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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他媽的!他到底上輩子欠閻王門的傢伙幾十萬兩沒還?!犯得著這輩子條條債款必須清清楚楚列清楚、講明白?!

  被擄回來的男人冷著俊顏,覷望著寒冬之際仍僅穿著無臂褙子,露出兩條粗壯熊臂的石炎官,視線狠狠地落在他左臂上猙笑的武判官雕青。

  「好巧噢,相公,他手臂上也有雕青耶。」小娘子像是欣喜發覺秘密的娃兒,笑得好熱絡。

  「是呀。」男人咬著牙。

  白雲合自是沒忽略她語意中的湊巧:「夫人,你不止一次見過類似這鬼面的雕青?」精明的目光定在男人那張似曾相識的五官……他應該曾經在某處見過這張臉孔,卻又像不曾與這男人有所交集,否則男人獨特的個性應當會令他印象深刻。

  「對呀,就在前幾日才見過另一個。」小娘子喜滋滋道,只不過前幾日子所救的那個男人,手臂上紋的雕青等級更高,是掌管魑魅魍魎的閻王呢。

  男人抿著嘴:「先看那頭熊,還是那個包成粽子的傢伙?」他指指青魈。

  「哪個比較不費功夫就先看哪個。」魯鏤範建議。

  男人走到青魈旁邊,食指在他身上又戳又刺,爾後突然伸出腿,拐向青魈腳根,害青魈重心不穩地狠摔在躺椅上。

  「很痛耶——噢噢噢——」青魈只來得及發出三字的抗議,其餘咒駡的字眼全數被男人突來扭折渾身關節的劇痛哀嚎所取代。

  「先是十數年前的白無常,」男人左手猛力拉過青魈的手臂,右手卻朝反方向地重擊,口中忿忿地嘀咕,「爾後又來個白無常的親親愛人,再來一個呆呆的黑無常妹婿,接著是閻王,現在又冒出個武判官外加魑魅魍魎,閻王門的傢伙幾乎全叫我給診治遍了——不敲你們個把萬兩來花花,怎麼對得起自己!」

  整間房內只聞骨頭撞擊、一聲聲叫著救命的混沌痛哭及男人的碎碎抱怨。

  男子結束了自言自語,一鬆手,青魈摔回躺椅。

  「好了,下一個。」男子甩甩手,只想快快結束惱人的差事。

  「青、青魈這樣就好了嗎?」小七看著方才叫聲淒厲,而現下已然癱在躺椅上動也不動的青魈。

  「該回去的全回去了。」他指得是青魈全身脫離原處的關節。

  「該、該回去的……」小七一怔,自動將男人語意中的「回去」解釋為魂歸離恨天,兩眶淚水說決堤就決堤,「青魈!你別死呀!這、這……不治病還好,至少你還能苟延殘喘。怎麼一治病連你的小命也……嗚……」

  「誰說我死了?!」躺椅上的青魈彈跳而去,先賞小七一頭爆栗,再火辣辣轉向男子,揪著他的衣領,「混蛋!你知不知道剛剛那樣有多痛!」

  「的確不知道。」男子回答得很風涼,脫臼的人又不是他。

  青魈掄起拳準備打碎男子自滿的笑容,突地一愣。

  「能動了……而且動起來也不疼了……」青魈試著收握了舉在半空中的手掌,轉轉腕間、扭扭脖子、踢踢雙腿,原先的痛楚早已煙消雲散,仿佛方才的受苦受難只是南柯一夢。

  眾家土匪間響起一陣拍案叫絕的掌聲。

  男人踱步到石炎官身邊,東方流蘇趕忙將石炎官的症狀稟告他,以便男人診治。

  男人聽罷,僅是挑挑劍眉:「喪失記憶?我瞧這不是最嚴重的問題吧,他身上的毒才是關健。」

  東方流蘇露出驚訝的表情,她壓根還沒來得及提到石炎官體內有毒一事……

  「不過毒也是小事,浪費我一顆解毒藥丹就好。這個煉製‘破百會’的天殺傢伙就別讓我遇上,否則我就叫他嘗嘗‘破萬會’的劇毒滋味。」男人開始遷怒。倘若不是那傢伙下毒設計閻王門,就不會累得他今天救過一個又一個;再不,也爭氣地將破百會這種劣毒給煉得勁辣些,小小一滴就讓人斃命,他也不用花費心思在診治這群魑魅魍魎,所以他今天會這般辛苦——全部的過錯都歸在煉毒者身上!

  「這種毒和上回咱們救的那個人是一樣的嗎?」小娘子問。

  「沒錯,差別只在上回那個嚴重,這回這個簡單。」面對親親娘子的疑問,男人的回答顯得甘願許多。

  「那喪失記憶又要怎麼治?」小娘子再問。

  男子扯出笑,好似小娘子問了多蠢笨的問題,握起的拳頭中指微突,使勁朝石炎官頭頂一扣:

  「就這樣治啊!」

  「叩」的清脆巨響,石炎官連哀嚎都來不及,當場兩眼一翻,昏死了過去。

  東方流蘇捂著愕然的嘴,注視著黑熊癱軟在地板上。

  「哇——相公,你!」小姐子慌了手腳,不只是她,全寨裏的土匪們都發出長短不一的驚叫聲。

  「小乾爹,你醒醒,醒醒啊——」

  「四爺——」

  白雲合的神情由驚訝轉輕笑:「這種診治的方式,高明。」佩服、佩服。

  「客氣。」男子死不要臉地聳肩。

  「大夫,這、這就是你所謂的治療方法?」東方流蘇許久才艱難地吐出這句話——因為她不斷忍著笑意。

  「嗯哼。」男人扳扳方才敲擊石炎官的中指,唔……沒想到這只黑熊的腦袋還真硬咧。

  「但這招上回我也試過了,可是沒有效果呀。」流蘇虛心求教。

  「這招可不是人人都學得來,要配合天時、地利、人和。」男人驕傲的下巴都快頂到天上去了:「對了,附加一提,等到黑熊清醒過來,記起了過去,興許就會忘卻這段喪失記憶期間的點點滴滴。」

  「沒關係,我要我的小乾爹!以前的那個!」紅豆急急道。她要的是那個疼她、寵她的石炎官,而不是現在這個必須由她來告訴他一切一切過去的「石炎官」!

  「如你所願。好啦,忙也幫完了,貴土匪寨可以放我們夫妻走了吧?」

  「還不行!萬一四爺他醒來後仍維持原狀,或是病情惡化,怎麼辦?」魯鏤範未雨綢繆。

  「不會的,我相公是神醫,在他手底下絕計不會有治不好的病!」小娘子忙不迭為自己的親親相公塑造完美形象。

  「魯哥,別為難他們,送兩位下山。」白雲合為兩名肉票聲援,並含著了然淺笑,抱拳一揖:「多謝神醫救命之恩,後會有期。」

  「無期、無期!最好以後老死不相往來。」男人不停揮舞的手掌,像在驅趕空氣中飄浮著的白雲合的烏鴉嘴字句。他可不想再與閻王門的傢伙有絲毫瓜葛!

  白雲合但笑不浯。

  送走了兩名來匆匆去匆匆的貴客後,一屋子的土匪全圍著喝茶的白雲合追問:「二爺!您怎麼不等四爺醒來之後,再決定放不放他們走?」

  「是呀,又不差這麼點功夫!」

  「萬一真像魯哥所說的話,咱們豈不白忙一場?」

  白雲合僅僅是努力喝著一壺熱茶。

  「二小叔,你別淨是喝茶嘛——」其中以小紅豆的嚷嚷最有效果,白雲合抬起頭,不答反問:「記不記得上回帶你到邊疆去看三乾爹和三乾娘的事?」

  紅豆點點頭。

  「記不記得三乾娘的祖宗八代是靠什麼維生的?」

  「濟世救人呀。」

  「記不記得三乾娘提過皇甫世家出過一個怪胎?」

  「嗯,不就是三乾娘的大哥嗎?」

  白雲合獎勵地摸摸她的頭,卻對紅豆的遲鈍無能為力:「記不記得三乾娘的長相?」

  「記得——啊!」紅豆如夢初醒地大叫一聲,「難怪我一直覺得那個男人好眼熟,原來他就是三乾娘嘴裏提的變態孿生兄長——」

  「沒錯,神醫皇甫世家的惟一傳人。」

  當石炎官睜開,頭一句流利粗話溢出喉頭時,眾人便確信石炎官恢復正常。

  「小乾爹!」

  石炎官撫著疼痛不堪的腦袋一楞,緩緩抬起頭:「紅豆?!你怎麼……」

  「歡迎回來,炎官。」白雲合在他腦門的腫包上又是一擊。

  「噢——天殺的!」石炎官痛呼,「老二,為什麼你們會在這裏……」他頓了頓,「好呀,我沒去找你算賬,你倒自己送上門挨揍!」他一股腦地跳下床鋪,火辣辣的熊掌毫不留情地揮向白雲合。

  「炎官,你這把火發得我一頭霧水。」白雲合身形隨著熊掌襲擊而移動。

  「你還敢狡辯!你帶著紅豆離家出走,隻字片語也不留,讓我多擔心,你知不知道!」

  「喔——原來你是氣這檔事呀。」

  「說不定你不敢在閻王門裏正大光明欺負紅豆,所以才將她帶離開,避開我們這些爹爹叔叔的保護,然後兇狠狠地揍她、淩虐她、海扁她,是不?!」石炎官毫不講理。

  「小乾爹,沒有這回事啦……」紅豆想為兩人調解,無奈她又沒有勇氣用肉身擋在石炎官的熊掌與白雲合之間,只能在一旁慌張。

  「你什麼時候看過我教訓紅豆?」白雲合以扇柄架住石炎官的臂膀,石炎官右手受鉗,左掌趁機再來。

  白雲合一旋身:「失禮了,小師父,借你一用。」純白的身影閃到東方流蘇身後,涼涼地刷開紙扇,好整以暇地笑看石炎官收手不及的拳勢。

  眼見悲劇即將發生——

  「哇——」

  一道痛吟聲如雷震天,不像是東方流蘇甜嫩的嗓音,倒像是……石炎官的慘叫聲?!

