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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琳娜]馴養小野貓【非妳莫屬之五】[全文完]

馴養小野貓【非妳莫屬之五】 作者:夏琳娜

唉!她悲慘的人生際遇簡直無人能及
雙親重男輕女,急著想賣掉她這個賠錢貨
出手救援的主子假好心,驕傲任性得讓人捉摸不定
仙名遠播的師父殘暴無情,逼她做盡齷齪事
曾經脆弱無辜的女孩,長大之後宛如沒有靈魂的娃娃
儘管臉蛋漂亮,渾身卻散發出陰冷妖異的氣息
偶然的重逢算他倒楣,這回殘忍的遊戲換她主導
決定採取最不屑的方式,誓言向他討回公道……
可惡!他竟然變得出乎意料的細心體貼
學會了承擔起責任,也懂得付出情愛和尊重
讓她不知不覺的放鬆戒備,偶爾還會為他心蕩神馳
只可惜她心知肚明,絕不能天真愚蠢的重蹈覆轍
畢竟她的雙手沾滿血腥,往日痛楚的創傷仍未平復
毫無自信能擁有真愛,也不確定他的好能維持多久……

楔子

藍非,一手支撐起長江水域海運生意的藍家,最寶貴珍視的小少爺。父母老來得子,僅此一脈,對他千依百順,不管他提出什麼要求,家人無不遵從。

幸好藍小少爺本性不壞,只是驕縱任性了些,加上有張俊美可人的臉,每回使壞,只要裝可憐賣乖,必定哄得眾人身心酥軟,任由他予取予求,不再計較他犯下的小過錯。

這天,他提著沉甸甸的錢袋,大聲下令,“走,帶我去妓院逛逛。”

小廝金寶剛滿十四歲,青澀的臉龐立即扭曲,驚慌失措的望著才十二歲的藍家小主子,結巴的說:“不行啊!少爺,你的年紀還小,不能去那種地方,那……那對身體不好。”

藍非嗤之以鼻,“你懂什麼?我表哥堂兄、叔伯舅舅,每次聚在一起,都說妓院怎麼好、怎麼美妙,我今天一定要去玩個痛快。”

  “小的先去請示夫人……”

“站住!”他一把拉住企圖逃跑的金寶,姿態英明神武。 “讓你去請示,我還出得了門嗎?”

他蠻不講理,像一匹桀驁不馴的小野馬,拖著金寶跑到街上,直往前衝。

一路上,兩個少年拉拉扯扯,朝著青樓林立的花街柳巷而去。

抵達目的地,藍非尚未決定要去哪家店,就先發現四周一片靜寂,門庭緊閉,這裡不像是做生意的地方,倒像是無人居住的空街。

“人都到哪裡去了?”他難以置信的大叫,心想,該不會他一來光顧,所有的店就提前倒閉了吧?

金寶東張西望了片刻,然後如釋重負的說:“這裡似乎入夜才開門,白天不做生意,人家都休息了。

少爺,夫人不會讓你天黑之後出門,我們還是回去吧!”

哪有人是日夜顛倒,白天關門,晚上才交易買賣的,這實在沒道理!藍非極度不滿的走到一間店的門口,作勢敲門。

  金寶惶惶不安,趕緊阻止他。

兩人再次拉扯,藍非被小廝纏得沒法子,掃興的轉身離去。

他剛走出花街柳巷,就看見一對神情憔悴、衣衫破舊的夫婦,正拉著一個哭哭啼啼的女孩,迎面而來。

那個小女孩膚色如麥,穿著整齊,顯然是被打扮過的,可惜滿臉淚水,模糊了她清麗漂亮的臉蛋。

藍非看著小女孩邊走邊哭,苦苦哀求那對夫妻別將她賣掉,嘴裡呼喊他們爹娘,一雙眼睛通紅,忽然心情大壞。

“這是不是傳說中的賣女求榮啊?”藍非故意大聲詢問身後的金寶,清脆的聲調在街頭巷尾迴盪。

那對夫妻停住腳步,充滿憂愁與無奈的臉轉向一看就知道不懂人間疾苦的藍非。

“小公子,看你的衣著打扮,必定家世非凡,哪會懂得貧窮人家的苦難?若是活得下去,誰會捨得賣掉親生骨肉?”

藍非才不聽廢話,晃了晃手中的錢袋。 “這些錢夠不夠買她?”

金寶急忙拉住他,“少爺,不可以,這不合規矩。”

藍非懶得搭理,他帶錢出門就是要揮霍的,不花光,人就不爽。

眼看那個錢袋鼓鼓的,裡頭應該裝了不少錢,那對夫妻驚訝得合不攏嘴,算了算,將女兒賣進妓院得到的錢未必有他給的多,況且他看起來不像歪門邪道,也許把女兒賣給他會更好。

“爹,娘,不要賣掉我,我會照顧弟弟,幫哥哥幹活,求求你們,我不吃飯,不要新衣裳,求求你們,讓我留在家裡……”女孩的聲音沙啞,邊啜泣邊說,可惜她即便流乾了眼淚,也握不住雙親使勁掙脫開來的手。

這一天,她剛滿十二歲,與藍非同年,兩人的命運卻天差地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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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女孩名叫蒼綠,性子陰沈,漂亮的臉蛋總是飽含悲傷,彷彿被拖欠了幾百兩金子,永遠不會舒展她緊蹙的眉頭。

藍非知道她很不想被他買,進了他家大門之後,她不是愁眉苦臉,就是躲在角落擦眼淚,好像他要逼良為娼。

他看著也不高興了,索性撕了她賣身的字據,讓她滾回去。

結果,蒼綠果斷的跑走了,藍非感覺有點受傷,不過才半天的工夫,她又被她的雙親帶回藍家。

於是她哀愁的臉蛋更加陰暗,他覺得這個女孩很有挑戰,總想逗她笑,哄她和自己玩,卻屢戰屢敗……不過無論如何,他不想再把她趕回家了。

“少爺,你放心,全天下的父母都精明得可怕,她爹娘肯定捨不得讓她離開藍府,不管你把她趕回去多少次,她照樣會被送回來。”根據豐富的經驗,金寶說得斬釘截鐵。

藍府家大業大,比山還可靠,誰不想進來找一份穩固的差事?

聽著小廝似抱怨似感慨的話語,藍非沒來由的慶幸自己不必體驗遭親人販賣的經歷。

此後,他讓蒼綠當貼身丫鬟,盡量對她好,帶她四處玩樂,有什麼新鮮玩具都分她一半,甚至給她出門看望爹娘的自由。

只是當她爹娘又一次叮囑她認真為藍府效力,若分到賞錢,記得帶回家之後,蒼綠就不再積極的往家裡跑了。

她開始認命,習慣有藍非在身邊,從一隻抗拒陌生人的寂寞野貓,在適應了新的窩之後,變成會主動接近主人,袒露心情,忍不住撒嬌的家貓。

在她難過時,會向藍非吐露真心話。

“我爹娘……不是真的養不起我,是因為我是女孩子才不要我,別人都說,女孩子是賠錢貨。”

藍非不太了解她話中的含意,買了這個漂亮的小女孩,就像得到一個新的玩具,看她敞開心扉,會在他的面前流淚,他很有成就感。

“他們不要你,我要你。”他抱著她,很溫柔的說。

兩個年少的孩子,或許還不識情滋味,卻已感受得到牽繫在人與人之間的溫情,尤其是被自己親人拋棄的蒼綠,這時候更加珍惜別人給予的好,銘記於心。

從此,藍非在她的心裡,慢慢的取代了家人的地位,當她不再死氣沉沉的抗拒她的主人,兩人之間的親暱關係也飛速進展。

藍非有時候會帶她出門,逗她開心,哄她說話,使她陰鬱的性情漸漸開朗。

一天一天過去,她學會了無憂無慮的歡笑,毫無顧忌的對他訴說心裡話,像信賴神明一樣的信賴著他。

可是身分地位的差異,還是令她趕不上他的腳步,無法真正的與他平等。

藍非十四歲那年,認識了一群從京城前來游玩的世家子弟,一整個夏季與他們一起嬉鬧,原本任性驕縱的個性變得放蕩不羈。

蒼綠始終跟在他身邊伺候著,但是兩人的關係並沒有越來越親密,相反的,他對她越來越不客氣。

沒有共同的喜好,沒有相同的友人,當藍非有了新的玩物,玩新的遊戲,不再缺人陪伴,蒼綠感覺自己與他越來越疏遠。

於是,她不再值得關注,不再值得憐惜。

他帶她參與富家子弟的遊戲,把她和許多下人都當成卑賤的玩具,肆意欺辱,踐踏著下人們的尊嚴,高高在上的主子們也能得到樂趣。

“少爺和以前不一樣了。”服侍藍非多年的金寶,境遇並沒有比別人好,時常沒有犯錯,仍會被小主子責怪刁難。

他偷偷向蒼綠訴苦,為什麼自己成了藍非心情不佳時,隨意打罵出氣的對象?藍非從前並不是殘酷的人,怎麼會變成這樣?

與他遭受同樣待遇的蒼綠,卻不知道應該去向誰訴苦。

她只能安慰他,忍耐下去,將來會變好的,以前的藍非會回來。

“我剛進藍家,是他耐心的陪我,哄我開心,讓我忘記被爹娘賣掉的傷心事……曾經那麼友善的少爺,絕對不壞。”她相信,忍一忍,很快的,和藍非的關係會像從前那樣友好。

因為這個信念,不管藍非變得多麼野蠻無禮,她都能說服自己繼續忍耐。

蒼綠被賣入藍家的第五年,在雪花紛飛的寒冬之日,正逢藍家老爺的六十大壽。

城裡的權貴人士紛紛前來祝賀,藍家大宅內喜氣洋洋。男人們齊聚一堂,寒暄沒幾句,便談起有利於彼此的正經事。女人們圍在角落,說著私房話。

藍非則帶著一群年齡相仿的少爺小姐,到後院的園林,看他養的老虎。

蒼綠負責伺候年紀比她小的孩子們,忙得不可開交,卻依舊勤勞。

藍非坐在三歲大的健壯老虎的背上,向人炫耀他最新鮮的玩物多麼威猛,又多麼溫馴。

老虎趴在蒼翠的草地上,懶洋洋的咀嚼著雜草間的小黃花。

眾人圍在草地外,隔得很遠,好奇的觀望,有的羨慕,有的懷疑,有的想上前去摸老虎又怕惹出事。

“老虎會吃人,養在家裡不安全。”一位地方官員的公子說話,不欣賞藍非的做法。

“牠乖得像貓。”藍非擺出教養有方的態度。

  “我才不信!”

“我不就沒事嗎?”藍非把手伸進老虎的嘴裡,愜意的撫著尖利的虎牙,然後露出炫耀的笑容。

“藍非有本事,和尋常人不一樣,誰能像他一樣馴服得了一頭老虎?”旁邊的富家小姐嬌聲說道。

藍非聽了大為受用,但仍為寵物辯護,“牠不會咬人,你們放心的過來。若是不信我的話,就親自餵牠吃東西,看牠乖不乖,如何?”

幾個孩子聽了,眼睛發亮,都露出躍躍欲試的表情。

一個年紀稍大的孩子想了想,不放心,出聲阻止,“大家別莽撞,餵養畜生是下人的事,我們是名門子弟,何必做這種不入流的事?再說,野獸就是野獸,誰能保證牠們不會獸性大發?”

眼看周圍的孩子們又面露畏懼,不敢前來與他同樂,藍非立即叫小廝餵老虎給他們看,證明他的寵物並不危險。

金寶心生恐懼,站在草地外,不敢移動。

平時都是武師負責餵養老虎,牠也只與藍非親近,一般人哪有膽子去碰觸?

藍非覺得很沒有面子,正想發脾氣,又看見立在一旁等候差遣的蒼綠。

  “你,過來餵牠。”

蒼綠渾身一顫,想拒絕,卻又不敢開口,深怕此刻拒絕,私底下會遭到嚴厲的責罰。

她安慰自己,沒事的,不用害怕,再怎麼恐懼,該由她承受的事情也不會消失,逃避只會延長內心的折磨罷了。

她硬著頭皮,在虎目瞪視下,走上草地,提起裝了肉塊的籃子,湊了過去。

  只是,該怎麼餵呢?

蒼綠正為難著不知如何下手,冷不防,一顆不大不小的石子從身後襲來,不偏不倚的砸中炯炯有神的虎目。

老虎吃痛,當即發出如雷的怒吼,震得附近的孩子們膽戰心驚。

偷襲成功的官家公子調皮的笑了,見形勢不妙,也不害怕,拔腿跑得遠遠的,眼裡閃著得意的光芒。

可憐的蒼綠,還未回過神來,便看見老虎怒氣沖天,要找人洩憤似的,掃視著周遭,忽然直勾勾的望著她,磨了磨牙,倏地撲了過來。

她幾乎嚇破膽,忙不迭的轉身逃跑。

一顆心怦怦狂跳,胸口異常疼痛,她狂奔至園林盡頭,無暇思索,直接跳上因為天冷而結冰的湖面。

當她繼續往前奔跑時,追趕而至的猛虎一躍而下,湖面的薄冰根本承載不了重物的衝擊,破碎聲從腳下傳出,擴散開來,湖面迅速裂開,一人一虎掉進冰冷至極的湖水里。

蒼綠慌得魂不附體,身子如同遭到狠毒的鞭笞,痛苦不堪,拚命伸出手求救,在寒冷的湖水中吃力掙扎。

此時,她聽到藍非緊張、焦急的叫喊聲逼近。

  “快救我的老虎上來!快啊!”

  當下,她整個人凍僵。

  我呢?怎麼不救我?

她想不明白,伸出湖面的手忽然失去了力量,逐漸下垂,腦海一片空白,不知道向誰求救,更不懂活著有什麼意義。

老虎奮勇游到湖邊,趕來救援的人趕緊將牠拉上來。

藍非失而復得,高興的抱住濕淋淋的老虎,發出歡呼。

“蒼綠還在湖里……”金寶尖叫出聲。

藍非一驚,望著恢復平靜的湖面,在碎冰之間,有一抹淡綠色的身影微微起伏。

恍惚中,他似乎見到蒼綠抬頭看他一眼,隨即無力的閉上雙眼,湖水迅速將她吞沒。

  這時,旁邊有人跳進湖里救她。

藍非怔怔的望著湖面,動彈不得。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看錯,蒼綠最後注視他的目光,冰冷得令他徹骨發寒,那裡面有著他以往從未感受過的憎恨與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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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數年後,無憂無慮的少年長大了。

  年幼時的任性妄為,驕縱放蕩,在歲月的磨礪之下,消殘殆盡,身上尖銳的稜角都被削平了,藍非學會了內斂、克制、穩重和沉著。

  在經歷過悲傷與離別,遭受過排斥與背叛,懂得什麼是痛苦,嘗到了失敗與挫折,二十六歲的他,已經是個冷靜自持,明白進退分寸,擔當得起責任的男人。

  自從他執掌家業以來,持續擴展藍家在長江兩岸的生意,與三教九流建立交情,又為接連去世的雙親守孝……忙碌的生活讓他至今仍未娶妻。

  「主子,龍家小公子邀請你今夜去攬月樓吃花酒。」當年的小廝金寶熬成了藍家的總管,學會幫著藍非處理事務。
  
  「回個消息,說我準時到場。」藍非放下手中的卷軸,打量自己提拔的心腹。
 
  一年一年的過去,身邊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唯一親近又熟識的,竟只剩下這個自幼陪伴、照顧他的下人。

  「你的孩子滿月了嗎?」藍非隨口發問。

  蓄了鬍子的金寶笑了笑,「再過兩天。」

  難以言喻的寂寞,在藍非的心頭漫開。

雙親逝世之後,他為了繼承龐大的家業,與想分家的親戚斡旋,忙碌得連終身大事也無暇顧及,眼看從小伺候他的金寶都成了三個娃娃的爹,他卻連個紅粉知己也沒有,真的有點寂寞。  

  「主子,」金寶瞭解藍非甚深,察言觀色之餘,小心翼翼的問:「是不是該籌備你的喜事了?」
  
藍非淡淡一笑,搖頭。這些年,上門提親說媒的人多不勝數,但是他再怎麼孤單,也不曾想過定下心,與一個女人攜手今生。

  「再過幾年吧!」反正家裏他最大,沒人敢逼婚,況且有家業的男人,何患無妻?

  金寶歎口氣。主子不肯成家,卻時常跟一群富家子弟去青樓尋歡作樂,長此以往,還有什麼好人家的女兒肯下嫁呢?

  「金寶,你可還記得蒼綠?」藍非心血來潮。

  「當然記得。」金寶的心思跟著轉,「不知道她去了何處?過得好不好?將來能不能再見到她?」  

  藍非垂下目光,看著自己修剪整齊的指尖。「不知道她嫁人了沒有?」

  當初,掉進寒冬湖水裏的小姑娘幸運的被人救起,那人是一位頗有仙名、信徒眾多的道姑,也是藍家不能得罪的貴賓。
  
對方說蒼綠有仙骨仙緣,親口向藍家要了人,收為徒弟,帶回去傳授仙法。

  藍非的雙親二話不說,應允了此事。

  仙佛之說,對他們這些凡夫俗子太遙遠了,但家中出了一個有望成仙的下人,藍家的長者們仍覺得與有榮焉,應當大力促成。

  於是,在蒼綠毫無知覺的昏迷期間,她的命運又被人擺弄成另一番面貌。

藍非最終看見的,是她失去意識的蒼白容顏,也許當時看得太認真了,印象太深刻,致使他經歷了無數的歲月變遷,仍無法忘懷她那時的模樣。

  至今,每逢閒暇時,他都會記起那個被他買回家的少女。

  曾經,他對她很好,細心照料,可是少年的心性變化無常,後來他還是傷害了她……

  「以前,有一陣子,我常欺負你們,稍有不如意,就拿你們出氣。」藍非一手托腮,朦朧的眼眸蘊含著對於往昔的回憶。    

  「過去了,少爺。」金寶靦腆一笑,瞬間,彷佛變成當年稚嫩的小廝。「小的沒放在心裏,蒼綠……大概也不介意,她總是記得別人的好,以前也總是說少爺的本性不壞,遲早會像最初那樣,善待我們。」
 
  藍非幽幽一笑。
 
  當他年歲漸長後,明白了人外有人,自己無法一手遮天,知道受傷的痛、被欺壓的苦,自然也清楚了,他不想承受的一切不堪,曾經親手給予身旁多少人,而他們的感受又是何等的難堪。
 
  許多事,他已無法挽回,留在記憶深處的許多遺憾,也只能成為日後提醒他不再犯錯的經驗。
  
可是失去的,恐怕就再也追不回。

攬月樓,城裏最有名的妓院。  

藍非與家世非凡的龍嘯天置身閣樓中,在數位妖嬌美人的服侍下,與眾多世家子弟飲酒、嬉戲。
  
 酒過三巡,龍嘯天湊近藍非,低聲的說:「待會兒陪我去一個地方。」
  
「捨得離開這兒?」藍非故意取笑。

  「我已經膩煩了這些娼妓,有更好玩的人兒,我只帶你去見識。」

  「我可不招惹良家婦女。」藍非事先聲明。

  「良家婦女又不是什麼新鮮東西,我玩的,你一定沒碰過。」

  藍非挑了挑眉頭,不置可否。

  半夜,月色黯淡,曲終人散。
  
  龍嘯天帶著藍非來到東街盡頭,那兒有座荒廢的莊園,園中雜草叢生,陰風陣陣,寂靜如鬼府。

  「這裏有住人?」藍非打量著周圍的環境,要笑不笑。
 
  「我這位玩伴,生性羞澀怕見人,只敢在這種人煙稀少的地方現身。」龍嘯天神秘的說。

  「難道是妖精?」藍非打趣的問。此時此地,即使龍嘯天叫出幾隻女鬼,他也不會太驚訝。

  「雖不中,亦不遠矣。」龍嘯天悄聲告訴他,「是修道的仙女。」

  藍非心中一震。

  「道家的房中術,可不是尋常人品嘗得到。」龍嘯天邪笑連連,熟門熟路的進到庭院深處的廂房。

  房中,燃燒著微亮的燈火。
  
有位絕色少女坐在圓桌旁,一副等待已久的姿態,見到龍嘯天身後跟著藍非,並不驚慌,只是端詳他半晌,像是在評估一件物品,接著露出滿意的表情。

藍非心想,自己應該讓這位生性羞澀怕見人的仙女頗為滿意吧?

