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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決明]請君入甕【應家五虎之五】[全文完]

請君入甕(應家五虎 5) 作者:決明

她討厭這場婚姻!
什麼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全是假的
尤其這個男人臉上的虛偽笑容更令她抓狂!
好,要比做戲,她可不會遜色一絲一毫
偏偏她「親愛的老公」卻忒沒風度
心裡一有不爽就用「體育課」來懲罰她
三不五時還會流露出「棄夫相」騷擾她的良心……
呿!她幹嘛對一樁「利益交換」存有幻想咧?
還是發揮職業道德當個好演員比較實際
沒想到這位應家大少爺連表面功夫都做不好
結婚不到一個月就在外頭打野食
還把「證物」送回家氣得她罷工拒演……

    姓名學  決小明


  最近,家裡為了一條再過幾個月就要誕生的小生命命名所苦。

  名字要好聽又要平安吉祥,不知怎麼的,家人的眼光全瞄向我。(好好好,我承認,我是寫小說的,我每本書裡的主角名字全出自於我手,那又怎麼樣?我的主角名字可不用算筆畫呀!無力ing)

  我未出世的小外甥女,姓簡,嘿嘿,正巧我的小說女主角也有個姓簡的--拿來充數吧!這個提議很快就得到家人的搖頭否決,原因是和我大姊的朋友的寶貝女兒名字太相似,會被她朋友說是模仿。不過,老姊,我覺得我取的那個比你取的「撿垃圾」好聽,至少以後小外甥女長大了不會恨我……

  因為這次的姓名學(小外甥女姓名未定,因為討論不出結果,哈哈),突然讓我想起了往事(笑,我本來想裝傻唬弄過去的),記得某人青要求過我在寫序文時向我書裡的女主角們鞠躬道歉外加自爆謝罪--

  「因為你那些女主角的名字一聽就知道是亂取的!」

  我眨眨眼,心想:事實上男主角的名字也是呀。

  「尤其是杜小月!」某人青再轟。

  想當初,是先有了《赤兔追月》這個書名,我才決定了女主角的名字,某人青原本希望我的女主角有個優美的名字,才不浪費她提供的可愛書名,但沒想到某球的腦袋只挖得出--杜小月。(某球曰:「杜小月這個名字超可愛,我個人可是私心偏愛噢!」)

  再來翻翻舊帳吧。

  《詠春曲》的寶春,是因為我喜歡那個「春」字,為什麼呢?因為我的本名裡就屬這個字最可愛呀(笑),雖然有人曾對我說,我本名裡那個「春」字很俗,俗又怎麼樣,我喜歡就好。(好歹我那個「春」字,逢年過節還會被人張貼在門上,嘻嘻!)

  《紅豆詞》的紅豆,從很久很久之前,我對紅豆這項食品就有著莫名的偏好,舉凡紅豆麻糬、紅豆冰、紅豆湯圓、紅豆餅……都列在「喜愛的食物」這條項目上。

  《憨夫歌》的赤芍,這味草藥比當歸好聽,所以決小明自覺對得起她了(笑),不過有讀者反應--赤芍她哥皇甫的本名不適合他(大家還記得壞神醫皇甫叫什麼吧?),讀者說,他應該叫「皇甫砒霜」,這名字真絕!要不是《詠春曲》已經作古,我一定會把男主角的名字改成皇甫砒霜的!

  《閻王令》的憐我,當初是在一本小說的書名上看到這兩個字,心裡被小小震到了(笑),只是沒想到,它的諧音變成了蓮藕。(歎ing)

  《戲風闋》的琅琊,《玩石記》的流蘇,這兩個名兒都被我列在好聽的範圍內(老王賣瓜),所以不自責。

  《降龍訣》的娃娃,呃,不要問我她姓啥名啥,我就是偏愛娃娃這兩個字。(念起來超卡哇依的)

  《睡?你還睡?!》的齊娸,是在某張喜帖看到新娘的名字後兩字,不俗氣又琅琅上口。(只是後來我翻《辭海》,才知道「娸」這個字念ㄑㄧ不念ㄑㄧˊ,而且本意是「丑」的意思,爆汗ing)

  《圓圓滿滿》的圓圓,這個名字被我所有的朋友嫌棄,圓圓不難聽,難聽的是湊上了她的姓。(不過,因為她的名字在書裡是有涵義的,所以我絕不反省!哇哈哈哈!)

  接下來的「蝕心劍」系列,女主角全是「兒」字輩的,事實上,我本來是準備將六個女主角全叫「ㄔ兒」(同音異字),可是後來實在是查不到那麼多合適的「ㄔ」字,所以只好虎頭蛇尾,變成「螭兒」和「癡兒」派上了用場。(P.S.螭,念做ㄔ,不要念成為ㄌㄧ噢。)

  《赤免追月》的杜小月,就別提了,反正罵也罵過了,我就用深深一鞠躬來懺悔自己沒有認真替她取名字的罪過好了。(笑)

  好了,懺悔完畢。(某人青:「根本沒有反省好不好?!」)

  再來談談應家最後一本。

  《請君入甕》的故事架構,是比前頭四本還要往前推三年(別忘了,應家大嫂在前幾本出現的場景是已經嫁為人婦三年嘍),所以大家就倒推著看吧(反正沒什麼大關聯,應該是不會太深奧)。至於咱們家老童呀……實在是很不想挖坑跳,可是不挖又不行(我知道這個坑一跳,會有一大群讀者寶貝用土把坑埋起來,我不想被坑殺,嗚ing),總之,我應該、可能、也許、大概……會寫吧(唇語),如果不想寫,我也會給他死得轟轟烈烈(嗚ing,誰拿針刺我?!),其餘書裡不小心發出來的伏筆幼苗,我會努力澆澆水,看他們會不會有什麼長進(笑),發芽不發芽就全看他們的造化了,哈哈。

  對了,這次的應大……我自己是覺得……我好像把他寫成了好男人(我果然是偏愛好男人的,汗ing),沒辦法,男人不好,女人不愛嘛!嘻。

  請繼續往下翻吧。

  PS.先從漫畫看回來的讀者寶貝,請在租書店或書局或書桌前或床上反省三秒後才能看。

  那麼,愛你們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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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淡黃微光灑落在庭院中每一處花團,盡情綻放的百合花瓣上凝結著晶亮水珠,花束旁繫著重重柔紗,讓整個場地看來聖潔而熱鬧。

  這是一場婚禮。

  我靜靜站在一角,冷眼看著舞池裡的翩翩儷影,聽著滑過耳畔的笑聲及熱絡交談,場內的一切似乎與我無關,我像尊石雕,一動也不動地杵在這裡,成為最突兀的存在。

  恭喜、恭喜、恭喜--

  空氣中瀰漫著無止盡的道賀聲,聽來倍覺刺耳。

  恭喜一個女人走進愛情墳墓了,是不是?

  但更可悲的是,這個身著白紗的新娘並不是抱著愛情踏進墳墓。

  若說愛情是婚姻的希望;婚姻是愛情的憧憬,那麼一個沒有希望、沒有憧憬的婚姻,會帶來幸福嗎?

  這個答案,沒有人能告訴我。

  一個穿著西裝、繫著紅領結的帥氣小花童奔向我,將他手上那束嬌艷的捧花遞給了我,並且露出好燦爛的笑顏。

  時間到了。他這麼對我說,口氣中充滿興奮。

  那走吧。我輕聲回道,任他的小手牽起我,累贅的紗裙使得我的腳步沉重,不遠處的禮台上,站著西裝筆挺的新郎--我的丈夫。

  值得慶幸的是,他的臉上和我一樣沒有笑容,看來我們這對「夫妻」有著相似的心思。

  一定要幸福噢。小花童領著我到了禮台,放開我的手之際,輕輕軟軟地對我說道,那音量並不大,卻足以讓我們兩人聽聞。

  我的丈夫與我一起露出了驚愕。

  一定要幸福……

  我笑了,為小花童的童言童語而笑。

  我的丈夫也笑了,卻是深沉得令人猜不透。

  那笑,是嘲諷嗎?

  他在嘲諷著小花童的祝福,還是嘲諷著未來--是不可能有幸福的。

  我沒多問,順著司儀的喜悅嗓音,將戒指套在彼此的手上,然後在心底反覆默念著小花童的祝賀。

  一定,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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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應滕德,她的丈夫。

  這個名字雖然不是她頭一回聽到,卻仍教她陌生得緊。

  或許該說,應滕德,她的債主。

  沒錯,債主。因為她父親的公司欠了應氏一大筆債務,一筆即使將公司賠售也無力償還的天價。

  與應氏的聯煙也並非父親要以她來償債,因為她的身價絕對抵不過龐大的債務,她不會高估自己,也不願低賤地將自己視為還債工具。聯姻只是父親希望與應氏攀上關係,讓應氏在處理公司債務時能有更多通融,僅此而已,岳父及女婿,正是她父親所希冀的關係。

  這場婚姻,是名副其實的利益交換,而他們君家似乎是受益最豐的一方。

  連年虧損的公司負債易了主,最大債主也成了債務人,他們君家雖然失去了公司經營權,卻仍能窩在老公司裡工作,只不過身份由老闆變成了下屬,經濟來源仍舊不虞匱乏,更毋需再承受任何負債的壓力,她也能嫁給眾人口中的金龜婿,何樂而不為?

  君清晏思及此,唇角一抿,揚起些許嘲弄。

  是呀,何樂而不為。

  她所損失的,也不過是身份證上配偶欄的空白處罷了。

  她坐在新床上,笨重而價值不菲的婚紗仍穿在身上,發雕噴得滿頭直髮呈現比鋼絲更堅固的硬度也讓她不舒服極了,更遑論臉上銅牆鐵壁一般的彩妝。

  婚禮已經結束,賓客也全由應家兄弟送離,那幾位小叔們從頭到尾幾乎沒有與她交談,只有排行老五和老三的兩人朝她頷首道恭喜,態度仍屬疏遠,若不是她身著新娘禮服,她幾乎要以為自己是在參加某場盛大喪禮。

  看來,傳言中應家兄弟感情不睦是九成真實了。

  她環顧新房,寬敞的房內找不著一絲代表著喜氣的鮮紅,連個「囍」字都沒貼,只有鏡中反映出來的濃妝新娘顯示出她真的嫁人了。

  「君清晏?」

  她沒轉頭,因為鏡子早已反射出喚著她名字的男人,她的丈夫。

  連叫出「君清晏」三個字也這般不順口,可見得她對他而言,也是不習慣的存在。

  「沒錯,我叫君清晏。」

  「幾歲?」

  「二十四。」看來應滕德連她父親雙手呈給他的「新娘簡介」都沒瞄上一眼。

  「還在讀書?」

  「剛畢業,延畢。」

  他的問句短,她的回答也不長,看來並沒有和他聊太多的打算。

  「成績不好?」

  君清晏刻意漠視他唇邊的哂笑,「打工打過了頭,曠課太多。」

  現在才自我介紹似乎太遲了些,會有人在新婚之夜才認識彼此嗎?

  有,古代人。君清晏自嘲。

  應滕德的眼對上她飽含輕嘲的目光,他扯開領帶,褪下西裝外套隨手朝椅背一拋,並弄亂一頭與她同樣油膩的發。她瞪大雙眼,以為他已經準備要享受一刻千金的春宵,他卻露出笑,好似因她惶恐的反應而感到有趣。

  「先去把你一身累贅給弄掉。」他指她的蓬裙及厚得嚇人的新娘妝。

  君清晏發覺自己鬆了一口氣,扯出不甚自在的甜笑,「相信我,我從今天一早化完妝之後就想這麼做了。」他這個看的人都嫌受不了了,何況是她這個活受罪的人。「浴室裡有浴袍讓我換嗎?」

  「嗯。」

  君清晏如獲大赦,拎起曳地裙擺,專屬設計師所精心縫製的特殊紗裙美則美矣,卻讓她此刻舉步維艱,她一圈圈將身後白紗揪在掌間,嘴裡低咒著這件折騰人的雪白嫁衣。

  價值七位數的婚紗像團梅乾菜被收攏在她臂彎間,好不容易她才擠進了浴室窄門。

  應滕德的視線沒離開過一分一秒,即使門扉緩緩被掩上。

  解開襯衫扣子,他淺淺吁歎一聲,從口袋摸出一根煙,點燃。煙圈自薄唇間吐出,模糊了半瞇的眸,這場婚禮他喝了不少杯酒,酒精發酵讓他明顯地流露疲憊及慵懶,應滕德朝後一傾,壯軀攤躺在床鋪上。

  他結婚了……

  娶了一個交談沒超過二十句話的妻子。

  這是眾人眼中的商業婚姻,她的家族需要一個強而有力的金援後盾,而他的家族需要一個應家長媳。

  他想,她必定對這樁婚姻心存排斥吧,否則她的笑容不會這麼虛假,即使臉上鑲著笑意,那雙黑眸卻沒有任何新娘子該有的欣喜。

  指腹摩挲戴在左手無名指的婚戒,他記得方才婚禮上交換戒指時,她在銀成套上纖指的同一瞬間將指節微彎,不讓他輕易將戒指送進手指,那時她低垂著頭,他自是瞧不見她的臉孔,不過他能想像她的神情是多麼堅持。

  相反的,他倒是輕而易舉地任她套上婚戒。

  這代表什麼?代表著這場婚姻中,他會是輸家?

  應滕德喉間滾出輕笑,總是這樣,當他遇上了問題或是思緒遲疑不決之際,他便會忍不住發笑,因為他知道--

  一笑,天下無難事。

  在商場上如此,在婚姻中亦是這樣吧。

  笑,能掩飾太多負面情緒,更能讓人無從探查虛實,在商場上,他將這項武器掌控自如,從他接下應氏企業開始,他便明白嚴厲冷酷的行事作風並不能為他謀取更多利益,令人摸不著頭緒的「笑」才是真正讓商場敵人膽寒的利器。

  他知道自己的笑容太不真實,也太虛情假意,所以他不在父親及兄弟面前露笑,反倒使得兄弟情分形同陌路。

  君清晏一跨出浴室便聽到應滕德的笑聲,她怔了怔,杵在門口不知該走回房裡還是縮回浴室再洗一次澡--因為在她進去洗澡之前,應滕德還挺正常的,現在卻變成這副德行,若她再洗一次,興許他就會恢復正常了。

  在她仍思索著進退問題之際,應滕德先一步支起手肘,黑眸瞅著她,並且拈熄唇上叼著的煙。

  「我、我洗好了。」君清晏被他這麼一瞧,瞧出了窘態,雙眉也因房裡的煙味而輕輕攏皺。

  應滕德看著那襲高檔的婚紗毫不被珍惜地揉抱在她雙臂間,淡淡道:「改天我安排你去拍一組婚紗照。」

  「婚紗照?」他怎麼會突發奇想?教她和沒有感情基礎的丈夫一塊拍那種甜甜蜜蜜的照片,她是絕對笑不出來的!「我們婚都結了,拍婚紗照也沒有用,別浪費這筆錢。」她佯裝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樣。

  應滕德打量著僅著浴匏,長髮披散的君清晏。卸了濃妝的她,水眸少了假睫毛的點綴,不似上完妝的矯揉造作,雙眼皮也僅是兩道淺淺痕跡,但輪廓仍是清晰美麗的,唇邊的笑與他有了平起平坐的資格--虛假。

  「我只是想讓那套婚紗發揮價值,公司最近正好需要一組搭配白紗禮服的平面廣告,你很適合。」

  奸商!腦子裡果然無時無刻想著如何賺錢,美其名安排她去拍婚紗照,實則是為了公司的平面廣告,「順便」讓她拍拍美美的照片,過過乾癮是不?!