  只見東方流蘇雙掌合十,菱嘴吐出一連串的佛文梵經,石炎官反射性地伸手捂住雙耳,卻忘了兩隻手早已為了痛揍白雲合而掄握得死緊,結果左右雙拳硬生生捶向了自己。

  「佛經又生效了,果然是先前的石炎宮。」東方流蘇欣喜道。也好在情急之下,她還沒忘記這招必殺技,否則石炎官的重拳無庸置疑地會捶凹她的小挺鼻。

  「什麼先前的石炎官?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當事者抬起疑雲滿布的眼,瞅著東方流蘇,突地又指著她的腦袋,「你……的小光頭怎麼一會兒就長出頭髮來了?我記得昨天才幫你塗薑汁的呀?」

  石炎官的記憶仍停留在與五大寨廝殺的那天。而東方漉蘇雖沒有一夜之間青絲便長及腰間的奇跡發生,但渾圓的小腦袋上披覆著短短一層的黑色細發,看起來就像個十一二歲的漂亮大孩子。

  「昨天?那已經是個把月前的事了。」東方流蘇嘀咕著。這些日子的忙碌和疲累,她倒忘卻了理理頂上雜草叢生的毛髮,她皺著鼻,搓搓自己的短髮。

  「耶?!——我的鬍子怎麼也突然間暴增?!」石炎官再度驚叫。

  石炎官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只覺得一陣混亂。

  「我正巧要理理頭上新生的發渣,順便一塊幫你修修雜胡吧。」東方流蘇提議道。

  「什麼?!你頭上好不容易才發出新芽,你竟然要將它斬除?你有沒有良心、有沒有人性呀!我含辛茹苦地天天為你抹薑汁,日夜盼著它長長,結果你簡簡單單一句就要毀了它?!我不准,你膽敢付諸行動,我就拆了你的骨頭!」

  「炎官,尼姑剃度是天經地義,你何必如此生氣?」即使是嚴冬之際,白雲合仍輕搖紙扇,招來幾股寒冰刺骨的冷風,「難不成,你要她蓄發,是別有意圖?」白雲合技巧十足地頓句在最曖昧的段落,徒留探索的鳳眼,帶著趣然的透徹。

  「我能有什麼意圖呀?!你骯髒污穢的腦子裏在轉什麼壞念頭?」石炎官哇哇大叫,「我可從沒想過雙手穿梭在柔滑如綢的發絲裏那種滿足感噢,更沒有幻想過如瀑的青絲披散在我肩膀的惹火情景——」

  石炎官猛然住嘴……他、他在說什麼呀?!

  白雲合朝臉露窘態的東方流蘇道:「瞧,炎官最大的優點就是他那張嘴絕對藏不住秘密,你只要不言不語地看著他,猛朝著他笑,他就會掏心挖肺地嘰嘰喳喳,將潛伏在內心最真實的念頭全數吐露。」

  「我哪有?!」石炎官激烈反駁。

  「否則你方才那席話是什麼意思?」白雲合問得故意。

  「哪有什麼意思——」

  「就是那個意思。」白雲合收納起扇柄,筆直的紫竹骨扇落在石炎官的鼻心。

  「那個意思又是什麼意思?」石炎官眼珠子集中地瞪著戳刺他鼻間的礙眼扇柄,與白雲合玩起繞舌遊戲。

  「你對小師父動了貪念之心。」

  「我——」

  他他他他、他哪有動啥貪念?!只不過老想著三不五時造造「口業」,閒暇時與東方流蘇耍耍嘴皮子,再不就是摸摸她的小光頭,「順便」吃吃其他部位的嫩豆腐,再超過點就是將每張路人甲乙丙的臉孔全數幻想成她的……好嘛,再無恥點,還會將她收納到春夢之中纏綿整晚——正常男人都會有的反應嘛,更齷齪點大不了就是想將春夢之中的點漓搬到現實生活上來身體力行……這算貪念嗎?

  唔,好像真的算耶……

  石炎官心虛地瞄了東方流蘇一眼。

  「你這只大色熊,你心裏在想什麼?!」東方流蘇低斥了聲。光瞧石炎官傻笑中隱含著藏不住的欲念就能推斷他的思想絕對是列入「食色性也」的致高境界。

  「我……」石炎官滿腮的黑胡也阻擋不了黝黑臉孔上氾濫成災的紅潮——因為被看穿心思。他尷尬地搔搔胡稍:「我真正想的……最好你別知道,否則你又要訓我一頓,不過我現在倒有另外的想法,想聽嗎?」

  「你說說。」

  「你覺不覺得我的鬍子礙眼?」

  「礙眼倒是不會。」

  「不礙眼,可是很礙事,對不對?」

  「礙事?為什麼會礙事?」東方流蘇不解反問。

  「你不是老說我吻你時會紮傷你的細皮嫩肉?」

  天!為什麼他非得在眾人面前談這回事?如此昭告天下,豈不教她無地自容?東方流蘇幾乎羞慚地直想挖個地洞鑽:「我不知道,別問我——」

  「整個寨裏我就只對你造過口業,不問你問誰呀?」魯鈍的石炎官硬是不甘休地追問著。

  「你到底想問什麼啦?!」東方流蘇頂開那張湊近鼻間的毛絨絨熊臉。

  石炎官咧嘴笑:「我用我的鬍子換你的小光頭,可好?」

  東方流蘇眨眨困惑的水眸,訥訥重複:「用鬍子換我的小光頭?」

  「對呀,倘若你非得‘除毛而後快’,我委屈點,拿這把十三歲以來就陪伴著我的黑胡讓你剃個痛快。」石炎官說得慷慨就義,雖然他以前時常將「胡在人在;胡剃人亡」的至理名言掛嘴邊,但此時此刻,他曾奉行的至理名言早被他拋諸腦後。

