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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舒心]暗戀這麼難(全文完)

舒心 - 暗戀這麼難

厚!號稱主播殺手的他終於栽了個大跟頭
想他閱美女無數,是異性同胞眼中的搶手貨
無奈她有幸獲得他的青睞,卻是無動於衷
不但防衛得滴水不漏,而且芳心暗許他人
讓他首次嚐到一見鍾情的滋味,同時陷入暗戀
為了莫名的征服慾望,也為了拉近彼此的距離
他不得不採取非常手段,扮演侵略者的角色
就是要蠶食她的時間,教她擺脫不了他的糾纏
由朋友的關係慢慢變得熟悉,還怕吸引不了她嗎?
可惡!他居然笨到將自己逼入作繭自縛的絕境
一連串謊言搞砸了他的付出,破壞她對他的好感
面對她不信任的質疑和眼光,他既難過又心虛
畢竟他什麼都不缺,就希望她能成為他甜蜜的負擔…

楔子

中午時分,公立小學的低年級生放學,校門邊有大批家長等候接親愛的寶貝回家,機車汽車亂停,有些混亂。

魏暖暖今年七歲,小學一年級,跟剛認識的同學小可一起走,到了校門口,她張大眼睛尋找爸爸的身影,因為今天早上爸爸說會來接她下課。

可是她一直等、一直等,校門口的人群漸漸散去,爸爸還是沒來。

小可的媽媽早就來了,不放心她一個人站在校門口,於是陪她一起等。

「妹妹,不然你告訴阿姨你家在哪裡,阿姨順便帶你回家好了。」

魏暖暖留了一頭及肩直髮,清秀的五官帶點嬰兒肥,頭仰得高高的,身體歪著往左方看。

「謝謝阿姨,可是我爸爸說要來接我。」

小可抓住魏暖暖傾斜的小身子,「暖暖,你爸爸可能有事,或是不小心忘了啊……」

魏暖暖搖搖頭,嘴巴微微噘起,「爸爸不會忘記,他最疼我。」

小可的媽媽嘆口氣,現在健忘的大人多的是,小可在念幼兒園時,班上就有一個家長,每天幾乎都遲到一個多小時才來接孩子,無論下雨或晴天,一點也不心疼呆呆等待的孩子。

忽地,魏暖暖興奮的嚷道:「來了!」

街道的另一頭出現一輛老舊的腳踏車,速度非常緩慢,遠遠看去,上頭坐著一名男子,頭頂已禿,鬢角灰白。

小可不解的問:「你爺爺?」唔……看起來比她爺爺還要老。

腳踏車騎近,就停在魏暖暖的面前。

她揚起笑容,大喊:「爸爸。」

爸爸?!

小可的媽媽呆住。老天,這老人看起來約莫七十歲,竟然是魏暖暖的父親?

「暖暖,上課有沒有乖?」魏爸爸愛憐的摸了摸小女兒的頭頂,佈滿皺紋的臉龐露出寵溺的笑容。

他無視眾人訝異的目光,逕自抱起魏暖暖,放在腳踏車後座,連招呼也沒打,便騎走了。

第二天上學,魏暖暖才知道,原來自己的父親跟別人不一樣。

因為當小可追著她問她父親的年紀時,也間接透露了國小一年級生的父親該是什麼模樣。

她回家之後,拚命的問:「爸爸,為什麼小可說你可以當我爺爺了?」

魏爸爸摸了摸她的頭,緩緩的說:「因為爸爸的年紀很大。」然後側過頭,窩在籐制躺椅上,呼呼大睡。

星期天,出嫁的姊姊回家,魏暖暖也纏著她追問,「姊姊,為什麼小可說爸爸可以當我爺爺了?」

說是姊姊,其實魏家老大魏玲玲已經四十歲,也是摸了摸小妹的頭,微笑的說:「爸的年紀本來就可以當你爺爺啦!」

一旁,魏玲玲今年十六歲的兒子哈哈大笑,跟著摸了下魏暖暖的頭,「小阿姨,你好可愛噢!」

本來他也覺得有個年紀比自己小的阿姨實在奇怪,可是媽媽說,外公一個人很寂寞,所以娶了年輕的外婆,外婆生下阿姨後,就卷款跑了,自從知道這件事之後,他越看小阿姨越覺得她可憐,小小年紀,沒有媽媽,還有個年邁的爸爸。

魏暖暖小小的腦袋微偏,流露出迷惑的眼神,看著姊姊跟外甥,還是搞不懂,爸爸就是爸爸,哪有什麼像爺爺這種事……而且爸爸很疼她呢!

一年又一年,魏暖暖在父親跟姊姊的疼愛下長大。

老師來做家庭訪問時,她會端茶和點心,放在老師的面前,然後看著坐在老師對面的父親不斷的打呵欠。

她努力自立自強,並且很悲傷的知道,因為她的父親年紀大了,理所當然的,陪她的時間會比較短。

大學聯考前一個月,父親過世了,辦完喪事後,離考試只剩兩個星期,她強忍傷痛,努力唸書,並且在填志願時,選了遠離台北的學校。

因為她不想待在台北,那會讓已經有了自己家庭的姊姊還得分神照顧她。

「暖暖……你一個人可以嗎?」

「可以啊!大學嘛,住宿舍比較好交朋友。」魏暖暖語氣輕快的說。

「如果你有什麼問題,要立刻打電話給姊姊。」魏玲玲不放心,千叮嚀萬交代。

這個年紀差她一大截的小妹從小就很得她的疼愛,因為父親已經年老,她總覺得小妹是她的責任,一定得盡全力照顧。

可是魏暖暖不需要別人擔心,也不想給人造成任何麻煩,打工賺取生活費,養成獨立的個性。

然而父親與姊姊的疼愛,加上身為家中的麼女,使得她雖然獨立,卻不尖銳冷傲。

逼迫自己長大的結果,以及和父親之間的代溝,讓她國小以後的童年總比不上其他小朋友來得有趣,她懂事的不要求買玩具,甚至是買枝鉛筆,也不挑小女生最愛的可愛圖案。

長大後,她安分的進入百貨公司上班,擔任服務台的人員,從不求什麼,只乖乖的、規矩的為客人服務和導覽。

魏暖暖以為自己長大了,變得成熟獨立,再也不會帶給任何人負擔,她很開心,自己養自己,可是偶爾還是會想念爸爸,也會幻想母親在哪裡……

她還是會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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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這家咖啡館位在小巷弄裡,大多是老客戶來光顧,因為少有生面孔,氣氛顯得沉靜且自在。

名畫家汪衍譽也愛來,有時他一個人來,有時與人相約。

現在是下午兩點鐘,他坐在靠窗的座位,眼睛看著桌上的報紙,面無表情。

策展人文生坐在他的對面,掃了影劇版的照片一眼,曖昧的笑說:「很懷念?」

「不。」汪衍譽抬頭,嗓音輕淡,雙眼沉邃,整個人散發出飄忽的氣質。

文生抓起報紙,指著的照片,「你幹嘛一直看?」

那是當紅女主播陳意欣的結婚照,她昨天嫁給知名的企業小開,先有後婚,婚宴辦得盛大,政壇與商界人士都前往祝賀。

「我是想,從來不知道她喜歡這一型的男人。」汪衍譽不著痕跡的說。

照片上的小開,年紀不小,微胖稍矮,他記得陳意欣明明是外貌協會的一員,怎麼會閃電結婚,還選了個這樣的新郎?

文生不屑的冷哼一聲,「當然是因為錢啊!現在翻開報紙,哪個美女不是為了錢才嫁給腦滿腸肥的大老闆?你少裝天真了,跟陳意欣交往時,難道看不出她的這一面?」

汪衍譽優雅的一笑,「所以我說我識人不清啊!」

文生瞇起眼鏡後的細眼,看著汪衍譽。

因為不喜愛戶外活動,他的膚色略白,卻無損翩翩豐采;一雙隱含著神氣的淡然眼眸,是矛盾的魅力所在;身材結實瘦高,讓人想像他執著畫筆時,那迷人的身影。

他舉手投足間充滿閑適的自信,嘴巴卻說出背道而馳的言論,令文生想笑。

這男人分明眼睛雪亮,能輕易的置身事外,同時將這個世界看得一清二楚。

文生攤開雙手,懶洋洋的掛在沙發椅背上,「你有沒有鎖定下一個女主播?」

不是聽說藝術工作者都有些怪嗎?如果要說汪衍譽有什麼怪癖,那就是他歷任女友都是主播,個個美麗溫柔到令人髮指的地步。

文生羨慕的看著汪衍譽,心想,下一個是T台的新進年輕女主播?還是C台的當家美女主播?

「我不要女主播。」汪衍譽露出莫測高深的笑容,說出令文生跌破眼鏡的話。

不要女主播?文生啞口無言。怎麼可能?認識他這麼久,大家都偷偷喊他主播殺手,現在竟然說不要女主播?

「你有對像了?」文生聰明的想到,難道他已經有了其他行業的對像,才會講得這麼肯定?

「對像……」汪衍譽微微皺了下眉頭,腦中閃過一抹纖影,伴隨著咖啡的醇香,他的神智縹緲。

無視文生一直在觀察他的眼睛,他瞬間陷入回憶裡。

是,他有喜歡的女人了。

愛情就跟那女人的名字一樣,在那個下午,暖暖的闖入他的心。

一個月前,他偷偷的喜歡上同棟大樓的鄰居魏暖暖,從此不再執著於女主播,只愛百貨公司服務台的服務小姐。

那天,他下樓到警衛室領包裹,明明公佈欄的白板上領包裹的名單裡有他,但是遍尋不著。

警衛老趙皺著眉頭,邊擦掉他的名字邊說:「汪先生,一定是我的腦袋不靈光,寫錯名字了,不好意思。」

汪衍譽想了想,「不對,老趙,我的確有批顏料這幾天會到,應該是有我的包裹才對。」

「汪先生,你這是為難我,明明沒有你的包裹,就當我寫錯了,也不行嗎?」

「不好意思,老趙,我先去查查看再說。」汪衍譽就算心裡懷疑,態度還是溫和有禮。

他心知肚明,老趙寫錯名字的機率很小,包裹已到卻被弄丟的機率比較大,說要去查查,也只是確定狀況而已。

回到家裡,他打電話給顏料廠商,先確定了郵件號碼,再向郵局查詢,得到的結果是該包裹已於昨天簽收了。

於是,汪衍譽又來到警衛室,溫文的笑說:「老趙,會不會是不小心把我的包裹錯給別的住戶了?」

老趙緊蹙眉頭,仍然嘴硬的說:「汪先生,如果我有弄錯,那麼拿錯的住戶也應當會將包裹退回來,現在我這裡就是沒有你的包裹。」

老趙這麼說也有道理,除非那個人有意侵佔……不過話又說回來,裡面都是些專業的顏料,並非什麼值錢的物品,真要據為己有,也不是很有可能。

汪衍譽點點頭,說實在的,他也不是很在意那批顏料,頂多重訂就是了,於是淡淡的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麼,準備轉身離去。

哪知老趙卻因為他的反應而不快活,「汪先生,你現在是怎麼了?這態度……像是肯定我弄丟了你的包裹,恕我直說,讓我很不愉快。」

汪衍譽揚了揚眉頭,他向來就是這樣溫和淡然,臉上表情少了些,沒想到看在正在氣頭上的老趙眼裡,倒成了無禮的人。

他輕輕嘆口氣,「老趙,你多心了,我沒那個意思。」

「這……汪先生,我知道你的包裹不見了,自然很不開心,可是你也不該全怪到我身上啊!」老趙沉下聲音,拉長了老臉,「這不公平哪!你怎麼不怪郵差?搞不好是郵差弄丟了?或是對方根本沒將包裹寄出來?」

汪衍譽不急也不氣,始終面帶微笑的聽著老趙叨念。

這時,旁邊響起一道女性的嗓音──

「老趙,我要領包裹。」

汪衍譽轉頭,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在旁邊的女人,她戴著淺色遮陽帽,身穿淡藍色短袖T恤和七分卡其褲,牽著一輛銀灰色的腳踏車。

忙著抱怨委屈的老趙一見到她,原本氣得臉紅脖子粗,立刻換上哀怨的表情,「魏小姐,你來啦!你快幫我評評理,這位汪先生硬是說我暗藏了他的包裹,可是我這兒就是沒有……難道要讓他搜警衛室?」

汪衍譽一聽,絲毫不生氣,只是對老趙的編劇功力感到好笑,另外,他更好奇的是,這位魏小姐是不是也會加入討伐他的行列?

魏暖暖沒說話,逸出清脆的笑聲。

雖然帽子遮住了她大半張臉,但是汪衍譽得承認,很想看看她長得什麼樣子。

「老趙,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若是警衛室真的沒有這位汪先生的包裹,那麼你也不用多說什麼,給汪先生台階下吧!我相信天涯社區的住戶都是好人,汪先生應該也只是不小心誤會了。」

老趙當下面紅耳赤。是啊!他不該得理不饒人。揚高下巴,他正色的說:「汪先生,警衛室目前沒有你的包裹,如果一旦有發現,我一定立刻通知你。」

汪衍譽點了點頭,暗暗訝異這位魏小姐居然可以將老趙安撫得妥妥當當,畢竟老趙一向活在自己的世界中,而她的一番話準確的打入老趙的內心世界,引發他的俠義性格,好一個清者自清!

接著,他不禁笑了。如果老趙是清者自清,那他就是不折不扣的濁者自濁了。

汪衍譽再看了一眼身邊的女子,她正伸長手臂,接過老趙遞上來的包裹,因為這個動作,他看見她微揚的小巧下巴,以及玫瑰色的粉嫩唇瓣。

嗯,頗賞心悅目的,他第一次在一個人的身上發現若隱若現的美感。

他想像魏小姐可能擁有的美麗臉龐,有一剎那,閱美女無數的汪大畫家的靈魂也變得浮躁。

魏暖暖將包裹放進背包裡,將腳踏車停放在警衛室旁邊的空地,邁開步伐離開。

汪衍譽看著她的背影,陽光下,她的後頸露出雪白的肌膚,讓他不禁愣住。

一會兒,他近乎迷惑的追上她,腦中開始作畫,想像在一個湖畔,有個聲音清靈的女子,長髮遮住了大半赤裸的身體,性感卻無邪。

忽地,魏暖暖轉身,正好與離她幾步遠的汪衍譽對上眼睛。

她有一雙迷濛的大眼睛,眼神似貓,跟她散發出的鄰家女孩氣質大相逕庭,可是汪衍譽很得意,在他剛剛那不到一分鐘的想像中,她就是那樣清純又嫵媚的湖邊女神,這樣跟他幻想契合的存在。

他有禮貌的微微一笑,忘了剛剛她隱喻他濁者自濁的言論。

魏暖暖眨了眨眼睛,也柔柔的笑了,看著這個渾身散發出舒適感的男人,完全知道剛剛警衛室老趙的抱怨是怎麼回事,她的包裹也曾弄丟過,同樣引來老趙一番呼天搶地的怨言,所以她懂得如何安撫老趙。

「汪先生。」她的聲音清脆,不帶一絲情緒。

汪衍譽揚高眉毛,比了個請的手勢,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我帶你去找包裹。」

找包裹?他該質疑眼前的女人,可是卻像個小學生,柔順乖巧的說:「好。」

後來,她真的帶他去找到了那個包裹。

原來有個住戶是在經營網絡拍賣的,每天的信件和包裹堆積如山,老趙常常會不小心將其他住戶的包裹混雜其中,以至於發生包裹消失的事件。

除了汪衍譽的包裹,他們還找到了6B石先生、7C駱小姐等人的包裹。

「謝謝。」站在電梯裡,他真心的說。

剛剛魏小姐好神氣,按了電鈴,等到網絡賣家陳小姐開門,就飛快而準確的表達來意,這陳小姐也是一絕,懶洋洋的指向某間房間,要他們自己去找。

這是他第一次在一堆包裹裡面尋找自己的包裹,稍稍能夠體會大海撈針的意境,雖然這麼說誇張了點。

「不客氣。」魏暖暖有禮的回答。

眼看電梯不斷的往上爬升,汪衍譽感到慌張,一反常態的想一直待在電梯裡,跟她多說幾句話。

電梯終究還是到達他住的樓層,然後電梯門打開。

他無聲的嘆了口氣,伸手按著開門鍵,轉頭看著她,「我叫汪衍譽。」然後鬆開手,走出電梯。

「我是魏暖暖。」

他愕然回首,只見電梯門緩緩關上,可是他還是見到了她的微笑。

她說她叫魏暖暖。

真好聽的名字。

後來汪衍譽才知道,活到三十歲,首次體驗到一見鐘情的滋味。

汪衍譽起床的時間很不固定,生活的方式很隨意,餓了才吃,渴了才喝,困了才睡,有時早上六點起床看曙光,有時晚上六點起床迎接星辰。

不過自從那天遇見魏暖暖後,他的生活作息正常了。

每天早上九點,他會到樓下拿報紙,等著正要出門上班的魏暖暖。

「真巧,每天都遇到你。」

每天早上她都說一模一樣的開場白,然後點了點頭,露出微笑,大步離開。

汪衍譽不只一次納悶,她從不多問些什麼,也從不多說些什麼,她對他完全不好奇,以至於一連一個月的每天早上相見,他們沒變得熟悉,還是處於點頭之交。

在他的認知裡,一連遇上某人幾天,應該多少會閑聊幾句,兩人自然會變得熟悉,可是看來這樣的模式在魏暖暖身上完全無效。

她仍然有禮迷人,給人的感覺舒服如風,可是……他不得不說,這是一種奇特的保護色。

她讓自己看起來很好相處,其實不刺探任何私人的問題,當然也不希望別人太靠近她。

汪衍譽不禁聯想到他的前女友們,曾經他覺得女主播在播報新聞時有種專業又不留情面的特質,他很喜歡,覺得那是成熟懂事的表現,可是真正跟女主播交往後,才覺得相差太多。

當然,他沒有天真的認為女主播私底下該跟播報新聞時一樣一板一眼,可是至少他覺得當一個人可以在播報悲慘的新聞時冷靜以對,也算是某種程度的自我控制。

然而今天不是主播的魏暖暖帶給了他這種感覺,一種在私底下生活中的女主播冷漠,從她身上散發出來。

汪衍譽扯了扯唇瓣,有些幽默的覺得自己滑稽,他捲起手上的報紙,看了眼往社區大門走去的纖麗身影,又輕輕的嘆了口氣。

愛情來得太快,他疾速的栽在她的手上,生平第一次他暗戀著一個女人,甚至選擇反覆品嚐這不夠親近的遠遠凝視,唉,他竟然很滿足。

真是怪了。

魏暖暖在社區門口遇見了她暗戀三個月的段先生。

她呆呆的站在鐵門邊,讓路給段先生和他的拉布拉多犬,段先生微笑的向她道謝,她的臉龐瞬間紅透,所有的自在與冷漠都在段先生的面前消失無蹤。

她轉頭,看著那一人一狗的背影,撫著起伏劇烈的胸口,不停的喘息。

三個月前的某天晚上,她剛下班,在巷子裡遇到了無聊的中年男子,那人不斷的擋在她的前方,甚至還伸手拉她。

她害怕到失控驚叫,腦中閃過不幸的畫面,忽地,她聽見狗吠聲,然後段先生出現了,中年男子跑了。

由於處在驚嚇的狀態中,她對第一個來幫助她的人萌發了細膩的情愫,在她眼裡,段先生高不高,不重要;工作好不好,不重要;個性優不優,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救了她的人。

從此,她暗戀段先生。

魏暖暖沒有辦法再將心思放在其他男人身上,常常想著那夜帶著狗的段先生,就像帶著神鵰的楊過,充滿俠義的魅力。

「台灣許多水果等優質農產品,昨天在新加坡的連鎖超市引起許多人熱烈搶購……」

清晨六點半,汪衍譽懶洋洋的斜躺在沙發上,看著已經重播三次的新聞。

他不是很清醒,也沒很睏倦,這晚他過得渾渾噩噩,洗過澡之後就一下躺著一下臥著,拿起書,看沒多久便放下,轉開音樂,卻覺得每首歌都聽得有些膩。

他的靈魂在鼓噪,心想,是因為之前文生找他談論下半年要開畫展的計劃,而讓他壓力變大了?