  「那你呢?你跟我一塊去?」君清晏問。

  「平面廣告不需要男性角色。」

  很好,他不去拍最好!「那就全由你安排好了,我沒意見。」甜甜笑靨底下堆砌著滿滿的暗罵,表面上,她仍是個幸福的新嫁娘。

  話題結束,她與他陷入了冷場。

  這是她早就料到的場景,將兩個初次見面的人--雖然他們彼此有見過對方的照片--擺在一間新房裡,很難避免掉尷尬的無語沉默。

  君清晏坐在梳妝台前,有一下沒一下地擦拭著自己的頭髮,鏡子投射出她身後的大床,應滕德側身躺著,空出來的另一半床位像在等著她乖乖躺平。

  她咬咬下唇,擦拭濕發的動作變得很慢,慢到想就這樣矇混到早上。

  她當然知道新婚之夜要做什麼,可這種事無論她做了多久的心理準備都無法免除她的不安。

  「你知道我是誰?」應滕德陡地開口問。

  她點頭,「應滕德。」紅唇勾起半月弧形,「我的老公。」這樣夠諂媚了吧,她暗暗附註。

  笑得真燦爛,也燦爛得更做作。

  要比做戲,應滕德不會輸她一分一毫。

  一面鏡子照出兩張不真誠的臉孔,同樣笑意盈盈,更同樣暗藏心思。

  「那麼,親愛的老婆。」令人酣醉的醇酒嗓音讓君清晏寒毛直豎,看得應滕德笑痕更濃,「上來吧。」

  他拍拍右側床位,每一掌都是那麼慵懶卻又充滿情欲。

  君清晏咽咽津液,她知道逃不過了……

  應滕德要在今夜履行他做丈夫的權利。
清晨醒來,君清晏頭一件事便興起了離婚的念頭。

  趴臥在軟枕上,君清晏睜著仍帶有些微倦意的雙眸,另一邊的床位已經沒有那個縱慾整夜的男人身影,凹陷的枕頭難再感覺屬於他的體溫,可見應滕德毫不眷戀溫香軟玉,早早便離開床鋪。

  昨夜,她為了避免慘遭強暴的可憐命運,很聽話地順了他的意,餵飽了他的欲望。天知道有多少女人的第一次都是在半推半就下了事的,而她的情況更慘,跟她上床的是個見面僅止一次的男人,她甚至不清楚他的星座、血型、生日和襯衫脖圍……

  說不害怕那是騙人的!

  她昨夜怕得直發抖,還得和應滕德玩心機、裝假笑,讓一切看起來是那麼自然而然,讓她像個羞怯的新娘子承歡在他身下,任他予取予求。

  即便經過一場男歡女愛……不,是男歡女不愛,她仍沒有辦法將肉體上的感受昇華成愛情。

  況且她實在很難對應滕德有好印象,一方面是因為她還不夠熟悉他,卻必須與他一同背負上白頭偕老的夫妻關係,令她不由自主的想排斥這個佔著她老公身份的男人;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那天應滕德聽到她父親提出的聯姻要求時,只是淡淡揚起唇角,沒有太長時間的思考便同意了她父親的提議。

  我正巧需要一個妻子。

  喝!聽聽,他正巧需要一個妻子,所以她這個自願送上門的女人就順理成章地符合了他對妻子的需求?!

  她被需要著,卻不是因為她是君清晏--他壓根不在乎「她」是誰,是「君清晏」也好,不是「君清晏」也罷,所以才態度冷淡地回了她父親這麼一句答案,讓那時躲在房門後的她真想衝出去狠狠賞他幾個耳刮子。

  她知道自己是因為應滕德的那句話動怒,甚至記恨至今,並且在未來的三十年之內都不會忘記!

  君清晏想繼續窩在床鋪上好好補個幾小時的睡眠,但大腦卻又違背自我思識的清醒。

  她想洗澡!即使她困得要死,她還是要爬起來洗澡!

  她不喜歡他充滿了煙草及烈酒味的吻,將她弄得渾身上下都沾滿了「應滕德」的味道,她要洗去這些味道!

  理智戰勝了睡意,君清晏裹著絲被起身,舉步維艱地「拖」向浴室。

  不舒服的感覺從被應滕德放縱逞歡的部分蔓延開來,她對應滕德的壞印象又加深數分。

  褪下絲被,抹了滿身男仕沐浴乳,用力刷刷洗洗著每寸肌膚,非得將屬於應滕德的烙印給清洗乾淨,直到她覺得足夠了、白皙肌膚上也泛起了使勁過度的紅痕,君清晏這才歇手,並在刷牙的空檔為自己放了一缸舒服的溫水,浸泡酸軟無力的身軀。

  揉揉手臂,上頭不少驚心動魄的吻痕。

  昨夜的應滕德是瘋狂的,或許是她的身子及反應的確帶給他不少的歡愉,男人果真全是用下半身在思考,面對一個談不上愛的女人,照樣能讓他們的理智潰散,同樣的情況換到了女人身上便顯得不公平,至少昨夜她沒享受到什麼,只覺得不舒服。

  希望以後這種折騰能少一些……否則她不敢保證哪天深夜不會趁他熟睡時將他給「閹」掉,以除後患。

  不知道她昨天恍恍惚惚睡熟後有沒有將心底成串的咒罵字眼化為夢囈?

  洗完澡,走出浴室,就見到有個中年婦人正把鮮奶及三明治擱在桌上。

  「太太。」見到君清晏,中年婦人急忙招呼。

  「欸……」君清晏還是不熟悉這個稱呼,只能轉移話題,「應……滕德人呢?」雞皮疙瘩又抖掉了好幾層。

  「先生一早就上班去了。」

  上班?在他新婚的隔天?

  她還以為應滕德至少會放幾天的蜜月假期,即使她和他沒有培養出夫妻的感情,好歹也別這麼大剌剌在眾人面前表現出新婚不燕爾的模樣吧。

  虧她還向打工的咖啡館請了三天事假,想用來應付「親愛的老公」咧。

  女人果然是浪漫掛帥的生物,思緒永遠比男人多了層不切實際的粉色薄紗,蒙蔽了生活現實,而男人只有在耳鬢廝磨的床第間和女人談浪漫!

  君清晏向來不高的EQ又急速歸零--她在和自己生氣,氣她為了這樁婚姻請了假、扣了三天薪水加全勤,而應滕德卻自顧自地跑去上班,這讓她覺得自己輸他一籌,輸在她比他認真在玩這場聯姻遊戲!

  中年婦人將君清晏臉上的怒意誤解為不滿應滕德在蜜月時拋下她一人,「太太,男人總是把重心放在事業上,而且先生向來就不將情呀愛的放在嘴邊,你認識先生那麼久,應該很瞭解他的個性,別為了這種小事和先生鬧脾氣。」

  認識久?是呀,從昨晚九點算起,十一個小時的確是挺久的。

  「我怎麼會和他鬧脾氣,男人打拚事業是天經地義的事呀。」君清晏扯出笑,看來中年婦人似乎不清楚她與應滕德的婚姻只是建築在互取所需之上。

  「太太真明理,難怪先生會娶你進應家門。」中年婦人聽不出君清晏口吻中的輕諷,只為她的笑靨所欺蒙,一貫溫和道。

  「是滕德不嫌棄。」直呼他名字的噁心稱謂讓她打了個哆嗦,「對了,你是?」

  「我是張嫂,是先生請回來的管家。」張嫂一邊收拾凌亂的床,一邊回道:「家裡一切家事都是由我負責的,我在這裡做了--」

  張嫂語句一頓,讓正在喝鮮奶的君清晏不解地回望她,視線緩緩隨著張嫂的目光移動。

  往下、往下,再往下,最終定格在床單上。

  一口來不及嚥下的鮮奶噗一聲全給噴了出來。

  淺色的床單上,烙著花辦似的落紅。

  君清晏糗得直想撲到床上去,用身子蓋住那些教人看了臉紅的痕跡。

  「別害羞,做夫妻就是這樣的。」原本只打算上樓來送早餐,順便收拾些換洗衣服,這下可得連床單一塊換了。張嫂笑瞇著眼,「我只是沒料到……你知道的嘛,現在年輕人都流行試婚什麼的,而且太太你又長得這麼漂亮,我還以為先生在婚前便把持不住了哩……」同是已婚婦女,話題自然講明了些。

  天、天、天呀!別再說下去了!

  君清晏目光四處飄栘,巴不得能找到一個藏身地洞將自己給埋起來。

  張嫂慈眉善目的笑容讓她好尷尬,在床單上看到落紅又不等於中了頭彩,有必要這麼興奮嗎?

  就連昨夜應滕德也沒有半點欣喜,反倒是張嫂這個局外人笑得好樂。

  想起應滕德,她臉上的暈紅稍褪,沒再去理會張嫂的唧唧咕咕。他好歹昨夜也該發覺她的青澀,說句「你是處女?!」或是「忍忍,我會溫柔點」的男主角台詞……可他沒有,一句話也沒說,從頭至尾只是一逕掛著面具般的笑,那笑容讓她覺得自己像只在貓爪下苟延殘喘的可憐小老鼠……

  甩去應滕德深烙在腦海裡的假笑,君清晏繼續啃著三明治。

  張嫂收拾好床單,「太太,你先用早餐,我下樓去忙自己的事了。」

  「好,謝謝。」甜甜的偽笑隨時隨地都浮現在唇角,這是她向來高明的地方,而實際上的心思--

  可惡,她真想叫張嫂放把火將那張床單給燒得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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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任職應氏總經理的特別助理,比老闆早五分鐘進公司打卡是天經地義的事,童玄瑋向來秉持偷懶又不被抓包的最高原則,吹著口哨、踩著皮鞋清響,踏進特助辦公室。

  為自己泡了杯濃縮咖啡,這是童玄瑋每早的習慣--善用公司資源,順便替自己省下每天的早餐錢。

  「唔?」童玄瑋雙唇觸及杯緣,目光卻在無心游移間掃向總經理室,他眨眨眼,瞧清那道佇立在落地窗前的頎長身影。

  童玄瑋推開門,「新郎倌,你今天怎麼上工來了?我還以為你會休息一個禮拜咧。」

  應滕德緩緩收回落在十樓窗外的視線,挪移站立許久的雙腳走回辦公桌一則。

  「婚姻不美滿也不用表示得這麼明顯。」童玄瑋望望手錶。哇拷,才八點十五分耶,大老闆從沒有這麼早出現在應氏裡,更何況誰曉得他在落地窗前站了幾個小時啊?「正常來說,現在……應該是坐在蜜月班機上的中原標準時間。」

  「調薪五百元,閉上嘴。」

  應滕德太瞭解如何用錢來買得耳根子清淨。

  視錢如命的童玄瑋當真不再調侃大老闆,只是笑得很賤地啜飲香醇咖啡。嘿,兩、三句話就換來五百元,值得、太值得了!

  應滕德隨手抓過好幾份檔案,神情煩躁地瀏覽起來,雙目掃過一行行條約卻沒幾個字真正入了眼。

  童玄瑋一見應滕德拿起鋼筆就要簽名畫押,連忙快手搶下鋼筆。「大老闆,那份不平等合約可別亂簽,上頭十條有九條不利於應氏噢。」只要「應滕德」三字一簽,應氏就白白損失近千萬,這可會危及他的年終獎金。「做什麼臉這麼臭呀,這樁聯姻是你自己點頭同意的,又沒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他一眼就瞧出應滕德的苦惱來源。

  應滕德扯出笑,也知道沒有什麼事能逃過童玄瑋那雙精明狐狸眼。

  「但她,似乎是心不甘情不願被人強架上婚禮。」合上檔案夾,應滕德背脊靠上皮椅,十指交疊。

  「喔?她在新婚之夜向你抱怨的?」

  「抱怨倒是沒有。」因為他與她交談的句子少得可憐。「她只是一直笑。」

  「笑?笑是代表好事呀,說不定她正慶幸自己被應大公子你給選上咧。」

  「像我現在這樣的笑容,是代表慶幸?」應滕德反問。

  「呃……」童玄瑋遲疑了好久,推推鏡框,「用你這麼虛假的笑臉?」他不確定地再問一次。

  「沒錯。」

  「那……看來她真的很不甘願。」童玄瑋很委婉地下了結論。

  皮笑,肉不笑,雙瞳裡怎麼也進射不出半點欣喜--這就是應滕德的笑。看來那名新上任的老闆娘也是虛偽高手。

  世間又多了一對貌合神離的怨偶。

  「反正你和她是各取所需,她笑得假,你笑得也沒多真誠,半斤八兩啦。」況且大老闆一臉棄夫相地站在辦公室裡,說不定老闆娘也像深宮怨婦一樣窩在家中哩。

  後頭的話,童玄瑋並沒有挑明了說,因為……

  他不想讓應滕德太好過。

  有些人看似聰明,實則駑鈍,沒人在背後推他一把的話,只會一步步走向死胡同,應滕德就是這種人。

  「各取所需……」應滕德半瞇起眼,這四字現實不正是他與她的婚姻寫照嗎?他所需要的是一個妻子,無關甘不甘願;而她需要的是應氏金援,無關奉承丈夫與否。

  既然有此共識,那麼,他為什麼會對今天清晨她在睡夢中所吐露的囈語耿耿於懷,甚至是落荒而逃?

  那張倦累中仍不減半分美麗的酣柔睡顏,即便與他同躺在一張床上,她也不顧摔下床的危險,硬是懸掛在床沿,就只為了與他多拉出十公分的距離。無論他展臂將她勾回胸前多少回,她總有本事像條鱔魚,滑溜溜地逃開。

  若不是他身上掛著「丈夫」的名稱,她絕對不會容許他碰她一根寒毛吧。

  「童,上回廣告部門呈上來的設計檔案可以不用費時間去挑選模特兒,我有適合人選。」

  面對一下子由私事跳到公事的話題,童玄瑋處變不驚,思緒一轉,腦中立刻浮現應滕德此時所提的廣告設計。

  「你是說利用白紗新娘襯托咱們最新一季商品的平面廣告?」見應滕德沒搖頭,童玄瑋繼續說:「人選,不會正巧是我新上任的老闆娘吧?」

  應滕德還是沒搖頭,那就代表是囉。

  「你算得真精,出借老婆拍廣告順便省下一筆廣告費,不過這筆廣告費與君氏公司所捅的樓子相較根本算不了什麼,說來說去還是應氏賠本。」那些以千萬來計算的債務哪是聘請模特兒的區區幾萬塊可以一筆勾消?

  應滕德沒理會童玄瑋聽似嘲謔的句子,逕自又道:「聯絡Hans,讓他來替這次平面廣告做造型及化妝。」

  Hans,造型界赫赫有名的彩妝王子,彩妝筆一揮就是萬字起跳,但往往也讓人讚歎這萬把塊花得值得。

  「Hans呀?你不打算找業界更頂尖的彩妝皇帝?」

  「畫完一張臉要坑人五十萬的傢伙不列入考慮。」應滕德是奸商起家,自是明白市場的合理價格,當然不會做賠本生意。

  「也對啦,雖然Hans人在法國,但加上機票錢也比請那個彩妝皇帝划算。但我記得Hans和他的男朋友正在度蜜月不是嗎?」Hans是gay的事實在業界早已是公開的秘密,他也從不刻意隱瞞,因為他賣的是專業,無關性向。

  「憑你的本事,就算他在地獄,你照常能將他挖回來。」

  「挖骨嗎?」童玄瑋翻翻白眼,沒好氣道。「你準備什麼時候要拍?老闆。」

  「越快越好。」

  「好,下星期一,將你的親親老婆帶來吧。」童玄瑋摸出口袋的記事本畫上記號並加了附註,「你要一塊入鏡嗎?」

  語畢,換來一記冷眸,童玄瑋咧笑道:「男主角,從缺。好啦,我去安排攝影棚和相關人事,並且打斷Hans的幸福蜜月。」

  童大特助右掌一揚,退場辦公去。

  應滕德又踱回落地窗前。

  一個精明能幹的特助造就一個無所事事的老闆,大事在童玄瑋手上便能被處理得乾淨漂亮,小事更是連呈報到他眼前也不曾,真要論起對應氏的貢獻,童玄瑋做的比他這個總經理更多……

  另外,童玄瑋與其他應家兄弟的相處模式是他這個冠上「應」姓的大哥所遙望不及。

  也比他,更像應家人。

  鈴……鈴……

  桌上佔線率最低的電話響起,應滕德按下免持聽筒鍵。

  「應滕德。」先報上姓名是他向來的習慣。

  「先生。」是張嫂的聲音。

  「有事?」

  「是太太……」

  「太太怎麼了?」

  「太太說……她想要買東西。」事實上君清晏用的字彙是「敗家」。

  「這種小事何必向我說?」

  「太太說,帳要算到你頭上。」

  言下之意就是老婆要努力購物,老公得為她消化所有帳單,而這筆帳單的金額很可能是尋常人一年的薪水。

  「隨她吧。」

  「可是先生……」

  「就當是我補償她蜜月的禮物好了。」此話一出,就等於應滕德賦子她猛刷狂刷的特權。

  「……好,我知道了。」張嫂停頓片刻,終於鼓足勇氣再開口,「先生,你今天不要太晚回來,放太太一個人在家裡對她不好,況且你們昨天才結婚,女人會因為這種事記恨你一輩子的。」

  「記恨?」

  「是呀,誰能容忍被丈夫這麼忽略?況且公司休息一、兩天也不會發生什麼大事,你應該帶太太出去走走。」張嫂的語氣添了笑意,「太太人很好的,對你又體諒,你要多疼她一些。」

  看來君清晏並沒有將他們的婚姻真相告訴張嫂,使得張嫂兀自以為他們是因愛而結合的夫妻。

  「你就陪太太去買她想買的東西吧……我今天會早點回去。」

  「好。我想太太聽到你後頭那句話一定會很開心的!」

  應滕德強扯出笑,掛斷了電話。

  她會很開心?
她一點也不開心!

