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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穿越] [倪匡] 衛斯理系列 第002集 地底奇人(全書完)

[倪匡]衛斯理系列-002 地底奇人(全書完)


   
「地底奇人」這本書,要作相當詳細的說明才行。這個故事,當日在明報副刊刊出時
,就以「地底奇人」為名。目的,是想寫一些中國傳統幫會中的奇人,結果,也還是
只寫成了一個傳奇故事。  

這個故事有它的重要性,因為在這個故事中,引出了衛斯理故事中一個極其重要的人
物:白素。  

白素在這個故事出場,和衛斯理認識,一直發展下去,到後來,受讀者喜愛程度,尤
在衛斯理之上了!  

這故事寫得相當長,本來想刪去一半,可是發現極困難,只好將之分成兩半,前一半
是「地底奇人」,後一半,索性另外冠以他名,事實上,是上下兩冊的另一形式。  

衛斯理  
一九八六、八、十三凌晨
1

評分人數

    • 最佳男主角: 很棒的文章分享!給您掌聲鼓勵! ...威望 + 10 金錢 + 10

第一部:奇異的盲者和紙摺的猴子

    天氣十分悶熱,炎陽灼人。我坐在寫字樓的辦公桌前,向下面的行人望去,只見途
人匆匆,大城市就是這樣,幾乎每個人都沒有空,每個人的時間都不夠用。

    但我在這幾個月來,卻是一個例外。

    從巴斯契亞回來之後,我一直想忘記那整件事情。

    但是我卻做不到。我眼前老是浮起黎明玫的影子來。她伴著鑽石花,長眠地下,結
束了傳奇的一生。

    直到這個月,我才稍為振作點精神,每日上午,來寫字樓坐坐。在我的出入口公司
中,我有一間私人的辦公室,我只是來坐坐,因為對於出入口的業務,我一竅不通,一
切自有我的經理負責。

    這一天,正當我望著街中的時候,桌上的傳話機,突然響起了女秘書蔡小姐的聲音
,道:「衛先生,有客人要見你。」

    「客人?」我反問:「我沒有約過任何人來見我啊?」

    我只想一個人靜靜地燭處一隅,所以我幾乎摒絕了一切交際,當然更不會約人來公
司見我的。

    「衛先生,你是沒有約任何人,但是那客人卻說非見人不可。」

    「好吧。」我想了一想:「是甚麼樣的人?」

    「是一個——應該是兩個——」蔡小姐的聲音非常猶豫。

    「蔡小姐,今天你收到幾封情書?」我開玩笑地問她。蔡小姐是這幢大廈之中有名
的美女,全大廈中寫字樓的職員,包括已婚的與未婚的,都以能邀請到她去吃飯而為榮


    她說得那樣含糊,甚至連客人是一個人或兩個人都分不清楚,大概今天又有了太多
的約會,令得她無所適從,我像是可以看到她臉紅了起來一樣,為了不使她太難堪。我
立即道:「請客人進來吧!」

    「全都進來?」她猶豫著。

    「究竟有幾個人?」我也有點不耐煩了。

    「衛先生,要見你的,只是一個,但是我怕他們兩人,一齊要進來。」蔡小姐如此
回答,她簡直有點語無倫次了!

    在那一剎那,我陡地想起,她這樣說,是不是來人正威迫著她呢?我的警覺性立時
提高,沉聲道:「請他們一齊進來!」

    對這件事情作出決定後,我關掉了傳話機,立即拉開抽屜,抽屜中放著那柄象牙柄
的手槍,同時,我按動了辦公桌上的一個鈕,原來鋪在桌上的一塊玻璃,豎了起來,擋
在我的面前。

    這是一塊不碎玻璃,可以當得起點四五口徑的手槍近距離的射擊,它也曾救過我一
次命的。

    我在蔡小姐的語音中,聽出了事情有些不尋常,因此我才立即作好準備,將那塊避
彈安全玻璃,豎在我的面前的,這塊玻璃,因為室內光線巧妙的佈置,如果不是仔細看
,是很難發現的。如果來人心懷不軌,一進門,就拔槍向我射擊的話,那麼,他的槍彈
射不中我,而只是擊在避彈玻璃上,我就可以從容還擊了。上一次,避彈玻璃救了我的
性命,就是在這種情形之下所發生的事。我準備好了沒有多久,門上便響起了「卜卜」
的聲音,我沉住了氣,道:「進來。」我看著門柄旋動,門被推了開來,一時之間,我
的心情,也不免十分緊張。可是片刻之間,我卻感到面上一陣熱辣辣的發燒!我的生活
,令得我的神經,太過似病態地緊張,進來的並不是我想像中的甚麼「匪徒」,同時,
我也完全明白了蔡小姐的話。

    進來的是兩個人,可是要見我的只是一個人,而兩個人又必須一起進來。

    這一切,全都非常簡單,因為兩個人中,有一個是盲者,沒有另一個人的帶引,他
根本不可能在陌生的環境中走動!那盲者是一個老年人,大約已有六十歲以上年紀,穿
著一套純白色的唐裝,手中握著一根雕刻得極其精緻,鑲著象牙頭的手仗。

    他的上衣袋中,露出一條金錶練,還扣著一小塊翡翠的鍊墜,這一切,都表示他是
一個非常富有的人。他一進門,便除下了黑眼鏡,所以我立即可以看出他是瞎子。

    那引他進來的,是一個穿著校服。十二三歲的小女孩。

    這樣的兩個人,當然不會用暴力來對付我的,我立即令防彈玻璃又平鋪在桌上,又
關上了抽屜。

    那時候,我卻又不免奇怪起來:這個老者,他來找我做甚麼?

    他進來之後,手杖向前點了一點,走前了一步,我欠身道:「請坐,請坐。」

    他坐了下來,從口袋中摸出了一張名片,交給了小女孩,小女孩又交給了我,我接
過一看,只見上面印著三個字:于廷文。

    這三個字,對我一點意義也沒有,因為我從來也未曾聽說過這樣的一個名字。

    我又仔細地向他打量了一下,一面客套著,一面在猜度他的來意。

    我剛才的緊張,也並不是完全沒有理由的,因為我從科西嘉回來之後,除了滿懷悵
惘之外,甚麼也沒有得到,可是,另有一些人,卻以為我已然得了寶藏,正要想向我分
肥!而那些想向我分一杯羹的人,又都是一些亡命匪徒,一旦相逢,便隨時都有大戰的
可能。

    客套了一陣之後,我單刀直入地問:「于先生,你來見我,究竟是為了甚麼?」

    于廷文順著我聲音發出的方向,用他顯然看不到任何東西的眼睛望著我,徐徐地道
:「有一筆大買賣要找你談一談」我立即道:「于先生。你找錯人了,你不應該找我,
而應該去找經理。」

    于廷文突然大笑起來。他的笑聲十分宏亮,令得我已然鬆弛了的神經又緊張了起來
。他笑了好一會,才道:「衛老弟,這筆大買賣,只有你和我兩個人,才能夠做成功!


    他對我的稱呼,又令得我吃了一驚,我已然知道他絕不是尋常的人物,我的手輕輕
在寫字檯的另一個掣上,按了一按,一架性能極好的錄音機,已然開始了工作。

    我會意地笑了笑,同時我也相信,于廷文一定不是他真的名字,我道:「于先生,
你既然來找我,當然應該知道,我有的時候固然不是太守法,但都只限於懲戒一些法律
所無法制裁的壞蛋,至於太過份的事情,我是絕不會做的!」

    于廷文並不立即回答,他向身邊的小女孩道:「給我一支煙。」

    那小女孩在茶几上的煙盒中,取出了一枝煙出來,他接了過來,點著了火,深深地
吸了一口,道:「衛老弟,完全不用犯法。」

    「噢,真的?」我的語調。十分懶洋洋。

    他突然向前欠了欠身,道:「那是一大批金條,各國的紙幣,」他的聲音急促起來
,道:「還有許多,那實在是太多了,而且,這些完全是無主之物,我們可以——」

    我不等他講完,便大聲地叫了起來,道:「不!」他陡地一呆。我立即又道:「又
是甚麼寶藏麼?于先生,對不起得很,我要失陪了。」

    于廷文立即站了起來,又呆了一會,像是在自言自語,道:「難道我找錯人了?」

    我經過了尋找隆美爾寶藏這一連串的事以後,我相信今後,再有甚麼人,向我提起
甚麼寶藏的話,我都會同樣地,毫不客氣地下逐客令的!

    于廷文的聲音,在微微地顫抖,那使他膠東口音更濃,他道:「老弟,你甚至於不
願意聽我說一說?」我道:「對不起,我不願意。」他嘆了一口氣,道:「好!」他並
沒有再耽擱下去,一轉身就出了門。

    我在他走了之後,將錄音帶放了一遍,又放了一遍,突然之間,我閃過了一個念頭
,因為我在于廷文的聲音之中,不但發現了極度的失望,而且,還發現了相當程度的恐
懼!

    我連忙撥了一個電話號碼,對方聽電話的,是一個一心希望做偵探的年輕人,他就
在我的公司中做事,有著極其靈活的頭腦,他的名字叫郭則清。

    我一等電話接通,立即道:「小郭,是我,剛才從我辦公室出去的那一老一少,你
注意到了沒有?」

    「當然,那個年老的,可能是一個退休了的財閥,但是他的出身,不會太好,因為
他的手很粗,而且……」他滔滔不絕地說著。

    我不等他再詳細地分析下去,便道:「好,你立即去跟蹤他,不要讓他發覺。」郭
則清興奮地答應著。我收了線,從窗口向外望去,只見于廷文和那小女孩,已然到了對
面馬路,他們在對面馬路站了一會,像是無所適從一樣。接著,我便看到郭則清也穿過
了馬路。

    于廷文向前慢慢地走著,郭則清跟在後面,不一會,他們三人,已然沒入在人的哄
流之中,看不到了,我打了一個呵欠,又在椅上坐了下來。

    過了一會。我走出了辦公室,向蔡小姐道:「小郭來找我,叫他打電話到我家中去
。」

    蔡小姐顯然還記得剛才的話,紅著臉點了點頭,她的確十分美麗,而且很端莊,難
怪整座大廈中的男于,都為她著迷。

    沒有多久,我便回到了家中,和約好了約三個朋友,玩著橋牌。我根本已經將于廷
文的事,完全忘記了。等到我三個朋友告辭,看了看鐘,已然是將近下午五點了,可是
郭則清卻還沒有打電話來。我立即打電話回公司,公司中的人回答我,他還沒有回來。

    我想了一想,覺得事情有兩個可能:一個是,于廷文是財迷心竅的瘋子,他和我講
的話,絕無意義。另一個是,他講的話,實有其事。當我派小郭去跟蹤他的時候,當然
我心中認定于廷文是第一類的那種人。

    可是如今看來,我的估計不對了,我使郭則清投入了一個極大的危險之中。

    我開始為小郭耽心起來。而這種耽心,越來越甚,一直到午夜,電話鈴聲才大震起
來,我從床上一躍而起,抓起了聽筒,道:「小郭麼?」「不是小郭,小郭出事了!」
那正是我經理的聲音,我吃了一驚,道:「他出了甚麼事?他如今在那裏?」「在醫院
中,他受了重傷,你快來!」

    「老天!」我不由自己叫了起來,向外看去,天正在下雨,我也來不及更換衣服,
就在睡衣外面,穿上了一件雨衣,駕著車,在午夜寂靜的道路上飛馳著,二十分鐘後,
我已然到了醫院。

    兩個警方的人員,已然在等著我,一個是李警官,我們很熟的。我立即問:「小郭
在那裏,他出了甚麼事?我可以見他麼?」因為我當時委實是人緊張了,所以顧不得甚
麼禮貌,就這樣氣急敗壞地追問。

    他尚未回答,一個醫生已然走了出來,道:「恐怕你不能夠。」

    我吃了一驚,道:「甚麼?他……他……」我甚至沒有勇氣將「死了」兩個字說出
來。因為,如果郭則清死了的話,那麼,這個有頭腦,有前途的年經人,便等於是我派
他去送死的!醫生想了一想,道:「他還沒有脫離危險期,他的傷非常奇怪,像是被人
放在打樁機上,用力壓過一樣:內臟、骨節,都受到損害,有內出血的現象……」

    我不等醫生講完,便知道小郭是受了甚麼傷的,他當然不是被人放在打樁機下壓傷
的,而是被身懷高明的中國武術的人打傷的!

    小郭雖然也跟著我練過幾天拳術,但是如果他遇到了身懷絕技的高手,他能夠不立
即死亡,已然是十分僥倖的事了。我立即問道:「照你看來,他不妨事麼?」

    醫生遲疑地搖了搖頭,道:「很難說,如果到明天早上,他情況還沒有惡劣的變化
,那麼便算是脫離了危險期了。」

    李警官立即道:「警方要向他問話,因為另外有一件命案,要聽聽他的意見。」「
另外有一件命案?」我感到越來越不尋常。醫生道:「我看至少在一個月內,你這個目
的,不能達到,而且在一個月後,能不能達到目的,還成疑問。」

    我和李警官齊聲問道:「為甚麼?」

    醫生道:「他傷得非常重,他能夠活下來,幾乎是一個奇蹟。即使脫離了危險期,
他在一個月之間,絕不能開口,而在一個月之後,他是不是會因為腦都震盪過劇而失去
一切記憶,他沒有辦法預料,根據醫例,像他這樣重傷的人,被救活之後,成為白痴的
,佔百分之四十,失憶的,佔百分之五十六……」

    醫生說到這裏,攤了攤手,不再說下去。李警官在我的肩頭上拍了拍,道:「我們
出去再說吧!」我心中充滿了疑問。根據醫生的說法,即使經過一個月的治療,小郭完
全復原的希望,只有百分之四這麼少!

    我和李警官一齊來到警車上,各自點著了支煙,靜默了好一會,他才道:「郭則清
是你公司中的職員?」我點了點頭,道:「不錯。」他又問道:「他平時為人怎麼樣?
」我道:「很好,聰明、有頭腦、動力,有時不免有點童心,但不失為一個有前途的好
青年。」

    李警官苦笑了一下,道:「童心?當真一點不錯,你看,這是我們發現他時,他抓
在手中的東西!」他一面說,一面打開了公事皮包,遞給了我一樣東西。

    我一看之下,不由得呆了一呆,道:「這……這是甚麼意思?」李警官聳了聳肩,
道:「除了他自己以外,誰知道那是甚麼意思?」

    我又仔細地看那東西,那是一隻用白卡紙摺成的猴子。十足是小學三四年級學生的
玩意兒,約莫有十公分長,四公分寬。郭則清雖然有童心,但是卻還不至於到這地步,
我翻來覆去地看著都隻紙摺的猴子,當然,我知道其中必有緣由,但是我卻想不出來是
甚麼道理。

    我不想將那紙摺的猴子立即交還,我只是問:「你們是在那裏發現他的?」李警官
道:「在郊外,一條非常冷僻的小徑旁,九時左右,附近的鄰人,打電話投訴聽到救命
的叫聲,天下著雨,搜索很難進行,直到近十一時,我們才發現他,和另一個屍體。」

    「另一個屍體?」我一面用心地觀察著那隻白卡紙摺成的猴子,一面問道:「是誰
?」

    「我們沒有法子辨別他的身份,他全身衣服,都被脫去了,他是一個瞎子。」

    「一個瞎子?」我幾乎叫了起來。「是的,約莫有六十上下年紀,沒有任何可以證
明他身份的線索,但郭則清的衣袋中,卻有著他的名片,使我們知道他是誰。」「那隻
紙摺的猴子,是抓在他手中的?」

    「正是,他緊緊地抓著,我們要用力弄開他的手指,才能取下來——」他見到我不
斷地在翻來覆去地看著那紙摺的猴子,突然停止了講話,道:「怎麼,這猴子中有甚麼
秘密麼?」

    我將那紙摺的猴子還了給他,道:「抱歉得很,我發現不出甚麼,或許將它拆開來
,可以有點線索。」我在將那紙摺的猴子還給他的時候,大拇指在一邊上,用力地捺了
一下。

    這又是我「非法的舉動」之一,因為實際上,我已然發現了一點線索,我的舉動,
是消滅了這一點線索!因為我想憑我自己的力量,來懲戒傷害小郭的兇徒。

    我所發現的線索,是在那紙猴子上,有著指甲劃過的痕跡。

    那些痕跡雖然很淡,但是已足夠使我看清,那上面是一個英文字,和兩個阿刺伯數
字。當然,在我的大拇指用力一按之下。那些痕跡,便消失去了。那個英文字,是一個
人名「湯姆生」,而那兩個阿刺伯字,則是一個「2」,一個「5」字,我記得,兩個
字離得很遠,那當然是郭則清還清醒的時候,所留下的。

    我不知道他在跟蹤于廷文的過程之中,曾經遇到過一些甚麼事。而這個經過,可能
至少在一個月後,方能知道,而更有可能,永遠是一個謎。如今,我知道的,是于廷又
已然死了,而郭則猜留下了「湯姆生25」幾個字,我就要在這一些線索中,去發現這
個可能永遠是一個謎的真實都分!

    這當然是一件極其困難工作,我捧著頭,一直到天明,仍然不知道那兩個字是甚麼
意思,而對於整件事的經過,仍然是一團糟。

    我開了一瓶凍啤酒,作為早餐,打電話到醫院中,謝天謝地,小郭的傷勢,沒有惡
劣的變化,也就是說,他已然渡過了危險期。困擾了我半夜的「湯姆生25」究竟是甚
麼意思,我仍然未曾想出來。

    當然,我還有一個線索可循,也是警方所不知道的線索,那便是那個帶領于廷文來
找我的小女孩子,我記得她是穿了校服來的,而且我更記得她繡在校服上的徽號是甚麼
學校。

    我洗了一個凍水浴,靜坐了二十分鐘,一夜未睡的疲勞,立時驅散(這絕不是甚麼
「神話」,二十分鐘的靜坐和調勻內息,也就是「內功」的修練,在內功有了基礎的人
而言,是足可以抵得上八小時的睡眠。)

    然後,我再在書桌之前生了下來,計劃今天要做的事。我想了沒有多久,便已然出
門,首先我到醫院中去看小郭。小郭仍然像正常人那樣地躺著,全身也仍然紮著紗布,
甚麼線索都不能提供。然後,我和警方通了一個電話,和一個便衣偵探,一起到了那家
學校,用了半小時的時間,我便找到了昨天來到我寫字樓的那個小女孩子。

    我們作了如下的幾句談話:「昨天你帶來我辦公室的那個人,是你的甚麼人?」「
甚麼人?」她睜大了眼睛:「我根本不認識他!」

    「那你是怎麼和他在一起的?」

    「噢!他是瞎子,在鬧市中過馬路是有危險的,我領他過馬路,他又請我帶他上來
,反正我考完了試,有的是時間,我就答應了他。」

    我沒有理由不相信她的話,只好離開了這家學校,又到發現小郭的地方,徘徊了將
近一個小時,仍然一點收穫也沒有。中午,我頹然地回到家中。

    我絕不是一個好偵探,一個仔的偵探。必須要受過系統的訓練,而我所懂的,卻只
不過是一些皮毛!我在回家的途中,考慮著要請那幾個私家偵探朋友,來幫我忙查明這
件事。

    才回到家中不久,從我祖父時代起,就在我們家當工人的老蔡,拿了一封電報給我
,道:「十一點鐘送來的。」

    我接過電報來一看,電報發自紐約。

    我不禁大是奇怪起來。我的朋友極多,甚至在阿拉斯加附近。愛斯基摩村中,也有
我的生死之交,但是我絕想不出,有甚麼人在紐約,會有緊要到這樣的事情。而必須拍
電報給我!

    我想了並沒有多久,便拆開了信封,電文很長,只看稱呼,我已然一楞。那稱呼是
這樣的:「親愛的斑鳩蛋」!我幾乎按捺不住心頭怒火,這是我最感心煩的一天,但是
卻有人打了一封電報來給我,稱我為「親愛的斑鳩蛋」!我手一揮,想將那封電報,順
手扔去,不再去看它。可是,就在電報將要脫手的一剎那,我陡地想起了「斑鳩蛋」三
個字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久遠到我自己也幾乎想不起來了,但是卻還有人記得。
那大概是我十四歲那年的事情吧,那時,我們還住在平靜的鄉村之中,有一次,我在田
野中找斑鳩蛋,卻被一條大蜈蚣在臉上爬過,腫著臉回到家中,塗上了黑色的樂膏,從
那個時候起,一直到我脫離了童年,人家只叫我「斑鳩蛋」而不叫名。我不再討厭這個
稱呼了,反而感到一陣親切的感覺。我展開電文,看下去,那電報就像信一樣,可見發
電人是如何地有錢而且不重視金錢。電文道:「你想不到我會打電報給你吧,我是誰,
你猜一猜。猜不到,請看最後的署名。」我立即知道,那一定是一個女孩子,女孩子最
喜歡這一套!你猜我是誰啊?誰耐煩猜呢?我立即看電文最後的署名,那是再長也不能
長的一串:「不懂事的小花貓、八音鐘的破壞者、『珍珠鱗』的屠殺者和八哥兒的解剖
者。」我幾乎立即叫了出來:「老蔡!」老蔡傴著背,走了進來,我揚了揚手中的電報
,笑道:「老蔡,你猜這是誰拍來的?」

    老蔡眨著眼睛。我道:「老蔡,你可還記得,將阿爺八音鐘拆成一個個齒輪的是誰
?將阿爹的八哥兒的舌頭拔掉的是甚麼人?將那對名貴的珍珠鱗金魚殺了的是誰?」

    「紅紅!」老蔡拍手叫道:「她打電報來幹甚麼?不是要來吧,我的老天!」

    紅紅是我的表妹,她比我小八歲,父母都是美國留學生,有他們的「新法教育」,
在那種教育之下,紅紅就成了直到如今,連老蔡提起都害怕的人物。她當然不是三頭六
臂,青面獠牙。在我的記憶當中,她實是十分可愛。但是可怕的,是她的腦袋和雙手。
你永遠不能估得到在她腦細胞活動之後,會有甚麼結果,你也永遠不知道她的雙手,在
將舉世罕見的各種金魚用水果刀割開之後。又會去做甚麼。那年夏天 (就是我成為「斑
鳩蛋」的那年 ),她曾和我一起,在鄉下渡過一個夏天,鄉下的女孩子,都只敢遠遠地
站著望她,而男孩子呢,離得她更遠!

    我笑道:「讓我看看!」我再接下去看,道:「老蔡,你快準備吧,她今天下午四
時到,要我去接她,你告訴她,我沒有空,你去吧!」老蔡捧著頭,叫道:「老天,紅
紅要來了!老天!」

    老蔡一面叫,一要看著我的居室,像是阿里巴巴四十大盜,立時要闖進來一樣,我
忍不住笑道:「老蔡,紅紅如今已長大,你還怕她作甚麼?」

    「阿理!」老蔡苦笑著:「甚麼人都會改,紅紅,到了八十歲也是一樣。」

    我道:「沒有法子,她來,我們不能不理,你到時候去接她吧,我要出去,可能會
晚一些回來。」

    老蔡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我匆匆地吃了飯,又駕車來到了辦公室。我再一次開動了錄音機,于廷文和我的對
話,又在我耳際響了起來,我確實聽出,于廷文在最後的一句話中,不但失望,而且,
還含著極大的恐懼。

    如今他已死了,他的死,無論如何,和我對他的建議一口拒絕,甚至連問也不問一
句有關的。我捧住了頭,感到極度的後悔。

    但事已如此,後悔已然沒有用的了。我在辦公室中,坐了片刻,看了看時間,已然
到了昨天于廷文來找我的時候,我的心中,陡地閃過一個念頭:與其在此呆坐,何不設
想一下,昨天郭則清跟蹤于廷文所經過的路途,自己也去走上一遍呢?郭則清是從這裏
出發的,他受傷的地點我也知道。我去走一遍,或者會有甚麼發現的!我一打定了主意
,立即便離開了辦公室,棄車不用,一路步行而出,出了市區,才截了一輛街車(因為
在想像中,于廷文可能一直步行的)。在將到目的地之前,我又下了車。可是,一直到
了目的地,還是一無發現,那地方我已然來過一次的了,這一次,我更詳細地檢查著,
這裏很荒涼,的確是行兇的好所在。有一大片野草.已然被踐平,那當然是他們動武的
所在。可是我仔細地看了一下,卻發現比較深的腳印,只有一種,那是于廷文昨天所穿
的軟底鞋。

    其餘的腳印,都很淺,不像有武功的人所留下來的。我心中不禁感到十分奇怪,于
廷文死於內傷,是甚麼打死他的?

    打死他的人,又怎麼可能留下那種較淺的腳印來?我背負雙手,不斷地徘徊著,忽
然間,我陡地停在一棵樹旁。

    在那棵只有一握粗細的樹身上,以一枚棗核釘,釘著一件東西。那件東西,在茂密
的樹葉中,不是仔細尋找,的確不易發現。我立即竄向前去,那東西乃是一隻用白卡紙
摺成的猴子,長約十公分,和昨天晚上見過的那一隻一模一樣。

    而那枚棗核釘,正釘在紙摺猴子的頭部,烏光閃閃,極之鋒銳。我看了沒有多久,
正想伸手將之取下來之際,突然間,我感到有甚麼不對,那是一種突如其來,幾乎是下
意識的感覺。

    這一種感覺,是很難說得出所以然來的。而受過系統的中國武術訓練的人,對於這
一種感覺,也來得特別敏銳,就是武俠小說中所寫的「耳聽八方」。在剎那間,我感到
有一件物事,向我背後壓來。可能那只是一片落葉,也有可能,那是一隻大鐵鎚,總之
,是有東西,悄沒聲地向我背後,擊了過來。

    我連忙轉過身來,橫掌當胸,準備反擊。可是當我轉過身來之後。我卻呆住了。

    暮色籠罩,荒草悽悽,眼前竟甚麼東西也沒有!我絕不認為剛才那種難以言喻的感
覺,乃是幻覺,我呆了一呆,正想發話將剛才存心偷襲我的人引出來,突然間,我覺出
背後,掠起一股極其輕微的微風。那一絲微風,是來得如此突然和迅捷,以致我尚未轉
過身來時,背上一陣劇痛,已被甚麼東西,在我背上,重重地擊了一下!

    那一下,令得我衣服破裂,肌肉發燒,向前一個踉蹌,我並不立即站穩身形,反而
就勢向前撲倒,當然,我立即回頭看去。暮色益濃,我眼前仍是沒有任何敵人!這地方
,實在荒涼得可以,雖在盛暑,但是我卻生出了寒意!剛才那一擊之沉重,若不是我也
不是普通之輩的話,只怕早已昏了過去!可是,同我發出那一擊的人,卻影蹤全無!我
明白小郭何以會身受重傷的了,因為剛才那一擊,若是擊在他的身上,已然是可以令得
他昏迷不醒,像如今一樣!我仍然躺在地上,仰著頭,只有這樣,我才可以避免不被人
在背後偷襲。四周圍靜到了極點,我吸了一口氣,運氣鎮痛,冷冷地道:「怪不得人人
說臥虎藏龍,閣下剛才這一下偷襲,也確是出類拔萃!」我一面說,一面用銳利的目光
,四面搜索著,可是卻並無絲毫發現。

    我的話,也得不到絲毫的回音,幾乎要以為剛才那一擊,是來自甚麼鬼怪的。

    我又接連說了幾句話,想將對方激出來,但是卻一點用處也沒有。天色越來越黑,
我小心地站了起來,我剛一站起,在黑暗之中,只見一條如蛇他似的影子,由一株樹上
掠出,一點聲息他沒有,又已然向我襲了過來!我連忙打橫跨出一步。

    可是,那一條黑影的來勢,實是快到了極點!我剛一跨出,黑影也在我腰際,重重
地砸了一下,我連忙伸手去抓時,那條黑影,已然向樹上縮了回去,我正待向樹上撲去
之際,背後,又掠起了一股微風,不待我轉身,背心又重重地著了一下!

    那一下,打得我眼前金星亂迸,胸口發甜,身不由主,跌倒在地上。

    這時候。我已然毫無疑問,可以肯定,四周圍伏有本領高強的強敵,而且,還不只
一個!

    他們當然是隱伏在樹上,而他們用來擊我的東西,可能是極長的長鞭,從我連中三
鞭的力道來看,這些人,每一個人,武術上的造詣,都可以和我相等,我極可能步于廷
文和郭則猜的後塵!

    我一跌倒在地之後,心中迅速地轉著念頭,手在地上一按,又站了起來,這一次,
對方的攻擊,來得更快!

    我才一站起,後頸上,又重重地捱了一下。那一下,幾乎令我的頭骨折斷!我又再
次地仆跌在地,也在我倒地的剎那間,我已想出了應付的辦法,我倒地之後,呻吟了幾
聲,便屏住了氣息,一動不動。我裝成昏了過去。實則上,我那時與真的昏迷,距離他
不很遠了。四周圍仍是靜得出奇。我把眼睛打開一條縫,留心地看著。至少過了半小時
,才聽得三下,極其輕微的聲音,從我三個不同方向,躍下了三個人。那三個人全都十
分矮小,在黑暗中看來,簡直像是三個小孩子,他們一落地之後,便向我身旁滑來,其
中一個,手一伸,「刷」地一聲響,一條長鞭,已然揮出,捲住了我的雙腿,再一抖手
,將我的身子,整個倒提起來,向外面揮了出去!這時候,我的心中,實是矛盾到了極
點!當然,我可以就著揮出之勢,一躍而起。

    但如果這樣的話,則不免要和他們,正面交手,我也一定不是敵手,因此,我決定
仍然一動不動,只有這樣,我才有可能知道這三個人的來歷,和那紙摺的猴子中,究竟
包含著甚麼秘密。

    我只是心中祈求著我在著地的時候。頭都不要碰到石塊。我被揮出了丈許,幸而只
是跌在草地上,我扎手扎腳地躺著。

    那三個人,又像鬼魂似地掠了過來,其中一個,又揮出了長鞭,再將我揮向半空!

    第二次落地,我的後腦,碰在一個樹根上,腦中「嗡」地一聲,幾乎昏了過去。我
拚命支持著,保持我頭腦的清醒。

    第三次,我又被揮起,這一下,我被揮得更遠、更高,跌下來的時候,一根樹枝,
在我腰際,重重地撞了一下,我幾乎忍不住地叫出聲來!

    我額上的汗珠,點點而下,我希望他們不要發現我在出汗,因為他們一發現這一點
,便可以知道我並未曾真正地昏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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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神秘莫測的女郎

    我在期待著第四下、第五下的被揮起,但是卻沒有繼續,看來他們三人,每人出手
一次,便認為足夠了。

    我在半昏迷的狀態中,覺出他們又來到了我的身邊,各自發出了一聲冷笑。

    他們三人,在冷笑了一聲之後,並未出聲,便又掠了開去,我心中不禁大是著急,
因為他們如果一句話也不交談的話,我等於是白白地捱了一頓打!但是,我又不能出聲
,再將他們叫回來!

    我睜開眼來,只見他們已將沒入黑暗之中,這才聽得一人道:「就在十六晚上麼?
」另一人道:「是,聽說人已快到齊了。」又是一個人道:「白老大還在人世,倒是想
不到的。怎麼樣,我們除了聽他的話以外。就沒有別的辦法可想了麼?」

    其餘兩人一起道:「到時候再說吧,只怕沒有一個,是好說話的!」他們一面說,
一面已然向外掠了開去,後面還有幾句話,但是我卻已聽不真切。

    本來,在他們三人,離開之後,我鬆了一口氣,已經幾乎要真的昏了過去,可是我
一聽得「白老大居然還在人世」這一句話之後,心頭怦怦亂跳。精神為之一振,在他們
三人走後。我一骨碌地躍了起來。躍起之後,我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白老大!這幾
乎是沒有可能的事情,白老大怎會還在人世?他如果沒有死,那麼這些年來,他在什麼
地方?白老大是一個絕不肯安份守己的人物,他能夠這麼多年,不讓人聽到一點信息,
那簡直是不可想像的事。雖然白老大一直是一個極其神秘的人物,除了知道他姓白之外
,一直沒有人知道他的姓名,因為在後期的青幫中,他是老大,所以不論是青幫還是其
他江湖上的人物,都叫他「白老大」。

    剛才將我痛擊一頓的那三個人,當然也不是善類,他們要爭執些什麼,「十六晚上
」又是什麼意思?于廷文為什麼要死在他們的手中?

    問題實在是人多了,我感到骨節隱隱發痛,正當我想離開這裏的時候,突然聽得一
陣嬌笑聲,傳了過來,稍過一會,一個女子的聲音道:「三位伯伯,你們也太不小心了
!」另有一個男子的聲音道:「怎麼?」

    我一聽那個男子的聲音,便認出正是剛才襲擊我約三人之一,他們竟已然去而復轉


    我連忙重又躺在地上,才一躺下,已然聽得一陣腳步聲,漸漸走近。那個女子聲音
道:「這裏昨天晚上,剛出過事情,今天又有人傷在此處,給警方知道了,難免生疑,
當然要將他移開去。」

    那三人道:「還是姑娘想得週到,可謂虎父無犬女了!」

    那女子又笑了一下,道:「三位伯伯別逗我了,我算得什麼?」我偷偷地睜開眼來
,只見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身材十分修長的女子,一頭長髮,幾達腰際,更顯得她嫵
媚到極。

    我無法看清她的臉面,因為那天十分陰暗,星月無光,我等到他們來到我的身邊,
又閉上了眼睛;只覺出身子被兩人抬了起來,走了一段路,我不斷地睜開眼睛來偷看,
發現他們正抬著我,向公路走去。不一會,已經來到了路上,路旁早有一輛汽車停著,
那是一輛那一年最新的美國車,顏色是嬌嫩的蘋果綠,那女子搶前一步,打開了行李箱
的箱蓋,抬著我的兩個人,便將我放了進去,又將行李箱蓋關上。

    在他們關上行李箱蓋的時候,我以極其迅速的手法。做了一下小手腳。我迅速地摸
到了一隻鉗子,放在箱蓋下,所以蓋子其實並沒有合上,他們以為我早已傷重昏迷,並
未曾注意到這一點。

    接著,我便聽到四個人上車聲,車子開動了,馳出了並沒有多遠,車子又停了下來
。我聽得那女子道:「三位伯伯,再見了!」

    那三人道:「再見,十六晚上。」那女子道:「是,紙猴為記。」那三個人各自笑
了一聲,腳步聲便遠了開去,車子繼續向前開動。

    我心中不禁大是高興。將行李箱蓋,托開了一些,只見那三人已然只剩下了一個小
黑點,駕車的,只是那個女子了……

    我攀住了車身,從行李箱中,爬了出來。那女子顯然沒有發覺她要棄去的人,已然
爬了出來,我不知道她要怎樣炮製我,我在行李箱上,伏了一回,看出車子正向市區馳
去。

    我手足並用,沒有多久,便已然攀住了車窗。然後,我握住了門把,突然將門打開
,等到那女子回過頭來時,我已然坐在她的身邊了!