  「嘯天,你帶朋友上門,為何不先知會妾身?」

  「我這位友人非要跟來看看我夜夜私會哪位佳人,我實在擺脫不了,根本來不及告訴你。」龍嘯天無可奈何的攤開雙手。

  藍非瞥他一眼,這人睜眼說瞎話的能力越來越優秀了。
  
美貌的少女掩嘴而笑,輕聲問道:「不知公子看得可滿意?」

  藍非沒有表態,勾魂似的眼眸凝視著她。
 
 少女被他看得有些難為情,不好意思的望著龍嘯天,向他求助。
  
「她是我的,你別想橫刀奪愛。」龍嘯天笑著提醒。

  「抱歉,我只想仔細看看,所謂修道的女子是什麼樣子?」藍非沉吟片刻,俊逸的臉龐浮現緬懷之色。「我認識一個姑娘,她被帶去修道,年歲應該和你差不多。」  

  「她叫什麼名字?說不定我認識。」少女笑問。

  藍非微微抿唇,「蒼綠。」
 
少女的笑臉瞬間僵硬,「真巧,是我的同門師妹。」

  藍非一愣,無言了。  

  晨曦降臨之際,赤麗獨自回到暫住的驛站,與同時歸來的師妹狹路相逢。

  她嬌媚的笑了,盯著與她年紀相仿的師妹,「我正想去找你。」

  「有事?」對方的態度不生疏,也不熱絡。
  
「你認識一個叫藍非的男人嗎?」赤麗嬌聲問道,見到師妹眉頭微蹙,霎時興致大增,看來有內情。「他向我打聽一個名叫蒼綠的姑娘,說是在修道的,我聽了覺得巧,那不正是我的好師妹嗎?」
  
「我不怎麼記得這號人物。」蒼綠冷淡的說。

  赤麗卻記得蒼綠聽到藍非這個名字的瞬間,眉頭凝聚的陰鬱是何等濃厚,她沒有看錯,並相信其中一定埋藏著一段耐人尋味的故事。

  「我約了他,今晚再見面,你要不要跟我去一趟,確定對方的身分?」  

  蒼綠原本筆直往前走的腳步頓住,反問道:「他是你的食物?」

  赤麗的舌頭輕輕舔了下嘴角。她時常夜出,找男人練房中術,采陽補陰。這種傷風敗俗的行徑,她從不隱瞞,男人對她而言,只是食物。

  可是蒼綠與她不同,這個師妹挺潔身自好的,不過也只是身子乾淨而已,那顆心,只怕比誰都骯髒。

  「目前不是,不過日後……也許他有這個榮幸。」赤麗挑釁的看著蒼綠那沒有表情的側臉。
  
她以為蒼綠會受到刺激,顯露出值得玩味或嘲諷的表情,結果卻令她意外,蒼綠轉身,親切的對她笑了,瞬間,她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男人……真的這麼好吃?」蒼綠展現出無知少女才有的單純神情。

  赤麗冷哼一聲,「這要你自己去吃了才知道。」

  「那就有勞師姊,今夜帶我同行了。」蒼綠望著她,不容拒絕。  

  又是一個無月的夜晚。
 
蒼綠跟隨著赤麗,來到廢置多年的莊園。

  這裏是位在城郊的古老宅院,原是朝中權臣的祖屋,後來權臣被抄了家,族人的血流滿了整座莊園,家族整個覆滅,這座莊園也因為無人敢接手而荒廢。

  赤麗是這個不幸的家族中,唯一存活下來的後代,離開師門之後,她時常在莊園裏徘徊,偶爾會帶著勾到手的年輕男子到這裏過夜。

蒼綠第一次跟她來這裏,看著荒涼的景致,默默的走向還算完整的廂房,隔著一段長遠的距離,她卻聽見房中有幾不可聞的私語聲。

  赤麗也聽見了,笑著對蒼綠說:「他們先到了。」
  
 她們道術有成,行走舉動宛如幽魂,尋常人很難捕捉到她們輕盈的蹤影,她們卻能輕易的感受到大自然中最細微的動靜。

  蒼綠認真的傾聽遠處有點陌生又有點熟悉的嗓音,不由得想像著藍非長大成人的模樣,腦海裏閃過他年少時頑劣的嘴臉……

  即使他的聲音依然清醇悅耳,帶給她的感覺只有煩躁陰鬱。

  轉眼間,她們兩人來到了廂房外。

  赤麗剛要敲門,就聽到裏頭傳出令她感興趣的話題。

  「你那個蒼綠是什麼樣的?以前怎麼都沒聽你提起過這個人?」龍嘯天輕佻的問。

  「她離開得早,在你認識我之前。」藍非的話語中隱含著淡淡的惆悵。

 赤麗收回手,望向蒼綠,眼中散發出促狹的光芒。她也想知道,蒼綠的過去可有什麼秘密?

  蒼綠站在她身後,不動如山。
 
「青梅竹馬?」龍嘯天的追問。

  「勉強算是吧!」藍非輕聲笑說,無法判斷那個像下人又像玩伴的少女在自己心目中究竟是什麼地位。

  她是他買來的東西,生死由他,他曾經很喜歡她,也曾經傷害她。

 自從雙親允許她離去,他就一直忘不了她,伴隨著難以釋懷的歉疚,常常想起她最終留給他的那冰冷又絕望的臉。
  
 藍非幽幽一歎,「別說她了,你只需管好你那位赤麗仙子。」

  龍嘯天放聲大笑,「我問你,她是否向你獻媚了?」
 
 「我可猜不透一個女人的言行到底代表了什麼意思。」藍非搪塞。
 
「那個女人騷得很,你想要,拿去玩也沒關係,我根本不放在心上,上妓院還得付錢,玩她連力氣都不用浪費。」  

  「乾淨嗎?」

  「哪知道?!不過功夫好得很,全國最紅的婊子都不如她厲害。」

  房裏的男人開始談論女人不喜歡的話題。

  門外的蒼綠看了看赤麗瞬間陰暗的臉龐,嘲諷的說:「你的男人挺有趣……」

  兩人的交情本來就不深厚,雖是同門師姊妹,卻能幸災樂禍的欣賞著對方的苦難,甚至落阱下石。

赤麗冷哼一聲,推門而入。

龍嘯天聞聲,立即起身,熱情的迎接她,「你總算來了,我等了好久。」
  
坐在一旁的藍非抬頭望去,在嬌豔可人的赤麗身後走出一道身影,他的目光頓時定住。

  一個翠衣白裙的女子,容貌清麗,沒有表情,渾身流溢出不屬於人間的妖邪氣息,散發著難以描述的魅惑之力。

  她無聲無息的靠近,彷佛淡淡的煙絲,不可捉摸。

  藍非感覺到胸口倏地抽緊,站起身,注視她的眼神有如看待心心念念的寶物。

  這張臉,這種對生人保持冷漠的表情,他不會認錯,是蒼綠,出落得更美、更令人難忘的蒼綠!

  赤麗看見他神色露骨,取笑道:「藍公子,稍安勿躁,即便我師妹生得國色天香,讓你驚為天人,卻也是個未經人事的大姑娘,你這副餓虎撲羊的姿態會嚇壞她的,把她嚇跑了怎麼辦?」 

  「抱歉。」藍非對著蒼綠微笑,坐回原位,視線仍緊緊纏繞著她。

  蒼綠在他對面坐下,沒有開口,亦不顯露多餘的情緒,猶如置身事外的旁觀者。

  龍嘯天打量了她一會兒,戲謔的說:「赤麗呀,有這麼漂亮的師妹,怎麼不早點介紹給我認識呢?」

  一臉冷漠的蒼綠轉向他,陰惻惻的目光隱含著戾氣。

  龍嘯天頓時語塞,覺得莫名的寒氣順著背脊攀爬,慢慢的吞沒他的骨髓。
  
 赤麗貼近他的耳朵,吹了口熱氣,喚回他的意識,「我的同門手足沒一個是好相處的,你別三心二意了,乖乖的陪我玩就好。」

  「呵呵……有你在,我的眼裏怎麼還容得下別人呢?」

  兩人眉來眼去,一拍即合,三杯酒下肚,便意亂情迷,轉到床帳內,乾柴烈火的糾纏著,密不可分。
  
藍非有些尷尬,不方便阻止那對無法無天的男女親熱,聽著越來越不堪入耳的曖昧聲響,他坐不住了,看向不為所動的蒼綠。

  「我們換個地方談話,好嗎?」  

她沒答腔,看了他一眼,步履緩慢的走向門外,像是故意等待他跟上來。
  
藍非欣喜,緊跟在她身後,出了門,滿地荒廢殘破的景象映入眼中。
  
「你要不要和我回去住幾天?」他不經思考的問。
  
蒼綠回頭,一語不發。

藍非意識到自己的提議太唐突,培養多年的冷靜沉著消失殆盡,急忙解釋,「我的意思是,這裏不適合敍舊,你若有空閒,不如回藍府……你的房間……當初你住的地方,我還保留著……金寶也很想念你。」

  他控制不住情緒,不知為何,整個人好不慌亂,腦中只有一個念頭:留住她!

  蒼綠露出意外的表情,看向別處,「我有事,不便久留。」

  藍非有點失望,盡力壓抑內心的躁動。

  「赤麗說你找我,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她淡漠的問。
  
 他悵然點頭,「我一直打聽不到你的消息。」
 
若非龍嘯天結識了赤麗,又介紹給他認識,他恐怕一輩子都找不到蒼綠,永遠見不到她的面。
  
  「這些年……你過得可好?」他仔細的觀察她,從濃密的發絲,到尖細的臉龐,還有纖長的身體。

  她的氣色不佳,整個人沒什麼神采,頂著一張漂亮的容顏,卻像沒有生命的娃娃,但又散發出陰冷妖異的氣息,猶如埋葬在墓穴長達千年不曾腐朽的屍體。   
蒼綠承受著他熾熱的視線,突然蹦出一句話,「你沒忘了我……」

  藍非苦笑,「怎麼忘得了?」
  
 他很想她,想為當時沒有及時救她而向她道歉,想磨滅掉她留下的絕望,想她離開之後會不會過得更好,想她是不是記得他們曾經互相信任,親密無間……

  「我也是。」蒼綠笑了,淡漠的臉龐霎時神采奕奕,比夜空璀璨的星月光芒還讓人著迷。「我也一直無法忘記你。」

  藍非屏住氣息,失去了言語能力,看著她走到身前,仰起絕色笑顏,他再也無法思考了。
  
恍惚中,蒼綠握住他的手,帶著他走到另一處。

  ***

  這裏是莊園的角落,一間簡陋但未毀壞的柴房,門窗完好,裏面空空如也。
 
 藍非在蒼綠的帶領下,進到房裏,淡淡的月光從窗縫射入。
  
  她關上門,轉身,拉住他的手臂,一語不發。
  
  他心生疑惑,猜不出她有什麼意圖。
  
 忽然,她踮起腳尖,吻住他的唇。
  
 藍非驚訝無比,同時明白了她的用意。

  龍嘯天曾經說過的話,有關赤麗這個修道的女子有多麼的放浪yindang,以及那些男人間調笑的話語,一一掠過他的腦海,不斷的回蕩。

  在塵世之外修行的寂寞女子,尋找男人慰藉,並不稀奇,但是他想不到也無法接受蒼綠會做這種事。

  「為什麼?」他飛快的拉開她環繞在腰側的雙手,不解的低頭,審視著她。她的師門到底教給了她什麼東西?

  藍非不在乎蒼綠那位師姊有多麼寡廉鮮恥,然而相同的事,蒼綠做了,就是不行,他無法承受,也不敢想像她對多少男人發出過這樣的暗示。
  
  對外人冷淡的她,戒備心比誰都重,不輕易敞開胸懷,會允許陌生人隨意碰觸她,侵佔她的一切嗎?

 「你怎麼會變成這樣?」藍非失望的問。
 
  她低垂著頭,沒有回答。

  他急於看清楚她的表情,捧起她的臉,卻看見一雙發出冰冷光芒的眸子,空洞而幽深。

 「蒼綠?」藍非感到揪心。

 多年不見,她變成一個可以在柴房裏與人苟合的放蕩女子了嗎?
  
「你可以拒絕我。」她輕聲的說,然後加重語氣,「不過,沒有下次。」

  蒼綠深知自己的美貌對男人的意志是多麼強烈的挑戰,眼前的藍非明明氣息不穩,還要假裝冷靜,她冰冷的眼眸流露出一絲譏嘲,悠然脫下衣衫,牽起他的手,撫上她柔軟的身體。
  
 他渾身一震。

  「我保證,只此一次,你真要拒絕我?」她嫵媚的笑了,眼眸燃燒著誘人的光芒,足以把人心點亮。

  藍非的一顆心為之糾結,既因為她的放浪勾引而心痛,又無法抗拒她的誘惑,他彷佛跌進了無底的深淵,不斷的下沉,難以逃脫。
  
  無力思考她如此墮落的行徑是什麼事造成的,此時此刻,他忍不住想拖著她,一起沉陷,不再放手。
  
  「蒼綠,我向你擔保,不會僅此一次,絕不。」
  
  他下了決心,將她困在同一個深淵裏,不讓其他男人有機會品嘗到她誘人的滋味。

  晚風呼嘯,恰似幽怨女子無奈的歎息。 

  柴房裏一片幽暗,連月光也漸漸黯淡。

  藍非把褪下的衣裳鋪在冰涼的地面,讓蒼綠潔白柔嫩的身軀橫陳其上。
 
  她面不改色,默默的承受著他灼熱的目光。

  那份平靜令他意外,也教他更仔細的梭巡她的反應。

  沒過多久,她的呼吸微微淩亂,洩漏了她內心的波動,她的身體在他的碰觸下僵硬。

  「有多少男人目睹過這樣的景色?」明知不該在當前計較,而且已察覺她的反應生澀,藍非還是忍不住追究,不想任何一個人搶先見識到這份與眾不同的風情。  

  「你以為呢?」蒼綠瞥他一眼,不冷不熱,沒有絲毫情感,好像在看待螻蟻。

 她一點也不喜歡他,更沒有與他重歸於好的意思,然而卻可以毫不在乎的卸下衣服,邀請他歡愛一場。

  她的心,藍非捉摸不透,但眼下的情勢也不容他探索太多隱情。

  「反正以後不會再有別的男人。」他立誓一般,低聲的說。

  他輕輕的覆蓋在蒼綠的嬌軀上,溫熱的氣息徹底籠罩她。

  她別開臉,不看他認真的神情。
 
  「看著我。」他捏住她的下巴,親了下她的唇瓣。
  
她先是控制不住本性,瞪他一眼,隨即又恢復理性,朝他誘惑的笑了,笑得世故,但他發覺,這是虛假的鎮靜。
 
 「你太僵硬了。」身下的人兒不自然的反應令藍非欣喜。
  
  他熱情的吻她,她試著迎合,最終不能適應的退縮。他笑了,她越是故作冷靜想配合,越容易出錯,亂了步調,無法跟上他的節奏。

  他敢斷定,蒼綠沒什麼經驗。

  「第一次嗎?」藍非試探的問。

  「你覺得?」她的態度仍然平穩自若,只是目光閃爍不定。
 
 藍非開始有信心,掌握住蒼綠心思的脈動,她從小就不是一個放得開的孩子,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委身於人呢?
  
  「為什麼選我?」他柔聲詢問。

  兩人才重逢,還沒來得及敍舊,過往的記憶也不完全是美好的,她這麼迫不及待的自薦枕席,實在可疑。
  
藍非相信,她的誘惑一定暗藏著玄機,但又覺得彼此在對方的心裏都是獨特的存在,他們應該親密。
 
  他不排斥與她好,看她勉強自身配合他的笨拙舉動,他心軟了,渴望與她親熱,帶給她舒服愉快的感受,不過,若能再相處久一些,重溫年少時彼此有過的溫馨與歡笑,讓那年冬天的寒冷在記憶中融化,慢慢的,循序漸進的走到這一步,親熱時的感覺會更美好。

  「蒼綠,我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現在離開還來得及。」藍非竭力克制衝動,違心的說出善意的勸告。

  蒼綠柔媚的笑了,手指撫上他的臉龐,逐一體會他的五官輪廓在這些年的微妙變化。

  「我想……忘了你。」她輕聲的說。  

 「和我睡過,就能忘記我?」藍非不能理解。

蒼綠又笑了,神秘而妖豔。
  
 今夜過後,她會讓他知道,他將失去什麼。

  多年來,放不下的怨,在今夜,她會討回公道,用她以往最不屑的方式。

  「想什麼?」藍非輕輕囓咬她的脖子,控訴她的分心。
  
 蒼綠翻身,換他躺在自己的下方,俯視他英俊的面容。

 「你很快便會知道了。」
  
她保證,絕對讓他悔不當初──龍嘯天打量了她一會兒,戲謔的說:「赤麗呀,有這麼漂亮的師妹,怎麼不早點介紹給我認識呢?」

  一臉冷漠的蒼綠轉向他,陰惻惻的目光隱含著戾氣。

  龍嘯天頓時語塞,覺得莫名的寒氣順著背脊攀爬,慢慢的吞沒他的骨髓。

  赤麗貼近他的耳朵,吹了口熱氣,喚回他的意識,「我的同門手足沒一個是好相處的,你別三心二意了,乖乖的陪我玩就好。」
  
  「呵呵……有你在,我的眼裏怎麼還容得下別人呢?」
 
  兩人眉來眼去,一拍即合,三杯酒下肚,便意亂情迷,轉到床帳內,乾柴烈火的糾纏著,密不可分。
  
  藍非有些尷尬,不方便阻止那對無法無天的男女親熱,聽著越來越不堪入耳的曖昧聲響,他坐不住了,看向不為所動的蒼綠。
  
  「我們換個地方談話,好嗎?」
  
她沒答腔,看了他一眼,步履緩慢的走向門外,像是故意等待他跟上來。

  藍非欣喜,緊跟在她身後,出了門,滿地荒廢殘破的景象映入眼中。
 
 「你要不要和我回去住幾天?」他不經思考的問。

  蒼綠回頭,一語不發。

  藍非意識到自己的提議太唐突,培養多年的冷靜沉著消失殆盡,急忙解釋,「我的意思是,這裏不適合敍舊,你若有空閒,不如回藍府……你的房間……當初你住的地方,我還保留著……金寶也很想念你。」

  他控制不住情緒,不知為何,整個人好不慌亂,腦中只有一個念頭:留住她!
 
 蒼綠露出意外的表情,看向別處,「我有事,不便久留。」
  
  藍非有點失望,盡力壓抑內心的躁動。

  「赤麗說你找我,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她淡漠的問。

  他悵然點頭,「我一直打聽不到你的消息。」

  若非龍嘯天結識了赤麗,又介紹給他認識,他恐怕一輩子都找不到蒼綠,永遠見不到她的面。
  
  「這些年……你過得可好?」他仔細的觀察她,從濃密的發絲,到尖細的臉龐,還有纖長的身體。
  
  她的氣色不佳,整個人沒什麼神采,頂著一張漂亮的容顏,卻像沒有生命的娃娃,但又散發出陰冷妖異的氣息,猶如埋葬在墓穴長達千年不曾腐朽的屍體。
 
  蒼綠承受著他熾熱的視線,突然蹦出一句話,「你沒忘了我……」
 
  藍非苦笑,「怎麼忘得了?」
 
 他很想她,想為當時沒有及時救她而向她道歉,想磨滅掉她留下的絕望,想她離開之後會不會過得更好,想她是不是記得他們曾經互相信任,親密無間……

  「我也是。」蒼綠笑了,淡漠的臉龐霎時神采奕奕,比夜空璀璨的星月光芒還讓人著迷。「我也一直無法忘記你。」

  藍非屏住氣息,失去了言語能力,看著她走到身前,仰起絕色笑顏,他再也無法思考了。

  恍惚中,蒼綠握住他的手,帶著他走到另一處。  

 這裏是莊園的角落,一間簡陋但未毀壞的柴房,門窗完好,裏面空空如也。

  藍非在蒼綠的帶領下,進到房裏,淡淡的月光從窗縫射入。
  
 她關上門,轉身,拉住他的手臂,一語不發。

  他心生疑惑,猜不出她有什麼意圖。

  忽然,她踮起腳尖,吻住他的唇。

  藍非驚訝無比,同時明白了她的用意。

  龍嘯天曾經說過的話,有關赤麗這個修道的女子有多麼的放浪yindang,以及那些男人間調笑的話語,一一掠過他的腦海,不斷的回蕩。

  在塵世之外修行的寂寞女子,尋找男人慰藉,並不稀奇,但是他想不到也無法接受蒼綠會做這種事。

  「為什麼?」他飛快的拉開她環繞在腰側的雙手,不解的低頭,審視著她。她的師門到底教給了她什麼東西?

  藍非不在乎蒼綠那位師姊有多麼寡廉鮮恥,然而相同的事,蒼綠做了,就是不行,他無法承受,也不敢想像她對多少男人發出過這樣的暗示。

  對外人冷淡的她,戒備心比誰都重,不輕易敞開胸懷,會允許陌生人隨意碰觸她,侵佔她的一切嗎?

  「你怎麼會變成這樣?」藍非失望的問。

  她低垂著頭,沒有回答。

  他急於看清楚她的表情,捧起她的臉,卻看見一雙發出冰冷光芒的眸子,空洞而幽深。  

 「蒼綠?」藍非感到揪心。

 多年不見,她變成一個可以在柴房裏與人苟合的放蕩女子了嗎?

  「你可以拒絕我。」她輕聲的說,然後加重語氣,「不過,沒有下次。」
  
  蒼綠深知自己的美貌對男人的意志是多麼強烈的挑戰,眼前的藍非明明氣息不穩,還要假裝冷靜,她冰冷的眼眸流露出一絲譏嘲,悠然脫下衣衫,牽起他的手,撫上她柔軟的身體。

  他渾身一震。

  「我保證,只此一次,你真要拒絕我?」她嫵媚的笑了,眼眸燃燒著誘人的光芒,足以把人心點亮。

  藍非的一顆心為之糾結,既因為她的放浪勾引而心痛,又無法抗拒她的誘惑,他彷佛跌進了無底的深淵,不斷的下沉,難以逃脫。
  
無力思考她如此墮落的行徑是什麼事造成的,此時此刻,他忍不住想拖著她,一起沉陷,不再放手。

  「蒼綠,我向你擔保,不會僅此一次,絕不。」

  他下了決心,將她困在同一個深淵裏,不讓其他男人有機會品嘗到她誘人的滋味。

  晚風呼嘯,恰似幽怨女子無奈的歎息。

  柴房裏一片幽暗,連月光也漸漸黯淡。

  藍非把褪下的衣裳鋪在冰涼的地面,讓蒼綠潔白柔嫩的身軀橫陳其上。
  
  她面不改色,默默的承受著他灼熱的目光。

  那份平靜令他意外,也教他更仔細的梭巡她的反應。

  沒過多久,她的呼吸微微淩亂,洩漏了她內心的波動,她的身體在他的碰觸下僵硬。

  「有多少男人目睹過這樣的景色?」明知不該在當前計較,而且已察覺她的反應生澀,藍非還是忍不住追究,不想任何一個人搶先見識到這份與眾不同的風情。

  「你以為呢?」蒼綠瞥他一眼,不冷不熱,沒有絲毫情感,好像在看待螻蟻。

  她一點也不喜歡他,更沒有與他重歸於好的意思,然而卻可以毫不在乎的卸下衣服,邀請他歡愛一場。  
  
  她的心,藍非捉摸不透,但眼下的情勢也不容他探索太多隱情。
  
  「反正以後不會再有別的男人。」他立誓一般,低聲的說。

  他輕輕的覆蓋在蒼綠的嬌軀上,溫熱的氣息徹底籠罩她。

  她別開臉,不看他認真的神情。  

 「看著我。」他捏住她的下巴,親了下她的唇瓣。
  
  她先是控制不住本性,瞪他一眼,隨即又恢復理性,朝他誘惑的笑了,笑得世故,但他發覺,這是虛假的鎮靜。

  「你太僵硬了。」身下的人兒不自然的反應令藍非欣喜。

  他熱情的吻她,她試著迎合,最終不能適應的退縮。他笑了,她越是故作冷靜想配合,越容易出錯,亂了步調,無法跟上他的節奏。

  他敢斷定,蒼綠沒什麼經驗。
  
「第一次嗎?」藍非試探的問。
 
 「你覺得?」她的態度仍然平穩自若,只是目光閃爍不定。

  藍非開始有信心,掌握住蒼綠心思的脈動,她從小就不是一個放得開的孩子,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委身於人呢?