  從聽到張嫂告訴她「先生今天會早點回來陪你」那句話後,她一直都處於不滿狀態。

  餐桌前,香味撲鼻的美食激不起任何食慾,她現在只想躲在房裡啃一塊炸雞也好過留在這裡陪「她的老公」吃飯!

  用餐之際還得假意應付應滕德,真是有損她的胃口。

  「老公,你回來了。」

  「老公」與「滕德」這兩個稱呼她練習了好久,後來發現喚老公時雞皮疙瘩會少掉些,所以她才決定從今以後都用這兩字來喚他。

  君清晏笑得好甜,極度做作地接過他的公事包放到一旁。「你先去洗手,可以開飯了。今天整桌的菜都是我和張嫂合力做的噢。」張嫂專司一切,而她只負責將鹽給丟進鍋裡。

  應滕德沒點破她笑容裡的不真誠,也回給她一個神似的笑,「好。對了,今天逛街逛得累不累?」

  「還好,沒有一個女人會覺得逛街累。」她很賢妻良母地褪下他的西裝外套,擱放在沙發椅背。

  「買到你想買的東西了?」

  「買到了,聽張嫂說是你特地要送我的,讓我好開心。」有人付錢買單,她哪來的不開心?

  應滕德沒有繼續追問她買了些什麼,因為那對他而言也不重要。反正他大約做好了心理準備,也許收到帳單時會讓他的戶頭少了好幾個零。

  「過幾天我會辦張卡給你,你想買什麼就盡量買,不用再撥電話來詢問我的意見。」

  喝,想用錢來收買她?

  就算她想買東西也不屑花他的錢!今天惡意拖著張嫂出去逛街完全是為了發洩一大早醒來發現自己成了棄婦的怒氣!

  況且她只不過用他的錢買了一台PlayStation2的遊戲機和幾片日本原裝的遊戲片,其餘的鑽石、黃金、衣服,她連碰都沒碰。

  「不用給我卡啦,我不會再亂花錢的,你賺錢那麼辛苦,萬一、萬一哪天應氏像爸爸的公司一樣……」她佯裝一副憂心忡仲的模樣,嘴裡的擔心實際上是惡毒的詛咒。

  「要將應氏做到像你父親那種程度還得要有過人的愚蠹才行。」

  君清晏瞠大雙眸,為他這句話燃起烈炎。

  「轉投資失敗或周轉不靈是大多數商人都會遇到的問題,這和大環境及景氣相關,跟愚不愚蠢扯不上干係。」君清晏的笑容自臉上斂去,無法忍容有人貶損她的父親。

  「你以為轉投資就是隨便拿錢去揮霍嗎?既名為投資,在投資之前就該評估轉投資的風險及獲利,不能一逕往短利看,投資要的是長久經營,而非投機。」應滕德倒不像她,三言兩語便被激出了怒火,唇邊的笑仍淺淺懸掛。

  現在的她,才是屬於真正的「君清晏」。

  少了假笑、少了敷衍,她用最真實的臉孔面對他。

  「所以你認為投資失敗的人都是愚蠢的?!」她揚高語調。

  「投資失敗並鞠躬哈腰求別人救助的人是很愚蠢。」

  「你--」根本就是指著她的鼻子暗諷她老爸!

  劍拔弩張的氣氛瀰漫在兩人之間,應滕德清楚明白,這話題再延續下去,這場婚姻的和平假象就到此為止。

  這非他所樂見。

  「親愛的老婆,你對投資這話題這麼感興趣?」應滕德慵懶含笑地提醒她。

  瞧清應滕德眼底的戲謔,讓君清晏驚覺自己露出本性。

  「呃……老公,我、我當然對這話題沒興趣,你剛才說的什麼投資、投機我都聽不懂耶……」她捧著臉蛋,一副欲蓋彌彰又死不認罪的無辜樣,水燦眸子一眨一眨的,簡直可愛到媲美小鹿斑比。「辛苦工作了一天,你餓了吧?我們趕快去吃飯。」

  語畢,她連忙挽著他的手臂,領他到餐廳坐定,用行動來表示方纔的話題已經告一段落了。

  君清晏的笑容又回到臉上,挾起一口翠綠青菜遞到他嘴邊,企圖補救她方纔的失態。「來,嘗嘗。」

  真像小孩子的辦家家酒--這是應滕德腦中閃過的可笑念頭。

  一切,都是假的。

  「張開嘴,啊--」君清晏盯著他那抹挾帶笑意的唇線開啟,便一古腦將青菜塞進他嘴裡,「好吃嗎?」

  「鹼了點。」應滕德指出美食中唯一缺點,而好死不死這缺點正是君清晏一手包辦的。

  「我下次會注意的。」君清晏死命握住筷子,生怕自己克制不住想拿筷子戳他鼻孔的惡念,咬牙擠出來的笑容依舊明亮耀眼。

  張嫂由廚房端出熱湯,擱放在兩人面前,動手為他們舀湯。

  「先生、太太,來,這是紅棗枸杞燉雞,紅棗有早生貴子的涵義喔。」張嫂笑咪咪的解說。

  早生貴子?!很好,這碗湯打死她,她都不會灌到肚裡去!

  要製造一個孩子多容易,可是要養好一個孩子就不是只喂餵奶、換換尿布就能打發。

  她踩進一樁沒有愛的婚姻,不希望再生一個得不到完整親情的孩子。

  她別開視線,正巧對上應滕德探索的眼。

  應滕德輕笑出聲,因為看穿她臉上的心思。

  「一碗湯不會影響生兒育女,那得看我的努力與否。」他故意說得曖昧。

  「先生,你怎麼這麼說話?沒個正經。」張嫂以慈愛長輩的身份輕斥,「瞧,太太的臉都紅了。」

  只有君清晏知道,那句話是故意說給她聽的……他在暗示她,無論她喝不喝雞湯,都不能阻止他在她子宮裡播種的事實。

  「太太來,喝湯。」

  君清晏收回瞪著應滕德的目光,改瞪向那碗雞湯,無法抗拒張嫂慈藹遞上來的熱湯,只得乖乖接下。

  「趁熱喝。」應滕德先舀了一匙入口,「看誰喝得快。」

  君清晏頭一仰,咕嚕咕嚕將湯給灌完,連這種小小較量她都不願輸他。

  「對了,明天我請假一天,留在家裡陪你。」應滕德陡然道。

  「什麼?!」君清晏拍桌大嚷,換來應滕德挑眉。

  「你這個反應我可以視為欣喜若狂嗎?」他諷笑道。

  「呃……我是說,放著公事不管沒關係嗎?」開什麼玩笑!她已經安排好了明天的靡爛行程,若是應滕德在家,豈不阻撓了她的幸福?!

  「有童在,沒什麼好煩惱的。」

  「童?」

  「我的特別助理。」

  「女的?」她直覺想到特助通常都是美艷動人的女強人。

  「男的。」明知她不會吃醋,應滕德還是回道。

  「童特助是個很風趣的孩子,只要有他在的地方總會很活潑、很熱鬧呢。」張嫂在一旁補充,「他和五少爺是從小玩到大的同學,和其他幾位少爺的感情也很好,就像是應家第六位少爺呢。」由於童玄瑋常常到家裡來吃便飯,幽默討喜的個性贏得她不少好感。

  「可是把公司丟給特助,這樣有違老闆風範吧?況且就算他和應家感情好,畢竟不是應家的人。」

  「童與應家人不一樣之處只在於他不姓『應』。」

  「聽你這麼說,壓根已經將他視為一家人了?」

  「一家人?在我生命中沒有這三個字的存在。」應滕德臉上笑容轉淺,難以察覺的陰霾染上他剛毅臉龐,「我只是信任童罷了。」

  君清晏發覺這男人的一項劣性--他很擅長用一句話來激起她的怒火!

  他生命中沒有「一家人」的存在?!

  那麼,她這個新婚妻子算什麼?

  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將她視為一家人的打算?

  這個事實,她早在交換戒指之時就告訴自己無數次,可是由他口中聽到這種冷漠淡然的話,仍讓她火上心頭。

  「既然你這麼信任他,乾脆休假休到下個星期不更好?只陪我一天太沒誠意了。」她冷哼,撒嬌的口吻之下是不帶真誠的嘲弄。

  應滕德沒允諾,只是淡瞥她一眼,那眼光好像對她說的話感到戲譫,下一刻他卻拿出手機撥了通電話。

  「童,明天開始,我要休四天假。」

  什麼什麼什麼?真的假的?!

  君清晏聽到手機彼端也傳來類似她心頭吶喊的驚訝男聲。

  他真的要……

  「請假在家,陪我親愛的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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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拜張嫂的雞湯所賜,君清晏昨夜又嚴重地睡眠不足,使得她不得不很小人地懷疑那鍋雞湯裡是加了興奮劑還是威而剛。

  唔……她可憐的腰,好酸軟……

  而一早又被人給挖出床鋪的怨念,讓她的理智瀕臨崩潰。尤其當她聽到應滕德吵醒她只為了向她索討一個早安吻時,她幾乎想買把衝鋒鎗轟掉他惱人的淫笑!

  說好聽是請假陪她,實際上則是她浪費時間來「伺候」他吧?

  應付完應滕德的索吻,他也沒打算讓她繼續睡,替她抓來了一件無袖洋裝套上後就將她推到浴室去刷牙洗臉。

  鏡子之中映照出一個長髮蓬鬆亂翹、臉色鐵青的女人。

  聽說,女人一旦有勇氣在男人面前不修邊幅,就表示她將這個男人視為最最親密的人;而男人能包容女人不刻意打扮的模樣,甚至覺得那模樣動人可愛,那便是愛情的昇華,是一家人的感覺。

  可是誰來告訴她,她的情況又該做何解釋?

  沒有愛情足以昇華,卻已讓應滕德看到黃臉婆似的她?

  君清晏握著牙刷,或輕或重地滑過貝齒,一個再怎麼美麗的女人,黑著兩個熊貓眼圈又鼓著腮幫子,說實話真的美不到哪兒去。

  「你刷牙刷了三十分鐘了。」應滕德斜靠在門柱上,由鏡中瞧見正背對著他的君清晏。

  她漱了漱口,又擠了些洗面孔開始做起臉部按摩,完全沒有打算加快動作。

  而應滕德也維持著同樣姿勢賴在門前不走。

  即使他沒出聲打擾,仍是礙了她的眼!

  「老公,你在看什麼?」沒事不會滾下樓去吃早餐嗎?!

  「看你。」應滕德雙臂環胸,好整以暇地回道。

  「別看啦,人家這樣好醜。」君清晏轉過頭面對他,攤開沾滿了洗面孔柔泡的雙掌,捂在他眼前五公分。

  若不是他清楚兩人間的關係,他會真以為君清晏在撒嬌。

  可惜,她笑得太假了。

  「你是我見過最美的。」

  若不是她明瞭婚姻在兩人心中的定義,她會真以為應滕德在吐露愛語。

  可惜,他笑得太假了。

  「肉麻當有趣。」她嬌斥一聲,在心中對他吐了個舌頭。「你先出去啦,我還要洗個晨浴。」

  「你是在邀我一起洗鴛鴦浴?」

  洗你的大頭鬼啦!「貧嘴。」

  「別多費工夫,我正準備帶你上陽明山泡溫泉。今天不是星期假日,溫泉一定很少人。」

  「要去洗溫泉?」她邊潑水沖去臉上泡沫,邊含糊回道。

  「就當做是去日本泡湯一樣,中餐順便嘗嘗山菜的滋味。」

  耶?看來應滕德是當真要陪她度蜜月?

  在她拎起乾淨毛巾擦拭臉龐時,應滕德跨進了浴室,一手搭上她的肩。君清晏從鏡中回望著身後的他。

  「沒能帶你出國一趟,你會記恨我一輩子嗎?」他想起了張嫂那天在電話中提到的話。

  一輩子……好奢侈的承諾。

  「我想……我會。」她頑皮一笑,「不過,不是記恨出不出國,而是記恨有人在結婚隔天就跑去公司上班。」

  「但我請了四天假陪你。」

  「已經造成的傷害哪裡是四天可以彌補的?女人在意的可不是假期的長短,而是心意。」君清晏感覺到應滕德另一隻手正緩緩爬梳著她的發。

  「男人卻往往在女人在意時才會發覺自己漏做了什麼。」

  她噗哧一笑,「老公,你不用想太多,我才不會因為這種小事和你生氣,我是故意嚇你的啦。」

  「是嗎?」她的眼神透露的訊息可不是這樣,但應滕德仍是陪她一塊做戲,「親愛的老婆,你果然很善解人意。」

  「當然囉,你也不瞧瞧是誰挑中的老婆。」這樣夠給他面子了吧?

  應滕德穿梭在她發間的指逾越了屏障,直接爬上她頸背肌膚,充滿愛撫地挑逗著她。

  接著,薄唇取代了他的指。

  「老公……」她渾身的毛細孔幾乎全屏息而立。

  他沒給她掙扎的機會,大掌撫過她的雪頸,輕扣在她下顎,半強迫地要她仰頭迎接他的吻。

  認識應滕德只有短短三天,但她就是知道應滕德並不像他外表所呈現的淡漠,因為他的吻很炙熱,甚至帶著霸道,好像要一口一口吃了她。

  應滕德雙唇吮貼著她的,緩緩以舌侵入她,捧著她臉龐的長指滑過她的眼睫,要她閉上雙眼,她先是微微掙扎,而他放柔了動作,蠶食般地催眠著。

  這一回的吻,沒有煙酒味,只有牙膏的清冽薄荷味道……

  君清晏猛然驚醒,在他的右手解開她內衣鉤子的同一時刻!

  「老公--」她推開他,嗓音有些輕喘及沙啞,「你不是說要去泡溫泉嗎?這樣下去……溫泉就泡不成了。」

  「那可以緩。」

  「不可以!」她嚷完之後又急忙掩嘴,佯裝囁嚅,「做、做那件事很累耶……我做完會很想睡……所以……不要啦。」她的結巴倒不是故意佯裝的。

  男人,換個地方思考好不好?!腦容量只有一個字--色!

  下半身永遠比上半身先起反應,哼!

  應滕德勾住她的腰身,將她帶進懷裡,惹來她的驚呼。

  「應--」

  「那麼,就延到今天晚上吧。」他貼在她耳畔,輕咬著軟嫩的耳珠。他的欲望可以等。

  「泡溫泉延到晚上?」

  應滕德瞇眼一笑,「你想改順序也無妨。」

  「改什麼順序?!」她雙掌抵在他胸前,硬是隔開五公分距離。

  肆虐在她耳殼的嘴同時吁吐著灼燙熱氣及笑聲,「先上床,再放你睡場覺,最後才去泡溫泉,這不是你要的嗎?」

  君清晏弄懂了他所謂的順序,原來將他方纔的話倒過來排序兼重新整理,就是他今天為她安排的「行程」?!

  「不不不,按你說的順序就好,我聽你的。」她強擠出小女人的笑靨,「你先下樓去吃早餐,我要吹頭髮了。」

  應滕德被半推半請地轟出浴室。

  接著--

  他聽到她重新刷牙的聲音,以及交雜在咕嚕嚕漱口聲中的低聲漫罵。
 這算是他們第一次約會?

  現在要找到一對結了婚才開始約會的夫婦簡直難上加難,所以他們兩個應該被列入稀有動物好生保護著。

  視線瞟向左手邊正在開車的應滕德,在不久之前,她才由父親手中傳來的「丈夫資料檔」看到這張容顏,過不了幾星期,她便成為他的妻--這對她而言,除了排拒之外還是只有排拒,因為相識的時間太短,短到不足以讓她改變觀感,不足以讓她做好心理準備。

  她打從心底仍舊認為自己是父親與他利益互換下的犧牲品,只是她這個犧牲品不像言情小說中淒慘受虐的可憐小媳婦,應滕德也還不到變態施虐的惡棍男主角的火候,他們的相處雖偶有摩擦--那些摩擦全是她心裡在作怪--其餘都算得上是和平共處。

  但對於一個「丈夫」,還是一個未曾與她交過心的丈夫,她還不知道用哪一種面目和他共同生活,所以只好用最虛假的笑臉面對他。

  顯然,應滕德和她有一樣的想法。

  她有時真想衝口問出:「你為什麼不拒絕我爸提出的聯姻?」

  但她又知道,應滕德定會回她那句傷人的話:「我正巧需要一個妻子。」

  她不喜歡自己只是一個「正巧被需要」的角色!