    在那一瞬間,那女子顯然大吃一驚,她回過頭來,向我望了一眼,整輛車子,突然
顛簸起來,車胎在路面,發出難聽的「吱吱」摩擦聲。

    「小姐,」我說:「小心駕駛!」

    不等我把話講完,車子的行駛,已然恢復了正常,她打量著我,我也打量著她。

    她約莫二十三歲年紀,十分美麗,我只能這樣說;因為她的確十分美麗,如果不是
她面上那種冷冰冰的神情,和眼睛中那種不應該有的太過堅定的神采的話,我一定可以
給予她更多的形容詞。

    我們對視了好一會,她才道:「你是誰?」聲音也是冷冰冰地。

    我繼續地和她對視。她再一次問:「你是誰?」她一面望著我說話,一面熟練地駕
駛著車子。已然接近市區,車輛也多起來了。

    「我?」我給了她一個微笑,可是在我笑的時候,下顎卻在隱隱作痛,「我就是給
你放在行李箱中的那個人,小姐,你準備將我怎麼樣?」

    她的面上,露出了一個一閃即逝的訝異神情,道:「我準備再過去些。將你放在路
上。用車子在你身上輾過去!」

    我心中不禁暗暗吃驚。

    我竭力表示輕鬆,聳了聳肩,道:「一件意外的交通失事?」她簡單地道:「看來
像是意外傷人,不顧而去。」我突然一轉身,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道:「小姐,咱們
不必再做戲了!」

    她並不掙扎,我的手,陷入在她腴白的手臂之中,她只是轉過頭來。冰冷地望著我
,使得我不由自主地鬆了手。

    就在我鬆開五指的一剎間,她的目光,在我手上所戴的紫晶戒指上,停了一停,突
然發出了幾下冷笑,將車駛入了一條冷僻的街道,停了下來,道:「衛先生,請下車吧
!」

    我心中暗暗地吃了一驚,那隻紫晶戒指,是我最喜愛而又值得紀念的一件飾物,我
戴著它已有十多年了,差不多人,只要一見這戒指,便可以認出我的身份來。

    可是,眼前那個富家小姐一樣的女子,居然也能在我的紫晶戒指中,而叫出我的名
字,使我對她的身份,更加莫名其妙。

    我當然不肯就此下車,只是一笑。道:「小姐,你已知道了我是什麼人,我卻不知
道你的身份,這未免有點不公平吧!」

    她突然笑了一笑,我發現她笑的時候,更加美麗,令人如沐春風,我幾乎忘了自己
,衣衫破爛,滿臉泥污,而起了要吻一吻她朱唇的衝動。

    當然,我並沒有那樣做。可是,她大約是在我熱切注視著她的,有一點異樣的眼光
之中,看出了我的心意,她半轉過了頭去,望向外面。

    我道:「你是什麼人?」

    她「格格」一陣嬌笑,道:「衛先生,這不公平,你並沒有告訴我你是什麼人!」

    我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她是自己猜到我的身份的,便也令我猜一猜她的身份。

    可是她的身上,實是毫無可資作為辨別身份的東西,非但如此,她身上,似乎還籠
罩著一層無形的神秘的濃霧,將她真正的身份,隱藏了起來,使得她變成一個神秘莫測
的女子。我聳了聳肩。道:「好,在這一點上,我承認失敗了!」

    她向我一笑,道:「不必難過。」

    我眼睛在車廂中仔細的搜索著,看到了她身邊的手袋,道:「我要吸一枝煙。」她
又是一笑,將手袋向我拋來道:「你自己拿吧!」

    我身上也有香煙,我之所以向她要煙。那是因為想要看一看她手袋的內容,想不到
她已然洞察了我的心意,這不免使我大惑窘迫。我只是訕訕一笑,道:「聽說女人的手
袋,是一個秘密,我能打開?」她只是報我以一陣嬌笑。

    我打開手袋,首先看到的,便是在手袋之中,有七八隻白卡紙摺成的猴子!

    當時,我雙手震動了一下,幾乎將手袋掉了下來,我找到了香煙,又將手袋合上,
在這些動作中,我已然以極其迅速的手法,偷了其中的一隻紙摺猴子,貼在掌心之中。

    她像是並沒有注意,道:「我也要一枝。」

    我點著了兩枝煙,遞給了她一枝,已然趁著取打火機的那一刻,將偷來的紙摺猴子
,放入了袋中。

    我們默默地抽著煙,她突然一笑,將煙湊到紅唇上,她的一切動作,完全只像是要
深深地吸一口煙,可是,就在香煙將要湊到她的唇旁之際,她卻一揮手,香煙被燃著的
那一小粒火,向我右眼,疾彈了過來!

    這一下變化,是來得那麼意外,以致我全然不知道預防,眼前紅影一閃,我連忙閉
上眼睛時,右眼的眼皮之上,已然覺得一陣劇痛,我哼了一聲,雖然她是一個美麗的女
子,我也陡地向前,疾快地打出了一掌。

    那時候,我雙目閉著,看不清什麼,只覺得那一掌,像是打在她的胸前。

    只聽得她怒叱了一聲,我胸前突然又受了兩下重擊,身子向後一仰,後腦正好撞在
車門之上,整個人,已然向車外疾跌了出去。

    我一跌出車外,連忙睜開眼來。可是,我仍然什麼都看不見!並不是因為黑暗,而
是因為光亮!她打著了車頭燈,直射在我的身上,強烈的燈光,令得我的雙目,加同對
準了太陽一樣,同時,我聽得馬達的吼聲。我知道她仍然在實行她原來的計劃,要將我
輾死!我幾乎是本能地,向外翻滾出去,「嗚」地一聲響,車子在我身旁擦過!

    我眼前一黑,從亮到暗,在剎那間,仍然是什麼也看不到,但是,我立即一躍而起
,我剛躍了起來,閃電也似的車頭燈,又向我直射了過來,那輛大型的、顏色嬌豔的美
國車,此際看來,像是一頭上古時代的怪獸一樣,發著怒吼,又向我疾衝了過來,我想
不到她在片刻之間,已然掉轉車頭,腳步尚未站穩,又向旁滾去。但是她的駕駛術,實
在是十分高超,我才向一旁滾去,車胎和地面摩擦,發出極其難聽的,驚心動魄的吱吱
聲,又向我衝了過來。那條路,極其僻靜,這時候,一個行人也沒有,而那條路的一面
走出,另一面,卻是斜斜向下的山坡。我知道,如果我滾下山坡去的話,她自然不能再
駕著車子來追我。但是我剛才滾出之際,急切之間,卻是向著山巖那一面滾去的,跟著
車頭離我越來越近,我已然再無退路,只得奮力躍起了幾尺,一伸手,抓住了一株山縫
中橫生的小樹,整個身子,向上一翻,掛在小樹上。

    在那一剎間,我不免有點可惜,因為她駕車的來勢,是如此急驟,只怕難免撞在山
石之上,車毀人亡!可是,事情的發展,證明我的耽心,完全是多餘的,我才一躍起,
車子已然在離山石半尺處,陡地轉了彎,我只見她的手臂,從車窗中伸了出來。

    那時,我雖然迭受創傷,但這份警覺性卻還在,我見她的手中,像是握有一團黑漆
漆的物事,連忙身子一移,藉著濃密的樹葉,將身子隱藏了起來。

    也就在此際,只聽得「拍」、「拍」、「拍」三下,極其輕微聲響過處,我身旁石
層四散,有的,還濺到了我的身上!

    那分明是她在以無聲手槍,同我射擊!

    我身上並沒有槍,除了隱伏不動之外,別無他法可想,只見車子駛出了十來碼,便
停了下來,車門打開,她已然下了車,向前走了幾步,突然間,又是「拍」、「拍」兩
聲,我感到左臂被一顆子彈擦過,一陣疼痛,身子也晃了一晃。

    那一株小樹,本來就不是十分結實,給我壓在上面,已然彎曲得十分厲害,這時候
。再一顫動,「格」地一聲。樹已然斷跌了下來。

    我連忙反手抓住了石角。身子才得以不跌。

    但是,我的面前。卻已經全然沒有掩護的物事,我離地只不過五六尺,而離她只不
過丈許遠近,她手中,套著滅聲器的手槍,正對準著我,我也可以看到她美麗的面容。
我沒有法子避得過去了。若是我向上攀,她一樣可以擊中我。而如果我向她撲去,其結
果也是完全一樣,因此,我索性一動不動,只是背貼著巖石,手抓住了石角,存身在石
壁之上。她站在那裏,也一動不動,只是槍管在作輕微的擺動,像是在選擇,將子彈送
入我身子的什麼部分,來得恰當些一樣。

    我只是望著她,她冷冷地道:「衛先生,我的小手槍射擊成績,是九百三十五環。


    我竭力使自己的聲音,聽來不至發抖,不至於像一個懦夫,道:「不錯,這已是接
近世界第一流射擊手的成績了。」

    此際,我唯一的希望,便是希望有車子經過,令得她不敢肆無忌憚的行事。可是所
有的汽車,不知都到什麼地方去了。她又踏前了一步,道:「在這樣的距離中,我可以
射中蒼蠅!」

    我咽了一口唾沫,道:「小姐,你像是一頭殘忍的貓,當我是什麼,是你爪下的老
鼠麼?」她突然揚起手槍「拍」地一下,子彈正在我耳際半寸處掠過,擊在巖石之上。

    我心中迅速地想著:一般的槍都是七發子彈,她已然發射了六槍,槍膛之中,至多
還有一顆子彈而已!

    如果我使她再發一槍,而這一槍卻又打不中我的話,那麼,她將是老鼠,而我則是
貓了!我立即道:「小姐,這一槍懲戒我,十分好,剛才,我那一掌,擊中了你的什麼
地方?」這句話,實在是十分輕薄的。

    因為我剛才那一掌,觸手處軟綿綿地,分明是擊中了她的胸前,而我還特意以這樣
的語調提出來,當然是輕薄得很。

    而且,這一句話,也說得十分危險。我的目的,是想激怒她,使她再給我以死前的
極端恐懼,一槍向我鬢邊擦過之類,那麼,她槍膛中的子彈,就射完了。

    但是,卻也有可能,她因此而勃然大怒,將子彈直接地送入我的心臟之中!我是將
自己的生命,在作孤注一擲的賭博。

    如果她真的被激怒了,從而再存辱我之心,那麼,我便能逃得一命,否則,恐怕只
有死路一條了。

    我剛講完了那一句話,呼吸便不由得急促起來。

    徼天之幸,「拍」的一聲。一顆子彈,在我右額旁邊掠過,我右額上,還感到了一
陣灼痛。和聞到了頭髮被灼焦的氣味,可知那一顆子彈,是在我右額如何近的地方掠過
的!我立即大笑起來,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小姐,你手中的,已然是空槍了!」

    我話才一講完,手一鬆,已然飛身,向她撲了下去,她的身形,也是極其靈巧,連
忙向外,閃了開去,我一衝前,伸手便抓,雖然未曾將她抓中,但是「嗤」地一聲,卻
將她的衣裙,撕下了一大塊來。她一個轉身,便向汽車掠了過去。

    我連忙追向前去,她手揮處,手中的槍向我,拋了過來,我一伸手,便將槍抓住,
也就在那一個耽擱間,她已然上了車,我再趕前一步,車子已然向前,疾馳而出!

    我當然追不上汽車,定了定神,正想將抓住手中的槍,向外拋去之際,陡然之間,
我呆了一呆。就著橙綠色的路燈,我看得十分清楚,托在我手掌中的,是一柄點四五口
徑,可以放八發子彈,性能極佳的手槍!我呆了好一會,才按動了槍柄上的機鈕,「拍
」地一聲,子彈殼彈出來,在子彈殼中,果然還有著一顆子彈!存在槍膛之內!憑這顆
子彈,她只消手指一鉤便可以取我的性命,但是她卻沒有那麼做!剛才,我還以為我總
算反敗為勝。但如今,我才知道,我徹頭徹尾地失敗在她的手中了!我茫然地向前,走
了幾步,在路邊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我自己不知道坐了多久,腦中一片混亂,像是
電視機沒有校好的時候一樣,腦中所泛起的畫面雜亂地、迅速地移動著、變換著。

    在這些畫面中,有著她柔長的黑髮的盤旋,也有著在誘人的紅唇的微笑,更有著她
明澈的眼睛的對我的嘲弄。我一定坐了很久,因為當一陣腳步聲驚起我的時候,向下望
去,一幢一幢的大廈中所露出來的燈火,已經不是太多了。

    我看到三個人,同我走來。來到了我的面前,我已然看清,那是三個阿飛,其中一
個年紀較長的,手一晃,彈開了彈簧刀。惡狠狠地指著我,道:「手錶,快除下來!」

    我一肚子的怨氣,正無處去出,那三個阿飛還來撩撥我,當真是自投羅網。

    我冷冷地望著他們,只見另外兩個,只不過是十七八歲年紀,站在那裏,身子在不
斷地擺動,口在嚼著香口膠,沒有一點地方像人,甚至不像是一頭畜牲,我霍地站了起
來,一伸手,已然握住了那大阿飛的手腕,大阿飛殺豬也似地怪叫起來。另外兩個小阿
飛,拔腿想逃,但是我一腿掃出,「砰砰」兩聲,他們已然跌倒在地!

    我順手一揮,將大阿飛揮出了三匹步,那大阿飛呻吟著,倒在地上,想要爬起來,
我拾起他手中的彈簧刀,來到了他的身邊。

    他身子縮成一團,篩糠也似地抖了起來,我感到作嘔,在他臀都,用力地踢了一腳
,踢得他向山坡下,直滾了下去,將那柄彈簧刀,「拍」地一聲,折成了兩截,拋在那
兩個小阿飛的身旁。才大踏步地走了開去。

    不一會,我已然來到了另一條街上,等了沒有多久,便有街車駛來,上了車,看了
看手錶,已然是凌晨一點鐘了。

    到了家門口,我付了車資,下了車,一抬頭,不禁心中一奇。我家中上上下下,燈
火通明,向前走了兩步,忽然看到門口,坐著一個人,我更是吃了一驚,仔細一看,只
見那是老蔡。

    老蔡看到了我,也抬起頭來,我更加奇怪,因為老蔡的頭髮,已然剃得清光,而他
的面上,也泛著極其憤懣的神色。

    我連忙道:「老蔡,半夜三更,你還坐在門口幹什麼?」老蔡哭喪著臉,道:「你
自己進去看一看吧,阿理,我要辭工了!」我更加詫異,老蔡簡直已是我們家中的一份
子,「辭工」兩字,出自他的口中,簡直是難以想像的事。而且,我此際衣衫破爛,面
上、手臂上,全是血跡,他也不問一問我。

    由此可知,家中一定是發生了極大的變故。

    我連忙問道:「什麼事?老蔡,發生了什麼事?」

    老蔡激動得講不出話來,好一會,才道:「紅紅!!我心情一鬆,道:「紅紅怎麼
了?」

    他攤了攤手,道:「你自己去看吧。」

    我笑著拍了拍他的肩頭,道:「老蔡,你為什麼突然剃起光頭來了?」

    老蔡苦笑道:「紅紅說,我的面孔,像……像什麼……尤……納……」

    我笑道:「一定是尤伯連納!」老蔡道:「對了,那該死的尤伯……連納,紅紅說
,我很像那個尤伯連納,所以我應該剃光頭,是她動手的。」

    我也禁不住苦笑道:「紅紅也太胡鬧了!」

    老蔡道:「胡鬧的事還有哩,你進去一看就知道了,阿理,我辭工了,誰像什麼尤
伯……我又不姓尤!」我扶著他,推他進了屋,道:「別胡說,我去教訓紅紅,我要…
…」

    我才講到此處,便陡地楞住了。這時,我已然來到了客聽之中,一時之間,我實是
雙眼發直,差一點暈了過去。

    我連忙用雙手遮住了眼睛,不忍再看下去,老蔡在我耳旁道:「阿理,我老頭子受
不住了!你看,這像什麼樣子?」

    老蔡說他受不住了,當然有理由的,因為,我也受不住了!

    客廳正中牆上所掛的四幅,陳半丁所作的花鳥條屏,已然不知去向,而旁邊牆上,
我最喜愛的,可以說是無價可估的那幅日本最有名的畫家,雪舟等揚所畫的一幅山水小
斗方,也已不見了。

    原來掛著四幅條屏的地方,則掛著一幅不知是什麼東西的東西。那是印象派圖畫,
我知道,可是要命的卻是,這幅印象派的圖畫,正是那四幅陳半丁的條屏,和一幅雪舟
等揚的斗方,剪碎了所拼成功的!我出了一身冷汗,老蔡道:「阿理,你看那邊!」我
循他所指看去,只見一對康熙五彩大花瓶,是我阿爺的唯一遺物,也已然成了碎塊,而
被奇形怪狀地疊成了一堆,我實在忍不住,幾乎像人猿泰山一樣地怒吼道:「紅紅!」

    樓上傳來了她的聲音,道:「理表哥,你回來了麼?」蹬蹬蹬一陣響,從樓梯上跑
下一個人來,我一看之下,又是一呆。

    回頭看老蔡時,他更是轉過頭去!我承認天氣非常熱,也以為在家中,衣著不妨隨
便一些。可是紅紅,唉,她簡直是沒有穿什麼衣服,那一套和比基尼泳衣多不了多少布
的怪衣服,根本遮不住她美滿的曲線。她衝下了樓梯,我想要責罵她的話,卻都縮了回
去。

    她站在我的面前,我本來,甚至準備提起她來,狠狠地打她一頓屁股的,可是。你
能夠打一個十歲少女屁股,又怎能打一個成熟了的大姑娘的屁股呢?

    紅紅完全長大了,她絕不是我想像中的小姑娘,而是成熟的,美麗的少女。她的身
材,更是美滿到了極點,我只是嘆了一口氣,道:「你來了!」

    她卻突然驚呼一聲,道:「表哥,你怎麼了,有血!!受傷了!」

    我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道:「不錯,我受傷了,你……」我指了指牆上和屋角,道
:「你還有什麼破壞麼?」她臉上現出一個極其委屈的神情,叫嚷道:「破壞?表哥,
那一幅畫,和那一座雕塑,是現代美術的精品,我得意的傑作!」我無力地道:「你可
知道你用的原料是什麼?」她攤了攤手,道:「那有什麼關係,你知道,一個藝術家的
靈感來了之後,是怎麼樣的,我一進這裏,就回憶起了童年的種種,靈感來了,那一幅
畫,我題名為童年的歡樂,那雕塑題名為……」她的面上,突然紅了一下,續道:「叫
作『和表哥在一起的夏天』。」

    我更是有氣無力,道:「好!好!!不過我看名字還得改一改,「童年的歡樂」,
應該改成「魔鬼的歡樂」,那花瓶的碎片,不妨稱之為『表哥的眼淚』!」紅紅嘟起了
嘴,道:「原來你一點也不懂現代藝術!」我無力地站了起來,道:「是的,我不懂!
」她眼中幾乎是孕滿了跟淚,道:「理表哥,我……損壞了你心愛的東西了麼?我以為
你會稱讚我的傑作的。」我苦笑著,道:「你的傑作,只有這兩件麼?」

    紅紅道:「本來,我還想在你的書房中——」我捧住了頭,大聲叫道:「紅紅——
」紅紅道:「但是老蔡死也不肯讓我進你的書房。」我心中對老蔡感激得難以名狀,道
:「老蔡,你救了我的一命!」老蔡無可奈何地笑著,我道:「好了,紅紅,以後,別
再弄他媽的現代藝術了。」紅紅睜大了眼睛,大感興趣地問道:「他媽的?是什麼意思
?」我因為一時氣憤,衝口而出,怎麼也料不到紅紅竟會查根究底,我只得嘆了一口氣
,岔了開去,道:「紅紅,我受了傷,你是看到的。你該去睡了!」

    紅紅道:「不,表哥,我幫幫你紮傷,表哥,我在美國的雜誌上,讀到了一段有關
黑手黨之間的糾葛,你為什麼受傷的,可是又有新的冒險行動?下次和我一起去!」我
嚇了一大跳,紅紅是說得出做得到的!我連忙道:「不!不!只不過是手槍走火。」她
攤了攤手,道:「手槍走火?那沒有什麼刺激可說的。」我向我的臥室走去,紅紅要跟
著進來,我不得不將她拒之於門外,道:「紅紅,我要洗澡,換衣服,你還是在外面等
我吧!」紅紅老大不願意地扭著身子,走了開去,我望著她的背影,不禁搖頭嘆息,她
以為自己是什麼人?是瑪利蓮夢露麼?不然為什麼要這樣走路呢?從美國回來,學現代
藝術、再加上紅紅,我有被成千成萬的火星人衝進了家中的感覺。

    我將門關上,先將臂上的傷裹紮好,子彈只不過是在手臂外擦過,傷勢並不太重,
我又洗了一個澡,換上睡衣,然後,將那隻紙摺猴子和那柄裝有滅聲器的槍,取在手中
,悄悄地開了門,向著書房走去,我準備再花一夜的時間,詳詳細細地思索一下整件事
情的來龍去脈。

    可是,我才來到書房門口,紅紅一聲尖叫,又將我嚇了一大跳。我回過頭去,只見
她向我做著鬼臉,道:「表哥,你叫我睡,為什麼你自己不睡?」

    她已經披上了一件長睡衣,看來實是十分美麗,我道:「我有事情——」不等她開
口,我就道:「你別來打擾我!」

    紅紅調皮地向我笑一笑,道:「好!」

    我進了書房,將門關上,開了燈,將那柄槍放在抽屜中,取出那隻紙摺的猴子來,
立即,我便發現,那紙摺的猴子,也有著指甲劃出的痕跡。我一看便認出,那也是「湯
姆生25」等字樣!

    我不由得呆了半晌,又是「湯姆生25」!本來,我以為在郭則清手中那隻紙摺猴
子上的那幾個字,是小郭劃上去的,現在,我才知道不是。「湯姆生25」,究竟是代
表著什麼呢?是一個軍火走私團的暗號。代表著二十五枝湯姆生槍麼?有可能但是,紙
摺的猴子,又有什麼用呢?

    我正在苦苦地思索著,突然,窗口傳來了「嗨」地一聲,我抬頭一看,只見一個漆
也似黑的大頭,正在我的窗外窺視!我看見嚇了一跳,身子向後一仰,就地一滾,已然
滾到了一張皮沙發的背後。可是也就在此際,忽然聽得一陣嬌笑聲,那是紅紅,我連忙
站起身來,紅紅已然從窗中跨了進來,道:「表哥,你忘了陽台是可以通到你的書房的
麼?」

    她手中拿著一隻木刻面具,那便是我剛才看到的怪臉,我站了起來,道:「紅紅,
你再要胡來,我真要打你了!」紅紅卻一笑置之,來到了書桌之旁,拿起了桌下的那隻
紙摺的猴子,向我揚了一揚:「表哥,這是什麼玩意兒?」

    我沒好氣地道:「我也不——」我才說出了三個字,突然聽得「嗤」地一聲響,緊
接著。便是「砰」地一聲巨響,那是檯燈燈泡破裂的聲音,同時,晶光一閃,似有什麼
東西,從窗外飛射了進來,我心知已然發生了巨變,連忙一躍向前!向紅紅撲了過去,
將她抱住,滾了幾滾,立即又聽得「叭」地一聲,有什麼東西,落到了我的桌下。我立
即向窗外看去,只見黑影一閃,尚未看清是什麼樣人,便已然不見,我連忙站了起來,
開著了另一盞燈,先向紅紅望去,只見她絲毫也沒有害怕的意思,反倒充滿了興奮,道
:「表哥,你生活中時時充滿這樣的刺激麼?」

    接著,她又低聲道:「表哥,你剛才抱得我太緊了,你看,你弄疼我啦!」

    我向桌下一望,一柄長約七寸的匕首,插在桌面之下。我向那柄匕首苦笑了一下,
道:「紅紅,剛才如果不用力,那柄匕首,可能已插在你的頭上了!」

    紅紅得意她笑了一笑,道:「表哥,那不是更刺激了麼?」

    我只得點了點頭,道:「是,更刺激了!」一面說,一面向桌上走去。

    匕首尖插入桌面,匕首上,還穿著一張小小的白卡紙,上面寫著幾個字,道:「衛
先生,聰明人是少管閒事。」就是那麼一句簡單的話。紅紅挨在我的身邊,道:「表哥
,要管!」

    我回過頭來,幾乎和她的鼻尖撞了一下,我將她輕輕地推開了一些,道:「紅紅,
明天,你到我朋友郊外的別墅中去住!」

    紅紅幾乎是毫不考慮地道:「我不去!我要參加你的冒險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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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一個通靈會

    我大聲道:「紅紅,這可不比在鄉下摸魚搗鳥蛋,你隨時可能有生命的危險的!」
她搖了搖頭,道:「我不怕。」我道:「你不怕,我怕,你要是有了什麼差錯,姨媽和
姨丈不將我罵死,我也受不了,一句話,明天,你離開這裏。」

    紅紅倔強地道:「我不離開呢?」我道:「你不離開,我走,我到阿拉斯加去!」
紅紅呆了半晌,道:「表哥,原來你那樣討厭我,我,我還當你會歡迎我來的啦!」她
一面說著,一面眼圈當然紅了起來。

    我連忙道:「紅紅,我怎麼會討厭你,我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這幾天,我正處在
一件極其令我困惑的事情之中!」紅紅忙道:「什麼事?」我道:「什麼事我也弄不清
楚,但至少已有一個人死了,一個人昏迷不醒,可能成為白痴,而我,今天晚上,也是
死裏逃生!」

    紅紅默言不語,我知道她又在動腦筋,想玩什麼新花樣,卻想不到她道:「表哥,
我不來打擾你,明天,我搬到你朋友郊外的別墅去住。」我忙道:「好,我朋友是運動
健將,跑車選手,現代藝術的愛好者。他一定可以令你過一個有意義的假期的!」紅紅
不再說什麼,向門口走去。

    她走了出去,我又坐了下來。

    直到凌晨五時,我紊亂的腦中總算已經理出了一個頭緒來。第一點,我肯定,事情
和白老大有關。當然,更和大量的財富,有著關連,而且,不只是白老大一人,三山五
嶽的人物,只怕都在參與這件事。其二,「十六晚上」,那當然是日子。今天是陽歷十
三日,陰歷的二十四日。「十六晚上」,是指陰歷還是陽歷呢?大概是指陰歷,因為像
白老大這種青幫頭子,都帶有濃重的中國氣息,很少以陽歷計算日子的。

    其三,我決定不顧一切恐嚇,繼續「管閒事」,而且,還希望再有人來恐嚇我,至
少,可以再給我一點線索。

    我索性擬了兩段稿,明天送到報上去登廣告,稿是這樣的「白先生,短函收到,恕
難照辦。衛。」在旁人看來,這一點也代表不了什麼,但白老大(我相信送匕首來的人
和他有關)可以知道,另一段則是:「湯姆生:25之約,毋忘。」那是我的「花招」
,希望人家以為我已然知道了那幾個字的秘密。

    在做完了那些事後,我才睡了過去,第二天早上,十一點左右醒來,才一打開房門
,便見老蔡哭喪著臉,站在房門口。他顯然已等我許久了,我忙問道:「又怎麼了?」
老蔡道:「紅紅走了!」

    我不禁吃了一驚,道:「走了?什麼意思?可是一個人出去玩玩?」老蔡道:「不
,她將行李什麼都帶走了,我問她上那裏去,她說既然沒有人關心她,她上那裏去,都
沒有必要說的。」我呆了一會,問道:「她旁的什麼也沒有說?」老蔡道:「什麼也沒
有說,但是我卻記得她截住的那輛的士的車牌!」

    我鬆了一口氣,說:「好,你到的士公司去走一次,向司機問一問,紅紅去了什麼
地方,將她接回來。」老蔡欲言又止,終於點了點頭,道:「好。」這一件事情,算是
解決了(當時我是如此以為的),在這幾天中,我實在不能再添多什麼麻煩,因為麻煩
已經夠多了。

    我漱洗之後,匆匆吃了東西,又到醫院去看小郭,小郭雖然未死,但是情形卻毫無
好轉,我在病床面前,呆了好一會,心中又感到無限的內疚。同時,我的腦海中,也迅
速地盤旋著「湯姆生25」這幾個字的意義,因為這幾個字的意思,弄不清楚,什麼都
解決不了。

    至於那紙摺的猴子,神秘的外衣,至少已然揭開了一些,那是從少女的一句話中得
來的。那少女對那三個揮鞭擊我的人說:「紙猴為記」,可知那紙摺的猴子,乃是一種
信物。

    我知道,憑我一個人的智力,只怕難以解決這一個問題,因此我決定去找我一個當
私家偵探的朋友。這位朋友在偵探學上的成就極高,可以稱得上大名鼎鼎,他說在這裏
,如果寫出他真姓名的話,會有「做廣告」的嫌疑,因此,我為他取了一個假名,稱他
為黃彼得。

    我到了黃彼得的事務所,他卻出去了,我等了他整個下午,也未見他回來,只得留
下了條子,告訴他我有一件他極感興味的事,請他到我家中一次。天色傍晚,我回到家
中。

    老蔡仍是哭喪著臉,在門口等我。我不經意地道:「紅紅回來了麼?」老蔡道:「
沒有。」我又不禁冒起火來,道:「她不肯回來麼?」老蔡搖頭道:「不,我找到了的
士司機,他說他載了紅紅。到了一家酒店門口,紅紅下了車,可是那家酒店的侍者,卻
看到紅紅在門口等了一會,又截了另一輛的士走了,不知她去了什麼地方!」我嘆了一
口氣,麻煩,再加上麻煩,這幾天不知交的是什麼運?