很快的,他否定了。

他一向隨興自在,要開畫展就開吧,那些所謂的畫評,對他來說根本不痛不癢。

然後他想到,或許他浮躁的情緒,是來自於暗戀的不確定感。

他一直沒辦法跟魏暖暖拉近距離。

她防得滴水不漏啊!只露出禮貌的笑容,只說出寒暄的話語,至於其他的交流,一概沒有。

汪衍譽其實很明白,這也表示她對他是沒有興趣的。

偏偏他也跟其他男人一樣,對於這樣的女人會有莫名的征服慾望,這不算變態吧?

他覺得這是基因作祟,一種身為男人與生俱來的基因。

該怎麼跟她拉近距離呢?

忽地,他留意到電視裡的新聞內容,螢幕上出現一片紅黃相接的芒果,擺放在超市的架子上,一大群顧客正在搶購。

汪衍譽瞇起眼睛,產生一個念頭。唔……或許這念頭有點蠢……他甩了甩頭,又想……不會蠢吧?一般人都會這麼做。

半晌,他微微一笑,滿足的關掉電視,站起身,踱向房間。

他想到了跟魏小姐拉近距離的第一步,所以睡得很舒服,毫無壓力,且志在必得。

汪衍譽醒來時,天色黑暗,不禁愣了幾秒,隨即下床,懶散的梳洗一番,換好衣服,大步出門。

他步行到離社區約五百公尺的連鎖超市,玻璃門才打開,迎面而來的冷氣令原本還有些睏倦的他瞬間清醒,走到擺放水果的架子前面,很快就看見一大堆乏人問津的芒果,顯然這樣水果沒有隔壁的西瓜受歡迎。

不會挑芒果,他猶豫不決,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最後終於覺得自己很蠢,不會挑的人再怎麼挑也是一樣吧?

不一會兒,他提著一袋芒果走出超市,心情很飛揚。

雖然剛才他對於挑芒果有些執著,可是現在畢竟買好芒果了,也沒什麼需要煩惱的。

一走進社區大門,他剛巧看見那道纖麗的身影。

魏暖暖身上穿著深色制服,腳上踩著高跟鞋,腦後的馬尾巴隨著她的步伐輕輕甩動。

汪衍譽微笑,加快腳步追上她,與她並行。

「魏小姐。」

魏暖暖轉頭,一見是他,露出有禮貌的微笑,「汪先生。」

「剛下班?」汪衍譽隨口提問。

「是啊!」

他沒再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她的側臉。

她絲毫不以為意的直視前方,不快也不慢的繼續往前走。

有一瞬間,汪衍譽覺得自己像個透明人。

她手上提著一個包包及購物袋,購物袋被撐得有些滿,明顯看得出裡面裝了一個大西瓜,不過她面不改色,彷彿天生有神力。

他好驚奇,默默的笑了。呵,她的手臂因為用力而小肌肉凸起,表情卻優閑得不得了。

他看了看自己手上提的芒果,體貼的說:「魏小姐,我突然想吃西瓜,這是我剛才買的芒果,跟你交換好嗎?」

他知道這個提議突兀至極,可是哪能看著她提重物而不幫忙?雖然他的本意是想藉由送芒果,感謝她那天幫他找到包裹……這就是他想到的接近她第一步。

汪衍譽是這樣盤算的,送她芒果向她道謝,然後下次見面問她好不好吃,再下次可以問她愛吃什麼水果,然後他再買來送她吃,再問她好不好吃,然後再……

這樣無限循環下去,他就有很多話題跟她聊,即便都跟水果有關,只要能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他很樂意。

魏暖暖愕然停下腳步,看了看他手中的芒果,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道:「你的芒果……甜嗎?」她可是經過千挑萬選,才決定買這個西瓜。

「應該吧……」他有些不確定。

「那就不行,很抱歉,汪先生,我的西瓜是要送人的。」

「送人?」他的音調略略揚高,覺得有些巧,他的芒果是要買來送她的,偏偏她的西瓜也是要送人的。

很意外的,魏暖暖的臉泛紅,表情不再自然,反倒帶點不好意思,緊抿著唇。

汪衍譽看得一愣,漸漸感到不安,坦率的說:「魏小姐,其實這些芒果是要買來送你的,因為上次你替我找到包裹,我一直找不到機會向你道謝,剛好看到電視在播報芒果的新聞,所以我決定用芒果答謝你。」

魏暖暖微微揚起嘴角,「真巧,我也是看到西瓜的新聞,想說買來送給段先生,也是為了道謝。」

他的心下沉。她的行徑跟他一模一樣……

「段先生?道什麼謝?」他佯裝無意的問。

哪個段先生?他搜尋著腦中貧乏的住戶資料,就是想不起這號人物,都怪他作息不定,很少出門,自然也少了跟其他住戶見面的機會。

她眨了眨眼,「段先生是個好人,他三個月前幫過我,我一直記在心裡,沒機會跟他道謝,所以也想出送水果的方法……啊!段先生!」

汪衍譽揚起眸,看見一人一狗迎面走來。那男人又高大又魁梧,理小平頭,長相正直嚴肅,有點像沉默寡言的職業軍人。

「魏小姐。」段先生拉住狗兒,停下腳步,對著魏暖暖微笑,然後看向汪衍譽,「這位是……」

「這是汪先生。」魏暖暖出聲介紹,眼睛沒有離開段先生半秒。

汪衍譽主動伸出手,「你好。」

魏暖暖順勢將西瓜遞上前,半斂眼瞼,怯怯的開口,「段先生,這是為了答謝你而特別挑選的,那個……呃……真的很感謝你三個月前的拔刀相助……現在是夏天,正適合吃西瓜……」

汪衍譽看著她,聽著她有點呆的一番話,忽然全都明白了。

他不是遲鈍的人,原來魏暖暖如此忽視他,有一部分原因是她的心裡有人。

只是……三個月?

這女人拖了三個月,才想到用送水果這招來拉近彼此的距離?

該說她單純,還是慢熟?

汪衍譽忽然覺得很想笑,原來她在喜歡的男人面前會露出這種毫無防備的笨拙樣子,跟先前充滿自信的帶領他去找包裹的模樣,簡直是天差地別。

看著段先生微笑的收下她的西瓜,他的一顆心直往下墜,同時恍然明白,這段暗戀恐怕很難修成正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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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早晨,魏暖暖正準備去上班,就在樓下遇見了汪衍譽。

「你接近段先生的方法不對。」他劈頭就是這一句,還不忘露出微笑。

她緊抿唇瓣,戒慎的看著他。平常她不會多看這位汪先生一眼,今天因為他提到了段先生,所以第一次正視眼前這每天跟她道早安的男人。

可是……怎麼他的笑容似乎不懷好意?

她隱約記得他每天跟她道早安的語氣,是那麼的溫和……魏暖暖眨了眨眼睛,原來汪先生不如她想像中的無害,一如現在,他有些壞心的挑明了說,並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我其實跟段先生挺熟的。」汪衍譽故意這麼說。

她凝視著他一會兒,「然後呢?」

「然後?」他笑開了,露出一口白牙,「魏小姐,你真的要我直說?你的心意我都知道,而我……可以幫你。」

幫她?

魏暖暖不明所以。

其實她很膽小,雖然暗戀段先生,但僅止於跟他打招呼,相視微笑,從來沒想過要更進一步,更沒想過要讓段先生也愛上她。

她含蓄的摸了摸頭髮,感到不大自在,汪先生算是陌生人吧?她不該跟他討論這樣私密的事,可是……他說要幫她。

「我……」她語塞了,尷尬的再次摸頭髮。

她不自在的反應全讓汪衍譽看入眼裡,他溫暖的微笑,釋出善意,同時心頭有些澀,畢竟能讓她這樣不知所措的男人不是他。

「你知道……段先生喜歡什麼音樂嗎?」

她猛然抬頭,看見他胸有成竹的笑容,懷疑的愣住了。

「你送他西瓜,你確定他喜歡嗎?」

喜歡嗎?魏暖暖自問,沒人會討厭西瓜啊?夏天到了,西瓜解渴又清涼……等等,她記得從前鄰居許媽媽就不吃西瓜……

她皺起眉頭,對自己的決定產生懷疑,這一刻汪衍譽的聲音像魔咒,她莫名的懊悔不已,真想立刻抓來段先生,問清楚他到底喜不喜歡西瓜!

汪衍譽仔細看著她臉上表情的變化,故意又說:「你知道要接近一個人就該投其所好,像你這樣一古腦的亂送東西,是會給人造成困擾的……」

這番話完完全全的抓准了暗戀中的人們的心意,他是帶著自白的剖析,用自己也想投她所好的心情,猜想她也會有同樣的心情。

他是怎麼了?

今天早上起來,他決定就算魏暖暖真的很喜歡段先生,也絕不放棄,同樣的,他也不會傻得不懂放棄,於是她的一舉一動決定他的愛情走向。

他不讓自己絕望,也不走進死胡同裡,他要鬧上一鬧。

唉,日子過得太清閑了……

他瞇起黑眸,不懷好意的看著她,不再說話,讓她有考慮的時間。

這段空白,相信足以令她天人交戰。

汪衍譽發現,自己喜歡她嫻靜的樣子,也喜愛她咬著唇瓣、不知所措的苦惱模樣。

魏暖暖反覆的思考,該不該相信眼前這男人?然而,她又怕送禮示好的行徑不得要領……

終於,她掙扎的開口,「我想我……暫時不需要你的幫助。」

她知道,這話聽起來像是嘴硬,可是讓他幫她……太荒謬了,好像把他當做她的戀愛顧問。

「是嗎?」他微微側首,瞅著中庭花園的一棵矮樹,「看來魏小姐喜歡談失敗的戀愛。」

「你在取笑我嗎?」她擰起眉頭,發現他流露出淡雅的氣息,有一剎那,她幾乎要相信他是誠心誠意的想幫助她。

「我一向不搞暗諷這一套,魏小姐,我是就事論事,沒有取笑你的意思。」汪衍譽收回視線,對她笑了笑,點了下頭,「祝你今天上班愉快,我先上樓了。」

魏暖暖僵愣住,看見他瀟灑的轉身,步伐輕盈的往前走。

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她做出連自己都驚訝萬分的動作--伸出手,抓住他淺藍色襯衫的下擺。

他停下腳步,轉身,低頭看著那只柔白的小手,隨即綻放溫和的笑容,抬起眼眸,看著她遲疑又蒼白的容顏。

魏暖暖沉默的看著他,眼眸流露出不自在和無助的光芒。

汪衍譽輕聲嘆息,喜歡她倔強與無力的矛盾感,眨了眨眼睛,給她一個心照不宣的微笑。

她不解,就怕他不明白她的意思,於是有點窘迫的開口,「我……我想……還是請你……」幫幫我。最後三個字,她就是說不出口。

「我會幫你。」他飛快的柔聲回答,給她承諾。

這一日,魏暖暖上班遲到了,因為汪衍譽跟她說了很多關於段先生的喜好。

她知道段先生喜歡日本天團南方之星。

她知道段先生最愛吃麵食。

她還知道原來段先生不喜歡吃西瓜,喜愛吃芒果。

這使得她感到懊悔,昨天晚上為什麼不用西瓜跟汪衍譽換芒果?

罷了,她搖搖頭,嘴角微揚。今天有人說要幫她,她要扳回一城,抓住段先生的心。

這是她第一次為愛情努力,只為心目中充滿俠義風格的段大俠。

幾天后的早晨,魏暖暖特地埋伏在段先生溜狗路線的某一處,將汪衍譽給她的南方之星CD遞給段先生。

「魏小姐,謝謝你,我一定會認真聽的。」

他說他會聽!

她極力忍住,不讓嘴角揚起,眼中含著笑意,走進電梯,面對鏡子,看見自己紅透的臉頰。

這樣小小的一步,卻像是天降甘霖,帶給她莫大的勇氣。

過去三個月,她跟段先生的互動僅止於點頭寒暄,現在呢?多了一個連接兩人的理由,讓她不禁心想,段先生現在是不是迫不及待的拿著CD回家聽?畢竟是他喜歡的南方之星的CD.

踏出電梯,她的腳步輕盈,有股衝動想就地起舞,她一手摸著口袋裡的鑰匙,昂首往自家大門走去。

看見乾淨的長廊上站著一個高瘦的身影,魏暖暖揚起笑容,輕聲喊道:「汪先生。」

她的反應讓汪衍譽很滿意,看來她正處於好心情的狀態,他禮貌的微微一笑,手從口袋裡伸出來,交抱胸前,看著她走過來。

「如何?段先生滿意嗎?」

「他說他會聽。」

會聽?汪衍譽在心中打了個問號,他看了看她飛揚的神情,頗訝異原來段先生只是禮貌上的回應,就能讓她開心到像中了樂透。

怎麼會這麼單純?

他抿了抿唇,「你開心了?」

她揚起眼睫,看著他的笑容,感覺好清爽,瞬間微微失神。

曾經以為他的笑容帶著調侃,如今她卻覺得他的笑容具有正面鼓勵的效果,讓她想侃侃而談。

「我開心哪!」她臉頰泛紅,高興得聲音微微顫抖,「我還沒告訴你,這三個月來段先生對我說過的話,就只有魏小姐、早安、晚安。」

汪衍譽苦笑,這也是他的想法,當他無法拉近跟她的距離時,也曾經有些失落,可是最近她的笑容變多了,他不免覺得,或許當她的朋友也不賴。

可是他心中的小惡魔在作祟,其實……他根本不認識段先生,當然也不可能知道他的喜好。

他告訴魏暖暖的那些資料,其實全是他自己的喜好。

很卑劣嗎?他不覺得。

或許有些不擇手段,可是如果要他隨隨便便就放棄,他是沒辦法接受的。

他的靈魂裡有個元素叫挑戰,他熱愛挑戰、樂於挑戰,不在乎輸贏,只想努力一回。

這一刻看著她隱含笑意的眼眸,他的心底起了一陣騷動,不安了……因為當她自以為更接近段先生的同時,其實她是更瞭解他的喜好……如果得知真相,她會怎麼想?

他深吸一口氣,提振精神,「我想邀你去聽魯特琴。」

「魯特琴?」她流露出疑惑的眼神,「是段先生喜歡的嗎?所以你要介紹給我知道?」

看著她的眼睛,他微微掙扎著,「……是。」

喜歡魯特琴的,其實是他。

她瞇起眼睛,綻放笑容,「好啊!要去哪裡聽?」

「我家,我彈給你聽。」

魏暖暖微微一愣,「你會?魯特琴到底是什麼啊?」

是像鋼琴一樣的大樂器,還是像口琴那樣的小樂器?她完全沒概念。

汪衍譽踏出步伐,「我當然會,從高中就迷上了。」

她偏頭想了想,「可是我高中時從沒聽過魯特琴這玩意兒,那時候我們學校的吉他社很有名,掀起一股吉他熱……」

「吉他?」他輕聲一笑,態度有些輕率。

魏暖暖看著他,有點不明白他為何而笑,可是之後她總算懂了,因為魯特琴跟吉他有某種程度的相像。

此時此刻,在汪衍譽的家裡,她看著他輕鬆自在的彈著魯特琴,一顆心微微發熱,眼眶莫名的濕潤,像在看過一部感人的電影,靈魂受到極大的撼動。

他家看起來很空曠,牆壁是白的,沒做特別的裝潢;窗簾也是白色的,沒有任何圖案;他的客廳沒有沙發,只有一塊地毯;除此之外,從白色磁磚延伸過去的,只是一間間沒有特別裝飾的房間。

魏暖暖跟著他來到一間房間,裡面除了角落擺了魯特琴之外,什麼也沒有。

她幾乎以為自己來到一個剛落成的房子,這裡不像有人住,像全白的畫布,奇蹟似的沒有沾染上汪衍譽的風格。

可能是因為身處這樣的房間,所以當他懶洋洋的席地而坐,順手拿起魯特琴時,她不自覺的屏住呼吸。

她開始期待聽見這個陌生樂器的音色,而當他纖長的手指一撥,她幾乎忘記這是第一次看見這個樂器。

魏暖暖不知不覺的在他的對面坐下。

他閉著眼睛,彈奏出不知名的音樂,縹緲虛幻,卻又充滿力度,她聽得醉了,也跟著閉上眼睛,時間彷彿靜止。

他彈琴的影像,帶來一種陌生的情緒,一股暖意竄過她的身軀,像柔軟的海,卻又像尖銳的箭,刺進她的內心角落。

她覺得空氣好像變得有重量了,房間很沉、很沉。

「喜歡嗎?」汪衍譽睜開眼睛,直視她。

他沒有停止彈奏,樂音仍然悠揚,搭著他清雅的面容,有股力量感染了魏暖暖的耳朵。

她眨了眨眼睛,努力回歸現實,維持嗓音的穩定,「喜歡。」

他悠然笑了,「還要再聽嗎?親愛的魏小姐。」

親愛的魏小姐?