  原先偷瞟的目光轉變為怒瞪,君清晏對他那句話當真耿耿於懷,恐怕至死方休了。

  「看我看得這麼專注?眼睛連眨都不眨了。」應滕德微偏過頭,正對上她的眼,讓她眼底浮現被抓包的窘樣。「在看什麼?」

  「在看我所認識的你呀。」除了那副皮囊外,她對應滕德的認識少得可憐。「老公,我發現你很帥噢。」雖然是為了移轉應滕德的注意力而隨口說起,但這句話是事實,外貌美醜是見仁見智,在她眼中的應滕德外表乾淨清爽,衣著品味也不錯,絕對構得著她心目中帥哥之列。

  不過這當然不能構成婚姻美不美滿的要素。

  「你這叫情人眼裡出西施?」應滕德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此話一出,君清晏收起笑,咬牙切齒地嘀咕,將他那句死不要臉的句子反覆暗罵。

  這個話題再聊下去,她鐵定會想將他踹下車,所以君清晏決定直接斬斷可能的延續,話鋒三級跳。

  「老公,你請假在家陪我……」靡爛。這兩字暗暗在心底附註,「你會不會覺得我很任性、很驕縱、很後悔娶我?」要是後悔了,她倒是不反對簽字離婚啦,不過贍養費可別吝嗇噢。

  「你自小家境好,倍受疼愛是必然的。」

  噢?不給正面回應,反而給她另一句評語,這表示默認她前一句問話囉?

  「是呀,我可是從小就被捧在手中小心呵護的掌上明珠咧。」她驕傲地仰著頭,君氏公司在沒遇上這波低靡景氣浪潮之前,規模雖不及應氏,好歹在商界也是小有名氣的,她父母除了給子充裕的物質生活之外,也給了她和弟弟君清霽幸福和諧的家庭。

  「將來也會是。」應滕德淡瞥向她。

  君清晏怔了怔。

  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她想由應滕德眼中多挖掘些什麼,但應滕德已經將頭偏回正前方,專注於山路曲折。

  在她苦思許久仍厘不清他的語意,應滕德又開了口,「你父母不會因為你嫁了人而不疼你。」

  「那是當然的。」原來他說的是這個意思呀,害她差點會錯意……

  「你父母都怎麼叫你?」

  「晏晏。」

  「晏晏?很可愛的匿稱。我也可以這樣叫你嗎?」他的問句像是索求。

  「說實話,我比較喜歡你叫我『親愛的老婆』。」這樣她會少掉些雞皮疙瘩。

  反正他要的,只是一個老婆,而不是她君清晏。

  「為什麼?叫晏晏比較不生疏。」

  「你也希望我叫你德德?還是老公?」她的語氣帶點威嚇。

  應滕德因她的反駁而笑,「我明白了,親愛的老婆。」

  兩人陷入沉默,方才應滕德那聲「親愛的老婆」在笑意中有著詭異的冷漠,聽起來真像由牙縫中進出來的……

  他確定他說的是「親愛的」,而不是「該死的」?

  陽明山上的氣溫偏低,而她和他之間的氣氛也由此刻開始轉冷--

  即使泡完了暖呼呼的溫泉,吃完了一桌山菜土雞,也在茶藝館裡喝了好幾壺濃茶,順道在著名的文化大學旁賞了夜景,一切都像是約會該有的行程,但君清晏就是知道應滕德怪怪的。

  他仍是有問必答、仍是避重就輕、仍是很容易一句話激起她心底的小人嘀咕,可是她就是知道他怪怪的。

  尤其在他每次喚她「親愛的老婆」時,她都有聽到類似木材在烈火中焚燒的辟哩啪啦聲。

  而這個夜裡,應滕德幾近飢渴地擁抱她,用最原始的愛語強調著兩人的夫妻關係,每一個吻都在訴說著「她是屬於他的」!

  他的孟浪讓她不知所措,想掙扎又掙不過他,她不知道他想證明什麼,也不知道他想由她身上得到什麼,她只知道這樣的應滕德是她不曾見識過的……

  雲雨之後,君清晏揪著絲被,惱火地背對著應滕德。

  臭男人!心裡面對她有不爽的地方就攤開來講呀!腦子裡只想著用「體育課」來發洩,上天賜給他一張嘴是拿來幹啥用的?當然是溝通問題、解決問題,而不是拿來肆虐她一身無辜的肌膚!

  她不想在氣頭上和應滕德說話,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索性閉起眼,讓應滕德以為她被他折騰得疲累而熟睡。

  「親愛的老婆。」他試探地呼喚她。

  裝做沒聽到。她還很假地發出細微酣聲。

  感覺到應滕德的手臂橫過她的纖腰,將她圈圍在胸膛之間。

  不會還想再來一次吧?!她僵著身子,動也不敢動。

  應滕德輕輕地將臉枕靠在她腦後,環著她的手流連在她發上,將她披散的長髮撥到她耳後。

  那動作,像極了親匿的愛撫……

  他的指尖無可避免地碰觸到她的臉龐,這樣輕淺的接觸比原先翻雲覆雨的激情交纏更讓人震顫臉紅。

  慵懶的低喃貼在她耳畔,若不是他靠得恁般近,君清晏不會聽得仔細。

  「清晏……」

  咦?!
  君清晏一夜末眠,整個腦中嗡嗡作響,只有那聲好輕好柔的呢喃佔滿思緒。

  他從來沒有這麼叫過她,她甚至一度懷疑應滕德壓根還沒記起她的名字,所以才老婆、老婆地喚她。

  可是……

  君清晏想起了那句輕喃,覺得有把火竄上了她的雙頰,燒紅了白皙的膚。

  「親愛的老婆,今天還想去哪?」

  餐桌上,應滕德輕喚神遊太虛的君清晏。

  「啊?」她甫回神,一臉茫然得可愛。

  「今天還想去哪裡玩?還是我馬上讓人訂機票,帶你去香港吃美食兼購物?」

  不可否認,應滕德努力想將「新婚夫妻」這戲碼演好。

  「不要了,今天我想待在家裡,昨天太累了。好不好,老公?」加上她輾轉整夜沒合眼,哪還有力氣陪他遊山玩水?另外,她向咖啡館請的三天事假到今天為止,明天她就得正式上工了。不過這點她沒有向應滕德說,誰知道他會不會很大男人地強逼她離職。

  君清晏喝著柳橙原汁,視線不經意定在他唇上,似乎仍在懷疑昨夜聽到的是不是夢境?

  「你要待在家裡當然也行。」

  「老公……」她好想開口直接詢問他關於昨天那句呢喃。

  「嗯?」

  她低下頭。「不,沒什麼。」她問不出口,也不知該怎麼問,更怕問了,會得到與她現在心底想的可能性完全相反的解答。

  女人,很容易為了男人一個無心之舉或隨口的甜言蜜語而感動得要死,剝開幻想的美麗糖衣,才會發現現實之中竟只有虛偽。

  「看你,一早起來就沒什麼精神。」應滕德輕笑,一句關懷很容易便出了口。「上回說的婚紗照,童已經安排好了,下星期一你就跟我一塊去公司。」

  「你是說你們公司的平面廣告照?」她故意提醒他,她不是去當新娘子,而是廣告模特兒。

  「你非要這麼想也行。」應滕德的口氣平淡。

  不是她要這麼想,而是應滕德表達的意思就是這樣!

  但這麼一來,她又得請假一天了,她這個月能領的薪水勢必相當淒慘,車好她只要養自己一個人就好,加上現在她的經濟來源轉移到鑽石金龜婿身上,倒也不用擔心餓肚子。

  甫從廚房走出來的張嫂在桌上又放了塗滿奶油、草莓、花生醬多樣選擇的吐司,見夫妻倆由方才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到後來的無言相對,她偷覷了兩人一眼,猜想著小夫妻倆是不是在鬧彆扭?

  「太太,你和先生今天又打算去哪裡玩?」張嫂打破沉默,以為這樣能為夫妻倆帶來話題。

  「哪裡也不去,今天要留在家裡。」君清晏拿起草莓吐司大咬一口。

  「留在家裡?不出去走走?」

  「老夫老妻了還玩什麼年輕人的戀愛遊戲?」君清晏撇撇嘴角,自然而然地牽起諷笑。

  如果戀愛是結婚的過程,那麼已經步入婚姻的她,還有權享受戀愛嗎?

  應滕德抬頭凝覷她,沒有開口。

  君清晏回視著他,為他此時的木然感到疑惑。

  那、那是什麼表情呀?好似她說錯話一樣……

  君清晏心虛地避開他的目光,喝完最後一口果汁,擠出甜膩得嚇人的笑。

  「老公,你吃飽了吧?吃飽了我們就到書房去打電動,我買了一台PS2噢,就是你送我的新婚禮物,昨天的行程由你安排,今天就得聽我的了。」

  一日之計,由電玩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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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早上醒來,應滕德怔然望著右手邊空蕩蕩的床鋪。

  昨天被君清晏拖著打了十八個小時的電動,直到凌晨兩、三點才得以鳴金收兵,讓他一沾枕便沉沉睡去,即使是睡醒後的現在,他仍覺得雙肩及兩手拇指疼得發麻。

  他終於知道,打電動比辦公還要辛苦……

  就算他經常性加班一星期也比不上狂打電動一天的疲勞……

  懶懶地抬睫望著床頭時鐘。

  早上十一點半。

  從多久前開始,他便不曾睡超過九點?

  應滕德緩緩起身,如果君清晏仍窩在床上,他想,他會繼續放縱自己沉入夢鄉。

  但她人呢?

  盥洗完畢之後,他下樓正巧遇上張嫂。

  「先生早……午安。」

  應滕德隨意應諾,再問:「太太人呢?」找了整間屋於都不見她的身影。

  張嫂露出疑惑的神情,彷彿覺得他應該知道才是,「太太說,她只向老闆請了三天假,所以她今天去上班了。」

  「上班?」應滕德喃喃低問。

  「先生,我將午餐煮好了,你就連同早餐一塊用吧。」

  應滕德的話題仍只在君清晏身上,「她有沒有說她上班的地方?」

  「咖啡館,至於店名和地點太太都沒說。」張嫂小心翼翼地瞄向應滕德,很擔心在他臉上看到怒意。她心底亦同時浮現問號,她開始覺得這對新婚夫妻的相處模式有些怪怪的……

  應滕德在餐椅上落坐,啜飲著張嫂遞上的咖啡。

  苦澀的咖啡滑入喉頭,吮嘗不到任何美味。

  他請了四天的婚假陪她,她卻在第三天就放他鴿子?甚至昨天連半個字也不跟他提起。

  或者,她是故意要他也嘗嘗蜜月期間被另一半拋下的感覺?

  這感覺,的確不好。

  新婚的隔天,被單獨留在家裡的她也是這種心裡悶悶的感覺嗎?

  應滕德放下了咖啡,不想為低落的心緒再添苦澀。

  「張嫂,婚禮的隔天,太太一個人在家裡都做些什麼?」

  他想知道,她是如何打發這種……無所適從。

  「嗯……」張嫂偏頭想了想,「太太先是上了一會兒的網,然後就邀我一塊去逛街買遊戲主機,接著就是窩在房裡打了整天的電動。」說到這裡,張嫂為君清晏的童心笑了笑。

  應滕德不用花心思去揣摩也能勾勒出君清晏那副悠然自得的神態,她一定笑得很快樂——真誠快樂,而這點,他卻遜她一籌。

  「看來,她挺能自得其樂。」

  「但太太一聽到你會回來陪她吃飯,就更高興了呢。」張嫂急忙補充,「因為太太笑得好開心,一點也不氣先生你新婚期間就拋下她,投入工作。」

  「她當然不氣,也許她更巴不得我一輩子待在公司別回來最好。」而張嫂所說的「笑」,恐怕是硬擠出來的虛假。

  「什麼?」張嫂沒聽清楚。

  「沒什麼。」應滕德啃起他的早餐兼午餐。

  看來一整天的時間他得自己打發了,一方面不想銷假回應氏去接受童玄瑋的恥笑——笑他請了四天蜜月假期,新娘子卻絲毫不領情;另一方面……

  他想學學她,找到讓自己很快樂的方法。

  漸漸地,應滕德浮現了笑容,開始享受他「深宮棄夫」的第一頓飯。
坐落在台北市某條小巷子深處,有家名為「戀曲」的咖啡館。

  相較於時不如雨後春筍般的咖啡連鎖店,「戀曲」的存在顯得冷清而渺小,一方透明玻璃區隔著巷外的擾攘人生及店內的寧靜平和,只有在偶爾玻璃門敞開的同時,店裡的咖啡濃郁氣息會飄向道路,引來路人聞香駐足。

  「戀曲」老闆的夢想是擁有一間合乎自己格調的咖啡館,每天悠悠閒閒地嗅著他最愛的咖啡香,順便賺取生活所需的鈔票,但現實是殘酷的,「戀曲」的地理位置不好,有時整整一天也不會有半個客人上門光臨,再加上左右兩邊的馬路口又各開了一家著名的coffeeshobr,將客源全搶得一乾二淨,只剩下十數個固定的老客人偶爾出沒。

  即使月月虧損,老闆仍是死撐活撐的繼續營業,據說,這家店的存在,除了夢想之外,更是為了一個女人,一個名字裡有個「曲」宇的女人……

  至於這個女人的身份有多方說法,最浪漫的當然便是和愛情有關,只可惜沒人敢去向老闆問個仔細,就算問了也不見得會獲得正解,因為在這裡,不問任何人的過去,只問將來。

  即使月月虧損,老闆仍堅持聘請君清晏這個助手,只因為君清晏正巧對了他的眼,另一方面,對老闆而言,開店是夢想,但當店員他可就興趣缺缺。

  玻璃門被推開,清脆的鈴鐺聲迴盪。

  「歡迎光臨!」

  君清晏直覺抬頭,卻看到捧著數百枝玫瑰花的老闆,一個四十出頭的男人與玫瑰花……嗯,完全不搭。

  「老闆,哪來的花呀?」

  「砸錢買的呀。」

  店員兼會計的君清晏倒抽一口冷氣,「我們『戀曲』扣除蛋糕、點心的材料費,咖啡豆的成本進價和我的薪水,幾乎已經是負向成長,幸好房子是你自己的,你哪來的閒錢去買花?!」

  「又不是花我的錢,喏。」老闆走到咖啡廳最靠近角落的圓桌,將花塞到自始至終笑意盈盈的男人懷裡,「店長,又是一個愛慕你的男人送的花。」

  被稱為店長的男人是咖啡店的常客,至於他被稱為「店長」的原因君清晏也不清楚,只知道從她認識他那天開始,老闆便這麼介紹他,沒有名、沒有姓,就只有簡單兩字——這麼多年過去,她對他的認識仍只有「店長」兩字。

  「是誰送的?」店長說起話來並不嬌嗲,但媲美廣播聲優的輕啞嗓音聽來仍是醉人。

  「他說他是第十號追求者。」老闆望了望君清晏,她也很有默契地翻翻櫃檯旁的小冊子,上頭記載了百來名追求店長的愛慕者身家背景。

  「史公子。」君清晏笑著為老闆解答疑惑。

  「這些男人怎麼會以為用追女人的方式就可以追到我?況且我又不愛男人。」店長優優雅雅地剝落一片鮮紅的玫瑰花瓣,明明是個男人卻又擁有美女的舉止行為,連此時不屑的輕哼都是如此韻味十足。

  他雖是男人,骨架卻幾乎比君清晏更清瘦,而身高又比她高出十五公分,骨感十足的軀體不知羨煞多少渴瘦的女人。

  一頭及腰的黑髮更是時常讓他的性別遭人懷疑,甚至被不少英俊多金的gay少爺團團圍上,當然也缺不了年輕貌美的高中小女生暗戀——因為店長的調調正好是少女懷春最中意的「俊俏小哥」,只要他出現在「戀曲」的那天,必定也是店裡生意最好的時候,幾乎像塊會移動的活招牌。