    我一言不發,也沒有心思吃飯,只是坐在陽台上,等黃彼得來,一直到了九點左右
,才聽到門鈴聲,接著,便是黃彼得的聲音,叫道:「斯理!斯理!」我連忙道:「你
快上來!」

    黃彼得向樓上而來,他是一個三十五六歲的人,學識相當淵博,興趣也極其廣泛。
他的外形,十分普通,像是一個洋行的普通職員,絕看不出他是有名的私家偵探。他在
我的對面,坐了下來,握了握手,道:「我也恰有一件很有趣味的事。」我苦笑了一下
,道:「還是我先說我的事。對你來說,一定是有趣味的。對我來說。卻頭痛之至!」
他點頭道:「好,你先說。」我便將從于廷文來找我起,一直到最近的所有的事,都講
給他聽。

    黃彼得聽完之後,冷靜地道:「有趣得很,我的事,和你的事竟有聯帶關係。」我
道:「什麼聯帶關係?」黃彼得的聲音,更變成了懶洋洋地,道:「就是湯姆生25這
幾個字。」我立即道:「彼得,你別賣關子,那幾個字,究竟是什麼意思?」黃彼得一
笑,道:「說穿了,一點也不稀奇,就是湯姆生道,二十五號。」我呆了一呆,道:「
你何以如此肯定?」黃彼得望著天空,道:「我本來已經知道,事情定有蹊蹺的了,如
今聽得你那樣說法,我更可以肯定,這是一件非比尋常的大事!」

    我並不發問,雖然我心中的問題,多似天上的繁星。因為我知道他的脾氣,你越是
發問,他便越會將事情扯得更遠,令你越發心急。

    他點著了煙,吸了幾口,又道:「你知道,我對靈魂學很有興趣——」

    我心中暗嘆了一口氣。果然,他從十萬八千里之外談起,不知要多少時間,方可談
入正題!以解決我心中的疑問。

    我只得點了點頭,黃彼得笑道:「今天晚上,就可以有一件事來證明——」我不禁
大聲道:「什麼事,莫非是鬧鬼麼?」

    黃彼得道:「是鬧鬼。」我連忙道:「我沒有興趣。」

    黃彼得道:「你非得有興趣不可,因為鬧鬼的便是湯姆生道二十五號。」

    我實際上,在他第一次說出了「湯姆生25」的意義之際。已然相信他的判斷的了
,因此我只得道:「好,你說下去。」

    黃彼得道:「湯姆生道二十五號,是一所已有七十年歷史的巨宅。」我譏笑道:「
這才有鬧鬼的條件哩!」

    黃彼得並不理會我的嘲笑,道:「如今,這所巨宅之中,只住著兩個老人,他們的
名字,想必你也知道,就是田利東和他的太太。」

    我點了點頭,道:「這是大富翁,我當然知道他的名字,他們的獨生兒子,不是在
幾年之前汽車失事而死的麼?怎麼樣?可是那寶貝花花公子回魂了?」

    那個大富翁有一個寶貝兒子,是誰都知道的事情,那個寶貝,前幾年駕車墜崖而死
,已經到陰間去尋快活去了,莫非是他變了鬼?黃彼得苦笑道:「不是,是他們的外甥
女。」

    「外甥女?」我感到很奇怪,因為未曾聽說田利東有什麼外甥女。「是的,」黃彼
得道:「她叫做蘿絲,是田太太妹妹的女兒,很早就成了孤女,一直由田家收養著,兩
老夫婦十分疼愛她,將她當作是自己的女兒一樣。蘿絲是一個十分好靜的女孩子,幾乎
整天在家中不出去,在半年之前,突然死去的。」

    我感到了一點興趣,道:「突然死去,你這是什麼意思?」黃彼得道:「當時,我
也曾和警局一齊調查這件事,但是卻沒有結果。她死得很平靜,面上沒有一點痛苦的神
情,身上也沒有一點傷痕,作了解剖之後,只發現她的心臟機能阻塞而死,這是嚴重心
臟病患者常有的現象,但是蘿絲卻一直沒有心臟病,所以她究竟是如何死的,依然是一
個謎。」

    我伸了伸身子,道:「這倒不奇,據我知道,有幾種不常見的毒藥,就可以令一個
人死亡之後,使全世界的解剖醫生,都找不出原因來。」

    黃彼得點了點頭,道:「我也相信蘿絲的死,被害的成份很大,可是,在那大宅之
中,誰會毫無動機,毫無目的地去害一個像蘿絲那樣可愛的少女呢?我足足調查了三個
月,才放棄了這件事,想不到蘿絲居然冤魂不散,顯起靈來!」

    我哈哈大笑起來,道:「彼得,你快要改行了,去作洋行職員吧,我用你!」

    黃彼得愕然道:「為什麼?」

    我笑道:「每一個被害的人,都顯靈說出兇手的名字,你們當偵探的,還有什麼事
情做?」

    黃彼得有點薄怒,道:「你怎麼了?我在和你說正經的事情!」

    我略有歉意,因為我深明黃彼得的脾氣,若不是真有其事,他是不會那麼認真的,
我點頭道:「對不起,你說下去。」

    黃彼得又點著了一枝煙,道:「從半個月前開始,每到午夜,田利東兩夫婦,總聽
到客聽中那架鋼琴,發出清脆的聲音,所彈奏的,是蘿絲平時最喜歡彈的樂曲,田利東
夫婦,有幾晚上,甚至看到鋼琴旁有人影子,一見他們出來就飄了開去!」

    我也感到事情不是那麼簡單,一言不發,只是聽黃彼得說下去。

    黃彼得道:「一個星期以前,田利東邀我在他的住宅,睡上一晚,我就睡在蘿絲生
前所睡的那間房間,一交子夜,我就聽到有鋼琴聲,和女子的嘆息聲,我悄悄地走出房
門,見到黑影一閃,便自沒有了蹤跡,那晚我很清醒!」

    我心中迅速地在轉念,想著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是我卻想不出所以然來。

    黃彼得繼續道:「這件事在一些富家太太間,傳了開去,以致令得那所大宅,更少
人來往。直到昨天,才有一個人,來毛遂自薦,說他精於百靈之術,能使死去的蘿絲,
和田太太通話,並且,還可以由人旁觀,時間就在今晚。」「地點呢?」我說:「當然
是在湯姆生道二十五號了?」黃彼得道:「正是。」我站了起來,來回踱了幾步,道:
「降靈會這種事,我倒很感興趣,但是我想不通湯姆生道二十五號鬧鬼,和我所遭遇到
的事,會有什麼關係?」黃彼得道:「很多事,在一開始的時候,好像是絕無關係的,
但是發展下去,很可能兩件事根本就只是一件事情!」事情以後的發展,證明黃彼得的
話是對的,但當時,我卻是將信將疑。

    黃彼得道:「那召靈專家,定在今日午夜,召降蘿絲的靈魂,我們不妨早一點去,
可以對那裏的環境,作進一步的觀察。」

    我點了點頭,正要說什麼時,忽然,聽得我的臥室之中,傳來「拍」地一聲,像是
什麼東西跌落地的聲音,陽台是既通臥室,又通書房的,這時候,我和黃彼得,正坐在
靠書房的那一端,並看不到臥室中的情形,我立即叫道:「老蔡,是你麼?」

    可是,卻沒有人回答,我連忙又一步竄到臥室的門口,臥室中一片漆黑,我橫掌當
胸,向前跨出一步,開著了燈。

    只見衣櫥的門開著,一隻衣架,跌在櫥外,那分明是剛才「拍」地一聲的來源,而
櫥中的衣服,也有些凌亂。

    黃彼得也立即跟了來,他一著之下,便道:「曾有人躲在衣櫥之中!」

    我兩步跨到了衣櫥之前,黃彼得也跟了上來,道:「躲在你衣櫥中的,是一個女子
。」

    我怔了一怔,道:「你怎麼知道?」

    黃彼得伸手,在一件西裝衣上,拈起了一條長長的頭髮,道:「這就是證明。這個
女子,身高約在一七○公分左右。」,在中國女子來說,那已然算很高的了,我立即想
起那個令我幾乎死去的少女來。

    那少女,有著頎長的身材,本來我已然疑心,昨晚飛刀示警的就是她,如今看來,
躲在我衣櫥之中的,定然是她了!我呆了半晌,苦笑了一下道:「去,今晚我和你一齊
到湯姆生道二十五號去!」

    黃彼得笑了起來。道:「你知道躲在衣櫥中的是誰了麼?」我尷尬地笑了一笑,道
:「別胡說!」我們兩人又交談了一會,十點鐘出了門,十時三十分,便已然到了湯姆
生道二十五號。湯姆生道二十五號,是一所極其宏偉的巨宅,連僕人在內,只住了六個
人。加上建築物已然上了年齡,連燈光都顯得有點半明不暗,更增重了陰森的氣氛。一
個僕人將我們引到了客聽中,那客聽大得出奇,放著七八組沙發,在一個角落中,有一
架大鋼琴,水晶燈的光芒,顯然不能顧及整個客廳,我發現客聽中只有一個人,坐在一
個陰暗的角落上,在看著一本雜誌,見到我們,只是略為抬了抬頭。那人既坐在這樣陰
暗的角落,卻又帶了一副黑眼鏡,還戴著一頂插有羽毛的帽子。真不知他是怎麼能看到
東西的,他身材很纖細,若不是上唇留著一撇小鬍髭,幾乎使人疑心。這是一個穿上了
男人衣服的女子,在一瞥之間。他立即以雜誌遮住了面。

    剎那間的印象,只使我覺得這人,有點面熟,但是卻想不起在什麼地方見過。如今
是在田利東的家中,我當然不便冒昧地去問人家是什麼人。我只是向他多望了幾眼,便
和黃彼得在大廳上踱來踱去,又走到鋼琴面前,仔細地看了幾眼,卻看不出有什麼異樣
來。

    到了十一點多鐘,又有幾個人前來。兩個是很有名的作家,一位金先生。一位董先
生,還有一個大胖子,一進客廳,便大聲自我介紹,說是╳╳公司的董事長,一向不信
有鬼,接著,也沒有什麼人睬他,便哈哈大笑了起來。我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那坐在陰
暗角落,留著小鬍子的那人身上。

    那人似乎也覺察到我在注意他,一直捧著雜誌,不肯放下來,這更引起我的疑心。

    接著,警局中有兩個高級警官也來了,黃彼得於是站起來和他們交談著。

    到了十一時三十分,主人田利東夫婦,才陪著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中年人,一齊來
到了客廳。

    那中年人的一雙眼,幽幽地像是在閃著綠光,大廳中便增加了一層神秘的氣氛,各
人都靜了下來,個個都臉帶驚奇地望著那人。

    我仔細打量著那個「召靈專家」,發覺他眼神之中,確乎有著一種奇異的光彩,那
種光彩,使得他看來,本身就像是一個幽靈!

    那「召靈專家」確實的年齡,很難估計,大約總在五十歲上下,面肉十分瘦削,這
個人的面型,是屬於一看便不容易忘的那種。主人夫婦和召靈專家一出現。神秘的氣氛
,越來越濃了。

    主人點頭,向眾人招呼著,眾人也都站了起來,作為回禮,只有在屋角的那個留著
小鬍子的人,仍是大模大樣地坐著,臉上的黑眼鏡也不除下來。

    田利東面上現出了一個不滿的神色,以他的社會地位而論,確是很少受到這種不禮
貌的對待的。但是他卻並沒有出聲。這些情形,都仔細地看在眼中,使我對那人,更加
留意。

    田利東咳嗽了一聲道:「各位,我向大家介紹杜仲先生。」那「召靈專家」欠起身
來,使我注意的是,他向人抱了抱拳。這是一種幾乎已被人遺忘了的中國禮節,我再向
他望一眼,他面上仍是籠罩著神秘的氣氛,可以說毫無表情。

    田利東按著又道:「杜先生是召靈家,嘿……召靈這件事,我也不十分相信,但杜
先生聲言可以做到,在座各位,也不是外人——」他講到這裏,不由自主,又向那留著
小鬍子的人看了一眼。

    在他的行動中,我可以肯定,田利東一定是不認識那個人的。那個人,可能是知道
這裏會有很多客人來,而藉詞混進來的。

    我雖然已經勘破了那人的身份,可是在這裏,我既不是主人,當然也不便出面干預
,只有多加注意。田利東接著道:「——這次事情,還希望各位,最好不要向外宣揚!


    田利東話才講完,那位胖董事長,一連講了七八聲「一定照辦」才罷。

    我看了看手錶,時間已經將近十一點五十分了。只見田利東坐下之後。杜仲——召
靈專家,他的名字,分明是杜撰的,那是一味中藥的名稱——站了起來,緩緩地從一個
皮包中,取出了兩根指頭粗細的香來,一直劃了好幾根火柴,才將香點著。

    我推測那姓杜的,可能是一個高級催眠術的專家,而絕對不是什麼召靈專家。

    此際,看了他突然點著了兩根粗香,我又不禁懷疑起他不知是否另有目的來。

    但是,我仔細地嗅了嗅香味,卻又不覺有異狀。

    杜仲將香點著,平舉著,慢慢地來到鋼琴旁邊,將香插在一隻小花瓶中,緩緩地舉
起手來,道:「關燈!」

    無論是一舉一動,甚至聲調神情,那位召靈專家都顯得異常神秘。

    在一旁侍立的二人,向田利東望來,田利東道:「照杜先生的吩咐去做。」「拍」
地一聲,水晶吊燈熄了。就算那盞水晶吊燈亮著,因為大客廳實在面積太大,光線也不
是十分強烈。如今,大吊燈一熄,客廳之中,更是一片黑暗。好一會,我什麼也看不到
,直到眼睛適應了黑暗,我才看到那幾點香火,剛好將那架大鋼琴,籠罩在一層深紅色
的光芒下。杜仲就站在那幾點香火的旁邊,幽紅的香火。映著他的面龐,使他看來,像
是非洲腹地的巫師,神秘怪異到了極點。

    大廳中一點聲音也沒有,我向各人看去,當然看不清楚他們的臉面,但是卻可以意
識地覺出,每個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杜仲的臉上。我深信杜仲的行動,一定有著目的
,但我卻想不出他究竟是為了什麼來。或許他只是設計一個騙局,來騙田利東夫人的錢
吧?可是,盤桓在我腦中的另一些事,卻不容許我將問題設想得如此簡單。

    我相信「湯姆生25」,就是湯姆生道二十五號,也就是目前在舉行著這個充滿神
秘氣氛的降靈大會的地點。到目前為止,我仍然未能夠在這兩者之間。找出什麼聯繫來
。杜仲的雙眼,似開非開,似閉非閉,頭微微的昂著,嘴唇掀動,發著聽不出聲音的話


    突然間,「噹」地一聲響,衝破了靜寂,接著,又是一連十一響。那是一座自鳴鐘
在報時,已然是午夜了?鐘聲引起了一陣耳語,黃彼得也對我低聲道:「當心,時間到
了!」

    黃彼得的話,才一講完,鐘聲兀自悠悠未絕之際,杜仲突然以夢遊人一樣的聲音叫
道:「聽!」

    客廳中立即又靜了下來。

    一陣清脆悅耳的鋼琴聲,陡地響起。

    那一陣琴聲,分明是從鋼琴中傳出的,但這時,鋼琴面前,卻並沒有人,而且,琴
蓋也仍然緊緊蓋著。

    黃彼得輕輕地磁了一碰我,道:「你怎麼解釋?」

    我低聲道:「很容易,一座小巧的錄音機,便可以達到如今的目的了。」

    我還聽到田太太的啜泣聲,突然間,杜仲踏前了一步,面上的神色,更加嚴肅了,
他來到了空無一人的鋼琴椅上,微鞠了一躬。道:「蘿絲小姐,你回來了,讓所有的客
人,仔細欣賞一下你的琴聲。你為什麼不將這個鋼琴蓋揭了開來呢?」

    在杜仲講那幾句話的時候,我幾乎笑了起來,因為他的言語以及態度,委實是太滑
稽可笑了,簡直就像是個瘋子一般。可是,在他那幾句話一講完之後,不可思議的事情
發生了!

    我看得非常清楚,只聽得像是有一個少女,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老實說,在這樣的境地之中,聽到了那樣的一下幽幽的嘆息之聲,的確是很令人毛
骨悚然的。緊接著,鋼琴的蓋已然慢慢地自動地揭了開來。

    在鋼琴旁邊,只有杜仲一人。

    而杜仲的雙手,正放在胸前,人人可見,揭開琴蓋的,莫非當真是蘿絲的靈魂?大
廳中增加了不少濃重的呼叫聲,我正在設想。杜仲可能是一個魔術師,利用黑暗的光線
,用黑絲將鋼琴蓋提了起來。這樣做法,對於一個能幹的魔術師來說,絕非什麼難事。

    可是,另一件費解的事.又突然呈現在所有人的面前:在琴蓋被揭開後,琴鍵正在
跳動著,完全像有兩隻手在上面按動一樣!

    叮冬的琴聲,本來是十分悠揚動聽的,可是此際,卻籠上了一種鬼氣,令得人呼吸
急促,使人遍體生寒,如臨鬼域!

    琴鍵的自動跳動,這當真是難以解釋的事,大約過了十來分鐘,琴鍵停止了跳動,
琴聲也停了下來。

    杜仲又向著空無一人的凳子道:「蘿絲小姐,你可願和你的姨媽,說上幾句嗎?」

    田利東太太歇斯底里地叫道:「蘿絲,有什麼話,快對我說啊!」

    杜仲接著,便後退了一步,道:「田太太,她有話要和你說,希望你走近來。」

    田太太的身形,顫巍巍地來到了鋼琴旁邊,她雙手微微發抖,向前摸索著。

    杜仲立即阻止她的行動,道:「田太太,靈魂是摸不到的。」

    就著幽紅的香火,我可以看出田太太已經滿面淚痕,道:「蘿絲,你有什麼話,快
說!」杜仲伸出一隻手來,道:「田太太,蘿絲的話,一定要通過我的掌心,才能使你
聽得到,你將耳朵貼在我的手掌上來。」

    田太太點著頭,依言而為,把耳朵貼在杜仲的掌心,一動不動地傾聽著。

    她側著頭,面部恰好對著我,我可以看到她面上的神情變化,忽憂忽喜,最後,變
得十分嚴肅,道:「蘿絲,一定要這樣麼?」

    在這些時間中,我們什麼也沒有聽到。

    但是,看田太太的情形,她顯然是聽到了什麼的,她發出了一句話之後,又點了點
頭,道:「蘿絲,既然你如此說法,我自然照你的話去做……好……好,我答應你,不
講給任何人聽。」

    她講完了那幾句話後,又失聲叫道:「蘿絲!蘿絲!」杜仲將手慢慢地放了下來,
道:「她的靈魂,已然遠去了!」

    田太太重又流起淚來,叫道:「利東!利東!」

    田利東立即道:「開燈!」

    大吊燈又亮了起來,田太太走到田利東的面前,道:「利東,蘿絲說——」她才講
了三個字,便突然住口不言。

    我自始至終,只是盯著那個召靈專家,黃彼得低聲道:「你信了麼?」

    我立即道:「不,我一點也不信,這其中一定有重大的陰謀!」

    我的話可能說得大聲了些,每個人都向我望了過來,杜仲的面上死板板的,毫無神
情地瞪著我。田太太道:「不對,杜先生的確將靈魂召來了,我親耳聽到她對我說了話
!」我聳了聳肩,道:「彼得,我們走吧!」

    這時候,我也發現那個一直戴著太陽眼鏡的人,也已經站起身來,向外走去,黃彼
得和其他人幾句寒暄,使那人比我們先出門。

    等到我們出去的時候,只見那人已然登上一輛街車,幸而我眼尖,還能看出那輛街
車的車牌。

    在歸途上,黃彼得問我:「我也同意這其中一定有陰謀,但是杜仲所做到的一切,
不是太神秘些了麼?」我答道:「乍看,像是十分神秘,其實有許多,都是容易解釋的
。」黃彼得道:「不錯,琴蓋可以用黑線吊起,琴音可以用小型錄音機達到目的,甚至
田太太聽到的話,也可以由小型錄音機,通過杜仲的手掌,以極微的音量,送入田太太
耳中,但是,琴鍵怎麼會自己跳動呢?」

    我想了一想,道:「只怕那架鋼琴中,另有我們所不知的古怪。彼得,我決定今晚
,再到田家的大廳中去查勘一番。」

    他轉過頭來望我,道:「你準備不經過主人的同意就行事麼?」

    我點了點頭,道:「是的。」黃彼得半晌不語,道:「可要我和你一起去?」我想
了一想,道:「不必了,你也有你的事,你首先要弄清楚,田太太在杜仲的掌心中,究
竟聽到了一些什麼話!」

    黃彼得道:「我儘量去設法。」說話之間,車子已經到了我家的門口,迎面駛來了
一輛街車,我一看那車牌,不由得震了一震,連忙打開車門,一躍而下,用手將那輛街
車攔住。

    因為那正是我適才看到那個留著小鬍子的人登上的那輛,居然會在我家的附近出現
,我現在是不能不問上一問。

    我立即問司機,道:「剛才你的客人,可是一個留著小鬍子的男人?」

    司機點點頭道:「不錯。」我立即道:「他是在那裏下車的?」司機望了我一眼,
道:「你是什麼人?」

    黃彼得走了過來,替我解了圍,他道:「我是私家偵探!」司機順手向前面一指,
道:「在那裏下車的!」

    我循著他所指的地方看去,心中不禁「怦怦」亂跳,的士司機所指的,正是我家的
門口!我連忙又問了一句:「你沒有弄錯?」

    的士司機不耐煩地向我望了望,道:「當然不會弄錯!」我回過身來。對黃彼得道
:「在田家的時候,你可曾經注意那個留著小鬍子,戴著黑眼鏡的人?」黃彼得道:「
我未曾注意,什麼事?」

    我想了一想,決定還是不多說的好,因為事情茫無頭緒,要說也無從說起,我只是
道:「沒有什麼了,明天,我將今晚再到田家去的結果告訴你!」黃彼得叮囑道:「小
心些,私自進入人家的住宅是犯法的!」我笑了一笑,道:「只要你不通風報訊就行了
!」我們兩人分了手,我取出了鑰匙,準備由前門進出,可是一轉念間,我卻轉到了後
門,推了一推,後門鎖著,仔細地看了看鎖孔,又沒有撬壞的痕跡」後門的鑰匙。一向
是由老蔡保管的。當然,如果有百合鑰匙的話,要將門弄開,也並非難事,可是,那個
傢伙,他從田家出來之後,逕自到了我的家中,是為了什麼事情呢?我在後門口徘徊了
半晌,總覺得事情非比尋常,我決定先偷入我自己的家中,看個究竟,我退後了幾步,
抬頭看時,二樓有一扇窗打開著,要從那扇窗爬進去,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不到兩分鐘
,我已達到了目的,推開了門,在黑暗中仔細傾聽。這時,已經是午夜了,照理,老蔡
早就應該睡了,可是,我卻聽到,他像是在對人講話,由於他的聲音不高,我又在樓上
,因此,我只聽得斷斷續繽的幾個字,那像是他向一個人在哀求著什麼,道:「我……
實在……不能……再……不能…」

    我心中一凜,身形飄動間,已然下了樓,老蔡的聲音,靜了下來。

    過了一會,又聽到老蔡嘆了一口氣,我悄悄地向他的房間掩去,到了房門口。才道
:「老蔡,你在作什麼?」我那句話才一出口,就聽得老蔡的房中,傳來「砰」地一聲
響。

    我心知事情有異,連忙抓住了門把,可是門卻下著鎖,我連忙道:「老蔡,你沒事
麼?」老蔡的聲音顯得很不自然,道:「我已睡了。」我道:「那剛才和誰在說話?」
老蔡道:「沒……沒有啊,怕是我在講夢話吧。」

    我道:「你快將門打開來!」過了一兩分鐘,老蔡才開了門,我一步踏了進去,四
面看了一看,只見一張椅子跌倒在地上,其他並沒有什麼異狀,我望定了老蔡,開門見
山地道:「老蔡,你有什麼事在瞞著我?」老蔡神色一孌,道:「沒有,阿理,我怎會
有事瞞……著你。」他的態度,令我更是心中大為起疑,可是老蔡是看著我長大的,他
實在不應該有什麼事情要瞞著我的!

    我不再多說什麼,只是望著老蔡,他的態度,顯得十分忸怩不安,道:「阿理,你
……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我並不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道:「老蔡,有一個留著小鬍
子的男人,進了我們的屋子,你沒有見到他麼?」老蔡的面色,變得更加白了,他的聲
音甚至在微微發抖,道:「沒……有。」

    他口中雖然在說「沒有」,可是他的神情。分明已表明他見到了那個人,但是,他
為什麼又要代那個人隱瞞呢?如果說老蔡竟會和什麼人串通來害我,那是不可想像的
事。

    但是如今,這不可想像的事,已經擺在我的眼前。我「嗯」地一聲。故意道:「那
也許是我弄錯了,你快睡吧,我還有事要出去。」

    老蔡唯唯答應著,我裝著疑心已然消解的神態,走出去了,在客廳中坐了一會,熄
了燈,放重了腳步上樓梯,可是一上樓梯之後,又立即走了下來,隱身在黑暗之中,望
著老蔡的房門。

    果然,不出我所料,老蔡的房門,慢慢地打了開來,他的光頭,探了出來。左右看
了一回,又縮了回去。我清晰地聽得他在說:「快走!」緊接著,一個人鬼鬼祟崇地從
他的房中,走了出來,一看那人身形,我已經可以料定,那正是在田家惹我注意的那個
人!我心中暗暗冷笑,仍然不動聲色。那人出了老蔡的房間之後。輕輕地向前走著,我
看他走出的方向,乃是向通向地窖的一扇門走去的,就悄沒聲地跟在後面。

    果然,來到了通向地窖的門旁,那人取出了鑰匙,將門打了開來。

    我只感到一陣痛心,因為地窖的鑰匙,也是由老蔡保管的,如今竟落在那個人的手
中,那麼,那人的行事,當然是全部和老蔡串謀好了的!

    我心中不禁,暗暗感嘆:連老蔡也不能相信了,我還能相信什麼人?

    我一等那人,推開了地窖的門,立即一個箭步,竄了前去,在他剛要將門關好的時
候,趕到了門前,伸手將門推住,冷冷道:「朋友,不必再玩把戲了!」

    那人像是陡地吃了一驚,立即向下躍了下去,我只聽得一陣「乒乓」之聲。

    地窖中漆也似黑,我站在門口,無疑是暴露了身形,因此,我也立即一躍而下,屏
住了氣息,厲聲道:「這裏並沒有其他的出路,你還想能逃得出去麼?」

    我聽得一陣喘息聲,在我丈許開外,傳了過來,我繞了一個半圓,雖然看不見什麼
,可是我根據聲音的判斷,已繞到了那人的身後,正當我要向那人撲去的時候,「拍」
地一聲,地窖中的電燈立即完了。

    這一下變化,倒是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首先向前,「呼」地擊出一拳,立
即抬起頭來看時,只見站在地窖門口的,正是老蔡。我後退一步,以背靠牆,準備迎接
老蔡和那個人對我的攻擊,可是當我看到了那個留小鬍子的人時,我不禁瞪大了眼睛,
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雖然我眼前沒有鏡子,但是我相信我的神情,一定是滑稽到了極點!那個留小鬍子
的男人,唇上的鬍子已經不見了,黑眼鏡跌在一旁,帽子也滾在一邊,一頭長髮,雖然
還穿著西裝,但分明是一個女子。而且,這正是我的寶貝表妹紅紅,她正在用力地搓她
的小腿,想是剛才摔了下來,跌得著實不輕!

    我吸了一口氣,正想大發脾氣,可是我看到了兩樣東西,又將我的火氣,消了下去


    我所看到的第一樣東西,是地窖中紅紅的行李,和一張帆布床。接著,我接觸到了
紅紅充滿幽怨、含著淚水的眼光。

    我嘆了一口氣,道:「紅紅,你這算是什麼呢?」

    紅紅不回答,反倒「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我望向老蔡,老蔡苦著臉,道:「
紅紅一定不讓我告訴你,她說,我一講出來,她就跳海去。」我搖了搖頭,道:「那麼
,她根本沒有離開過這所屋子?」老蔡難為情地點了點頭。

    我走到紅紅的身邊,將她扶了起來,她穿的是我的西裝,我立即又明白了,紅紅,
在我和黃彼得講話的時候,躲在衣櫥中的是你?」

    紅紅不望我,倔強地道:「是又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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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夜探巨宅見奇人

    我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頭,道:「紅紅,今晚你已經有了冒險的經歷了,以後還要
怎樣?」

    她倏地轉過頭來,道:「你今晚還要到田宅去,我也要去!」

    我幾乎跳了起來,今晚我再進田宅,是犯法的勾當,黃彼得都不要他去,紅紅要去
,這成甚麼話?我沉著臉道:「不行。」

    紅紅掙脫了我,一拐一拐地走到帆布床旁邊,坐了下來。道:「不行就罷。」

    我當然知道她這四個字的意思,是她要自己去,那比和我一起去更糟糕,試想,她
如果出了甚麼事,我能夠不理會麼?

    我只得強忍了氣,道:「紅紅,你聽我說。」紅紅一擰頭,道:「我不要聽,我甚
麼都知道了!」我大聲道:「既然你甚麼都知道了,你難道不明白事情的兇險麼,你為
甚麼還要生事?」她也毫不示弱地大聲反問我:「你為甚麼要生事,你是警官麼?」

    我反手一掌,打在一隻啤酒箱上,將那隻啤酒箱打得碎成片片,道:「你能麼?」
她冷笑了一聲,道:「我會用腦筋,比你一身蠻力有用得多!」

    我聳了聳肩,道:「好了,小姐,你的腦筋,用到印象派傑作上面去吧!」她瞪著
眼睛望走了我,面上還帶著淚痕,可是那樣子倒像她是勝利者。

    「你知道那紙猴子有甚麼用處?你說!」她問道。

    我怔了一怔道:「那……」

    「那甚麼?」她冷笑了一聲:「告訴你,那是一種『通行證』,是某一種人的身份
證明。」

    我呆了一會,覺得她的推測,倒也不是胡來的,但我總不能承認她已摸到了事情的
門路,反問道:「你怎麼知道?」紅紅笑了,道:「我當然知道,從你對黃彼得所說的
那些話中,我知道了整個事情的梗概,整件事情,根本一線相通!」好傢伙,她倒反而
一本正經地教訓起我來了!

    我索性也坐了下來,道:「好,我倒要聽聽你的高見。」紅紅呶了呶嘴唇,道:「
第一,瞎子于廷又,對你說的,全是真話。」我笑了起來,道:「第二?」

    紅紅道:「你不要笑,瞎子說有一大筆無主的財富,我說是真的,那是因為瞎子死
了,當然是因為有人不想這件事洩密的緣故。」我想了一想,道:「算是有理。」紅紅
道:「第二,湯姆生道二十五號今晚的鬼把戲,拆穿了說,十分簡單,只不過是有人想
田利東夫妻,不要再在那裏住下去而已!」我真的有點吃驚了,這一點,我也曾想到過
,我當真未曾想到紅紅還有那麼強的分析能力。因此我立即道:「目的是甚麼呢?」

    紅紅更是神采飛逸,道:「目的當然是有人要利用這所大宅,那筆財富,就在這所
大宅中!大概那筆財富,有幾個人要分享,他們議定了一齊發動,所以相互之間,才用
紙摺的猴子,表明身份。」

    我不住地點著頭。紅紅又道:「至於那個剩下一顆子彈,而不將你擊斃的少女,我
看,她是愛上了你。」

    「胡說!」我第一次對她的話。提出了抗議。紅紅嘆了一口氣,道:「我但願我是
胡說,表哥,你說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

    我站了起來,踱了半晌方步,道:「紅紅,這不是鬧著玩的!」

    她攤開了雙手,道:「我並不是在鬧著玩啊!」我硬了硬心腸,道:「好,那你就
跟我一齊去吧!」她整個人跳了起來,撲向我的身上歡叫著,跰跳著,我卻和老蔡兩人
,相視苦笑!

    半小時後,我們已經來到了湯姆生道二十五號的門外。鐵門緊閉,靜到了極點。我
握著紅紅的手,道:「紅紅,現在你要退卻,事情還不遲。」她堅決地搖了搖頭,正在
此際,我突然著到一條人影,自遠而近,閃了過來!

    我一見那條黑影來勢如此快疾,便知道絕非普通的夜行人,連忙一拉紅紅,兩人緊
貼著牆壁而立,只見那人影,來到了田家的外面,停了下來,發出了一下低微的嘯聲來
。緊接著,只聽得田宅中,也響起了一下相同的聲音,那人一聳身,已經躍過了丈許來
高的圍牆,到了田家。我和紅紅,正隱身在牆下陰暗的角落中,那人行動,又像是十分
匆忙,他顯然未曾發現我們。

    我低聲道:「紅紅,你看到了沒有,這些人,全都高來高去,連我也未必是他們的
敵手,你還是快回家去吧!」紅紅一笑,道:「我知道,這些人都身懷絕技。但是他們
能敵得過這個麼?」她一面說,一面一揚手,我定睛一看,以見鎖在抽屜中的那柄象牙
的小手槍,不知在甚麼時候,已被她取到了手中!

    我知道那一定又是她逼著老蔡所幹的好事,我嘆了一口氣,道:「紅紅,你當真想
將事情弄得不可收拾,心中才高興麼?」

    她低聲道:「你得原諒我,我在美國,有幾個好朋友,大家都約定在暑假之中,要
做一件最驚險的事,回到了美國之後,再相互比較,其中大家公認經歷最驚險的人,立
即可以成為英雄,我有幾個好朋友,已經聯袂到新幾內亞吃人部落中去了,我這樣做,
算得了甚麼?」

    我呆了半晌,不禁無話可說。

    的確,紅紅目前,硬要和我在一起,不但阻礙我的行事,而且對她本身來說,也極
其危險。可是無論如何,總比逼得她到新幾內亞吃人部落中去探險好得多!我低聲道:
「那你一切行動,都得聽我的指揮!」紅紅喜道:「好表哥,我自然不會亂來的!」

    她不會「亂來」!我只得苦笑了一下!我們在黑暗之中,又等了片刻,沒有甚麼動
靜,便悄悄地來到了大門口,大門鎖著,但是卻容易攀上去,我雙足一頓,已然躍進了
門內,紅紅則攀著鐵枝,爬了上來,她行動倒不像我想像中的那樣遲緩,不一會,我們
已經在院子中了。我們以最輕的腳步,向大廳的門口走去,門鎖著,我繞到了窗前,取
出預先準備好的濕毛巾來,將濕毛巾鋪在玻璃上,輕輕一拍,玻璃便碎了,雖然在靜寂
之極的夜中,但用了這個方法,玻璃的碎裂,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我用毛巾裹起了
碎玻璃,拋向一旁,探手進去,拔開了窗栓,向紅紅一招手,便已從窗口,爬進了漆黑
的大廳中!

    幾個小時以前,還在這裏,親眼看到過神秘的「靈魂出現」的現象,如今,四周圍
一片漆黑,心中不禁起了一陣懼然之感,紅紅也緊緊地靠著我,我等了一會,不見有甚
麼動靜,才從懷中摸出小電筒來。

    紅紅靠得我更緊,身子在微徵發顫,不知她是害怕,還是興奮。

    我向她附耳低聲道:「如果你去吃人部落的同學。作了人家的大餐的話,那你的經
歷,一定可以得冠軍。」

    她低聲道:「快用電筒照照看,大廳中是不是有人。」

    我一聽得紅紅這樣說法,心中不禁一動。照理說,如果大廳中,有第三個人的話,
我應該首先能夠覺察得出來,因為我是學中國武術的人,而中國武術注重「神」,就是
心意上的敏銳反應,要有過人的耳力、目力,才能夠在武學上有較深的造詣。

    可是,我在那時候,卻絕對沒有大廳中有第三個人的感覺。

    本來,我已經立刻要打亮電筒了,可是一聽紅紅的話,我立即放棄了這個打算。因
為萬一有第三個人的話,我一亮電筒,豈不是等於暴露了目標,只得被人攻擊?

    我呆了一呆,以低到不能再低的聲音問道:「你為甚麼會有這樣的感覺?」

    紅紅的聲音,在微微發抖,道:「你……在我的右邊,可是剛才,我……我好像覺
得有人緊靠著我,站在我的左面!」

    我自度膽子極大,可是一聽得紅紅說出這樣的話來,也禁不住毛骨悚然,立即道:
「別亂說。」紅紅道:「或許是我的錯覺,但是我……我卻並不是在……亂說!」

    我握住了她的右臂,向旁緩緩地移動著,同時,我右手不斷向外摸索著。

    不一會,我便摸到了一張沙發的靠背,只費了幾秒鐘,我已經知道那是一張長沙發
,我憑著記億,想起了那一張長沙發的地位,便低聲道:「我們先蹲在這張沙發背後再
說。」

    紅紅點了點頭,我們兩人,一齊在沙發背後,蹲了下來,我這才在沙發背後,探出
半個頭來,按亮了小電筒,向外照射。

    小電筒的光線,並不十分明亮,但是已足夠使我看清大廳的每一個角落。

    我緩緩移動著電筒,微弱的光柱,在一張又一張沙發上照射著,一個人也沒有,當
我將面前的部份,全都照射完畢,正想下結論。說大廳之中,並沒有人時,突然覺出紅
紅的身子,猛地一震。

    同時,她握住我手臂的五指,也變得那樣地有力,竟使我感到了疼痛,她喉間,也
發出了奇怪的聲音,像是窒息了一樣。

    我正想問她是為了甚麼時,小電筒一揚,光柱一側,射到了我們背後的一張單人沙
發上,霎時之間,我只感到全身一陣發熱,呼吸也不由自主,緊促起來。

    我睜大雙目,呆呆地緊盯著那張單人沙發,一動不動,嘴裏更是說不出話來。

    那張單人沙發,離我和紅紅兩人所藏身的長沙發背後,只不過幾尺遠近,剛才,我
照射著大廳,只是注意遠處,卻並沒有注意到就在自己的身後,如此之近的地方,會有
人在!一點也不錯,那個小沙發上,坐著一個「人」。我之所以在如今,覆述這件事情
的時候,在人字,加上了一個引號,那是因為,在我藉著小電筒的光亮,看到這個人的
一剎那間,我起了一種那並不是人,而是一個鬼的感覺!