魏暖暖赫然發現,眼前這男人成為她最熟識的鄰居,親近度已然超過朋友,不然為什麼她會覺得他叫她魏小姐聽起來好生疏?

「是的,我還想聽,親愛的汪先生。」

他隨即轉了個音調,換首曲子,附和她的回答,就好像他有足夠的自信,知道她一定會說還想再聽。

然而他卻改變了方式,本來只是靜靜的彈琴,現在卻有一搭、沒一搭的跟她聊著,而因為這樣的氛圍,使得魏暖暖整個人放輕鬆,乖乖的有問必答。

「接下來……你想怎麼做?」

「什麼怎麼做?」

他揚起嘴角,「段先生啊,現在你認識魯特琴了,你要怎麼讓魯特琴搭起你跟段先生的橋樑?」

怎麼做?她蹙起眉頭,想專注在這個問題上,卻徒勞無功,因為她的眼睛裡儘是汪衍譽優雅的彈琴身影、他溫柔如水的語調,以及那經由他的手流洩的樂音。

「唔……」她沉吟著,隱隱約約間,彷彿看見他在笑,於是她又出神了,心想,他幹嘛笑?是彈得太開心、太暢快嗎?

汪衍譽很惡意的感到開心,因為看見她渾沌的眼色和朦朧的神情,知道她真的被琴音蠱惑。

段先生?

哈,她根本沒辦法思考。

「我幫你出主意吧!」

她對上他的眼睛,他的眼神是那麼的誠懇,她困惑了。這個男人……為什麼要幫她追求愛情?

魏暖暖無語,其實她獨立慣了,不太習慣承受別人的情,可是當汪衍譽雙眸燦亮,對她提出邀請時,她卻拒絕不了。

他太清澈了,她沒辦法對他提出異議。

「你學魯特琴吧!」他停止彈琴,站起身,來到她的面前。

她仰起頭,看見他的眼眸閃著異樣的光芒,喃喃的重複他說過的話,「我?學魯特琴……」

汪衍譽雙手交抱胸前,微側著頭,盯著她。

他有自信,她一定會願意學,因為她剛剛聽琴的神情,顯而易見的深深著迷,而他非常樂意教她。

這是一步步將她拉近的方式,假裝幫她倒追段先生,然後偷偷蠶食她的時間,他要她自然的習慣他的存在,先當朋友也好,只要彼此熟悉,還怕吸引不了她嗎?

然而,魏暖暖迷惑的眼眸閃著遲疑的光芒,審視著他,陷入天人交戰。她被他的提議吸引,卻又不敢貿然踏出一步。

「你要教我嗎?」她低聲的問。

他攤開兩手,態度輕鬆自然,「除了我,還有誰能教你?」

她斂眸,「我跟你說,如果你不想教我了,一定要跟我說,我不想造成別人的麻煩……」

汪衍譽不禁愣住。她這麼說,好像很怕成為別人的負擔。

他瞇眼看著她垂下的眼瞼,以及緊抿的唇瓣,眸光變得柔和,好像有那麼一點瞭解她,她的自在恬靜其實只是外表,內心總是與人保持距離。

「想不想學?」

她愣愣的抬頭,「啊?」看見他含笑的眼眸,她迷惑的動了動唇,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可是……會不會很麻煩?」

一直以來,她努力讓自己不成為別人的麻煩,不要讓年邁的父親為她擔心,不要讓出嫁的姊姊為她操心,甚至她也想過,或許不刻意去找親生母親的堅持,就是不想讓母親煩心……

他佯裝不解,「你在說什麼?魯特琴很簡單,一點也不麻煩,我看你不笨,應該很快就能掌握訣竅。」

「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打斷她的話,「想不想學?」

想不想學?

魏暖暖想著,感覺這一切很不真實。

他空蕩蕩的房間帶給她虛幻縹緲的感覺,像是浮在空中,整個人輕飄飄的,屬於他的空間明明這樣空,她卻覺得抓到了什麼,一顆心好滿。

是因為他壓根兒不把麻煩這兩個字看在眼裡的態度嗎?

她恍恍惚惚,望著他身後敞開的門,外面是長廊,然後經過廚房、兩個房間,才是客廳和玄關……她轉回視線,望著躺在地上的魯特琴,渴望聽到那能平衡她靈魂的音色。

汪衍譽刻意保持沉默,讓時間彷彿在這個房間靜止,深沉的眼色卻含著笑意,無害似的,給她鼓勵,邀請她學琴。

他清爽的神采、溫潤的眼神,讓他變得神秘,像一本古老的典籍,她就算閱讀,也讀不透。

「我想學。」她淡淡的打破沉寂。

「真乖。」他朗聲笑說。

魏暖暖怔怔的看著他的笑容,覺得有股電流竄進她的心底,觸動她童年的回憶。

父親愛摸她的頭,姊姊也愛摸她的頭,就連輩分比她小的外甥也愛摸她的頭。

如今汪衍譽沒有伸手撫摸她的頭,他溫暖的笑容卻像是撫上她的發,寵溺似的,給了她力量。

她的眼眶悄悄的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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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畫展開始以前,有沒有辦法再畫一幅從育幼院背面的角度看過去的畫?」文生一手摘下墨鏡,露出疲累的神情。

他才剛從台北開車到這裡,他工作忙碌是眾所皆知的,跟人開會都約在辦公室或咖啡館,唯有汪大畫家,敢跟他約在台中。

這是台中縣一家公立育幼院,位於鄉下,一片綠油油的草地間,沿著只能容下一輛小房車的小徑走到底,育幼院就在一棵大樹下。

下午時分,陽光高照,汪衍譽坐在育幼院庭院的鞦韆上,輕輕的擺盪。

院童們的嬉鬧聲從前方悠揚的傳來,他充耳不聞,眼神空洞,直到文生提出疑問,這才懶洋洋的抬頭,望著風塵僕僕的文生。

「沒有感覺。」汪衍譽拒絕了。

他畫畫一向講求緣分,有感覺就是有緣分,他才會下筆。

「沒有感覺?」

汪衍譽點點頭,「嗯,沒feel.」

「沒feel?!」文生雙腿一軟,跪坐在地上,即使名牌長褲沾到泥沙,他看也不看一眼,只管呼天搶地,就是要激出汪大畫家的靈感,「拜託,我需要一幅這樣的畫,把它跟你先前交的那幅擺在一起,當做宣傳,很有意境哪!」

他都想好了,兩幅畫一前一後,刻劃出育幼院的一明一暗,頗有空間衝突之感,美哪!

汪衍譽踢了踢地上的石子,打了個呵欠。唔,他想睡了……

文生站起來,衝到他的身前,邊瞪視他漸漸合上的雙眼,邊抱頭哀叫。該死!這傢伙要睡就睡,不把他當一回事啊!

「汪大畫家,我拜託你,趕出這幅畫給我,好不好?你就當賣我一個人情,當初你默默無聞時,是誰獨排眾議,硬是把你擠進名家特展的?也就是因為那個特展,你才被注意到的啊!」文生雙手下垂,駝著背,欲哭無淚,采柔情攻勢。

「趕出來的畫不好。」

「有畫就好!」

「水平不好。」

「有畫就好!」

忽地,汪衍譽睜開黑眸,看著文生,他的頭髮亂了,衣服髒了,滿臉懇求……不禁搖了搖頭,「唉,文生,誰教你要先發那個什麼宣傳稿呢!把自己逼入困境了吧?」

這次要辦的畫展,是展出汪衍譽近兩年的畫作,其中他交的一幅這間育幼院的前景,引起文生的注意,強打這幅畫,還強調屆時會有與這幅畫有關的故事,以及另一幅未曝光的畫作。

文生抹了抹臉,眼露精光,「噱頭啊!現在這社會,單純已經沒辦法吸引人們的注意,你也知道,純音樂、純展畫,吸引的都是那些本來就對這些有興趣的藝術人,可是我開畫展要賺錢,要吸引一些不懂畫的人,而那些人最喜歡畫的背後有故事了。」

「你編了什麼樣的故事?」汪衍譽又打了個呵欠,慵懶的斜靠在鞦韆邊,瘦高的身體看來岌岌可危。

文生神秘一笑,「慈善。」

汪衍譽凝視著文生,聳聳肩,沒表示任何意見。

「先強打你常常照顧這家育幼院,然後將話題延伸到公益,你的形像大增,也會吸引買畫的人,然後呢,我要找個故事。」

「什麼樣的故事?你自己編不就成了?」

「故事要感人,發生在這個育幼院,多酷!」文生賊笑,回視汪衍譽慵懶的黑眸,低聲呢喃:「最好是可以用你的故事啦,你跟小豪的故事……」

一片葉子墜落在汪衍譽的腿上,他低頭拈起,目光垂下,輕聲說道:「我說過不行。」

這時,遠方傳來小孩的哭聲。

他抬起眼眸,看向前方院童們聚集的地方,好像有人跌倒了,號咷大哭。

「我當然知道不行……所以啊,為了替畫展增色,你再交一幅畫吧!」文生又將話題兜回來。

汪衍譽的目光始終沒有回到文生的身上,黑眸微微瞇起,像在深思,有股驚人的惆悵在他身上蔓延。

有一瞬間,文生以為他又要拒絕了,合作這麼多年,他始終不懂汪衍譽,明明背負著悲傷,雙眼卻能清透得像是空無一物。

文生疑惑的想著,現在汪衍譽是想起了什麼難過的事嗎?還是只是純粹的放空?

不能怪他這樣猜想,有一回他跟汪衍譽約了談公事,在老地方咖啡館,汪衍譽始終心不在焉,眼神飄忽的看著窗外,整個人蒙上灰暗的色彩。

文生想起當天早上報紙刊登了汪衍譽當時的主播女友劈腿的新聞,於是以為他大受打擊,正對著街景,被悲傷啃蝕。

哪知道當他問起,汪大畫家只是啜了口咖啡,淡淡的說他想睡了……

有人說,藝術工作者都是怪咖……眼前的汪衍譽同樣凝望著某處,文生不禁深表贊同,因為接觸這麼多畫家,怪咖還真不少……至少眼前就有一個。

文生靜靜的等著汪大畫家給他答覆,期間整理了下被沙子弄髒的名牌長褲,手指爬梳頭髮,回了幾個簡訊,終於,醇厚的嗓音如風般飄了過來。

「我有靈感了,我畫。」

靈感?

「這麼快?」

汪衍譽微微一笑,「文生啊文生,你都已經是老江湖了,還不知道我們畫畫的人,靈感要來就來嗎?」

「我只知道,你們的靈感,要不來,也很折磨人。」文生低頭看表,既然搞定了,他要忙的事還很多,「那我走了,記得要把畫交出來。還有,要不要搭我的便車回台北?」

「不了,我自己會回去。」

文生微皺眉頭,邊轉身邊咕噥:「那就說再見囉!是啦,現在有高鐵,很方便,像你這種不開車的……」

文生離開之後,汪衍譽仍然坐在鞦韆上,閉上雙眼,鞦韆不是很穩的搖搖晃晃,直到手邊傳來一陣拉扯,他才睜開眼睛。

眼前站著一名年約十二歲的男童,瘦小身體,頂著平頭,手上抱著一本冊子,以及印著海綿寶寶圖案的鉛筆盒。

「怎麼了?小豪。」

翻開手上的冊子,小豪指著空白的一頁,「汪叔叔,畫畫。」

汪衍譽目光一柔,接過海綿寶寶鉛筆盒,打開,裡面空空如也,於是笑了,「小豪,沒有筆怎麼畫?」

「咦?」小豪可愛的嘟起小嘴,怔怔的望著他。唔……他忘了帶筆嗎?他記得明明裡面有枝七彩筆,汪叔叔每次都用它畫出好漂亮的圖畫。

汪衍譽站起身,搜尋四周,然後走了幾步,來到大榕樹下,撿起兩根小樹枝,再回到小豪的身邊,遞給他一根,揚起笑容,摸了摸他的頭。

「沒有筆也沒關係,今天汪叔叔教你在沙地上畫畫。」

俯身,汪衍譽在沙地上畫了一隻蝸牛,大大的殼,露出的身體有些肥厚,觸角滑稽的延伸,很長、很怪異。

「蝸牛!」小豪嚷道。

汪衍譽手腕一轉,將蝸牛的觸角線條轉細,延長繪成一朵朵軟綿綿的雲,雲裡有漩渦,在沙地畫起來,分外有感覺。

「雲。」

「還有呢?」他指指雲端,又指指小豪手上的樹枝,「小豪,你覺得這邊可以加什麼?」

小豪晃了晃頭,想了想,蹲了下來,在雲端畫了一個太陽,汪衍譽正要誇他聰明,只見他又畫了第兩個太陽,第三個太陽,第四個太陽……

轉眼間,十個太陽或大或小,有些詭異的在雲端擠成一團。

腰有些酸了,汪衍譽索性席地而坐,也不怕髒,靠近小豪,不解的低喃:「這麼多太陽?」

小豪嘿嘿一笑,揮動著樹枝,畫去一個太陽、兩個太陽、三個太陽……最後剩下一個,他仰起臉,喊道:「后羿!」

汪衍譽笑了。后羿哪……他八成是昨天聽了老師說故事,才記得這麼清楚。小孩子嘛,痛記得不深,恨也記得不深,只記得昨天吃了什麼、玩了什麼。

他拿起樹枝,在小豪製造的混亂線條裡,細細的描上羽箭的形狀,再畫了一個人,站在蝸牛邊,拉滿了弓,對準太陽。

蟲鳴的聲音從沒斷過,微風吹過他的髮梢,汪衍譽瞇起眼,看了眼小豪的平頭,頭髮短得風怎麼吹也不動,他又笑了,心情舒暢,接著畫了幾棵樹,幾株草,還給了后羿一個軍隊,整個沙地因此變得豐富。

小豪看得一愣一愣,大聲喝采,「汪叔叔,你好厲害。」

汪衍譽緩緩的站起來,露出微笑,很滿意這幅畫,有衝突的味道。超大的蝸牛、比樹還矮的雲、跟蝸牛一樣高的后羿,還有很另類的軍隊。

小豪又胡亂畫了幾下,邊畫邊笑,像是把這幅畫弄得越亂越開心。

破壞狂!

汪衍譽微笑的看著,自己的畫被弄得亂七八糟,也頗富詩意的,有股暴力美學的感覺,同時心想,如果文生在這裡,一定會拿相機拍下來,一邊稱讚一邊分析,小豪這樣胡搞瞎搞,可能會被罵吧!

晚上,毫無預警的下起大雨,雷電閃過天空。

汪衍譽剛回台北,走出車站,皺了皺眉,隨即攔了輛出租車,坐進後座。

司機邊開車邊跟他討論近來的政治新聞,他虛應幾句,司機接著又抱怨油價,而坦白說,油價的起伏對汪衍譽來說不是太有意義,因為他不開車。

雨水在車窗上蔓延成一道簾幕,透過這道簾幕看這個城市,汪衍譽的藝術家靈感又發作,滿懷詩意的凝視窗外的街景,對司機的滔滔不絕充耳不聞。

車子一路駛回家,在巷子口,他看見那道纖細的身影。

魏暖暖走在紅磚路上,撐著一把藍色白點的雨傘,雨下得斜,濺濕她撐傘那隻手的袖口,儘管路人拉緊外套東躲西閃,她硬是走得直挺挺的。

本來汪衍譽該讓出租車駛到社區門口的,或者他也可以招呼魏暖暖上車,送她一小段路,可是不知道哪來的想法,他請司機在巷子口停車,然後下車,站在路邊,等著撐傘的她發現他。

他淋著雨,白色衣服上下午沾染的泥沙因此暈開,變成灰色一片,雨水沿著他的臉頰滑落,滑過他好看的下巴,滴入衣衫裡。

然後,他看著她走過他的面前。

她沒發現他。

這可尷尬了,他抹了抹臉,疾步跟上她,雨滴墜入他的眼睛,他感到小小的刺痛,視線跟著模糊了。

怪哉,他追不到她,原來她走路這麼快,始終能跟他保持一小段距離,這段距離讓他觸碰不到她,卻聽得見彼此的腳步聲。

唉,汪衍譽嘆口氣,終於很沒男子氣概的拔腿跑了起來。

他一身狼狽,還得跑步追女人,當他追上她,大掌從後面搭上她的肩膀時,下一秒就聽見她尖聲吼叫。

「救命啊!」

救……命?

魏暖暖還是背對著他,有些彎腰,傘被丟在地上,一手不知道在包包裡掏些什麼。

他看著她單薄的衣服被雨浸濕貼在身上,顯得好柔弱。

當她激動的轉過身子,手上拿著一個小型筆狀的電風扇,正對著他時,路燈下,他清楚的看見她慘白的臉色,恍惚的神情,顫抖的嘴唇。

這一幕,讓他很沒形像的捧腹大笑。

「汪……汪……汪……先生?!」魏暖暖餘悸猶存,撫著胸口,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男人,再看了看手上的電風扇。唉,她將他誤認為是色狼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她早在包包裡放入防狼噴霧劑,可笑的是,一遇上緊急狀況,卻怎麼也找不到,只能掏出小小電風扇撐場面。

她悻悻然將電風扇放回包包裡,彎腰撿起雨傘,經過這麼一折騰,她全身濕透,魂也嚇去半條。

可是看著比她淋得更徹底的汪衍譽,她吃力的舉高傘,為他擋雨,因此拉近彼此的距離,看見他的笑容。

她的臉瞬間熱紅,覺得他的笑容好迷人,彷彿有電力,刺刺的,讓她發癢。

他收斂笑容,接過她手中的傘,與她共撐,「謝謝。」

「汪先生,剛回家啊?」她隨口問道,拍了拍包包上的雨水。

「是啊!剛剛看到你,想跟你打招呼,沒想到你的反應這麼大。」說到這,他又想笑了,她那小題大作的模樣,好可愛哪!