  若說店長的背面是一百分,那麼,他的正面就是一百零五分。

  總而言之,只有兩個字——

  完美。

  更遑論他總身著顏色最對比、也最和諧的黑白套裝,無論西式或中國風味,都將他的外表襯托得毫無瑕疵,臉上薄施的彩妝頗有視覺系藝人的味道。

  店長逕自由櫃檯右側的貯物櫃找出一隻造型古典的西洋花瓶,對店裡每樣東西的擺放位置都熟悉得好似在自家一樣,接著二郎腿一蹺,閒閒地在桌前插起花來。

  從沒見過一個男人這麼適合玫瑰花,簡直只要他一出現,眼前就會自動綻放出無數的玫瑰幻影及浪漫的點畫效果,陪襯在他左右十公尺範圍內。

  君清晏為店長沖了壺他所點的玫瑰花果茶,擱在他左手邊。

  店長有種魅力,一舉手一投足都散發著自信及傭懶,讓人不由自主將他與「高貴」畫上等號,恐伯哪一天店長出了車禍,在倒地之前都會來個三圈華爾滋旋轉再挑個最美的角度落地。

  「喏,借花獻佛。」店長優雅地舉起綴滿簡單花邊的改良西裝袖,抽出一枝玫瑰花,紳士地遞到君清晏眼前。

  「謝謝。」

  「不客氣。」簡單的回話動作卻充滿十足美感,這張笑臉簡直就是生來打擊天下女性的美。

  雙眼被店長所激射出來的璀璨光芒照耀得有些疼痛,君清晏抱著餐盤,急忙奔離圍繞在店長身旁那堆神似於少女漫畫慣用的玫瑰背景。

  君清晏回到櫃檯,一邊擦拭著櫃檯上的水濕一邊開口:「老闆,我下星期一要再請一天假。」

  老闆挑起眉,「又請假?不是才請了三天?」

  「家裡有點事……」君清晏沒跟任何人提及結婚一事,當然也不會說明她的請假是為了拍婚紗照……不,是平面廣告照。

  聽出君清晏的為難,老闆也不多問,「好,我准了。」他向來隨性,有時心情大好,直接讓君清晏將店門拉下便拖著她去逛百貨公司也是常有的事。

  「謝謝,我以後不會這麼頻繁請假。」不過……她得想好今天晚上要如何面對應滕德,想必他會對她發頓脾氣吧?到時她為了捍衛工作權,也許少不了和應滕德來場口角。

  「別放在心上,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別客氣。」

  「我才不會跟你客氣咧。」君清晏吐舌,做了個可愛的鬼臉。

  「小頑皮鬼。」

  「不過我真的有事情要麻煩你幫忙。」君清晏雙手合十,央求道。

  「你還真不客氣。」他前一秒鐘才把話說出口,下一秒鐘她就提出要求了。「說吧。」

  「可不可以勞煩善解人意的老闆大人替我烤一個招牌天使蛋糕,我要帶回去孝敬家人。」她笑得諂媚。

  今天回家,她決定與應滕德來個先禮後兵,先雙手奉上蛋糕討好他,如果他冥頑不靈,堅持與她翻臉,那個大蛋糕剛好也可以拿來當攻擊武器。

  「孝敬家人?我看是孝敬愛人吧,你在我店裡工作至少三年以上,你會特別要我烤蛋糕只有在父母生日、結婚紀念日、母親節和爸爸節,大不了再加上一個寶貝弟弟的生日,今天正巧都沒有碰上這些大日子——」

  「好,我招了,是烤給老公吃的。」君清晏做出投降的表情。

  「你哪來的老公?」老闆當她在說笑,連正在插花的店長也抬起微訝的眼,笑意轉為興致盎然。

  「前幾天嫁的。」她吐實。

  「那祝你早生貴子,哈、哈、哈!」超假的笑聲意思意思地配合她。

  君清晏知道老闆壓根不信她的真實告白,她無所謂地聳聳肩。畢竟在老闆的認知中,她連個男朋友都沒交過,又怎會突然冒出個老公?

  「看在你為了蛋糕不惜犧牲清白名譽,我會替你烤個最美味的天使蛋糕,要多大的?」

  君清晏雙掌圈成一個圓,又在自個兒臉上比了比,半晌終於作好決定。

  「十寸。」

  這個尺寸拿來砸臉,正好!
 君清晏以為自己回到家便要面對應滕德的冷臉拷問,所以她從搭上公車後便開始演練各種可能的應對方式,甚至準備了四、五種版本潑婦罵街的劇本,可是她怎麼也沒料到,自己所面對的,是一張如此可愛無辜的——睡顏。

  他睡著了。

  應滕德上半身全塞在蓬鬆的懶骨頭裡,短髮不聽話地在他額前及頰邊鬈翹,長腿一平一曲,仰躺在書房的地毯上,雙手還握著PS2的震動搖桿。

  牆上的平面電視仍播送著電玩待機畫面,震耳的戰鬥配樂卻喚不醒他。

  君清晏拎著大蛋糕站在房門口,久久,她才跨前一步,半蹲在應滕德身旁。

  方纔回來聽到張嫂提起,應滕德吃完午餐之後便到書房看書,不許任何人打擾,她看書桌前沒有任何書籍被翻閱的痕跡,倒可以猜到他打了整個下午的電動遊戲,連晚餐都沒下樓去吃。

  她將蛋糕盒放在毛毯上,伸手撥開他覆額的劉海,仍沒吵醒他。

  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像個狠心丟下老公的晚歸壞老婆。

  通常這種情況發生時,百分之九十應該是老婆可憐兮兮地窩在沙發上等待花天酒地的老公回家,淚花亂墜地接受老公無情的冷嘲熱諷……

  現在角色互換,她的老公在蜜月期間被她遺棄在家,孤孤單單地窩在書房裡和brS2培養感情。

  她還以為他會為了報復她而去尋花問柳,硬要比她晚一分鐘進家門,好彰顯他對於她的一切無動於衷:她拎著蛋糕回來,而他則拎著女人回來,再不,就是他銷假上工,不讓她專美於前……

  許許多多的猜測,就是沒猜到要面對熟睡的應滕德。

  她無法猜想那些晚歸老公的心態和感受,但她卻知道自己面對老公等門的那張睡顏時,心底有好多的內疚浮上檯面。

  如果他此時身上還披著一件她的外套當棉被,她想,她會當場哭出來,並且撞牆以謝他的真心對待。

  「老公,不要在這裡睡覺,會感冒的。」她伸手搖晃他。

  應滕德沒醍。

  「你再不醒,你的曹操要被劉備用真無雙亂舞給KO羅。」她可沒辦法像言情小說裡的男主角,雙臂一伸就抱著女主角回房去補眠,只能繼續吵他:「老公——」

  「……亂講,我先把他給劈了才睡的。」慵懶的睡音終於給了她回應。

  「醒了?」

  「你回來了?」

  兩句問話同時出口,也同時陷入無聲。

  應滕德睜開貪寐的眼,直視著她的眸光中並未挾帶任何怒意,只是很純粹地看著她,而君清晏在等,等他開口逼問或責難。

  最後,仍是她先捺不住性子,開始滔滔不絕地解釋兼狡辯——

  「你生氣了吧?我承認,我沒事先向你說明是我的不對,但這份工作我已經做了三年多,而你和我爸的交易又決定得那麼倉卒,我不知道怎麼給老闆一個滿意的離職原因,而且我也不想離職,因為老闆對我很好,我也很喜歡我的工作環境,我知道你一定會強烈希望我辭掉工作,在家相夫教子養花養狗養跳蚤,可是那不是我的希望。」她唧唧咕咕一串,甚至不小心連她將兩人的婚姻視為「交易」也脫口而出。

  沒錯,她將這場婚姻視為交易。

  他交出他的財勢,而她交出她的人,銀貨兩訖。

  即使他與她合演了一場甜蜜戲碼,誰也不去點破其中的利益糾葛,但事實就是事實,不是偶爾幾句虛與委蛇的蜜語甜言就可以掩蔽真相的醜陋。

  君清晏自始至終都是這麼想的,也很清楚自己該扮演的角色。

  相較於她的義正詞嚴,應滕德幾乎可說是雲淡風輕,他起身按掉遊戲主機的電源,再關上電視,讓書房回歸安靜。

  「我沒生氣,也不會要你離職,你若喜歡那份工作就繼續去做,養花養狗養跳蚤的事,我可以另外請人代勞。」

  一方火氣霎時被萬噸冷水灌熄,連半點煙灰也不剩。

  她只能愣呆愣呆地微張著嘴,手裡那張潑婦罵街的小抄飄呀飄地滑落到腳邊也不自知。

  「你……沒生氣?」她不確定地問。

  「沒有。」

  「也不會強迫我離職?」

  「不會。」

  「更不準備很小人地用權勢扳倒我工作的咖啡店?」

  「不準備。」

  那……那她還有什麼好吠的?

  所有的吵架癥結都是子虛烏有,爆烈的導火線全都在起點就被人給熄滅,這場架哪還吵得起來?再鬧下去只顯出她的無理潑辣。

  「喔……那……謝謝。」原本要說的話全失去了方向,她只能艱難地轉換成感謝詞。

  「不用客氣。」應滕德淡然道,栘開落在她臉上的目光,瞟向牆上指著十點的時鐘。「你剛回來?」

  「嗯。」

  「吃飯了嗎?」

  「在店裡吃過了。」君清晏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地發了他一頓脾氣,回答得有些氣虛,「你呢?」

  「我下去讓張嫂替我下碗麵。」

  那就是還沒吃了。「老公,我買了個蛋糕給你吃。」她連忙遞上十寸大蛋糕,帶著求和的笑容。

  應滕德沒多說便接下蛋糕,「我去請張嫂泡杯咖啡,你去洗澡吧,上了一天班也夠你累的,洗完再一塊下來吃。」他轉身便走。

  「老公——」

  應滕德的身影消失在門扉之後,沒因她的輕喚而回頭。

  就算應滕德真的回頭,她也不知該說什麼……

  她只覺得,應滕德看來好落寞,標準言情小說裡被惡狠狠欺陵的小媳婦樣。

  落寞——

  是的,這兩個字是應滕德現下心境最貼切的寫照。

  她從不真切的笑容,只是不斷提醒他,這場婚姻的本質兩人都該心知肚明。她說得對,這場婚姻是交易,一場她願打、他願挨的交易,而兩人從中所獲得的,只有「應家長媳」及「君氏企業的穩固」,若要求更多都是違反遊戲規則,都是貪得無厭的奢求……

  所以他的落寞是自己討來的苦頭,他的落寞是在懲罰著他的妄想。

  應滕德自嘲地笑著,用著他最擅長的笑容。

  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即使,他是如此的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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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君清晏在流理台前清洗著咖啡杯,一雙失了神的眼眸直勾勾地望著嘩啦啦的流水,第四聲輕歎不自覺逸喉。

  空蕩蕩的店裡只有她一人,老闆今天突發奇想,收拾簡單行李飛往日本,只因為他昨天看了電視上的美食節目,想品嚐道地的日本「沙西米」和拉麵。早上一通急電,將咖啡店全權交付給她處理。

  真敢,也不怕她卷款潛逃。

  思緒回到水龍頭上,第五聲歎息又起。

  她的歎氣不是因為上班的無聊所致,更不是老闆無情拋下她,自己去享受日本之旅,而是她那「親愛的老公」……

  「晏晏!」

  玻璃門上的迎客鈴才響,伴隨而來的親暱呼喚又輕易蓋過鈴聲。

  「阿霽?你怎麼有空來?」

  「奉老爸老媽之命來看看你有沒有成為受虐兒。」

  阿霽——君清霽,是君清晏的寶貝弟弟,年齡比她小兩歲,兩人有著極為相似的五宮輪廓,光憑一眼便能認定他們的血緣關係。

  「你看起來很好嘛,也胖了一點,那這盅老媽燉給你長肉用的補品就由我代勞啦!」

  「你想得美。」君清晏搶過補品,先大灌一口,其餘的準備等回應家後再熱來喝。

  「來杯摩卡慰勞你弟弟先。」

  「一百二。」

  「什麼?!你還跟我收錢?」天理何在。

  「店老闆又不是我,而且你是今天唯一一個客人,你這杯咖啡錢我是收定了!」她才不會拿店裡的東西來豢養「外戚」咧。

  「我就知道。」君清霽沒好氣地掏出錢,「喏。那送一塊黑森林蛋糕給我?」

  「六十五元。」

  「耶?!」

  「我請。」君清晏自櫃內夾出蛋糕裝盤,遞給他,並且從自己皮夾中抽出百元鈔,完全按照正當交易的程序來。

  她知道老闆總是隨她取用店裡的任何東西,但店裡生意已經冷清到極點,若連她也吃定老闆,那麼「戀曲」倒閉是指日可待。

  「謝啦,老姊。」

  「阿霽,你好像瘦了些?」她取出精緻骨瓷咖啡杯。

  「我兼了三份家教嘛。」

  「你缺錢用?」

  君清霽塞了好幾口蛋糕,「也不缺啦,只是以前自己打工的錢自己花,現在我想多拿些錢回去……你也知道,老爸老媽過慣了那種生活,一下子回歸到薪水階級對他們的打擊不小,也因為由奢入儉難,家裡有些不必要的開銷還是掛在那裡,所以我才想幫忙分攤。」

  小小蛋糕在銀匙兩、三下來回間便消失無蹤。

  君清晏又遞了塊楓糖藍莓口味的蛋糕給他。

  「吃吧,老姊請的。」

  君清霽難得靦腆,輕輕點了點頭,繼續埋頭苦吃。

  「改天把你的銀行帳號抄給我,我以後將咖啡店打工的薪水匯進去給你。」君清晏動手開始沖泡摩卡咖啡。

  「為什麼?」

  「分攤家計呀,家又不是你一個人的,我也有責任嘛。」君清晏笑道。

  「但——」

  「你忘了我現在有老公養?而且這個老公還是咱們的債權人。」

  君清霽先是沉默,似乎思索著該如何發問,他咬咬銀匙,下了決心挖老姊隱私,「晏晏,姓應的對你好不好?」

  「你不是說我看起來很好?你瞧我有消瘦憔悴還是滿臉淤青嗎?」她笑問,不待他回應又道:「應滕德要的是一個妻子,而不是出氣筒或受氣包,他也不以凌虐人為樂。」

  她和應滕德之間,比較像受虐兒的人是他吧。

  打從那天她拋下他來上班開始,隔天她一樣一早就起床上工,而應滕德仍在四天蜜月的休假期中,但在她醒來之前,應滕德便不知醒了多久,像尊石雕一樣靜靜地站在落地窗前。

  他開口說要送她來上班卻被她婉拒,她打心底不希望讓應滕德知道太多關於「戀曲」咖啡店的事,因為她很害怕……怕應滕德會使手段來打壓老闆畢生的心血,就像當初她從父母口中聽到那些其他企業對君氏所做的一切。

  她想,應滕德看穿了她的心思,所以他才會在牽起淺笑時添了不被信任的漠然。

  那時他的表情,在在指控著她的鐵石心腸,害她連虛假的離別吻都沒有勇氣烙在他唇上。

  這也是她今天歎氣的主因。

  「但是你們不是因愛結合,你們的婚姻只不過是場——」

  「阿霽,噓。」她的食指抵在自己唇瓣前,「話只要不挑明了講,便還有作假的空間,足夠我苟延殘喘地維持假象。」

  況且,應滕德待她的確不錯,與她當初在嫁入應家之前所演繹的胡思亂想全然迥異,她以為他會虐待她,並以自大的帝王主人自詔,盡其所能地羞辱她,將她貶低成為錢賣身的女人,用應家的財大氣粗壓死她這個平民小女子……

  但,他沒有。

  他對她,就像在對待一個妻子一樣,不同於其他夫妻的地方只在於他們沒有談過戀愛,沒有足夠甜蜜的愛情回憶供兩人分享……

  她敢打包票,應滕德不會是個好情人,卻可以是個好丈夫。

  或許她沒有機會與他戀愛,是因為若談了戀愛,兩人只有走上分手一途,偏偏他們又有夫妻的緣分,所以月老只好直接讓他們跳過了戀愛過程,直奔夫妻關係也說不定。

  「假象終歸是假象,你討好他也只不過是為了應家的援助,對姓應的來說,咱們君家不過是個寡廉鮮恥想與他攀上關係的勢利鬼!」

  「某些角度來說,咱們的確是。」這場交易中,他們貪的不就是應家的銅臭嗎?「你該很慶幸,應滕德不是同性戀,不然老爸會將你綁在他床上,任他胡作非為。」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就算是要自己的兒子嫁給金主以換取利益,她老爸也不會有太多遲疑。