    當然,我當時並沒有呆得多久,至多也不過三秒鐘,我立即手臂一震,先將紅紅整
個人,揮過了沙發,然後我陡地站了起來。我發覺紅紅已經被眼前的景象,嚇得連人都
軟了。這實在是很難怪她的,我一生經歷如此之多,那時候心中也不禁怦怦亂跳。

    坐在沙發上的那個人,是一個女子。她穿著一身雪白雪白的紗衣服,整個人,像是
籠罩在一重白色的煙霧之中。而她的面色,也是那樣蒼白,以致令得人在向她一望之際
,根本來不及去辨別她是老是幼,是美是醜,心中便生出了一陣寒意。而更令得人心悸
的,還是她的一對眼睛,在電筒的微光之下,她的眼珠,完全是停住不動的,死的一樣
!我站了起來之後,左掌當胸,電筒的光柱,仍然停在她的身上。她忽然微微地抬起頭
來,面上仍是一點神情也沒有,眼珠也仍是一動不動,發出極低聲音來,道:「請坐啊
!」

    我身子緊靠著沙發,紅紅則已經爬了起來,跪在沙發上,道:「你……是人是鬼?
」那少女仍是用那種聽來令人毛髮直豎的聲音道:「你說呢?」

    紅紅的呼吸,十分急促,我向她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多說,沉聲道:「小姐,你
當然是人,又何必扮鬼嚇人?」這時候,我已經定下了神來,我以為我一言揭穿了對方
的面目,對方一定會難以再扮得下去。

    怎知那女子面上仍是死板板地,毫無表情,甚至那眼珠也不轉動一下,道:「你們
到這裏來,是想和我作伴麼?」我凝神望著她,突然之間,小電筒向前,疾伸而出,同
她肩頭上撞去。

    我撞的是她肩頭上的「肩井穴」,如果撞中的話;會在雙臂,產生一陣劇痛,即使
是一等一的硬漢,也不免呻吟出聲的。

    可是,在我的小電筒,撞中了她的穴道之際,卻只感到軟綿綿地,像是撞在一團棉
花上面一樣,她仍然坐在沙發之上不動,宛如完全沒有事一般。

    紅紅低聲道:「她是鬼,說不定就是蘿絲!」那女子忽然道:「誰在叫我?」

    我只感到背脊上的涼意,在逐漸增加!

    紅紅道:「你真是蘿絲麼?」那女子道:「人家這樣叫我!」

    我心中迅速地轉著念頭,眼前這個女子,只有兩個可能。一個可能,她是鬼魂,雖
然眼前的情形,十分相類,但是我卻不願相信這是事實,另一個可能,她是一個在中國
武術上,有著極其深湛造詣的人,因此,才能夠在連身子都不動一動之際,將我攻向她
的力道化去。

    我覺得第二個可能,更其接近事實。因為,自從瞎子于廷文,揭開了這一連串神秘
事件之事以來,我已經遇到了不少武術高強的人,再遇上一個,當然並不出奇。

    我冷笑一下,道:「小姐,你裝得很像,但是你卻實是弄錯了,我們兩人,非但不
怕鬼,而且,你如果是鬼的話,我們兩人,還會感到極大的興趣哩!」

    我這句話一說,那女子的身子,開始動了一動,我立即又道:「你失策了,你嚇不
走我們!」

    那女子道:「好,那麼,我便趕走你們。」

    我低聲一笑,道:「小姐,這屋子是有主人的,你不怕驚動主人麼?」那女子陡地
站起身來,手一揮,兩隻手指,發出輕微的「拍」地一望。眨眼之間,一陣輕輕的腳步
聲,從四面傳了過來,我立即轉頭看時,只見四個黑衣人,已經走了近來,每個人都蒙
著面。我感到了處境的危險,但是我卻維持著鎮定。紅紅的面色,異常激動,她已經舉
起了手槍,可是,她剛一揚起手來,只聽得「刷」地一聲,一條又細又長的軟鞭,斜刺
裏飛了過來,鞭拍在槍身上一捲一抖,槍已脫手飛去!紅紅不由得大吃一驚,低呼道:
「表哥!」

    我向她瞪了一眼,索性坐了下來,道:「不錯,小姐,我只不過是為了滿足好奇心
,究竟是甚麼事情,你和我說清楚了,我馬上就走。」那女子站了起來,我心中立即一
動。

    她坐在沙發中,我根本不可能認出她是誰來。可是她一站起來之後,頎長的身形,
長髮披肩,分明就是我幾乎死在她車下的那個少女!

    只見她伸手在臉上一抹,一張清麗絕俗的臉龐,頓時出現在我的眼前。我定睛一看
,心想:取下了那層極薄的面具,果然是她!

    只聽得她道:「我們已經不只一次地警告過你,我也已經可以有過一次取你性命的
機會,你不應該不知道?」

    我點了點頭,道:「是。」

    那少女又道:「你也不是初在江湖上走動的人,何以不知道硬要管人家的事,是犯
了大忌的?」

    我吸了一口氣,道:「我並不是沒有理由的,我的好朋友郭則清,只怕從今以後,
要成白痴了!」

    那少女聳肩一笑,道:「如果你想追究這件事的話,那麼,你和你的表妹,都可能
成為白痴!」老實說,這時候我心中,實是十分怨恨紅紅。如果不是她在側,我一定已
經和他們動起手來了,可是如今有紅紅,我如果與他們動手,那麼,誰來照顧紅紅呢?
我又向紅紅瞪了一眼,紅紅也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意,面上的神情,顯得十分委屈,那少
女頓了一頓,又道:「好了,你是明白人,我們也不必多說了,我本身自然不足道,在
你身旁的四個人,他們的名字,你大概也曾聽到過,崇明島神鞭三矮子,你聽到過麼?


    我向旁一看,那三個矮子,就是曾在郭則清遇狙之處,向我進攻過的三人。

    崇明島神鞭三矮,出鞭如電,那是長江下游,出了名的人物,也是青幫在長江下游
的頭子,我抽了一口氣,道:「幸會,幸會。」

    那少女又向另一人一指,道:「這位乃是地龍會的大阿哥——」

    她只講了一句,我不由得失聲低呼,道:「就是在上海獨戰薄刀黨,令得黃金榮刮
目相看,待為上賓的那位麼?」

    那是一個方面大耳,神態十分威嚴的人,大約五十上下年紀,他向我拱了拱手,那
少女道:「衛先生,你知道你是闖不出去的了?」我不願認輸,但是我卻不得不面對事
實,苦笑了一下,點了點頭。

    紅紅自然不知道那些人的來歷,是代表了甚麼,她只是大感興趣她聽著,甚至忘了
驚恐。

    那少女又道:「衛先生,家父敬你是一條漢子,因此儘可能不願與你,十分為難。


    我連忙道:「令尊是誰?」

    她淡然一笑,道:「家父姓白。姓名向無人知,人人稱他為白老大。」

    我不得不呆了半晌,才道:「失敬,失敬。」

    白老大乃是青幫在中國大陸上,最後一任的總頭目,多年來,生死未卜,我也是直
到幾天前,才在神鞭三矮子的口中,知道白老大未曾死去。

    白老大可以說是奇人中的奇人,有關他的傳說之多,是任何幫會組織的頭子所沒有
的。

    中國民間的秘密幫會,本來就是一種十分神秘,而近乎了不可思議的異樣社會形態
,白老大便是在這種社會形態中的第一奇人。

    (我要請讀者注意的是,我所提到的中國幫會組織,絕不同於現下的一些黑社會人
物。那樣專門欺負擦鞋童、舞女、向弱小的人敲詐,他們只是一些人渣而已,和中國幫
會的組織精神,是風馬牛不相及的。)白老大之奇,乃是奇在他一個人,像是兩個人一
樣。

    我的意思,當然不是說白老大會「一氣化三清」,一個人變成兩個人。我是說白老
大一方面,是青幫最後一任的首領,而且是中國幫會之中第一人物。但是在另一方面,
他卻又是好幾個國家的留學生。據我所知,他不但有電力博士、物理博士、化學博土、
海洋博士等銜頭,而且還曾經出過好幾本詩集,和在美國學過交響樂,充任過一個大交
響樂團的第一小提琴手。

    如今,我卻面對著他的女兒,而且,老實說,聽得她說白老大稱我是一條漢子之際
,我感到十分高興,因為這是一個不易得到的榮譽。

    白小姐道:「今天晚上,我可以作主,由得你們離開這裏,但如果你再一次落入我
們手中之際,我們就不客氣了。」我想了一想,道:「白小姐,有一件事我很不明白,
像打死于瞎子,打傷小郭,這都不是白老大素昔的行徑!」白小姐略頓了一頓,才道:
「不錯,這些事,都是我哥哥主持的——這你不必多管了,剛才我所說的,你可能做得
到?」

    我向四周圍看了一看,苦笑道:「我可以不答應?」

    白小姐向我嫣然一笑,她是十分美麗的少女,這一笑,更顯得她動人之極。

    我本來已經拉著紅紅的手,向外走去,這時候,忽然停了下來,道:「白小姐,敢
問芳名?」

    她怔了一下,像是不提防我會發出這樣的一個問題來的,向我望了片刻,才道:「
我叫白素。」我一笑,道:「差一點就是白蛇精了。」她又同我笑了一笑,我忽然覺得
,自己寧願多在大廳中耽上一會,而不願驟然離去,白素望著我的眼色,也有點異樣。

    紅紅在一旁,輕輕地拉了拉我的衣袖,道:「今晚已經完了。」

    我向白素點了點頭,道:「白小姐,再見了。」

    白素的聲音,十分惆悵,道:「衛先生,我們最好不要再見了。」

    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是要我絕對不再去管他們的事。在當時,我心中也的確已經
決定,不再去管他們了,你不能設想和白老大作對,會有甚麼後果的。可是,在半個小
時之後,因為一件意外的事,卻改變了我當時的決定,終於使我不得不捲入這個漩渦之
中。

    白素講完了話之後,已經轉過身去,神鞭三矮將手槍還給了紅紅,和地龍會的大阿
哥,也立即悄沒聲地,向後退了開去,我和紅紅,仍然由窗口中爬了出去,來到了大鐵
門附近,我回過頭去,見到白素站在窗口,她一身白紗衣服,映著星月微光,看來十分
顯眼。

    我和紅紅,從鐵門上攀了出去,紅紅落地之後,第一句話,便對我說道:「我的判
斷沒有錯。」我向她望了一眼,道:「甚麼沒有錯?」紅紅幽幽地道:「那個美麗而又
神秘的女孩子,她的確在愛著你。」我立即道:「不要亂說。」紅紅道:「你其實早已
同意我的話了,又何必反斥我?」

    我感到了無話可答,只是道:「我們快離開這裏吧,別多說了。」紅紅道:「你難
道真的不再理會他們的事了麼?」我點頭道:「不錯,你不知道白老大是何等樣人,我
實在不想和他作對。」紅紅道:「原來你怕事。」我苦笑了一下,道:「你不必激我,
白老大也不是甚麼壞人,他講義氣,行俠事,是中國幫會中的奇才,我相信他們如今在
做的事,必與社會無害。」紅紅冷笑了一聲,道:「我看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我不
禁一怔,道:「為甚麼?」紅紅道:「一個人死了,一個人極有可能,成為白痴,這難
道和社會無害麼?扮鬼騙人還有那位無緣無故死亡的蘿絲。甚至那位飛車而死的花花公
子。只怕都有關係!」

    我正待出聲回答時,忽然聽得一個聲音接口道:「小姐,你的推理能力,令我十分
佩服!」那聲音突如其來,我和紅紅兩人,都嚇了一跳,這時候,我們正在一條十分靜
僻的街道上,在路燈之下,有著幾張供人休息的長椅,就在一張長椅之上,一個人以十
分傲然的姿態坐著。

    他穿著一身白西服,大約二十五六歲年紀,相貌十分英俊。

    他一面在說話,一面正在拋動著一頂白色的草帽,他的一身裝束,使人會誤會他是
一個富家公子。但是我一眼就看出他絕不是那類人,因為他的面上,帶著一股英悍之氣
,絕不是滿面病容,無所事事。整日徵逐酒色的二世祖所能有的,我和紅紅,立即停了
下來。

    紅紅問道:「你是什麼人?」

    他仍然坐著,像是大感興味地向紅紅上下打量了幾眼,那種眼色,就像紅紅是他手
中的草帽似的。

    我不想多生事,拉了拉紅紅,道:「我們走吧!」那年輕人卻懶洋洋地道:「衛先
生,你何必老遠地趕回家去?就在這兒休息吧!」我一聽他這句話,面色便自一沉,道
:「朋友,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年輕人突然揚聲大笑了起來,手一拋,那頂草帽落到了他的頭上,他一手插在褲
袋之中,驕不可言地站了起來,道:「我是說,你不妨就在這裏休息——永遠地休息。
」我一聽得那年輕人如此說法,心中也不禁大是生氣。我從來也末曾遇到過一個人,態
度如此之狂,講出話來,挑釁的意味如此之濃的,即使是以前的對頭,「死神」唐天翔
,也不見得這樣驕狂!

    當下我乾笑了一下,道:「原來是這樣,誰令我能達到永遠休息的目的呢?」

    那年輕人「哈哈」一笑,雙肩抖動,不但驕狂,而且顯得他十分輕浮,我開始更不
喜歡他起來,只聽得他道:「我……」

    我冷冷地道:「我們不必說話繞彎子了,你想將我打死,是不是?」

    那年經人伸手在衣袖上略拍了一拍,拍去了一些塵埃,若無其事地道:「正是。」
我回頭向紅紅望丁一眼,只見她正瞪大了眼睛,望著我們兩個人,我連忙示意,叫她向
後退開去,紅紅還老大不願。

    等紅紅退開幾步之後,我才道:「那麼,你就該下手了!」

    他又聳了聳肩,道:「衛斯理,你若是死了,不知死在誰的手中,豈不是可惜?」

    我早已看出眼前這年經人,有著極度的自大狂,自以為是十分了不起的人物,也正
因為如此,所以我一直不問他是何等樣人。如今,他那一句話,分明是要我向他詢問他
的身份,我因為心中對他的厭惡,越來越甚,所以連這一點滿足,都不讓他有,只是冷
笑道:「什麼人都一樣,還不快下手麼?」

    那年輕人濃眉一揚,面上現出怒意,「哼」地一聲,道:「你當真不知死活麼?」
我也冷笑了一聲,道:「你既然找到了我,就該知道衛某人是怎樣的人,想我對你叩頭
求饒麼?別做你的大夢了!」

    那年輕人更是滿面怒容,倏地向前,踏出了一步。我聽得他才踏出一步之際,全身
骨節,發出了一陣極是輕微的「路格」之聲。

    我心中不禁猛地一怔,暗暗驚嘆道:「這傢伙在武術上的造詣好深!」

    我立即後退了一步,身形徵矮,左掌當胸,掌心向下。這乃是寓守於攻之勢,我知
道我們兩人之間,惡鬥難免,但是我卻要等他先出手,以逸待勞。他跨出了一步之後。
身形一凝,陡然之際,我只覺得眼前白影一閃,他已經向我撲了過來!

    我立即身子向旁一閃,避了過去,但那年輕人出手。好不快疾!就在我閃身避開之
際,手臂上一陣疼痛,同時,「嗤」地一聲,衣袖已被抓破,手臂上也現出了三道血痕


    那年輕人的動作,快到根本不容我去察看手臂上的傷勢究竟如何,就在我向旁閃開
之際,他整個身子,強向外一扭,竟然硬生生地轉了過來,又已向我撲到。我一上來便
已被他制了先機,知道如果再避下去,更是不妙。因此,就看他撲過來之勢,身子微微
一側一俯,左臂一伸,突然向他攔腰抱去!這一下怪招,果然令得他呆了一呆!

    我也知道,這一抱,絕無可能將他抱中,而且,就算將他抱中了,他只要一用力,
我的手臂。反而要被他打斷!

    但是這一下,卻有分散對方注意力的好處,無論對方如何精靈,也不免一呆。像這
樣的招式,我共有三招,乃是我大師伯因為感謝我救了他恩人的兒子,「死神」唐天翔
,特地授我的。我大師伯武術造詣極高,那三招,乃是他經過了無數次惡鬥之後所創出
來的,叫作「幻影三武」,這三式中,所有的怪動作,都只不過是眩人耳目,分散對方
的注意力而已。

    當下我見對方,略呆了一某,立即足下一滑,欺身向前,在他的身旁,疾擦而過,
反手一掌,已向他的背後,拍了下去!

    那年輕人的身手,實是十分矯捷,我一掌才拍下。他已經陡地轉過身來,揚掌相迎
,我左手左腳,一齊向上踢出,攻向他的胸部,使出了「幻影三式」中的第二式。

    他身子向後一仰,我哈哈一笑,右掌「砰」地一聲,已經擊中了他的腰際!

    那一掌,我用的力道極大,擊得他一個踉蹌,向外跌了出去!

    我心中不禁暗讚大師伯這「幻影三式」之妙,而對方攻出一掌一腳,卻全是虛招,
待對方的注意力完全被轉移之際,右掌卻已經趁虛而入!中國武術,不是只憑蠻力,最
主要的,還是無上的機巧,在這「幻影三式」中,又得到了證明!

    當時,我一掌將那年輕人擊出,心中十分高興,只當對方,雖然趾高氣揚,但是卻
只是無能之輩,所以並沒有立即追擊。

    要知我這一自滿,卻是犯了錯誤,那年輕人一退出之後,面上的神色,變得獰厲之
極,咬牙切齒,雙足一頓,身子立即彈了起來,我眼前人影一晃間,他已經向我,一連
攻出了三四掌!我連忙搖身以避,一連退開了四五步,方始將他那一輪急攻,避了開去
,他縱身一躍,追了上來,我身子陡地蹲了下來,左手支地,整個身子橫了過來,雙腿
一齊向他下盤、疾掃而出!

    這一招,類似「枯樹盤根」,果然,使得他雙足一蹬,向上躍起了兩尺。可是,這
卻是「幻影三武」中的第三式。雙腿掃到一半,突然一曲,人已站起,不等他的雙掌拍
下,我頭頂已重重地撞中了他的小腹!

    我這一撞,不是我自誇,那年輕人口中發出了一下極是痛苦的怪聲,整個身子,立
即向外跌翻了出去!但是我仍然不得不承認他武學造詣極高,因為他經我如此重擊,在
跌翻出去之後,竟然並未重重地跌倒在地,身子一挺,重又站在地上!

    我看出他面色鐵青,眼中殺機隱射,心中實是怒到了極點!

    中國武術,講究一個「氣」字,雙方動手之際,一不能氣餒,二不能氣散,三不能
氣躁,而在狂怒之下,則容易氣躁氣散,所以我有心要將他激怒,一聲長笑,道:「朋
友,我甚至沒有躺下,更談不上永遠的休息了!」

    我只當我這句話一說,他更會立即大怒,狠狠地撲了上來。怎知我的估計,完全不
對,我並不知道他性格的陰鷙深沉的一面,他一聽了我的話後,面上的怒容,反為斂去
,換上了一副極其陰森的面色。

    我的話,反倒提醒了他,我並不是像地想像中那樣容易對付的人物!只聽得他道:
「衛斯理,你的確名不虛傳!」我略一抱拳,道:「不敢!」

    他「哼」地一聲,道:「拳腳上已見過功夫了,不知你兵刃上如何?」我心中一凜
,本來,我以為他連吃了兩次虧,應該知難而退了!而我也的確十分希望他知難而退,
因為那「幻影三式」,本是以轉移對力的注意力取勝,一次使過之後,並不能反覆施為
,第二次就不靈了。

    而那年輕人,被我一頭撞中了小腹之後,片刻間,便能神色自若,可知他一定是大
有來歷之人,武術造詣,也是極高,再要拼鬥下去,不知誰勝誰負,而我卻不只一個人
,還有紅紅,需要我的保護!

    因此,我怔了一怔,一面「哈哈」大笑,一面擺手向後,向紅紅示意,叫她取出手
槍來。

    紅紅十分聰明,立即取出那柄象牙柄的手槍,對住了那年輕人,道:「好了,別打
了!」

    那年輕人怔了一怔,一伸手,除下草帽來,向紅紅彎腰鞠躬,道:「遵命,小姐。


    可是,他一個「姐」字剛出口,手一揮間,那頂草帽,「嗤嗤」有聲,向紅紅直飛
了過去!

    我連忙叫道:「快讓開!」

    紅紅一生之中,可以說從來也未曾遇到過這樣的情形。

    而且,在她眼中看來,飛過來的,只不過是一頂草帽而已,草帽又焉能傷人?

    所以,她對我的警告,並不在意,我心中大急,一個側身,待向她撲去時,眼前晶
光一閃,「霍」地一聲,急切間也看不到對方使的是什麼兵刃,已然向我攻到,同時,
我也聽得紅紅的一聲驚呼!

    我聽得紅紅的一聲驚呼,心中更是慌亂!不錯,那年輕人所拋出的,只是一頂草帽
,但紅紅也有可能受傷的。

    紅紅受傷,有兩個可能,其一是在草帽的帽沿上,可能鑲有銳利的鋼片;其二,如
果草帽恰好擦中她的要穴,她也不免受損。

    武俠小說中的所謂「飛花傷人、摘葉卻敵」,那是經過了藝術誇張,小說家的想像
力之外的說法,當然不能想像一片樹葉,向人拋去,便能制人於死命。但是!這並不等
於說,如果力道運用得巧了,極其輕巧的東西,便可以使鉅大的力量消失。我們可以舉
一個例,一個體重二百磅,渾身是肌肉的大漢,力道自然是十分強的,但是如果能令得
他身子一部或全部發癢的話,那麼他全身的力道,也會完全消失了,比你狠狠地打他,
還要有用。當時,我並不知道紅紅究竟是遇到了什麼的傷害,但從她那一聲驚呼來看,
她毫無疑問,是碰上了出乎意料之外的事。

    所以,當我心中一慌,連忙向後避開時,不免慢了一慢。而我在那一慢之際,我左
肩之上,已經感到了一陣熱辣辣的疼痛!我當然知道已經受了傷,在當時的情形之下,
我實是自保無力,實在沒有法子,再去照顧紅紅,我身形疾晃,向後疾退而出。

    在我退出之際,那百忙之中,向紅紅看去,只見她左手捧住了右手脈門,那柄手槍
,落在她的腳旁,面上現出了驚訝莫名的神色。

    就在那一瞥間,我已經放下心來,因為我知道,紅紅並沒有受什麼傷,帽沿上,並
沒有鑲鋼片,只不過是在草帽疾飛而出之際,帽沿恰好在她右手脈門上擦過,那一擦,
已足夠令得她右臂發麻,棄槍於地上了口我心中一定神,精神為之一振,將手按在腰際
,身子再向後退了開去。

    才退到一半,手臂一振間,已經將我一直纏在腰際,備而不用的那條軟鞭,揮了出
來,向前揮出了一個圓圈,將自己全身各個要害護住!

    這時候,我才看清,那年輕人所用的兵刃,乃是一柄西洋劍。但是劍身卻是只不過
兩尺長短。他那柄劍,分明是西洋劍中的上品,劍身柔軟之極,在揮動之際,也可以彎
曲得如同一個圓圈一樣,極之靈便。

    他見我揮出了軟鞭,身形略凝,但立即又向我刺了三劍,劍劍凌厲無匹。

    那三劍,卻被我揮鞭擋了開去,我們兩人,各自小心翼翼,片刻之間,已然各攻出
了十來招。仍然是難分難解。

    我心中正在設想,用什麼方法,可以出奇制勝之際,突然聽得一陣腳步聲,傳了過
來。

    我一聽得腳步聲,心中還在暗忖,如果來的是巡夜的警察的話,我和他的打鬥,可
能就此不了了之,因為誰都不會和警方惹麻煩的。

    因此,我也希望有警察前來,將我們這一場打衝散,可是,腳步聲迅即來到了近前
,我回頭一看時,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

    疾奔而來的三人,身形十分矮小,簡直就像是三個小孩子一樣,不是別人,正是神
鞭三矮!那年輕人一見神鞭三矮趕到,出手更是狠辣,劍光霍霍,每一劍,都是攻我的
要害之處。神鞭三矮到了近前,略停了一停,「呼呼呼」三聲,三條長鞭,揮了起來,
向我頭頂,直壓下來!我本來就不知道那年輕人的來歷,神鞭三矮趕到之際,我還只當
他們會顧及江湖規矩,不會出手對任何一方,加以幫手。

    可是如今,看他們毫不猶豫,使出鞭向我招呼的情形,分明是和年輕人一夥!我心
中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

    就在神鞭三矮那三條神出鬼沒的長鞭,挾著「呼呼」風聲,將要鞭到我身上,而我
在眼前的情形之下,絕無可能再去對付他們之際,那年輕人突然喝道:「你們不要動手
,由我來收拾他!」神鞭三矮答應了一聲,道:「是!」那三條軟鞭。本來離我頭頂,
已不過兩尺,可是隨著那一個「是」字卻又倏地收了回去。

    他們三人,長鞭一收之後,立即身形一晃,已閃開丈許,將紅紅圍住。

    我一見這等情形,心中更加大急,連忙側頭去看紅紅時,只覺得頸際一涼,那年輕
人的劍尖,已經遞到了我的咽喉!我連忙上身向後一仰,一鞭橫揮而出,總算勉力避開
了這一劍,但是一條領帶,卻已被削去,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避開了這一劍之後,我身形疾退,只見神鞭三矮一圍住紅紅,並沒有什麼動作,心
中才略為放心了些。但是眼前的局勢,已經十分明顯,神鞭三矮一旦出現,實是有敗無
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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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七幫十八會的隱秘

    因為,即使我能夠勝得過這個年輕人,神鞭三矮,也不肯輕輕放過我。

    從剛才,那年輕人一句話,神鞭三矮立即聽從的情形來看,我對那年輕人的身份,
已經略為猜到了一些,他極可能就是白素的哥哥,白老大的兒子,將郭則清打暈的兇手


    我軟鞭霍霍抖動,盡展生平所學,兩人又鬥在一起,片刻間,又是十七八招。

    只聽得那年輕人厲聲道:「去了他手中軟鞭!」那年輕人一言甫畢,「刷刷」兩聲
,兩條長鞭,已經向我的軟鞭上,壓了過來,當真是其快如風,其疾如電,來勢兇猛之
極。
    這一下變化,實是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事情發生得實在太快,尚不容我轉念
去應付,手上一緊,我的軟鞭,和另外兩條疾揮而至的長鞭,已經纏成了一齊,一股大
力,將我軟鞭,扯了開去。

    我的右臂,當然也跟著向外一揚,也就在此時,那年輕人手中西洋短劍向前一伸,
已經抵住了我的胸口!劍尖刺透了衣服,觸到了皮膚颼颼地,使人感到了死的威脅!

    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實是已經沒有再還手的餘地,索性右手一鬆,棄了軟鞭,雙手
垂了下來。

    那年輕人一聲冷笑,道:「姓衛的,怎麼樣?」紅紅在一旁,想趕了過來,但是她
只跨出一步,神鞭三矮中的另一個,一揮長鞭,她便已跌在地上,不等她去拾槍,另一
條長鞭,又已將槍捲出兩三丈開外!

    紅紅大叫道:「表哥,這算什麼?你常說你們動手,總是一個打一個,為什麼他們
這許多人,打你一個?」我冷笑一聲,道:「紅紅,我和你說的,是行俠仗義的人物。
」我並沒有多說,只是這一句,已足夠令得眼前這個佔盡優勢的年輕人難堪了!他居然
還會面上略為一紅,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事。他向紅紅望了一眼,紅紅已經爬了
起來,向我走了過來,紅紅的帽子,早已跌了下來,露出了長髮,她柳眉倒豎,滿面怒
容,並無懼色,我早說過紅紅十分美麗,這時候看來,更有一股英氣。

    那年輕人又不由自主地向紅紅看上幾眼,紅紅昂然來到了我的身邊,和我並肩而立
,向那年輕人道:「你好不要臉!」

    那年輕人面色一變,我連忙喝道:「紅紅!」

    紅紅「哼」地一聲,道:「怕什麼?我就不信他有這樣的厚臉皮,敢將這一劍刺下
去!」

    我吸了一口氣,劍尖已經刺破了我的皮膚,我又立即鬆氣,劍尖又向前伸出了幾分
,始終緊緊地抵住我的胸前。

    我沉聲道:「紅紅,你根本不會武功,快離開這裏吧!」紅紅一昂頭,道:「我不
走!」那年輕人面色一沉,道:「你想走也走不了!」我此際,已有八成肯定,那人是
白老大的兒子,因此我立即道:「想不到白老大一世英名,竟然要毀在你的手中了!」

    那年輕人一聽得我如此說法,面色又自一變,立即冷笑一聲,道:「你倒聰明得很
,但卻也更不能留你的活口了,你認命了吧!」

    紅紅一聽得他如此說法,突然之間,尖叫起來,可是,她才一出聲,神鞭三矮之一
,立即一躍向前,掩住了她的口,神鞭三矮在長江下游,聲名如雷,紅紅怎能掙扎得脫
那矮子之手?

    那年輕人向紅紅的面望了一眼,道:「先別弄死她!」那矮子道:「是。」那年輕
人手腕一伸,眼看那一劍,立即可以刺入我的胸中!但也就在此時,突然聽得一聲嬌呼
,道:「哥哥,住手!」

    那年輕人一聽那一聲叫喚,面色一變,立時縮手後退,緊接著,人影一閃,白素已
經趕到,她一到就問道:「衛先生,你沒有事麼?」

    我冷冷地道:「沒有什麼,只不過領教了令兄的手段而已。」

    白素立即轉過身去,道:「哥哥,爹已經說過不要難為他,你這是什麼意思?」她
一說,那矮子也立即將紅紅放了開來,紅紅奔到了我的身邊站住。

    那年輕人道:「這人留著,總是後患。」

    白素道:「我不管,爹說不要害他,他也答應不再管我們的事,你就不該那樣做!


    那年輕人尚未再開口,我已經搶先道:「白小姐,你錯了!」

    白素愕然地轉過身來,道:「衛先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道:「剛才,我的確已不準備多管閒事,因為我相信令尊白老大的為人,絕不會
做出什麼壞事來,但是我領教了令兄的手段之後,我卻已經改變了主意,這是要請你原
諒的!」

    老實說,在那樣的情形之下,我最聰明的做法,就是一聲不出。

    但如果那樣的話,衛斯理也不成其為衛斯理了!

    那年輕人立即道:「妹妹,你聽到了沒有?」

    白素道:「衛先生,我相信你不致於那麼蠢!」

    我冷笑一聲,道:「白小姐,有時候,人太聰明了是不行的!」白素深邃無比的雙
眼,一眨也不眨地望著我,好一會,才一聲不響地轉過身去,道:「哥哥,不管如何,
事情由爹決定。」

    那年輕人像是無可奈何,狠狠地向我瞪了一眼,道:「姓衛的,咱們走著瞧。」

    我立即道:「姓白的,以後你最好不要打出令尊的幌子來,沒地使令尊丟盡了臉面
!」

    那年輕人西洋劍一挺,又要向我刺了過來,但是卻被白素一晃身形攔住。

    他「哼」地一聲,道:「你可得小心些。」

    我又豈甘示弱?因此也立即回哼一聲,道:「你也不能高枕無憂!」

    他和我兩人,又對望了好一會,若不是白素在一旁,我們兩人,立時又可以拚鬥起
來。他將手中的短劍一彎,圍在腰上,向神鞭三矮一揚手,道:「走!」四個人立時沒
入黑暗之中。

    白素嘆了一口氣,道:「衛先生,我希望你能夠重新考慮你的決定!」

    我轉身向我軟鞭落地處走去,將軟鞭拾了起來,並不望她一眼,又將那柄手槍,拾
了起來,才道:「恐怕你要失望了。」

    白素向我走近來,道:「如果你知道你的敵人,是如何眾多,你一定會放棄你的主
意了。」

    我仍然不和她的目光接觸,道:「恐怕也不能夠吧!」白素呆了一會,才道:「好
,你能和江南江北,七幫十八會的人作對麼?」我一聽得白素,竟然講出這樣的一句話
來,心頭不由得突然亂跳!