「你笑我沒關係,」她聳聳肩,輕輕的說:「沒辦法,上次我下班回家,那時也沒多晚,卻遇見無聊的變態,唉,從此我就怕了,你要感謝我剛剛沒找到防狼噴霧劑,不然你現在可能半失明。」

他的心一緊,「什麼樣的變態?」也對,她一個女生夜晚回家,難免會引人覬覦,他居然還笑她,真是不應該。

「唔……應該有喝醉吧!一個大叔擋著我的路,還伸手想抓我,幸好段先生正好經過。」

看著她臉上的神情,他明白了,那是她愛上段先生的那一刻,好經典的英雄救美。

然而剛才她慌張的模樣,顯現出她心中對於單獨夜歸這件事還有陰影。

她可以童話式的愛上英雄救美的段先生,也可以扮演成熟夜歸的女子盡力克服恐懼,她小小的矛盾,汪衍譽看穿了。

這女人的脆弱,讓他知道可以乘虛而入。

她其實不成熟淡然,她的愛情很直線,因為段先生救她,她就能愛上段先生,那麼,如果他能時時護著她,她是不是也會愛他?

汪衍譽垂下眼,看著地上的水窪,對於這個發現興味盎然,「然後呢?你不怕嗎?」

她眨了眨眼睛,「怕什麼?」

「一個人回家。」

魏暖暖愣住了,一直以來她催眠自己,包包裡有防狼噴霧劑,這裡治安沒那麼壞,時間其實也不算晚……可是她從沒想過,就算她準備得再充分,心理建設做得再徹底,還是會怕。

怎麼可能不怕呢?

「當然怕啊!」她回答的聲音很細小,幾乎被雨聲掩蓋。

「有沒有想過找個保鏢?」

「保鏢?!」她揚高聲音,覺得他說的話太好笑了。

汪衍譽氣定神閑的看著前方的路燈,溫溫黃黃的燈光,雨再大也澆不熄,如果可以,他願意做她的路燈。

「魏小姐,其實我很容易餓。」沒來由的,他突然這麼說。

「所以……這跟保鏢又有什麼關係?」她不懂。

「我要吃消夜。」

「然後?」

他停頓了一下,看著她不解的神情。他用心良苦啊,這小女人能懂嗎?本來想算計評估的,最終還是敗給了她,管她會不會懂,會不會回報,他想做她的路燈,無條件的,不也很好?

「然後我喜歡便利商店旁邊那家麵店的餛飩麵。」

魏暖暖想了一下,馬上知道他說的是哪家,點了點頭,卻還是不大明白的問:「所以你現在要去吃嗎?」

他搖搖頭,笑說:「不是,我要你替我買。」

「我替你買?」

「你下班會經過那家麵店,幫我買碗餛飩麵,然後我在巷子口等你,陪你一程,當做謝禮,這不就好了嗎?這麼一來,我就是你的保鏢。」

唔……她皺起眉頭。可是她不希望跟人有太多牽扯,也不希望造成別人的負擔。

汪先生的提議,很明顯的是在幫助她……他幫她太多了,她還能承受他的情嗎?

「汪先生,其實我一個人也可以走回家,沒關係的。」她點開來說。

「可是我會餓。」

「啥?」

「我會餓,又不想走太遠,才請你幫忙的,只是順便當保鏢。」他臉不紅、氣不喘的說謊。

她偷偷覷著他,看他一臉正經,好像真的是因為餓的關係,才請她幫忙……唉,汪先生真貼心。

她不笨,也不傻,可是不明白,為什麼汪先生對她這麼好?是不是因為她替他找到那個包裹,所以他報答至今?

這個猜想,讓她的心頭微微刺痛。

如果他對她的好只是為了報答……魏暖暖有一剎那的失神,她不懂,自己為什麼有股悵然?酸酸澀澀的,感覺很抑鬱。

「唉,汪先生,你真的不必……」

「我幫你這麼多,你想讓我餓死嗎?」他打斷她的話,轉頭,直勾勾的看著她。

這個指控很幼稚,他知道。

她也知道,這是他情急之下說出口的胡話,可是他的眼神清澈得不像在騙人,這讓魏暖暖笑了,再也沒辦法拒絕。

「如果你真的會餓死,那可不行,這世界上會少一個大畫家。」

在他眼裡,她的笑容幾乎能讓天氣放晴。

「所以你不忍心讓這世界上少一個大畫家。」

她點點頭。

「所以你也不忍心少一個好鄰居,是吧?」

她一愣,又點了點頭。

「所以你願意幫我買餛飩麵?」

下一秒,她又點頭,「買到你不想吃為止。」

他們不知道,這樣一來一往的對話,其實有點曖昧。

那種近似朋友以上、戀人未滿的在乎,在他們之間蔓延。

在這個雨夜,汪衍譽成功的讓她與他之間的牽扯更多了。

無論是戀愛顧問、魯特琴老師,到現在剛出爐的保鏢,一步步接近她,讓他的心越來越踏實。

他常常忘了段先生的存在,以為他與魏暖暖之間,橫亙的只有未滿的愛意,而不是隔著另一場暗戀。

汪衍譽習慣自我滿足,他在這場暗戀中成為侵略者,而且志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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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連幾天,魏暖暖跟汪衍譽有了消夜之約。

她會替他帶餛飩麵回來,他則早早站在巷子口等她,而這幾天都在下雨,他總是撐著一把黑傘遮住臉,直到她走近,才會稍微挪開傘,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迎接她。

他們會一起走回天涯社區,沿路上,他們不大說話,直到他邀請她順便到他家學魯特琴。

魏暖暖漸漸發現,除了上班時間外,她其他時間幾乎都被汪衍譽填滿了。

這天,她休假,到超市買生活用品,提著大包小包回家,途中經過一家舊書攤,一時興起好奇心,蹲在旁邊翻閱泛黃的舊書。

忽地,她被一本舊雜誌吸引了目光。

那是她從沒看過的藝術月刊,封面沾上茶漬,紙張摸起來皺皺的,之所以拿起這本雜誌,只因為她想起汪衍譽是個畫家。

陽光從左側灑下,書頁被照得反光,舊書攤老闆懶洋洋的打呵欠,她看得很專心。

裡面有關於汪衍譽的報導。

那是幾年前的某個畫展介紹,他展出一幅畫,雜誌內頁的角落則有畫家的簡介。

她很仔細的閱讀那段文字,然後眨了眨眼睛,心情有點沉重。

報導說汪衍譽出身小康家庭,父母親都是老師,他從小習畫,沒想過當畫家,父母親是期望他能當美術老師。他十八歲那年,考上了某大學美術系,開學前某一天,汪爸爸開車,汪媽媽陪同,要送汪衍譽和行李到學校宿舍,途中卻發生了車禍。

父母雙亡,汪衍譽重傷住院,出院後他繼續唸書,畢業後,獲得高額保險金以及父母留下來的財產的他,經濟不虞匱乏,於是開始瘋狂畫畫,畫作風格豐富,而且多產……

陽光忽然變暗,彷彿呼應魏暖暖的心情,她想著,自己的爸爸也是在她升大學前過世,那是一段逼人成長的歲月,脫離高中,進入大學,一個人生活……汪衍譽也一樣。

她放下雜誌,站起身,提起大包小包,整個人很沒勁。

陽光普照的舒適氣候,她的心卻涼涼的。

汪衍譽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總是露出無害的微笑,眼神溫暖,她還以為他在幸福的家庭中成長,沒想到他也有坎坷的人生。

回到家,她先將買回來的物品一一歸位,然後翻到了剛買的三片CD.

那是躺在超市特價花車上的無名CD,她只是靠近看看,沒想到發現一片滯銷的魯特琴專輯,如獲至寶,於是繼續在花車裡搜尋,很快的又找到了兩片一模一樣的專輯。

她自己留一片,一片給段先生,還有一片……她要給汪衍譽。

這時,電鈴響起。

她愣了幾秒,才去開門。

站在門外的是高壯的段先生,臉上掛著溫和有禮的笑容。

不知怎地,她覺得他的笑容有些疏遠。

「魏小姐,老趙跟我說你今天休假,所以我特地拿CD來還你。」

她微笑,收下他遞到面前的CD.

「我聽得很痛快,真是太棒了,後來也去買了一片。」

魏暖暖倏地記起要送給他的魯特琴CD,「段先生,麻煩你等一下。」

「嗯,好啊。」段先生爽朗的回答。

她轉身進屋,沒多久,拿著一片CD走出來。

她抿著唇,面對這樣示好的行為還是有些不自在,不大敢看著段先生,頭微微低垂,眼神迷離。

「段先生,這是魯特琴的CD,我剛剛在超市看到的,因為大特價,就買了一片送你……」

「送我?」段先生挑起眉頭,「這樣不好吧?我給你錢。」

「呃……不用了,真的很便宜。」便宜到只要三十九元,她不好意思說。

段先生很頑固,「不行,多少錢?」

她抬頭,看著段先生的臉,強迫自己向他解釋,「是因為你上次幫了我,我一直很感激,段先生,我不能收你的錢。」

面對她如此誠摯的眼神,段先生有一瞬間的恍神,他覺得自己只是舉手之勞,可是這位芳鄰答謝了無數次,每次都說是要報恩。

他知道對她來說,他真的是救了她,可是在那個當口,任何人都會伸出援手幫忙她,他不覺得自己特別見義勇為,只能說她太見外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謝謝你。」他只能這樣回答。

離開魏小姐家,他低頭看著手中的魯特琴CD,覺得CD很沉、很重,好像魏小姐沒完沒了的謝意。

這讓他覺得……有點承受不起。

下午,魏暖暖帶著南方之星的CD跟魯特琴的CD,去找汪衍譽。

連按了幾下電鈴,一直沒人應門,正當她轉身想離開時,門極緩慢的開啟了。

汪衍譽站在門後,身穿寬鬆的白色麻衫,底下是白色長褲,整個人像是在南洋度假,飄逸得不得了。

「唔……」他眼神迷濛,一副剛睡醒的樣子,身體懶洋洋的靠著門框。

「你在睡覺?」她一臉抱歉。

他聳聳肩,讓開身子,示意她進門,然後慵懶的按壓著脖子,自顧自的進屋。

魏暖暖尾隨在他身後,順手帶上門,看見他躺在原木地板上,姿態隨意,一動也不動。

隨手放下CD,她被他無所謂的態度感染,在他旁邊席地而坐,手撐在後面,仰首看著天花板。

他家的天花板跟她家的同款,可是不知怎地,在他這裡看,味道就是不一樣,他家的天花板好像高了一些,看起來好廣闊。

靜默了一會兒,汪衍譽逸出淺淺的呼吸聲。

不會吧?她霍地轉頭,看見他不知何時已經轉為趴臥,臉枕在交疊的雙手上。

她算是客人吧?怎麼這男人就這樣睡著了?

唉,望著他被頭髮遮住大半的沉睡容顏,眼睛緊閉像暫時休戰的豹,姿態慵懶,啊?還是像貓?她搞不清楚了。

笑意稍縱即逝,汪衍譽睡在身邊,她卻覺得這氛圍自在又舒坦,好像工作一個星期的疲累,就在這一分鐘,得到釋然。

她的朋友其實不多,或者該這麼說,她的朋友全都來自於工作場所,過去是來自於學校,她跟朋友不會私下聯絡,一離職或一畢業,就分道揚鑣,再也沒有聯絡。

所以跟汪衍譽認識,讓她體會到朋友的美好。

經過對比,跟他在一起的時間,過得比自己一個人的時間來得快,她這才發現,原來自己也會寂寞。

她靜默不語,忽然對這種鄰居式的朋友關係起了不信任感。

如果有一天她或他搬走……

眼眸裡透著淺淺的擔憂,她望著汪衍譽的睡顏,忽然覺得若即若離,喉頭彷彿被人掐住,狠狠的阻塞呼吸。

明明跟他很靠近,近到他可以在她面前毫無保留的睡著,可是一想到他慣於慵懶的姿態,她便開始會這麼想,他是不是那種在任何人的面前都可以睡得很熟的人?

他是名畫家,他隨興自然,不受牽制,性格飄忽。

她不懂他,更不懂該將他放在哪個位置。鄰居?她覺得聽起來好疏遠。朋友?她怕他不想跟她做朋友。

聽著他的呼吸聲,她的心情亂紛紛,想了好多,明明已經努力不與人們親近,不在乎人們要不要跟她聯絡或跟她交朋友,可是面對汪衍譽,她好像又回到童年時初次明白家境的特別,努力不要讓父親跟姊姊為難。

她患得患失。

怎麼辦?

原來她這麼在乎汪衍譽,想跟他交一輩子的朋友。

黃昏時,夕陽投射進屋裡,照在原木地板上,熱暖的吻著汪衍譽的臉。

唔,好熱……他翻身躺平,眼睛緊閉,還在跟睡意拉扯,心裡小小的抗衡著。昨天畫了一夜,他要補眠,他還想睡……

霍地,右手出現搔癢感,讓他整個人驚醒,睜開眼睛,低頭一看,先是凌亂的頭髮映入眼簾,接著是一張睡顏。

魏暖暖斜臥著,蜷縮成蝦狀,黑髮散亂的披洩在他的右手臂上。

他心頭一動,看著她的胸口緩緩起伏,目光一熱。

這個女人的睡顏好無辜……

撐起上身,他懶洋洋的爬梳亂髮,目光卻停留在因為他的移動而跟著皺了皺眉頭的她的臉上,然後她的眼皮動了動,似乎即將轉醒。

他忽然有股失落感,不想她醒來,私心的想再偷看她一會兒,可是他是隨興的大王,剛剛沒想那麼多就坐起身,一定吵到她了。

咦?沒醒?

看見她沒睜開眼睛,他心頭一軟,隨即發現她臉上有幾綹髮絲,他伸出手,想替她撥開,卻見她的鼻子一皺,因為自己的頭髮而發癢。

縮回手,他直勾勾的看著她。

睡夢中,魏暖暖只覺得鼻子一陣癢,不禁皺了皺眉,又動了動鼻子,惱人的搔癢還是沒消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又翻個身,嚥了嚥口水,再次睡去。

他悶聲笑著,覺得她好可愛,心情真好,有股衝動想畫她的睡相,以前總覺得動筆畫女人很蠢,現在他卻想畫個幾十幅,都是睡相也豐富。

就這樣看著魏暖暖,彷彿時間停止了,連黑夜悄悄來臨,皎月高掛天空,他也毫無察覺,燈不開,人不動,藉著銀色月光,看著她熟睡的臉。

他沒有一絲不耐煩,思緒飄忽,回憶慢慢的浮現。

汪衍譽想到那場讓他失去父母的車禍。

當他在醫院轉醒時,被告知父母已不治的消息,那個夜晚,他全身疼痛,心也沉痛。

他睡不著,動不了,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醫院的天花板,無聲的流淚。

沒有人能拯救他,唯一的感覺就是絕望,深深的絕望,然後不知道哭了多久,他聽見隔壁病床傳來聲音。

是個女聲,她用機械式的聲音念著好長一段話,汪衍譽因此轉移注意力,努力聽著她說話的內容,馬上知道她是在念新聞。

她的聲音不夠專業,帶點台語腔,有時候會結巴,可是那一天,他就是從她的聲音裡得到救贖。

他得知哪裡發生車禍,哪裡有情殺案,立法院剛三讀通過什麼法案……他就這樣聽著,知道這世界還在轉動,他的悲傷不夠重量級。

他還是很難過,可是逐漸釋放悲傷。

隔壁病床念報紙的女聲,每天在晚間九點給他力量,等到他能下床走動時,才看到隔壁病床躺著一位老先生,眼睛始終閉著,他的女兒每天念報紙,像講故事一樣,伴他入睡。

汪衍譽知道自己會很容易愛上女主播,原因就出自這裡。

其實他的心一直浮動,他需要力量,比起陽光般活力的力量,他更需要月光般溫軟的能量,讓他定心,給他救贖。

第一次見到魏暖暖,他是先被她的聲音吸引,這樣清澈輕柔,然後她眸光裡的淡然與推拒的疏遠,都充分的吸引著他。

然而一次接著一次與她相交,她靈魂裡不安的那一面浮了上來,原來她怕帶給別人負擔,所以保持距離……想到這裡,汪衍譽澀然一笑,他什麼都不缺,就是缺負擔,他沒有需要他照顧的父母,就這樣一個人,渴望有人能相伴。

今夜,看著她甜美的睡顏,他覺得自己好幸福,笑容帶著侵略性,然後伸手推了推她纖細的肩膀。

他餓了,所以她不能再睡。

「暖暖。」他親暱的呼喚。

她的身子一動,很快便醒來,渴睡的眼眸迷惑的望著他,卻在驚見一室黑暗後,跳了起來。

「我餓了。」

「啊?」她邊順著頭髮,邊看著一片黑暗的窗外。天啊,現在幾點了?她居然也睡著了?!