  她的話讓君清霽手中的銀匙匡鐺一聲落地,他瞠著眼,好似君清晏說了什麼駭人的事。

  「你騙人!」他大嚷。

  「你可以回去問老爸。來,咖啡,再來一塊起士蛋糕。」君清晏又端給弟弟一份甜點,巴不得將寶貝弟弟近來瘦下的臉部凹陷全給補回來。「還有,你回去跟媽說,我在應家過得很好,讓她不要擔心了,下下個禮拜我排休,我會回家一趟的。」

  「和我的『姊夫』一塊回來嗎?」君清霽將那兩字念得很用力。

  「不一定,不過我會先問問你姊夫,如果他願意,我們會一塊回去。」

  「是呀,要做戲也得真實點,別露出破綻對不對?」君清霽沒好氣地說道,也為老姊成為利益下的「陪嫁品」感到不值。

  「放心吧,我和你姊夫都是演戲高手,不會讓爸媽看到我們的不甘願。」她拍拍寶貝弟弟蓄著短髮的腦袋。

  「可是……晏晏,我從你的臉上所看到的,不是結婚之前的激烈抗拒,而是……」

  「是認命嗎?」君清晏接下他的句尾,自我調侃地輕笑著。

  接下來,一名熟客走進店裡,讓君清晏暫且停下與君清霽的交談,拿起菜單迎上前去。

  君清霽望著老姊和客人熱稔地攀談,單單兩個女人就將店裡的氣氛炒得熱絡起來。算了,老姊沒聽到是她的損失。

  「笨老姊,不是認命啦。」他的聲音輕易被聊天聲淹沒,「是飛蛾撲火的那只笨蛾勇往直前的傻勁。」
 「婚紗效果滿分,產品廣告效果零分。」

  童玄瑋合上報告書,向老闆應滕德稟告前幾個星期請老闆娘身著百萬婚紗所拍攝的平面廣告所反應出來的商機。

  童玄瑋從桌上翻出一張新娘巧笑倩兮的標準婚紗照範本。「你瞧瞧這一張,哪裡有我們公司產品的蹤影?根本就是刻意拍新娘的臉部特寫,這個攝影師真該好好教訓一頓!不過……這張照片照得真美。」

  讚美的話才說完,指問的照片便讓人給迅速抽走,眼前的美景由漂亮新娘照換成冷面大老闆。

  「我在贊獎老闆娘、你老婆耶。」

  「我代她謝謝你。」應滕德的謝字說得毫無誠意,大掌一揮,將桌面上的照片全掃入牛皮紙袋內,只留下一張。「拿這張去做平面廣告的原圖。」

  童玄瑋接過照片,「這張?」一張完全看不到新娘臉蛋的背影照片?

  「廣告重點在公司商品,我要的只是新娘期盼幸福的感覺,這張就夠了。」

  「這句話你怎麼不在拍照之前就說?要拍一個新娘的背影只需半卷底片就可以搞定——不,是綽綽有餘,犯得著狂拍一百多張照片備選?」想散盡公司的錢也不是這種散法,不如將錢拿來回績給刻苦耐勞的小員工!

  「我是安排她補拍婚紗,順便替公司拍平面照。」

  「喔?為什麼我從老闆娘口中聽到的順序不是這樣?」

  才拍了一個上午的婚紗照,童玄瑋就和君清晏也混出交情了,或許是童玄瑋真有過人的魅力,讓他的人緣好得沒話說。

  他含著賊笑,手裡的照片充當扇子搖呀搖。「明明就是喜歡人家,還裝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真不坦率。」難怪會被討厭,悶葫蘆一個。「我查過了,原先君氏老頭所捅出來的樓子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全因背後有雙黑手在加速君氏的慘敗,明知道君氏老頭面臨的是個無底洞,偏偏黑手還源源不絕提供資金讓君氏死得徹底,硬是要他進無路、退無步,乖乖任其宰割。誰知道那黑手的胃口這麼小,他要的只是——」

  「調薪兩千,閉嘴。」

  喔,這回沒來得及說完的嘮叨值兩千元大鈔耶!

  「調薪五百,出去。」應滕德開始轟人。

  「遵旨!」童玄瑋樂得從命,短短五分鐘內,他的薪資又向前邁進兩千五,而他今年度的目標是調薪兩萬,看來——希望很大!

  不僅如此,他也發覺比調薪更有趣的事。

  童玄瑋退出辦公室,門扉緩緩掩上,擋住了漾散在他唇畔的精明笑靨。

  如果他沒記錯,應滕德的生日快到了,該送他一份特別的生日禮物以表達祝賀之意,是不?

  而這份禮物,不會讓應滕德太好過。

  童玄瑋腳下一頓,走向助理秘書桌前,笑容可掬的模樣令她臉紅心跳。

  「陶小姐,總經理吩咐你代訂一百朵粉紅玫瑰及一套鑽石飾品送到這個地址去。」他借來原子筆,在紙上滑出一組地址,旁邊又提了首情詩,遞給助理秘書。「禮卡上的甜言蜜語就照我這張紙上的寫。」

  「是、是。」陶小姐恭恭敬敬地捧過童玄瑋交付的白紙,上頭的地址好生眼熟,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曾在哪見過。「童特助,收禮人是?」

  淺淺的笑音帶著難解的惡作劇喜悅——

  「允娟,童允娟小姐。」
 當一個妻子收到老公寄給第三者的花束及貴重飾品,心裡該做何感想?

  是不是該咆哮噴火個兩聲來發洩自己淪為下堂妻的不滿?還是痛哭著所遇非人,丈夫棄糟糠之妻於不顧?

  君清晏瞪著那束龐大的玫瑰花叢,上頭醒目的燙金小卡片以雷射印表機揮灑出精緻字型——



  允娟吾愛:


  獨臥,我的黑髮

  散亂,

  我渴望那最初

  梳理它的人。


                    滕德


  (作者註:此為日本平安時代中期女詩人和泉式部所著短歌六首之一)



  她的眼,半寸也不離開小卡上濃烈的愛意,幾乎要自雙眼進射出火焰,焚盡上頭每字每句,尤其特別停駐在「滕德」兩字。

  八成是花店將送花人的地址錯植為收件人地址,陰錯陽差地把東西送到她這個正牌老婆手上,這下子人贓俱獲。

  「太太……」張嫂憂心仲忡地喚著面無表情的君清晏。原以為先生開了竅,玩起情人送花的浪漫舉動,誰知一看到卡片署名,她的臉都綠了……

  「太太?這個稱呼差不多要換人了。」哼!她這個應太太的位置才坐不到一個月,應滕德就搞起外遇,怎麼?想創下金氏世界紀錄——變心最快的新婚夫妻是不?!

  「太太,你不要這麼說,也許、也許先生有他的解釋……」

  君清晏拿起花束旁的耀眼鑽戒套進蔥白指尖,手指朝地板一指,尺寸下台的鑽石戒指隨即脫落墜地,一聲清脆之後又歸於無聲。

  她無意拾起鑽戒,只是冷冷看它慘淒淒地躺在地板上。

  「解釋?向我解釋他娶我純粹是因為不想當個冤大頭,不想陪給君氏一筆天大的虧損之後連半點利益也嘗不著,所以硬要揪個君家的子孫來綁在應家當禁臠?!還是等他向我解釋我這個買來的妻子沒資格管他在外頭豢養多少美麗情婦,該識相點睜只眼、閉只眼任他大妾小妾鎖金屋?!還是解釋這個叫允娟的女人是他媽?!」君清晏越說越火大,抱過整束玫瑰就朝地上擲,雙腳還不忘多踩兩下。

  「太太……你和先生……」張嫂沒料到自己會聽到這番話。

  君清晏深吸口氣,「對,我是他買下來的妻子。」氣話吞不下肚,乾脆全挑明了講,她將一切都向張嫂吐實。

  「但你和他看起來是那麼的恩愛……」

  「那是演戲,一場可笑的戲碼,而且這場戲碼只維持了——二十天。」她連屈指算算都省了,「我原本還打算演一輩……」君清晏讓自個兒的牙關給嚼到了舌頭,嚥下了最後一個「子」字、滿口的鮮血及竄上腦門的錯愕。

  她是真的想和他過一輩子,即便是演戲也好。

  從點頭嫁他開始,她知道自己會為了君家賣給他一輩子,因為在這場婚姻之中,應滕德是佔盡上風,只要他一個不高興,君家的經濟來源便會被他截斷,她的父母養尊處優太久太久,久到沒有辦法再去過小康生活。奢華像嗎啡,上了癮便戒不掉。她的角色,就像是因為不忍見嗎啡中毒者犯癮難受而決心繼續提供毒品的毒蟲,而應滕德便是出錢供她買毒品的金主。

  一樁架構在愛情之上的婚姻都有被人介入的危機,更何況是她與他的可笑交易?她自始至終都秉持著這種想法,甚至做好心理準備要面臨婚後應滕德的忽視、冷落、傲慢及濫交,她以為自己可以冷眼看待一切,看待一個她不愛的老公向外發展,她只要顧好自己便罷,但……

  全都脫軌了。

  沒有忽視、沒有冷落、沒有傲慢,應滕德甚至可以在「丈夫成績單」上勉強得到六十一分的合格分數。

  全都脫軌了……

  面對他的外遇,她不僅做不到冷眼旁觀,反倒氣憤得想揪出那個能得到應滕德送花、獻上甜言蜜語的女人,那個詩句中最初梳理他黑髮的女人!

  她嫉妒那個該死的女人!

  「太太,你沒事吧?!」張嫂忙不迭抽來四、五張的面紙擦拭君清晏嚼到舌根而淌血的唇瓣,又急忙取來醫藥箱準備替她處理傷口。

  「不用了,哪個人沒咬到舌頭過,一會兒血就停了。」她的聲音因為舌頭的傷口而顯得含糊。

  「那……我倒杯水讓你漱口。」

  「張嫂。」君清晏喚住她。

  張嫂回過頭,「太太,怎麼了?」

  「……我現在好生氣好生氣,生氣到好想殺到應氏去逼問他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羞辱我……我現在真的好生氣好生氣,生氣到想將這束玫瑰花瓣全拆下來塞到他嘴裡……」

  「那很大一束耶。」張嫂坐回君清晏身邊,又開始抽面紙,只不過這回的目標不是君清晏的唇,而是那雙冒著眼淚的眸。

  「可是……我有權利向他發脾氣嗎?」他是她的金主,也是她嫁到應家的唯一目標。

  「當然可以呀,你是他的妻子。」

  「但我只是他買來的——」

  「妻子。除了『親愛的』之外,不要在妻子之前加上任何字眼,懂嗎?」張嫂瞧得出君清晏對於自己嫁到應家的原因感到顧忌與介意,那像塊疙瘩似的存在她心裡。

  君清晏抿著嘴,任張嫂輕聲安撫。

  「適度的爭吵,有助於瞭解問題的癥結,所以等先生回來,你可以和他好好『談一談』,嗯?你先冷靜下來,看到時要怎麼跟先生詢問這束花的事,激動是不能解決問題的,心平氣和些。」張嫂捧起玫瑰花束,「噢,還真重,花錢買這些真浪費。」她起身,轉向廚房。

  「張嫂,你抱著那束花去哪?」

  張嫂戲謔地眨眨眼,「做菜呀,你不是說想將這束花全塞到先生的嘴裡,我去替先生弄些可口的變化,不然我怕他嚥不下去。」
應滕德回到家,已經是君清晏冷靜下來的三個小時後。

  她捧著一大碗的湯,在玄關處便要求他先喝完了才能踏進屋子。

  應滕德不會天真到以為那碗飄浮著一堆花瓣的湯是用來壯陽或體恤他辛勞工作的十全大補湯,因為君清晏臉上的表情像是個準備將他凌遲至死的劊子手。

  「這是什麼?」他要先確定湯裡的食材才願意將湯塞到胃裡去。

  「玫瑰花湯。」她的聲音很冷。

  他只聽過玫瑰花茶,卻沒聽過什麼玫瑰花湯。

  應滕德的視線越過她,瞧見張嫂又端出好幾道菜餚放在餐桌上,張嫂的目光明白寫著同情及「各人造業各人擔」的訊息,布好了菜,張嫂向他微微躬身,隨即退出將成為戰場的主屋。

  他垂眸將視線落在她的臉蛋上,「這是什麼意思?」

  「喝完再說。」她很堅持,不介意在玄關與他對峙整夜。

  應滕德取過湯碗,三、兩口就嚥下那碗玫瑰花湯,濃黑的眉宇蹙成皺折,湯碗一空,君清晏才勉強退讓一步放他進屋。

  應滕德打了個嗝,嘴裡溢上來的全是濃濃玫瑰味,稱不上美味。

  隨著她的腳步來到餐桌旁,一看清桌上菜色,應滕德覺得前十秒鐘吞下的花湯開始在胃裡翻騰作怪,激發更多的噁心感。

  滿滿一桌的玫瑰料理!

  玫瑰炒肉絲、玫瑰燉排骨、玫瑰花瓣做成的炸天婦羅、玫瑰蒸魚、玫瑰沙拉、玫瑰果凍、玫瑰蛋塔、皮蛋玫瑰粥、玫瑰水餃——

  「今天是什麼大日子,需要用玫瑰來點綴浪漫?」要辦結婚紀念日也嫌太早了點,他們結婚連一個月都不到。

  「很重要的大日子。」君清晏咬牙擠出甜笑,迅速塞給他一雙筷子,「吃。」

  「我想先洗澡——」

  「吃!」她怒目相向。

  「好吧。」

  應滕德隨意挾了塊炸天婦羅入口,老實說,味道不錯……

  「老公。」君清晏伸出纖纖柔荑,在他鼻尖三寸前晃蕩,「你看,我的鑽石戒指好不好看?」

  應滕德淡淡一瞟,下了結論:「你買太大了。」

  「鑽石就是要越大越好,這樣才能彰顯身價。」

  「我是說,戒圍太大了,戴起來鬆鬆垮垮的,不合適。」他挑眉覷她,沒忽略她的耳垂及頸上都配有同一套鑽飾,猜想是她今天上街採購的戰利品。

  「因為不是為我量身訂做的。」她從牙縫中逸出低狺,「你不覺得這戒指的設計看來很眼熟嗎?」

  「不覺得。」他對珠寶沒多大興趣及研究。

  也是,一個大老闆要送首飾給情婦,犯不著自己去挑選,交代秘書去辦就行。君清晏磨牙怒忖著。好,跟她玩起見招拆招的把戲,那麼輪到她再出招了。

  「老公,我今天看了一首短詩,詩意很美噢,我念給你聽。」她握著他的手,驅使他落箸在玫瑰水餃上,又很慇勤地送到他唇邊,見他將那堆玫瑰花瓣吃下肚,她心裡才略略平靜。

  「獨臥,我的黑髮。散亂,我渴望那最初梳理它的人。」君清晏很故意很故意地輕聲慢吟,眼神緊鎖在應滕德臉上,非得瞧出一絲端倪。

  應滕德眉結越揪越深。

  哼哼,察覺不對勁了吧——

  「這餃子是將整朵玫瑰花苞當餡?!」生吃花瓣才是他皺眉的主因。

  「好吃嗎?」

  「你可以自己嘗嘗。」

  「這整桌的玫瑰料理我吃不起,當然是拿來孝敬出錢的冤大頭。」蜜糖似的甜笑底下挾帶零下十度的冷哼。

  應滕德不傻,自然聽出她句中的諷刺。那個「冤大頭」不做第二人想,他應滕德榮登寶座,只是這個頭銜扣得他一頭霧水。

  「你是說,玫瑰花是我花錢買的?」

  「你說呢?」

  「我說,我這輩子沒買過花,連枝康乃馨也不曾。」

  君清晏撇嘴冷笑,「那可真奇怪,我今天就收到一束『滕德』送來的粉紅玫瑰和整組首飾,上頭還附了膩死人的肉麻話。」

  她緩緩從襯衫口袋抽出那張隨花附上的紅色愛心小卡,啪的一聲拍擊在應滕德前方桌上。

  她的手掌沒栘開,以致於應滕德無法看到卡片中的字。

  她原想等應滕德自己先招的,豈知他完全沒反應,結果捺不住性子的輸家仍是她。

  「應滕德,你好樣的!有種偷吃還敢不擦嘴?!不擦嘴就算了,你還偷吃到連花都會送錯!怎麼?情婦太多,多到你分辨不清東南西北了?!」

  應滕德索性放下筷子,與她面對面,「我不想吵這種語焉不詳的架,要定罪也得先宣判罪狀。」

  她輕喝一聲:「要罪狀,好,給你!」嫩掌一翻,艷紅的小卡瞬間升格成了判決書。

  應滕德深邃似海的眸子閃了閃,不發一語,只是好專注地盯著紅色卡片。

  「我給你時間解釋。」夠理性了吧!