    要知道,沿著長江,江南四省,江北三省,有勢力的幫會組織,人人都知道,那便
是七幫十八會。其中上海、南京兩地,便佔了三幫九會,尚餘的四幫九會,散處在其餘
各地。

    這七幫十八會的人物,倒並不像一般人所想像的那樣,不時爭鬥流血,而是和平相
處,兼且相互相助的,這本來是中國幫會組織的第一要旨。當年,國父孫中山先生,曾
在美洲,出任全美洲洪門的大龍頭,鼓吹革命,這是孫中山先生看到了中國幫會的團結
、行俠、扶弱、鋤強的本質之故。

    而今,白素竟說我若是和他的哥哥作對,敵人便是七幫十八會的人馬,這人對天下
之大不韙的罪名,老實說,我絕對擔當不起!當下,我不由得呆呆地站著,出不了聲。

    白素嘆了一口氣,道:「衛先生,我看你就打消了本來的意思了吧!」

    我還沒有回答,紅紅已經「哼」地一聲,道:「什麼七幫十八會?便是七十幫,一
百八十會,又怎麼樣?想欺侮人,就不行!」

    紅紅的話,令得我心中一亮,同時,也使我下定了決心。

    我沉聲道:「我當然不會和七幫十八會的人馬作對,但是如果七幫十八會的人馬。
被一個人操縱,而那人卻又品行極壞的話,這件事我既知道了,便不能善甘罷休!」

    白素向我緩緩地走了過來,在我面前三尺許站住,仰起頭來望著我。

    我可以看得出,在她美麗的眼睛中,閃耀著一種異樣的,憂鬱的神采。

    如果不是一個人的心中,對另一個人,有著極度的關懷的話,他的眼中,是無論如
何,不會出現這種異樣的光采的。

    她朱唇微動,像是要講話,但是卻並沒有說出聲來,她舉起纖手,輕拉了一下我的
衣襟。又頹然地放下手來,長嘆了一聲,一言不發,輕過身去,身形晃動,白衣飄飄,
轉瞬間,她那窈窕的身形,便沒入了黑暗之中。

    我望著她的背影,心中感到了一陣莫名的惆悵,怔怔地站在那裏發著呆。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究竟呆了多久,直到紅紅「喂」地一聲,我才猛地驚起。紅紅呶
著嘴,道:「天快亮了,你還站著不走幹什麼?」

    我抬頭看天,果然已經發出了魚肚白色,拉了紅紅的手,向前走去,天色大亮之際
,我們已經回到了家中,我連涼也不沖,就倒頭大睡。

    我實在想痛快地睡上一覺,而且我的確也感到了極度的疲倦。但是,我卻翻來覆去
地睡不著。這半夜功夫,重臨田宅,我究竟有一點什麼收穫呢?我細細地想著,而且,
迅速地對事情歸納起來,得出了如下的結論:

    第一、事情的本身,究竟是為了什麼,雖然還不知道,但是卻已經可知,那是江南
江北,七省幫會人物,在白老大主持下的一次大集會。

    第二、白老大可能已經不甚問事,實際上在指揮行事的,是他的兒子,那個狂妄狂
性,陰險奸毒的年輕人。

    第三、集會的日期是「十六」,地點是湯姆生道二十五號,我猜想那「十六」,是
陰曆的十六,極可能是八月中秋的後一天,而集會則是以紙猴為記的。

    第四、既然明白了是白老大主持其事的,那麼,召靈專家杜仲的行徑,可以說一點
神秘也沒有了,白老大在這許多年來,當然是一直藏在田宅的地底下,而蘿絲與那個花
花公子,大概都是偶然發現了這個秘密而冤枉死去的。白老大的學識,如此豐富,他要
利用錄音機,電晶體操縱的玩意兒,實是易如翻掌,不要說琴鍵跳動這樣的小事,再驚
人一點的事,他也做得出來。

    而且,我已料到,田太太所聽到的,一定是白素學著蘿絲的聲音,要他們搬家!

    我也作出了決定,和以後行動的步驟。第一、一定要弄明白究竟是為了什麼事和白
老大的兒子作對?他究竟是懷著如何的野心。

    第二、這件事,已不是黃彼得的能力所能解決的了,我不準備再去找他。

    第三、有一個原來是七幫十八會中,黃龍會中的頭子,在此地一直很潦倒;是我一
直在接濟他,我要向他去問一下,我所料想的是不是對。

    第四、在這幾天中,我的行動要極端的小心,因為白老大的兒子,絕不會放過我的


    想到了這裏,我才矇矇矓矓地睡去,一覺就睡到了傍晚時分,才睡醒了過來,而且
還不是自然睡醒,而是被紅紅的尖叫聲及敲門聲所驚醒的!

    我翻身坐了起來,只聽得「砰」地一聲,臥室的門,已被撞了開來。

    門才被撞開,紅紅便跌了進來,她的後面,便是老蔡,兩人都幾乎跌了一交,方始
站穩,我向紅紅望了一眼,不由得面上變色!

    紅紅直趨我的床前,哭喪著臉,道:「我……我……」她話還沒有講完,便「哇」
地一聲,哭了起來。紅紅豈輕易會哭的人?我一見她進來時,便已經吃了一驚,那是因
為她頭上的頭髮,一根也不剩,已被剃得清光,比老蔡的光頭更光!

    如今,她又放聲大哭,我怎能不吃驚,因為她還可能受了別的損害!

    我連忙握住了她的手。道:「紅紅,究竟怎麼一回事?」紅紅哭道:「我一覺睡醒
,頭髮就一根也沒有了,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我忙道:「沒有其他的事情發生
麼?」

    紅紅眨了眨眼睛,才明白我的意思,臉上略略一紅,道:「沒有。」我直到此際,
才鬆了一口氣,老蔡在一旁道:「紅紅,沒有了頭髮,哭什麼?不是像那個尤什麼納了
麼?」紅紅啼笑皆非,哭喪著臉。

    我道:「老蔡,別逗她了。紅紅,你平時可以戴假髮,而且,你剃光了頭,我們行
起事來,也可以方便許多!」

    紅紅一聽我的話,喜得直跳了起來,眼淚還未乾,就笑了起來,道:「我們?你是
說,你允許我參加你的冒險?」

    我笑道:「你明知我不許你參加,也是沒有用的,你不怕連頭也在睡覺中被人割了
去,就只管和我在一起好了!」

    紅紅道:「我不怕。」我知道那件事,一定是白老大兒子的「傑作」,他知道我不
會如此渴睡,竟在紅紅的身上下手,這得人真可以說是卑鄙到了極點!這種卑劣的行動
,非但不會嚇倒我.而且更令我憤恨!

    我們草草地吃完了飯,紅紅忙著打電話,找美容院送假髮來,我則換上一條短褲,
穿著一件背心,拖著拖鞋,神不知鬼不覺,從後門走了出去。

    一路之上,我發現三次有人跟蹤我,但是都被我擺脫了,一個小時之後,我已經來
到了一個木屋區中,天色已經黑了,要在這樣的一個木屋區中找人,當真不是容易的事
情,而我又不能行藏太露,直到有一個小姑娘肯為我帶路,我才到了一間比所有的木屋
更破敗的木屋面前。

    我在門口叫道:「秦大哥,秦大哥可在家麼?」

    叫了兩聲,才聽得裏面有人懶洋洋地道:「什麼人,進來!」

    我伸手一堆門,幾乎將那扇門推落了下來,木屋中並沒有點燈,一股腐味和酒味,
中人欲嘔,在一個不能稱之為「床」的東西上,躺著一個人。

    那人正懶洋洋地轉過身來,一見是我,才「啊呀」一聲,跳了起來,道:「原來是
你,什麼風吹來的?」

    我笑了笑,道:「秦大哥,最近沒有出去?」

    那漢子破口大罵,道:「他媽的,上那兒去?咱們不肯做偷雞摸狗的事,在這裏那
能活得下去?兄弟,你大哥喜歡說實話,這幾年來,要沒有你,大哥只怕,早已經就死
了……」

    他一面說話,一面酒氣噴人,我知道他這一發起牢騷來,就沒有完。

    實際上,也難怪他發牢騷的。他是一個十分耿直的人,黃龍會原是在日本鬼子打進
中國的時候才成立的,是一支以幫會形式組織的抗日游擊隊,活躍在浙江山區,實在立
下了不少汗馬功勞,也不知殺了多少日本鬼子。勝利了,他不會吹牛拍馬,不會欺善怕
惡,自然當不了官,只是在山區,守著那十幾畝薄田,黃龍會的會眾,也已星散。

    來到了這裏,空有一身本領,但是人生地疏,又有什麼用處,所以生活便一直潦倒
不堪。這人也真有骨氣,一不偷,二不搶,不是到餓極了,也絕不來找我,當真是一條
響噹噹的漢子!我當下打斷了他的話頭,道:「秦大哥,是沒有出去,也沒有人來找你
?」他怔了一怔,道:「咦,兄弟,你怎麼料事如神?前四天,真的有人來找過我。」
我心中大喜,忙道:「秦大哥,什麼人,找你什麼事?我正是為這件事而來的,快告訴
我!」秦正器站了起來,來回踱了幾步,道:「兄弟,你大哥十年來,蒙你幫了不少忙
,本來應該告訴你的,但是你並不是七幫十八會的人物——」他講到這裏,便搖了搖頭
。我立即道:「秦大哥,我就是敬你這份為人,但如果你知道了原委,一定會告訴我的
了!」接著,我便將這幾天來發生的事情,全都講給了他聽!他還沒有聽完,便又大罵
起來,將浙江土話中所有的罵人字眼,幾乎全部說完,才一拍「桌子」,那張「桌子」
木來就不成其為桌子,經他一拍,立即散成了幾片木片!我心中暗自慶幸他這一拍,不
是拍在他所住的「房子」上,要不然,木屋也要散成木片了!他罵了半晌,氣仍未消,
道:「原來白老大生了這樣的一個兒子,兄弟,你猜得不錯,四天之前,有兩個人,打
著白老大的旗號,為我送來了兩隻紙摺的猴子,說是八月十六,七幫十八曾尚存的首腦
人物,即使遠在天邊,也會趕到湯姆生道二十五號去集會,除青幫、紅幫、洪門會、天
地會、兄弟會之外,其他幫會,只准兩個人去參加。」我連忙又道:「是為了什麼事,
你可知道?」

    秦正器又罵道:「操他祖奶奶,還不是為了幾個骯髒錢兒,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秦正器的話,令得我心中猛地一動,于廷文的話,立即又在耳際,響了起來:「有
一筆財富,可以說是無主的財富……」我連忙問道:「什麼錢,秦大哥,你說說!」秦
正器道:「什麼錢,我也不清楚,黃龍會本來就是一個窮會,不像人家那麼有錢,來的
人說要帶上那塊破鐵片,我便知道是為了那筆錢了!」秦正器的話,更令得我如同丈二
金剛,摸不著頭腦,道:「什麼破鐵片?」秦正器轉過身去,床板掀了起來,在一大堆
破爛衣服中翻了半天,才取出了巴掌大小,半寸厚薄的一塊鋼板來,「噹」地一聲,拋
在地上,道:「就是這個!」我連忙拾了起來,道:「秦大哥,你且點著了蠟燭!」

    秦正器又找了半天,才找到火柴,點著了蠟燭頭,我就燭火一看,只見那鋼板的形
狀,十分奇特,根本說不上是什麼形狀來。而在鋼板的兩面,都有字鑄著,字句無法連
貫,是些毫無意義的單字。我看了一會,又問道:「這是什麼意思?」秦正器道:「好
多年了,時勢變了,七幫十八會的人,有過一次集會,大家都說老家耽不下去了,要走
,還要將錢帶走,又怕各自分散力量小,便將所有的錢,一齊集中起來帶走,黃龍會本
來沒有錢的,但總算承蒙其他的幫會看得起,也算有黃龍會的一份,準備時勢平靜了之
後,再將錢運回來大家分開。」

    我一面聽,一面心中,暗自吃驚。中國的幫會組織之中,像黃龍會那樣的窮會,乃
是絕無僅有的現象,大多數都是積存有巨量的金錢,每一幫都有司庫管理著這筆財富的
,七幫十八會,這將是數目何等驚人的金錢,這樣大數目的金錢,的確可以使人犯任何
的罪了!

    秦正器續道:「七幫十八會中,當然是青幫最有錢,大家當時便不記數目,將所有
的積存,都交到了青幫的司庫手中。」

    我問道:「那和這塊鋼片,又有什麼關係?」

    秦王器道:「兄弟,你聽我說,你知道,各幫會的司庫,在幫會中地位既高,而且
身份又極其神秘,那青幫的司庫,我以前也沒有見過他,嘿,真是一條好漢子,他當眾
宣佈,藏錢的地點,他已經找妥了,他將埋錢的地點,鑄在一大塊鋼板之上,當場將鋼
板,擊成了二十五塊,分給七幫十八會的首腦,不是七幫十八會的首腦齊集。便不能找
到地點!」

    他講到此處,頓了一頓,又道:「我說那司庫是好漢子,驚人的事情,還在後面哩
!」

    我已經被秦正器的敘述所吸引,聽得出了神,忙道:「還有什麼驚人的事情?」

    秦王器道:「當時,由青幫的司庫去負責處理這件事情,大家等了二十多天,青幫
的司庫才回來,他說,這筆錢,是千千萬萬幫會的兄弟的,因為數目太大,他怕會有人
起異心,所以,將帶去的十個人,一齊殺了!」我聽到此處,不由得低呼了一聲,秦正
器道:「當時,大家也是嘩然。因為他所帶去的人,各幫各會都有。但是,青幫司庫卻
立即道,他自己回來,並非偷生,只不過是為了要將這件事,向大家報告而已!當時,
他便說連他自己,也不能例外,要自刎而死,大家都知道他殺那十人,原是為了七幫十
八會的幫眾會眾著想,那裏肯由他自殺?但是他卻執意要自殺,說不如此,不足以明志
。」

    我點頭道:「不錯,確是一條硬漢,後來結果怎麼樣?」

    秦正器道:「結果,大家不讓他死,他便以尖刺,刺瞎了自己的雙目!」

    我尖聲道:「刺瞎了自己的雙目?」

    秦王器道:「是啊,他自從瞎了眼睛之後,就算不死,就算二十五塊鋼板,一齊落
到了他的手中,也一定無法找到藏錢的所在了!」

    我聽到了這裏,已經明白于廷文是什麼人了!

    他當然就是當年那個青幫的司庫!我不禁感嘆金錢的誘惑力之大!我相信于廷文當
年,的確絲毫也末曾有任何私心,要不然,他當然就可以帶著那些錢,遠走高飛,誰也
奈何不得。

    但這許多年來,他一定連做夢都想著這一筆錢,終於禁不起誘惑,而決定偷偷地將
之起走,他又知道大集會在即,所以了心急起來,找到了我。

    他之死,當然是因為他的秘密被洩露了的緣故,我對他的死,絕不同情,而且還對
他居然以這種事來找我合作而氣憤。

    但是,我對於害死他的人,卻更具憤恨,因為害死他的人,分明是想在于廷文的身
上,拷打出這個秘密來,所以于廷又才會死得如此之慘。

    而郭則清是不幸作了犧牲品,捲入了一場和他完全無關,只怕他連做夢也想不到的
漩渦之中!

    我在呆呆地想著,秦正器自顧自地說著,道:「從那次大集會之後,不到半年,便
什麼都變了,走的走,逃的逃,誰知道誰在那裏?白老大忽然想要分那筆錢,一定是他
那龜蛋兒子的主意,我想,人是找不齊了,像我那樣,如果不是命硬些,有十個也死了
,誰還會知道我那塊鋼片的下落?」

    我走了定神,道:「那你去不去參加這一次的集會?」秦正器道:「自然去,不當
著白老大的面,罵罵那小王八蛋,我也不姓秦了!」

    我連忙道:「我還想和你商量一件事。」秦正器道:「什麼事?」

    我想了一想,道:「如今事情還不在於這筆錢能不能找得到,而在於白老大的兒子
,得到了這筆錢後會來作些什麼壞事!這件事,我決定管上一管!」

    秦正器道:「當然要管。但是如何入手啊?」

    我道:「我已經想好了,我和你身材差不多,當年大集會,至今已有多年,樣子變
些,誰也認不出來,來找你的那兩人,當然是小角色,只見你一次,也不會將你的樣子
記在心中,我化了裝後,你將紙猴子和那鋼片給我,我去湯姆生道二十五號,參加那次
集會!」

    秦正器聽了,呆了半晌。

    我又道:「我都想過了,我有一個朋友,是一國的外交官,前一個月,調到這裡來
了,你躲在他的領事館中再安全也沒有了!」

    秦正器又呆了半晌,才道:「外國人,可靠麼?」

    我所說的那位朋友,就是「鑽石花」那件事中的G領事,因此我毫不猶豫地答道:
「當然可靠!」

    秦正器自袋中摸出了兩隻紙猴子來,連那片鋼片,一齊放在我的手中,望了我半晌
,道:「兄弟,你可得小心啊!」我道:「我知道,如果分到了錢,我如數交給你。」
秦正器怒道:「你這是什麼話,黃龍會本來是窮會,也不會稀罕別人的錢,你再說一個
錢字,我將你從山上叉了下去!」

    我自然知道,當年為于廷文所藏起的那筆錢,即使分成了二十五份,也是驚人已極
的數字,但秦正器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我小心將鋼片和紙猴子藏好,連夜和他去找G領事,G領事自然一口答應。我知道
將秦正器安排在那種地方,當然是萬無一失,便回到了家中,紅紅早已在門口等著我,
她頭上已戴上了假髮,但是那假髮卻是金黃色的!

    她一見我便叫道:「可有什麼進展?」我笑道:「金髮美人,一點進展也沒有。」
我不敢將我在這幾個小時中獲得的成績,講給她聽,因為冒秦正器之名,去參加七幫十
八會的大集會,這豈是鬧著玩的事情?

    我看出紅紅的面色似是不十分相信,但是她卻並沒有多說什麼,反倒很高興地,一
蹦一跳,走了開去。

    第二天,我看了報紙,果然田利東夫婦,已經離開了那一所巨宅,到歐洲去遊玩去
了。

    普通人看到這樣的一則「時人行蹤」,那裏會想得到其中有這樣驚人的內幕?

    接下來的幾天中,我每天到醫院去看小郭,小郭並無起色,到了第四天,陰曆已經
是十四了,卻突然出了事。

    中秋節在當地來說,是一個十分熱鬧的節日。

    這幾天,紅紅似乎將整件事情忘了,從十三開始,她便和老蔡兩個人。忙著在天台
之上,張燈結綵,到十四,她叫我上天台去看,我幾乎笑斷了腰。那是中西合璧,不知
像是什麼東西的佈置。

    當然我也很喜歡過中秋節,但是這樣的過法,我卻不敢贊同。

    紅紅叫我上天台去是七點鐘。我記得很清楚,因為她來叫我的時候,我正在為鬧鐘
上鍊。

    等到七點半鐘,我聽得老蔡在大聲地叫著「紅紅」,我並沒有在意。

    五分鐘後,老蔡推開了我的書房門,張望了一下,我回頭道:「紅紅沒有來過。」

    老蔡咕嘰著道:「奇怪,她上那裏去了呢?」那時候,我仍然沒有在意,還是自顧
自看我的書,實際上,我看書也看不進去,因為八月十六,就在眼前,這一次,只怕是
我曾經經歷過的冒險生活之中,最驚險的一次,我只是在盤算著如何應付,才能順利渡
過難關。

    八點,老蔡叫我下樓吃飯,只有我一個人,我問道:「紅紅呢?」

    老蔡雙手一攤,道:「不知道她上那裏去了。」我道:「你一直沒有找到她?」

    老蔡搖了搖頭,道:「沒有。」我開始感到事情有一些不妙,立即放下筷子,奔上
天臺。天臺上,滿地是彩紙,有一張紅紙,只剪到一半,剪刀也就在紙旁,顯然,紅紅
離開得十分匆忙。

    我細細地想了一想,七點鐘我和紅紅見過,但我只是等了五分鐘,便拉下嘟著嘴的
紅紅,跑了開去,接著,便聽得老蔡叫紅紅的聲音,到如今,紅紅不在這屋子中,已有
將近一個小時了。

    這幾天,我曾經特別吩咐她,叫她千萬不能亂走,連出大門口也要和我一起。紅紅
不是不知道這事情的兇險,她再淘氣,也不會不聽我的話。那麼……我幾乎沒有勇氣想
下去,她到什麼地方去了呢?

    我在天臺上細細地勘踏了一會,除了一片凌亂之外,一點其他的線索都沒有。我回
到紅紅的房中,也是了無跡象,老蔡一直跟在我的身邊,道:「會不會你剛才笑了她一
場,她生氣了,又走了?」

    我道:「總不會又躲在地窖中吧!」

    老蔡苦笑了一下,道:「那麼,她……,呢?」

    我想了一想,道:「如今我們要想找她,也沒有辦法,只有再等等看。」

    回到了樓下,我只是草草地吃了一碗飯。便再也吃不下,飯後不久,電話鈴響了起
來,我拿起來一聽,一個女人的聲音道:「衛先生麼?」我立即感到這個電話,來得十
分蹊蹺,道:「是,你是誰?」

    電話中那女人的聲音,「格格」她笑了起來,十分風騷而討厭,道:「你等一等,
有人要和你說話。」我立即道:「喂,喂,你是誰?」

    我的話才一出口,便聽得話筒中,傳來了紅紅的聲音叫道:「理表哥,理表哥!」

    我連忙叫道:「紅紅,你在哪裏?」

    但是紅紅的聲音。立即聽不到了,又傳來了那女人的討厭聲音,道:「怎麼樣!」
我又怒又急,厲聲道:「你們是什麼人?下流胚子!」

    我可以斷定那女人一定不是什麼綁票者,而紅紅的失蹤,也不是尋常的綁票案,那
一定是白老大的兒子所指使的醜事,所以才毫不客氣地破口大罵了起來。怎想我這裏才
一罵,「得」地一聲,那女人已經將電話掛斷了。

    我放下電話筒,想了片刻,心中反倒平靜了下來。一則,紅紅還活著,二則,他們
一定也知道,紅紅如果有什麼不測,我一定更不會甘休,他們不敢在我身上下手,而只
是在紅紅身上打主意,可見得他們不但行徑十分卑劣,而且對我也十分忌憚。

    而他們將紅紅擄了去,當然是有著要脅我的目的,我要反而令得他們著急一會!我
立即吩咐老蔡,道:「有電話來,你來聽,不論是什麼人,都說我出去了,請他留下電
話號碼。」

    老蔡道:「紅紅,她究竟……怎麼了?」

    我說道:「老蔡,你放心,她決不會有什麼事情的,一點也不用害怕!」

    老蔡點頭答應,我點上了一支煙,細想了一想,那女人一定會不斷地來電話,直到
她將我找到為止,我如果及時和警方聯絡的話,當可以查到電話的來源,也可以找到匪
窟了。

    因此,我立即又和陳警官通了一個電話,請他幫忙,陳警官聽說事情和郭則清受傷
有關,便立即答應下來。我佈置完畢,便任由老蔡坐在電話機旁。

    從八時半,第一次電話起,一直到中夜十二時,每隔二十分鐘,那女人就打一次電
話來,每當老蔡要她留下電話號碼,她立即掛上,十二時之後,我立即和陳警官聯紹,
可是,所得到的答案,卻一點用處也沒有,因為那女人用的乃是公共電話。

    以後,仍是每隔二十分鐘一次電話,到一點十分那一次,我自己拿起了話筒。對方
仍然是那女人,道:「衛斯理回來了沒有?」

    我沉聲道:「我就是!」那女人笑了幾聲,笑聲十分勉強,道:「你好興致啊,上
那裏去了?」我故作輕鬆,道:「到夜總會去坐坐,沒有什麼事麼?」那女人道:「你
想不想見你的表妹?」我哈哈笑道:「我正感到討厭啦,有你們招待她幾天,再好也沒
有了!」我話一說完,立即放下電話。

    我在剛才的電話中,聽出那女人的聲音,有些不耐煩了,在「冷戰」中,我已佔了
上風,所以我才可以再急一急他們。

    果然,不到兩分鐘,電話又響了起來,那女人急急地道:「別掛上,衛先生,別逼
我們撕票!」

    「撕票」!我幾乎想笑了出來,她還在裝腔作勢!可是,緊接著,那女人的話,卻
令得我暗暗吃驚,只聽得她道:「你表妹家在美國,很有錢,我們調查過了,衛先生你
也是拿得出錢來的人,我們不要多,只要二十萬美金就行了!」

    我不由自主地反問道:「要二十萬美金?」我絕不是吃驚於這筆數目,而是我吃驚
是那女人真的是一個綁票勒索者!

    那女人的聲音立即道:「不錯,只不過二十萬美金,要以美金支付。」

    我定了定神,道:「請你們的首領講話。」那女人一笑,道:「我就是首領。」我
實是不能相信,她真的是綁票勒索,而不是受了白老大指使的人,因此我試探地道:「
原來是女首領,那麼,在背後指使你的是誰呢?小白麼?」

    那女人道:「小白,什麼小白?」我不確定她是早有準備,故作如此,還是根本不
知道我所說的「小白」是什麼人,只得道:「好,什麼時候,什麼地點付款?」那女人
道:「明天,你到清靜山去,我們會有人和你聯繫,你要親自去!」

    我一算,明天是中秋,去了清靜山,十六晚上,我可能趕不回來。那女人不住地道
:「最好要小額美鈔,你是有辦法籌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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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高明插贓節外生枝

    我連忙道:「喂,錢不成問題,可是時間方面,我卻有——」

    但是,我一句話只講到這裏,對方已經掛上了電話!

    時間上的巧合,使我再度懷疑,那是有目的的行動,可能,對方的目的並不在於錢
,而只是要將我誘開了去而已!

    我決定如果一直到明天下午,那女人再沒有電話來的話,便只好走一遭了,因為這
是唯一的線索,除此而外,別無他法可想!我連忙以舊報紙紮成了方方的一包,看來像
是一包錢,因為我始終不信,普通的綁匪,竟敢在我頭上討苦吃!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那女人還沒有電話來。中午時分,我已經借到了一艘快艇,我
是有海上駕駛快艇的執照的,下午二時上了快艇,不到一個小時,已經上了岸,我不知
道那女人要如何和我聯絡,只得在碼頭上大搖大晃,引人注意。

    不久,便看到一個當地的鄉下小姑娘,向我走了過來,揚了揚手中的一封信,道:
「先生,這封信是你的?」我一看信封上,正寫著我的名字,忙道:「是。是,這信是
誰給你的?」

    我一面說,一面伸手就到拿信,那小姑娘卻將手一縮,道:「先生,那大姑說,這
封信,要有利益才能給人的!」我心中暗自苦笑,除了大勒索者之外。想不到還有小勒
索者!

    我只得取出一張十元的紙幣,換到了那封信,那鄉下小姑娘歡天喜地的笑了,我拆
開信一看,只見肩上寫得很簡單:山頂相會,紅花為記,不見不散。總共只有十二個字
。我看完了之後,心中實是忍不住怒火中燒!

    中秋節,到這裡來的人很多,若是說綁票者神通廣大到竟能在眾目睽暌之下,將紅
紅帶到山頂去,那除非紅紅是一個白痴!

    對方的面目已經很清楚了,到了山頂上,可能會有佩紅花的人前來和我糾纏,但是
結果,一定是不能將事情了結,因為他們的目的只不過想令我多滯留些時而已!

    那女人的一切,都裝得很像,但如果以為這樣就可以令我上當的話。那也未免將我
看得太低了:我怒氣沖沖,正待回到快艇上去的時候,轉念一想,不禁又呆了半晌。

    剛才,我以為對方十分低能,可是如今我略為冷靜一些地想了一想,卻覺得對方並
不低能。因為我即使立即識破,要我到山頂去是一個詭計,但是我還是不能不去,因為
事情到現在,對方是不是和白老大的兒子有關,我還是不確定。

    如果萬一沒有關係的話,我的失約,便可能危及紅紅的性命!一個女子,要在山上
「自行失足落山」那是太容易了!

    對方並不低能,便是他們善於捕捉我的心理。到了這一地步,知道我不敢將紅紅的
性命,去賭上一賭!

    我想了一會,覺得還有一天一夜的時間,只要我能在十六的傍晚,趕回家中,還可
以來得及化裝成秦正器,到湯姆生道二十五號去口

    因此,我改變了初衷,決定上山頂去!我不循普通遊客上山的那條山路,而從旁抄
了上去,攀崖附壁,不到兩個小時,已經到了山頂上,山頂上有著不少寺院,遊人也不
少,我剛一在山頂出現,便見到一個女學生模樣的少女,襟上佩了一朵紅花,向我走了
過來。我立即迎了上去。

    那少女不過十六七歲年紀,一見到我,向我上下打量了幾眼,卻以十分老練的聲音
道:「衛先生麼?請跟我來!」

    我只得跟著她走去,她走的卻是下山的路,離開了山頂沒有多久,曲曲折折。轉入
了一候小道,不一會,便來到了一片四面都為樹木遮住,只有丈許方圓的一塊平地之上


    平地上,有一個三十不到的女人,濃裝艷抹,一見我,就轉過身來,道:「錢帶來
了麼?」

    我一聽那聲音,便聽出那正是電話中和我通話的那個女人。

    那少女已經離了開去,這片人所不到的空地上,只有我和她兩個人,而天色已經漸
漸地黑下來了。我拍了拍紙袋,道:「帶來了!人呢?」那婦人一笑,道:「人自然不
在這裏,你一將錢留下,明天,她就可以到家了。」我冷冷地道:「如果我不依?」

    那婦人道:「那麼,你的表妹,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心中一凜,她說紅紅「再也見不到我」,而不說我再也見不到紅紅,這是什麼意
思?我連忙道:「你是說——」她不等我說完,便道:「不錯,你可以見到她,但她卻
見不到你,她什麼東西也看不到?你以為我們當真那麼蠢,隨便殺人麼?」我不禁倒抽
了一口冷氣,道:「小姐,你聽我說,今天,我沒有帶錢來!」她的面色一轉,轉身就
走,我踏前一步,一伸手,便握住了她的手臂,她厲聲道:「你小心些,今天山頂上的
人很多,我高聲一叫,便有人來了,吃虧的可是你!」我立即道:「小姐,你該相信,
我絕不是不捨得那筆贖金,只不過因為我疑心你的目的,不是真正地要錢,所以才沒有
將錢帶來。」她面上露出了驚訝的神色,道:「不要錢要什麼,笑話。」我道:「只要
你們是要錢,問題就好解決,你立即通知你們的人,將我表妹,放回家去,憑我衛斯理
三字,大約還不至於賴了你們二十萬美金!」她考慮了一陣,道:「衛先生,你的大名
,我也知道,你能這樣說,那我們就一言為定了!」

    我見她肯答應,心中十分高興,這時候,我已經信她是真的為了錢而綁架紅紅的,
但是半個小時後,我才知道這個婦人,實是天才演員!當時,我的確為她的「演技」所
惑,相信紅紅之被人家看中,完全是因為湊巧,而且不是受了白老大兒子指使的結果。
那女人的話一講完,便轉身走了開去。

    我連忙揚子叫道:「喂,那錢,我怎樣交給你們才好?」——後來,我想起自己這
一句話,實是羞愧得無地自容,因為我竟那樣地容易受騙!那女人站定了腳、想了一想
,道:「我回去和黨人商量一下,再和衛先生聯絡吧!」

    我點頭道:「好,最要緊的,是你們先將我表妹,放了出來!」那婦人作了一個令
人作嘔的微笑,道:「那自然,你放心,我們不會不守信用的!」她一面說。一面向外
走去,明月早已升起,我在這塊空地上徘徊了一會,心想在這裏過上一夜,倒也不錯,
何必去冒夜航之險,反正時間有的是,一定可以趕得上十六晚的集會的。

    我踱了十來分鐘的方步,便離開了這塊空地,到了山頂上。在山頂上賞目的人不少
,一望而知,那些人全是從城市來的。有的還帶著收音機,開得十分大聲,唯恐人不知
他有那麼一個「寶貝」,真不懂得這些人要聽收音機,為什麼跑到山上來。

    我向一個寺院走去,準備在寺院借宿一宵。

    可是,我還沒有來到那寺院的門口,便發現有人在跟蹤我!

    我連忙轉過身去,跟蹤我的人,也立即止步,我細細一看,竟有六七人之多!在那
六七個人之中,有幾個的腰間,顯然藏有手槍!

    我心中不禁吃了一驚,什麼人會有那麼大膽,公然懷械來跟蹤人?我停下來,點著
了一支煙,一個跟蹤者,竟然直向我走了過來!

    我更感到了事情大是不妙。

    六七個跟蹤者,並不十分掩飾他們自己的行藏,已經是可疑的事情,而其中一個,
更公然地向我走了過來,就算是白痴,也可以知道,那些人,正是警方的便衣人員了!

    來到我面前的,是一個頗為英悍的中年人。我放好了打火機,直視著他。

    他也望了我一眼,從袋中取出了證件來,道:「我是程警官,請你到警署去一次。


    我抬頭望去,約有六個便衣人員,已經將我團團圍住,我實在毫無抵抗的餘地。而
且,我也根本用不著抵抗,因為我根本未曾犯法。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煙,道:「可以,但不知是為了什麼事?」

    我這時候,還以為是紅紅的事情,警方已經知道了,所以才要和我談一談,但程警
官卻立即面色一沉,冷笑一聲,道:「老友,事情發作了!」

    這一句話,不禁令得我莫名其妙,道:「什麼事情發作了?」

    程警官不再和我多說什麼,一揮手,道:「先將他押到警署去再搜身!」

    另外一個中年人卻道:「不好,天黑路遠,若是給他在半路上做了手腳,我們便沒
有了證據!」

    他們兩人的對話,更是令得我莫名其妙。

    如今,我身上的東西,難以解釋的,只有那一疊舊報紙,但是身上有一疊舊報紙,
便算犯法麼?我不由得理直氣壯的道:「究竟是為了什麼事?你們那麼多人看著我,我
還做什麼手腳?難道你們就要在眾目睽睽之下,來搜身麼?」

    程警官和那個中年人交換了一下眼色,那中年人踏前一步,道:「你不願在這裏搜
身,就帶上手銬,否則,我們不能放心!」

    我一聽得他這樣說法,已經知道事情的嚴重程度,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連忙道:「我是衛斯理,我相信各位對我,有什麼誤會了!」

    程警官冷冷地道:「我們早知你是什麼人,也知道你在警局中有很多熟人,但是法
律卻是不能徇私的,你不願帶上手銬也不行!」我道:「我當然知道法律不能徇私,但
是我希望知道犯了什麼法?」那中年人聳了聳肩,道:「到警局再說吧,在這裏是說不
明白。」

    我覺得無可奈何,道:「上警署不成問題,但是在我未正式受拘捕之前,我絕對拒
絕帶上手銬!」程警官和中年人,又交換了一下眼色,才點點頭,道:「好!」片刻之
間,我簡直成了「大人物」,前呼後擁,將我挾在當中,向警署而去。到了警署,原班
人馬,又將我押進一間光線十分明亮的房間中。程警官和那中年人坐了下來,道:「仔
細搜身!」我張開雙臂,任由兩個便衣人員,仔細為我檢查。可是經過了半個小時之久
,卻並沒有什麼意外的發現。程警官霍地站起來,道:「將你的衣服脫下來!」我本來
想抗議,但是為了本身的清白起見,我還是照他們的話做了。

    我首先將西裝上裝,脫了下來,交給了程警官,他立即交給了那中年人。

    那中年人翻來覆去地看了一會,突然發出了一聲冷笑,「嗤」地一聲,撕破了我上
裝的夾裏。

    夾裏一被撕破,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見,在夾裏之中,跌出了十來包一寸見方,扁平細小紙包來,而程警官立即解開
了一句,紙包中是白色的粉末!