  「為什麼選我?」他柔聲詢問。
  
 兩人才重逢,還沒來得及敍舊,過往的記憶也不完全是美好的,她這麼迫不及待的自薦枕席,實在可疑。

  藍非相信,她的誘惑一定暗藏著玄機,但又覺得彼此在對方的心裏都是獨特的存在,他們應該親密。

  他不排斥與她好,看她勉強自身配合他的笨拙舉動,他心軟了,渴望與她親熱,帶給她舒服愉快的感受,不過,若能再相處久一些,重溫年少時彼此有過的溫馨與歡笑,讓那年冬天的寒冷在記憶中融化,慢慢的,循序漸進的走到這一步,親熱時的感覺會更美好。

  「蒼綠,我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現在離開還來得及。」藍非竭力克制衝動,違心的說出善意的勸告。
  
  蒼綠柔媚的笑了,手指撫上他的臉龐,逐一體會他的五官輪廓在這些年的微妙變化。
  
  「我想……忘了你。」她輕聲的說。
 
  「和我睡過,就能忘記我?」藍非不能理解。

  蒼綠又笑了,神秘而妖豔。  

今夜過後,她會讓他知道,他將失去什麼。

  多年來,放不下的怨,在今夜,她會討回公道,用她以往最不屑的方式。
  
 「想什麼?」藍非輕輕囓咬她的脖子,控訴她的分心。
 
 蒼綠翻身,換他躺在自己的下方,俯視他英俊的面容。
 
  「你很快便會知道了。」  

 她保證,絕對讓他悔不當初──

赤麗冷哼一聲,推門而入。

龍嘯天聞聲,立即起身,熱情的迎接她,「你總算來了,我等了好久。」
  
坐在一旁的藍非抬頭望去,在嬌豔可人的赤麗身後走出一道身影,他的目光頓時定住。

  一個翠衣白裙的女子,容貌清麗,沒有表情,渾身流溢出不屬於人間的妖邪氣息,散發著難以描述的魅惑之力。

  她無聲無息的靠近,彷佛淡淡的煙絲,不可捉摸。

  藍非感覺到胸口倏地抽緊,站起身,注視她的眼神有如看待心心念念的寶物。

  這張臉,這種對生人保持冷漠的表情,他不會認錯,是蒼綠,出落得更美、更令人難忘的蒼綠!

  赤麗看見他神色露骨,取笑道:「藍公子,稍安勿躁,即便我師妹生得國色天香,讓你驚為天人,卻也是個未經人事的大姑娘,你這副餓虎撲羊的姿態會嚇壞她的,把她嚇跑了怎麼辦?」 

  「抱歉。」藍非對著蒼綠微笑,坐回原位,視線仍緊緊纏繞著她。

  蒼綠在他對面坐下,沒有開口,亦不顯露多餘的情緒,猶如置身事外的旁觀者。

  龍嘯天打量了她一會兒,戲謔的說:「赤麗呀,有這麼漂亮的師妹,怎麼不早點介紹給我認識呢?」

  一臉冷漠的蒼綠轉向他,陰惻惻的目光隱含著戾氣。

  龍嘯天頓時語塞,覺得莫名的寒氣順著背脊攀爬,慢慢的吞沒他的骨髓。
  
 赤麗貼近他的耳朵,吹了口熱氣,喚回他的意識,「我的同門手足沒一個是好相處的,你別三心二意了,乖乖的陪我玩就好。」

  「呵呵……有你在,我的眼裏怎麼還容得下別人呢?」

  兩人眉來眼去,一拍即合,三杯酒下肚,便意亂情迷,轉到床帳內,乾柴烈火的糾纏著,密不可分。
  
藍非有些尷尬,不方便阻止那對無法無天的男女親熱,聽著越來越不堪入耳的曖昧聲響,他坐不住了,看向不為所動的蒼綠。

  「我們換個地方談話,好嗎?」  

她沒答腔,看了他一眼,步履緩慢的走向門外,像是故意等待他跟上來。
  
藍非欣喜,緊跟在她身後,出了門,滿地荒廢殘破的景象映入眼中。
  
「你要不要和我回去住幾天?」他不經思考的問。
  
蒼綠回頭,一語不發。

藍非意識到自己的提議太唐突,培養多年的冷靜沉著消失殆盡,急忙解釋,「我的意思是,這裏不適合敍舊,你若有空閒,不如回藍府……你的房間……當初你住的地方,我還保留著……金寶也很想念你。」

  他控制不住情緒,不知為何,整個人好不慌亂,腦中只有一個念頭:留住她!

  蒼綠露出意外的表情,看向別處,「我有事,不便久留。」

  藍非有點失望,盡力壓抑內心的躁動。

  「赤麗說你找我,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她淡漠的問。
  
 他悵然點頭,「我一直打聽不到你的消息。」
 
若非龍嘯天結識了赤麗,又介紹給他認識,他恐怕一輩子都找不到蒼綠,永遠見不到她的面。
  
  「這些年……你過得可好?」他仔細的觀察她,從濃密的發絲,到尖細的臉龐,還有纖長的身體。

  她的氣色不佳,整個人沒什麼神采,頂著一張漂亮的容顏,卻像沒有生命的娃娃,但又散發出陰冷妖異的氣息,猶如埋葬在墓穴長達千年不曾腐朽的屍體。   
蒼綠承受著他熾熱的視線,突然蹦出一句話,「你沒忘了我……」

  藍非苦笑,「怎麼忘得了?」
  
 他很想她,想為當時沒有及時救她而向她道歉,想磨滅掉她留下的絕望,想她離開之後會不會過得更好,想她是不是記得他們曾經互相信任,親密無間……

  「我也是。」蒼綠笑了,淡漠的臉龐霎時神采奕奕,比夜空璀璨的星月光芒還讓人著迷。「我也一直無法忘記你。」

  藍非屏住氣息,失去了言語能力,看著她走到身前,仰起絕色笑顏,他再也無法思考了。
  
恍惚中,蒼綠握住他的手,帶著他走到另一處。

  ***

  這裏是莊園的角落,一間簡陋但未毀壞的柴房,門窗完好,裏面空空如也。
 
 藍非在蒼綠的帶領下,進到房裏,淡淡的月光從窗縫射入。
  
  她關上門,轉身,拉住他的手臂,一語不發。
  
  他心生疑惑,猜不出她有什麼意圖。
  
 忽然,她踮起腳尖,吻住他的唇。
  
 藍非驚訝無比,同時明白了她的用意。

  龍嘯天曾經說過的話,有關赤麗這個修道的女子有多麼的放浪yindang,以及那些男人間調笑的話語,一一掠過他的腦海,不斷的回蕩。

  在塵世之外修行的寂寞女子,尋找男人慰藉,並不稀奇,但是他想不到也無法接受蒼綠會做這種事。

  「為什麼?」他飛快的拉開她環繞在腰側的雙手,不解的低頭,審視著她。她的師門到底教給了她什麼東西?

  藍非不在乎蒼綠那位師姊有多麼寡廉鮮恥,然而相同的事,蒼綠做了,就是不行,他無法承受,也不敢想像她對多少男人發出過這樣的暗示。
  
  對外人冷淡的她,戒備心比誰都重,不輕易敞開胸懷,會允許陌生人隨意碰觸她,侵佔她的一切嗎?

 「你怎麼會變成這樣?」藍非失望的問。
 
  她低垂著頭,沒有回答。

  他急於看清楚她的表情,捧起她的臉,卻看見一雙發出冰冷光芒的眸子,空洞而幽深。

 「蒼綠?」藍非感到揪心。

 多年不見,她變成一個可以在柴房裏與人苟合的放蕩女子了嗎?
  
「你可以拒絕我。」她輕聲的說,然後加重語氣,「不過,沒有下次。」

  蒼綠深知自己的美貌對男人的意志是多麼強烈的挑戰,眼前的藍非明明氣息不穩,還要假裝冷靜,她冰冷的眼眸流露出一絲譏嘲,悠然脫下衣衫,牽起他的手,撫上她柔軟的身體。
  
 他渾身一震。

  「我保證,只此一次,你真要拒絕我?」她嫵媚的笑了,眼眸燃燒著誘人的光芒,足以把人心點亮。

  藍非的一顆心為之糾結,既因為她的放浪勾引而心痛,又無法抗拒她的誘惑,他彷佛跌進了無底的深淵,不斷的下沉,難以逃脫。
  
  無力思考她如此墮落的行徑是什麼事造成的,此時此刻,他忍不住想拖著她,一起沉陷,不再放手。
  
  「蒼綠,我向你擔保,不會僅此一次,絕不。」
  
  他下了決心,將她困在同一個深淵裏,不讓其他男人有機會品嘗到她誘人的滋味。

  晚風呼嘯,恰似幽怨女子無奈的歎息。 

  柴房裏一片幽暗,連月光也漸漸黯淡。

  藍非把褪下的衣裳鋪在冰涼的地面,讓蒼綠潔白柔嫩的身軀橫陳其上。
 
  她面不改色,默默的承受著他灼熱的目光。

  那份平靜令他意外,也教他更仔細的梭巡她的反應。

  沒過多久,她的呼吸微微淩亂,洩漏了她內心的波動,她的身體在他的碰觸下僵硬。

  「有多少男人目睹過這樣的景色?」明知不該在當前計較,而且已察覺她的反應生澀,藍非還是忍不住追究,不想任何一個人搶先見識到這份與眾不同的風情。  

  「你以為呢?」蒼綠瞥他一眼,不冷不熱,沒有絲毫情感,好像在看待螻蟻。

 她一點也不喜歡他,更沒有與他重歸於好的意思,然而卻可以毫不在乎的卸下衣服,邀請他歡愛一場。

  她的心,藍非捉摸不透,但眼下的情勢也不容他探索太多隱情。

  「反正以後不會再有別的男人。」他立誓一般,低聲的說。

  他輕輕的覆蓋在蒼綠的嬌軀上,溫熱的氣息徹底籠罩她。

  她別開臉,不看他認真的神情。
 
  「看著我。」他捏住她的下巴,親了下她的唇瓣。
  
她先是控制不住本性,瞪他一眼,隨即又恢復理性,朝他誘惑的笑了,笑得世故,但他發覺,這是虛假的鎮靜。
 
 「你太僵硬了。」身下的人兒不自然的反應令藍非欣喜。
  
  他熱情的吻她,她試著迎合,最終不能適應的退縮。他笑了,她越是故作冷靜想配合,越容易出錯,亂了步調,無法跟上他的節奏。

  他敢斷定,蒼綠沒什麼經驗。

  「第一次嗎?」藍非試探的問。

  「你覺得?」她的態度仍然平穩自若,只是目光閃爍不定。
 
 藍非開始有信心,掌握住蒼綠心思的脈動,她從小就不是一個放得開的孩子,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委身於人呢?
  
  「為什麼選我?」他柔聲詢問。

  兩人才重逢,還沒來得及敍舊,過往的記憶也不完全是美好的,她這麼迫不及待的自薦枕席,實在可疑。
  
藍非相信,她的誘惑一定暗藏著玄機,但又覺得彼此在對方的心裏都是獨特的存在,他們應該親密。
 
  他不排斥與她好,看她勉強自身配合他的笨拙舉動,他心軟了,渴望與她親熱,帶給她舒服愉快的感受,不過,若能再相處久一些,重溫年少時彼此有過的溫馨與歡笑,讓那年冬天的寒冷在記憶中融化,慢慢的,循序漸進的走到這一步,親熱時的感覺會更美好。

  「蒼綠,我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現在離開還來得及。」藍非竭力克制衝動,違心的說出善意的勸告。

  蒼綠柔媚的笑了,手指撫上他的臉龐,逐一體會他的五官輪廓在這些年的微妙變化。

  「我想……忘了你。」她輕聲的說。  

 「和我睡過,就能忘記我?」藍非不能理解。

蒼綠又笑了,神秘而妖豔。
  
 今夜過後,她會讓他知道,他將失去什麼。

  多年來,放不下的怨,在今夜,她會討回公道,用她以往最不屑的方式。

  「想什麼?」藍非輕輕囓咬她的脖子,控訴她的分心。
  
 蒼綠翻身,換他躺在自己的下方,俯視他英俊的面容。

 「你很快便會知道了。」
  
她保證,絕對讓他悔不當初──龍嘯天打量了她一會兒,戲謔的說:「赤麗呀,有這麼漂亮的師妹,怎麼不早點介紹給我認識呢?」

  一臉冷漠的蒼綠轉向他,陰惻惻的目光隱含著戾氣。

  龍嘯天頓時語塞,覺得莫名的寒氣順著背脊攀爬,慢慢的吞沒他的骨髓。

  赤麗貼近他的耳朵,吹了口熱氣,喚回他的意識,「我的同門手足沒一個是好相處的,你別三心二意了,乖乖的陪我玩就好。」
  
  「呵呵……有你在,我的眼裏怎麼還容得下別人呢?」
 
  兩人眉來眼去,一拍即合,三杯酒下肚,便意亂情迷,轉到床帳內,乾柴烈火的糾纏著,密不可分。
  
  藍非有些尷尬,不方便阻止那對無法無天的男女親熱,聽著越來越不堪入耳的曖昧聲響,他坐不住了,看向不為所動的蒼綠。
  
  「我們換個地方談話,好嗎?」
  
她沒答腔,看了他一眼,步履緩慢的走向門外,像是故意等待他跟上來。

  藍非欣喜,緊跟在她身後,出了門,滿地荒廢殘破的景象映入眼中。
 
 「你要不要和我回去住幾天?」他不經思考的問。

  蒼綠回頭,一語不發。

  藍非意識到自己的提議太唐突,培養多年的冷靜沉著消失殆盡,急忙解釋,「我的意思是,這裏不適合敍舊,你若有空閒,不如回藍府……你的房間……當初你住的地方,我還保留著……金寶也很想念你。」

  他控制不住情緒,不知為何,整個人好不慌亂,腦中只有一個念頭:留住她!
 
 蒼綠露出意外的表情,看向別處,「我有事,不便久留。」
  
  藍非有點失望,盡力壓抑內心的躁動。

  「赤麗說你找我,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她淡漠的問。

  他悵然點頭,「我一直打聽不到你的消息。」

  若非龍嘯天結識了赤麗,又介紹給他認識,他恐怕一輩子都找不到蒼綠,永遠見不到她的面。
  
  「這些年……你過得可好?」他仔細的觀察她,從濃密的發絲,到尖細的臉龐,還有纖長的身體。
  
  她的氣色不佳,整個人沒什麼神采,頂著一張漂亮的容顏,卻像沒有生命的娃娃,但又散發出陰冷妖異的氣息,猶如埋葬在墓穴長達千年不曾腐朽的屍體。
 
  蒼綠承受著他熾熱的視線,突然蹦出一句話,「你沒忘了我……」
 
  藍非苦笑,「怎麼忘得了?」
 
 他很想她,想為當時沒有及時救她而向她道歉,想磨滅掉她留下的絕望,想她離開之後會不會過得更好,想她是不是記得他們曾經互相信任,親密無間……

  「我也是。」蒼綠笑了,淡漠的臉龐霎時神采奕奕,比夜空璀璨的星月光芒還讓人著迷。「我也一直無法忘記你。」

  藍非屏住氣息,失去了言語能力,看著她走到身前,仰起絕色笑顏,他再也無法思考了。

  恍惚中,蒼綠握住他的手,帶著他走到另一處。  

 這裏是莊園的角落,一間簡陋但未毀壞的柴房,門窗完好,裏面空空如也。

  藍非在蒼綠的帶領下,進到房裏,淡淡的月光從窗縫射入。
  
 她關上門,轉身,拉住他的手臂,一語不發。

  他心生疑惑,猜不出她有什麼意圖。

  忽然,她踮起腳尖,吻住他的唇。

  藍非驚訝無比,同時明白了她的用意。

  龍嘯天曾經說過的話,有關赤麗這個修道的女子有多麼的放浪yindang,以及那些男人間調笑的話語,一一掠過他的腦海,不斷的回蕩。

  在塵世之外修行的寂寞女子,尋找男人慰藉,並不稀奇,但是他想不到也無法接受蒼綠會做這種事。

  「為什麼?」他飛快的拉開她環繞在腰側的雙手,不解的低頭,審視著她。她的師門到底教給了她什麼東西?

  藍非不在乎蒼綠那位師姊有多麼寡廉鮮恥,然而相同的事,蒼綠做了,就是不行,他無法承受,也不敢想像她對多少男人發出過這樣的暗示。

  對外人冷淡的她,戒備心比誰都重,不輕易敞開胸懷,會允許陌生人隨意碰觸她,侵佔她的一切嗎?

  「你怎麼會變成這樣?」藍非失望的問。

  她低垂著頭,沒有回答。

  他急於看清楚她的表情,捧起她的臉,卻看見一雙發出冰冷光芒的眸子,空洞而幽深。  

 「蒼綠?」藍非感到揪心。

 多年不見,她變成一個可以在柴房裏與人苟合的放蕩女子了嗎?

  「你可以拒絕我。」她輕聲的說,然後加重語氣,「不過,沒有下次。」
  
  蒼綠深知自己的美貌對男人的意志是多麼強烈的挑戰,眼前的藍非明明氣息不穩,還要假裝冷靜,她冰冷的眼眸流露出一絲譏嘲,悠然脫下衣衫,牽起他的手,撫上她柔軟的身體。

  他渾身一震。

  「我保證,只此一次,你真要拒絕我?」她嫵媚的笑了,眼眸燃燒著誘人的光芒,足以把人心點亮。

  藍非的一顆心為之糾結,既因為她的放浪勾引而心痛,又無法抗拒她的誘惑,他彷佛跌進了無底的深淵,不斷的下沉,難以逃脫。
  
無力思考她如此墮落的行徑是什麼事造成的,此時此刻,他忍不住想拖著她,一起沉陷,不再放手。

  「蒼綠,我向你擔保,不會僅此一次,絕不。」

  他下了決心,將她困在同一個深淵裏,不讓其他男人有機會品嘗到她誘人的滋味。

  晚風呼嘯,恰似幽怨女子無奈的歎息。

  柴房裏一片幽暗,連月光也漸漸黯淡。

  藍非把褪下的衣裳鋪在冰涼的地面,讓蒼綠潔白柔嫩的身軀橫陳其上。
  
  她面不改色,默默的承受著他灼熱的目光。

  那份平靜令他意外,也教他更仔細的梭巡她的反應。

  沒過多久,她的呼吸微微淩亂,洩漏了她內心的波動,她的身體在他的碰觸下僵硬。

  「有多少男人目睹過這樣的景色?」明知不該在當前計較,而且已察覺她的反應生澀,藍非還是忍不住追究,不想任何一個人搶先見識到這份與眾不同的風情。

  「你以為呢?」蒼綠瞥他一眼,不冷不熱,沒有絲毫情感,好像在看待螻蟻。

  她一點也不喜歡他,更沒有與他重歸於好的意思,然而卻可以毫不在乎的卸下衣服,邀請他歡愛一場。  
  
  她的心,藍非捉摸不透,但眼下的情勢也不容他探索太多隱情。
  
  「反正以後不會再有別的男人。」他立誓一般,低聲的說。

  他輕輕的覆蓋在蒼綠的嬌軀上,溫熱的氣息徹底籠罩她。

  她別開臉,不看他認真的神情。  

 「看著我。」他捏住她的下巴,親了下她的唇瓣。
  
  她先是控制不住本性,瞪他一眼,隨即又恢復理性,朝他誘惑的笑了,笑得世故,但他發覺,這是虛假的鎮靜。

  「你太僵硬了。」身下的人兒不自然的反應令藍非欣喜。

  他熱情的吻她,她試著迎合,最終不能適應的退縮。他笑了,她越是故作冷靜想配合,越容易出錯,亂了步調,無法跟上他的節奏。

  他敢斷定,蒼綠沒什麼經驗。
  
「第一次嗎?」藍非試探的問。
 
 「你覺得?」她的態度仍然平穩自若,只是目光閃爍不定。

  藍非開始有信心,掌握住蒼綠心思的脈動,她從小就不是一個放得開的孩子,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委身於人呢?