「我餓了,很餓很餓。」

魏暖暖眨了眨眼睛,轉頭看著他。黑暗中,就著月光,只見他目光如炬,彷彿不斷的在告訴她,他的肚子好餓。

噗哧一笑,她覺得他孩子氣的一面好有趣,沒想到堂堂大畫家,竟然如此幼稚。

「想吃什麼?」她問。

「我很挑嘴的,」他站了起來,黑暗中的身影很巨大,聲音聽起來不可反駁,「這附近我只吃那家餛飩麵,還有另一家粥。」別看他隨隨便便的,其實很有地盤意識,而且一向只在自己的地盤撒野。

「就這兩家?這附近還有很多好吃的東西,像在彩券行旁邊的陳媽媽牛肉麵,還有巷子口炒翻天的蝦仁炒飯……」她懷疑他一直以來只靠那兩家店餵飽自己,光聽都覺得膩。

他微乎其微的擰了擰眉,像是很困擾。她的話是在挑戰他的慣性定律,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去的餐廳都固定了,不再踏進其他新的餐廳,他的美食地圖很小,卻毫不在乎。

對於餐廳的選擇,他只是盡量保持不要出意外的狀況,比如,如果他今天去了一家新的餐廳,菜很好吃,可是回家後拉肚子,折騰一頓沒法畫畫,這種狀況對他來說是得不償失。

其實他不是那樣難搞的人,只是自然而然的遵循習慣,避免麻煩。

「沒吃過。」他淡淡的回應。

「很不錯的,我們去吃吃看,好不好?」她誠懇的推薦,想了想,忽地又說:「不然我昨天有看到宣傳單,巷子底新開一家火鍋店,我們一起去吃,我沒吃過,你也沒吃過。」不知怎地,看他對於選擇餐廳那副龜毛的樣子,她就很想讓他跳出那個框框,多尋覓幾家新餐廳。

火鍋?幾年沒吃了?雖然現在有個人的日式小火鍋,可是汪衍譽總覺得一個人吃火鍋很怪,所以好久沒吃了,現在有個人嚷著想吃火鍋呢!

他嘆息,不堅持了,「火鍋就火鍋吧!」他動作迅速,馬上就往門口走去,嘴上還不忘念著:「也不知道好不好吃?不好吃就算了,唉,如果食材不新鮮,怎麼辦?」

跟在他身後的魏暖暖全聽見了,哈哈大笑。原來他也有挑剔的一面,又龜毛又機車,還很膽小,連踏入新餐廳的膽量都沒有。

走了兩步,踢到腳邊的CD,喀喀兩聲,她這才記起來這兒找他的目的。唉,汗顏啊!CD沒還也沒送,整個人倒是睡得亂七八糟。

她彎身撿起CD,「欸……」

他沒有反應。

「欸!」

汪衍譽輕輕一震,然後腳步變得緩慢,沒有轉身。

明明聽見了,卻不理她?魏暖暖很不開心的鼓起腮幫子,嗓音帶著怒意的說:「汪衍譽!」

他立刻轉身,一手按開玄關的電燈,微笑的看著她。

「我剛剛一直叫你,怎麼不理我?」

汪衍譽聳聳肩,整間漆黑的屋子裡,只有他所在的玄關開著燈,打在他身上的燈光像是鎂光燈,讓他的笑容特別刺眼。

「我不叫欸。」他斜靠著鞋櫃。果然是天生的懶骨頭,站沒幾秒,身體又軟軟的找東西靠。

她一愣,迅速漲紅臉,「對不起。」自己太沒禮貌了,還敢生氣哩!

「叫我幹嘛?不是要去吃火鍋?我很餓。」他重申自己的肚子非常餓。

「我知道你很餓,」她面露尷尬,揚了揚手上的CD,「我今天是來還CD的。這片,」她走過去,給他看看是什麼CD,「段先生還給我了。還有這片,喏,我今天買到的,魯特琴的演奏CD,就買一片給你。」

汪衍譽悲喜交加。

今天他的心情很好,能跟她獨處這麼久,可是她偏偏又要提起段先生,明明他是假意要幫她追段先生,而他卻越來越討厭她提起段先生。

只因為他怕,她會以為她當真投了段先生所好,以為段先生會愛她。

然而,他也沒有把握段先生會不被她感動。

「謝謝。」他收下兩片CD,順手把它們放在鞋櫃上,「走吧,我好餓。」

魏暖暖有些失望的看著被他冷落的魯特琴CD,本來她還想,他可能會感到驚喜,可能會直接放進音響裡,邊聽音樂邊跟她討論。

抿了抿唇,她調適心情。

如果單單這樣就能影響她的心情,那就太糟糕了,這代表她的心眼變得好小,她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她快步追上他,他好像走得有些急,真有這麼餓?餓到讓他不夠沉穩,疾速走向那家本來讓他不安的餐廳?真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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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火鍋店一隅,長方形矮木桌,方形小木椅,座位窄窄的,燈光不夠亮,唯有食材給得慷慨,牛肉片滿滿一盤,青菜也給得不吝嗇,疊得高高的。

彎腰窩在角落,汪衍譽不大習慣,熱騰騰的蒸氣衝向他的臉龐,不大的桌子上擺滿盤子,讓他幾乎沒有地方放碗筷跟醬料。

坐在他對面的魏暖暖眼兒微瞇,噙著笑意,將食材放進鍋裡,拿著公筷,夾起煮熟的食物放到他的碗裡,好像很樂於照顧人。

不一會兒,她靜靜的吃著自己碗裡的食物,含笑的眼眸訴盡了她的滿意,對這兒的評價頗高。

「這裡……挺不錯的。」汪衍譽昧著良心扯謊,迎合她的想法。

嘿,這樣總行了吧?八成能引起她的共鳴。就算他覺得這邊不夠好,再也不想來,可是為了與她攀談,他願意扯謊。

魏暖暖的眉頭輕輕一皺,覷了他一眼,沒有跟著點頭稱讚,只是淡淡的揚起嘴角,眼中笑意未減,輕聲說道:「是啊!」

是啊?就這樣?

汪衍譽大為詫異,直勾勾的看著她的眉眼,的確是隱含著笑意啊!怎麼給的回答這樣無力?

「你覺得這家火鍋店哪裡好?」她忽然開口。

「這裡燈光打得不錯,桌椅很新,肉也滿……新鮮?」他不確定的說。

「喔。」她應了一聲,斂眸,點了點頭,又撈起一大堆食物,放入他的碗裡。

汪衍譽只好一一吃掉,這才發現,她雖然一直保持笑容,可是那笑意沒有到達眼底,嘴邊緊繃的線條好像拉緊的弦,顯示她的情緒不佳。

低下頭,他努力吃、拚命吃,可是心裡在發笑。

他懂了,原來她也不喜歡這家店,可是習慣保持笑容,喜怒不形於色,所以在他開口稱讚時,反應才會這樣僵硬。

他不懂的是,不喜歡就走人,何必憋成這樣?想起從前交的女友,哪一個勉強過自己的?可是魏暖暖努力遷就……不過是一家店,付錢之後甩頭走人,再也不來就好,何必硬吃?

「我想走了。」他站起身。

她仰首,看著眼神堅決的他,態度轉變之快,彷彿剛才還覺得這家店是天堂,現在則是想要立刻離開。

「還沒吃完。」她指了指桌上還剩下半盤的肉片,有些可惜的說。

「那就吃完。」他拿起公筷,將半盤肉片倒進鍋中,等了一會兒,肉片燙熟了,馬上撈起來,塞進嘴裡,然後因為被燙著而皺起俊臉。

魏暖暖嘻嘻笑,笑他滑稽的樣子,也夾起肉片,幫他吃,陪他燙得齜牙咧嘴。

然後他也笑了,看她的五官皺成一團,猛灌冷飲。

隔著熱騰騰的蒸氣,他們互看對方被肉片燙得吱吱叫,然後一起笑,一起灌飲料,一起沒了束縛,再也顧不得形像和隔閡。

有一種感覺在魏暖暖的心頭點燃,她有一點點的不知所措,有一些些的害羞,還有一波波的暖意,她不大清楚那是什麼,只知道看著他,優雅的舉起筷子,然後很沒氣質的皺臉吐舌。

她覺得臉頰熱熱的,是吃火鍋的關係嗎?還是這裡沒開空調?

吃完肉片,兩人付帳離開。

迎面而來的夜風,吹涼了魏暖暖熱呼呼的臉頰。

她終於清醒了些,走在紅磚路上,看著路樹的影子,像一排沉默的步兵,延伸到路的另一端。

「你其實不喜歡那家火鍋店。」汪衍譽的語調裡帶著濃濃的自信。

她抿著唇,心裡訝異著,她不喜歡被人看透的感覺,可是當對像是他,她忽然有股錯覺,彷彿自己是被瞭解的。

她有些不自在的拉緊外套,「你說燈光不錯,可是明明很暗;你說食材新鮮,我覺得沒有很新鮮……我覺得你的腦袋壞了。」

他哈哈大笑,直言道:「我以為你喜歡那家店,才附和你。」

「幹嘛附和我?」

他頓了幾秒,不答反問,「既然不喜歡,幹嘛不直接離開?這樣勉強吃,搞不好真的吃壞肚子。」

「人家剛開張,總該給點鼓勵嘛。」她的嗓音輕軟,髮絲被風吹上臉頰,於是伸手拂去,「老闆的態度挺好的,還有進步空間,可能剛開張,很多事情剛起步,如果我們就這樣離開,老闆會傷心的。」

「我沒想這麼多。」他被說得有點心虛。

她的目光柔和,嗓音很輕很輕,「老闆大概五十多歲了吧?不知道是退休,還是中年失業……」

他沒表示任何意見,看著遠處燈火通明的大樓,眼裡閃爍著光芒。

正因為是這樣太嚴肅的議題,他才不表示任何看法,或許是因為車禍讓他喪失父母的關係,他看透人生無常,有時候看報紙,覺得新聞報導的人很不幸,然後又想到自己也沒有幸福到哪裡,還不是過得好好的?

人哪,很強韌的。

而這一刻,汪衍譽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也變得感性,聽著她嗓音幽柔的說下去,他也開始心頭緊緊的,覺得自己剛剛該多點一些食物,當做給火鍋店老闆鼓勵。

「那就常去吃吧,給老闆鼓勵。」

話一出口,他幾乎想咬掉自己的舌頭,而看見她訝異的眼神,卻又讓他不是那麼後悔這麼說了。

「你還願意去?」她不明白,剛剛他不是抱持著不好吃就拍拍屁股走人的想法?現在竟然說還願意再次上門?

他目光閃爍,「願意啊,你都說了,就當做捧場,反正也不是有毒,只是不好吃而已。」

魏暖暖笑了,「那好,有時候我不幫你買餛飩麵,等我下班,我們一起走去吃。」

等等、等等,我看還是算了,那麼難吃,我真的受不了,椅子也很難坐,我後悔了……該這麼說的,可是汪衍譽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後這麼回答,「好啊,反正我那時都還沒吃,常去捧場也好。」

恨哪!在她的面前,他整個人戰力零點。

汪衍譽在心裡哀號,為了愛情,終於他連肚皮都奉獻出去。

她依然笑容滿面,「你的生活作息好像很不正常,要注意身體健康啊!」

她話語中的關心,讓他興奮不已。

她開始對他語帶關心,這不是好感是什麼?

看見他的雙眼流露出詫異的光芒,魏暖暖愣住了,意識到自己話語裡的溫懷似乎有點曖昧。

她尷尬的臉紅了,以為他被她駭著。是啊,她怎麼能自以為跟他很熟,說出這樣太過關注的話?這反而是一種負擔。

他們各懷鬼胎,沉默不語。

他為她的話語感到欣喜,她則為自己的話語心生懊惱。

魏暖暖不知道,當一個人開始會猜想對方在想什麼,會對對方的心情患得患失,那就是愛情來了。

沉默的空氣,在兩人之間流竄,刺刺澀澀的,像是電流,讓他們苦於這個沉默的氛圍,卻又無力打破。

「汪汪……汪汪……」一陣狗吠聲由遠而近。

忽地,汪衍譽被一股衝力撲倒地上,然後有什麼東西猛舔著他的臉頰,他皺起眉頭,定睛一看,趴在他身上的是一隻拉布拉多犬,正伸長舌頭舔著他。

「對不起!對不起!」段先生趕緊道歉,拉開狗。

「沒關係。」汪衍譽站起來,全白的衣服被弄得髒兮兮的,拍了拍膝蓋,又扯了扯袖口,將上頭的泥沙抖掉。

「段先生,溜狗啊?」站在一旁的魏暖暖跟段先生打招呼,蹲下身子,摸了摸狗兒的頭,又順了順牠背上的毛。

段先生笑了笑,也半蹲下來,摸了摸狗兒的頭,「LULU,乖,不可以亂嚇人喔!」

汪衍譽聽著高頭大馬的段先生用甜膩膩的語調跟狗說話,突然很想笑,覺得衝突又滑稽,還很壞心的想著,或許段先生這樣的舉動會讓魏暖暖在心裡幫他打低分。

豈料魏暖暖笑得好開心,也用童音說話,「原來你叫LULU啊?那就是女生囉?所以看到汪先生才會撲過去?」

「汪汪……」LULU像是有靈性,舔了舔魏暖暖的手。

「好癢。」

「魏小姐也喜歡狗?怎麼沒養?」段先生問。

「唔……」她想了想,「其實我只是從沒想過要養狗,也不是特別不養。」

「如果你有興趣,下次我介紹你一家寵物店,LULU就是在那邊買的。」聊到狗兒,段先生變得很健談。

「好啊!可是養狗會很麻煩嗎?我其實沒有很多時間陪牠。」她皺了皺眉頭,順便問道。

「你可以養比較不需要人陪的狗兒,不過還是需要好好的考慮一下,有問題可以問我。」

「那LULU這種呢?牠好可愛,很大只,又勇敢……」

段先生搖搖頭,「不行,拉布拉多犬需要常常帶出來散步,如果你沒時間……」

汪衍譽一直站著旁邊,冷冷的看著蹲著的兩個人,狗經聊得正開心,而他不插話,眉頭深鎖,心頭冒火。

他心事重重,看著路上三人一狗的影子。

他因為站著,影子好長,魏暖暖跟段先生的影子好靠近……

有時候他真不明白,明明覺得跟她在一起的氣氛正好,可是只要段先生一出現,他似乎永遠比不上他。

他好氣,氣她傻里傻氣的死心塌地,氣她不懂得把握身邊的人,氣她不明白他這樣幫她是因為愛她,更氣的是自己似乎已經沒轍了。

本來不是想一步步的將她抓過來嗎?

可是他好不容易靠近她一步,段先生一出現,就又將她拉離半步,這樣你消我增的拉扯遊戲,他已經玩得沒有自信,感覺很膩。

他討厭自己有了害怕失去的人事物,知道自己這樣喜歡她,可是跟不能失去她,是兩回事。

每回她下班,買來的餛飩麵特別香;每回她來學琴,那天他就覺得自己彈魯特琴彈得特別有感情;每回她笑,他就覺得連空氣都變得芬芳。

他的世界,多了個女王,在他之上。

汪衍譽是真真正正的明白了,原來失去會痛,才是真的愛情,原來只要她對別人笑,那心頭沉甸甸的,足以壓住呼吸的感覺,就是深愛她的表現。

現在他心口空空洞洞,厭倦繼續當她戀愛教師的角色,甚至他很壞心的希望段先生能直接拒絕她,然後由他來安慰受傷的她。

他寧願她心傷,也不要她愛上別人。

他的暗戀不夠大器,他樂意自私。

夜晚,魏暖暖沒睡,站在陽台,看著夜空發呆。

她睡不著,一顆心浮浮的,眼神恍惚,腦袋裡有太多東西,始終摸不透,得要慢慢消化。

突然,她的嘴角上揚,想到汪衍譽在火鍋店裡猛吃肉片卻燙嘴的樣子,隔著熱氣,他的臉有些朦朧,可是他那雙黑眸卻能閃著光芒,讓她移不開視線。

你幹嘛一直想他?你不是喜歡段先生?心裡頭有個聲音憤怒的這麼問。

「是啊,我喜歡段先生……」她的語氣帶著不確定。

段先生?你明明快要忘了他。另一個溫柔的聲音說。

「對啊,我已經快要忘記曾經喜歡段先生了……」

你這個三心二意的女人,因為汪先生對你好,你就發花癡,時時想著他,這樣對嗎?憤怒的聲音又說。

「我……我很惡劣嗎?」她的腦袋好亂。

不惡劣,人有選擇自己所愛的權利,何況你又還沒跟段先生交往。溫柔的聲音說。

這樣不對!只是因為誰對她好,她就喜歡誰,這不是真愛!憤怒的聲音說。

真愛?就算有真愛,也不能永恆,快樂就好,不是嗎?溫柔的聲音輕輕的笑說。

重點是,不能因為寂寞就去愛人!不能只是想找個伴就挑軟柿子吃!憤怒的聲音更加生氣了。

你又知道汪衍譽是軟柿子了?他是大畫家,喜歡他的女人可多了,跟段先生比起來,汪先生不一定是軟柿子。溫柔的聲音說。

可是汪衍譽對她這麼好,說不定是喜歡她呢!憤怒的聲音說。

說不定……只是為了報恩。溫柔的聲音帶著些許遲疑。

魏暖暖聽著自己靈魂裡的天使與魔鬼展開辯論,越聽越心寒。

她覺得自己好可怕,因為汪衍譽對她好,就開始想著他,忘了段先生,她真奸詐。

又覺得如果汪衍譽只是為了報恩就對她好,那麼她不需要這樣迂迴的報酬,因為她的心已經亂了、偏了,她頭昏腦脹,昏天暗地,弄不懂自己,也弄不懂他,意識到自己的好感的這一刻,她退縮了。

她怕自己真的是個見異思遷的人,又怕她愛上他,最後他說只是報恩,然後她會受傷。

她更怕她的好感會帶給他負擔,或許他有要好的女友,或許他心裡已經有人……

她的心竟然隱隱作痛。

想到他可能有女友,可能心裡有人,魏暖暖有股感覺,靈魂裡的絕望彷彿傾巢而出,讓她整個人變得好灰色。

忽地,電話鈴聲響起,她大夢初醒,衝回客廳,接起電話。

「喂?」

「暖暖啊,是姊姊,最近好嗎?」

聽見姊姊的聲音,魏暖暖的身體不再緊繃,在沙發上坐下,「跟平常一樣。你呢?大家都好嗎?」

「小傑年底要結婚了,先跟你說一下。」

她驚呼出聲,「小傑終於要結婚啦?」小傑是大她很多歲的外甥,年過三十,一直沒有結婚,沒想到居然一說要結婚,婚期便訂在不久的將來。

「沒辦法啊,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我就不相信他可以撐到四十歲再結婚。」魏玲玲的聲音帶點無奈。

「那很好啊,恭喜姊姊要當奶奶了。」魏暖暖開玩笑的說。

「噗,我當奶奶,你的輩分就更高了。」

想到自己正值花樣年華就要被喊姨婆,魏暖暖不禁笑了,年歲越大,她看得越開,已經能幽默的面對這種事,過去曾經有一陣子她有點自卑,覺得自己的父親跟姊姊年紀太大……

「反正要記得空出時間,我會再拿喜帖給你,只是先跟你說一下,OK?」

「我一定會到的。」

「那當然,你如果不來,小傑說他也不結婚了。」魏玲玲呵呵笑說。

「我有沒有到跟他結不結婚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你如果不來,表示不爽,那小傑就不敢結婚了。他說如果你不爽,一定是因為你身為阿姨,卻被他這個外甥搶先結婚的關係。」

「他亂說,」魏暖暖拿起抱枕,換個姿勢,「我才沒那麼小心眼。」

魏玲玲沉默了數秒,「暖暖,姊姊也希望你快點找個伴。」

從小到大,暖暖的貼心乖巧,她全看在眼裡,尤其是父親過世後,暖暖立刻少了家庭的庇蔭,得一個人生活……魏玲玲看得很心疼。

她深深希望暖暖也能有個伴,陪她生活,幫忙她,扶持她。

「姊,我知道。」魏暖暖的聲音溫和,不含任何情緒。

「暖暖,我不是說一個人不行,只是……唉,每個人都需要家啊!」

家……

魏暖暖沒說話,突然覺得心情很沉重,今夜她太感性了,腦袋裡又浮現汪衍譽含笑的眼眸,那樣的笑容溫柔和氣,好像有大大的包容力,她……好想投入。

說到底,她真是太寂寞了。

連愛誰都快分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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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汪衍譽後悔了,他不該幫助魏暖暖接近段先生,以為自己可以藉機接近她,可是他疏忽了,這也讓她更接近段先生。

想起昨夜她跟段先生聊得開懷的樣子,就讓他的喉頭一緊,胸口氣悶。

天曉得他有多氣自己!