    他將這一句白色的粉末,送到了我的鼻子面前,道:「現在,你知道為什麼被捕了
吧?」

    那中年人道:「通知線人,線報正確,可以領獎。想不到一直緝而不獲的毒販,原
來是你!」

    這時候,我實是百口莫辯!

    我當然已經知道了那些白粉的來源,一定是那個婦人,以極其巧妙的手法,劃破了
我的上裝夾裏,放了進去的。

    而我卻相信她,並不是受了白老大的兒子所指使的!今晚的這個筋斗,實在栽得不
能再大了!室中的燈光,在片刻間,便集中在我一個人的身上,光線強得使人眼睛生疼


    而在我頭昏腦脹,不知不覺間,我已被推停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程警官的聲音
,顯得十分嚴厲,喝道:「來家是誰,小拆家又是誰,快說!」

    我吸了一口氣,竭力使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道:「我被人誣害了,請允許我和
律師聯絡。」

    程警官的聲音,仍是那麼嚴厲,道:「你遲早要說的,如今人贓並獲了,你還有什
麼話要說?」我仍是保持平靜,道:「那麼,至少讓我和陳警官通一個電話,你們應該
相信,我絕不會是毒販。」

    程警官的聲音硬得像鐵,道:「我們相信證據!」

    我固然竭力鎮定心神,可是我感到全身已在出汗,白老大的兒子所使的手段,不但
卑鄙,而且毒辣!我如今這樣的情形,如果被解上法庭的話,一定要判入獄好幾年,不
要說八月十六晚上,趕到湯姆生道二十五號去了!我又道:「你們必須聽我說,先別向
我,發出問題。」

    程警官道:「好,你說吧。」

    我道:「先給我一支煙。」程警官將煙遞了給我,我連吸了幾口,道:「在警方,
即使在國際警方,我也有極其良好的紀錄。」

    程警官道:「我們知道,在今晚上,我們接到線報之際,已經詳細地研究過你的一
切了,我們甚至還和國際警方的高級人員,威爾遜先生聯絡過。」

    我急急地道:「他怎麼說?」程警官道:「威爾遜先生說,你是一個非常能幹的人
,但是和警方,卻常常持不合作態度,你可以為警方立下大功,也可以做出極大的罪行
來!」我的心冷了一半,道:「那並不等於說,我竟是白粉的大拆家!」程警官道:「
可是在你身上搜出來的那些證據,你又怎麼解釋呢?」我心中迅速地在轉念,我當然可
以解釋,但是一解釋的話,卻不免要將全部事實的經過,都說了出來,這是我最不願意
的。而且,事情說出來之後,能不能獲得對方的相信,也是根本不能預知的事,所以我
決定不說,但是不說的話,又如何能洗脫我的罪名呢?

    我想了片刻,才道:「你們難道就在這裏審訊。」

    程警官道:「我們知道你神通廣大,上峰指示,一切在錄到了口供之後再說!」

    我聽了之後,不禁更是暗暗叫苦。

    本來,我想如果他們將我解往城市去,那麼我或許在茫茫大海之中,還有脫身的機
會——我知道,我如果要及時參加那次集會,除了以非法的手段,先逃了出去,等事情
澄清之後,再作解釋之外,實是沒有第二個辦法可想!但是,身在警局之中,我又有什
麼法子,可以逃得出去呢?

    程警官的問話,一點也不放鬆,道:「衛斯理,你是一條漢子,既然已經事敗,也
就應該痛痛快快地將事情講出來了!」

    我一聲不出,程警官忽然問起我毫不相干的問題來,我一一回答了,他問了十幾句
,突然又轉到了販毒的事上來,我回答道:「我不知道,我是給人陷害的!」

    審訊一直持續了幾個小時,刺眼的燈光,一直照映在我的身上。

    我是練過中國武術的人,自然不會感到怎樣辛苦,但是,我精神上的損害,卻是極
大,我一定要報這個被人陷害之仇,但是,我是一點也想不出辦法來,我甚至不能洗脫
自己的罪名!一直到天亮了,燈光才熄滅掉。

    這時候,我才發現,坐在我面前的,有四五個人之多,有兩個人,一望而知,是警
方高級人員。程警官站了起來,道:「你令得我們,非常失望,你雖然不肯供出口供,
但是法官根據人證物證,一定會判你重罪的。」我吸了一口氣並不出聲。

    我自然知道,程警官對我,絕不是虛言恫嚇,即使是最好的律師,也不能令得我無
罪。而我如果因為販毒罪而瑯鐺入獄的話……唉,這簡直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我重又被加上了手銬,蒙上了頭,被兩個人帶了出去,走下了石級,又走了段路,
才被人扶著上了一個碼頭。我知道警方要將我解到城裡去了。今天,已經是八月十六了
,如果不能脫身的話,連日來的計劃,不但完全打亂,以後,我又將如何?白老大竟然
會有這樣一個心思很毒的兒子,這確是令人難以相信的事!

    我這時候,雖然已經是鬥敗了,但是我心中卻還有一點頗堪自慰的地方。那就是,
白老大的兒子雖然用盡心機,但就算其餘七幫十八舊的首腦人物,盡皆集齊的話,只怕
以于延文當年設計之精巧,缺了秦正器的那一塊鐵片,他也是找不到那筆錢的。

    不一會,我已經覺出,我身在快艇之下,當然,我的身邊,仍然有著警方的人員。

    我苦笑了一聲,道:「將我頭上的黑布除去好不好,還怕我逃走麼?」

    在我的對面.傳來了程警官的聲音,道:「不能,你只有暫時委屈一下!」當然,
這時候我要硬來,也未始不可。但是,我一有異動,警方人員,豈會不採取措施。

    我考慮再三,決定不妄動,等到了再說。一個多小時後,我上了岸。我雖然看不見
眼前的情形,但可以覺得出,幾乎一上岸,便被帶進了一輛汽車中,車子飛快地向前馳
去,約莫二十分鐘光景,我又被人,從車中扶了下來。

    下了車之後,走了幾分鐘,我便被按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同時,我頭上的黑布,也被揭了開來。

    我那時候的心情,頗有些像古時候的新娘,被新郎揭去面幕的時候,看一看決定自
己一生的命運的人是怎樣地一樣,看一看自己是在什麼地方,因為這地方,也可以決定
我的一生。

    那是一間很寬大的房間,窗子外面,裝著窗簾,而且窗子的開啟,也要在外面動手
。顯然,這是專門「招待」要犯的地方!兩個警方人員,將我留在室中,便退了出去。

    我連一刻都不耽擱,立即行動,掠到了窗前,手掌貼在玻璃上,用力一按,一下極
其輕微的聲音過處,玻璃已經裂了開來。

    我手掌緩緩地提了起來,玻璃碎片,貼在我的手掌之上。我將玻璃碎片脫掉,伸手
向外,輕輕地撥開了窗簾,向外看去。

    一看之下,我心中不禁暗自嘆了一口氣。

    好幾個武裝警員,正在來回巡逡,我簡直一點機會也沒有!

    我頹然地在椅上,坐了下來,苦苦地思索著對策,一直到了近中午時分,程警官才
走了進來。

    這一次,他的面色緩和了許多,我見了他第一句話便道:「我要和律師聯絡!」

    程警官卻笑了笑,道:「不必了!」

    我不禁怔了一怔,程警官又道:「警方究竟不是能被人永遠地戲弄的!」

    我一聽之後,心中大喜,忙道:「你們已經知道我是被人陷害的了?」

    程警官在室中來回踱了幾步,道:「現在還不能肯定你完全沒有關係,但是你卻可
以離開這裏回家去了!」我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心中暗自慶幸,幸而未曾冒險行事!

    程警官繼續道:「但是,我們什麼時候要見你,你卻必須和警方合作!」

    我點了點頭,道:「當然,而且,我相信陷害我的人,一定就是警方久緝不獲的毒
販頭子,我要解恨,我一定會將他捉住,交給警方!」

    程警官伸手,在我肩頭上拍了拍,解開我的手銬,道:「衛先生,希望昨晚的事情
,你不必介意!」老實說,昨天我對警方的皂白不分,確是大有怨言,但是如今,我心
情之暢快,得所未有,立即道:「當然,那算不了什麼一回事!」

    程警官望了我半晌,道:「還有一件事,我想請問你的。」我道:「什麼事?」程
警官道:「最近,我們發現有幾個遠在南洋,甚至有在美國的原來中國幫會的首要人物
。來到了這裏,你可知道,是為了什麼原因?」我想了一想,道:「我不知道。」程警
官不再說什麼,便將我送了出去。我回到家門口,已經是下午二時左右了。

    從昨天起,直到如今為止,我簡直就一直在被人撥弄著,像是盆中的蟋蟀一樣,這
可以說,是我一生之中,從來也未曾經歷過的事。

    我打開了門,只見老蔡坐在客廳中,愁眉不展,見了我,連忙站了起來,道:「阿
理,你到什麼地方去了?急得我差點去報警!」我心中暗自苦笑,道:「別多說了,紅
紅回來了沒有?」

    老蔡道:「紅紅昨天晚上就回來了,但是聽說你在為她奔走,她又出去了,說是去
救你,一直到現在,也沒有再見到她!」如果現在,站在我面前的,不是老蔡,而是紅
紅的話,我當真可能老實不客氣地一個耳光,打了過去!白老大的兒子,行為雖是卑鄙
之極,但是如果不是他要脅了紅紅的話,我怎麼會弄到幾乎身敗名裂?

    這當然不是紅紅的錯,怪不了她,可是,她才一脫離了險境,卻居然想救我脫險,
這不但可笑,而且,荒唐到了極點!

    我的臉色,當時一定十分難看,老蔡望了我一眼,便默默地退了開去。我應該怎麼
辦呢?去找紅紅麼?鬼知道她到了什麼地方去了,又如何能找到她?我上了樓,並未休
息,便開始化裝。

    雖然我知道,集會的舉行,一定是在午夜,但是我卻也不敢在化裝上有任何大意。
我足足化了兩個多小時,才將自己樣貌,完全改了過來,變得即使在白天,不是特別留
心的話,看來也像是秦正器,而不是衛斯理。浙江山地的士語我是會說的,我又用了半
個小時,來自言自語,以求熟練。等到我做好這些,天色已經漸近黃昏了。

    我吩咐老蔡開飯上來,然後,等著天黑,也存著微小的希望,等著紅紅的回來。

    天是自然而然地黑了下來,但是紅紅卻沒有回來。我心中對紅紅的怒意,已經消滅
了,相反地更為她擔心起來。但是我卻沒有辦法,我不是不想救她,而是沒有法子找到
她的蹤跡!

    我躺在椅子上,睡了兩三個鐘頭。一覺醒來,已經是十點鐘了。

    我唯恐白老大的兒子,會派人來監視我的行動,因此,在熄了所有電燈後,我才下
樓,低聲吩咐老蔡,不必等我,從後門掩了出去,迅速地掠出了橫巷,貼著牆根,向前
走出,來到了大路上,我才將腳慢了下來。

    我決定步行前往湯姆生道二十五號,因為秦正器住在木屋,窮困不堪,白老大的兒
子是知道這一點的,我不能讓他有任何啟疑之處。

    在將要到達湯姆生道二十五號之際,就在那條前幾天我和白老大的兒子,相遇之處
,只見兩面的長凳上,各坐著四個人。

    那四個人一見我走了過來,一齊咳嗽了一聲,其中一個,忽然拉長了喉嚨道:「來
者可人,連連通名!」他就像在唸戲詞一樣。

    如果是普通的過路人,當然至多望上他一眼,便自算數,不會去理睬他的,但是我
卻立即停了下來,道:「黃龍會秦正器!」

    那八個人立時一起站了起來,向我行了一禮,作出了一個請我繼繽向前行走的姿勢
,我大搖大擺地向前走出了幾步,只聽得其中一人,低聲在說道:「白少爺,黃龍會秦
正器,就快到了!」我心中「怦怦」亂跳,心想難道白老大的兒子,也在這裏?我連忙
回頭看去,原來他是以無線電通話器,在向坐鎮湯姆生道二十五號的「白少爺」報告!

    我看了一眼之後,立即繼繽向前走去,那條路確是靜僻,我將要來到那所巨宅面前
了,仍是一個人還未曾遇到,直到了我到了大宅門口,才又有兩人,迎了上來,道:「
黃龍會的秦兄弟麼?」

    我沉聲答道:「是。」

    我一面說,一面取出了那隻紙猴子來,但是那兩個人卻搖了搖手,道:「不用,等
一會才要」他說了這句話後,輕輕地吹了一下口哨,立即又有一個人,從黑暗中走了出
來。

    那兩個人,立即隱沒在黑暗之中,那個人向我略為打量了一下,便道:「跟我來!


    我道:「白老大可好麼?」他像是愛理不理一樣,道:「等一會你便可以見到他了
,何必多問?」

    如果是我自己,我當然不會與他這種人多計較,但是我如今所化裝的是秦正器,不
但要外表像他,而且,性格也要像他!因此,我立即大聲罵了起來,道:「混帳!你是
什麼東西?我好意問問白老大,要你來向我擺什麼臭架子?」那人愕然然回過頭來望著
我,我的聲音更大了,叫道:「請白老大出來,有什麼不是,我秦正器向他叩頭賠罪!
」那人堆下了笑容,道:「秦大哥,別嚷!」我大聲道:「怕什麼,咱們做賊麼?黃龍
會一不偷,二不搶,只知道殺日本鬼子,為什麼講話也得小心?」我正在越講越起勁,
只見三條人影,從大宅之中,疾掠了出來!

    我一看到那三個人的身形,如此矮小,便知道來的正是神鞭三矮子!我心中也不禁
十分緊張,因為我和神鞭三矮,相見不只一次,而且,還曾經動過手,和他們相會,可
以說是我的第一關!

    只見他們三個人一到,便叱退了那個帶路的人,齊聲問我道:「秦兄弟,多年不見
了,還是這等火爆脾氣?可還認得咱們麼?」

    我假裝看了他們一眼,仍然氣鼓鼓地道:「原來是你們三個矮鬼,燒了灰也記得!


    神鞭三矮笑了起來,一個道:「秦大哥別生氣,白老大很好,老惦記著七幫十八會
的弟兄,所以才有今日之會,秦大哥請跟我們進來!」

    我點了點頭,道:「嗯!」接著又嘀咕道:「這幾年,人窮了,連狗都向老子亂吠
了!」

    神鞭三矮不說什麼,來到了大門前,他們推開了鐵門,讓我進去,又將門關上,我
跟著他們,走進了大廳,只見巨宅上下,盡皆是烏黑,不知究裏,根本不知道今晚在宅
中,會有這樣的大事!

    到了大廳中,我們向那架鋼琴的面前走去,我心中正不知他們弄些什麼玄虛間,奇
事突然出現了!

    當時,只聽得蓋上琴蓋的鋼琴,突然發出了一陣「叮冬」之聲。我立即道:「矮子
,有鬼!」

    神鞭三矮笑道:「秦大哥說笑話了!」他們一面說,一面使將鋼琴,向外推了開去
,鋼琴滑開之後,地上,便出現了三尺見方的一個洞,隱隱有燈光傳了上來。

    神鞭三矮向那洞下一指,道:「秦大哥,請你下去,我們還有事,下面自有人招呼
的!」

    我答應了一聲,便向下走了下去。走不幾級石級,上面的鋼琴,便移回了原

    我抬頭向上一看,幾乎笑了出來!那一個大鋼琴,根本只是一個琴殼子!在每一個
琴鍵下面,有絲線繫著。「召靈專家」的秘密,到此完全揭穿了。

    本來,我還以為那召靈專家,是利用了半導體的設置以無線電波來控制琴鍵的跳動
的。如今,才知道根本只是一個人蹲在下面,拉動絲線而已!我相信田利東夫婦,是做
夢也想不到這一點的!

    我向下走了七八十級石級,仍然一個人也沒有遇到。這時候,我心中不禁暗暗奇怪
起來。

    照我的預測,白老大召集會議的地點,應該就在湯姆生道二十五號的地窖之中。

    但是如今,已經下了七八十級之多,什麼地窖有那麼深的。莫非他們已經看穿了我
是偽冒的秦正器,因而特意令我走錯路!我停了下來,大聲道:「怎麼沒有人?」

    我的聲音,激起了陣陣回音,只聽得有人的聲音,空空洞洞地傳了過來,道:「請
再向下走!」

    我只得再向下走去,一面走,一面仔細觀察我所經的地方。我猜測這裏,一定不是
白老大所建造的,

    這當然是在日偽時期,這所巨宅,曾為日方高級人員所住,這地道可能是通向一個
設備極其完善的防空洞的。

    我又走下了二十來級,來到了一扇門前,門的兩旁,都裝有電眼,我走了上去,經
過電眼之際,聽到了門內,響起了一陣鈴聲。

    接著,門打開了一個小洞,伸出了一隻手來。道:「秦兄弟,你那隻紙猴呢?」

    我立即將秦正器交給我的紙猴子,遞到了那隻手中,那隻手縮了回去,門上的小洞
,也隨即關上。

    我在門外等著,過了大約三分鐘,門才打了開來。門一打開,我首先見到的,便是
白老大的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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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冒名頂替深入虎穴

    我竭力遏制著心頭的怒火,因為憤怒,我甚至忘了偽裝可能被揭穿的恐懼,向他們
兩人,望了一眼,白素先開口,道:「秦大叔,這位是家兄,白奇偉,我叫做白素。」
我「噢」地一聲,向他們指了指,道:「你們莫非是白老大的兒女麼?」白奇偉不屑地
望了我一眼,老大不願意地道:「是。」我道:「白老大可好麼?」

    白奇偉冷冷地道:「好!」正在這時,一個人走了近來,我認得他,就是召靈專家
仕仲!只聽得白奇偉問道:「檢查好了沒有?」杜仲向我,望了一眼,走到了白奇偉的
身邊,低聲講了幾句話,白奇偉的面色,微微一孌,道:「有這樣的事?」他一面說一
面便向我望了過來!

    我一見這等情形,心中不禁怦怦亂跳,杜仲的手中,正拿著一隻紙摺的猴子,我自
然知道,白奇偉的那一聲「檢查好了沒有」,是問杜仲,是不是已經檢查了我的那隻紙
猴子!而杜仲的低聲談話,我未曾聽到,但卻也可想而知,是那隻紙猴子,出了甚麼毛
病!

    這時候,如果我偽冒的身份,一被查出,實是毫無生路,不由得我不驚!

    但是我卻立即鎮定了下來,因為我的紙猴子,確是取自秦正器,實在沒有出毛病的
理由,我幾乎和白素同時出聲,道:「甚麼事?」

    杜仲道:「白小姐,經過了紅外光的試驗,紙猴子確是我們發出去的,但是——」

    我厲聲道:「他媽的,那有這麼多事?但是甚麼?」杜仲冷冷地道:「但是紙猴子
上面,卻有著第二個人的指紋!」我聽了之後,心中不禁暗暗吃驚。真料不到,白奇偉
的辦事居然如此精細!

    那紙猴子上,當然做下了我所不知的記號,要經過紅外線的檢查,才能夠顯露出來
,而且,他們還檢查了紙猴子上的指紋!

    到了這時候。我不得不硬著頭皮,怒道:「甚麼指紋不指紋的?要不要姓秦的參加
?不要的話,秦某人轉身就走,誰稀罕來到這裏?」白奇偉冷冷地道:「秦兄弟——」

    我立即勃然大怒,反手一掌,拍在身旁的一張桌子上,「砰」地一聲響,那張桌子
,幾沒有被我拍碎,厲聲道:「你叫我甚麼?」

    我知道當年在上海,那一次七幫十八會的大集會,與會的各幫各會首腦,都曾經結
為兄弟,所以我實是可以理直氣壯地申斥白奇偉。

    白奇偉面色一變,道:「你要我叫你甚麼?」我冷笑一聲,道:「我叫你爹一聲大
哥,你說你該叫我甚麼?我就不信,白老大的兒子,會連這點規矩都不懂!」白奇偉被
我說得面色鐵青,白素道:「秦大叔,別發怒!」我「哼」地一聲,道:「年紀輕輕,
連老頭子的兄弟,都不服氣了麼?」

    白奇偉道:「我問你,你紙猴子上,為甚麼有別人的指紋!」

    我更其大聲,道:「有又怎麼樣?你這臭小子管得著秦大爺麼?」

    這時候,已經有七八個人,圍在我們的周圍。

    那地方,不出我的所料,正是一個大的防空洞,但是如今卻只有在門旁,放了一張
桌子,其餘的地方,都是空蕩蕩的。

    那七八個人全都沉著面色望著我,看來只要白奇偉一聲令下,他們便會對我不利!

    照白奇偉的臉色來看,如果不是白素在旁,他也可能真的發出了對我不利的命令了
?當下白素忙道:「哥哥,多了一個人的指紋,有甚麼關係?或則秦大叔沒有放好,給
別人拿過了!爹正等著和老朋友見面哩,別再多耽擱時間了?」

    白奇偉一聲冷笑,道:「旁人的指紋,當然沒有關係,但是這個指紋,卻是衛斯理
的!試問我怎能將此事輕輕放過?」

    我一聽得白奇偉如此說法,手心中不由得冒出了汗來。我千小心,萬小心,就是為
了避免露出破綻來。可是,你無論怎麼小心,又怎能料得到白奇偉竟會檢查紙猴子上的
指紋,而且,他們還存有各人指紋的檔案,連我的指紋在內,而立即知道,紙猴子曾經
為我摸過!

    只聽得白素不由自主,「啊」地一聲嬌呼,失聲道:「衛斯理的?」

    我聽得出她的話雖然簡單,但是語音之中,卻不知包含了多少複雜的感情在內!

    我也連忙道:「是衛斯理的,又怎麼樣!」

    白奇偉「嘿嘿」奸笑了兩聲,道:「那就關係大了,他是七幫十八會的大敵,咱們
這次集會,他就會設法來搗亂的!」

    他一面說,一面直視著我,他的眼光,極其厲害,我相信。如果不是由於我面上的
化裝的話,面色一定會變得很難看了!

    在這樣的情形下,我除了硬到底之外,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可想,我大聲道:「放屁
,黃龍會算不算七幫十八會中的一會?我秦正器,就與他是好朋友!」白奇偉道:「他
來找過你了?」我道:「當然,這許多年來,我住在木屋中,你這位好姪子來看過我一
次麼?」

    白奇偉又道:「你還給他看了這隻紙猴子了?」我從袋中取出另一隻來,道:!兩
隻他都看過了,怎麼樣?」

    我早會料到,白奇偉會問我另外一隻紙猴子的下落,所以我先取了出來。白奇偉連
忙接了過去,交給了杜仲,杜仲由一扇門中。走了進去,我道:「怎麼樣?」白素道:
「秦大叔,請你原諒,怕有人會混冒進來,壞了大事,不得不如此。」

    我道:「好姪女,你還有幾分像你父親,是我們之中的人物!」我講到此處,冷笑
了一聲,望了白奇偉一眼,白奇偉面色,難看之極!

    不一會,杜仲又已走了出來,道:「白少爺,上面也有衛斯理的指紋!」

    我這時候。心中所真正害怕的,就是他們如果要我按下指紋來檢查的話,我就無所
遁形了!杜仲講完之後,又頓了一頓,道:「指紋像是才留上去的,至多不會超過一個
小時!」我聽了杜仲的這句話,心中更是駭然!

    杜仲說得如此肯定,那當然是因為他有著最新的,未為世人所知的檢查儀器方法之
故,如果他進一步地指出,衛斯理的指紋,只不過是五分鐘之內印上去的,我更糟糕了


    我連忙道:「不錯,我來到這裏附近的時候,還碰到了衛斯理,他要我將兩隻紙猴
,再給他看一看,我為甚麼不給?」

    白素一聽,又是「啊」地一聲,道:「他……他就在這裏附近?」

    我道:「不錯。」白素花容變色,白奇偉忙回頭吩咐道:「快去找他!」那七八個
人,答應一聲,立即向外走去!白素卻叱道:「給我站住!」

    那七八個人,又站住不動,白奇偉厲聲道:「妹妹,你這是甚麼意思?」白素道:
「你不能派人去害衛斯理!」我也立即大聲道:「誰想害衛斯理?誰敢?白老大就不會
做這種事!」

    白奇偉狠狠地望了我一眼,轉頭對白素道:「妹妹,你不是不知道衛斯理想和我們
搗蛋,我只不過派人,去搜索他一下,看他是不是在附近!」白素想了片刻,忽然幽幽
地嘆了一口氣,道:「好,那就我去!」

    白奇偉愣了一愣,隨即奸笑道:「好,你去吧!可是見了衛斯理,可不要因私忘公
!」白素面色立即一變,道:「哥哥,你這是甚麼話?我和衛斯理有甚麼私?我不依,
咱們見爹,評評理去!」白奇偉對他的妹妹,像是十分忌憚,忙道:「算了算了,講笑
話都不該麼?」

    白素的俏臉,仍然怒氣不息。

    我深信白奇偉也知道,白素之所以發怒,一定是白奇偉的話,恰恰道中了她的心事
的緣故!一時之間,我心頭不禁劇烈地跳動起來。

    我沒有再想下去,並非是我不願意想,而是白素已然展動身形,離了開去!而白奇
偉已經轉過身來,面對著我!沒有白素在旁,他的態度,頓時兇狠了許多,一手插腰,
一手按在桌上,道:「姓秦的你若是不識趣的話,我絕不會放過你。如果你識趣,這個
——他講到這裏,從上衣袋中,拿出了一張紙來,交了給我一讀道:「這就是你的!」
我將那張紙,接了過來一看,原來是一張面額二十萬元的支票!我一看清到手的是甚麼
時,有一個衝動。便是想破口大罵,將之撕成粉碎!但是我隨即一想,如果我要破壞他
的行動的話,最好還是不要和他正面為敵,因此,我又想將支票收了下來。只不過我立
即又想到,如今,我是秦正器,秦正器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是絕不會接受這張支票的,
我不能為了自己行事的方便,而壞了秦正器的名譽!

    我雖然接連轉變了三個念頭,但那卻是一瞬間的事,我立即一聲冷笑,「嗤」地一
聲,將那張支票,撕成了兩半,又是「嗤」地一聲,將之撕成了四片,道:「白老大在
甚麼地方?如果見不到他,我要走了!」

    白奇偉怒極而笑,我相信,如果不是白老大已經知道我今晚要來的話,早已被他一
槍打死,他笑了幾聲,道:「好,看你強橫到幾時!」我到目前為止,至少已經知道了
一個事實,那就是為甚麼神鞭三矮人,會聽憑他的驅策。那當然是他以金錢收買的結果


    而他,也可以以同樣的手法,去收買別人,據我所知,七幫十八會,在失去了根本
活動地區之後,都像是鯨魚到了淺水的地方一樣,除了是有錢出名的之外,多年來,首
腦人物的日子都不會好過,金錢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種極大的引誘,連當年青幫的司庫
,也為之喪生,受他收買的人物,一定已經不少!

    那也就是說,我要和白奇偉作對的話,實是一場力量懸殊,絕不公平的鬥爭!當下
我也冷笑道:「我也要看你強橫到幾時!」

    白奇偉疾轉過身去,一揮手,便有兩個人,向我走了過來,道:「秦兄,請跟我們
來!」

    從白素剛才的話,我聽出白老大正在等著和當年七幫十八會的首腦重逢。也就是說
,在未見到白老大之前,白奇偉就算再恨我,我也不會有甚麼危險的。因此,我坦然跟
著兩人,向前走去。我們在一扇門處走出之後,又經過一條極長的隧道,出了隧道,我
發覺竟已到了一個海灘邊上!那海灘邊上,巖石嶙峋,碎浪拍岸,極其荒涼!

    我心中不禁大吃一驚,道:「兩位,這是甚麼意思?」那兩人道:「秦兄弟,你放
心,由這兒坐船,就到了集會的所在了!」

    我向那兩人,仔細地打量了一眼,只見那兩人生得十分英武,我搭訕道:「兩位是
那一幫的弟兄,恕眼拙得很!」

    那兩人道:「我們是小人物,不足一提。」他們兩人其中一個,取出了一隻強力的
電筒,一明一暗地亮著,另一個望著我,忽然道:「秦兄弟,剛才,你實在是危險得很
哪!」

    我心中一動,假裝不明白,道:「危險?甚麼危險?」他向身後望了一眼,見沒有
人,才壓低了聲音,道:「這幾年來,白老大將事情都交給了兒子,唉,我也不用多說
,你也可以明白情形是怎麼樣的了!」另一個打亮電筒的人回過頭來,道:「別多說了
,給別人聽到了,又是禍事!唉,秦兄弟,不滿你說,連幾年來,吹牛拍馬的人,都飛
黃騰達了,咱們這干人成了廢物,倒是販毒頭子——」

    那人講到此處,像是自覺失言,立即住口。

    我聽得「販毒頭子」四字,心中「怦」地一跳,想要立即追問下去之際,只聽得一
陣馬達聲,一艘小快艇,已經駛了過來。那兩人不再說甚麼,和我一齊上了小艇,小艇
向海中駛去,我根據天上的星星,辨了辨方位,小艇乃是向南駛出的,約莫過了大半個
小時,快艇才在一個小荒島的旁邊,停了下來。

    我和那兩個人一齊上了岸,只見四個人迎了上來,道:「黃龍會的秦兄弟來了麼?
只等你一個人了,白老大正等著你哩,快來!」

    在黑暗中,我迅速地向那個小荒島看了幾眼,心中不禁奇怪。

    本來,我以為白老大這次召集眾人的集會地點,就在湯姆生二十五號。

    怎知湯姆生道二十五號,卻只是一個站口,實際上,會議是在這個島上舉行!

    我這時自然已可料到,在這個小荒島上,白老大一定有著極現代化的建築,因為在
這裏,平時是絕不會有人來到的。

    當下我答應了一聲,跟著向前走去,沒有多久,我們三人便進了一個洞口荒草迷封
的山洞。

    可是,在進了山洞之後,只見燈光明亮,出現在我眼前的,竟是一架升降機!

    我們幾個人,進了升降機,升降機一直向下面沉下去,約莫沉下了十多分,才停了
下來。

    我心中對白老大的行徑,更是佩服之極。

    雖然這裏是一個荒島,但是要設置升降機,這工程也是十分鉅大的,我仍然懷疑,
這裏是日軍留下來的設置,果然,我很容易地就發現,那架升降機,是日本一家很著名
的株式會社的出品。

    但是那電梯,顯然曾經白老大改裝過,因為它有著最新的電眼設備。

    電梯一停之後,門打了開來,我向前一看,更是呆了半晌!

    只見眼前,乃是一個寬敞到極點的大廳,只怕有五十尺見方,大廳之中,地上鋪著
厚厚的地氈,頂上的光線,也十分柔和,放著好幾張沙發,已經坐著不少人,我一走出
電梯,便有幾個人哈哈大笑著,迎了上來,叫道:「秦兄弟!」

    我實在並不認識他們,但是可想而知,他們都是七幫十八會中的人物,便也照樣打
著「哈哈」,道:「又見到了,你們還沒有死哇!」

    大廳之中,響起了一陣哄笑聲中,在哄笑聲中,只聽得一個十分綿實深沉的聲音道
:「秦兄弟,你怎麼那麼遲才到?」

    那聲音才一傳入我的耳中,大廳中的哄笑聲,立即靜了下來。我心中一凜,循聲看
去,只見在一張單人沙發之上,坐著一個六十上下的老者。方面大耳,雙眼神光炯炯,
一身淺灰色長袍,手中執著一個煙斗,氣勢非凡,神態懾人!

    我雖然從來也未曾見過白老大,但是在這樣的情形下,不問可知,那人一定是白老
大了!我連忙搶前幾步,到了他的身邊,道:「白老大,多年不見了!」

    白老大笑道:「是啊,一眨眼,便許多年過去了!」他一面說話,一面雙眼望著我
,可是忽然之間,面上的笑容,突然斂去!他笑容一歛,更是顯得威嚴無匹!

    我心中不禁怦怦亂跳,白老大冷電也似的眼光,在我身上,掃了幾掃,道:「秦兄
弟,這幾年來,你變得好厲害啊!」我一聽得他如此說法,心頭更是怦怦亂跳!

    關於白老大超人也似的記憶力,我早有所聞,我假扮秦正器,可以瞞得過其他人的
眼睛,但是能否瞞得過白老大。我卻絕無把握!

    當時,我只得硬著頭皮,道:「白老大,別提了,這幾年來,當真是山窮水盡,如
果早知道你仍有這樣的局面,我早就來了!」

    白老大「哈哈」一笑,突然一伸手,他身材異常高大,坐在沙發上,並未欠身,一
伸手,已經將我約右手,緊緊抓住了!

    我心中更是大驚,白老大在武學上的造詣,當然遠遠在我之上!