  「為什麼選我?」他柔聲詢問。
  
 兩人才重逢,還沒來得及敍舊,過往的記憶也不完全是美好的,她這麼迫不及待的自薦枕席,實在可疑。

  藍非相信,她的誘惑一定暗藏著玄機,但又覺得彼此在對方的心裏都是獨特的存在,他們應該親密。

  他不排斥與她好,看她勉強自身配合他的笨拙舉動,他心軟了,渴望與她親熱,帶給她舒服愉快的感受,不過,若能再相處久一些,重溫年少時彼此有過的溫馨與歡笑,讓那年冬天的寒冷在記憶中融化,慢慢的,循序漸進的走到這一步,親熱時的感覺會更美好。

  「蒼綠,我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現在離開還來得及。」藍非竭力克制衝動,違心的說出善意的勸告。
  
  蒼綠柔媚的笑了,手指撫上他的臉龐,逐一體會他的五官輪廓在這些年的微妙變化。
  
  「我想……忘了你。」她輕聲的說。
 
  「和我睡過,就能忘記我?」藍非不能理解。

  蒼綠又笑了,神秘而妖豔。  

今夜過後,她會讓他知道,他將失去什麼。

  多年來,放不下的怨,在今夜,她會討回公道,用她以往最不屑的方式。
  
 「想什麼?」藍非輕輕囓咬她的脖子,控訴她的分心。
 
 蒼綠翻身,換他躺在自己的下方,俯視他英俊的面容。
 
  「你很快便會知道了。」  

 她保證,絕對讓他悔不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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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那一夜的經歷,成為兩個男人永遠忘不了的噩夢。

藍非清醒之後,蒼綠離去已久,而他渾身的力氣都被搾取殆盡。

一整夜,她如何勾引他、蠶食他的情景,不斷的重現他沉重的腦海裡。

他撐起衰竭的身體,趕去找龍嘯天,原本打算若是遇見赤麗,再向她打聽蒼綠的情況,沒想到房門敞開的廂房內,已不見赤麗影縱,只剩龍
嘯天一人,而他的狀態更為慘烈。

藍非跌跌撞撞的走出廢棄的莊園,獨自走了很遠的路才見到路人,拿出身上所有的錢,請人幫忙把他和龍嘯天抬回府邸,這期間他幾乎不忍再看友人第二眼。

龍嘯天像是被“吸”乾了,外表看起來老化了十多歲,來診治的大夫說,他精力枯竭,體質也衰弱得猶如六、七十歲的老人。

赤麗不知道施展了什麼手段,將一條龍折騰得化成蟲,昏迷不醒,日日衰老。

相比之下,蒼綠對他還算手下留情,網開一面……藍非感慨萬千,及時聯絡了龍嘯天在京城的家人。

  數日後,龍家大公子趕到藍府。

可惜這位能力超群的男子,對弟弟日益惡化的狀況也束手無策。

“你說那個赤麗與嘯天結識已久,為何她延宕多日才向嘯天下手?”龍家大公子坐在床邊,看著昏睡的弟弟,時常微笑的臉龐顯得沉重。

藍非坐在一旁的躺椅上,搖搖頭,“那女子與嘯天有些交情,平時兩人相處融洽,我也想不到她會突然下此毒手。”

  “你呢?怎麼也被拖累了?”

“不,把我弄成這樣的,是另一個女人,我和她是舊識。”藍非與龍家大公子在生意上常有往來,相互關照,算是可以談心的知己,他沒有隱瞞自己與蒼綠的過去,把那段恩怨簡短的說了一遍。

“她這麼對你,像是想出一口氣,再徹底的把你忘記。”

藍非苦笑,“雖然不明白她這是什麼心態,但是我永遠都忘不了她。再說,她想出氣,怎麼不狠一點,把我也弄得半死不活?”

“你的情況並沒有比我這個廢物弟弟好多少。”龍家大公子凝視著藍非,提醒道,“你的內力被搾取得涓滴不餘,多年來的武學修為,雖不
至於化為烏有,但也所剩無幾。”

  “我欠她的,算是償還了。”

那一夜,明知蒼綠行為可疑,仍是順應她的邀請,在佔有她的同時,被她狠狠的掠奪,藍非並不氣憤,也不覺得吃虧,起碼他知道自己是她“奪取”的唯一一人,因此,他感覺到的只有欣喜。

他可以像個傻子,愚笨的說服自己,她會這麼對他,不就證明他在她心裡是特別的嗎?

怨也好,恨也好,他終究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另眼看待的男人!

“你的事,我不便插手,但是我家小弟的遭遇,我不能漠視。”龍家掌權的大公子在見到弟弟的慘狀之後,首次露出笑容。

他沒資格管蒼綠和藍非之間的糾葛,不過赤麗這個挑釁龍家威嚴的女人,他不能輕饒。

  藍非點頭,“我明白。”

自從那一夜,被蒼綠採盡內力與陽氣之後,他躺在床上休養了七天,至今仍無法起身活動。

龍嘯天的情況就更慘了,不但昏迷不醒,即使依靠名貴藥材吊著命,身體還是漸漸衰弱。

龍家為此忙亂不已,怎麼可能放過害龍嘯天陷入危機的兇手?

藍非將他所知道的一切關於赤麗的事,告訴龍嘯天的兄長,順便也探聽蒼綠的消息。

“她們這種採補之術,你可曾聽過?知道有什麼門派或哪些江湖上的知名人物也懂得這些?

“聽起來,是龍門的紫霞仙子那一邊的人。”龍家大公子見多識廣,立即推測出赤麗的師門背景。 “我家小弟實在不知輕重,認識這樣的人物也不和家里通報一聲,若非你陪著,只怕他死在廢墟里都沒人曉得。”

“我也是自身難保。”如果不是蒼綠留了點精氣給他,他的情況不會比龍嘯天好多少。

這些年,蒼綠到底生活在怎樣的環境,居然學會瞭如此邪門的手段?

藍非提振起精神,向龍家大公子打聽龍門的消息,“那是修道的門派嗎?”

“你可有聽說過'鯉魚躍龍門'的故事?龍門就是這個傳說的起點,那裡聚集了許多修道的人,派系繁雜,各自為營,一旦長輩失了蹤影,後輩沒了管束,便無法無天。”

“這麼說,她們沒有師父,自由了?”在藍非的心中,蒼綠是被人從他手上搶走的,雖然他當時不知珍惜,卻沒有想過把她丟給別人。

“多半是如此,據說百年前,有人統一了龍門裡的各方陣營,不過是面和心不和,裡頭的修行者若是沒了師父,隨便他們在外面闖蕩,翻江倒海,只要不違反道義,龍門裡的人也不會搭理。你要是再見到心上人,大可以安心的留下她。”

  “我該去哪裡找她?”

“我先安排另一個弟弟過來,他曾在龍門修行過,也許他能幫你找到蛛絲馬跡。不過做為朋友,我必須提醒你一聲,千萬小心。”

  藍非拱手,“我甘之如飴。”

龍家是京中權貴,名副其實的世家,家族裡多的是朝臣將領。

又過了兩天,另一位赫赫有名的龍家人快馬加鞭的趕到藍府,他是手握重兵,號稱國土第一戰將的龍騰飛。

龍家在洛陽也有住處,但是龍嘯天重傷到不能輕易移動的地步,自從藍非將他帶回家之後,便一直住在藍府,接受治療,因此,每一個龍家人都只能來藍府探望他。

龍騰飛檢查了龍嘯天的情況,確認兇手必定出自龍門。

藍非由此了解到當世唯一對外開放的修道門派,內部的人群分類與特點。

龍門匯集了諸多世外高手,為求突破重重關隘,得道成仙,無所不用其極。

“紫霞是龍門的異類,性情不定,行事極端。”龍騰飛算是紫霞仙子的晚輩,卻對她沒有半點敬仰之心。

藍非也調查過,當年來他家作客,並帶走蒼綠的人,就是紫霞仙子。

修道的人,不乏行事乖張的異類,但是紫霞仙子的急功近利,在龍門也是出了名的,她為了提升停滯不前的道行,嘗試過各種非常手段,也做了不少違背善良風俗的行為。

“前不久她已經被龍門的長老鎮壓,不過她的弟子沒人管束,一個個都跑出門撒野。”經過查詢,龍騰飛非常肯定紫霞門下的確有弟子叫赤麗和蒼綠。

既然確認了兇手的身分,接下來的事就好辦了。

“我去把人帶來,你繼續照顧我弟弟。”龍騰飛毫不拖泥帶水,勢必逮捕兇手,讓對方承擔責任,把他弟弟醫治完好。

對於龍門一些採補手法的玄妙之處,他心裡有數,赤麗能將龍嘯天吸乾,也就有能耐讓他恢復如常。

藍非則有自己的打算,隨即附和,“我也去。”

接近赤麗,便可以再見蒼綠,即使被蒼綠擺了一道,他仍不死心。如同那一夜他立下的承諾,他和她,不會就此了結。

他要抓住她,不再讓她到處胡作非為。

“你行嗎?”龍騰飛看著搖搖欲墜的藍非,彷彿一碰就會倒下,他可不想帶著如此累贅。

藍非苦笑,“我保證,絕不拖累你。”

藍非強撐著虛弱的身體,做好完全的準備,跟隨龍騰飛上路。

當夜,在鄰城的酒樓內,他們找到了正與一群富家公子尋歡作樂的赤麗。

龍騰飛親自出手,在場的人有幸目睹一場嘆為觀止的道術大戰。

藍非完全不必插手,只需要等人把獵物捆綁整齊,送到面前。

坐在押運赤麗的馬車上,他聚精會神的追問蒼綠的下落,並再三保證,他不會報復。

赤麗觀察他許久,奇異的說:“她也搾取了你不少精力,你不恨她?”

“我和她有外人不了解的過去,其中的糾葛,不管今後發生什麼事,都不會化為單純的恨,我不騙你,我不會傷害蒼綠,儘管她對我做了不好的事,但也是我心甘情願的。”藍非誠實以對。

“我曉得你們關係匪淺,她是第一次對人用採補手段,以往看我用這種方式吸取精力,她都是一副不屑為伍的清高態度,你一定得罪過她,讓她記恨至今。”赤麗奚落。

藍非苦笑,“人在年少無知的時候,總會做出許多傻事,我不否認曾經傷害過她,不過我可以向所有的人保證,今後不會再讓她受傷。”

赤麗垂下眼眸,片刻後才開口,“我不知道她去哪裡了,可是我知道她為了修煉,正在找毒蛇猛獸,你去附近的山林搜索看看。”

“我知道了,謝謝。”藍非頓了下,“她這些年……過得好嗎?”

  赤麗盯著他,笑了。她從不相信這世上有癡情的男子,不過此刻她相信自己錯了。

“我們的師父是個能拿自己栽培的徒弟當玩物的人,她做過多少滅絕人性的事,你不妨去問龍騰飛。我們跟著這樣的人,走的路自然是偏離正道的,你認為我是天生瀅盪,還是別無他法才淪落至此?”

  藍非的心一沉。

“別看蒼綠對你手下留情,就以為她是心慈手軟,在我們這些人中,最狠毒的,非她莫屬。”赤麗說。

  藍非無言。

半晌,載著兩人的馬車回到藍府。

龍騰飛翻身下馬,把赤麗拖出馬車。

藍非在她險些跌倒時,扶她一把,好聲勸說:“放過嘯天,你們終究相識一場,沒必要趕盡殺絕。”

赤麗抬了抬下巴,就算被龍騰飛五花大綁,像狗一樣牽制著,仍不改傲色。

“我是比妓女還賤,被人玩弄都不收錢,不過我要的東西,是妓女要不起的,我必須讓他記住這一點。”

她聽到了那一夜龍嘯天與他在屋中的對話……藍非目送龍騰飛將赤麗拖行遠去的身影,頓時明白了她為什麼要向龍嘯天下此毒手。

  那麼,蒼綠呢?在她的心中,是不是也藏著許多屈辱、怨恨?他找到她之後,又該如何化解?

解決了龍嘯天的危機之後,龍騰飛又打算前去捉拿蒼綠。

龍門長老已下指令,務必將這兩個危害人間的女子帶迴龍門懲戒,接下這項任務的,除了龍騰飛,沒有更恰當的人選。

在他出發的那一天,藍非又一次堅持隨行。

實際上,依藍非的能力,根本幫不了龍騰飛的忙,也許他經商有一套無人可及的本領,但是說起道術,那簡直是另一個天地的事。

龍騰飛不想帶他上路,無奈自家兄長交代了,必須照顧這個累贅,不得已,只能讓藍非跟著。

依據赤麗提供的線索,他們在附近的山林搜索。

藍非總是獨自待在馬車上,享受山風吹拂,看著龍騰飛的手下忙前忙後,聽著他們一次又一次尋不到蒼綠的蹤跡。

一天天過去,藍非還是想不出來,找到她該怎麼辦?她恐怕不會乖乖的和他回去,也不會與他言歸於好吧?

兩人之間的情事已經夠紛亂了,現在還有龍門介入,藍非能與蒼綠相處的機會無形中又減去不少。

他不願意別人靠近蒼綠,更不願意龍門把她帶回去懲治,心底有著說不出的獨占欲,只想把她關進兩人的世界裡。

偏偏他又不是個任性無知的孩子,能夠目空一切,為所欲為。

“回去,她不在這裡。”又結束了一次搜索,龍騰飛收隊,離開山林。

看他的神色略顯疲憊,藍非開口詢問,“你一定要事必躬親嗎?”

他見識過龍騰飛對付赤麗所施展的手段,那些毫不留情的招式,他實在不希望用在蒼綠的身上。

“你不如回去休息,把事情交給手下去做,我也在找蒼綠,會從旁監督,不給你出紕漏。”

龍騰飛看了友善的藍非一眼,冷淡的說:“她掩藏的技巧相當高明,我不親自出馬,你們這些凡俗之輩一生也別想找到她。”

藍非聳聳肩,“找到她之後,你想怎麼做?”

“她近來做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違反門規,我得帶她回去,交給長老們教化。”龍騰飛事務繁忙,若非師門懇請他順便把人帶回去,他也不願意東奔西跑,浪費力氣。

逮捕蒼綠,對龍騰飛並沒有好處。藍非理解了他的意思,卻更為不安。

“蒼綠都做了些什麼?”需要勞駕國土第一戰將親自去捉拿的人,肯定不會是等閒之輩。

“紫霞曾經做過的事,有獵取童男童女的肉身為器具,食用嬰孩進補,活埋百人煉就怨魂用來奴役……諸如此類,你認為蒼綠做過哪些?”龍騰飛一邊策馬趕路,一邊反問。

“蒼綠不是這種人,我和她相識已久,她從前是個……”

“人都會變。”龍騰飛淡然打斷藍非的話。 “我不確定她是否與紫霞一樣喪盡天良,但龍門要抓她回去,必有道理。至少可以避免她繼續肆意妄為,最終犯下無法挽救的錯誤。”

藍非不知道應該如何反駁,只知道當初他若對蒼綠好一些,也許她就會一直留在他身邊,不會變成如今這樣。

曾經,她是個脆弱又容易心軟的孩子,像只戒備心強的小貓,只對信任的人放鬆,然而他的記憶裡,最深刻的,總是瘦小的她故作堅強,忍
耐悲傷和一切不公正對待的模樣。

那樣的蒼綠,不再哭泣,也不再歡笑,可她明明是個愛哭愛笑的人呀,曾幾何時,她已不是他最初認識的那樣?

藍非百感交集,其實心目中的蒼綠早就變了……

從他學會藉著欺負她來宣洩煩躁的情緒開始,她就不再笑了。

當他懂得在她哭泣的時候,用更嚴酷的手段折磨她,直到她不敢再掉淚,她也不會哭了。

接著,他允許和他地位相等的千金少爺也以打罵她來取樂,那時候,她已經變得麻木了。

在很久以前,她的心已經離他太遠,而這麼多年過去,他竟不顧她當初承受過的傷痛,還想著她能回來帶給他良心上的解脫。

藍非開始憎惡自己……無法計算自己帶給當初買回家的女孩多少傷害。

只怕他的存在,對蒼綠而言,是最痛苦、最黑暗的記憶吧?

事隔多年,他還自以為是,想把她拉回自己的天地,不再放手……

藍非心亂如麻,捫心自問,是不是太無恥了?

那一夜,被她奪取之前,她說想要忘記他。

這句話,現下他總算有些明白了。

因此,這一次他不能隨心所欲,必須做出對她有利的選擇,而不是自私的只顧及個人需求。

他真的不想再帶給蒼綠任何傷害,與悲慘的回憶。

  三日後,洛陽城外的山林。

龍騰飛單槍匹馬,與藏身林中的女子激戰了一天一夜。

藍非落在隊伍的最後方,等龍騰飛找到蒼綠,親眼看著她被捉拿、束縛了,他才現身。

“別放她走。”龍騰飛把蒼綠丟給藍非,然後慎重的叮嚀。

藍非把她抱到自己的坐騎上,讓全身被畫滿咒文的繩子捆綁住的她被迫依偎到他的懷裡。

如他預想的,她果然沒給他好臉色,望著他的目光充滿嫌惡,隨即閉上雙眼,彷彿忍受不了再見到世間最污穢的東西。

他不在乎她的排斥,帶她上路,當著與他並行的龍騰飛的面,柔聲問道:“我想帶你回家,你願意嗎?”

  龍騰飛警戒的挑了挑眉。

  藍非沉靜的等待她回答。

假如她答應,願意跟他走,哪怕是欺騙他,他也會設法讓她脫身,帶她回家,就算必須與權傾天下的龍家為敵,他也在所不惜。

蒼綠抬起頭,冷漠的睨著他,忽然笑出聲,譏諷的說:“你知道嗎?在你身邊,對我而言,只有'生不如死'這四個字可以形容。”

藍非像是被重重擊了一拳,挺直的腰身微微一震。

她別開臉,嘲弄道:“被我吸光了內力,很不甘心吧?捨不得讓我回師門受罰,想親自抓我回去折磨才能消解恨意?你怎麼會愚蠢到以為我
會答應滿足你的報復?”

“不是,我沒有這種想法,我不會折磨你!”

“我明白,在你心中,我不過是個用錢買回家的奴才,像玩物一樣,想對我好就對我好,想傷害我還可以呼朋喚友一起欺凌,就算折磨我也不過是遊戲,所以不如意就打我、踢我,把我綁在樹上,和你的朋友一起丟石頭,看誰丟得準,而且讓我傷得最重的人,還能拿獎品……這種事才不是折磨,對你來說,這只是遊戲。”

她淡漠的話語有如尖刀,捅得藍非血肉模糊,痛不可遏,幾乎不能呼吸,連策馬的力氣也沒有。

“我們……曾經好過……我們難道不能回到最初那樣?”

蒼綠冷冷的看著他哀傷的臉,心中湧現了濃濃的悲哀。

正因為被善待過,喜歡上最初的好,放下了感情,以為從此就會快樂,所以遭到傷害仍不死心,即使遍體鱗傷,還要傻傻的說服自己,最初的美好會回來,只要忍一忍,讓他高興了,遲早她能回到從前……

我讓你罵,讓你打,這樣你是不是會一直喜歡我?我受傷了,我很痛苦,最後你會安慰我吧?只要我乖乖的聽話,任由你折磨,你就不會丟掉我,對不對?

她總是這麼說服自己,忍耐到底,一定會有好結果。

然而,每一次她等到的,都是絕望。

無論她怎麼忍耐,爹娘還是賣了她,藍非還是眼看著她淹沒在冰冷的湖水里卻無動於衷,她的師父還是……

她不能再想了,從小承受過的一切,教她快要瘋狂,現在的她只想變強,強到再也沒有人能傷害她。

“我欠你的,在那年冬天掉進湖水里時,就用自己的命還了。你欠我的,給我的傷痛,我也索取了你一身內力當作回報。今後,我不想再見到你。”她嗓音冰冷的說。

藍非的身體沒來由的發冷,之後,無論他怎麼說,她都不肯再開口。

“我要帶她回去交差了。”抵達官道岔口,龍騰飛出聲。

藍非措手不及,驚詫的問:“這麼快?你不去我府上休息幾日,順便照看嘯天?”

“有的是照顧他的人,不缺我。”龍嘯天已交代部下,押送赤麗。 “必須盡快將她們送迴龍門。”

蒼綠盯著龍騰飛,雖然面無表情,卻像是在要求他趕快將她帶走,她不想在藍非的身邊多待半刻。

藍非的心又痛了,一句挽留的話都說不出口,明知留住她只會增加她的痛苦,他不想這麼自私,然而又捨不得眼睜睜的再次看她走。

他不知所措,放她下馬,看她被帶開,有一種咫尺天涯的荒涼與懼怕在胸口大肆翻騰。

藍非忍不住上前,按著她的肩頭,不假思索的說:“我會找你,下一次,如果你願意見我,就等我去找你。”

  蒼綠的身體一僵,沒有回應。

他來不及整理思緒,接著又說:“我也會等你,只要你願意,就回來找我,家裡的房間永遠都為你保留……蒼綠?”

她還是一語不發,甩開他的手,越走越遠。

藍非的心直往下沉,緊盯著她的背影。

忽然,被龍騰飛帶向馬車的蒼綠定住不動,回過頭來。

藍非看到她緊咬著唇瓣,緊皺著眉頭,黑亮的雙眼瞪他一眼,很快又轉開了。

他心跳大亂,猜不出她此時的心情,也看不懂她的表情,但是他知道,她把他說的話聽進耳裡,放在心裡了。

於是,他更有信心,期待下一次相遇。

  “我等你,蒼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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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世道變化無常,國家動盪不定,龍家經過幾番沉浮,失勢,得勢摓撂摝摛,蓑蒜菞菈又失勢。

藍非趁著國難開拓家業,大發利市,將藍家產業擴展到全國各地,累積的財物足以讓後世享用三代。

他依然未婚,也依然與龍嘯天保持往來,但自從五年前那一夜的經歷後,這兩個曾贏得青樓薄倖名的男人,都罹患了冷感的症狀,失去尋花問柳的興趣。

龍嘯天時常在洛陽與京城之間來回跑動,三不五時就向藍非通報他打聽到的龍門情勢。

“我三哥說了,那兩個女人被人放出龍門,脫逃在外,就這幾天的事……”一大早,龍嘯天又跑上門,報告那兩個女人的最新情況。

藍非才起床,坐在桌邊吃早膳,便看見龍嘯天旋風似的來到面前,還以為國內又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大事。

“我已經派人追查她們行走的路線了。”他不疾不徐的回答。

龍嘯天大吃一驚,“你也知道她們的下落?”