她的眼睛好亮,卻不是望著他;她的笑容好甜,也不是對著他……全都向著那該死的段先生,她毫不保留的展現自己的美麗。

噢,他真嫉妒,真的嫉妒。

段先生哪裡配得上她?他長得像只熊,又高又壯,暖暖這麼瘦小,恐怕被他一碰就垮了,不行、不行。

還有,段先生不知道魯特琴,還收什麼CD?明明就不喜歡南方之星,竟帶CD回去聽?

汪衍譽氣得臉色鐵青,根本懶得出門,要不是文生打電話來,說約了所有關於策展的單位今天討論,他寧願待在家裡怨天恨地,罵段先生罵個爽。

才走到社區門口,眼尖的他就看見那道令他火冒三丈的身影。

高頭大馬的段先生倚在警衛室旁邊,跟警衛老趙閑扯。

汪衍譽冷哼一聲,酸溜溜的想,段先生的人緣可真好,連性子古怪的老趙也被他逗得呵呵笑。

他走了過去,拍了拍段先生的肩膀,主動打招呼,「嗨,段先生。」

段先生轉身,「你好,汪先生。」

「你……有聽過魯特琴嗎?」

「魯特琴?」聽見他沒頭沒腦的問題,段先生瞇起眼睛,想了一下,「我知道,魏小姐曾經提過,她還給了我一片CD.」

汪衍譽的心一沉。她給他CD?她對他真的很好……

「覺得如何?好聽嗎?喜歡嗎?」

段先生微微一愣,從沒聽過汪先生這樣說話,他的記憶裡,汪先生是有名的畫家,整個人氣質脫俗,怎麼會這樣咄咄逼人呢?

「我還沒聽……」段先生嘆了口氣,「魏小姐實在是太熱情了,一直跟我介紹音樂,其實我不大聽音樂的,通常我都看電視,而且魏小姐真的太多禮了,我救了她一次,她一直道謝到現在,我覺得……」

覺得怎樣?汪衍譽沒有追問,段先生欲言又止的模樣已經透露出他有壓力了。

看著段先生,他的心情是輕飄飄的。沒想到魏暖暖溫柔的示好反而給段先生帶來困擾,這表示段先生不領這份情。

「魏小姐這樣多禮,我都不知道怎麼還她這份情……唉,不提這個了,汪先生,你要出去是嗎?」

「嗯。」汪衍譽點點頭,心花朵朵開。

「我看到廣告了,很期待你年底的畫展。」

汪衍譽一愣,覷著滿身肌肉的段先生,有些意外他也有在注意國內藝術個展,不可否認的,對於段先生,他有些刮目相看,「謝謝。」

走出天涯社區,汪衍譽到巷子口攔了輛出租車,一路駛往他常去的咖啡館,他跟文生約在那裡。

本來文生想找餐廳吃午餐,可是因為有汪衍譽,他還是跟咖啡館訂了位。

汪衍譽很滿意,他覺得這樣談事情才有效率,而不是邊吃喝邊談,那樣做出的決策恐怕都不大精準。

下了出租車,他走進咖啡館,一眼就看見角落有張桌子旁邊坐了五個人,文生也在其中,正在跟他招手。

汪衍譽走過去,剛入座,就已經將在場的每個面孔看過一遍。

其中三個是文生的合作夥伴,還有另外一個生面孔,是個清瘦的女子,儀容整齊,直順的長髮束在腦後,黑框眼鏡罩住她小小的臉,擦著淺白色指甲油的手放在桌上,整個人看起來很嚴肅。

文生為他介紹,她是這次美術館的代表,之前的代表升職了。

人都到齊了,文生開始講述這次畫展的主題,第一波廣告已經出來了,另外還希望在藝文雜誌刊登介紹……

事關汪衍譽自身的展覽,可是他沒什麼興趣,大多時候只是沉沉的看著窗外,偶爾文生對他使個眼色,他便開金口補充一些關於這次展出的畫的背景或想法。

很沉悶,他這麼覺得。

畫畫不該這麼無趣,可是他不能只畫畫,其他東西都丟給文生,文生不是他的經紀人,只是策展人,然而他又不想找個經紀人替他出面規劃大小事。

某些方面,他的確很有地盤意識。

他往後靠著椅背,旁邊的人熱烈討論著,彷彿與他無關,外面暗色的天空、忙碌的行人映入眼簾,他想,可能快要下雨了。

他啜了口咖啡,感受滑順入口的苦味,自在得像是獨自一個人。

不知不覺的,時間近傍晚了,討論也告一段落,果不其然,窗外下起了大雨,朦朧了景致。

「要不要搭我的車?我送你回去。」文生低聲問道。

汪衍譽仍然看著窗外,「我要再待一會兒。」

文生聳聳肩,早碰慣了他的釘子,站起來,跟大家道別,送大家一一出去,最後他也走了。

汪衍譽一個人賴在沙發上,服務生來清理桌面,並為他換了杯水,他置若罔聞,靜靜的看著灰濛濛的雨天,雨水打在玻璃窗上,模糊了他的視線,襯得這世界更加朦朧孤寂。

車禍後,他從沒想過要開車。

他也不是怕坐所有的車,就是一種後遺症,他不打算自己開車,總覺得自己駕馭不了冷冰冰的車子,所以選擇搭車。

火車、公交車、捷運、出租車,他的交通工具其實很多,而且從沒給他造成任何困擾。

可是這個雨天讓他想到,如果他會開車,就可以去接魏暖暖,他們可以一起關在車裡,跟世界隔絕,只要有她在,就算開車私奔,他也願意。

忽地,一道熟悉的身影進入眼簾。

他看見美術館的代表正站在走廊上,望著街道發呆,像是沒帶傘,可是雨勢又不減,她不知如何是好。

汪衍譽不解,她剛才怎麼不搭文生的車?然後下一秒,他得知答案了。

一輛藍色轎車停在路邊,駕駛座出來一個男人,撐著傘,來到她的面前,她開心的笑了,勾住那男人的手,低聲講了幾句話,那男人霍地轉頭,跟咖啡館內的汪衍譽對個正著,同時微笑的點了點頭。

汪衍譽則愣住了,好一會兒才點頭回應。

那男子已經將車駛離了。

是段先生。

歡喜的感覺蔓延全身,是汪衍譽從未意料到的。

段先生……應該是有女友了,這表示魏暖暖的暗戀宣告終結。

他的嘴角微微上揚,然後越笑越開懷。

聽著雨聲,他一掃陰霾,一顆心暖洋洋的。

這晚,魏暖暖來學魯特琴。

老實說,她已經沒有學魯特琴的動力,最近幾次,她都是靜靜的聽汪衍譽彈奏,而他也從沒要教她什麼,就這樣一直彈給她聽。

魏暖暖偷偷的注意著汪衍譽。

他凝神的眼瞳中,隱藏一抹淡淡的、與生俱來的自信與溫柔。

她的心頭因此一陣紛亂,覺得他那睿智的眼眸即便低垂著,也能輕易的窺見她靈魂裡的秘密。

這個房間好乾淨,琴音繚繞,樸素卻自然,她感覺彷彿有風,跟著樂音穿過她的耳朵,更感覺這個房間屬於他的磁場,發射他的能量,穿透她,讓她感覺被包圍,恍恍惚惚。

突然,汪衍譽停下動作,「餓不餓?」

她的思緒被打斷,然後意識到他的問題,有點想笑。每回他問餓不餓,通常是他有些餓,禮貌性的問一問,等她回答之後,他就會立刻說他餓了。

魏暖暖搖搖頭,「不餓。」

果不其然,他立刻開口,「我餓了。」

這帶著執拗性的話語,從他口中說出來很自然,有點偏執的童心,又有種藝術家風格的不受拘束。

她從手提袋裡拿出一包零食,「可是剛剛不是才買餛飩麵回來給你吃?不然你吃這個吧!夜也深了,等一下不是就要睡覺了?」

她不知道,汪衍譽的作息極度不正常,每天能等她買餛飩麵回來已經很了不起,又怎麼可能等一下就乖乖睡覺?

對他來說,餛飩麵是今天的第一餐,彈了彈魯特琴,沒想到又有點餓了。

汪衍譽接過那包零食,莫名其妙的看著上面的幾個大字,不解的問:「這是什麼?張君雅小妹妹?裡面是什麼?」

她哈哈大笑,「這東西現在很流行,你沒看電視嗎?喏,吃吃看啊!」

他皺了皺眉,有些遲疑,「什麼味道?整人的嗎?」

汪大畫家想到的是國小時班上流行的整人糖果,外表可愛誘人,一吃,不是辣得過火,就是苦得嚇人,眼前這包零食也讓他有些退縮,深怕一打開,裡面是超辣洋芋片,或是超酸軟糖。

「整人?哈哈哈……」魏暖暖笑得更開心了,伸手拿過零食,看著上面的娃娃頭,「很可愛耶,哪會是整人的東西。」

「包藏禍心,口蜜腹劍。」他很有天分的連說兩個成語。

「唔……」她皺了皺眉,索性打開零食,吃了一口,「沒問題,很好吃,不怕了吧?」

他看了看她,搶回那包零食,也吃了一口。唔,滋味還不賴。

「很愛吃零食?跟小孩子一樣。」

「以前有一陣子,我常常吃外食,有時候吃膩了面跟便當,就跑進便利商店,你想想看,貨架上滿是包裝漂亮的零食,而且還很大包,我忍不住就買了,回家後拆開才知道,根本沒那麼大包,有一半是空的。」她笑說。

父親越來越老的時候,總給她錢,讓她出去買飯,她常常買一堆零食,帶回房間吃,口味很重、滋味百變的零食深深吸引著她,可說是她陪伴老年人的生活中,唯一的青春調劑。

汪衍譽盤腿坐著,邊吃零食邊淡淡的說:「你常吃零食?」

她摸了摸頭髮,看似不經意的小動作,其實帶著些許不自在,然而她一仰頭,看見他溫柔的眼神,這男人坐著吃零食,整個人看起來很童趣,卻帶著驚人的力量,讓她想侃侃而談。

他的眼睛彷彿有種魔力,可以洞察她的心,像老朋友,又像家人,甚至有種感覺,她好像在跟自己對話,那種溫柔暢懷的感受,讓她一掃心裡的黑暗角落。

「我……我媽一直都不在家,我爸年紀又滿大的……所以我爸常給我錢,讓我出去買東西,買著買著,我也買出心得了。」她乾笑幾聲。

他的眼色黯然,知道她的三言兩語,道盡成長的辛酸。

所以她才看起來非常獨立,小小的暖暖,手裡握著錢,跑去買面買飯買零食,她不知道飯才能填飽肚子,也沒人教她零食不能當正餐,她吃得開心,成為零食通,到長大還戒不掉這個習慣。

「我的父母也不在了,可是我還懂得零食不能吃太多。」汪衍譽突然開口。

她一愣,輕輕笑了,「我到高中才漸漸不會拿零食當正餐,可是戒不掉這個習慣,看到新上市的零食,還是愛買來嘗嘗。」

她知道他的辛酸故事,猜得到他一路走來肯定是步步血淚,這一刻,她不禁想,像他這樣有點古怪的個性,沒有了家的依靠,是多麼的寂寞。

沒人懂他。

她有種惺惺相惜的感受,沉沉的、重重的,像是流浪許久的回歸。

「我不大吃零食,」他站了起來,拿著零食,低頭看著她,跩跩的說:「可是我還滿想認識零食的,我正好……需要一個零食專家。」

零食專家?魏暖暖噗哧笑出聲,童心大起,「零食專家?是說我嗎?是嗎?是嗎?」

他淺淺的笑了,「不然還有誰?」

「想認識零食?那就走啊!我們去大賣場,那裡有一堆零食,我介紹給你認識。」她豪氣的笑說。

她隱藏許久的童心,這時被激發出來。

被迫長大的她,在這個男人的面前不再壓抑,就是要當零食專家。

幼稚?管他的。

三十分鐘後,他們來到鄰近的大賣場。

快要打烊了,賣場裡的人不多,汪衍譽推著推車,跟著魏暖暖來到零食區,看著眼前高高的貨架,上面擺滿了零食。

「這個超好吃的,不會很甜,而且還有麥香,我第一次吃到這樣好吃的餅乾……啊,這個超鹹的,可是我覺得滿好吃的……」魏暖暖如數家珍,「還有這個,你一定要試試,口感很怪,有點像軟糖,可是又不是軟糖……」

汪衍譽聽得一頭霧水。有這種東西?那它不是軟糖是什麼?好奇心驅使,他伸手拿了一包,打算回家之後好好體驗她說的那種口感。

「這個,老字號餅乾,小時候我常買,我爸也很喜歡,它很會吸水喔,有時候我拿來沾牛奶,很好吃呢!」她笑嘻嘻的拿了一包,放入推車裡,走了幾步,又發出驚叫聲,「這裡竟然有這個?!以前我姊買給我吃過,我一直找不到,還以為停產了……」

看著她的笑容,汪衍譽有些目眩神迷。

面對零食,她像個孩子,還記得初次見到她,她冷靜淡然的姿態強烈的吸引著他,然而深交之後,他才發現其實她不若外表那般堅強。

這一秒,她發自內心的笑容觸動了汪衍譽,他心疼她的成長過程,想擁緊她,讓她賴在他身邊,不用勉強自己堅強。

車禍後,他也是靠著強迫自己強壯走過來的,所以他更知道這種強要來的堅強有多脆弱,他後來不再壓抑,要怎麼過日子就怎麼過日子,而他看得出來,現在的魏暖暖其實還在壓抑……

「怎麼了?」她眸光閃爍。

「沒有。」他搖搖頭。

手裡抱著零食的她面露擔憂,心細的發現他剛剛一瞬間的失神。

魏暖暖偏頭看著他,心裡很緊張。

他剛剛的表情很深沉,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露出這樣的表情,不禁聯想到關於他的報導,在那場車禍過後,他又是怎麼讓自己保持笑容的?

汪衍譽接觸到她擔憂的眼神,輕嘆一口氣,嗓音溫柔的說:「沒事,我剛剛在想,我們買了這麼多零食,不知道吃不吃得完?」

他心澀的發現她敏感的反應,她實在太懂得察言觀色了,而且是這樣努力的不希望別人有負面情緒,一個人要怎樣強迫自己,才可以做到這樣?

她微皺眉頭,看著推車裡滿滿的零食,有些是她放進去的,有些是汪衍譽聽她描述便決定要買,只是這麼多,可能要吃一個月呢!

「等全部吃完,我們都發胖了。」她打趣的說。

「發胖也沒什麼不好,那你就永遠追不到段先生了。」他淘氣又故意的笑說。

她微微一震。

他的意思是希望她不要追到段先生囉?

心裡泛起一股甜意,有點什麼在他們之間流竄,像是熱辣的電流,她覺得刺刺的,被搔著了,卻很幸福。

她沒問,他也不解釋,任由這句話在兩人心裡發酵。

大賣場的冷氣很涼,冷冰冰的竄入他們的鼻腔,像一道冷冷的藍光,穿透他們的血液,滲入他們的靈魂,身體冷了,可是心好暖,他們重視對方,覺得對方含笑的眼眸好曖昧,捨不得戳破彼此之間的好感,於是相視而笑,愛情悄悄的在心田發芽。

最後,他們提著一大包的零食走出大賣場,招了輛出租車。

出租車後座,他們各坐一方,中間是一大包零食,魏暖暖看著窗外,夜深的城市很冷寂,過了幾秒,就開始透過窗戶看著他的倒影。

他懶洋洋的靠著椅背,臉上沒有表情,靜靜的看著窗外,他的黑眸如同伺機而動的豹,彷彿在捕捉什麼難得一見的光影。

魏暖暖心生崇拜,原來這就是藝術家,連看個街景都好像有不同的角度,好有意境。

殊不知大畫家汪衍譽正處於完全放空的狀態,身體放鬆,腦袋空白,單單想著剛剛跟她相視的那一幕,他愛極這樣的曖昧。

凌晨,汪衍譽坐在客廳的地板上,手邊是鐘愛的魯特琴,彈出幾個無意識的單音,隨即又停下。

他這樣彈彈停停了一夜,因為腦袋快要爆炸,關於魏暖暖,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說不出口的是段先生已有女友,可是昨夜在大賣場,她笑得很開懷,眼眸裡都是濃濃的好感,汪衍譽好想知道,她到底喜不喜歡他?