    如果我這時候,讓他看出了破綻的話,可能連辯白的機會也沒有。便自橫死此處!

    其時,大廳中其餘的人,也已經看出了白老大對我的態度有異,一齊靜了下來,向
我們這面望來。

    我強自鎮定,道:「白老大,各幫的兄弟,都到齊了麼?」白老大道:「到齊了!
」一面說,一面倏地捋起了我的右袖!

    我一見白老大,捋起了我的右袖,心中不禁對白老大,佩服到了極點,同時,我也
放下心來!

    在我假冒秦正器的時候,自然力求相似,秦正器的右臂之上,有著一條五爪金龍的
刺花,我也以藍青描在手臂之上,如果不是認真檢查,看上去,的確是和真的刺花一樣
的。

    我對白老大佩服,是因為傳說中這位奇人的記憶力並沒有誇大。

    秦正器並不是甚麼了不起的人物,而且事隔多年,他不但一見我,便覺得和秦正器
有所不同,而且,他竟還記得,秦正器的右臂之上刺有一條龍!

    我手臂上的龍,既然可以亂真,自然地放下心來,不怕被他識穿。

    白老大一眼著到我手臂上的藍龍,定了一定,鬆了手,「哈哈」一笑道:「老弟,
你樣子變得太厲害了,但手上的龍,卻還仍是那樣,張牙舞爪!」

    我也打了一個「哈哈」,道:「白老大當真記性好得驚人!」

    我渡過了這一個難關,身上實已出了一身冷汗,背上的汗水,向下直流,像是有幾
條四腳蛇,正在緩緩地爬行一樣!

    白老大一揮手,道:「請隨便坐!」

    我道:「人到齊了,還等甚麼?」

    白老大向電梯處望去,電梯門恰在此時,打了開來,白素和白奇偉兩人,一齊走了
出來,來到了白老大的面前,叫了一聲。

    白老大緩緩地站了起來。

    他一站起,所有的人,也一齊站起,大廳之中,氣氛頓時嚴肅起來!

    白老大向右一指,道:「各位兄弟,請到那面。」眾人你推我讓,進了一扇大門,
裏面又是一個大廳,但是有六七公尺見方,大廳之中,放著一張老大的圓桌,桌旁放著
二十五張椅子,桌子和椅子,都是紅木的,對住門的那幅牆上,掛著一幅老大的結義圖
,圖旁一聯,上聯是「日月齊心」,下聯是「天地一德」。

    在圖前,點著幾支老粗的香,煙篆曲折,更令得氣氛肅穆。眾人一進了來,就有人
「啊」地一聲,道:「白老大,這就是當年的那套桌椅!」

    白老大道:「不錯,我知道總有一天,咱們七幫十八會的弟兄,又會用到了它的。
我們仍照當年的坐位坐下,不必客氣了!」

    眾人答應一聲,紛紛上前就坐!

    這一下,卻難倒了我,因為我根本沒有參加過七幫十八會當年的集會,黃龍會的位
置,在什麼地方,我怎知道?

    但是,我又不能站著不動,只得跟著眾人,轉來轉去,又踱到了畫旁,抬起頭來,
看了一會,只聽得白老大道:「秦兄弟,該就坐了?」

    我這才回過頭來,二十五個座位,只有一個空著,不問可知,那座位一定是秦正器
的了,我連忙繞過了幾個人,在那個位子上,坐了下來。

    坐定之後,便見白奇偉和白素兩人,站到了白老大的身後。

    白老大緩緩向眾人望了一眼,眾人也都挺胸而坐,靜了好一會,白老大才嘆了一口
氣,道:「青幫不幸,差點出了醜!」他這句話一說,眾人的面色,盡皆為之一變。

    白老大立即道:「當年,人人皆敬他是一條好漢的于司庫,竟然臨老變節,想要獨
吞咱們七幫十八會的寶藏,但我們發覺得早,他已死了!」

    座間響起了一陣嗟嘆之聲。當然,這些人全都記得于廷文當年,何等慷慨激昂,但
如今,卻在各幫各會之中,落得個臭名!

    白老大頓了一頓,道:「事隔多年,這一大筆錢,長埋地下,也不是辦法。是以我
才作了半年多的準備,總算二十五人,盡皆齊集,我們不妨將這筆錢,取了出來,照原
來所議,將之分開,不知各位兄弟,可有異議?」白老大的話說完之後,靜了好一會,
才見一個瘦削的中年人沉聲道:「敢問白老大,當年咱們存儲這一筆錢的目的何在?」

    白老大嘆了一口氣,道:「不錯,如今將這筆錢分了,確是有違當年的目的,當年
,我們原是想待局面可能,用這一筆錢,發揚幫會的仁俠之義的,但現在。世人對於幫
會組織的觀念,已經改變,就算局面有變,只怕以前的目的,也不容易達到了!」

    我立即大聲道:「我們自己人之中,出了敗類,實也難怪世人!」白老大面現驚訝
之色,連:「秦兄弟此言,可是實有所指?」

    我向白奇偉望了一眼,心想如今,也未曾提到他的什麼證據,若是公開指責,我也
說不出所以然來,所以只得道:「我只是有感而發,黃龍會本就一個錢也沒有,我也實
無資格說話。」

    白老大面色陡地一沉,道:「秦兄弟,這是什麼話?當年各幫各會兄弟,既然稱你
們黃龍會,曾為國出力,你如此說法,豈非自絕於眾弟兄?」

    白老大這幾句話,說來聲色俱厲,我自知失言,連忙站了起來,道:「白老大,這
幾年來,人窮了,自然難免有牢騷,尚祈白老大見諒。」

    白老大緩緩地點了點頭,道:「秦兄弟,你是一條好漢,直腸直肚,但如果再這樣
說法,未免有負其他兄弟一番盛情!」

    我立堤道:「是!」

    白老大道:「你坐下吧!」

    我坐下來之後,對於白老大的為人,更是佩服,心想就算他沒有其他多方面人所難
有的各種卓絕的才能,便足以成為一個極好的領袖了。他之能在中國的幫會組織之中,
得享如此盛譽,確非倖致之事!

    我坐了下來之後,又道:「既然如此,我確以為,如今大家分贓,實是不合昔年宗
旨!」

    我一面說,一面望著白奇偉,只見他的面色,十分難看,同時。也看到他對幾個人
,在使著眼色,那幾個人立即嚷道:「我說好!再等下去,也是一樣,反正是埋在地下
,為什麼不分?」

    他們一面叫,一面各自從袋中,取出鋼板來,「砰砰」地放在桌上,向桌中央推來


    片刻之間,桌子中央,已經有了十三塊鋼板之多!

    白老大咳嗽了一聲,一抖手,緩緩地將手中的一塊鋼板,推向桌中央。白老大一出
手之後,靜了片刻,又有七個人,將鋼板推了出來。桌子中央,已經有二十一塊鋼板了


    我向其他三個,未曾有所動作的人。各望了一眼。一個便是最先開口的那個瘦長中
年人,另外兩個,一個是胖子,生得十分威武,頗像是傳說中的飛虎幫大阿哥宋堅,另
一個則是四十上下的人,貌相生得十分平凡,但是仔細看去,卻有一股剛毅之氣。本來
,我怕的是,二十四個人同意,只有我一人,實是難以堅持。

    如今,我一看竟有三個同道,心中為之寬了一寬,只聽得那胖子道:「各位弟兄,
宋某人有一事相詢。」白老大道:「請說。」

    那胖子自稱「宋某人」,我更可以肯定他是飛虎幫的宋堅了。

    飛虎幫也不是大幫,幫眾大多是皖北一帶的炭工,和淮河流域的窮兄弟,在飛虎幫
勢盛的時候,相濡以沫,確曾救過不少人命。那時,淮河流域一有災,便是最看得出飛
虎幫力量的時候,人們對宋堅的為人,也是十分佩服,因為他家中本來財富盈萬,皖北
蕭縣境內的山頭,有一小半是他家的,但是他的家產,歷年來,都用在飛虎幫幫眾身上
了。

    當下,只見他略欠了一欠身,道:「如今齊集在此約二十五位弟兄,固然不少出身
豪富之家。即如兄弟,家財也十分可觀。但如果咱們將這筆錢,分作二十五份,兄弟敢
言,每一份的數目,仍超過任何人的家財之上!」

    他講到此處,頓了一頓,又道:「試問我們這幾個人,憑什麼能接受那麼大的錢財
?」

    宋堅的話剛一住口,我便立即道:「宋大哥說得好,要分,這筆錢,便仍要用在各
幫各會,千千萬萬的兄弟身上!」那瘦子道:「我的意思,也是和宋兄弟、秦兄弟的一
樣。」

    白老大望了望桌子中央,那二十一塊鋼板,又望了望我們四人。

    我注意到,在剎那之間,他的臉上,現出了極其疲倦的一種神態。

    那種神態,雖然一閃即逝,但是卻逃不過我的眼睛。剎時之間,我心中明白了不少
問題。

    本來,像這樣的事,七幫十八會中的人,能夠贊成的,絕不會有二十一人之多。

    我相信,除了受白奇偉收買的那幾個人之外,其餘的人,都是看到白老大做了,他
們便也照做如儀。但是,他們卻不知道,這件事的發起,根本不是白老大的心意,而是
白奇偉的意思。白老大對白奇偉的寵愛和信任,是可想而知的,他一生最大的缺點,只
怕也在這裏。當然,白奇偉是用著種種的巧妙的方法,在欺騙著白老大的。但白老大在
自己的兒子身上,竟會栽了筋斗,這無論如何,是他的污點。

    靜了半晌,白老大才道:「三位說得,也有道理,也有道理。」

    他講到這裏,竟停了下來,沒有了下又。眾人心中,盡皆驚愕不已。只聽得白奇偉
道:「爹,可容我說幾句話麼?」白老大揮了揮手,道:「你說吧。」

    白奇偉向前跨出了一步。道:「各位大叔,如今,只有四人不同意,而有二十一人
同意,這件事,實在用不著多加討論了!」白奇偉那幾句話,聽來雖是不著邊際,但實
際上,卻極是厲害!

    他分明是在提醒眾人,根本不必理會我們四人,而要眾人來強逼我們,取出鋼板來
!我看到其餘三人,怔了一怔,像是不知怎樣應付才好,我立即一掌,擊在桌上,道:
「放屁!」

    白奇偉面色一變,道:「莫非二十位大叔,連家父在內,全在放屁?」

    白奇偉此言一出,眾人全都向我,望了過來,有幾個,已是滿面怒容,我立即霍地
站起,道:「白老大,如果你說,根本不必聽我們四人之言的,我立即就將鋼板,取了
出來!」

    宋堅也道:「秦兄弟說得是。白老大,青幫弟兄,散處海外的還很多,尚且可以分
得開來,但像飛虎會那樣,除了七八人之外,已再無他人,莫非得了巨金,便是由七八
個人分享了麼?」

    我沉聲道:「白老大,你得好好想一想,莫為一時錯念,誤了一世英明!」

    我不顧一切地講出這樣的一句話來,舉座盡皆愕然!因為可以說,從來也未曾有人
,對白老大講過這樣的話,本來七嘴八舌的爭論,立時又靜了下來。只見白老大托著頭
,並不望眾人,呆了好半晌。

    我心中也在暗慶得計,因為只要說服白老大,白奇偉的陰謀,便難以得逞。好一會
,在鴉雀無聲中,白老大才抬起頭來。

    每一個人都望著他,等待著他的決定。但白老大卻忽然「哈哈」一笑,道:「我剛
才只當老眼昏花,原來並不是!」

    他此言一出,人人盡皆愕然,連我也覺得莫名其妙,不知他是什麼意思。他話一講
完之後,立即面色一沉,道:「你剛才話說得極有理,但在下倒有一言相詢。」

    我看出事情,已然十分不妙,但是卻不得不硬著頭皮,道:「白老大請說。」

    白老大一字一頓,道:「敢問閣下,究竟是什麼人?」

    我一聽得白老大問出了這樣的一句話來,一時之間,不由得如同五雷轟頂一樣,頭
皮發麻,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而座間也變出了一陣喧嘩之聲,白奇偉道:「大家靜一靜,聽家父說下去!」

    我也在這時間,略為定過神來,道:「白老大,你怎麼啦?秦正器你都不認得了麼
?」

    白老大道:「是,你很像秦正器,連手臂上的刺龍也有,你學得很不錯,但是你卻
太能幹了,秦正器要像你那麼能幹的話,黃龍會又何致於侷處浙西山區,毫無發展?」
他講到此處,陡地提高了聲音,喝道:「你究竟是什麼人,敢來假冒秦正器?」

    白老大此言才一出口,立即便有四個人,離座而起,閃到了我的身後。

    我回頭一看,四人已將我包圍住。

    我自頂至踵,生出了一股涼意,忙叫道:「宋大哥,你看這是什麼話?」宋堅也站
了起來,道:「一經白老大提醒,閣下該是表現得太能幹了!」

    我知道,即使在處理那筆財富上,我和宋堅的意見,完全一樣的話,但如果我的身
份被揭穿,宋堅也決不會和我站在一邊的!

    我手心已然出汗,道:「白老大,那麼你說,我是何人?」

    白老大推開了椅子,站了起來,道:「不論你是什麼人,你絕不是秦正器。兄弟,
你扮秦正器,扮得十分像,幾乎連我也瞞過了,但是你卻忘了一點,秦正器只是一個粗
漢子,我看你卻是極其能幹的人!」

    在白老大講那幾句話的時候,所有人,都已經離座而起,將我圍在中心。

    白奇偉更趨眾而前,待向我撲了過來,白老大立即喝道:「住手!」白奇偉停了下
來,離我不過五六尺遠近,道:「爹,我知道他是什麼人了!」

    白老大沉聲道:「他是什麼人?」白奇偉面上,現出得意無比的神色。道:「他一
定是衛斯理!」

    白奇偉的話,才一出口,便聽得白素道:「哥哥,你別亂說!」白奇偉冷笑一聲,
道:「妹妹,你放心,我還不致於連這一點都料不到,你何必到處幫著這個與我們七幫
十八會作對的人?」

    白素怒道:「這是什麼話?我憑什麼要幫著衛斯理?」白奇偉得理不讓人,道:「
妹妹,當著那麼多叔伯,說出來就不好聽了!」白素又氣又急,幾乎哭了出來,白老大
喝道:「住口!」

    他「住口」兩字,出口之後,整個大廳之中,都靜了下來,沒有一個人敢說話。白
老大道:「兄弟,你既然有膽,冒充別人,混進我們中來,難道連承認自己是誰的勇氣
都沒有麼?」

    我在這時候,心中的焦慮,實是難以形容!

    在那片刻之間,心念急轉,不知曾想到了多少脫身的方法。但是,不要說這時候,
圍在我身旁的人,足有三十個之多,又是個個身懷絕技。就算我只是面對著白老大一人
,只怕也是難以脫身!

    我竭力鎮定心神,道:「白老大,你也未免將我看得大小了,我就是衛斯理!」

    我話才一講完,白素以手掩口,「啊」地一聲驚呼,眾人也是一陣嘩然,白奇偉一
個箭步,掠到我的面前,五指如鈞,伸手向我當胸抓到。我身形一側一矮,反勾他的手
腕,以三隻手指之力,向外輕輕一帶!白奇偉絕想不到我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竟然敢予
還手,因此我一出手,便自得手,白奇偉身形一個踉蹌,向外跌出了七八步去。白奇偉
一向外跌出,圍著我的圈子,立即小了許多,白老大擺了擺手,眾人又停下了來。白奇
偉在地上,一個翻身,跳了起來,狠狠地瞪著我。白老大望著我,道:「衛兄弟,這幾
年來,我雖然沒有在外走動,但是外面的事情,我卻也知道不少,你為人行事,我也大
有所聞,頗敬你是一條漢子!」

    我立即道:「多謝白老大這一句話。」

    白老大的面色,突然一沉,道:「衛兄弟,可是你今日此舉,卻是犯了咱們七幫十
八會的大忌,你有什麼話,快些交代吧!」他一面說,一面已經緩緩地揚起手來!

    白老大一揚起了手,衣袖褪下露出手腕之上火也似紅一隻瑪瑙手鐲來。我一聽得白
老大的這幾句話,已經知道白老大今晚,絕不肯放過我,一時之間,幾乎已經絕望了。

    可是我一看到那隻火紅的鐲子,立即想起紅紅來,忙道:「不錯,我的確有話要說
。」

    白老大道:「你不妨直說,就算有一些什麼事,你必須要做的,我也一定可以代你
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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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絕處逢生情義深重

    白老大分明是要我交代遺言了!

    我竭力令得自己鎮定,道:「我有一個表妹,在美國讀書,渡假回來,卻為令郎派
人綁去,尚祈令郎,將之放出!」

    我此言一出,白老大面色,不禁微微一變,兩道嚴厲無匹的目光,立時向白奇偉掃
去,白奇偉想是心中發慌,道:「早已放了她了!」

    我也知道紅紅早被他們,放了出來。而我之所以要對白老大提出這個要求,便是要
由奇偉在倉惶之間,講出這句話來!

    我一聽得他如此說法,心中暗暗高興。道:「白老大,我表妹一點也不會武功,只
是一個學生,尚希望令郎不曾難為了她!」

    這時候,白老大的面色。鐵也似青,眾人之中,也響起了一片竊竊私議之聲。我知
道,至少在這件事上,眾人的同情,是在我這一邊。好一會,只聽得白老大道:「奇偉
,這位小姐,若是有什麼差池,我要你的命!」白奇偉的態度,狼狽之極!

    他此際,心中一定對於剛才的失言,感到後悔之極!因為,如果他一口否認的話,
我也絕無證據,可以說那是他們的事。

    而我之所以說他還沒有放人,而不指責他綁人,也是這個緣故,因為我如果指責他
綁人的話,他下意識的反應,便是否認。如今,我指責他沒有放人,他下意識的反應,
仍是否認,但是他否認了沒有放人,便等於是承認了曾經綁過人!

    當下,白奇偉低著頭,說了一個「是」字。

    白老大回過頭來,道:「衛兄弟,這件事,確是小犬之錯,我一定會重重處罰他的
。但是,你卻仍然不能生離此處!」

    我一聲長笑,道:「白老大,我既然闖了進來,自然是冒著奇險,死而無冤,但是
,我卻要將話講完才行!」白老大點頭道:「你說。」

    我道:「事情之起,乃是于司庫曾經來找過我,而我沒有答應他!」白老大道:「
這個我們知道。」我又道:「于司庫之死,自然是罪有應得,但是他死得極慘,死前,
只怕受過極重的拷打!」白老大一怔,道:「沒有這種事,他是中毒而死的。」我一笑
,道:「中毒?警方有于司庫死情的詳細紀錄,這並不是我能夠憑空捏造的事,而我相
信,一定有人,以極其殘酷的方法,想在他口中,將藏這宗財富的地點,講了出來!」

    白老大默不作聲,有人叫道:「白老大,還聽他胡謅作什麼?」我立即又道:「還
有,我的一個朋友,是全然不會武的,也被打成了重傷!」

    白老大轉頭,向白奇偉望了一眼,仍然不說話,我又將所有的事,約略地講了一遍
,只是隱起了我和秦正器的關係不說。白老大緩緩地點了點頭,道:「衛兄弟,我知道
了,你的確是好漢行徑。」

    我一聽此言,心中不禁大喜。

    但是白老大立即又道:「但是,七幫十八會的這個秘密,卻絕對不能外洩,念在你
是一條漢子——」他講到此處,一抖手,晶光一閃,手中已經多了一柄七寸來長,寒光
耀目的匕首。

    我心中猛地一震,白老大已將匕首柄向我,遞了過來,道:「接住了!」我茫然地
伸手,接了過來。

    白老大道:「我手下不殺好漢,你以這柄匕首,自盡了吧,這是上海小刀會大阿哥
的遺物,用來自殺,也不辱沒了你!」

    我握住了匕首,手不禁微微地發抖來。

    在我的一生之中,不知經歷過了多少出死人生的事情,但是在每一次生死關頭,都
是決定於俄頃之間,事後想想,不免一身冷汗,在當時,卻是將生死置之度外,全無感
覺。

    像如今這樣,要以一柄匕首來自盡,而且還是出於為人所逼,卻還是頭一遭!

    白老大嘆了一口氣,道:「衛兄弟,你不必猶豫了,就算我肯放過你,其他弟兄,
也必然不答應,你可以問一問,只要有一位弟兄,說你可以走,我立即恭送你離開這裏
!」

    我抬起頭來,向眾人望去,每一個人,都像是石頭雕出的那樣,都一動也不動的站
著。

    有幾個人,面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有幾個人,面上漠然毫無表情,有幾個人,面色
像是對我,十分同情,但是,卻沒有一個人動一動,也沒有一個人出聲!

    我強笑了一下,道:「白老大,不論如何,我對你為人,仍然是十分佩服,令郎行
事如此不堪,尚祈你莫徇私情,令我死後,也難以瞑目!」

    白老大道:「這件事,你儘可放心!」

    我低下頭來,望著那柄鋒利已極的匕首。我看了並沒有多久,一橫心,手腕一翻,
一匕首便向自己的心窩剌出!那時候,我實是自知必死,因為我絕無法逃生的可能!可
是,就在我手腕翻起的一瞬間,眼前突然一黑,伸手不見五指!

    那變故雖是突如其來,可是我幾乎連發怔都未曾,便向側疾躍而開!

    而在我疾躍而開之際,我覺出身旁,有一股強風掠過,那當然是白老大的一掌!

    我躍開之後,立即站定不動。因為在漆也似黑的境地中,白老大也不可能知道我在
那裏,我必須利用這個機會逃出去,我甚至不知道可供我利用的機會是多少,是幾秒鐘
,還是幾分鐘!

    黑暗之中,只聽得白老大的聲音道:「誰也不要走動!」我剛想身形一矮,藏入桌
子底下,但一聽得白老大如此說法,我卻不敢再動。

    因為這時候,人人都聽了白老大的吩咐,不敢動彈,我只要一動的話,雖然在黑暗
之中,白老大一樣看不到我,但是,以白老大在中國武術上的造詣而論,我就算再小心
,他也必然聽到一點聲息,而他必然可以向我襲擊的!

    在那幾秒鐘寂靜無比的時間之中,我經歷了一生之中,從來也未曾經歷過的焦急,
我身上已經汗出如漿,只聽得白老大又道:「衛兄弟,想不到你在我們這裏,竟然還有
內應!」白老大的聲音,在黑暗中聽來,更加莊嚴之極,我屏住了氣息,不敢出聲。

    白老大說我在這裏有內應,他卻是料錯了!

    這裏的電燈,如何會突然熄滅,我心中也是莫名其妙!

    白老大的話,才一出口,突然在黑暗之中,離我足有兩丈開外的地方,響起了「我
的」聲音!

    那的的確確是我的聲音,連我自己,也分辨不出那聲音和我口中所發的,有什麼不
同,我當時心中的奇怪,實是難以言喻!因為我分明站在這裏,如何,我的聲音會在兩
丈之外響起呢?只聽得「我的」聲音道:「白老大,你猜錯了,我並無內應——」

    「我的」聲音才講到此處,突然聽得白老大「哼」地一聲,緊接著,「轟」地一聲
,和「乒乓」之聲,不絕於耳!

    在那剎那間,我明白了!

    那一定是有一個極善模仿他人聲音的人,模仿了我的聲音,在另一隅發聲,他的目
的,是在轉移白老大和眾人的注意力,好給我以逃走的機會!在黑暗之中,我沒有法子
知道那是什麼人,我懷著對這個不知名的恩人,極度感激的心情,根據記憶力,身形一
閃,閃到了門旁,我一到門旁,室中因為白老大發掌循聲擊出,已經十分混亂,我的移
動,也沒有人發覺,我立即打開了門,閃身而出。

    我剛一出門,便聽得有人叫道:「衛斯理走了!」我倚住了門,喘了一口氣,四面
一看,身形一伏,已經來到了一張沙發的背後,伏了一伏。

    也就在此際,我又聽得室中,「我的」聲音叫道:「姓衛的在此!」我連忙又閃身
而起,到了電梯旁邊,電梯門恰好開著,我一閃而入,按動了電鈕,電梯門自動關上。
在電梯門將關未關之際,只聽得白老大一聲怒吼,叱道:「好畜牲!」

    我不知道白老大的這一聲怒叱,是什麼意思。事實上,我也根本不可能去追究白老
大的怒叱,是什麼意思,因為電梯的門一關上,便已經向上,升了上去。

    沒有多久,電梯一停,門打了開來,我立即閃身而出,只見兩個中年人守在電梯之
旁,道:「咦,秦兄弟,會散了麼?」

    我道:「還沒有,但是我有事,先走一步。」

    那兩個中年人道:「可有白老大的命令?」

    我向前踏出了一步,道:「有!」那兩個中年人一伸手,道:「拿來!」我又向前
走出了一步,雙臂一振,倏地出手,那兩個中年人立即後退時,我已經拿住了他們的脈
門!

    那兩個中年人面色一變,道:「秦兄弟,這……是什麼意思?」我向前看去,只見
窗戶外面,可以看到黑沉沉的海,我立即道:「對不起,暫時要委屈你們一下!」那兩
個中年人厲聲道:「你絕逃不開這個島的!」

    我雙手向懷中一帶,將那兩個中年人,一齊向我懷中,扯出了一步,他們兩人,手
腕被我拿住,實是沒有掙扎的餘地。

    被我扯出一步之後,他們兩人一跌,「砰」地一聲,頭和頭相撞,立時昏了過去!

    我不再耽擱,雙手一鬆,向外掠去,迅即掠出了窗口就地一滾,滾出了兩三丈。向
海灘邊上,一直奔了出去,來到了海邊上,我不禁呆住了!

    海邊上,海水茫茫,映著星月微光,並沒有船隻,我若是不離開這個荒島,可以說
是必死無疑,既沒有船隻,我只有試一試遊水了!

    我呆了片刻,身形一聳,已從一塊巖石之上,向海中躍了下去。

    「撲通」一聲,我沒入了海水之中,又立即浮了起來。也就在這時候,我看到海邊
的一個巖洞中,突然有手電筒的光芒,閃了一閃,同時。聽得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叫道
:「是衛先生麼?快過來,向外面游去,你是逃不出去的!」

    我浮在水中,向上看去,只見岸上已有人影閃動。

    如今,我必須面臨抉擇,是聽那個中年婦女的話,向她游過去呢,還是向前游出?

    向前游出,前面是茫茫大海,就算是能逃脫白老大等人的追蹤,是否能夠游到陸地
,也還有疑問,那中年婦人的聲音,可能是誘惑我前去的,但也有可能,是真正來救我
出險的。

    我只是考慮了極短的時間,我想到了會場的電燈,突然熄滅,又有人模仿了我的聲
音,轉移了白老大的注意力,使我能逃到了海邊,可知在這裏,一定有著同情我的人在
!因此,我立即向電筒閃耀之處游去。

    等我游近了那個巖洞,已經聽得有幾個人,跳落水中的聲音!我爬上了巖洞,只聽
得黑暗之中,那中年婦人的聲音,又傳了過來,道:「快進來!快!」我向前走去,道
:「你是什麼人?」那中年婦女道:「禁聲!」

    她手中的電筒,不住地一閃一閃,引著我向前面走去,我竭力想辨清她的模樣,但
是卻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只見她穿著一套黑色的衫褲,身形佝僂,看來年紀,比我想像
中還要大。約莫向前,走出了十來公尺,那中年婦女停了下來,道:「你在這裏,千萬
不要出聲,更不要出去,我會再來看你的。」

    我低聲道:「你究竟是什麼人?且容我謝你救命之恩!」那中年婦女道:「救你的
不是我,你何必謝我?我只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她話一講完,便立即向外面走了出
去。

    我略為鬆了一口氣,坐了下來。時間一久,我已經可以在黑暗中略略辨清自己所在
,是一個小小的山洞。

    山洞的一角,有一張床,卻只有床板,我在床沿坐了下來,發現床旁邊,還有許多
洋娃娃之類的兒童玩具,那究竟是什麼地方,我實在莫名其妙。

    我等了一個來鐘頭,不見有什麼動靜,便脫下了身上的濕衣服擰乾了,重又穿上,
當然那令得我極其不舒服,但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只要能平安離開,已經算是幸事了


    我以臂作枕,在那張床上,躺了下來。

    我發現那張床很短,只能給兒童睡的,任何成人,都不會夠長的。我忽然想起神鞭
三矮子來,只有他們,才會要這樣的小床。難道竟是他們救了我?我立即推翻了自己的
想法。

    因為神鞭三矮,只不過是生得矮小,像是兒童而已,他們卻已經是幾十歲的人了。
絕不會再有玩弄洋娃娃的童心的。

    這個地方,看來曾像是作為一個孩子的秘密地方,我自己,在童年時候,也有一個
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的秘密地方,那是一間祠堂的後屋,從來也沒有人到之處,我每逢什
麼人也不想見的時候,便一個人在這個秘密地方,呆了半天。

    那麼,如今,救了我的,竟是一個孩子麼?

    這似乎更其不可思議了!我心中不斷地思索著,雖然我已經十分疲倦,但是卻沒有
睡意。

    因為我雖然暫時逃脫了白老大等人的追蹤,但究竟還身在荒島之上,他們是不是永
遠不曾發現我的蹤跡,而我又能不能安然離開此處呢?

    我想了許久,看了看手錶,已經是凌晨四時光景了,也正在這個時候,我聽得一陣
腳步聲,傳了進來,我整個人緊張起來。幾乎成了僅在那張床上一樣,一動也不動。不
一會那腳步聲,已經來到了近前。

    我正想發問時,那人已經開口,道:「他們沒有找到這裏來麼?」

    我一聽,正是那中年婦人的聲音,才鬆了一口氣,道:「沒有人來過。」

    那中年婦女道:「你跟我來吧,我已經為你準備好一艘快艇了!」

    我呆了一呆,道:「你究竟是奉什麼人之命,來救我的?」

    那中年婦人見問,突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不必……說了!」我聽出她的語
音之中充滿了悲傷,心中不禁更是大奇,趁她不覺,我一伸手,奪過了她手中的電筒,
將之打亮。

    電筒的光芒。直衝上洞頂,我已經可以看清對方,約莫六十上下年紀,滿面淚痕,
正在哭泣。

    我立即道:「大娘,究竟是為了什麼?」

    那中年婦女默默地搖了搖頭,道:「別說了!」她一伸手,按熄了電筒,道:「跟
我來吧!」她一面說,一面便向外走去。我只得跟在她的後面,來到了那巖洞口子上,
向下望去,只見已有一艘快艇,泊在洞邊。我向那快艇,望了一眼,又轉過頭來,道:
「大娘,你一定要告訴我,救我的是誰,我要謝他!」

    那中年婦女又嘆了一口氣,道:「只怕你已經不能向她道謝了!」

    我吃了一驚。道:「為什麼?」

    那中年婦女,又流下淚來,道:「她問我……你是不是已經脫了險,唉,她自己已
到了這等地步,但是卻還念著你!」

    我急得握住了她的手,道:「誰,你說的究竟是什麼人啊?」

    那中年婦女抬起頭來,望了我半晌,道:「如果你竟想不到救你的是什麼人,那麼
,真的枉她救你一場了!」我呆了半晌,心念電轉,陡地失聲道:「難道……難道是她
?」

    那中年婦女們望著我,不出聲,我補充了一句,道:「是白素,白小姐?」

    我剛才在想那救我的是什麼人之際,陡地想起,我的藏身之所,既然是一個孩子的
秘密地方,在這個荒島上長大的孩子,除了白奇偉和白素兩人之外,還會有什麼人?

    而救我的,當然不是白奇偉,那就不問可知,一定是白素了!

    只見那中年婦女,點了點頭。

    我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忙道:「那麼,她如今怎麼樣了?」

    那中年婦女道:「你……別問了,快走吧!」

    我發急道:「不行,你一定得講給我聽!她如今怎樣了?」

    那中年婦女哭得更其哀切,道:「可憐的孩子,我從小看著她長大,如今……只怕
她反倒要比我先離開這個世界了!」我一聽得她講出這樣的話來,不由得如同五雷轟頂
,呆若木雞!

    中年婦女抹了抹眼淚,道:「你快走吧,不要辜負了她的一番心意!」

    我想了一想,道:「我不能走,她為了救我,竟有生命之危,我如果離去,還算是
什麼人?你帶我去看她!」

    中年婦女忙道:「衛先生,你在胡說些什麼?」

    在我知道了,將我在這樣的險境之中救出來的,竟是白素的時候,我心情的激動,
實在是難以言喻!我不是不知道,如果我不趁此機會離去的話,可能永遠沒有機會離開
這個荒島了!但是,白素生命垂危,我又怎麼能不去看一看她?

    我並不是易於衝動的人,但卻是極重感情的人,我的決定,實已不可改變!當下我
道:「你放心,白小姐並沒有救錯人,我無論如何,一定要去看她,一定要去!」

    那中年婦女呆住了不出聲,好一會,才道:「衛先生,小姐如果見到了你,她會永
遠恨我的。」我道:「我可以向她說明,不關你的事!」

    我一面說,一面已經一個轉身,又向島上掠去!

    我只聽得那中年婦女,發出了隱隱她一聲長嘆,已經看到前面,三條矮小的人影,
疾閃而至,喝道:「什麼人?」我立即站定身形,道:「衛斯理!」來的三人,自然是
神鞭三矮,他們一聽我報出了姓名,也不禁一呆!