“找到了線索。”這些年,藍非也順利的在龍門安置了內應,有蒐集情報的通道,特別是有關蒼綠的消息,他從未放鬆調查。

  “你居然沒有告訴我。”

  “這不是說了?”

龍嘯天揮揮手,懶得計較藍非的敷衍,繼而蠢蠢欲動的問:“我們也該出手了吧?”

自從那兩個女人被龍騰飛帶迴龍門之後,他與藍非便再也見不到她們的面,只能打聽到關於她們的零星消息,知道她們觸犯門規被責罰,知道她們試圖叛離卻失敗,知道她們被囚禁在隱蔽之處,然後音訊全無。

這對他們兩個男人來說,猶如走進迷宮,找不到方向,又脫不了身,緊抓著單薄的線索,進退不得,如此困苦的過了五年,終於見到一絲曙光。

尤其是龍嘯天,怨念至深,整天想的都是怎麼抓回赤麗,好好的報復她。

雖然身體康復了,但是那個女人在他的心上留下陰影,揮之不去,害他從此對女人提不起勁,這口怨氣,他不出不行。

可是龍門並非他能去的地方,也不曉得赤麗被關在何處,所以只能忍著怨氣,等待時機。

  幸好,只等了五年而已。

“確實是時候了。”藍非輕輕一笑,感觸頗多。

與急躁的龍嘯天不同,這五年來,他培養出極佳的耐性,一心一意,十分堅定,即使對蒼綠的思念與日俱增,不可收拾,卻因堅定的情意,更加有自信。

如今的藍非,經過更多歷練,比起五年前,更加成熟穩重,有遠見。

他牢牢的握著那根線,掌握住心中最在意的那個人,不管線的那頭,那人飛得多高、多遠,藏得多深、多隱密,只要時機一到,他有信心,一出手便能緊緊的抓住她。

“主子。”金寶走進來,先朝龍嘯天行了個禮,接著毫不避諱的向藍非禀告,“有新消息,她們去泉州了。”

“是她們?”龍嘯天忙不迭的確認。

藍非點頭,隨即吩咐金寶準備出門事宜。

“她們去那麼偏遠的地方做什麼?”龍嘯天追問。

將最後一口菜吃完,藍非不慌不亂的開口,“跟去看看就知道。”

“你……越來越沉得住氣了,也越來越讓人捉摸不透。”龍嘯天審視藍非,心情有些複雜。

藍非這些年來的作為和變化,已超越到一般人無法企及的程度,甚至能以商人的身分幫助他們龍家。

從古至今,商人的地位都是最輕微的,但是藍非始終獲得各方人士的尊敬與認可,誰也不敢小覷他。

“無論如何,我們有相同的目標。”藍非刻意轉移話題。

“我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見到赤麗了。”龍嘯天的心情不再復雜,專心一致,摩拳擦掌。

藍非的嘴角微微上揚,“我也是。”

藍非和龍嘯天立即趕路,披星戴月,風塵僕僕,卻在前往泉州的路上,得到了震撼人心的消息。

不久前,在與同門的惡鬥中,蒼綠重傷,赤麗則慘死在對手的凌虐之下。

龍嘯天聽說此事,始終不能相信。

藍非心急如焚,根本不敢想像,蒼綠傷得多重?有無性命危險?

他們快馬加鞭,不肯休息,半途中,恰好遇見了運送赤麗的屍體迴龍門的一隊人馬。

她的屍體被奇特的道法封鎖在畫有咒文的純白厚布里。

龍嘯天使盡辦法,非要龍門弟子揭開厚布,讓他一睹她的遺容,然而,當赤麗失去生氣的臉龐展露而出時,他反倒驚愕得沒有反應。

藍非顧不得安慰他,趕緊向龍門弟子問了蒼綠的下落。

只是龍門弟子並不曉得重傷的蒼綠去向何方,他們本該將她也帶迴龍門,她卻平空消失了。

藍非思索片刻,立即告別六神無主的龍嘯天,獨自上路,繼續趕向泉州。

  十天后

翠玉山莊是藍家設在泉州城內避寒的住所,藍非兒時曾來此過冬。與北方寒冷的冬季不同,泉州在南方偏遠之地,氣候較暖和。

  “主子。”

一群僕人站在山莊大門外,排列整齊,恭迎藍非的到來。

“她呢?在哪?”藍非直接詢問山莊總管。

半路上,他接到密報,重傷的蒼綠已被他在龍門收買的人送到此處。

剛被提拔的年輕總管領著他進入主屋,“我將她安置在房中,目前仍昏迷不醒,送她來的人說她傷勢極重,必須小心調養。”

“請過大夫了?”藍非加快腳步。

總管趕緊跟上,“是的,大夫為她診治過了,交代按時換藥、服藥,調養三、五個月便沒事。”

  “送她來的人呢?”

“走了,他說有急事,會再與你聯絡。”

藍非問清楚大概,輕輕走到床邊,揮手讓總管退到門口,等候傳喚。

看著躺在床上沉睡的人,他狂跳的心臟慢慢的恢復平靜,不自覺的開口,“蒼綠……”

回過神來,他用力咬住下唇,深怕驚擾了她,隨即露出苦澀又滿足的笑容。

  總算再見到她了……

蒼綠一頭長髮乾枯泛黃,臉色蒼白得不自然,即使蓋著厚被,也能看得出她骨瘦如柴。

一種心疼憐惜之情迅速包圍了藍非,自從那年冬天,蒼綠沉入冰冷的湖水中,這種感覺就一直伴隨著他,每次想起她的時候,不斷的刺痛他的心房,提醒他曾經犯下的過失。

這些年來,他始終不想娶妻成親,也許就是在害怕,怕又傷害了另一個女人,但更重要的是,他放不下蒼綠,總是惦記著她。

假如不能安置好她,也許他永遠都無法喜歡上另一個人。

  這時,蒼綠緩緩的睜開眼睛。

“你醒了?”藍非開心的坐到床沿。他有好多話想和她說,有好多事情想問她,有好多心結想和她一起解開。

可是她呆呆的,不管他說了什麼,都毫無反應。

藍非急忙又叫人去找大夫,為她檢查,擔心她傷到了腦子。

大夫從城內趕到山莊,還來不及喘口氣,就被抓到蒼綠的身旁,苦著臉望聞問切之後,告訴藍非,她沒事,只是受到驚嚇,靜養一段日子便會恢復正常。

藍非不太相信,看著蒼綠,她的眼中沒有半點光芒,死寂得彷彿丟失了魂魄,這樣的她會恢復正常嗎?

他握住她的手,“大夫,她能聽見我說話嗎?”

  “可以。”

  “她為什麼不回復我?”

“或許她有難言之隱。”大夫遲疑的說。

藍非流露出狐疑的目光,接著下了決心,要試一試蒼綠的底線。

他湊近她,親了親她的臉頰,“感覺得到嗎?”

蒼綠的身體輕微的打顫,雖然不明顯,還是被他發現了,不禁如釋重負。

太好了,她仍有感覺,只是不想理人吧?

  “沒事了,蒼綠。”

藍非相信了大夫的說法,她一定經歷了某些可怕的事,嚇壞了,魂不附體,不過在他的保護下,她會恢復康復的。

“你不用再害怕了,我會保護你,今後有我在,你可以放心了。”

為了照顧重傷的蒼綠,藍非在泉州停留了半個月。

平靜的日子裡,她的身體在名貴藥材的調養下,雖有起色,卻依然精神渙散,像幽魂一般毫無神采,不言不語,又比幽魂還陰沈死寂,甚至動也不動。


他很擔心她的情況,偏偏找不到醫治的辦法,大夫說,她的心病只有她自己能治療。

既然打探不到任何幫助得了她的線索,他只能眼看著她一天比一天還消沉,時間久了,也不再焦慮。

這是一場長期戰,他已做好一生的準備,隨時迎戰。

只是藍家龐大的產業需要他的支撐,他能挪出的空閒實在不多,此次來泉州尋找她,已犧牲了許多利益,就算他本人不在意,為了家族,也不能再荒廢正事,整天陪在她身邊說個不停卻得不到她半點反應。

  “我們該回家了。”

藍非親手為蒼綠梳妝打扮,再餵她吃早膳,然後抱起她,迎著清晨柔和的陽光,走出翠玉山莊。

他們在此地停留太久,該回北方了。

馬車早已等在外頭,藍非與山莊的總管告別,隨即抱著蒼綠坐進鋪著軟墊,舒適無比的車廂裡。

蒼綠像是個沒有生命的娃娃,從不抗拒他的任何安排,而她的毫無反應,也放縱了他隨意上下其手,一個勁的與她親熱。

反正他們兩人已經做過更親密的事了,現在親親抱抱也不算什麼,他不想再壓抑對她的情意了。

他每天都會親她,跟她說情話,抱著她就好像得到珍寶,呵護愛惜,關心寵溺,以及佔有,這些感情,他讓她一一的感受。

“你不說話反對,應該是不排斥我這麼對你吧?”趁著蒼綠沉寂得猶如死人,藍非無所顧忌,吻著她濕潤的唇瓣。

她不會張開嘴配合他的侵入,但是也不抗拒,覺得舒服了,還會發出輕快的喘息,像只饜足的貓兒,微微瞇眼,露出慵懶的神情。

藍非十分感慨,她恢復得慢一些,未嘗不好,他可以藉機與她親近,彷彿毫無嫌隙的相處,親吻她也不會被拒絕。

若是她恢復正常,意識清醒了,恐怕就不會允許他這麼靠近她了。

但是他並不曉得現在的蒼綠是不是真的胡塗,也許她本身是清醒的,只是假裝胡塗?

“龍嘯天傳信給我,赤麗已經被帶迴龍門安葬了。”藍非貼在她的耳邊低語。

蒼綠仍是一動也不動,偶爾眨眨眼,卻沒有任何意義。

“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遭受如此嚴重的傷害?我在龍門的內應交代,日後必須嚴加保護你,似乎傷害你的人仍逃逸在外……那人是誰?你願意告訴我嗎?”

她茫然的直視前方,對他的關切詢問置若罔聞。

藍非輕嘆一口氣,下巴抵著她的頭頂,“我想幫你,若是你肯告訴我,誰是敵人?我會設法為你剷除一切危害……你什麼都不說,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蒼綠閉上眼,把擾人清靜的聲音封閉在心門之外。

他滔滔不絕的說著,從與她分別到重逢,他的心情,他的感想,都毫不隱瞞的說給她聽。

儘管他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也不懂他該怎麼做才是真正為她好,可是這一次他決定了,再也不能放她走。

“我不想下次見面,你變得和赤麗一樣,成為一具冷冰冰的屍體。”那會讓他追悔莫及。

五年前,他沒有勇氣強行帶走憎恨他的蒼綠,讓她回到龍門,為此,他後悔了無數次,在每個孤獨的日日夜夜,總是埋怨自己不夠狠心。

五年後,就算被她繼續憎恨,不被諒解,他也不會再讓她離開了,即使所有的人都說他這麼做是錯的,是在害她……那也勝過失去她。

“至少我不會讓你死去……只要活著,就有希望,不是嗎?”

藍非叨唸了半天,才發現蒼綠已經睡著。

他無奈的笑了笑,抱緊她,陪她一起閉目休憩。

許久,他懷裡的人睜開雙眼,依舊面無表情,但是她自己知道,她腦海裡有著多麼清晰的聲響,重複著他說過的每一字、每一句,除之不去。

她不高興的皺了皺眉,討厭他的聲音那麼明亮的在腦中迴響,隨即又覺得於事無補,鬆開眉頭,不願再想。

她活不久的,以那個人的能力,早晚會找到她,像殺了赤麗那樣殺死……

她待在藍非溫暖的懷抱裡,蒼綠再度閉上雙眼。

很快的,她會消失,徹底的自這個人世間消失。

因此,這個男人的懷抱,她本該抗拒,卻不想再浪費力氣,既然時日不多,這最後的溫暖,就算融化不了她冰冷的心,起碼還可以慰藉她百孔千瘡的身體。

金寶等在藍府大門外,看見藍非抱著一個冰雪般的人兒走下馬車,激動得忘了規矩,趕緊跑上前,仔細的打量一番。

“蒼綠!你回來了!”他大聲歡呼。

在藍非傳回來的信件裡,金寶得知了年少時的舊識又要回到藍家,十分開心。

蒼綠和他一起度過了最艱難的時期,他熬過來了,她卻被帶走。

他聽說她的遭遇並不好,為她十分惋惜。若當初她留下來,現在可能已被主子收房為侍妾了吧?

“蒼綠,記得他嗎?”藍非俯首,笑看著懷中的人,“他是金寶。”

蒼綠空洞的雙眼閃現微弱的光芒,快得令人無從捕捉。

金寶見她死氣沉沉,笑臉頓時垮下,被擔憂所覆蓋,“主子,蒼綠還未康復嗎?”

  藍非無語。他試探過許多次,發現她並不是沒有感覺,而是把心封閉了,明明聽得到、看得見,就是不肯理睬別人,彷彿……心死了。

  這樣的她,讓他心痛。

“沒關係,會好的,她早晚會恢復。”他抱著她柔若無骨的身子,踏進大門。

  金寶跟在後頭,有點茫然。他看得出藍非對蒼綠異乎尋常的關心,那代表了何種感情,他心裡有數。

藍非的年紀不小,家裡上上下下等他迎娶主母進門都等得不耐煩了,金寶看了看他懷裡的人,沒來由的覺得喜事將近,只是不知道蒼綠對藍非有什麼想法?這麼多年過去了,她是否和年少時一樣,信賴並依戀著將她買回家的藍非?

藍非小心翼翼的走進他的房間,將她放到柔軟的大床上,親手為她脫下乾淨的繡花鞋,她身上所穿的衣裳都是他讓人專門量身而製的,每天清晨由他穿上,每個夜晚也由他一件件褪下。

他越來越習慣服侍她,並樂在其中,偶爾偷吃點豆腐,都是點到為止,沒有趁她失魂落魄而強佔她。

他會耐心的等著她徹底清醒,等她徹底放心,接受他。

“去打溫水過來。”坐在床沿,藍非吩咐丫鬟辦事。

金寶端著點心走進來,看見藍非親自為形同死人的蒼綠擦拭手腳,心裡一動,被那溫馨的畫面影響,有點恍惚。

“主子,蒼綠住你這兒,合適嗎?”他一時忘了本分,低聲發問。

雖然他們男未婚,女未嫁,蒼綠又曾是藍家的下人,被主子帶到房中暖床也沒什麼,但是金寶覺得這對蒼綠並不公平。

藍非抬眼,盯著面無表情的蒼綠,反問道:“金寶,你有什麼建議?”

“這……該不該給她一個名分?”

“蒼綠,金寶的提議,你贊成嗎?”藍非笑問。

蒼綠呆呆的,不答話,也不看他。

藍非輕撫她的臉,繼續笑道:“你沉默不語,是代表認可嗎?”

  她還是一語不發。

  “不說話,我當你答應了?”

  她依舊一動也不動。

藍非聳聳肩,“很好,看來蒼綠不反對,金寶,你找人挑選良辰吉日,我要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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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當夜,令人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藍非與蒼綠住在同一間房裡,睡在同一張寬大的床榻上,親手照顧她的這些日子,他並沒有乘機侵犯她,寧可壓抑著狂躁的情慾,用純粹的關心愛護、陪伴她,藉以拉近彼此的距離。

  可惜,蒼綠始終沒有響應。

他不氣餒,能夠忍受與她同床共枕,蓋同一條棉被,夜夜靜待她安睡,守著她,不曾獸性大發。

他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定力,也相信她能感受到他的誠意和決心,總有一天會被他打動,敞開心胸接納他。

今夜,正當他懷抱著樂觀美好的嚮往,準備入睡之際,身邊的人兒卻動了。

蒼綠慢慢的坐起身,不疾不徐的掀開被子,動作自然的下床。

藍非立時驚醒,察覺她赤著腳走出房間,趕忙慌亂的追著她的背影。

這些日子,她像個無知、無謂的嬰孩,只有在快要失禁的時候才會主動找地方解手,平時不論衣食住行,都必須有人動手服侍,否則她絕對不管不問,餓死了也不會出聲。

他的房裡有解手的內室,蒼綠若有需要,根本不必走出門,但是她頭也不回的離開,在寂靜的深夜只穿著單衣,身軀柔弱得猶如一碰即碎。

她莫名其妙的舉動令他心酸又心焦,及時攔住了她前進的步伐。

  “你去哪?”

她不看他,也不回答,繼續朝著大門走去。

藍非猜出了她的意圖,明知她不會理他,仍是開口詢問,“你要出門?在這個時刻?”

結果正如他所預料的,她依舊是漠視他。

他忍不住抱住她的腰身,不讓她繼續前行。

  蒼綠呆了一下,馬上反抗。這是和他重逢後,她第一次反抗。雖然她還是不說話,也不看他,卻用力推他、打他,只是力不從心,沒能撼動他半分。

“為什麼要走?”藍非慌張的問。

看著她木然又冷漠的模樣,他知道她永遠不會給他答案,只能捧著她的臉,仔細的觀察,試圖找尋蛛絲馬跡。

“你不想住在這裡?不想和我待在同一個房裡?我們之前不是也關在同一個車廂裡嗎?我做了什麼讓你不高興的事?”他好不苦惱。

蒼綠不為所動,用她微弱的力氣,不斷的抗拒他的親近。

藍非傷透了腦筋,終於想到下午和金寶的對話,那可能觸動了她的禁忌。

“難道是……你不想和我成親?”

  她停止了掙扎。

  原來如此……藍非苦笑。

  “你依然討厭我?”

她不動了,空洞的目光看向遠方。

他鬆開手,一陣恍惚,隨即又緊緊摟住她,抿著唇,隱忍著許多難以吐露的話,英俊的臉龐流露出快要崩潰的痛楚。

蒼綠被困住了,與他高大的身軀相比,她顯得嬌小。

半晌,他低沉的聲音自她的頭頂響起——

“我不會勉強你,不會再做任何讓你不高興、不喜歡的事,你不想成親,我們就先不辦喜事,但是你不要離開我,好嗎?”

藍非不期待她的回答,見她沒再反抗,他調勻氣息,帶她回房。

蒼綠如同受到牽引的傀儡,順從的跟著他走。

她不離開了,因為他答應不娶她。

藍非暗自嘆息,看來只要不碰到她的底線,她會保持麻木,留在他身邊。

他扶她躺回床上,看她再度露出木然的表情,酸楚的感覺漸漸加深。

“我曾經做過許多無法挽救的事,那時我不認為自己錯了,以為買下了你,你就屬於我,可以任由我搓圓柔扁。那時我還太無知,不知道自己也只是強權人士眼中的螻蟻,可以讓更有財勢的人糟蹋……等我明白了許多做人的道理,你已不在我身邊。”

他握著她的手,輕輕撫摸,然後包裹在掌心中。

她清楚的聽到他說的每一句話,聽進了心裡,卻沒有任何表示。

“我一直想為當年的事向你道歉……欺負了你,對不起……沒救你,很對不起。”

藍非蘊含著濃烈情感的雙眸映出她空洞的神色,苦澀一笑,安慰自己,不必心急,要有耐心,慢慢的等下去,等她寬恕,等她接納,等她再次親近他。

“蒼綠,你想見你的家人嗎?”他心血來潮,轉移話題,“你的兄弟都在我的商行內做事,你的父母……”

她眉頭微蹙,冷不防揚起一隻手,打了下他的嘴巴,像是在抗議他的喋喋不休。

藍非握住她的手,雖然她的力道不大,還是令他驚訝,她又一次明確的向他表達她的不悅。

  “你不想聽這些?”

  為什麼要聽?蒼綠的眉頭舒展開來,卻不出聲。她不記得那些所謂的家人是什麼模樣,他們恐怕也早已忘了她的存在吧?

她只知道,親生父母硬下心腸把她賣掉,口口聲聲說家中貧窮,沒辦法養那麼多孩子,無可奈何才犧牲她,要她體諒……可是後來爹娘又生了一個孩子,是男孩,就被當成寶一樣養著。她偶爾回家,看他們和樂融融,沒人關心她,彷彿她是多餘的,爹娘在乎的,只有她送回家的東西有多少。

至於她的兄弟,即使那麼貧賤,還要輕視她,從未問過她獨自在外,寄人籬下,過得好不好?只在意她捨不得留住,帶回去孝敬爹娘的東西是什麼。

那些日子,藍非賞賜給她的東西,她就算再喜歡,也不會私藏,總是傻傻的送給爹娘,想讓他們換錢,日子過得寬裕些。

可是他們從沒把她的付出放在心上,即使她受了委屈、受了傷害,回去也沒有人安慰,那些家人只關心她能不能讓他們過得好一些。

這種家人,令她心寒得快要發瘋,什麼親戚,血緣,家庭?這些東西,她不要!

“你不喜歡他們?”察覺蒼綠又顯露出不太愉快的表情,藍非了解到她的心思,“他們對你不好嗎?”

問了之後,他立即嘲笑自己,明知故問。

親眼看見那對夫婦試圖把親生女兒賣進妓院,他很清楚,這件事對蒼綠的打擊與傷害有多重。

女孩被賣到大戶人家為奴為婢,一點也不稀奇,只要是個聽話勤勞的人,就會有人願意買回家差遣,但是以蒼綠的姿色,賣入妓院,可以換取到的銀兩,一定比她為奴為婢來得豐厚。

  她的雙親,差點毀了她的一生。

“幸好當初我遇見你,買下了你。”藍非感嘆。

蒼綠冷眼看著他,與這個人的相遇,只是另一個不幸的開端,他覺得慶幸,她卻不知道該不該感激他。

確實,如他所想的,賣身給他比進妓院的下場好得多,但愉快的記憶也短暫得有如曇花一現。

蒼綠記得,最初他對她很好,用親切的笑容收買了她,驅散了她內心的冰涼,開始信賴他,依戀著他給予的溫暖,以為自己又有一個家,永遠不會再被拋棄。

沒想到他漸漸的變了,不再親切,不再溫暖,羞辱、欺凌成為對待她的方式,收起了他所有的好,把她當玩物似的糟蹋……

她忍著,強忍著,相信他會顧念舊情,最終回到最初那樣。

  結果呢?