  「你意思是你不留鬍子,但希望我繼續將頭髮蓄長?」

  「聰明,」

  東方流蘇還沒開口表示,四周看戲的眾人開始討論。

  「我從沒有看過小乾爹的真正長相耶!」紅豆在一旁興奮嚷嚷,「二小叔,你有沒有看過?」

  「有,不過是十多年前的事。」白雲合仔細回想:「老實說,現在除了這張熊模熊樣,我已經記不得他過去的皮相。」

  「我也好想看噢。」小七湊著熱鬧,剃光黑毛的熊……嗯,光用想像就足足令人玩味。

  「流蘇姑娘,你就答應四爺嘛,然後快些動手剃熊毛,我也好好奇。」魯鏤範興致勃勃,與一班土匪引頸而盼。

  嘰嘰喳喳的細碎交談及努力吆喝的鼓舞加油聲,此起彼落,好不熱鬧。

  「吵死了——又不是表演剃度給你們瞧,一個個在那邊興奮個啥勁呀?!滾滾滾!」熊掌一揮舞,驅趕一群破壞情調的惱人蒼蠅們,但雙手觸及寶貝女兒時,石炎官語氣一轉,諂媚得很,「紅豆,你慢慢走,小心摔跤,等會陪小乾爹喝酒敍舊喔,乖……」甜膩得令眾土匪愕然的口氣仍在耳畔回蕩,石炎官轉向眾人的臉孔又變回兇惡猙獰,「還不滾——想試試我的熊掌侍候嗎?!」

  差別待遇!絕對的天差地別!

  轟出一窩七嘴八舌的閒雜人等,石炎官又回到東方流蘇面前。

  「好啦,所有不識相的人都滾出去了,別害臊,快點點頭答應吧。」他誘導著。

  她僅是望著他不發一語,也不正面回應他所提出來的交易。

  因為他的交易並不單單只是頂上青絲的去與留這般簡單,其中更包含著他要她捨棄出家的念頭,與他一同浮沉在名為「紅塵」的茫茫大海。

  即使她答應了他的條件,對她的生命又會產生怎樣的漣漪或波濤呢?發絲要留要斷只不過是短短瞬間的決定,最令人遲疑的卻是作出決定的刹那堅持……她花了許久的沈默歲月來決定削髮為尼,說服了自己那顆仍殷殷期盼著家人親情的心,也終於斷了自己一直不願承認的妄想,更不敢祈求自己能有機會,遇見一個能讓她依靠及信賴的臂彎,她好害怕一次次的滿心期待,只換來別人無心或有意的冷漠傷害……

  她很膽小、很懦弱,懦弱到沒有勇氣再嘗試……

  如果是石炎官……如果是他……

  能相信他嗎?

  該相信他嗎?

  敢相信他嗎?

  石炎官由她眸間讀出了退縮的決定。

  他緩緩將手掌挪到她腦後,輕輕施力,讓兩人額貼額,鼻碰鼻,不許她逃開。她似乎讓他的突來之舉嚇得愕然失措,石炎官噗哧一笑:

  「你現在這模樣看起來好可愛。」比原先光不隆咚的禿腦袋多了分修飾的致美,若能再留長些,必定更加傾國傾城。

  「這麼可愛的小姑娘怎麼會沒有人想疼呢?」兩人貼得好近,近到能從彼此黑剪瞳間看到自己是惟一的專注,「如果你是我的……我不知道自己會多麼寵你,恐怕溺愛的程度連現在的我都無法以言語來形容,我不敢承諾。因為我對自己太了若指掌,通常我只要一預設立場,絕對都是以‘食言’收尾。」

  「不只是你,這是許多人必然的反應,我也從不相信承諾及口頭上的保證,很多話說起來是一回事,做起來又是另一回事——」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

  「啊?」

  「我所謂的‘食言’並非單指將承諾拋諸腦後的惡劣舉止,而是最終的結果往往比我承諾時的假設情況還要超過——小紅豆就是被這樣的我給寵壞的。」他的小寵都會變成大寵,關愛都會變成溺愛。

  東方流蘇也笑了,光瞧他方才對待紅豆的舉動便能驗證他的話。

  倘若她的家人曾給予似于石炎官千萬分之一的親情,或許今天的她會是一個更快樂的東方流蘇,而這種的快樂並不是她不斷欺騙自己所得來的假像,而是真真切切的快樂。

  「我想要一個像你這樣的家人,好想、好想。」她說出心底最真實的想法,「不用很在意我,不用很寵我、疼我,只要用你現在對待我的方式就好……讓我知道,我也是你心裏所在意的一小部分……」

  「你還真不貪心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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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春暖花開,猛虎山上的淒涼雪景搖身一變,退去雪白,染上層層青翠。

  萬物欣欣向榮,當然也包括猛虎山上忙碌的各寨土匪——只不過五大寨忙的是收拾包袱,攜家帶眷地遷離猛虎山。

  自從石炎官傷勢及體內殘毒解得一乾二淨,再加上白雲合數十日之前又幹起不告而別的戲碼之後,他便時常往返五大寨「串門子」——將五大寨的土匪一個個打成豬頭,「串」綁在門上,讓五大寨的土匪們深刻體會到千萬別惹上一頭熊,尤其是頭會記恨的大黑熊、尤其是這頭大黑熊還會遷怒……