    我見神鞭三矮在猶豫,立即又道:「快帶我去見白老大!」

    神鞭三矮齊聲道:「你在弄些什麼花樣?」我冷笑一聲,道:「我本來已可從容離
去,如今又來自投羅網,還有什麼花樣可弄,快帶我去!」

    神鞭三矮道:「請你走在前面。」

    那時候,我心中除了想要見到白素之外,實是沒有其他的願望,而且我也根本沒有
心神去想到「害怕」兩個字。

    我一聽得神鞭三矮叫我圭在前面,便立即昂首大步,向前走去。

    只走出了兩三丈,前面迎面而來的人,已越來越多,個個見了我,面上皆露出了訝
異的神色,我連看都不向他們看一眼,只是向前走去,不一會,已進了山洞,來到了電
梯之前,等電梯升了上來,神鞭三矮和我,一齊走了進去。

    一進電梯,神鞭三矮,各自站在電梯的一角,用心戒備,我向他們望了一眼,道:
「你們放心,我絕不會與你們動手的!」

    三人互望了一眼,道:「我們只當你已經逃走了,卻不料你又自己走了回來。」

    我心中一動,道:「你們怎麼知道我已逃走的?」神鞭三矮道:「白小姐說的,她
說她已作了安排,你早已離開這裏了!」

    我心頭一陣難過,道:「如今,她……怎麼樣了?」神鞭三矮,面上閃過了一片黯
然的神色,接著,又各自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大聲道:「你還好意思問起她麼?」我
知道白素平時,極得人心,這些人見了我,心中一定恨極!

    我也不再出聲,不一會,電梯的門打開,神鞭三矮擁著我走出電梯。

    一出電梯,便是那個大廳,只見七幫十八會的頭子,除了白老大之外,個個都在,
但人人皆是一聲不出,面色沉重,默然而坐,一見我進來,人人向我望了過來,有幾個
,霍地站起,神鞭三矮走前一步。道:「他要見白老大,待白老大來了再說!」

    我傲然地向前走出,在一張沙發之上,坐了下來,只聽得有人道:「這小子,不將
他餵鯊魚,也難洩咱們心頭之恨!」

    那人的聲音,雖然不高,但是語意,卻是堅決之極。我這時,根本已將生死置之度
外,聽了也根本不覺得什麼害怕。

    神鞭三矮離了開去,不一會,便聽得一陣十分沉重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我立即轉過頭來,只見白老大背負雙手,面色鐵青,一步一步,正向我走了過來,
我等他來到了近前,便站了起來。

    這時候,大廳之中,實是靜到了極點。

    白老大來到了我的面前兩三步處,方始停了下來。

    我和他分手,只不過一夜,如今,他面色鐵青,威嚴無匹,但是我卻也看到了他雙
眼浮腫,在這一夜之問,老態又呈!他望著我,我也望著他,好一會。他坐了下來,道
:「你也坐下!」

    我依言坐下,有人叫道:「白老大,還等什麼?」白老大卻揮了揮手。

    我頓了一頓,道:「白老大——」但是我只叫了一聲,白老大卻一聲咳嗽,打斷了
我的話頭,道:「奇偉可能和毒販有勾結,我已將他扣起來了。你明知逃不脫,又回到
此處,可知你不失為一條漢子,那二十一塊鋼板,你交出來吧!」

    我一聽得白老大如此說法,不由得陡地一呆。

    但是我卻不立即辯白,只是一聲長笑,道:「白老大,你以為我是逃不脫才回來的
,這可料錯了,我如果不回來,你們絕找不到我!」

    白老大沉聲道:「那你回來作甚?」

    我嘆了一口氣,道:「白老大,我在立即可以逃離荒島之際,得知救了我的,竟是
令媛,我……要見她一面,所以才回來的!」

    白老大抬頭向上,半晌不語,我看到他眼中,似是十分潤濕,好一會,他並不低下
頭來,道:「你要見她作什麼?」

    我強笑一下,道:「聽說她因我受了傷,實是難以就此離去,棄她不顧,所以非回
來見她不可!」

    我在講那幾句話的時候,因為心情激動,講得極其慷慨激昂。

    本來,大廳中所有望著我的人,面上都大有怒容,但是我這幾句話一出口之後,大
多數人,面上已經聳然動容,換上了敬佩的神色。

    老實說,我實在可以逃走的時候,不離開險地,反倒自投羅網之際,絕未曾想到自
己的行為,會使得眾人對我的印象改觀。

    我只是要見一見白素,那是一種極其強烈的衝動,令得我不顧一切!白老大又呆了
片刻,才低下頭來,道:「我想,你不必去見她了,她一心以為你已經逃了出去,所以
雖然身受重傷,心中仍是十分快樂。但如果她知道你未曾離開此處的時候,心中反而難
過了。」

    我呆了一呆,道:「她……傷得很重麼?」

    白老大「嗯」地一聱,道:「當她發聲之時,我循聲進擊四掌,她一腿一臂,骨頭
斷折,還斷了兩條肋骨、內臟也受了傷!」我急道:「她受傷這麼重,還不送她到醫院
去?」

    白老大道:「那倒不用,我這裏有最好的內外科醫生,我對於接骨,更是在行。」

    我嘆了一口氣,道:「我知道她傷勢無礙,心中也寬慰些,她見了我或則會傷心,
但是只讓我見她一見可行麼?」

    白老大想了片刻,道:「可以,宋兄弟,你帶衛朋友去。」飛虎幫的宋堅,答應一
聲,便站了起來,帶著我,從一扇門走了出去。

    我剛一走出門,便聽得大廳之中,人聲嘈雜。想是眾人在商議如何對付我。

    我們經過了一條走廊,來到了一扇門旁,只見那個叫我進山洞,又叫我逃走的中年
婦女,恰好從門中,走了出來。她望了我一眼,宋堅道:「大娘,老大吩咐,讓這位兄
弟看一看小姐。」中年婦女嘆了一口氣,將門推開了寸許。

    我從門縫中向裏面望去,只見那是一間非常整潔的房間,正中一張床上。正躺著白
素。

    白素的右手、右足,都紮滿了綁帶,胸前也隆起老高,大約已上了石膏,在床旁,
坐著兩個老者,看樣子似是醫生。

    白素星眸緊閉,面上了無血色,躺在床上,像是死了一樣。我越看心中越是難過,
不由自主,將門掩了開來,一步跟了進去!

    但是,宋堅立即跟了進來,一伸手,便將我拉開了一步,將門關上,道:「衛兄弟
,你如果真是感激她的情義,此時實是不應見她!」

    我嘆了一口氣,只聽室內傳來微弱的聲音,道:「外面……誰在說話,是宋大叔麼
?」宋堅忙道:「正是我。」白素又道:「宋大叔,什麼事?」

    宋堅連忙向我,使了一個眼色,我心中會意,向旁退開,宋堅打開了門,走了進去
,故意將門開著,道:「各幫弟兄,託我來看看你的傷勢。」我悄悄地從門縫中望進去
,只見白素的眼睛,微微地張了開來,眼中一點神采也沒有,道:「我……覺得好多了
,他……可是已逃出去了?」宋堅呆了片刻,點頭道:「是。」

    我見白素在這樣的關頭,仍是念念不忘我的安危,心中一陣發酸,不禁落下淚來。

    我真想立即衝了進去,俯伏在她的床前,但是我知道我一進去,白素見她費盡心血
,我仍然未能逃脫,一定會急昏過去,令得她傷勢加劇,可能因此,鑄成難以彌補的大
恨!只聽白素道:「宋大叔,你別騙我!」

    宋堅轉過身來,面正向著我,我看到他的面色,十分痛苦。當然,他是一條響噹噹
的好漢,絕不會說半句謊話的,但是這時候他卻不得不說謊了,只聽得他說道:「你放
心,他已經安全了!」

    白素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宋大叔,爹準備將他怎麼樣?」

    宋堅默然不語,白素又道:「宋大叔,你最疼我,你可能答應我一件事?」宋堅道
:「你說,什麼事?」白素喘了幾口氣,她身旁的兩個老者,皺了皺眉頭,道:「不要
再說話了!」

    白素道:「不,讓我把這句話……講完,宋大叔,你可能設法通知他,叫他立即遠
走高飛!」宋堅呆了好一會,才道:「我一定盡力而為。」

    白素吁了一口氣,又閉上了眼睛,一個醫生立即為她按脈,另一個揮手令宋堅出去
,宋堅悄悄地退了出來,一言不發,向前走去。

    我跟在他的後面,在我們將進大廳之際,他突然停住,伸手在我的肩頭上拍了一拍
,沉聲道:「衛兄弟,可惜我們相見太遲,又是在這樣的場合之下相識。」我道:「宋
大哥,你的為人,我心儀已久了。」

    宋堅道:「衛兄弟,你只要將那二十一塊鋼板,連同秦正器的那一塊,交了出來,
我以性命擔保你不會再與七幫十八會作對,保你平安離開此處!」我心中對宋堅,實是
感激之極!試想,我和宋堅,相識不過半日,他只不過根據了我自動回來這件事,看出
了我的一點長處,便自與我肝膽相照,肯以性命擔保我不再生事,這是如何難能可貴的
友誼!但同時,我心中卻也不禁吃驚!

    我忙道:「宋大哥,桌上那二十一塊鋼板,不見了麼?」宋堅面色一沉,道:「衛
兄弟,你這樣問法,未免太瞧不起老哥了!」

    我道:「宋大哥,你既然敢以性命擔保我不再與七幫十八會作對,自然應該相信我
並未曾將那二十一塊鋼板取去!」

    宋堅的面上,微露不信之色。

    但是他不信的神色,卻一閃即逝,立即又變得十分剛毅,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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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部:誰是內奸?

    我一時之間,也弄不懂他那一個「好」字,是什麼意思,是不是,已經相信了我的
話。

    同時,我心中對於那二十一塊鋼板失蹤的事,也感到十分迷惑。

    當時,室內燈一黑,情形混亂之極,我逃走尚且不及,怎會再顧及桌面上那二十一
塊鋼板?但就算有人要覬覦那二十一塊鋼板,卻也不是容易的事,因為就算情形混亂,
二十一塊鋼板一齊取起,也不免「叮噹」有聲,室中全是奇材異能之士,也不可能不發
覺。

    如今的事實是,那二十一塊鋼板,已經不見,當然是落入一個人的手中,雖說當年
于司庫的設計,極其精密,少一塊鋼板,也難以發現出藏埋錢財的所在,但有了二十一
塊鋼板在手,總已經掌握了極大的線索。也就是說,這一筆屬於七幫十八會,千千萬萬
弟兄的財富,可能落在一個奸人的手上!

    我正在想著,宋堅已經伸手推開了門,我和他一齊走了進去。

    白老大手托著頭,也不抬起頭來,道:「你見過她了!」我一挺胸。道:「見過了
。」

    白老大道:「你走之後,我們已經商議過,連我在內,共有七個人,願意保你不生
事,可以令你平安離開此處。」

    宋堅大聲道:「白老大,連我一共是八個人!」

    白老大點了點頭,道:「好,但是衛朋友,你將那二十一塊鋼板,交出來吧!」

    我應聲道:「白老大,我並沒有取那二十一塊鋼板!」只聽得一人叫道:「白老大
,我說他是逃不出去,才裝模作樣的,我們對他仁至義盡,他卻如此狡猾,如何能放過
他?」

    我向那人一看,道:「閣下如何稱呼?」

    那人「哼」地一聲,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鐵樑會大當家,劉阿根!」

    那「鐵樑會」乃是江南兩省,鐵匠兄弟的會社組織,勢力頗是雄厚,而且打鐵的工
人,大都膂力驚人,所以鐵樑會的人,每每向人尋是惹非,但是卻還沒有什麼越軌的行
動。他必欲將我置之死地,自然是受了白奇偉的收買了。我立即道:「原來是劉大哥,
照劉大哥的說法,那二十一塊鋼板,一定是我取走的了?」劉阿根大聲道:「當然!」

    我一聲冷笑,道:「我與白小姐,事先絕無約定,電燈一熄,白小姐仿我的聲音,
在屋角發話,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除非是劉大哥那樣的人物,才能有心思再去取鋼板,
像我那樣,已經只顧逃命了!」劉阿根一聲冷笑,道:「扯蛋,說到我頭上來作什麼?
不是你取去的,這裏盡是七幫十八會的弟兄,還有誰會取?」

    劉阿根的話一出口,立即有七八人附和,道:「不錯,不是你是誰?」

    我又道:「若是我志在財物,何不當時也將鋼板取出,分了這一份,也足夠我用了
,為什麼我還要不贊成分開這筆財富而致露了破綻?」

    我這幾句話一講,那些人個個瞠目不知所對。

    但也就在此時,只聽得「嘿嘿嘿」三聲冷笑,一個人站了起來。

    我向那人一看,不禁一驚,只見那人,獐頭鼠目,一臉奸猾之相。穿著一件晨衫,
卻扣了老粗的一條黑錶鍊,道:「衛斯理,你是想獨吞!」

    我真難想像,七幫十八會中,還會有這樣的人,充任首腦,沉聲道:「閣下何人?


    那人道:「不敢,金雞幫的大龍頭,石看天。」

    我「哼」地一聲,道:「胡說,誰不知金雞幫的大龍頭,乃是鎮江蔣松泰,那裏跑
出你來?」石看天冷笑道:「難道我也是冒充的?蔣大龍頭三年前身故,將大龍頭之位
,傳了給在下!」

    我嘆了一口氣,不再出聲。

    石看天道:「衛朋友,白老大對你,實是仁至義盡,只要你將二十一塊鋼板交出,
便可離去,生死兩路,由你自己選擇,如果你定要選擇死路,那麼,是你自己決定,誰
也不便再來勉強你了!」

    石看天的話,講得極其陰濕,輕輕巧巧,幾句話之間,已經一口咬定,那二十一塊
鋼板,是我取走了的!我瞪著他,冷冷地道:「那張二十萬元的支票,你兌現了沒有?
嗯?」

    石看天的面色,陡地一變。

    尚有幾人,面色也微微一變。

    我立即道:「白老大,當令郎還當我是秦正器之際,曾給我一張二十萬元面額的支
票,囑我聽他的話,我相信這種支票,在場的人身上,定有不少,白老大不信,可以搜
一搜!」

    我一面說,一面留意各人的神色,只見約有十一二人,面色為之大變。

    白老大面色,也難看之極,但是他卻立即叱道:「這是七幫十八會之事,不要你多
管!」

    我一笑,道:「我自然不會多管,但我相信,在『死神』唐天翔死後,令郎必有意
代他而起,成為販毒、走私集團之首腦,雄心確是不小!」

    白老大冷笑道:「小犬雖然不才,但是卻還不至於像閣下所說,那樣不堪。」

    我知道,要一個英雄蓋世的父親,相信他的兒子,是一個非常卑鄙的人,那是一件
十分困難,近乎不可能的事,我只是道:「我未曾取過這二十一塊鋼板,秦正器的那塊
,在我這裏,白老大,我代秦兄弟交給你了!」我摸出那塊鋼板來,放在白老大的身旁


    白老大道:「衛兄弟,那二十一塊鋼板,若不是你取去的,那又是誰?」我立即道
:「可能是令郎!」白老大「哼」地一聲,道:「他已被我立即扣起,身上藏有二十一
塊鋼板,我焉有不知之理?這裏許多人,個個都已為了表明心跡,而相互搜檢過了,除
你一人而外,還有誰?你若是一定不肯交出,那實在是太可惜了!」大廳之中,顯得十
分寂靜。我站在眾人的當中,心中在拼命思索。

    過了四五分鐘,我才道:「白老大,既然是這樣,那麼照此看來,這二十一塊鋼板
,只怕還在會議室中!」白老大冷笑一聲,道:「你找吧!」我一個箭步,向會議室的
門口走去,眾人都跟在我的後面。

    我雖然已經揭發了白奇偉的許多醜行,但是,即使是同意放我離開這裏的人,也都
以為那二十一塊鋼板,是被我取去的。

    我若要脫身,非找到這二十一塊鋼板不可。我心中毫無疑問地肯定,鋼板是白奇偉
所做的手腳。但當時,我一進電梯,便聽得有人追出來之聲,可見會議室中的混亂,恢
復得極快。

    而白奇偉多半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將那二十一塊鋼板,運到遠處去,我更
可以料定,在他的同黨之中,絕沒有敢於將二十一塊鋼板,藏在身邊的人,那麼,鋼板
實在可能還在會議室中。

    我一馬當先,走進了會議室,一個箭步,來到了那張圓桌旁邊。

    眾人將我團團圍住,我俯身細心去察看桌面,又俯下身來,仰頭去看桌面的反面。

    我記起有一套魔術,是可以將放在桌面上的東西變得不見的,那是桌面上有著機關
的緣故。

    白奇偉可能料到,眾人會將鋼板,擺向桌子中心,可以在桌面中心,做下機關,我
相信如果不是白素為了救我,而突然熄了電燈的話,當二十五塊鋼板,一齊集中在桌面
中心之際,電燈也可能神秘熄滅一分鐘或半分鐘,而當電燈復明之際,鋼板也會不翼而
飛。

    但是,我細細檢查桌面的結果,卻是毫無發現。

    眾人都冷冷地望著我。石看天道:「衛朋友,咱們別做戲了!」

    我立即道:「臼老大,你若是不讓我找下去的話,我就停手!」白老大道:「你繼
繽找吧!」

    我退開了兩步,細細地打量那張桌子,約有五分鐘的時間,才逐張椅子,仔細找了
一遍,也沒有什麼異狀。我心中暗暗發急。又呆了一會,突然想起,那二十一塊鋼板,
失蹤之際,誰也沒有聽到聲響。

    這究竟是什麼原因呢?

    因為時間,和室內的混亂情形,又是在漆黑的境地之中,絕不可能使取鋼板的人,
小心地一塊一塊拾起來,而不發出一點聲音。

    就算是用一條極厚的毛毯,將那二十一塊鋼板,裹了起來,也不可能不發出聲音。

    我想了片刻,百思不得其解,便道:「白老大,你可曾想到,那二十一塊鋼板,突
然失蹤之際,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這一點?」

    白老大道:「想到過了,我正想問你,你所取的是什麼法子!」

    我苦笑一下,道:「當我們找到那二十一塊鋼板之際,就可以知道了!」白老大道
:「你不妨慢慢地找,我們一定奉陪。」

    我在會議室中,上上下下,足足找了半個來小時,卻是一無結果,我額上不禁冒出
了汗,站走了下來,閉上了眼睛。鋼板的失蹤,不是白奇偉親自下手,便是他的黨羽下
手的,但就算是他的黨羽下手,也一定要得到白奇偉的號令。

    白奇偉是怎樣發出號令的呢?

    我假設,白奇偉原來,便有一個計劃,是準備攫取二十五塊鋼板的,那麼,最適宜
於發施號令的地方,當然是他所站立之處。

    白奇偉是站在白老大的背後左方的。

    我一想到此處,立即一躍而前,向白老大的座位躍去。白老大冷冷地道:「這是我
的座位啊!」白老大的座椅,與其他二十四張,略有不同,那是其餘的人特別尊敬他的
緣故。

    剛才,我逐張椅子檢查的時候,也因為那是白老大的座椅,而沒有十分注意。

    我道:「知道,我有一個假想,需要在這張椅子上證實。」白老大道:「請便。」

    我蹲了下來,來檢查椅子的左邊,那是一張圓靠手的紅木椅子,靠背處,鑲著一幅
大理石的山水畫,手工十分精細,所有的木枝,都不過寸許直徑粗細。

    我極其仔細地檢查一遍,仍是一無所獲。

    在我幾乎要放棄的時候,我心中暗忖,一不做,二不休。雙子舉起了那張椅子,向
地上重重地一摔!在其餘人尚未阻止我這一行動之際,那張椅子,已被我摔得七零八落
!白老大沉聲道:「這是什麼意思?」

    我尚未來得及回答,便已發出了一聲歡呼!

    因為我發現,在一段寸許來長的紅木上,有著金屬的亮光,我連忙將這一段東西,
拾了起來,只是那一段東西,外面的顏色,和這張紅木椅子。一模一樣,絕對分別不出
來。

    但是,那段東西,卻是空心的,裏面有幾粒半導體,還有幾個線圈,和幾片銅片。
我將那東西遞給了白老大,道:「白老大,我對無線電方面的知識不夠,敢問這東西,
有什麼用處?」

    白老大面上,也現出了疑惑之色,將那東西,接了過去,看了一眼,道:「這是最
簡單的半導體裝置,如果以金屬的物品,在上面一碰,在某個地方,如果有著接收裝置
的話,便會有所反應。」

    石看天道:「白老大,問他二十一塊鋼板,在什麼地方!」

    我冷笑道:「你心急什麼?白老大,你是不是有辦法,測出那個接收裝置的所在?


    白老大點頭道:「有。」

    我心中更是高興。道:「那就請你試一試,接收裝置,是裝在什麼地方?」

    白老大點了點頭,道:「宋兄弟,你去請杜兄弟來,叫他帶著無線電波近距離測問
器來見我!」宋堅答應了一聲,走了出去,不一會,便和一個高高瘦瘦的人,走了進來
,那人,正是「召靈專家」杜仲。他手中捧著一隻方形的盒子。

    盒子的上面,有一個扇形的錶,錶上有一枝指針,那樣子就像一般電工必備的「萬
能電錶」差不多,錶上還有著刻度,表明著數字,在扇形的錶下面,還有一個圓形的錶
。有著一指針,像是指南針一樣。

    杜仲一進來,便走向白老大的身邊,道:「白老大。有什麼——」他才講到此處,
已一眼看到了白老大手中的那段東西!他面上陡地為之變色,竟連下面的一個「事」字
,都講不出來!

    白老大乃是何等人物,立即覺出杜仲的神態有異,立即道:「你怎麼了?」

    杜仲道:「沒有……什麼,側向器已帶來了!」

    白老大道:「靈敏度怎麼樣?」杜仲道:「很……很好!」他雖然力充鎮定,但語
音竟在微微發顫!

    白老大道:「好,你去吧!」杜仲如獲大赦,立即一個轉身,向外走去,但他走不
幾步,白老大又道:「回來!」

    杜仲站住,轉過身來,面色已自慘白!

    白老大緩緩地道:「你別走,在這間室中,竟有人裝置了半導體的發訊機,你知不
知情?」

    杜仲忙道:「我……我不知道!」

    白老大道:「那你也別走,和我們一起看看。收信號的地點,是在什麼地方!」

    杜仲宛若待決的死囚一樣。只是唯唯以應,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白老大以我剛才交給他的那一片鋼片,在那隻圓筒形的半導體裝置上,碰了幾碰,
只是側向器上兩隻表的指針,全都顫動不已。白老大將鋼片貼定在那半導體的裝置上,
測向器表上的指針,都定了下來。

    眾人一起看時,只見那新月形的表上,指針指著「十八」這個數字,而那圓形的表
上,指針指著東北方,正是門的方向。

    白老大的面色,立即一沉,「哼」地一聲,道:「好,竟然離此,只有十八公尺遠
!」他放開了鋼板,指針回到了原處,又將鋼板放了上去,指針仍是和剛才一樣。他抬
起頭來,道:「接受訊號之處,在東北方向,離這裏只有十八公尺。」我點了點頭。道
:「我們去看看,那究竟是什麼所在?」白老大道:「自然,宋兄弟,你跟我們一齊來
,其餘人,在此相候。」杜仲道:「白毛大,我……怎麼樣啊?」白老大厲聲道:「你
也跟我們一起來!」

    杜仲面如土包,點了點頭,我們四人,齊向門口走去,由宋堅捧著測向器,白老大
則一直將鋼片貼在那半導體的裝置之上。

    我們來到了門口,方向的指針,仍然指著東北。但是數字的指針,卻已成了「十六
」,那表示我們,已經接近了兩公尺。

    我們出了門,來到了大廳,指針的方向不變,數字又少了。

    白老大陡地向杜仲瞪了一眼,逕自向一扇門走了過去,等他來到了那扇門之際,測
向器上,指針的數字更少!

    白老大一伸手,將門推開,宋堅、杜仲和我,一齊走了進去。

    只見那間房間中,擺倆了各種我所不懂的儀器,有一個十分龐大的裝置,看來竟像
是一具電腦一樣,一到了這間房間中。指針終於在一張鋼檯面前指向「零」字,而測向
器旁的一盞紅燈也亮了起來,測向器發出了「吱——吱——吱」的聲音。白老大凌厲無
比的眼光,在桌面上掃了一掃,立即看到,一隻如墨水瓶大小的東西上,有一盞小紅燈
,也正在閃著光亮!白老大轉過身來,道:「杜兄弟,你收到了這訊號,有什麼作用?
」杜仲道:「這……這……」「這」了半天,仍難以為繼!

    白老大將語音放得柔和了些,道:「杜兄弟,你爽快認了吧,事情與你無關,你也
只不過是聽人指使罷了,縱使受罰,也不致太甚!」杜仲道:「那是……白少爺裝的。


    白老大像是早已料到,他會有這樣的一個答案,因此聽了之後,神色不動,道:「
裝了這樣的玩意,有什麼用處?」杜仲道:「白少爺怕有什麼事要呼喚我,一發訊號,
我便立即可到!」

    白老大一聲冷笑,道:「只怕未必!」

    我見事情,已快要水落石出,心中不禁高興。忙道:「白老大,這間屋子,是什麼
所在?」

    白老大道:「這是我的實驗室,由杜仲看管。」

    我又道:「白老大,我看杜仲仍然未說實話。你看看,實驗室中,可有其他新的裝
置,我懷疑杜仲一接到訊號之後,一定另有動作,來奪取那些鋼板的!」

    我一面說,一面留意杜仲的面色,只見我越往下說,杜仲的面色,越是難看,我說
完之後,他汗如雨下,不復人形!

    白老大「嗯」地一聲,四面一看,向前跨出了兩步,來到了三架電視機旁邊,道:
「杜兄弟,本來只是一架電視,為何多了兩架?」

    杜仲向前錯出了一步,整個人軟了下來,坐在椅子上。一句話也講不出來。白老大
嘆了一口氣,道:「我只不過兩個月來,未曾踏進這間實驗室,原來你們已在暗中,做
下了這許多手腳!」他一面說,一面打開了第一具電現機,一會,螢光屏上。便出現了
許多凌亂的線條,白老大略一調整,螢光屏上,便出現了一處海灘的情形來。我認得出
,那海灘正是這個荒島上的一島,也就是我來的時候,快艇靠岸之處。

    白老大關掉了這具電視機,又打開了第二具。

    第二具,螢光屏上所現出的乃是一間極其寬大的書室,陳設得十分雅致,一望便知
書齋主人,不是等閒人物。白老大一看之下,怒吼一聲,道:「杜仲,這是誰的主意?
竟在我的書室之中,裝了電視攝取設備?」

    杜仲道:「少……爺的主意。」

    白老大一回頭,道:「宋兄弟,你將這畜牲帶到這裡來見我!」

    宋堅答應一聲,便走了出去。白老大的身子,在微微發抖,顯見他心中,已經怒到
了極點!

    我看到了這種情形,心中倒覺得十分抱歉,因為若不是我,白老大斷不能發現,他
的兒子,竟然在暗中監視他的行動!白老大接著又開了第三具電視,螢光屏上出現的,
竟是整個會議室!劉阿根正在指手劃腳,說些什麼。

    白老大忙又扭動了一個掣,只聽得劉阿根的聲音,傳了出來,道:「白老大怎麼了
?姓衛的是什麼東西,何以聽他指使?」

    其餘眾人,議論紛紛,身在此處,和置身於會議室中一樣!

    白老大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過身來,道:「杜仲,你該說了!」他那四個字,沉
聲而發,當真具有雷霆萬鈞之勢,杜仲忙道:「我……我說了!」

    白老大閉上了眼睛,道:「不准有一字虛言!」杜仲道:「是……這一切,皆是少
爺的主意。」白老大道:「別說這些,說你收到訊號之後,作些什麼?」

    杜仲膝蓋相碰,「得得」有聲,道:「全是少爺的吩咐,他親手在會議桌上,裝了
一塊電磁板,我一接到訊號,便按動按鈕,電燈熄滅,電磁板落下,我再通電,發出磁
力,將桌中心的鋼板,一齊吸住,電磁板便隱沒在天花板上了!」

    白老大睜開眼來,道:「衛兄弟,原來是電磁板壓到了鋼片之上,再發出磁力,將
之吸住,所以才一點聲音也沒有!」

    我看出白老大雖然竭力地裝出若無其事,但是他心中卻是痛心之極!我點了點頭,
道:「白老大,令郎年輕,難免一時誤入歧途,你……不要太難過!」

    白老大長嘆一聲,道:「杜仲,當晚的情形如何,你說一說。」

    杜仲道:「當晚,我根本未動,忽然看到電燈熄滅,我接到了訊號,便立即依命施
為。」

    白老大道:「如此說來,那二十一塊鋼板,是在小畜牲手中了?」

    杜仲道:「少爺被老大扣起,他沒有機會去取,我也未敢取出,鋼板仍吸在電磁板
上。」

    白老大道:「好,那你且按一下掣,將電磁板露了出來,給我看看。」杜仲手指,
簌簌發抖,伸手按在書桌之上一排按鈕中的一個之上,只聽得會議室中,突然響起了一
陣驚呼之聲,我和白老大,向電視的螢光屏上看去,已見會議室的對準圓桌中心的天花
板上,約有三尺見方的一塊,向上縮了進去。而會議室中眾人,也已發現了這一件事,
人人抬頭上望,面上神色,盡皆驚訝不已。

    露出了方洞之後,一塊三尺見方的薄板,連著如同油壓器也似的四條鋼條,立即落
下,剛好壓在桌面之上,壓了一壓,又向上升起,也就在此際,白老大厲聲喝道:「鋼
片呢?」

    只聽得「咕冬」一聲,杜仲連人帶椅,跌倒在地,道:「鋼片麼?應……應該在電
磁板上的……白老大,我沒有拿過!我要是拿了,天打雷劈,絕子絕孫,不得好死!男
盜女娼。烏龜王八蛋……」

    他一口氣發了六七個毒誓,幾乎已經語無倫次!

    白老大和我,再向電磁螢光屏上望去,只見天花板上,已經了無痕跡。

    看杜仲的情形,他的確未曾取得那二十一片鋼片,而白奇偉又立即被扣了起來,那
麼,這二十一片,本來應該在電磁板上的鋼片,到什麼地方去呢?

    杜仲道:「沒有了,一切都是少爺和……我動手的,絕無第三人知!」

    我還想再問時,只聽得「砰」地一聲,宋堅闖了進來,而且提著一個人的後頸,將
那人先推進了室來,跌在地上,然後才跨進來。

    我們一齊向那人仔細一看時,卻不禁盡皆一怔!心裏暗暗稱奇。

    原來那人,並不是白奇偉,而只是一個中年人。

    我和白老大兩人,都不禁一呆。宋堅是奉命去帶白奇偉的,如何帶了一個中年人來
?我們兩人尚未發問,宋堅已經道:「白老大,我到的時候,奇偉已經不在了,這人正
在想走,被我捉住,一切情形,問一問他,當可以明白的了!」

    我聽了宋堅的話,心中不禁猛地吃了一驚。

    要知道,白奇偉在近兩年來,借著白老大的名義,在外面招搖,羽翼已經是豐滿,
他這一走,只怕更索性公然作惡,難以收拾!

    白老大的面色,也顯得極其難看,他並不出聲,只是冷冷地望著那中年人。那中年
人伏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抬起來。

    過了好一會,白老大才嘆了一口氣,道:「程兄弟,怎麼你也跟他們胡鬧起來了?


    那中年人抬起頭來,我這才發現,那中年人的面色,並不恐懼,只是顯得無可奈何
,而白老大似乎也沒有嚴厲責備他的意思,看來他們的關係很好。

    那中年人抬起頭來之後,道:「老大,我有什麼辦法?偉哥兄我是看著他長大的,
他求我放地出去,我……實是難以拒絕。」

    白老大道:「他走的時候,你可曾看到他帶走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那中年人搖了搖頭,道:「沒有,他說老大你近幾年來隱沒地底,胸無大志,他很
不以為然……」

    白老大苦笑了一下,道:「程兄弟,你也很不以為然,是不是?」

    那中年人低頭不語,顯然他心中已經承認。

    白老大又道:「他上那裏去了,你可知道?」

    那中年人搖了搖頭,道:「我確是不知。」

    白老大一揮手,道:「好,你去吧!」那中年人躬身向白老大行了一禮,便退了出
去。白老大以手支頷,呆了半晌,道:「奇怪,那二十一片鋼片,究竟是誰拿去了呢?
」我也正在思索著這個問題。

    那二十一片鋼片,被吸在電磁板上一事,只有白奇偉和杜仲兩人知道。我敢相信,
杜仲到了事情完全敗露之後,即使他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再隱瞞事實了。而白奇偉雖
然知道那二十一片鋼片的所在,他卻沒有機會取到。

    當然,鋼板是不會自動損失的。那一定是另有第三個人,得知杜仲和白奇偉的秘密
,趁兩人未能取到鋼板之際,將鋼板盜走。對白奇偉和杜仲而言,正可謂「強盜碰到賊
伯伯」,但對我而言,想要找到那二十一片鋼片,卻倍增困難了!

    白老大自言自語了幾句,才道:「衛兄弟,你走吧。」我忙道:「白老大,能不能
容我在這裏,我們設法將那二十一片鋼板找到?」白老大尚未回答,宋堅已道:「衛兄
弟,你還是離開此地吧,別再生事了!」我道:「宋大哥,我絕不是對這筆財富有興趣
,而是不想這筆財富落在任何一個人的手中!」白老大道:「好,那我們一起到會議室
去吧,杜仲,你在這裏聽令!」他一面說,一面「叭」地一掌,擊在第三具電視機上,
將那具電視機,擊得向側一撞,兩具電視機火花四冒,濃煙驟噴,已經被他一掌之力毀
去。

    杜仲面色發青,答應了一聲。白老大、我和宋堅,一齊走了出去,回到了會議室中
。一到會議室,便有好幾個人,七嘴八舌,向白老大講述剛才天花板上發生的奇事。

    白老大揮了揮手,道:「我都知道了,不必多說。」接著,他便將杜仲和白奇偉兩
人的計到,說了一遍。講完之後,頓了一頓,又道:「他們兩人的計劃,因為素兒的行
動,而被迫提前,因此,被吸在電磁板上的,也只有二十一塊鋼板。」人叢中立即有人
道:「可是我們未見有鋼板啊!」

    白老大沉聲道:「是,他們兩人,並未曾取到鋼板,鋼板已到了第三個人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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