在那年冬天,冰冷的湖水中,她的身體一直下沉,像是死掉一樣,連痛楚都感覺不到了,她等到的,是被藍家送給了另一個人。

最後,她醒悟了,她沒有家,沒有人會真的在乎她,這世上,誰都不可以依賴!

“你離開之後,我試著打探你的消息,卻是遍尋不著。後來,龍嘯天引見了赤麗,我才有緣再見到你。”藍非陷入回憶中,一次又一次的分別、再會,心湖翻湧,情生意動,讓他明白自己對她的重視與執著。

如今將她留在身邊,不是因為兩人有過肌膚之親,不是想彌補童年的缺憾,不是要找回內心的平靜,他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不再失去她。

“蒼綠……赤麗說你們在龍門過得併不平順,我不知道你經歷了多少事,讓你變得這麼消沉,心灰意冷,但是聽我的勸,放下過去,重新開始,好嗎?”

重新開始……事情哪有他想的那麼簡單!蒼綠不屑理睬。

她進了龍門之後的生活,又怎麼是“不平順”三個字足以概括?

她的師父,表面上高貴不凡,大義凜然,私底下什麼齷齪的事都做盡了,為了提升修為,連收養的徒弟都可以殘害。

儘管龍門的修行者不是個個像她師父,但在師父的控制下,她和赤麗這些小輩根本無處可逃,又無力抵抗強勢的擺佈。

為了生存,她只能逼自己殘忍,習慣弱肉強食,落井下石,踩著別人的肩膀往上爬,不能信賴誰、依靠誰,更不能奢望世間終有一個家能收留自己。

她再也不可能重新來過,不可能變回最初那樣天真得近乎愚蠢……

蒼綠厭煩了藍非可笑的勸導,閉緊雙眼,什麼都不聽。

然而,即便把心封閉,她仍然無法平靜。

這個擁抱著她的男人,她應該記恨的,可是她奇異的發現,已經找不到對他的怨恨。

這麼多年過去,她的家人,她的主子,她的師父,想起這些人、這些事,她還是會痛苦,卻真的沒力氣再去恨了。

蒼綠拋開往事,慢慢的感受平靜正在接近。

藍非仍在她的耳邊勸說,她開始感到沉重……也許她不怨恨他了,卻也無法再接受他。

儘管他的懷抱那麼溫暖,溫暖到讓她覺得舒適,舒適得可以接受他的親匿舉止,但也僅止於此。

太多的傷害,逼著她把心封閉起來,就算仍有一點點渴望光明的奢望,她的身體早已習慣窩在陰暗的角落,躲避退縮,拒絕一切補救,只用傷害來擊退所有人的碰觸,閃避陽光。

“有人說過,要和我做朋友……”

聽到略微沙啞的嗓音,藍非大吃一驚,盯著雙唇微啟的蒼綠。

  她說話了,無意識的說話。

他有些難以置信,沉默了那麼久的人,總算開口了。

  “誰?”他很有耐心的問。

蒼綠思緒悠遠,腦海浮現的是她初進龍門之際,遇見的一位師姊,那人對她微笑,至真至美。

“我……沒有……”她無意識的說著自己才明白的話。

那人向她伸出友好的手,不曾輕視她,只是當時她已不敢伸出手去嘗試。

藍非帶給她的傷害太深了,讓她看到每一個試圖對她好的人,都會想起冬天冰寒刺骨的湖水,那麼冷,冷得她的心徹底凍壞。

“我和赤麗傷了她,她不會再想和我做朋友了……”

冰凍的心輕輕怞痛,蒼綠閉上雙唇,不說了。

庭院的桃花謝了,蒼綠在藍家住滿一個月,除了那天夜裡說了幾句話之外,藍非再也沒看她開過口。

藍家生意興隆,世道安定,天地間的一切事物都朝著美好的方向進展,藍非的憂悒卻日漸加深。

眼看蒼綠整天悶在房中,猶如沒有生命的收藏品,與他的隔閡越來越厚重,他的耐心快被消磨殆盡了。

“主子,你分心了。”金寶輕咳一聲,眼睛離開手中的文書,看向坐在桌子後面、心不在焉的藍非。

藍非回過神來,苦笑,“你繼續說。”

  “你看,派誰去好呢?”

藍非被他問住了,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他在問什麼。

近日,朝廷重新開放了出關通商的道路,藍家已取得各種憑證,打算趁著國內百業待興之時,再造商機。

自古以來,朝廷就善於利用商人的野心,開放他們到西域各國經商,創造出一條令異國人士津津樂道的絲綢之路,也從中獲取了巨大的關稅收益,敢於冒險出外闖蕩的商人,大部分都功成名就,一生一次的行程,足以使他們成為令人艷羨的富商巨賈。

這條路很艱辛,但是收益也非常豐厚,是錢財與名望兼得的機會,藍非自然不會放過。

“藍家交到我的手中以來,還從未出關做過買賣。”他望著放在桌上的通關憑證,語帶缺憾的說。

最近百年,國內外形勢險峻,外出經商的人逐漸減少。

前陣子,局勢不穩,權臣為了爭權奪利,掀起幾場腥風血雨,後來上位者索性封關鎖國,把內部整頓清理過,才又對外開放。

“我們的生意已拓展得很遠了,沒必要出關冒險,聽說關外的流寇馬賊越來越多,也許來往通商的貨品,半路就被劫光了。”金寶覺得太危險,跑一趟那麼遠的路,生意做不做得成還在其次,性命保不保得住才是最重要的,卻最沒保障。

“外面的國度,一定會有許多新鮮事物值得生意人冒險。”藍非培養了一大批優秀的鏢師,從未出過紕漏令他虧損,而且他對自己的計劃與安排,總是信心十足。

雖然在一個意外的夜晚,他的內力被蒼綠吸取光了,自小苦學的武功大打折扣,但是經過這幾年的刻苦鍛煉,重新修習,功力已恢復一半以上。

忽然,他從丟失的內力聯想到那個意外的夜晚,心緒為之紊亂。

他回想著蒼綠是如何的魅惑他,趁著與他肌膚相親,誘得他迷亂,再一點點吞噬他的力量與意志。

  藍非失神了。

如今,她柔軟的身體每天都被他擁抱在懷裡,他卻不敢造次,怕她厭惡,即使情不自禁,親匿的舉動也止乎於禮……

他何時才能逾越那條界線,像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那樣,和她相處,完全佔有她的身心,而不被她拒絕呢?

“你有人選嗎?”金寶問藍非打算指派誰去走絲綢之路,問了兩次,都沒得到他的回答,仔細一看,原來主子又走神了,不禁忍著笑意,再度咳出聲。

藍非心思一動,有個念頭浮現腦海,教唆他去執行。

“人選……我先問問看她的意思,再做安排。”藍非說得含糊,也不指望金寶聽明白,隨即轉移話題,“該用午膳了,你叫人依舊將餐點送到我的房間。”

金寶點了點頭,見藍非放下手中事物,關心的問:“蒼綠她……這幾天怎麼樣?情況有好些嗎?”

“老樣子。”藍非輕聲嘆氣,“關在房裡,一動也不動。”

  “她……還是不肯嫁給你?”

“沒關係。”這麼多年,他都等了,不在乎再等下去。 “反正我身邊的位置會為她空下來。”

金寶沉默,希望主子順心如意,又怕他的熱情終究會消退。

他記得當年蒼綠剛被買進門,對藍非不冷不熱的態度,吸引了藍非拋下許多有趣的事物,積極的圍繞著她打轉,用熱心關切收服了她的心。

可是當她越來越依賴藍非之後,他卻結識了眾多世家子弟,不再對有趣的事物感興趣,反而以踐踏下人取樂。

於是,藍非疏遠了他們,不把他們當人看,學著那些地位相等的同伴,肆意打罵曾經善待過的他和蒼綠……

金寶清楚的記得,那段日子是多麼的難過,幸好主子最終收了心,又變好了,懂得體恤下人,不再輕賤他們。

  可惜,當時蒼綠已經不在了。

這一次,主子對她的熱誠,又會持續多久呢?

飯菜擺在桌上,藍非一邊餵蒼綠吃飯,一邊觀察她的神色。

她從不外出,養出一身白皙透亮的肌膚,成天休息發呆,睡眠充足,加上名貴藥材滋補,氣色紅潤,人變得健康,只是……少了生氣,不像個活生生的人。

他該怎麼做,才能把她的魂魄從密閉的軀殼裡解救出來,讓她染上人間煙火,展現喜怒哀樂,活得多彩多姿,盡情的宣洩愛恨憂愁?

“蒼綠,跟我去西域,好嗎?”藍非用手帕擦拭她嘴角的菜汁。

蒼綠置若罔聞,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看著桌上的飯菜。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那樣的景色,我只聽我爹說過,還不曾親眼見識。”藍非輕快的語調隱含著內心的嚮往,一點也不受她冷淡態度的影響。 “這些年,我也去過許多地方,你呢?”

她不像他那麼好命,有遊山玩水的空閒……蒼綠懶得回答。

“你一定不曾仔細看過大地有多麼遼闊,海洋又有多麼浩瀚,我們這些人與之相比,顯得那麼渺小,陪我走一趟,蒼綠,也許萬里黃沙能帶走你的憂傷。 ”他的慫恿透著誘惑。 “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徵蓬出汗塞,歸雁入胡天……”

蒼綠聽他在耳邊輕吟詩句,心弦為之顫動。

藍非見她若有所思,知道她在考慮他的提議,於是再接再厲,“我們一起去看草原大漠,一起去聽胡角橫吹,一起去吃奇葩瓜果,一起去走絲綢之路,好嗎?”

  那是一個怎樣的天地?能不能帶她遠離一切爭鬥與痛苦的回憶?蒼綠莫名的神往,也許她還可以藉著這趟遠行,斬斷與藍非的糾葛……

  她的嘴角一動,“我去。”

  她說話了,藍非驚喜不已。

“可是路途遙遠,需要吃苦,又有不可預期的危險,雖然我會保護你,但是你得聽我的話才能保證安全,同意嗎?”

  “危險?”蒼綠冷笑。她不去禍害世間,全天下的人都要感恩戴德了,哪個凡夫俗子想給她危險,不怕死就來試試看。

以她如今的修為,除非是同門出馬,否則沒幾個人傷得了她。而同門的修行者,大多是冷眼旁觀,互不打擾的,唯一會帶給她危險的,只有一個人。

那個人……一定會再出現,遇見了,便是她的大限……

蒼綠的眼神黯淡,就算被那個人傷害,她也不在乎了,那是她欠下的債,只等著償還。

“我知道你不是尋常人,只是世事難測,不久前,你不是也受了傷嗎?”藍非慎重的說,“總之,我會做好萬全的準備,但是你一定得答應我,小心行事,讓我保護你。”

她抬起頭,望著他關愛中隱含著擔憂的臉,冰封的心不自覺的暖和,暖到她不能忍受。

她感覺得到他的真誠愛護,一如當初的純粹懇切,然而他的好能維持多久?即使長久到不會再變,也已經不再被她渴求,現在的她已經無法承受這遲來的愛憐……

但是,又為何會覺得可惜?

可惜他們重逢得太晚,如果她身上沒有背負血債,或許她能放縱自己,沉溺到藍非的柔情呵護裡,不要把心封閉,日日想著不知何時降臨的死期……

龍嘯天一回到洛陽,就趕到藍家找藍非敘舊,聽說他明日便要帶蒼綠離開,思索了片刻,決定跟他們去走絲綢之路。

“你的家人同意嗎?”藍非不認為帶著這個吃不了苦的公子哥兒上路是件好事。

“他們如今忙得焦頭爛額,顧不得我。”龍嘯天想出去散散心,不願留在熟悉的地方,每天看著一成不變的花紅柳綠,歌舞昇平,人卻空虛得身心乏力。

藍非注視他憂悒的容顏,感覺很熟悉,蒼綠偶爾也會流露出相似的表情。

“我派人去通知你的家人,如果他們不同意,你還是別跟了,畢竟西域這條路充滿危機,並不是遊玩的好去處。”

“既然如此,你捨得帶那個女人同行,不怕她出意外?”

“她不是一般人,你知道的,她在某方面,比我們還要強悍。”

  龍嘯天頓時語塞。沒錯,他用自己的身體,領教過這些道門女子的手段有多麼極端。

“你和她……怎麼樣了?”他有些羨慕,有些關懷,問起了藍非與蒼綠的相處情況。

藍非只能回以無奈的笑容,有苦說不出。

“別擺出這種臉色,至少……她還活著。”龍嘯天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還未理清對赤麗的感情,她已死去,心底留下遺憾,不知道應該怎麼彌補,覺得藍非比他幸運多了,不但明白自己的心,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更重要的是,看重的人還活著,那便有無限可能,不管將來是好是壞,起碼現在不會因為失落而鬱鬱寡歡。

“總之,這些修道的女人,個個都是麻煩。”龍嘯天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酒瓶,狠狠的灌了一大口。

藍非苦笑,與他暢飲到半夜,才回房休息。

一進入房裡,他發現蒼綠還沒睡,坐在床上,被子包住全身,下巴抵著膝蓋,面對門口,彷彿被丟棄卻不死心,仍苦苦等候親人歸來的孩子。

  她一看見他,立即躺下。

藍非坐在床畔,撫摸她的長發,明知她不會回答,依然笑問:“你還沒睡?抱歉,我回來晚了。你在等我嗎?”

她方才的樣子,像是要等到他回房才能安心,見到他的瞬間,她空洞的眼睛似乎有光亮劃過。

  他不得不自作多情,浮想聯翩。

蒼綠是不是習慣了他的陪伴,沒見到他按時歸來,反而不習慣?

他一高興,全無睡意,湊近她,說個不停,直到她被吵得厭煩了,抓起枕頭砸向他的臉,他才識相的閉上嘴。

  “好,我不吵你,睡吧!”

順了順她的背,他擁著她一起入睡。

儘管她開口說話的次數少得可憐,但是會用另一種方式讓他明白她的感受,也會在不經意之間放鬆,洩漏她的真實情緒,這代表她開始接納他了,即使她本身不承認,甚至沒發現。

慢慢來,一點一點的靠近,給予她溫暖,驅散她的孤寂,把兩顆心綁在一塊,不著痕跡……

藍非越來越有信心,總有一天,他一定能令她開懷,像小時候那樣大哭大笑,不再壓抑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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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隔天上午,一行人從洛陽出發。

雖說是去通商,但隨行的鏢師多達百人,個個武藝不凡。

這支隊伍龐大得令人咋舌,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皇族出遊,才擺出這麼大的陣仗。

藍非與蒼綠同乘一輛馬車,龍嘯天帶著一個小廝上路,跟他們走走停停,一路平順的來到涼州。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到了涼州,可要多休息幾日。”龍嘯天進城之後,立即向當地人問了熱鬧之處,帶著小廝去玩樂。

藍非和蒼綠來到客棧,坐下來吃飯。

“梳洗過後,我們也去玩,好嗎?”

  她瞧他一眼,沒表態。

  他知道她不反對。

從洛陽到涼州,他特地挑了最休閒,最適合遊玩,卻最耗費金錢的路線,如願的吸引了蒼綠的心思,成功的令她和龍嘯天忘卻憂愁,寄情於山水之間。

江山到處風景如畫,看著路上的奇人,聽著各地的異事,只要人還活著,就會在接觸外物時,漸漸敞開心胸,去感受,去成長,擺脫憂傷,迎向陽光。

藍非認為這一趟出來,是對的選擇。

這些天,不僅龍嘯天開朗了許多,蒼綠也稍微變得像個人。

她肯動,會自己吃東西,換衣裳,只是仍然不理睬他,不說話,面無表情,讓人猜不透她的心情,不過在他的眼裡,她細微的轉變已是大有進展。

用過午膳,藍非帶著蒼綠四處走動。

涼州臨近邊界,開放通商後,恢復了與周邊各國的交易往來,帶動附近城市的繁榮。

他們觸目所及,街頭巷尾,都是生機勃勃的景象。

藍非牽著蒼綠的手,走進熱鬧的市集,見到許多新奇的物品,髮色相貌異常的外族,耳邊更是充斥著各種方言。

“有看上喜歡的東西嗎?”他發現她的視線在攤子上徘徊,於是主動掏出錢袋。

蒼綠不予理睬,自顧自的觀賞從未認真看過的景觀,身邊匆匆而過的行人不是同一個族群,四周的攤販叫賣著她不認識的東西,不遠處還有賣藝的人精湛又奇特的表演。

她自小在家裡拚命幹活,深怕有一絲懈怠就會被賣掉,隨後讓藍非收為奴婢,又整天忙進忙出,忙著伺候主子,結果還被帶進深山修道,不曾享受過正常或優閒的生活,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走於大街小巷,不必煩惱明天的生活沒著落,也不用算計該如何勉強自己才能繼續生存,這實在太難得了。

她曾經以為心死了,生無可戀,但是這些日子,藍非的細心呵護,令她冰冷的身體慢慢回暖。

他帶她一路向西,看遍山水,讓她知道天有多高,大地有多麼廣闊。

他告訴她,還有那麼多她不認識的事物,從未見過的人群,以及不曾體會的故事。

他在她冰封的心窩融開了一道縫隙,輕輕的敲出一扇窗口,把他所見所聞的關於世間美好或值得關注的東西,一點一滴送到她的心裡。

蒼綠感到她又能呼吸了,心中的絕望漸漸減少,有一種久別的光芒再度降臨,照亮了她的生命。

她不像表面上那樣麻木,真的對藍非的討好無動於衷,只是她也真的沒有多餘的力氣去回應他的好。

這些年,她做了太多錯事,雙手沾染的罪孽,壓迫得她難以負荷,心知肚明,總有一天她會受到報應。

她再也不可能像尋常女子那樣去愛一個人,守一個家,為父母生,為夫兒死……在她被師父帶走的那一天,她的人生就毀了。

蒼綠本無畏懼的心,突然感到害怕,掙脫被藍非牽住的手。

他詫異的凝視著她,“怎麼了?”

她轉身,毫無預警的拔腿就跑,迅速沖出市集。

  藍非愣了愣,隨即快步追上去。

蒼綠跑到岔口,正想要拐進左邊的街道,不料剛抬起頭,看見街的另一邊有道熟悉的身影慢步而來,當下震驚得圓瞠雙目,臉上閃過驚慌,隨即又回復冷靜。

她聽到身後藍非追來的聲音,趕在那熟悉的人察覺她之前,退到他的身旁,拉起他的手,循著原路跑回去。

“你沒事吧?”他被她變化無常的舉動弄得一頭霧水。

“別說話。”她戒慎的瞪他一眼。

注意到她眼中的防備,藍非意識到什麼,回想起她的處境,大概能猜到她為何如此慌亂。

他不動聲色,跟著她往前跑,接著反客為主,帶她進到路邊一家客人稀少的茶樓。

上到茶樓的最高層,找到一個視野極佳,能夠俯瞰下方街景的位置,藍非叫了茶水點心,耐心的等蒼綠冷凝的臉龐恢復平靜。

“遇到故人了?”當身邊的人兒氣息平穩,他才開口詢問。

蒼綠抬眼看他,冷冷的說:“是仇人。”

他膽戰心驚,猜測對方的身分,“殺害赤麗的那個人?”

她垂下眼睫,眸中的冷光逐漸黯淡。

輕輕握住她的手,他掌心暖和的溫度慢慢的傳送進她的心窩。

“有些事,你不說,我永遠不明白。你被傷得很重,赤麗甚至被害死了,你卻不憎恨那個人,為什麼?假如你需要對付那個人,說一聲,我會傾全力為你報仇。”

蒼綠一動也不動,藍非沉默了,以為她又要縮進硬殼內,卻意外的聽見她略微沙啞的嗓音從耳邊掠過——

  “沒有人瞧得起我。”

  什麼?他茫然,直視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等待她透露更多內情,聽不明白也不要緊,他得讓她開口說話,把心裡的陰鬱統統傾洩出來。

蒼綠看著窗外藍藍的天空,隔了片刻,才又出聲,“龍門有很多修行者,分門別類,互不打擾,我師父是裡頭的長輩,她收養了許多女弟子,表面上教我們道術,暗地裡脅迫我們用她傳授的力量作惡。”

她收回視線,看向潔淨的雙手,只有自己曉得,這雙手多麼骯髒。

殘害純潔的生命,奪取無邪的生靈,為了提升力量,紫霞仙子背離正道。

可是這個外表高貴不凡的師父,對外沒有絲毫破綻,把醜惡的罪行隱瞞得密不透風,即使是同門,也不曉得她的真面目,只有她的徒弟們了解她有多麼邪惡。

“當初她向我們下了咒,令我們無法洩漏她的真面目……”蒼綠告訴藍非,有多少師姊妹企圖揭穿師父,自取滅亡,若是想逃離或向人求救,也都遭遇不幸,為了生存,只能泯滅良心,助紂為虐。 “這個咒語,直到她死了才解開,這期間……你一定想像不到我犯了多少罪。”

“你是被逼迫的。”藍非因為她蒼涼的笑容而感到心痛。

“不,起初是被迫的,後來我發現有了力量,可以隨心所欲的傷害別人,那感覺真好,我不再渺小,也能夠像你那樣,不高興就抓人來打罵,再也不必害怕受到傷害……”

“蒼綠!”他打斷她的話,抱住她虛弱的身子。

長相清秀的她,露出毫不歡樂的笑容。

家人教會了她什麼是悲傷,眼前的男人則教會了她什麼是痛苦和絕望,跟著師父的日子確實不好過,但是多虧了藍非,那時的她早已對傷害麻木。

“我的修為並不算高,在同輩中受盡排擠;我的出身來歷不算好,師姊妹對我也很糟……這些,是你想知道的嗎?”