  為非作歹窩現下儼然成為猛虎山上惟一大寨,照道理來說,每頭上山的肥羊都成了他們囊中之物,可惜為非作歹窩裏供著一尊活生生且會走動的「佛像」東方流蘇——雖然她舍去尼姑的「基本造型」,但仍改不了愛以佛門道理訓誡眾人的習慣。

  「有沒有瞧見四爺?」青魈雙手圍成空心圓圈,在為非作歹窩中大呼小叫。

  「吃完早膳就不曾見著耶——」東方傳來隔空喊話的回應,還有回音咧。

  西方也不甘示弱,朗朗破空而來:「去流蘇姑娘的房裏找找,八成就窩在那兒。」

  「也對。」青魈大聲道謝:「謝啦!」

  腳步調頭,再朝西側小廂房前行。

  遠遠地,青魈便瞧見一名面生的路人甲站在東方流蘇門扉前踱步,仿佛焦急中略帶掙扎。青魈眯起眼,隱身在草叢後,緊盯著路人甲的一舉一動,倘若路人甲有任何惡徒之舉,青魈便會沖上前去海扁他一頓。

  半晌路人甲終於舉起手,輕扣門扉。

  「請進。」東方流蘇道。

  叩叩——門外的人仍堅持要她來應門。

  東方流蘇放下手中把玩的木魚,拉開門扉,卻瞧見一張好陌生的年輕男子面孔。濃墨的雙眉襯著有神而威武的眼,鼻粱高挺而有形,石棱般的顎骨與頸部剛毅的線條搭配得毫無缺陷,只可惜右頰有一道未幹的血痕,像是被某種薄利小刀給劃開的血口。

  「你……你是哪一位?」她疑惑地開口。

  男子雙臂環胸,不作答。

  「你要找寨裏的哪位兄弟?他們應該都在大廳那裏……」

  「我找你。」男子終於開口,低沉的嗓音耳熟到令人咋舌。

  東方流蘇輕「啊」了聲:「你……」十隻纖指掩住他的口鼻,勉強拼湊出男子半刻前的長相,她頓了頓,「大黑熊?!」

  遠處的草叢間似乎發出悶哼的噗哧,兩人同時遙望而去,只見草叢微動,應該是被風給吹拂的,石炎官不以為意,繼續朝東方流蘇道:「才改了點皮毛,你就認不得我了?」他笑,少了礙眼黑胡的阻擋,他的笑更加醒目而燦爛。

  「你怎麼突然…我還以為你不打算……」這數個月來不曾聽他再提起蓄胡之事,反倒仍強迫她留長頭髮,她還以為石炎官準備要食言呢。

  「既然你的頭髮已經開始蓄留,我當然也要守承諾。」他揉亂她僅僅長及耳部的俏麗短髮,「滿意我的模樣嗎?」

  東方流蘇咬著唇瓣忍笑——她從不敢想像黑胡底下的臉孔竟是張看似只有二十初出的毛小子,皮相超乎眾人意料,可惜秀氣的五官搭配上如黑熊般的體格,就好比將個奶娃的腦袋裝飾在大人的身體上,怎麼看都嫌怪異。

  「我終於知道你留鬍子的用意了,呵呵。」遮醜、遮醜呵。

  「你那是什麼笑法?那麼不屑?」

  她才沒有不屑,只覺得新奇:「你好像瞬間從四十來歲的中年掉到二十出頭的青澀小子,真讓人無法適應。你這張娃娃臉恐怕老是讓人調侃吧?所以你才憤而蓄起熊毛,硬生生遮蔽掉這樣善良無害的可愛臉龐,你不覺得可惜?」

  「哪里可惜?!對一個邁向三十大關的成熟男人,‘可愛’這兩字是最大羞辱!」他不以為然。

  「但是你真的長得很可愛嘛。」她吐吐粉舌,將這句話說得既小聲又低喃,深怕石炎官又爆出火氣——別小看一頭剃了毛的熊,它的潛在本質仍是兇惡殘暴不講理,隨時隨地會揮出熊掌,劈死可憐獵物。

  「別擔心,你這模樣很好看。」東方流蘇抹去他右頰的血跡。

  「你滿意就好。」他暗暗松了口氣。

  石炎官自然而然地摟著她的肩頭,將她帶進屋內,一瞥見桌上的木魚——日前雷哥守株待兔地窩在上山的羊腸小徑時,洗劫了一名窮和尚,將老和尚渾身行頭給扒得乾乾淨淨,這木魚便是雷哥孝敬東方流蘇的物品——當然,東方流蘇並不知道這段插曲。

  「不是不許你再念經嗎?這玩童怎麼還留在你房裏?」

  東方流蘇遙指著木架上蒙塵的佛文經書:「我已經許久不曾再碰經文,可是我卻喜歡聽木魚的清脆響聲,或許它比不上箏笙笛築來得有音律,但單純的敲擊聲會讓我心情很平靜。」她接過石炎官拎起的木魚,笑著輕敲了一下,「即使沒有搭配誦經,即使我是處於腦中一片空白的發呆狀態,我仍能感受它帶來的祥和。」

  這木頭制的小玩意兒能有如此神秘的功效?石炎官懷疑地以食指敲敲木魚。晤,好像不難聽……而且更神奇的是向來聽到她誦經朗文便犯頭疼的他,竟然未曾有不適之感,他一連又敲了十數下,終於確定這小玩意兒並非引人頭痛的罪魁禍首之一。