  等了良久,應滕德還是沒有向她解釋的跡象,在她眼中看來,他的反應叫「默認」!

  「無話可說了?!」虛偽的笑容從她臉上消失,那些等待他回來時所建構出的冷靜又全教她拋擲腦後,她讓嫉妒的怒焰給燒得無法多做思考,她不是火爆,她只是理性用罄罷了!

  「你沒話說了?很好,現在輪到我說——」

  她取下手指上原本就不屬於她的鑽石戒指,拋丟在紅色卡片上頭。

  「親愛的老公,我們離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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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離婚?」

  簡品惇身兼應氏委任律師、應滕德國中死敵、高中死黨、大學拜把、軍中同袍及隔壁鄰居等等多種身份,三不五時被應滕德拖出來陪酒侍寢——陪他喝酒,醉了兩人便窩在同張床上昏睡——是天經地義的朋友道義。

  不過現在他身處醫院,眼睛受到的傷能不能痊癒都還是個問題,應膝德這個探病的好友不安慰他便罷,還尋求他這個重傷病患為他分擔家庭煩惱?

  簡品惇雙眼被繃帶纏裹,無法盡覽應滕德此時臉上的表情,但從他提到「離婚」兩字的嫌惡語調就知道他的不甘願。

  「這已經不是新鮮事了,你們夫婦倆比放羊的孩子還要會撒謊,提離婚就好比在喊『我餓了』一樣,像句無意義的口頭禪,你們不煩,我這個聽眾都嫌煩咧。而且如果我沒記錯,今天是你與嫂子邁入第三個年頭的結婚紀念日。」怎麼每次一到紀念日,這對寶貝夫妻就會吵得更凶?

  自從三年前君清晏提出頭一回的離婚宣言之後,原先井水不犯河水的假象破滅,兩人理所當然地相敬如冰了起來。

  好,相敬如冰就該沉默冷戰,視對方為死敵,要不,就是當對方是粒礙眼的灰塵,眼不見為淨,可偏偏他們相敬如冰到還有空閒火爆地爭吵離不離婚這件芝麻小事,看來他們夫妻倆還有交惡的空間。

  「你回去跟小嫂子說,要離婚也得等我出院,我非常想賺你們這筆離婚的律師費。『兩願離婚』當然是不用透過律師或代書,不過遇到一方要離、一方不離的『裁判離婚』及贍養費的糾紛時,我想,她會需要我出面協助,必要時我還可以提供兩名證人代為出力簽名。」簡品惇坐在病床上,啃著自家妹子中午送來的五爪大蘋果。

  應滕德沉聲道:「我不會離婚。」

  礙於眼傷,簡品惇沒辦法朝應滕德翻個白眼,故而作罷,「你們夫妻倆真像小孩子,一個吵著『我要離婚』,一個又嚷著『我不會離婚』,換句新詞吧,例如『好,我簽字』之類的,如何?」

  「我不會離婚!」應滕德語氣加重。

  簡品惇淺歎一聲,覺得受傷的左眼又開始隱隱作痛,這股抽顫的疼痛還直竄向他的太陽穴。

  「既然不想離婚,你又為什麼要做出讓她急於想離婚的事?」即便他的眼前是一片黑幕,雙耳聽覺卻越發敏銳。嗯……這細微的聲音,是應滕德摸上胸前口袋的煙盒。

  果然,打火機的聲音響起,接著便是吁歎似的吐煙聲。

  「那件事……不是我做的。」

  「那就向她解釋呀。」龜龜毛毛的算什麼男子漢?

  「解釋什麼?解釋我是遭人設計,而且設計我的人還是『他』?」

  「是他?」簡品惇的眉峰挑動成驚訝狀。

  應滕德點點頭,想起簡品惇暫失視力才又簡單應了應聲。

  「但你又何嘗甘心讓一樁費盡思量才得到的婚姻就此打入十八層地獄,不得翻身?」雖然不想貶低自己的身份,可是筒品惇真的覺得自己是應滕德肚子裡的——蛔蟲,唉。

  「所以我不會放手。」

  他不會輕易放開這段用了「為商必奸」的手段半強迫、半屈就才得到的姻緣,即使貌合神離、即使冷眼相對,他也不會鬆開那雙與他套上婚戒的柔荑。

  「不肯和她說清楚以解心結,又不願放手讓她恢復單身,這場怨偶的戲碼還得再拖十幾二十年,你自己節哀順變。」簡品惇已經不想浪費唇舌,直接拋下結論,一方面也哀怨起自己誤交匪類。「應大少爺,你到底是來探病還是來做心理咨詢的?」從踏進病房到現在,問都沒問過他的病情,就算是虛情假意也好嘛,真是沒有兄弟情誼。

  「探病吧。」

  「雖然你用的是疑問句,但好歹還是選到了正確解答。」值得原諒。

  應滕德拈熄了香煙,「你的左眼還好吧?」

  「還沒瞎。」但恐怕也快了。

  「不是只傷了一隻眼嗎?怎麼兩眼全包起來了?」

  「不要用『只傷了一隻眼』這種句子,聽起來好像你對單數頗有微詞,巴不得我兩眼全盲似的。」簡品惇嘴裡抱怨,唇瓣卻微微掀揚。認識應滕德也非一天、兩天的事,他知道應滕德這短短幾句話已經太仁至義盡了。「雙眼全包起來是因為醫生建議我近期之內別急著增加右眼的負擔,反正以後有的是機會。」只要他的左眼確定沒救,他的右眼就得當兩眼用了。

  應滕德扯扯笑,「反正你將住院當度假,況且不是還有個女人任勞任怨地照料你?」視線瞟向病房門外,有條人影守在外頭,不時悄悄探進鬼祟小臉。

  簡品惇隨著應滕德的暗喻而將臉偏向門扉方向,紗布的遮掩讓他仍舊無法瞧見那個每天勤往醫院跑,送花送湯送補品,有時更只是想來看看他有沒有踢被的女人。

  「那女人是誰?我記得你妹不是長這副模樣,什麼時候你身邊冒出一個……這樣的女人?」

  簡品惇還是沒轉回臉,淡淡應道:「我就是因為她而賠上左眼。」

  門縫後的女人因這句話而變得內疚,她緩緩退離到病房五十公尺外去反省懺悔外加面壁思過。

  「故意說給她聽的?」應滕德眉峰一挑。

  「對,她越是自責越是對我言聽計從,我也越能予取予求。」邪惡的笑弧在簡品惇唇畔浮現,他在醫院這段日子無聊到發慌,幸好有那女人提供無限娛樂以解鬱悶。

  「什麼時候你也開始玩起心機?」

  「跟應大少爺您學的。」

  兩人沉沉一笑,彼此間的默契依舊。

  「好了,別繼續浪費結婚紀念日這重大節慶,對女人而言,這天比百貨公司大拍賣更重要,你可以忘了清明節、忘了母親節,甚至是忘了大年初一,獨獨這一天忘不得。快回去吧。」簡品惇精確地朝應滕德所在的方向揮揮手,「帶束玫瑰去安撫嫂子吧。」

  「玫瑰是我和她之間最禁忌的東西。」凡是出現在君清晏眼前的玫瑰花,最後都會落得屍骨不全的地步,她現在是見玫瑰如見仇敵。

  「那就買個蛋糕吧。醫院對面那條小巷子,最裡面有家小小的咖啡店,前幾天蘊蘊去吃過,評價不錯。不喜歡吃甜食的女孩子很少,希望嫂子不會正巧是那個例外。」簡品惇再提建議。

  應滕德回想起好些回雖然處於冷戰階段,他仍半誘哄著她給子「歡迎回家吻」時,總能從她不甘不願而微嘟的唇瓣間嘗到奶油甜香,他猜想,興許是她打工的地方固定供給的免費伙食,有時是草莓香、有時又是巧克力……

  「我想,她不排斥甜食。」

  「那正好。」簡品惇一笑,「回去好好過你的結婚紀念日吧,可憐你結婚三年,只嘗過三個禮拜的幸福假象,這回……也該輪到你去享受屬於你的家庭美滿。」笑音頓了頓,再開口時多了一分無奈,「對『他』,你放縱得夠多了,不要連自己渴求得來的婚姻也給賠了進去,不值得。」

  應滕德長指梳過一頭與心思同樣紊亂的發,沒給他正面回應,只道:「我走了,改天再來看你,喏,明日康復。」他拋了一罐雞精到簡品惇的被單上,表示他可不是帶著兩串蕉來探病。

  簡品惇在被單上摸索一陣,才抓到雞精瓶,也毫不客氣地打開牛飲。「等你下回想到我,這問病房早就換人住了。」從受傷入院到現在,少說也過了好幾個星期,他大少爺都不聞不問,要等到他的光臨采病,恐怕是君清晏下回提離婚之時。「我三天後出院,別來了,把時間花在嫂子身上更務實點。」

  應滕德笑道:「嗯。」

  離開醫院,應滕德走向對面的小巷子,來迴繞了四次才發現簡品惇所說的小小咖啡店。

  戀曲。

  一間很容易被忽略掉的小小店舖,懸在門外的招牌不過是一塊巴掌大小的鐵板,在風中……搖搖欲墜。

  應滕德抱持著懷疑推開門,撲鼻而來是極為香醇的濃濃咖啡味。

  「歡迎光臨!」

  櫃檯後方探出一張笑容可掬的男性臉孔,咧笑的嘴像道上弦月,「帥哥,要什麼?我可以替你介紹噢。」

  「老闆,這種招牌笑臉小君才適合,鑲在你臉上很猙獰噢。」

  循聲望去,店內一角坐著一名全身墨黑的長髮……男人。這是應滕德憑他的聲音才斷定出的性別,他纖長漂亮的手指正把玩著滿桌被拆解成屍塊的白色玫瑰花瓣,慵懶的姿態像極了伏臥在花叢間的性感尤物。

  而那桌花瓣的死法讓應滕德倍覺眼熟及親切。

  「小君蹺班去買禮物,服務客人當然只能落在我頭上!」他原本是想,會光臨「戀曲」的全是老面孔,由他坐鎮櫃檯就綽綽有餘,誰知會突然有陌生客人上門。老闆不再理會角落的美男子,繼續笑臉迎客,「帥哥,要不要來杯特調咖啡?」

  「給我一個蛋糕。」

  「一個?還是一小塊?」來咖啡店買蛋糕?

  「一個,十寸大小。」

  「呃,目前廚房只剩一個八寸的海綿蛋糕,夾芋頭和雞蛋布丁口味的,其餘蛋糕早就全切成一塊塊,沒得挑了。可以嗎?」

  「嗯。」

  這聲回應聽來真勉為其難。

  「放心啦,帥哥,我手中做出來的戀曲蛋糕絕對讓你吮指回味樂無窮。」老闆從廚房冰櫃中取出妝點可口的蛋糕,「帥哥,要不要在蛋糕上加生日快樂?」他猜測蛋糕的用途。

  「不是生日用的,不用加字。」淡漠的語氣,很容易便與人產生隔閡,也明顯表示出應滕德不想與人稱兄道弟地侃侃而談。

  老闆閱人無數,自然輕易看出應滕德的排拒,他不再自討沒趣地和應滕德攀談,繼續有一句、沒一句地和長髮男人閒磕牙,打包蛋糕的動作也沒停。

  「那堆被小君拆下來的花瓣你還真替她收拾呀?店長。」

  「我是替你收的。」長髮男子攏掌掬起花辦,灑放在君清晏臨走前交給他的玻璃收納瓶裡,「小君說留給你當甜點食材。」

  「用玫瑰?」

  用玫瑰做食材?好熟悉的手段……應滕德暗付。

  「用她辣手摧花後所殘留的花淚。」喀的一聲,店長扣上收納瓶的瓶鎖。

  「花瓣就花瓣,還花淚咧!」好好一句話老愛改得亂七八糟,聽來就噁心,「沒見過哪個女孩像小君這麼痛恨鮮花的。」

  「是玫瑰。上回第三十四號追求者送的香水百合沒被她拆成碎片;五十六號送的滿天星花束全身而退;六十九號送的洋桔梗也毫髮無傷:七十七號捧上的海芋逃過一劫;八十一號的瑪格麗特她連瞧也不瞧一眼;九十三號的向日葵更是倖免於魔掌之下,其餘只要是送玫瑰花束的,無論紅橙黃綠藍靛紫全都只有一個下場。所以,問題不在於花,而是玫瑰。」店長端起金桔茶微呷,「你沒瞧見她拆玫瑰時那股狠勁?」

  「我倒覺得她說要去買禮物時的表情比較狠。」

  「喔?」

  「她說要去買領帶,但給人的感覺她是準備去買勒死人用的繩索。」老闆朗聲大笑,手邊動作也正巧打完一個精緻繩結,「好了,帥哥,讓你久等了,五百五十元。」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收你一千元大鈔,找四百五十元,謝謝,歡迎再來。」好,送客。

  「小君該不會是跟男朋友吵架吧?」通常女人脾氣失控,百分之二十是朋友及家庭因素,百分之十是身體不舒服或MC拜訪,卻有高達百分之七十的機率是因為男人。

  老闆聳聳肩,「我不小心看到她的記事本,今天的日期上註明著『紀念日』三個紅字。但她的臉上完全沒有喜悅。」虎眼掃過付了款、取了貨後仍杵著不走的客人,他又咧起笑,「帥哥,你還有什麼事?」

  「我想見見那名摧花小姐。」
君清晏到附近的百貨公司去挑了兩條領帶準備給應滕德當結婚紀念日的禮物。這幾年的冷戰歸冷戰,一個妻子該做的她一樣也沒少,上至同床的權利義務,下至注意應滕德的衣領有沒有翻好、腳拇指破了洞的襪子該不該丟……

  好啦,她自首,她對三年前那束送錯的玫瑰花耿耿於懷,介意得要死,也更氣應滕德連個解釋……甚至是狡辯也不給她。

  小說裡通常都是男主角想解釋,而女主角不願多聽,造成一連串的誤解、糾葛;但她給足了他機會解釋,他反倒置之不理。

  唉,她與他是否正在上演著不會有結尾的八點檔怨偶大戲?

  放置在領帶旁的紅色絨布盒裡裝著她送給自己的禮物,一條造型典雅簡單的單顆水鑽項鏈。

  「君清晏,結婚紀念日快樂。」她喃喃對自己許下祝福。

  深吸了口氣,她展開職業專用的店員笑臉,推開「戀曲」的玻璃門。

  連招呼都還來不及打,一杯咖啡便塞到她右手,老闆一臉詭異地盯著她,好半晌才道:「小君,第二桌的客人點的咖啡,他已經等了你十多分鐘了。」

  君清晏沒聽仔細老闆言語中被等待的對象是「你」,而不是「咖啡」,慌道:「十多分鐘?!這麼長時間的等待簡直違反了顧客至上的第七條守則!」

  她連購物袋都沒來得及放下,立刻端著咖啡小跑步來到第二桌。

  「對不起、對不起,讓你久等——」

  第二桌的客人背影讓君清晏愣了愣。

  緩緩的,那道背影轉向她。

  「你——」

  一聲失控的驚呼,引來老闆及店長的目光,或者該說,兩個男人從頭到尾都用看戲的眼神瞅著她。

  君清晏嚥下愕然,輕手輕腳擱妥咖啡。

  應滕德噙著笑意,似乎對她的反應感到有趣。

  「這裡就是你工作的地方?」他本來只是覺得咖啡店老闆口中的女人與君清晏近年來的反應太過相似,不由得產生好奇,怎知真的是她。

  「你不是派人跟蹤了嗎?何必多此一問。」她堅信應滕德在此出現必定是派人偷偷跟蹤,不然全台灣這麼多的咖啡店,他哪有這種本事找上門來?!