  藍非心痛異常,無法回答。

“我師父……偶爾會挑幾個資質頂尖的弟子,關在見不得光的洞袕,讓我們決鬥,直到分出生死,最後沒有死的人,才有活的資格,其餘的,都被她拾了屍骨拿去修煉。這些,我告訴你,你就會明白嗎?”蒼綠看著他。

他雙眼緊閉,緊蹙的眉頭凝聚著濃烈的哀傷與憤怒。

“怎麼我從凍得快要死掉的湖水里出來,卻又掉進更可怕的深淵?為什麼我連選擇的餘地都沒有,一睜開眼就被你們送到那個女人身邊?你說,我做錯了什麼,你要如此待我?”

“不是!”藍非睜開眼,眼里布滿血絲。 “不是我送走你的,那個女人說要收你為徒,我爹娘聽說她為人高潔,所以才答應了她。我不知道她會這麼對你,根本不知道你離開之後過的是這樣的日子!”

蒼綠冷笑,無論他的回答是什麼,她都不想再受影響了。過去的一切都不可能改變,現在解釋又有何用?

反正她早已不心痛,也懶得怨恨了,只是還有些委屈無法消滅,想讓這個男人明白,她傷得多重。

“蒼綠,對不起……”藍非只能抱著她,不斷的道歉,為無法挽救的過去。

看著他飽含愧疚的臉,應該沒有感覺的她卻又覺得心防有些鬆軟,聽著他一次又一次的訴說歉疚的話,她真的感到自己不恨他。

“有個人,會對我笑,不輕視我,願意和我當朋友……”她無意識的說,黯淡的雙眸閃著微微的光彩。

“男的?”他謹慎的問,發現她很在意那個人,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女的,你應該聽說過,朱丞相的女兒。她也在龍門修行,不過她和我不是同一個師父。”

“朱家失勢了。”知道那人不是男的,藍非安心了,後來又想到,不久前,朱丞相被判了謀逆罪,九族盡誅,唯一的女兒似乎得罪了朝廷權貴,下場更加淒慘,於是小心翼翼的問:“聽說那人被……”

“沒有,她逃了,沒被抓去當軍妓。”蒼綠不疾不徐的接下他的話,並給了他明確的答案,“就是她殺了赤麗。”

這個女人能夠逃脫朝廷的追捕,還能殺害同門,重傷蒼綠,她的修為有多麼高深,可想而知。

  如今,這個人追來了……

藍非又開始不安,不斷加重抱住她的力道。

無論如何,他不能讓人再傷害蒼綠!

“方才我在街上看到她。”她的語調平淡,沒有掙脫他的擁抱,心知他溫暖的胸懷陪伴不了她多久,為此,遺憾在體內生根發芽。

藍非的心湖震盪,第一次意識到她認命了,覺得虧欠了那個人,於是認命的等待對方的報復,不惜一死,也要償還那份虧欠。

“我會保護你。”他暗暗思索著該如何調動人馬來保護蒼綠。

她一副無關緊要的態度,“不必,你說得沒錯,我不恨她。”

他的神色複雜,“因為她是唯一對你好,願意和你做朋友的人?”

“不僅如此。我認識的每個人都傷害過我,包括你那個和氣的小廝金寶……我剛進藍家,他常常趁你不在,辱罵我,直到你擺主人架子欺凌他,他才明白自己也不過是一條卑賤的狗,根本沒資格糟蹋我這個同類。”

  藍非無言。他沒辦法改變過去,只能在將來彌補當初的過失。

“只有她,不曾傷害我。”蒼綠又笑了,笑容扭曲得有如哭泣。

  他百感交集,嫉妒又悔恨。

在蒼綠的心目中,他並不是最獨特的那一個,反倒是害慘她的兇手之一,無窮無盡的苦澀滋味覆蓋了他的知覺。

難得打開話匣子,蒼綠繼續說下去,“她是唯一沒傷害過我的人,我卻傷了她。我一直很羨慕她,我的家世差她太多,見到她,我就自卑得不想活,不管她多麼友善,我都無法接受這段友誼,甚至陰暗的想見到她落魄,結果,她真的從高處隕落了,我還覺得不夠,又想落井下石,看她沉淪,再也爬不起來……你明白嗎?我病了,再也醫治不好,告訴你這些,你能夠理解嗎?”

藍非明白她傷得太重,重得太痛,痛得她時時刻刻不敢忘記承受過的打擊,不敢再接納別人對她的好,不敢像個正常人那樣活下去。

“我再告訴你,我和赤麗殺了她的男人,在她成親的那一天……你說,是我該恨她,還是她該恨我?”

他說不出話,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審判蒼綠。

正是因為他的過錯,使得她遭遇到更多痛苦不堪,他連安慰她的話都說不出來,因為那幾乎是他一手促成的,假如她的所作所為是錯的,那麼他該負擔的責任和她一樣多。

“說不出來?誰對誰錯,一目了然,你還要繼續包庇我這種人嗎?”她自嘲。

“要。”他說得斬釘截鐵,毫不動搖。

蒼綠滿臉錯愕,皺起眉頭看著他。

“誰怪罪你,讓他來找我,我代替你償還。”

然而,不管她怎麼使勁,他就是緊抱著她,不願鬆手。

最後,她厭倦了,不再掙扎,讓他抱著,蒼白的臉龐不再木然,眼底浮現感傷,冷硬的心被他的柔情安撫得柔軟,鼻尖發酸,好想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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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夜幕低垂,藍非謹慎的隨著蒼綠回到客棧。

為了避開她的仇家,用過晚膳便不再停留,藍非讓大隊人馬趕在城門關閉之前離開。

他們連夜趕路,經過下一個城鎮也不休息,直到快要抵達玉門關,才緩下腳步。

蒼綠又恢復不慍不火的死人樣,偶爾會開口說話,臉上的表情也漸漸增加,雖然與藍非的關係仍無太大的進展,但是他為她越來越多的變化而感到高興。

這朵在風雪摧折中堅韌不殘的花,遲早會綻放出屬於她的光華,所以他精心的呵護著她。

“你到底在趕什麼?”龍嘯天策馬湊近藍非的坐騎,出聲問著神游太虛的男人。

藍非轉頭,看了看身邊馬車的動靜,蒼綠正在裡面午睡,確定沒吵到她,這才輕聲的說:“小聲點。”

龍嘯天翻了翻白眼,特地用細如蚊蚋的聲音說:“我們都不是鐵打的,藍大爺,你只准她待在馬車裡休息,其它人都得馬不停蹄的趕路,未免太厚此薄彼了。 ”

  “你可以留在涼州。”

“有了情人就不要朋友,你真是……”

藍非聽著龍嘯天的抱怨,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之所以匆忙趕路,是怕遇見殺害赤麗的兇手,造成無謂的損傷。

想了想,他決定隱瞞真相,免得他這個朋友一時衝動,做出什麼傻事。不過,牽涉到蒼綠的安危,他也不會息事寧人,一逃了之那麼簡單。

況且,對方是逃犯,犯下人人得而誅之的罪。

他私下派人向當地官府舉報那人在涼州出沒,雖然不能直接為蒼綠報一箭之仇,多少也會給那人增添一些麻煩。

藍非相信他趕路的同時,對方也要為了應付無所不在的追捕人員而煩惱。

他承認自己小氣又自私,蒼綠做了多少壞事,他不管,但是別人給她的傷害,他不能不計較。

“你怎麼又走神了?”龍嘯天伸出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

藍非回過神來,笑道:“抵達了玉門關,我們就找地方休息。”

“為什麼?這路趕得有點莫名其妙,在涼州發生了什麼事嗎?”龍嘯天敏銳的察覺到有變化。

  “沒什麼事。”藍非敷衍的說。

即使大難臨頭,他也會不惜一切的保護他重視的人,目光慢慢的轉向窗戶緊閉的馬車,眼神溫柔。

蒼綠在此時清醒,推開窗子,探出頭,環顧周遭,在與藍非四目交會之際,發現他笑如春風,立即縮回車裡,拉上窗簾,只留下一道縫隙。

藍非笑得更開心,根本不在乎一旁的龍嘯天說他像個傻子。

翻越高山,沿著黃河,一行人風塵僕僕,在晴朗的午後抵達玉門關。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關隘四周荒涼得可怕,除了一個供旅人休息的小市集,放眼望去,盡是黃沙。

“在這種地方要怎麼休息?”龍嘯天四下張望,被風沙吹得眼睛都睜不開,很後悔當初沒留在涼州。

藍非讓蒼綠待在馬車內,以免受到日曬風吹,自己充當小廝,拿著水和甜美的瓜果給她享用。

  “你還好嗎?會不會覺得累?”

她心不在焉,望著窗外的風景,遠處的天空出現綺麗的海市蜃樓,幻境比用道術變化出來的情景更神奇。

“繼續西行,情況會更糟,你受得了嗎?”他撫摸著她的臉頰,那有些緊繃的肌膚,顯示氣候多麼的干燥。

蒼綠自顧自的喝水解渴,目光遠眺,就是不看他,但是他的觸摸,她從不閃避,他說的每句話,她也聽進耳裡,偶爾會流露出情緒變化,讓他明白,她還有感覺。藍非成功的讓她習慣了他的存在,習慣到他離開她身邊久一點,她就會覺得不自在。

她越來越像被馴服的野獸,主人不在身邊,就會感到孤單,察覺到主人的氣息,才會感到安心,而她的主人……

  蒼綠悄悄的注視身旁的男人。

他鍥而不捨,總是充滿柔情與笑意的容貌,早已取代了童年時留給她的陰影,慢慢的,與最初那美好的記憶重迭。

“在抵達下一個落腳處之前,我們面對的都將是如此蒼涼的景象。”藍非打斷了她的思緒,讓她做好準備,迎接未來可能遇見的各種麻煩和危險。

聽著他輕柔的嗓音,蒼綠昏昏欲睡,等他說完了,她也差不多進入夢鄉。

不曉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信任了這個男人,信任到有他在身邊就感到舒心,可以放鬆戒備,能夠沉沉入睡,甚至不討厭與他分享一張床,有時候他一、兩個溫柔的吻,還會讓她心蕩神馳。

即使在睡夢中,她仍感覺得到自己被他的關愛細細包覆,他消滅了她所有的傷痛,令她覺得活著不再是一件那麼難受的事。

藍非凝視著她的睡顏,嘴角略微上揚,透露出他的好心情。

她不再眉頭緊蹙,不再死氣沉沉,不再封閉自己,一天一點變化,兩人之間的距離逐漸縮小……不過他不會聲張,不急著侵略,會繼續等,等她越來越依賴他,再也戒不掉他,那時候,才是放手出擊的好時機。

在此之前,他只需要栽培好她心中萌生的情意。

  路上風沙四起,天邊陽光更艷。

龍嘯天在馬車外,不時偷看窗簾縫隙顯露出的身影,那親密依偎的樣子,他有些羨慕,益發覺得日子難捱。

大漠風沙的淒苦、貧瘠與蒼茫,都不是他能承受的,一路上新鮮好玩的東西過去了,開始想家了,可是人已在路途中,打退堂鼓又太窩囊,強忍著心中的苦悶,繼續上路,希望早日抵達下一個國度。

  可惜,事與願違。

接下來的日子,情況更加糟糕,隨著環境與氣候越來越惡劣,每個人所遭受的壓力與辛勞也越來越沉重。

日夜溫差的巨大變化,水源物資的缺乏,食物乾糧一成不變,有錢買不到舒適的棲息處,很少吃苦的龍嘯天迅速染上了風寒,幸好隊伍中有年輕力壯的大夫同行,也準備了上好的藥物,但他痊癒之後又立即中暑,沒有一天健康。

藍非自幼習武,身體強壯,艱苦的環境並沒有給他造成什麼損害,然而令他意外的是,蒼綠的情況反而比誰都好,她甚至將唯一的馬車讓給龍嘯天休息,自己策馬迎著烈日狂風前行,一路上面不改色。

看來她受過很多苦,因此,對壯年男子來說極其險惡的環境,她都能很快的適應……藍非不得不佩服這個他想保護一生的女子。

“今天有什麼可吃的?”龍嘯天病懨懨的走出馬車,在小廝的攙扶下,來到火堆旁,看見大家正在烤肉,準備晚餐,覺得牙齒都疼了。 “沒有菜可以吃嗎?”

藍非遺憾的搖頭,把調過味道的烤肉遞給身邊的蒼綠。

在連續行走了十多天后,許多人都身心俱疲,神出鬼沒的蛇蠍野獸,以及防不勝防的流沙,埋伏四周,隨時有吞噬人的危險,他們連睡覺都不能安心。

藍非私下告訴蒼綠,“我們僱用的領路人似乎迷路了。”

“似乎?”她不得不注意這個模稜兩可的詞。

“前天為了避開狼群出沒的地帶,領路人帶我們走另一條路,現在他似乎不確定要往哪個方位走更安全。隊伍裡的人也覺得他神色不對,問他路線,他總是支支吾吾,答不清楚。”

蒼綠納悶的看著藍非,他為什麼沒找個經驗豐富的嚮導?

他彷彿感覺到了她心中的質疑,笑說:“這已經是當地最有名的領路人了,還是我商行里最精明的管事親自聘請的,哪知會出這樣的差錯。”

蒼綠懶得煩惱,即使真的迷路了,她也不擔心。

  此時,前方傳來一陣躁動。

領路人在不遠處發現了綠洲,呼喚眾人趕緊前行。

  消息一傳來,歡呼聲四起。

沙漠中的植物與水源極其稀少,找到綠洲就意味著行人可以安心休息,更重要的是,能解決坐騎所需的水草問題。

趁著天色明亮,眾人吃過飯,即刻趕向綠洲。

當他們接近時,發現綠洲比想像的還廣大,驚喜之餘,又似乎看見有幾棟房屋。

“那裡有人住?”龍嘯天的精神陡然煥發,叫車夫快馬加鞭趕向前。

載著他的馬車一向慢吞吞的落在後方,這下卻加速超前,眾人歡笑著跟隨他進入綠洲。

在清澈的小河旁,坐落著三間用石頭雕砌的屋子。

眾人查探片刻,屋內無人,但是物品齊全,明顯有人定居在此。

  “人到哪去了?”

眾人雖有疑惑,但是疲憊讓他們無暇深思。

“這裡的人也許外出覓食,尚未歸來,大家隨便在附近找個地方歇息。”藍非調整人手。

蒼綠走到河畔,蹲在一群駿馬駱駝的旁邊,埋頭飲水。

藍非安排好手下,來到她的身旁,提了幾桶水,看著她恬靜平和的臉,十分滿足。

他漸漸打開了她封閉的心門,慢慢融化了她冰凍的情緒,令她一天一點變化,恢復生氣,不由得自豪。

忽然,他覺得蒼綠是否能夠再接受他,愛上他,已經是次要的了,最重要的是,他能夠保護她,讓她無憂無慮,不再受傷,然後有一天他能看到她歡笑的模樣,那對他來說才是最有意義的事情。

日頭西斜,玉盤飄浮而出,在濃雲間,日月交替的美景若隱若現。

風寒漸重,眾人聚在房屋邊休息。

當夜色降臨,睡意襲來,人們因旅途的疲憊而不自覺的墜入夢鄉之際,綠洲外,有一群人鬼鬼祟祟的接近。蒼綠是第一個察覺危險來臨的人,不動聲色的躺在屋子裡,聽著身邊的藍非沉穩的心跳,以及遠處偷偷摸摸靠近的人群。

她算了算,大概有二十人,腳步輕快穩健,動作迅捷的朝他們圍攏過來,並散發出掩不住的殺氣……

她心中一動,正想著要不要提醒藍非,下一瞬間,他已驚醒,轉頭看見她閉目不動,立即掀開棉被,坐起身。

屋子裡有好幾張石床,夜裡陰寒,龍嘯天和幾位鏢師與他們同住一屋,藍非一動,幾個武藝不凡的鏢師也清醒了。

他們都聽見了屋外不尋常的動靜,迅速走出屋子,探視情況。

蒼綠待在床上,等他們離開,不消片刻,屋外響起了嘶吼與碰撞聲,隨之而起的是刺耳的刀劍聲。

  毫無疑問,他們遇到了麻煩。

從偷襲的一方不聽任何解釋,加強攻勢,越戰越凶狠的情況看來,她確定這群偷襲者的目的非搶即盜。

她坐起身,龍嘯天正罵罵咧咧的跑出去,屋裡只剩下她一人,想也不想走到門口。

“姑娘,請留在屋內。”守在門外的鏢師趕緊攔住她,“主子交代屬下照顧你,外面情勢混亂,你千萬別出去。”

蒼綠無意反對,佇立在門邊,聽著門外殺聲震天,擾亂原本寧靜的夜晚。

這場襲擊來得太突然,藍非一行人完全沒有防備,但是仍然憑著自身的優越能力應付得宜,控制住戰情,不讓偷襲的人馬波及留在屋內、自保能力一般的同行之人。

蒼綠覺得事有蹊蹺,看向一旁的鏢師,“你可曉得這群人的來路?”

鏢師搖頭,“他們無聲無息的潛入,不分青紅皂白的攻擊,身手老練,看樣子不是一般人,應該是計劃已久,有備而來。”

“他們怎麼知道我們在這兒,毫無防備的等他們攻擊?即使他們是這裡的主人,看見住處被我們佔據,也該先聽我們解釋才對。”

鏢師也感到情況有些古怪,不過此刻情勢危急,不容他多想,因為才一轉眼,戰情已天翻地覆。

只見原本進退有度,即將壓制住對方的藍非一行人,突然動作僵硬,反應遲緩,甚至讓對方後來居上,反壓住他們。

蒼綠注意到藍非發揮得越來越失常,連一般的攻勢也漸漸招架不住……她正欲上前觀察,不料藍非忽然失手,被人擒住,而周圍的人也都兵敗如山倒,有的甚至不必對方攻擊,自己就倒落地上。

  只是轉眼的工夫,情勢大變。

“姑娘,快進來。”守門的鏢師急忙將蒼綠拉進屋裡,怞出兵器,擋在門口,然而他尚未擺開架式,便感到一陣眩暈,全身不由自主的戰栗,幾乎站不穩。

蒼綠當下明白他們的身體都出了問題,而她的體質與尋常人不同,因而並沒有任何不適,只是不曉得是什麼人,用了什麼手段,讓他們的身體出狀況?

眼看健壯的鏢師慢慢的倒下,她退到床畔。

外頭,偷襲的人馬分成兩隊,一隊把藍非他們捆綁起來,另一隊準備入屋搜查。

蒼綠猜測同行的人大概都陷入昏迷,任人宰割,於是拿起長袍,包住自己,隨即縮到牆角,假裝昏睡。

周圍的嘈雜聲響不能打攪她與天地同化的意識,心境逐漸平定,附近所有的變化清晰的流入她的腦海。

外頭的人搜過了兩間屋子,帶出幾個也已昏迷的落網之魚,正朝著蒼綠所在的屋子前進。

此時,她聽見一直為藍非領路的老者,與藍非手下的一名管事,竟完好無缺的站在人群中,與來意不明的偷襲者們竊竊私語。

“女人在哪裡?這些人裡到底有沒有女人?”帶頭的男人發現被捕的都是男性,語氣有些不耐煩。

“他們只帶了一個女人,似乎就在最後一間屋子裡,你們去找找看。”領路的老者說。

電光石火間,蒼綠明白了其中的內情,這個平時和善懇切的領路人,必定是勾結了這群前來偷襲的宵小之輩,謀害藍家商隊。

殺意在她的心中萌芽,而進入屋子的腳步聲離她也越來越近。

“別碰她!”一道沙啞的吼聲出乎意料之外的響起。

眾人一驚,循聲望去,只見被捆綁在木架上的藍非已張開眼睛,頑強的抵抗著迷藥的侵襲。

他不像蒼綠,體質在修道過程中轉變成百毒不侵,只是憑著驚人的毅力與刻苦修煉的內力,壓抑迷藥的效力,雙眸一瞬也不瞬的盯著蒼綠所在的房屋。

兩個剛走進屋子的人不由得停下腳步,回頭看去,隱隱約約明白了他在吼什麼。

屋內必有寶物,至少對他來說,至關重要。

可是以藍非如今受制於人的處境,誰會把他說的話放在心上,於是那兩人咧嘴一笑,繼續往前走。

藍非心急如焚,壓根兒忘了蒼綠也不是什麼好對付的人物。

“這個人怎麼還醒著?”一個看起來像是頭子的中年男子,伸手指著藍非。

領路的老者立即辯解,“我們確實在他們的食物中下了不少藥,他可能吃得少,所以還能保持神智。”

藍非也猜出了前因後果,勉力睜著酸疼的雙眼,看向一直躲避他的視線的人,“田管事,你在藍家工作多年,有什麼難處不能與我商量,卻要勾結外人,出賣雇主和同伴?”

領路的老者是田管事打包票推薦的,而今晚大家吃的食物也是田管事一手負責,現在同行的人都昏迷不醒,是誰動了手腳,答案不言而喻。

“藍公子,人為財死,你也不要怨我。”田管事假裝鎮定的笑著。

“你們要財物,儘管拿去,不要傷害我的人馬。若是我的人有絲毫損傷,我保證你們什麼也得不到!”藍非強打起精神,冷靜沉著的態度彷彿他並未落在下風。

田管事身後那群長年在沙漠遊走,以打劫擄掠為生的盜賊放聲大笑,他們經常與領路人勾結,把商隊引來此處大肆屠殺,眼裡根本沒有律法與人情。

藍非心知這些亡命之徒不好對付,進了蒼綠所在屋子的兩個人還沒出來,不知裡頭情況如何,安靜得令他心焦。

他力持沉穩,即使腦子因為迷藥而混亂不清,仍想與盜賊們商議,只要他們放過蒼綠,他願意用名下產業交換。

眼看剛才進屋的同伴們一直沒動靜,盜賊頭子大聲喝問:“你們死在裡頭啦?”