  「你愛敲以後就繼續敲,我也可以在一旁幫忙,但經文就可以省下。」不知是有意無意,石炎官緩慢而規律地扣擊木魚,讓清亮的聲音伴隨著他的言談,「對了,我接到閻王門來的書信,興許再過數日我就得回老家去。」

  「嗯哼,然後?」甫聽到石炎官即將離開山寨,她竟升起一抹依依不捨,隨即又自嘲地暗暗取笑自己——你在想什麼呢?傻流蘇,他原本就不是山寨裏的人,你也不是,他得回去屬於他的地方,而你……也是。

  「然後該安排你的去處啦。」名為安排,實際上石炎官壓根想直接將她綁回閻王門。

  「我的去處?」她還能去哪里?放眼望去,天下之大,皆可容身。

  「對呀,你不是說想當我的家人?既是家人當然得住在一塊囉。」他這暗示說得夠清楚、夠明白了吧?

  「住在一塊,你是要我跟你一塊回閻王門?」

  「沒錯。」

  「以什麼身份?」她抬頭問。

  石炎官翻了個白眼,東方流蘇平日看起來聰聰明明得像只狡猾的小狐狸,有時又蠢得讓人想敲醒她的腦袋瓜子。

  「廢話,難不成你以為我還想收個幹女兒,或是認個乾娘回家供奉膜拜嗎?!」他挑明瞭講。

  「當妹妹也行……」

  「妹妹以後得嫁人。」蠢!她怎麼這麼蠢?!

  她凝視著他,為自己心底僅存的不確定感而害怕。

  石炎官當然沒遺漏她眼神中的不安定、防備及退縮,他輕歎:「我要怎麼做、怎麼說才能讓你完完全全相信我,你為什麼會這麼害怕去接受別人伸出的手?」

  「你不懂,你不會懂的……」

  「我的確很駑鈍,的確不懂你到底要壓抑自己到幾時!」

  東方流蘇撇過頭,扁扁嘴:「你不懂當你伸出手,想抓住家人衣袖一角時卻被無情揮開的陰霾;你不懂當你靜靜站在家人身後,卻永遠被漠視的挫折;你不懂當你聽到一句句淡漠的排斥時,你必須找一千、一萬個理由去說服自己,讓自己相信那些傷人的話是另一種關心,你不會懂——」

  石炎官猛然鉗住她的柔荑,使勁讓冰冷的掌心貼在他雙頰,新剃的胡渣仍微微紮刺著她的肌膚:「你現在再伸出手,我在這裏!看著我的眼,你就在那裏!」他握得好牢,貼得好緊,幾乎能讓她感覺到掌心底下流竄的奔騰脈絡,「我不懂,可是你懂,不是嗎?你懂那些傷害的感受,所以你一直知道你要的是什麼,為什麼不向我索討?為什麼不向我要求?」

  「你、你不會給的……」她輕搖著螓首,短短的發絲隨著她抗拒的反應而搖晃得更激烈。

  「你從沒試過,怎麼知道我給不給?」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我們只是陌路相逢的人,你卻比家人更關心我,為什麼……」

  「這麼簡單的道理,需要我噁心巴拉地說明白嗎?」石炎言從身後腰間抽出兩朵野菊,是初朝新萌的春意。

  他拆卸其中一株的花瓣,一邊喃念道:「我愛你、我不愛你、我愛你、我不愛你……」

  雪白的細瓣紛紛而墜,他念得更肯定。

  「我不愛你,我——」他停頓,將綠枝上獨留的尾瓣遞到她眼前,以活生生的證據,證明他最後未出口的兩個字。

  「這是娘兒們最喜歡玩的把戲,要不要試試。」他將另一朵野菊遞給她。東方流蘇的視線來回在野菊與他之間。

  「嗯。」她頜首,低垂著眸,專注地看著野菊,忽略掉石炎官眼中一閃而過的狡黠。

  「我愛你。」一片花瓣離身,腦中輾轉而過的是兩人初次相見的緣分。

  「我不愛你。」第二片花瓣墜地,她憶起自己削斷發絲的畫畫,曾是那麼堅決、那麼義無反顧……

  「我愛你。」扯去第三片花瓣,石炎官霸道又老是粗魯訓她的臉孔在眼簾間停佇,惹來她的淺淺笑意。

  「我不愛你。」第四片。她跪在佛前,心無旁騖地誦著經文,一遍又一遍。

  「我愛你。」第五片。石炎官在心窩前握起拳,訴說著他的殺手身份……只有她看出了潛伏在他心底深處的懊悔及掙扎。

  「我不愛你。」第六片。寨裏曾出現數名動人的花豔姑娘,她仍記得在門外匆匆一瞥時所見到散落在地板上淩亂而激情的男女衣裳,她微惱,卻無從瞭解自己突生的怒意,仍是佯裝輕笑地面對著他。

  「我愛你。」第七片……石炎官逼出她滿腔的淚水,幾乎是不留情面,她以為他揭開她的瘡疤只為了狠狠羞辱她,但他敞開臂膀,包容著她的失控痛哭,也包容了她像個小娃娃不知收斂的淚水攻勢。