如果不喜歡他,又為何笑得這麼甜?

他患得患失,頭昏腦脹,怕一問她,惹她生氣惱怒;又怕不問她,自己永遠得這樣暗戀下去。

如果自己先告白呢?

他又怕……嚇著她。

他等了太久,一直潛伏在她身邊,偽裝好心教她談戀愛,其實為的全是自己,這期間他說了太多的謊言,現在又怎麼能說得出口,他一直喜歡著她?

是作繭自縛了。

他將自己逼入絕境,之前還覺得自己聰明呢,現在卻綁手綁腳,怕惹她傷心,又怕她說出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他也傷心。

愛情裡,哪有人能不傷心?可是枉費汪衍譽想得心悸,還是想不到兩全其美的方法,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

他努力讓自己沉穩,不要因為一直這樣想,而綁手綁腳的,他不是想吃就吃、想睡就睡的大王嗎?怎麼連自己的心都控制不了了?

可是,愛情哪,這樣沒有道理,又有誰能控制得了?

嘆口氣,他彈奏魯特琴,流洩出樸實悠揚的樂音,閉上眼睛,有種感覺,現在他真想馬上朝她飛奔而去,他想要一個伴。

想要她為伴。

幾個小時後,魏暖暖出門上班。

在社區門口,她遇見牽著狗的段先生,他一身運動服,額頭上有汗,一看就知道剛運動過,胸口肌肉因為呼吸而起伏,看起來性格得要命。

「早,魏小姐。」段先生主動打招呼。

她蹲下來,溫順的摸了摸LULU的背,「你早,段先生。」

「怎麼樣?要不要養狗?決定了嗎?」

「唔……」她想了想,不知如何回答,「我還沒想。」

其實昨夜她一直想著汪衍譽。

怎麼搞的?她只想著他那雙溫柔的黑眸,暖陽般的笑容,以及優遊自在的姿態。

昨夜她想,他有點像魚,懶洋洋的在大海裡游來游去,自在沒煩惱;又像是遠古時代的王者,有威嚴的姿態,睥睨其他事物。

看見她傻傻的笑了,段先生不禁面露詫異。

「魏小姐?」笑得很怪喔。「魏小姐?」

「啊?」她大夢初醒,愣愣的看著他,眨了眨眼,站了起來,抗拒他俯身所帶給她的壓迫感。

「很失常喔!你真的可以考慮要不要養狗,你看LULU多可愛。」段先生打趣的說。

「是很可愛。」她猛點頭。

「回家之後也不怕沒事做,跟狗玩就好了,家裡好像多一個人,很不錯喔!」段先生猛推銷。

魏暖暖心裡卻想,下班之後她很忙啊!要替汪衍譽買餛飩麵,有時要去吃火鍋,還要跟他學琴……常常一回到家,倒頭就睡。

不知不覺間,她的休閑時間都被他填滿,哪需要養寵物解悶?

「狗真的是人類最忠心的朋友,當初我會選擇養狗,就是因為回家之後面對空空的房間……」段先生依然說個不停。

酷帥有形的段先生,談起狗經,侃侃而談,熱絡異常。

魏暖暖好不習慣。

怎麼回事?段先生肯多跟她說話,她應該要雀躍得不得了,怎麼看著段先生,她覺得好陌生,只剩下感恩?

那個夜裡,救她的段大俠還在,可是她的感覺變了。

好像變得……沒有這麼迷戀他了,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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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秋天將至,樹葉轉黃,天氣漸涼。

魏暖暖覺得自己應該會發胖,因為隨著氣溫的緩降,汪衍譽越來越常提議去吃火鍋。

說也奇怪,他們漸漸習慣那家火鍋店,覺得座位擠一些也可以忍受,覺得桌子小也沒關係,覺得湯頭不夠濃郁也喝習慣了。

她是感到奇怪的,對汪衍譽來說,習慣的平凡比他天生藝術家的挑剔來得影響得大,因為她沒再聽他說過任何抱怨這家火鍋店的話,反而每次總是乖乖的把食物吃光光。

現在汪衍譽坐在她的對面,他們之間隔著蒸氣,她望著他優雅的夾起肉片,川燙幾下,放回碗裡,等了幾秒才緩緩的放入口中,全然沒有那天滑稽的燙口表情。

「我今天遇到一個怪客人。」她邊夾青菜邊隨口說道。

「喔?」

「他來問路,問了一家我沒聽過的餐廳名字,然後我和同事都答不出來,他就發飆了。」

汪衍譽噗哧一笑,停下動作,揚眸看著她,興味盎然的開口,「怎麼個發飆法?」

「他把我們放在服務台的DM全部搶走。」

她回想那個客人惱怒的當下,不是怒吼,不是揚聲要客訴,竟然是拉開黑色大包包,搜刮DM,拔腿快跑。

她跟同事當場嚇傻了眼,還來不及想要不要追出去搶回DM,就相視一眼,爆笑出聲。

「DM?!」他怪叫,也很詫異,「搶那東西幹嘛?」

魏暖暖哈哈大笑,「不知道,怪人到處有,我碰過很多怪客人,有人來服務台問超市有沒有賣豬腸,有人只是來問書店在幾樓也可以扯到台灣要不要加入WTO,還有人每次來一定要客訴一次才滿意……」

在服務台站久了,她的EQ也變高了,有些客人很難纏,她也能一笑置之,就當熱心助人,不會與客人賭氣。

他聽得很有興趣,黑眸裡盈滿濃濃的好奇,「真的?那超市到底有沒有賣豬腸?」

「這個嘛……」她沉吟一會兒,故意吊他胃口,然後眨了眨眼,笑說:「我們是沒有賣,不過其他百貨公司有沒有,我就不知道了。」

「這倒引起我的興趣了,我想我以後到任何一家百貨公司都會到超市找找看有沒有賣豬腸。」

「你很無聊耶。」她笑罵。

「我還想知道那個客人後來的結論,台灣到底要不要加入WTO?還有那個每次都客訴的客人,都有客訴成功嗎?」汪衍譽站起來,將盤子裡的火鍋料一古腦丟入鍋中,飛快蓋上鍋蓋。

其實他不是對她的工作有興趣,而是對她這個人有興趣。

他想聽她多說說關於工作上的趣事,或者是煩悶的地方,汪衍譽是這樣打算的,他要一步步滲透她的生活,讓她沒有他就覺得怪怪的。

魏暖暖又笑了,眼眸湛亮。他想聽,她就樂意說,平常回家沒人分享工作的甘苦談,現在有個現成的聽眾,她也來勁了。

「WTO喔,我跟你說,那個客人一直閑扯,扯到後來,我越聽越不明白,好不容易才搞懂,他把WHO當成WTO……」她頓住,愣愣的看著門口的方向,面色僵硬。

他正聽得興致勃勃,卻被她愣住的表情震住,循著她的目光,轉頭看去,想知道是什麼讓她停止說話。

才一眼,他就駭著了。

那是一對情侶,男的高壯有形,女的纖細瘦小,正是段先生跟那個美術館的代表。

段先生也發現他們了,立刻走過來,「嗨!你們也來這裡吃啊?這麼巧。」

段先生的女友則站得遠遠的,有禮的對汪衍譽點了個頭。

「我到今天才發現這裡有一家火鍋店,不過應該開張沒多久吧?你們常來嗎?有沒有推薦菜色?」段先生搔了搔頭,靦腆的說:「那個是我的女友,她比較怕生,不好意思。」

這一刻,汪衍譽第一次覺得段先生很多話。

他不敢看魏暖暖的表情,有些敷衍的開口,「推薦菜色?牛肉片吧……你可以點點看。」

段先生也發現了狀況不對勁,他沒見過表情這麼難看的汪先生……偏過頭,看往旁邊的魏小姐,不看還好,一看他被嚇著了。

平日一見到他就笑吟吟的魏小姐,此時面色慘白,始終低垂著頭。

段先生心想,難道是……汪先生跟魏小姐吵架了?

他已經懷疑很久了,常常看到汪先生跟魏小姐走在一起,他就在猜,他們可能偷偷在交往……哎喲,這可不好,小兩口吵架,他在這邊攪局,有夠尷尬的!

「欸……牛肉片喔……好好,我會點……你們慢用。」他有些結巴的說,然後轉身閃人。

剩下的兩個人,靜默不語。

汪衍譽等著她開口,她卻什麼也不問。

當下魏暖暖只覺得腦中一片混亂,低頭瞪著碗內的清湯,一個個問題忽地佔據了她的腦海。

段先生有女朋友了?

那……汪衍譽不知道嗎?

他不是說跟段先生很熟?

如果兩人很熟,他怎麼不將段先生有女友的事告訴她?

如果……他根本就跟段先生不熟,為什麼要騙她?什麼南方之星?什麼魯特琴?

他是在耍她嗎?

這個可怕的想法,霍地出現在她的腦海。

她的心疼了起來,感覺快要窒息,好像有人掐住她的脖子,讓她難以呼吸。

碗裡的清湯好像在輕輕搖晃著,不是因為地震,而是她的視線莫名的閃爍了起來。

魏暖暖臉色煞白,一想到汪衍譽可能是騙她、耍她,心就一陣抽痛,眼睛澀澀酸酸的。

這時,她不因為段先生有女友而傷心,而是因為汪衍譽可能欺騙她而痛心。

汪衍譽仔細的看著她,看見她的眼眶紅紅的,臉色蒼白,他的心也跟著揪疼。

他想,就因為段先生有了女友,她傷心成這樣?那一天他發現段先生有女友時,沒有想過她會難過,只是想著自己的機會來了……結果呢?這一刻望著她傷心失戀,他該感到開心,卻也跟著她難過了起來。

原來自己的愛這麼偉大,只要她開心,他願意心痛。

他數度想開口,說些安慰的話,只要她別這樣……

忽地,剛剛蓋上的火鍋滾了,湯汁冒了出來,打破沉默。

他站起來要掀開蓋子,卻被燙到,迅速縮回手。她伸手拿紙巾隔熱,站起來的瞬間翻倒了桌上的水杯。

手忙腳亂間,好不容易將鍋蓋拿下來,她的裙子也濕了一片,望著熱騰騰的美食,她全無食慾。

她的心太亂,討厭這樣窒息的空間,再也待不下去。

「我先回去了。」魏暖暖抓著弄濕的裙子一角,站了起來,眼睛不敢看他,跑了出去。

汪衍譽的心飄飄蕩蕩,像失了根。

她逃走了,他無計可施,想安慰她又怕惹得她更心傷,始終拿不定主意。

他暗戀她,卻無法守護她的愛情;他能給的,只有自己的那一份,段先生的那份,他取不來。

這是第一次,在愛情裡無往不利的汪大畫家,栽了個跟頭,他輸給段先生,一個有女友的男人。

他的失望,又有誰能賠償?

黑夜裡,魏暖暖在暗巷裡奔跑。

過去她夜晚回家,走這條巷子總是心驚膽跳,怕在哪兒會冒出大變態,現在她跑得慌急,完全沒想到或許下個角落會冒出酒鬼,衝著她亂抓……

腦海裡全是汪衍譽溫暖的笑容,過往他的一言一句混亂她的想法,是真的?還是假的?他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

她倒抽一口氣,隨著奔跑的節奏,呼吸變得紊亂,越仔細想他說過的每句話,越是心驚肉跳。

他說,段先生愛吃芒果。

他說,段先生喜歡南方之星。

他說,段先生愛聽魯特琴……

那麼為什麼會彈魯特琴的是他?

如果段先生愛聽,應當也會彈啊!

思想越來越負面,她第一次覺得這條巷子好深,越是奔跑,呼吸越亂,離家越遠。

忽地,她聽見身後傳來雜沓的腳步聲,嚇得心臟狂跳一下,然後拔腿狂奔,可是她穿著高跟鞋,怎麼也跑不快,答答答的聲音,彷彿在嘲笑她這猶如困獸之鬥的行徑。

「等一下。」

她愣了一會兒,不敢轉頭。她認出那總是飄逸輕軟的聲音,在這一秒,帶著驚慌失措的急躁。

「魏暖暖!」汪衍譽連名帶姓的喊道,他的頭髮被風吹亂,衣服也因為奔跑而皺了,整個人很狼狽。

他竟有點追不上這個女人。

她聽見了,整個人僵住,仍然不肯回頭。

而他乘機靠近她。

當她的手感到一股熱暖的拉力時,總算忍不住回頭,望進一雙誠懇的黑眸裡。

看見她傷心的模樣,他嗓音低沉的安撫道:「段先生有女友……你不要這樣難過。」

短短一句話,他是使盡力氣說出口的,想安慰她,自己也痛。

要一個失戀的人安慰另一個失戀的人,真是難上加難。

魏暖暖眨了眨眼睛,試圖從他的話語裡得到救贖,然而她的難受卻絲毫沒因此減輕一絲一毫,望著他若無其事的樣子,她不禁感到心寒,難道他現在是裝出一副要安慰她的樣子,卻完全忘記自己的欺騙行為?

心裡另一個聲音又告訴她,或許汪衍譽沒有欺騙,沒有看好戲,他只是……只是什麼?只是好心幫她嗎?還是報恩?

可是……她覺得自己好蠢。

越是深入想著關於汪衍譽的清白,她越沒有把握。

他嘆了口氣,「你就這麼難過?這麼喜歡段先生?」

終究他還是酸酸的問出口了,到了現在,他總算準備為自己博取分數,就算是跟段先生爭,他也要心痛的試一試。

「你騙我嗎?」她忽然開口。

他騙她?

他聽得一頭霧水,不明白的看著她,心裡微微打顫,還來不及聯想她說這句話的意義,就先感到萬分不安。

魏暖暖沒聽見他回答,靜靜的凝視他。

黑夜裡的汪衍譽,穿著淺米色襯衫,深黑色休閑褲,一派輕鬆的裝扮,微閃的路燈投射在他身上,她看見他一臉愁容,不解的回視她。

這雙沉靜的黑眸在這一刻完全迷惑了她,他看起來真的像是什麼也不知道,難道他根本不知道段先生有女友,才這麼幫她?

「我說,你騙我嗎?」她沒頭沒腦的又問,或許是氣瘋了、難過極了,太想要答案,才這樣問,以為他會懂。

他凝視她一會兒,「騙你什麼?」

她深吸一口氣,試圖冷靜,再開口時,聲音微揚,少了顫抖,「你知道段先生有女友嗎?」

她要答案,要知道他是不是在知道段先生有女友的情況下,還口口聲聲的說要幫她。

「你聽我說……」他斟酌著要怎麼說。

要跟她說,他早就知道了嗎?難怪她會覺得他騙她,她一定是覺得自己被耍了,他懂得,然而他確實是騙了她,他自私的對她撒了太多的謊。

你聽我說……這台詞她太熟悉了,通常出自想解釋的人的嘴巴,她心寒了,如果沒有錯、沒有心虛,還需要解釋嗎?

她直勾勾的望著他,屏息等著他再開口。

「是,」他嘆口氣,肩膀垮了下來,語氣懊惱的說:「我是知道。」

「你知道?真的知道?!那你又為什麼說要幫我?你耍我嗎?」

「對不起,你先聽我說,我是最近才……」

「原來你都在騙我!」她閉上眼睛,再睜開時,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是因為氣極了,太委屈了,咬牙道:「那魯特琴呢?為什麼要我學?南方之星呢?讓我借他CD,你都在旁邊看笑話嗎?」

「那是……」一向辯才無礙,總是輕鬆微笑的汪衍譽,被問得語塞了,不知道應該怎麼承認那些其實是他自己的喜好。

他從一開始就在騙她。

「既然騙了我,就沒什麼好解釋的。」她臉色鐵青,垂下眼眸。

不想聽他刻意的辯解,魏暖暖心裡是害怕的,怕他卯起勁來反駁,這種圓謊的舉動,會讓他看起來太……不像他。

想到這裡,她不禁愣住。她又知道哪一個他才是真正的他嗎?他是說謊戲弄她的人哪!當她對著段先生獻慇勤時,他是全看在眼裡的人哪!

汪衍譽一凜,察覺她抗拒的心態,想說些什麼,卻開不了口,她已然認定他是大騙子了,那麼不管他說什麼,都是狡辯。

「我知道你很生氣,現在這時候我越解釋反而越說不清,可是暖暖……」他放柔了嗓音,語帶懇求的說。

她緩緩的抬起頭。

「你看看我,就算我說了謊,我們過去的開心回憶是假的嗎?我彈奏魯特琴,你聽得多開心。還有火鍋店,老闆現在都會給我們特別加料……多好。」

魏暖暖紅了眼眶,「我根本分不清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

他對她露出柔軟的笑容,是假的嗎?

他豐沛溫暖的琴聲,是假的嗎?

她覺得他好可怕,總是露出溫軟的笑容鼓勵她,幫助她,儼然像個小天使,可是呢?他其實什麼都知道,卻不阻止她,冷眼旁觀,看她的笑話。

迎視他那對深邃的眸子,魏暖暖的心一緊,感到懼怕。這個男人有真的一面嗎?為什麼他的眼裡仍然閃著微光,真誠的感動她?如果這是作假,那真的太……出神入化了。

「我是真的,暖暖,我的心情一直是真的。」因為看見她懷疑的眼神,他慌亂的解釋。

他既懊惱又內疚,想起初見她時,她那盈盈的眼色;段先生收下她的CD時,她臉上的笑容;還有聽他彈奏魯特琴時,她溫暖的眸光……

這些全被他搞砸了,因為他的謊言,她對他失去了信任,將心比心,他便全身冷然,如果有人這樣騙他,他也會氣極、恨極,懷疑那個人。

現在她也這樣看他嗎?