一旁有人陰惻惻的笑道:“說不定裡面有什麼妖精把他們的魂都勾走了。”

接著,響起一陣粗鄙的嘻笑怒罵。

藍非的一顆心緊緊揪著,瞪著不遠處的石屋,雙手被粗繩磨破了皮。

盜賊們大聲笑鬧之後,發現屋子裡的兩個同伴還是沒有反應,一個個變了臉色,謹慎的握著武器,朝石屋走去。

此時,一道散發出濃烈血腥味的曼妙身影慢慢的走了出來。

活在生死邊緣的盜賊們反射動作的後退,有種特殊的直覺,讓他們提前預知某些難以對抗的危險,不能出擊,只能退避。

於是他們一個個退到遠處,直到屋裡的人走到月光下,面目身段被月光照耀清楚,眾人的心跳才恢復正常,回過神來,卻已滿頭冷汗。

眼前的年輕女子相貌秀麗,算不上人間絕色,但也楚楚動人,別有風姿,只是她渾身被鮮血染紅,嘴邊更沾著刺目的血液,面無表情的步步逼近,帶出詭異陰狠的氣息,竟教向來作惡多端的盜賊們也膽戰心驚。

“蒼綠?”藍非從人群縫隙間見到她安然無恙,稍微安心,接著又急忙吼道:“你快走!”

別管他,自己逃,他只要她安全。

藍非已被迷藥侵蝕得神智迷亂,雙眼卻仍清晰的傳達出對她的重視。

  蒼綠看他一眼,嘴角微微勾起。

“這邪氣的娘兒們和他們是一起的?”盜賊頭子不安的問。

田管事點點頭,平時見藍非把她當寶貝似的呵護,全然不知看似柔弱的姑娘竟能散發出如此懾人的氣勢。

並非人人都感覺得到危險,幾個年輕氣盛的盜賊容忍不了氣氛的僵硬,立時起哄。

“瞧瞧你們,都滿頭大汗了,怕什麼?我們這麼多人,難道還對付不了一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一人說著,就要單槍匹馬的拿下蒼綠。

旁邊有幾個藝高膽大的盜賊,也跟著衝上去。

“咱們有大半年沒玩過好女人了,頭子,你再不動,這個細皮嫩肉的姑娘就由兄弟們先上了。”

盜賊頭子眼看群情激動,而那纖細的女子就快被一群大漢圍住,像只嬌小的兔子即將被野獸分食,先前她帶給人的危機感也逐漸消淡,於是大聲吼道:“好,誰先拿住她,誰先上!”

  霎時,野蠻的呼應聲四起。

第一個撲向蒼綠的男人興奮的大喊:“遲到的可別怪我把她搞壞了。”

“住手!”藍非急得雙眼充血,見蒼綠呆立著,不躲不閃,他的心跳幾乎停止。 “別傷害她!

他被粗繩縛住的手腕,在奮力扯動間,落下無數血滴,但是他一點都不覺得痛,脫口而出的吶喊幾乎要把胸口撕裂。

  “蒼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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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這時,令人目瞪口呆的巨變出現了。

只見第一個撲向蒼綠的盜賊突然在她身前停下腳步,一動也不動,而他的身體微微一震,後背的衣裳立即渲染開一片在火光下顯得烏黑的血色,接著,一隻鮮紅的手從他的後背穿出,五指慢慢收緊,掌心還握著跳動的心臟。

怞氣聲此起彼落,隨之而起的,是周圍殺人如麻的盜賊們清醒之後的憤怒咆哮。

藍非還來不及接受眼前發生的一切,血肉模糊的場面已攫奪了他的意識。

他知道蒼綠不是一般人,卻沒想到以她一己之力就能牽制住二十多個高大魁梧的漢子。

她游刃有餘的穿梭在重重人影間,手中流下了濃濃的鮮血,跟隨她移動的步伐,血液像有生命似的流動,迅速包圍了所有的人,將他們困在以血圈成的巨大圓陣中。

當她退到圓陣之外,口中念念有詞,霎時,地面的血色泛開青光,如同屏障,形成一個強大的陣式,令盜賊們無法越界。

那樣一群強悍的盜賊就這麼陷在其中,寸步難行。

一旁的領路人與田管事嚇得心膽俱裂,顧不得置身大漠,連馬匹都沒想著帶上,轉身拔腿狂奔,逃命去了。

藍非不知道蒼綠做了什麼,眼見她在手掌畫了幾下,血就慢慢止住,不流了,而她並沒有急著處置被困在圓陣裡的盜賊,反倒走向他。

他注視著表情冷漠的她,感覺到她似乎又把心封閉了。

“你……你還好嗎?”他問,不期待她回答。

可是她立即響應,“沒有你,會更好。”

走到藍非的身前,她伸出手,五指握住他的脖子。

她發現自己再次喜歡上這個人,猶如當初被他買回家那樣,重蹈覆轍。

每次落難時,只要他細心照料,關愛呵護,就能哄騙得她迷失本性,為什麼她逃不出這樣的困境?

也許只有親手殺了他,她才能徹底斬斷自己最後一絲人性,不必再為那些心動、心焦、心痛而苦。

反正,被愛著,不會受傷,有人可依靠,不會被拋棄……這些事對她而言,根本是不可能的,她不要再期望,也不想煩惱他的好能維持多久。

  蒼綠的手,開始用力。

既然她不會善終,乾脆帶他一起走,黃泉路上有他陪伴,應該會好一些吧?

“你還是那麼討厭我嗎?”察覺到她的殺意,藍非苦笑。

不,想殺他,不是因為怨恨他,是因為自己怕寂寞,捨不得一個人走……蒼綠的手勁突然鬆軟,看著含情脈脈的他,她知道自己下不了手。

藍非在她的遲疑和明顯的退縮之後,發現了她對他的留戀。

“你看,你不討厭我,蒼綠……你只是不相信我。”他輕聲的說。

前方還有一群盜賊在原地打轉,大吼大叫,他們兩人卻把滿腹心思放在兒女私情上,互相凝視,糾纏不清。

蒼綠慢慢的放下手,周圍的嘈雜聲,她一點都聽不見,只能聽到藍非微弱的氣息。

“那又如何?”半晌,她終於開口,“你以為博取了我的信任,就能對我予取予求?”

  “我只想好好的愛你。”

“別傻了,你真以為我們能回到過去?”蒼綠笑了,毫不猶豫的撕裂自己的衣裳,袒露出白皙的酥胸。

“你?”藍非嚇了一跳,四下環顧,慶幸身邊的人都倒下了,那群盜賊又在她的身後,看不到這動人的景象。 “你快穿好衣服,夜里風大,不怕著涼嗎?”

她冷笑,拇指的指甲劃破了食指的指腹,用泌出的血珠濕潤胸口,驀地,她的胸口震動著,顯露出一個奇怪的圖騰。

血珠隨即消失在她潔白的肌膚上,像被圖騰吞噬,那似獸非獸的圖形立即生動了起來,像是被賦予了生命,鮮活的從她的胸口一躍而出,跳到半空中,迅速膨脹數倍,接著嘶吼一聲,猛地撲向圓陣裡的人。

  彷彿一場血祭,無情的降臨。

淒厲的叫喊哀號此起彼落,盜賊們讓血黑色的猛獸撕成碎片,繼而吞沒的情景,在蒼綠的身後上演。

藍非皺起眉頭,心知那群盜賊絕對不是第一次犯案,即使就地斬殺也是罪有應得,可是眼前的場面實在太過血腥可怕,他不恐懼,卻覺得蒼綠做過頭了。

“蒼綠……”他希望她手下留情。

她不為所動,盯著他,“知道我為什麼被師門禁錮嗎?”

  “他們說你違反門規。”

她冷冷一笑,“我師父為了增進修行,在我的身上下了咒,拿我的心當容器,收養她召喚的魔獸。”

她身後的魔獸,在轉眼之間,將二十多個盜賊侵吞殆盡。

蒼綠舉起手,魔獸饜足的恬了恬唇,隨即回到她的手中,順著肌膚血脈,慢慢回到她的胸口,潛入其中,化為一閃而逝的圖形。

“它專吃惡人的魂魄,每次進食之後,都會分給寄宿之人靈力,在過去十多年,我總是被迫束縛一些活生生的人,供牠吃食,然後得到它分享的靈力,讓我師父享用。”她輕描淡寫的說。

藍非想像得到,以往比誰都善良的她是怎麼被迫參與如此血腥的行徑,從違背自身意願,到習慣手染污穢,求助無門,直至麻木。

“這種日子,我實在不想再過下去了,便和同門連手,除掉我師父。”蒼綠慢條斯理的穿妥衣裳,“後來,我自己拿它來修煉,因為除了它,沒有別的東西能保護我。”

藍非有些不安,她交代後事的口吻讓他想到了離別,那比血腥可怕的畫面更令他恐懼。

“如同你看見的這般,對待獵物,我從不手軟……”蒼綠避開了他的目光,為他鬆綁。 “但是就算消滅的都是一些罪該萬死的人,我那個假仁假義的師門仍不允許,他們說我的行為輕視人命,違背天理。”

“你有什麼打算?”藍非平靜的問。在長時間對抗迷藥的侵襲當中,他的精神早在崩潰邊緣,此時強留在腦海的一絲清醒,開啟了體內殘存的力量,那被逼到極限而產生的力量,反而讓他更加堅強。

“你救了我……”蒼綠答非所問,不再與他的目光交會。 “赤麗死後,我元氣大傷,你收留我,始終對我禮遇有加……就當是回報你,我不殺你,今天做的一切,算是補償了你對我的恩情。”

無論如何,她是從一群殺人如麻的盜賊手中救下他的,單憑這一點,他就沒有資格向她索取任何回報。

藍非也不想向她索取任何東西,“你不欠我,不需要補償我。”

“隨你怎麼想,你我之間……就此結束吧!”她的語氣那麼強硬,心跳卻那麼紊亂,莫名的慌張早就在體內作祟,卻非要用冷漠來偽裝。

  “你真的這麼希望?”

  他憑什麼這麼問?蒼綠冷冷的開口,“不然呢?”

“你離開我之後,又要做什麼?今後,直到臨終的漫長歲月,你都要一個人孤單的亡命天涯嗎?”藍非依然平靜,只有略微悵然的語調透露出他的憂傷。

蒼綠震了震,瞪大雙眼,堅固的心像是被打穿了,不敢去想像失去了在世上唯一還會關心她、在乎她的藍非,那之後無所依從的生活,孤零零的,沒人愛,無家可回……難道不走,繼續留在他的身邊,她就會不再受傷?

她調勻呼吸,壓抑內心的波動,阻止自己迷惘,她不能動搖。

在她心裡,住著一隻兇惡的魔獸,逼她遠離光明,走向黑暗,她的雙手沾滿了血腥,還有往日的創傷所留下的痛楚,都沉甸甸的壓著單薄的身軀,讓她無法抬頭挺胸,擁有被愛的自信與擺脫不幸的堅定。

“要不然呢?”很快的,她又恢復了無所謂的姿態,露出冷笑,拒絕一切溫暖。 “和你在一起,被你保護著,永遠不會讓你遺棄,你以為我會喜歡這樣的結局嗎?這種事,我不需要!”

“你若不曾盼望過,這樣一番話又怎麼會記得那麼清楚,說出口的一字一句連停頓都沒有?那就彷佛是……早已向上天祈求了無數遍的心願。”他憐惜的凝視她。

蒼綠瞪大雙眼,他溫暖的眼神與口吻,比尖刀利劍更容易擊潰她的防備,她發現自己無法再逞強了,不得不承認,很久以前,確實有過那樣的盼望。

不要討厭我,不要傷害我,不要離開我,我會乖,我是好孩子,我會聽話……

可是,不管她再怎麼努力,最終還是遭到丟棄……被保護著,不被傷害,這樣的事,她已經不敢想了。

再有那樣的念頭,只會令她厭恨自己的愚蠢,但是被鬆綁的藍非步步逼近,明明那麼虛弱,卻令她膽怯的後退,從他眼中流露出的柔暖光芒,蘊含著濃濃情意,逼得她心防失守,人都變傻了……

即使是愚蠢的,為他維持至今的關愛,她還是忍不住有所期盼。

她可以不怨恨,卻不可以做到不心動,不想被愛。

只是,在他上前抱住她的瞬間,她仍是頑固的閃開了。

假如沒有今天發生的一切,她與他就此平平靜靜的過下去,也許她會軟化,讓自己愚蠢的溺死在他的柔情呵護之中吧?

“我才沒有想留在你身邊。”蒼綠失去冷靜的大吼,“我只是在利用你,如今吸食了這些盜賊的魂魄,我的力量又恢復了,已經不必再依賴你了,識相的話就滾開,別再來招惹我。”

她使勁的、狠狠的推開他,看他體力不支的跌坐地上,心又像被割了一刀,隱隱作痛,無法再面對他充滿柔情的眼眸,於是落荒而逃。

“別走!”藍非吃力的站起身,追趕著她。

蒼綠沒有停頓,動作卻越來越遲鈍,很快的被他追上了。

他從她身後抱住她顫抖的身軀,“別走。”

“放開我!”她尖叫,就算被強壯的盜賊們包圍,也不見她如此恐慌。

“別走,讓我陪你……我會陪你,蒼綠!”他不必用力,便能束縛住她亟欲掙脫的身體。 “我知道讓你留下來很困難,但是我會幫你,不讓你獨自受苦……蒼綠,最後再相信我一次。”

她拚命搖頭,叫自己不可以動搖,卻無力再往前走,慢慢的跪倒在地,被他緊緊抱住,眼眶漸漸濕潤了。

她恨自己,為何無法抗拒他的誘惑,軟弱得連自己都唾棄?可是,她真的沒有力氣再掙紮下去。

“即使我……不是一個好女人,也沒關係嗎?”

“我會幫你,有一天你會變得比任何人都好。”藍非笑說,露出充滿信心與希望的神情。 “即使不好,也沒關係,我不會因此放棄,就像當初我變壞了,你也沒放棄我。”

蒼綠不再言語,放鬆自己,倒入他溫暖的懷抱,淚水滑過低垂的臉龐,飛快的融入沙地,轉眼不見痕跡。

再讓她沉溺一會兒吧……心底有道聲音響起,現在的她實在是沒有力氣了。

眾人清醒後,已不見盜賊們的蹤影,聽藍非說了大概的經過,因為不知道真相,自然沒發現他隱瞞了多少內情,不過對這個一向英明的主子,無論他說了什麼,眾人都深信不移。

於是,藍非說,憑他一人就驅走了二十多個盜賊,殺得他們死傷慘重。

他的手下們就算覺得古怪,也不懷疑他是在吹噓。

總之,危險過去了,大家又被迷藥放倒了大半夜,也休息夠了,重新整頓之後,天色已微亮,吃了些乾糧,繼續趕路。

藍非在蒼綠的強迫下,喝了她幾口鮮血,恢復了體力。

她的身體已和尋常人不一樣,不僅血可解毒,還可下咒,柔軟的身子即便三天不清洗,依然散發出清雅的香氣。

藍非雖然擺脫了迷藥的荼毒,但是折騰了大半夜,也有些疲累,又怕蒼綠忽然改變主意,偷偷離去,便一路抱著她,窩在馬車上休息。

她沒有反抗,像一隻被馴服的貓兒,溫順的任由他抱著,慵懶的依偎著他,越來越深的眷戀,把兩人牢牢的繫住。

蒼綠不由得想,如果那時候她沒被師父帶走,而是留下來,繼續待在藍非的身邊,結果會不會不一樣?今天是否還能躺在他的懷裡?

“你們要去哪裡?”她無意識的開口。在被他留住之後,她所有的力氣就像消失了一般,不再有任何自立自強的意識,只想賴在他的懷中,死了也沒關係。

  “繼續西行。”

  “沒了領路的人,不怕迷路?”

藍非苦笑,心想,有領路的人更危險,像跑走的那一個,和當地盜賊勾結,險些害他們死於非命。若非蒼綠出手,或許他們都別想活了。

田管事就這麼跟著領路的老者逃走了,藍非沒派人去追,因為他不確定,沙漠中是否還有另一批盜賊埋伏?那個領路的老人會不會再找人襲擊他們?

雖然他有個強到不合理的蒼綠,只要是人,恐怕都奈何不了她,但是他不想讓她再背負罪孽,即使葬送在她手上的性命都是該死的。

他加快進度,希望能趕在下次危機降臨之前,抵達下一個目的地。

“隊伍中有人會觀測天象,辨別方位,讓他帶路看看。現在我們只能走下去,不能回頭。”

“你怕出賣你的那個人又召集盜賊來偷襲?”

“這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我們的行程已經延緩了不少天,既然水源物資都補足了,就該前進,路是人走出來的,當真走不下去,或有什麼變故,我們再退也不遲。”每一步該怎麼走,藍非都算得很清楚,有把握。

他的自信令蒼綠有些自卑,儘管她行事作風狠辣,但是跟他一比,她其實很膽小,在她看來,敢主動出擊,敢冒險犯難,敢承認錯誤、改正缺點,敢不怕結果、執著追求的他,是那麼勇敢。

她有些羨慕他,然而被這樣的人擁抱著,愛惜著,那些羨慕很快的便化為醉心的甜蜜。

此時,柔美的陽光從地面升起,慢慢的籠罩了天際。

眾人快馬加鞭,疾奔了兩個時辰,遠遠的,見到有一座高牆聳立在前方,這代表新的國度在彼端等候長途奔波的旅人。

頓時,隊伍中爆出了欣喜的呼喊,他們會有一個安穩的棲息處。

同時,天邊有道紅光劃過,吸引了眾人的視線。

只見湛藍的天空有一隻耀眼的火鳥,振動著美麗的翅膀,鳴叫幾聲,才慢悠悠的飛走。

  “那是什麼?”

“從沒見過這種東西,好像鳳凰……”

眾人議論紛紛,猜疑與讚嘆的聲音此起彼落。

探頭眺望窗外的蒼綠,頓時全身僵硬。

  藍非察覺到了,“怎麼了?”

她緊盯著在天空盤旋的艷紅大鳥,即使它飛遠了,也不肯收回視線。

一直以來,她修的都是歪門邪道,對正派的道術不拿手,雌黃命卦也不擅長,但是她會駕馭生靈,躁縱禽獸……

“那個人來了。”等到熟悉的火鳥不見蹤影,蒼綠才開口,好不容易平靜的心湖又起震盪。

  “誰?”藍非心生警覺。

“我的仇家,在涼州遇見的那一個。”

“她追來了?”他有些難以置信。 “你怎麼曉得?”

蒼綠點點頭,緊繃的身軀微微顫抖,“那隻火紅色的鳳凰是屬於她的。”

藍非趕緊關上車窗,“前面一定有地方藏身,我會保護你,不讓那個人找到你。”

“這樣躲藏,能躲多久?”她搖了搖頭,閉上眼,額頭滲出冷汗,隨後像是要開導他,又像是安撫自己,低聲的說:“我樹敵無數,作惡多端,不管今後該承受什麼報應,都有心理準備,我不怕。”

“蒼綠……”藍非心疼極了,“我會保護你。”

“她就要來找我了……”她強自鎮定,正視他柔情滿溢的臉龐,不想連累他。 “她的修為在我之上,你連我都對付不了,怎麼牽制得住她?”

“總會有辦法的,事在人為,我們一起想辦法。”

  蒼綠一臉冷靜,再次搖頭。

以前總覺得活著太累,傷得太重,便開始抗拒別人的好意,豎起渾身的刺,阻止別人接近,越來越不懂得對別人好,學著用險惡的手段對付敵人,以增強信心,然而變強了的她還是不能平靜。

現在,她的心情平靜,不怨不恨,甚至不想連累別人,不希望他受到傷害。

蒼綠仔細的凝視藍非,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們都脫了層皮,他卻像第一次見到時那樣,純淨、清澈又真摯。

她好嫉妒他,也好喜歡這樣的他。

當初他變了,她無可奈何,但此時此刻,她真希望他永遠不要再變了,就這樣,像最初那樣,一直都那麼開心,不知人間疾苦,熱誠的對別人好,也被大家深深的喜愛,就算做錯了,都不會有人忍心責怪,始終會有人守在身邊,等他把心收回來。

“我躲不過了,而且已經躲很久了,是該出面解決自己闖下的禍。”解開心結,蒼綠髮現許久不見的安寧祥和回到心頭。 “況且,她沒有錯,是我和赤麗貪圖她的修為,想連手製伏她,再吞噬她的力量,為此不惜殺害了她的情人。”

“一切都過去了。”藍非看出了她有獻身贖罪的意圖,露出不認同的神色。

“包庇我這樣的人,是錯誤的。”她認真的凝視他,不再抵抗心中的喜愛之情,終於又感受到這份情感的美好。

“我不在乎!我們可以用別的方法補償她,不需要再犧牲你的性命。”

  “殺人償命是很正常的事。”

“那我替你還!”藍非緊緊抱著她。

  她想笑,為他孩子氣的舉動。

“為什麼?我這樣的女人有什麼好,值得你拚死拚活的維護?”

“你明明知道我有多麼在乎你。”

“是呀!那又是為什麼?因為愧疚嗎?”

“如果只是為了填補愧疚,何必帶你出門散心?把你救回來之後,隨便安置不就足夠了?”

藍非苦笑,“別質疑我,我承認我有私心,只有和你在一起,我的心才會安寧,只有像現在這樣抱著你,我才覺得滿足,為此,我不得不在乎你。”

“你真可憐。”她親了親他微微皺起的眉頭。

他有些驚訝,又十分歡喜,這是他們重逢後,她第一次主動。

蒼綠露出毫無芥蒂的神情,“我不怨恨你,你也該放下對我的執著,也許這麼一來,你很快就會不在乎我,然後找到另一個更在乎的人。”

她的心隱隱作痛,但是由衷的,沒有絲毫的不甘願,只盼自己的不幸別影響到他。

藍非伸出手,摀住她的嘴,“我不要另一個,我勉強不了自己的心。”

  他要的,非她莫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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