  「我不愛你。」第八片,當他睜開雙眼,仍是如此專注看著她、仍是如此炯炯有神,卻冷漠而疑惑地問著她是誰時,她的眼淚再也無法壓抑……

  「我愛你。」第九片,當她為了他的失憶而悵然,排山倒海的恐懼連她也無法理清——她以為自己永永遠遠就會被拋擲在他的記憶之中,他會忘了他曾溫柔地安慰她,曾大方出借胸膛容納她的逃避,忘了他曾是如何一針見血地剖析她的脆弱與膽怯。

  「我不愛你……我愛你……我不愛你……我愛你……」

  東方流蘇吟念得好慢,每摘除一片花瓣便停頓許久,讓所有畫面回籠翻騰,也放縱自己重新檢視一切。

  最終,花梗上僅僅殘留最後一片,而前一瓣她才念過「我愛你」。

  石炎官愕然瞠著圓眼。

  怎麼可能?!他明明特別找了單數花瓣的野菊類,也料准了當流蘇數到最後一瓣時理所當然也無庸置疑地落在「我愛你」這三字魔咒上,但為什麼她念完了「我愛你」,上頭竟然還掛著一片礙眼的白花瓣?!

  人算果真不如天算,石炎官千算萬算卻偏偏漏算了一點——人都有畸形了,花當然也會有怪胎,而他好死不死正巧摘到一朵多了片花瓣的小野菊。

  石炎官的慌張窘然對照著東方流蘇的清淺淡然。

  兩人互視許久,其中橫亙著輕輕搖曳的孤單花瓣。

  愛他嗎?不愛他吧……

  不愛他嗎?愛他吧……

  不愛他嗎?既不愛他,為何會為了他而擔心?為何整夜不眠不休地非得為他誦完一百零八回的經文,只為想為他消業障而多造些功德?

  不愛他嗎?既不愛他,又何需為他的即將分離而耿耿於懷?

  反復將心情沉澱,再緩緩挖掘出來思量,堪破了始終遮掩在眼前的迷陣。

  愛他吧?不愛他嗎……

  不愛他吧?愛他嗎……

  反復、反復再反復,繞舌的字句拼湊,終於在心底有了全新而認真的組合。

  她不知道愛他與否是不是會讓她快樂,但卻清楚明白,失去了他,她是絕對無法回復先前那種無求無奢的心境。

  「我——」她輕輕啟齒。

  「慢著,這把戲不准!別玩了!」他想阻止最後三字「詛咒」溢出她漂亮小巧的朱唇,但仍慢了一步。

  「不,愛你。」



  句子與句子之間的停頓符號的絕對重要性,石炎官總算有了最深層的體會!

  「不愛你」跟「不,愛你」的意義相馳十萬八千里,而他直到隔天清晨才發覺其中的差異。

  內疚與滿足同時在他甫清醒的腦袋瓜中爆開。

  內疚是指昨夜他聽到東方流蘇的「斷句」時發了好大一頓火氣,而這頓火氣的代價就是他犯下十惡不赦的「淫欲之罪」——他發覺再與她說道理是行不通的蠢事,反正口業造也造過了,乾脆霸王硬上弓,將「罪孽」一次造足——所以當他發覺自己對她的誤解時,小小的內疚是無可厚非,況且昨夜她接納他的同時,梨花帶淚的臉蛋哭得更可憐兮兮……唉,男人果然是獸性掛帥的動物。

  滿足當然是指雄性欲望獲得完全疏解的快慰,何況物件是她,滿足的程度自是不可言喻。

  東方流蘇微蜷著身子,窩在他赤裸的懷中就像個酣睡的娃娃,因他的體溫而將她白暫的肌膚煨出淡淡的粉嫩色,其中點綴著他盡情歡愛的豔紅痕印。

  她半張著惺忪睡眼,承受另一波落在頸項間的唇齒攻勢。

  「跟我一塊回閻王門。」他抽出短暫的喘息空隙,要求道。

  「我一塊回去……不奇怪嗎?」

  「有什麼好奇怪的?」

  「我這種不討人喜歡的個性,恐怕——」連她娘親都曾斥責過她陰陽怪氣,毫不討喜……

  「閻王門裏不討人喜歡的傢伙一籮筐,怎麼輪也輪不到你搶第一。」上頭還有他家老大閻羅坐鎮咧!誰敢與之爭鋒?石炎官續道:「而且閻王門裏能讓你感化的壞蛋更多,以後日子有你忙的。」

  「……那裏有我容身之地嗎?」

  「有。在那裏,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故事,好的壞的,沒有人會去計較,沒有人會過問。」石炎官頓了頓,「況且你的容身之處不在閻王門,而是在這裏——」他指了指自己的心窩。

  東方流蘇輕笑,環住他的胸膛,螓首貼在他方才所指之處,由他的體內,她聽到了神似于木魚平靜的音節,那是屬於他的心跳。

  「好,一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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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垂柳青青,波光粼粼,映照在碧綠翠熒的鷹眸之中,微傾的頎長身子交迭著雙腿,冷冷淡淡的低嗓平緩吐述著聽似閒話家常,實則腥風血雨的字句:

  「……殺入官牢,將所有魑魅魍魎都劫出來,無論生死都是閻王門的人,容不得官差處置,我和老四負責動手及斷後——」綠眸男子接下來的話被響亮而清脆的木魚外加誦經聲給掩蓋過去,這已經是第六次被打斷的長篇大論。

  在一旁奉茶的青魈見情況不對,急忙在綠眸男子的茶杯裏斟滿香茗:「主爺,您渴了吧,沒事多喝水……」青魈在桌底下的右腿踢向石炎官的方向,不停試圖朝捂著雙耳,完全沒空將閻王說的話塞進熊耳中的石炎官打暗號。

  難道四爺沒瞧見主爺握著杯緣的手掌上浮滿青筋嗎?