心疼得像被擰緊,他皺起眉頭,驚慌的看著她泛紅的眼眸,霍然開口,「我其實……很喜歡你,騙你,是因為我不想看見你難過,所以故意幫你,可是又希望你不要真的跟段先生在一起……什麼魯特琴、南方之星,全是我的最愛,我承認我很賊,可是暖暖,你相信我好不好?」被逼急了,深怕她永遠不相信他,怕她恨他。

她愣住了,直勾勾的看著他,瞠大的眸裡儘是不解和懷疑,好像在檢視他,卻無法透視的遲疑著。

「暖暖……」他再次溫柔的呼喚她,帶著歉意和哀求。

成名後,汪衍譽不曾如此低聲下氣,習慣了自以為是的行事作風,大家都配合他,文生也捧著他,而這一刻,他抽開來看自己,發現自己這樣的低頭,不覺羞辱,反而更有生命力了。

他是為愛活著,車禍之後,成名受寵,可是一直忘了要為愛的人做些什麼,在恐懼失去她的信任之際,他努力求和,這才明白,一直過著自我生活的自己,其實是因為沒有在乎的東西,現在他在乎魏暖暖,為了愛情,他恐懼失去,渴望獲得。

她還是呆望著他,像是無法消化他說的話,夜色裡,他的雙眸清澈明亮,純淨的氣質如風,吻著她的臉,然而她迷惑了,分不清楚真實,更無力分辨他話裡的真假。

搖搖頭,魏暖暖收回視線,低聲道:「你現在跟我說這些,又要我怎麼相信?」

他渾身一震。她的意思是,再也不相信他了?

他心生懼怕,「我是真的很喜歡你,我會這麼做都是為了你,暖暖,你就不能看看我嗎?難道你沒有感覺到我對你有多好?」汪衍譽滿臉慌亂,語帶懇求的說,他好像不是有名的主播殺手,在心愛的暖暖面前,他像是第一次談戀愛,乞求信任,怕她離開。

「你對我好,可是你騙我!」她啞著聲音,備受羞辱的瞪視他,只要一想到他耍著她,她就悲哀得想哭,「我承認我覺得你很好,可是你不該騙我,你有那麼多機會可以說出事實,可是你選擇不說,現在你又要我怎麼相信你?」

她哭了,再也壓抑不住悲傷的情緒。她一直信任的男人,這些日子,這樣關懷她的男人,原來是個騙子!

恍恍惚惚間,她彷彿體驗到,或許她跟汪衍譽本來就是不同世界的人,這是場美夢,她跟名人接近了,而惡夢正要開始,因為名人只是閑著無聊找人玩。

她獨立慣了,好久沒有跟人如此親近交朋友,她把她的信任全賭在這個男人的身上,結果呢?他說因為喜歡她,所以騙她?

他嘆口氣,任由她罵,無力反駁,可是看著她的眼淚越流越凶,心也跟著揪疼。

她幾乎泣不成聲,頭髮披散在頰邊,顯得更加楚楚可憐。

汪衍譽暗暗自責,罵了自己千百遍。他怎麼能騙她?惹她傷心,不是他的本意,然而她的眼淚像在控訴,讓他心痛。

他再次嘆息,很感慨,伸手握住她的臂膀,低頭,吻住她。

「別哭了……是我不對。」他低聲呢喃,反覆堵住那愛哭的嘴,只想她笑,不要她哭。

魏暖暖被嚇到了,瞠目結舌,感覺他熱暖的身軀靠近,烘著她受傷的心,暖暖的、熱烈的纏著她。

她彷彿聽見他心裡的懊悔,有種酸澀的抱歉,藉由他的親吻傳給她,她無法思考,只感覺他濃濃的親暱與珍視熨燙著她。

忽地,一陣白光自遠方投射過來,她眨了眨眼,意識到是有車經過,馬上回過神來。

狠狠的推開他,她害羞的垂下眼眸,然後抬頭迎視一臉錯愕的他,此時車子從他們身邊呼嘯而過,車燈讓她的神智更加清晰。

她怒瞪著他,好一會兒才冷聲罵道:「你真過分。」

說完,她大步跑開。

這回汪衍譽沒有追上去,愣愣的看著她的背影,心酸酸的,像是被什麼囓咬著。

他似乎還能感受到她柔軟的唇瓣觸感,心情悸動,卻沒有絲毫浪漫的感覺。

他覺得好挫折,他道歉,她不相信;他吻她,她說他過分……這些他都認了,他是個大騙子跟過分的人,可是可不可以不要用那樣憎恨的目光看他?

汪衍譽明白,他的心是被她仇視的目光咬痛了,痛到四肢百骸,深入靈魂,咬住他的後悔。

長長的巷子裡只有他的影子,仰望天空,今夜無月,他呆了呆,失去父母後,第一次感覺被掏空了。

他失去了她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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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隔天,魏暖暖休假。

早晨六點,她起床換衣服,頂著一夜未眠的眼睛,拿了錢包就出門。

警衛室裡,老趙正拿著慣用的大鋼杯,在吃早餐,看見她經過,眼睛一亮,拿著鋼杯就跑了出來。「魏小姐、魏小姐……」

她呆了一秒,隨即轉身,「老趙,早安。」

「早啊!」老趙笑呵呵的,微彎著腰,臉上滿是皺紋,儘管年歲已高,他仍然精神奕奕,跟一臉恍惚的魏暖暖形成對比,「魏小姐,那個陳小姐搬走了。」

「陳小姐?哪個陳小姐?」她皺起眉頭,想不起來。

「唉,就那個很多包裹的陳小姐啊!每次都這麼多包裹,害我弄錯……」

她想起來了,「做網絡拍賣的陳小姐?」包裹多到讓老趙總是把其他住戶的包裹往她那兒塞的陳小姐?

「對對,哎喲,我哪知道什麼網絡啊,反正陳小姐搬走了,我再也不會把包裹弄錯了。」老趙的口氣挺跩的。

魏暖暖想起跟汪衍譽的相遇情形,那天她路過,正巧聽見他跟老趙說話,凝神聽了一會兒,知道他的包裹遺失了,曾經有相同遭遇的她沒多想,就幫了他一回。

「唉,陳小姐真是的,那麼多包裹,真是累煞我了……啊!也得跟汪先生提提,省得他又氣我……」

聽見老趙提起汪衍譽,她心神緊繃,連忙開口,「老趙,我現在要出去了,不跟你多聊。」

「這麼早啊?」愛嚼舌根的老趙有些可惜的望著她。

「是啊!事情有點急,我先走了。」她隨口回應。

走出天涯社區,小小的巷子裡,路樹上的枯黃葉子不時飄落,她靠邊走,踩過落葉,這才意識到秋天已至。

她來到巷子口的早餐店,點了三明治,坐到角落座位,開始閱讀報紙。

等她吃完三明治,走出早餐店時,陽光漸強,她瞇起眼,低頭看表,七點多了。

接下來一整天,她到處閑逛。

先到書店,拿了幾本書,都翻不到十頁就放下,然後走到雜誌區,翻閱一會兒,便失了神,忘記看到哪裡。

中午,她離開書店,沿著街道,漫無目的的走著,行人與車輛在她旁邊穿梭。

她努力讓自己放空,不要去想昨夜的事,可是越是排拒去想,她就得耗費越大的力氣清理思緒。

昨夜她都在回想,自己與汪衍譽之間發生的一切。

她早該知道的,他怎麼可能無緣無故當她的軍師,一定是太閑了,才找上她,等著看她笑話。

她不禁想對他豎起大拇指,因為他說謊的技巧太高明了,這樣以假亂真,用他的溫柔讓她卸下心防,完全的信任他。

信任?

魏暖暖笑了,覺得好諷刺。

這時,路邊轉彎處出現一個小公園,她走進去,踏上具有設計感的木板步道。

她就這樣被耍了,是她太天真,還是他太厲害?

果不其然,姊姊常說她應該多與人交流,才知人心險惡,這回她學會了,她單純的眼睛果然看不透險惡的人心。

可是她應該很生氣,為什麼反而悲傷得想哭?

是一種椎心的沉痛,摻雜著血味,墜在她的心間。

幾乎是她無法抵擋的,她被傷得很重,每分每秒,只要一回想,她就頭昏腦脹,一顆心酸酸澀澀,眼睛更不受控制的落淚。

是的,原來她愛他。

她不笨,知道這種被背棄的感覺出於愛情。

因為淚水洶湧,加上公園裡沒有人,她忽然蹲在步道中央,大哭特哭。

汪衍譽,我不懂你……

為什麼說喜歡我,卻又騙我?

如果你喜歡我,又怎麼捨得傷我?

汪衍譽一如往常的站在巷子口,隱在黑暗裡,邊等魏暖暖下班,邊凝視閃著彩色光線的街道。

剛剛經過警衛室,老趙攔下他,他便順口問了老趙,沒想到老趙說今天她很早便出門,到現在還沒回來。

於是他在這裡等待,冷著面容,吹著涼風。

他不斷責怪自己,明明有這麼多機會,為什麼就是不說?

全是因為太自私,他以為自己鎮得住她,像鴕鳥,以為不說就不會打破兩人之間的曖昧默契,他太自以為是,所有都是為她好、為自己好,罔顧她會不會傷心、能不能接受。

他以為不說段先生有女友,她就不會知道,就不會傷心,可以再撐一陣子,等到……等到什麼?他揚起嘴角,冷冷的笑了,嘲諷自己。

等到她也愛他,他再跟她說段先生有女友嗎?真是蠢極了。

他也以為等到她放棄段先生,就會忘記曾經對段先生獻慇勤,也就不計較他曾經說要幫她的事。

恍惚間,他發現自己太習慣處理事情,習慣性的將事情在腦海裡演練,然後以為事情都會如他所想的發展。

可是魏暖暖是人,不是任由他自在上色的畫布。

他深深嘆口氣,不知道該怎麼辦!他還是很喜歡她,可是她昨夜冷冷的眼色刺得他心生畏懼。

今天中午文生打電話來催畫了,他一直忘了,可是現在他的心情,又怎麼能畫出好作品?

悔恨啃蝕他的心,而他很久沒有這麼痛了。

一小時後,魏暖暖出現了。

當她從街道的另一頭走過來時,臉上沒有笑容,甚至可以說是冷絕的,然而她看著他的眼神隱含著怨恨,他覺得自己彷彿被螫了一下,刺刺癢癢的。

是昨夜的吻讓他對她有了遐想,想要擁抱她,求她別生氣,然後溫暖她,要她原諒他。

然而魏暖暖只看了他一眼,便繞過他,始終沒有停下腳步。

汪衍譽一愣,隨即跟在她身後,跟著她走進巷子,有種回憶重播的感覺,昨天晚上他也是在這條巷子裡追她。

他在一棵路樹下伸手拉住她,她轉過身,寒著臉,他不禁露出苦笑,她瞪著他的樣子跟昨天一模一樣。

「聽我說,說完我就不煩你。」

她呆了幾秒,本想轉身離開,卻因為他的話又留了下來,看著他。

今天她大哭一場,想通了,不能再相信任何一個人,大家都不安好心,她還不夠強壯,分不清真真假假,所以要扞衛自己,築起更高的牆,沒人能打得破的牆。

他嘆了口氣,嗓音低沉的說:「第一次看到你,我就很喜歡你,可是你喜歡段先生,又總是不跟人親近,所以我就想當你的愛情顧問,透過段先生接近你……」

一片葉子落在他的肩上,魏暖暖的視線迷離了,像是搭乘時光機,跟著他溫柔的語調回到初識的時期。

「可是我根本不認識段先生,想了很久,只好用我自己的喜好來騙你,同時也可以讓你多認識我。上個禮拜,我無意中看見段先生跟他女友在一起,這才知道他有女友,我有想過要告訴你,可是又怕你難過,所以一直不說。」

他凝視著她的眼眸,盈眶的淚水像是在控訴他。

「唉,我承認我很自私,就這樣騙了你,我也承認我有很多機會可以自白,尤其在你卸下心房之後,可是暖暖……」

她別開視線,怕脆弱的自己大哭出聲。

「我也會怕,我只知道你喜歡段先生,所以不能冒險,我承認我故意隱瞞,因為太懼怕改變。」

汪衍譽開誠佈公,向她解釋,不是為自己辯白,而是想消除她的疑竇,因為他知道,如果不說,那麼她也不會問,兩人就會這樣結束。

她抖著唇,深深喘了一口氣。聽著他動人的告白,她怎麼能不感動?

可是她怕,不敢相信,她已築起心牆,就算她有股衝動要相信他,卻還是有另一個聲音阻止她,要她不能棄械投降。

她不能相信,或許他是太寂寞找樂子玩,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他誤會了,其實他沒那麼喜歡她,不然他不會欺騙她。

可是他說是為了她好,他的話語裡,字字句句都是考量她,這一刻,魏暖暖不得不心軟,凝視著他溫暖眷戀的眼眸。

她感到混亂,搞不清楚了,不敢再想,不是決定了嗎?要從此與人保持距離,她不給人添麻煩,別人也休想讓她受傷。

在她的眼眶裡打轉的淚水終究滑落,汪衍譽伸出手,想拭去她臉上的淚痕,但她別開臉,躲避他。

「暖暖。」他輕聲呼喚,一向和煦自在的他,對於她不斷的抗拒,感到很挫折。

「我不能相信你。」她低著頭不看他,像是在對自己精神喊話。

他靜靜的凝視她,良久,像是體認了她的堅持,緩緩的露出微笑。

「沒關係,我們有的是時間。」

她輕輕的皺起眉頭,看著他自得的微笑,不知道他是太有自信,還是太過習慣露出這樣的表情?

她還記得他總是露出這種表情,淡然優雅,彷彿什麼都不在乎,又像是已經透視了所有的事情。

當她還氣著他的這一刻,他露出這樣的表情,讓她無所適從,她一直被迷惑,站在陌生的邊界,拿不定主意。

她轉身離開,不再看他,因為意識到他的笑容足以讓她信心動搖,所以她決定要好好整理自己的心情。

她得把心牆築得更堅固。

這天晚上,魏暖暖又失眠了。

她翻來覆去,輾轉難眠,腦海中不斷浮現那個得知汪衍譽身世的下午,擺在舊書攤上的藝術月刊裡登載的那幅畫。

那幅畫構圖很簡單,就是海天一色,卻觸動了她的靈魂。

他將同為藍色的海跟天分得很好,湛藍色的海,蔚藍色的天空,廣闊自由,同時帶著濃郁的深沉。

她不禁聯想到他的家,幾乎沒有裝潢的空蕩蕩房間,傢俱也很簡單,太過自然的透明,好像廣大到什麼都能承受,又像窄小到不能容納任何東西,這樣的對比,端看使用者怎麼想。

她想,汪衍譽的心真空,他的畫裡沒有雲跟鳥,沒有海浪跟船,就只是兩個藍,互相融合。

她又想,汪衍譽的心很滿,他的家如畫布般純淨,如果不是他的心太豐富,又怎麼能與畫布共居?

嘆氣再嘆氣,魏暖暖發現自己終究還是想不透他,她努力不要把他想得太偉大,可是他卻好強大。

就跟小時候她曾經小小的抗拒父親,在同學面前不敢承認父親的年歲已高一樣,然而當她一次又一次在同學面前否定父親,回到家後,就會有更大的後悔侵蝕、責怪著她。

現在,當她在心裡反駁汪衍譽,告訴自己他不愛她時,就有另一個更大的聲音響起,要她再給他一次機會,再相信他一次。

原來她這樣害怕失去他,才會一直為這件事解套。

她有些刻意的笑了,如果,她是說如果,如果她要再試一次,那要先穩定自己的心智,好抵抗愛情的反作用力。

現在還不行。

手機鈴聲響起的時候,汪衍譽正在畫畫。

他很偷懶,很沒有職業道德,想在家裡憑著印像畫出文生要的畫,因為沒心情再下台中一趟。

他看了看時鐘,晚上十一點半,不大明白會是誰打電話給他,放下畫筆,他拿起手機,邊接通電話,邊盯著剛上色的畫。

畫得真爛,他不得不承認。

「汪先生嗎?」電話彼端響起焦急的女聲。

他微微愣住。這聲音,他不熟悉。

「我是。」

「我是文心育幼院的老師。」女聲顯得焦急,旁邊一陣嘈雜,「小豪……小豪從樓梯上摔下來,現在在醫院……」

小豪?!

他的心一緊,「然後呢?怎麼樣了?」

「他說想叫汪叔叔畫畫給他看……你可不可以來台中一趟?」女老師哽咽的說。

汪衍譽的背脊竄過一股冷意。老師會打電話給他,一定是很嚴重。

「我去!」

問了醫院的地址,他隨即衝出家門。

冷風拂面,他忽然覺得很絕望,一想到小豪的平頭,以及童稚的笑容,心裡不禁泛酸。

小豪怎麼了?傷得重不重?他會……死嗎?

伸手招了輛出租車,他坐進後座,緊握雙手,感覺身體在發抖。

這個夜晚,他被魏暖暖放棄,連小豪……也要離開他了嗎?

窗外的霓虹燈閃爍,他感到刺目,於是閉上眼。

出租車一路飛奔到台中,在醫院門口停住,他付了車資,立刻下車。

深夜,門診大樓深鎖,他疾奔到急診室,詢問值班的護理人員。

這時,一個女人對他招手,他衝了過去,看見她白色的T恤染上血跡。

「小豪呢?」他急忙詢問。

「剛剛推進手術室了。」

「很嚴重嗎?情況怎麼樣?」

「小豪不小心失足,從樓梯上摔下來,結果後腦著地,流了很多血,剛送到醫院時已沒了意識……」女老師邊帶路邊向他說明情況。

來到手術室外,汪衍譽看見熟識的院長,抬頭看著手術室上方亮著的燈,心跟著抽緊,想著小豪的平頭流著鮮紅的血,愛笑的臉龐沒了表情……

一個小時過去、兩個小時過去……他等得惶恐,心急如焚。

女老師說,小豪一度清醒,大家安撫他,等他好了帶他去買玩具吃麥當勞,小豪卻喊著好久沒看到汪叔叔,想要看汪叔叔的畫。

汪衍譽驚駭不已,這孩子在疼痛跟昏迷來臨前,竟然心心唸唸著他的畫。

他感到慚愧,小豪把他當做榜樣,他卻在家裡亂畫。

他提心吊膽,害怕護士帶來壞消息。

這一刻,他慌了,彷彿回到車禍那天,躺在病床上的自己驚魂未定。

渴望一股力量能安撫他,他想起魏暖暖,光是想著她的名字,就讓他感覺陽光降臨。

面對冰冷的手術室,他想著魏暖暖,同時祈禱小豪能夠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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