  「白無常和青魈待魑魅離開牢獄,立刻將人全數送回府裏——」綠眸男子才再接續短短一句,單調的木魚聲中加入了「合音」——另一道淺淺的木魚聲也緩緩響起,

  「主爺,喝茶、喝茶……」青魈努力倒著茶,無心注意杯裏溫熱的香茗早巳溢出大半,染濕閻王黑衫的袖口。青魈的右腳幾乎是使出最大勁道「踹」向石炎官,震得滿桌的杯壺盤碗作響。

  「石炎官。」閻王舉杯就口,啜飲香茗,連帶喚了充耳不聞的石炎官姓名。

  石炎官兀自搖頭晃腦,壓根不知在他無聲的聽覺中,那股風雨欲來的危機。

  沈默,沈默的好尷尬。

  「四、四爺!」青魈也輔助地呼喚石炎官回魂,腳下的力道更急更重。

  遠方木魚聲中夾雜著數聲銀鈴笑聲,隱約只聽到兩個女子一清一淺的交談,在三人沈默之際更加清晰。

  驀然,閻王捏碎了手上的瓷杯,滿滿的茶水噴濺開來,下一瞬間,閻王陰黝的臉色沉斂,收拳揪起石炎官的衣領。

  「老大……發生了什麼事?」石炎官根本沒機會抹去滿頭滿臉的茶水。只能無辜地看著近在咫尺的閻王怒顏。

  「從頭到尾——從頭到尾你有將我的話聽進去嗎?!從頭到尾這該死的木魚聲沒有一刻停止,你當我閻王門是什麼地方?!佛門淨地?!你帶阿貓阿狗回來都無所謂,你竟然給我帶了個尼姑?!」閻王吸了口氣,再度炮轟,「你知不知道我聽到木魚聲就頭痛欲裂,巴不得砍了小尼姑那雙手、縫了那張嘴!而你——正事不幹,成天玩起噁心的男歡女愛追逐戲碼,你是太久沒被教訓,皮在癢了嗎?!」

  「我沒有不幹正事啊……」他企圖狡辯。

  閻王壓根不給他機會:「再者,白無常成天窩在小尼姑房裏,大玩誦經遊戲,倘若她被小尼姑帶壞,遁入空門,我就拆了你渾身上下百來支的骨頭!」閻王提及白無常,更是咬牙切齒。

  這才是閻王發火的最大原因,誰能容忍自己身畔的伴侶醉心在無邊佛海,獨獨將他棄置在一旁乾瞪眼?!

  石炎官乾笑著。帶壞?東方流蘇哪有什麼本事「帶壞」白無常?真正帶壞白無常的人應該是老大吧?

  「最後,我叫你尋找的銀髮庸醫呢?!」閻王再指責一條重罪。

  「什麼銀髮庸醫?!」石炎官眼露不解,青魈忙不迭又踢踢桌底下的腳,想暗示石炎官些什麼。

  「‘什麼銀髮庸醫’?!你問得真該死——」閻王突地轉向青魈大喝:「你膽敢再踢我一下,我就拗斷你的狗腿!「

  青魈聞言一怔,臉上所有表情凝結,萬般不願意接受事實地低下頭,看著桌底下自己造孽的腳正踹在閻王的小腿上,黑慘慘的衣物上佈滿人贓俱獲的腳丫子印……難道,從頭到尾,他「攻擊」的對象全都是主爺?!

  「主爺,我錯了——啊……」

  第一聲慘叫響起,遷怒的火爆男人猛捶向青魈。

  「老大,你說的銀髮庸醫——哇……」

  第二聲慘叫緊緊追隨,眼紅石炎官甜甜蜜蜜而老大不爽的男人狠狠祭出拳腳教訓。

  遠處咆哮、哀嚎聲震天,伴隨著樑柱碎裂的傾倒聲及竄向天際的恐怖殺氣。

  「好吵。」

  在內屋裏,兩名女子讓外頭的雜音所阻撓,東方流蘇率先道。

  「是啊。」白無常點頭同意,清妍的臉龐帶著淡淡幾近不可辨視的笑意,「許久不曾這麼熱鬧了。」

  「咦?我怎麼好像聽到熟悉的哀嚎聲?」東方流蘇豎起耳朵,像是來自于親親枕邊人。

  「我也聽到很耳熟但從不曾這般失控咆哮的聲音。」白無常道,素手翻過下一頁佛經。

  東方流蘇好奇問:「你是為了誰而如此誠心祈誦?」她從白無常身上感覺到淡然與專注並存的矛盾,她淡得像冰雪,眸子卻占滿了不同於寒霜的光輝。她知道白無常亦是閻王門的殺手之一,但卻從她身上看到不屬於一個殺手該有的童真及毫無暴戾的氣息。

  「為了值得的那個人。」白無常抬起眸,遠遠地落在雕花窗櫺外的絕黑身影。

  東方流蘇看著她,也跟著笑了:

  「我也是。」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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