  「我沒有跟蹤你,是朋友介紹我來,他說這裡的蛋糕很好吃。」

  「你今天不用上班?」

  「來醫院看朋友。」

  「現在看完了?」

  「嗯。」

  「那還不回去上班?」

  「我等你下班一起去吃飯。」

  「吃飯的機會多得是,不一定要今天。」

  「今天是結婚紀念日。」

  是呀,再過二十天就是吵架三週年紀念日。

  「好吧,等你喝完咖啡就走。」她可不想在老闆及店長面前和應滕德上演怨夫棄婦的橋段。

  話才說完,應滕德一口便灌完老闆最自豪、號稱每一點一滴都是極品精釀的特調咖啡。君清晏聽到身後響起老闆遭逢打擊的抽氣聲。

  君清晏轉回櫃檯,開始收拾個人物品,「老闆,對不起,我要提早下班。」

  「小君,那個不懂得品嚐咖啡的男人是誰?」老闆咬牙道,對於自己的手藝被如此踐踏感到不爽,他敢打包票,那男人絕對說不出那杯咖啡的好壞在哪裡!

  「我老公。對不起,家教不嚴,別和他計較。」

  「你老公?!」嗯,剛剛偷聽到的對話的確很「閒話家常」,「你真的嫁人了?」

  「三年前我跟你說過。」只可惜老闆不信她。

  「我以為你在開玩笑!」他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出君清晏有嫁作人婦的味道。

  「不,是認真的。」君清晏背起背包,朝角落的貌美男人揮揮手,「店長,我先走羅,bye。」

  店長回以一記飛吻。

  她投給應滕德一個眼神後,他也跟著起身走近她。自然而然,她的手挽住他的臂膀,相偕出了店門。

  下午四點零七分,街道上的行人不多,尤其小巷子裡幾乎難見人影出沒。

  「你晚上回家也是自己一個人走這條小巷?」應滕德皺皺眉,光憑想像他都能描繪出夜晚的暗巷裡潛藏著多少危機。

  「老闆會騎車載我到公車站。」他一個蹙眉,她就知道他在想什麼,「然後他會陪我一塊等公車,非得親眼看到我坐上車,他才會回到店裡繼續工作。」論體貼,老闆可是首屈一指。

  「他結婚了沒?」應滕德攏皺的眉痕加深。

  「還沒。」她抬頭瞟他一眼,「但他對我沒有任何遐想。」

  男人,只要身旁女人的周圍一百公尺內出現雄性動物,都會露出像應滕德現在一樣的嗜血表情。

  「另外一個長髮男人呢?」

  「你是說店長?」君清晏假假一笑,「他雖然不是gay,但我相信他優雅閒逸的生活中並不打算加入我這種沒有浪漫性格的人,何況我也受不了和一個比我美上百倍的男人交往,那會讓我很自卑。而且我不會在仍有婚姻關係時外遇,關於這一點我是拚不過你的,老公。」假笑再度問世,甜得好似摻了蜜的毒藥。

  「你就不能對三年前的事稍稍失憶嗎?」

  「如果哪一天我外遇你也能看得雲淡風輕,甚至是豪爽地原諒我的出軌,OK,我就忘了三年前你幹的壞事。」她纖肩一聳。

  「不可能。」他答得毫不遲疑。

  她就知道。「男人,總希望自己做的錯事能被原諒,卻不能原諒女人把下同樣的錯,不平等的道德標準。」

  女人爬牆叫下賤,男人爬牆叫風流。女人原諒犯了錯的男人叫寬大為懷,男人原諒犯了錯的女人叫沒骨氣。也因為這種既定的面子問題,讓男人的心胸不得不變得狹隘。

  「結婚紀念日這天,休戰好嗎?」應滕德知道這個外遇話題再扯下去,君清晏的口頭禪「我要離婚」又會搬上戰局了,而那四個字是他最不想聽到的。「你想去哪裡吃飯?」

  一整年的冷戰,通常也只有這一天是平和度過,她不該壞了兩人間的默契。或許,她更不想破壞他此刻映照在她眼底的笑容。

  以前,她能清楚分辨出應滕德的笑容真實性有幾分:現在,她連看到他露笑都屬困難……

  「我想吃蛋糕。」她指了指他提在左手的蛋糕盒,「我們回家去吃。」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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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她知道,她只是在等應滕德給她一個解釋。

  就算他真的是向外發展去尋花問柳也好,至少清楚讓她知道她的不滿不是空穴來風,而不是時常望見應滕德流露出無奈又無辜的模樣,一副好像她誤會他似的,激發她對自己的懷疑。

  是誤會,就把話講清楚,冰釋一切。

  不是誤會,她也可以狠下心腸,說離婚就離婚,犯不著像現在一樣死拖活賴著。

  可是應滕德的耐心更勝她一籌,那張嘴像是沾了三秒膠的蚌殼,撬也撬不開。

  現在換她陷入頗深的困惑中,以聯姻的利益面來說,應該是她苦苦巴著他這只鑽石金龜婿的西裝褲不放,寧可縱容他的花心,委曲求全也要守著應家長媳的地位,因為只消他一抿嘴,輕而易舉就能斬斷所有施捨給君家的援助。結果一切脫離正軌,該掌控婚姻存亡之生殺大權的他,氣焰反倒不及她來得囂張。

  君清晏紅唇一掀,「本來就是他先對不起我,氣焰弱是理所當然的!」

  她總是這樣解釋著應滕德對她的忍讓。

  但她也清楚自己的窩囊。

  每回深夜,無論應滕德多晚睡,她總會假寐到最後,直到應滕德以為她睡熟了,直到應滕德溫熱的唇瓣輕輕貼在她耳鬢,輕輕吐出她的名字,她才會放任意識被捲入夢鄉。

  她喜歡他喃喃喚著她時的語調,很喜歡很喜歡,甚至喜歡到了沒聽見那句呢喃便無法成眠的境界。

  所以今夜她又失眠了。

  因為另一邊的床位,是空的。

  瞄瞄時鐘,凌晨兩點五十分。

  為什麼他還不睡?

  難道過完了結婚紀念日,兩人又回到那種介於冰冷及火爆的關係之中?

  或許在別人眼中,他們這對夫妻的關係已經快走到盡頭了,否則數月前她公公應漢升的生日宴會上,不會有那麼多雙急於探知八卦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和應滕德的一舉一動。

  那天——

  她整夜的視線都鎖在應滕德身上,瞪視著每一個藉敬酒之名,行搭訕之實的名媛淑女。奇怪,壽星明明就是她公公應漢升,做什麼每個女人都挨到她老公身邊直說「生日快樂」兼灌酒引這不是明擺著倒貼的意願嗎?哼!

  而那群婀娜多姿的纖纖美女中,是否有那位名叫「允娟」的女人?

  葡萄美酒夜光杯,應滕德每仰盡一杯酒,便不曾在敬酒的名媛身邊多加停留,那時她才驚覺——

  有多少女人在覬覦著她丈夫——不,是覬覦著應家媳婦的位置。

  她君清晏絕對不是鶯鶯燕燕中最醒目、最美麗的一隻,論家世,隨手揪過宴會上任何一個女人都高她一等,盼著應滕德去挑、去選、去臨幸,他大可不必專挑一個沒落破產的君氏窮千金,從利益面和經濟面來看,應滕德做了一次最失敗的投資。

  君清晏嬌軀一翻,大剌剌進佔他的床位,螓首落在應滕德的枕上,沒有體溫烘暖的絲被讓她打了個寒顫。

  好幾回應滕德徹夜未歸,她也總是窩在他慣躺的床位上,讓枕上殘留的淡淡煙草味包圍著她,讓她假想著應滕德仍與她一同躺在床上,共享溫暖。

  她深吸口氣,再化為歎息吐出。

  同時,門把轉動,應滕德進了房裡。

  君清晏緊憋著那口來不及吐完的氣,也沒有機會滾回自己的床位,只能由假寐的顫顫長睫隙縫間看到應滕德走近她。

  「睡相這麼差,一張大床全讓你給霸佔了,小土匪。」他的掌掬起她一綹長髮,不願吵醒她,只是很親暱的讓手指流連在她披散枕畔的青絲之間。「太習慣沒有我的存在了嗎?」他俯下身,薄唇貼靠著她好近,卻在下一秒又挺直背脊,拉開兩人距離。

  君清晏在他身上嗅到濃濃煙味,通常觀察老公外遇與否,除了老公晚歸的次數、襯衫上不明的香味及唇印,再不然就是清冽的吧皂味——這暗示著老公可能在外「賣弄勞力」後洗了場完事澡,但應滕德無論回來得多晚,他身上永遠只會有嗆死人的煙味,活似在煙窟裡熏烤了二十四小時。

  他一定抽了好幾包的煙!

  不怕吸煙過量,肺癌而亡嗎?!

  她不自主地為他的健康煩惱了起來,連牙關緊扣在下唇也毫不覺疼。

  長指在她發間停駐良久,他才又起身走到窗邊的沙發椅落坐,頎長的身軀半仰在上頭,接著又是點煙的聲音。

  她終於忍無可忍,坐挺身子,「少抽點煙!」

  「吵醒你了?」他的笑,有些歉意,但也由她那清亮而絲毫不帶睡意的嬌嗓,猜測她自始至終都是裝睡。

  「不,是被煙臭給薰醒的。」她擦腰下床,搶走他叼在嘴角的煙,「少抽點。」

  「心裡煩躁,所以才抽過量了。」他也不與她爭,如她所願地當了個聽話的老公。

  雖然一直提醒自己要討厭他,不能輕易和他講和,但她就是無法忽視他此時飄匆而疲累的笑。「煩什麼?」

  他搖頭,不說就是不說。

  「你這只死蚌殼,又不肯開口了!」君清晏真想用鉗子扳開他的嘴,「你在ㄍーㄥ什麼?或者你是因為搞不定那一大群紅粉知己而煩惱?!如果你煩的是這個,那你就別講,因為我也不屑聽!」

  她氣沖沖地將煙塞回他的指間,若應滕德的死法有二,一是縱慾過度而罹患AIDS;一是死於過量的尼古丁毒素,那麼,她強烈建議他選擇後者,省得連累了她這個床伴!

  君清晏悻悻然想窩回床上,不再理會他的死活,才跨出小小一步,便又被他伸手撈進厚實胸膛裡,來不及有所掙扎,兩條臂膀交錯環扣將她鎖在其中,剛毅的下顎抵在她的頸窩。

  「沒有紅粉知己,所以不要跟我鬧脾氣。」語調帶著淺淺低笑,卻也像卑微的請求。

  「……沒有紅粉知己,那你在煩什麼?」

  「我覺得跟你訴苦,有損我的男性尊嚴。」

  君清晏翻翻白眼。

  「你們男人為什麼一遇上問題就學只鴕鳥挖個洞將自己埋起來,以為全天下沒有人提供你們幫助,以為你們自己才能解決難題,以為自己是英雄,以為自己可以舉臂撐天?我請問你——」她撥開他的手臂,轉身與他鼻眼相對,雙掌更是火爆地捧住他的雙頰,炯炯媚眼燃著火苗,「誰說男人一定要孤單承受所有苦惱才算有擔當?如果你挖了個洞躲起來思索問題,自己又爬不出來時,請人拉你一把是件很可恥的事嗎?!」

  她換口氣,炮火再開。

  「還是你們男人覺得女人存在的價值就是只能在你身後默默支持,不能過問太多,否則有損你們的男性尊嚴?!男人和女人有什麼不同?兩隻眼,一張嘴,你的腦容量不見得比我多!」

  呼——轟完,收工。她順便拎起睡衣衣袖,擦擦因太過激憤而不小心噴到他臉上的口水。

  「關於腦容量的問題,我從不曾質疑你所說的。」他握住她的手,領著她坐在他身旁,像是撒嬌一樣,傾身靠在她肩頭,將重量全托在她身上。

  「你很重耶!」君清晏肩膀故意一抖一抖地,讓他無法安枕,好不容易抖落了那顆黏在她肩胛上的腦袋,他卻順勢躺上她的大腿,並且很無賴地尋找躺起來最舒服的部分。

  「應滕德——」

  「別推開我,我好累。」

  君清晏望著枕靠在她腿上的頭顱,右手緩緩挪近,想觸碰他的發,卻又遲疑不前。

  她想起那柬錯送的玫瑰裡所附上的小卡片。

  我渴望那最初……梳理它的人。

  他渴望的,是最初梳理它的人,那個叫允娟的女人。

  君清晏突然覺得全身精力被一股莫名的失落感抽乾搾盡,再開口,聲音已呈現慵懶無力。「好累就到床上去睡呀。」

  「我只想睡在這。」長指不知是有意無意,滑過質料輕軟的睡衣下擺,或輕或淺地隔著布料摩擦著她的膚。

  「別……」她臉一紅。

  「放心,今晚我也沒力氣盡丈夫的義務。」大掌微微施壓,緩了她的掙扎,「我只是想靠著你,好好睡一覺。」

  「那你還是沒打算要把煩心的事跟我說羅?」虧她還訓了他一頓。

  應滕德沒睜開閉合的眼眸,只是牽起淡笑。

  「我會說,但不是今晚。」
 結果,君清晏等了兩個禮拜,應滕德這只蚌殼仍沒有鬆口的打算。

  竟然敢誆她?!

  最蠢的是她還信以為真,以為應滕德要對她坦白!

  「死男人!臭男人!豬頭!來呀!過來呀!想死就過來呀——」可惡,我刺我黥,我砍我砍,我劈死你!

  君清晏嘴裡唸唸有詞,雙眼發直地死瞪著前方,直到電視螢幕上出現了敵將被她暴力砍殺至死的目畫面,她才擱下手中的電玩搖桿。

  今天她排休,只能一個人在書房裡狂打電動以洩心頭之恨。

  房裡的內線電話響起。

  她伸手接起話筒,「什麼事?」

  「太太,童特助到家裡來找你。」

  「童找我?喔……你請他先坐一會兒。」

  君清晏滿臉疑惑,仍是關妥了所有電器用品的電源,又大略整理了下自己一身黃臉婆似的居家打扮後才走下樓,看見童玄瑋坐在背對著她的沙發上。

  「童。」

  沙發上的身影回過頭,「老闆娘。」

  「你今天不用上班嗎?」中原標準時間——正常員工在公司等待中午放飯的十一點半。

  他挑起微驚雙眉,「他沒跟你說嗎?」

  「這個『他』是指我老公嗎?說什麼?」她坐在童玄瑋對面的沙發上,順便為兩人各倒了一杯奶茶。童玄瑋的臉色看起來不是很好,像極了數日未眠的疲勞模樣。

  「說我已經離職的事。」童玄瑋苦笑。

  君清晏一臉訝然,「你離職了?!多久前的事?為什麼?你不是在應氏待得好好的嗎?怎麼走得這麼倉卒?是別家公司挖角嗎?」

  「就這一、兩個禮拜的事。」至於後頭的原因,他沒有補充。

  難怪應滕德最近看起來特別倦累,原來是因為童玄瑋的離職,想必痛失左右手的忙亂一定搾乾了他所有精力。

  「為什麼要走?」

  「應氏我待不下去了。」

  「工作壓力太大?」她問。

  童玄瑋笑著搖頭。

  「還是應滕德欺壓你?」她再問。

  「嗯……嚴格說起來,算是我欺壓他比較多年吧。」童玄瑋垂下頭,「既然他沒有對你多說,那我也不想再談。」

  「你們這些男人怎麼全是一個德行?」君清晏嘟囔著。好像要他們多說些話就會要了他們的命似的!

  「事實上……我今天來,是有事要拜託你。」本來該帶著笑意的眼眸因鏡片的阻擋而變成模糊。

  「什麼事?」

  「你可不可以替我到醫院……去看看Archer?」童玄瑋的請求聲很淡,淡得彷彿在談論餐桌上的菜色好吃與否一樣。

  君清晏微怔,「Archer?他怎麼了?!」

  Archer——應驥超,是應滕德同父異母的四弟。平常她難得見到應驥超一面,通常只有在重大家族聚會時,才有辦法將應家五個少爺湊齊。

  「他出事了,而我……是罪魁禍首。」童玄瑋蹙著眉心,「他不肯見我,但我想知道他的情況到底如何,我沒有勇氣向巳龍或承關說清楚始末,現在唯一能想到的人就只有你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不會清楚告訴我為什麼你說自己是罪魁禍首,也不會告訴我為什麼你沒有勇氣向老五和老二說出什麼始末,你只是需要一個一頭霧水、摸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的人替你去醫院看Archer?」

  「真要我說實話——對。」他也不迂迥。

  「我拒絕。」她受夠了身旁這群蚌殼投胎轉世的男人了!

  「老闆娘……」

  君清晏霍然起身,朝樓上房間走去。

  「張嫂,幫我叫輛計程車,十分鐘內到我們家門口,我要去醫院。」

  這回驚訝的人換成了童玄瑋。

  「我去看Archer不是替你去看,而是我這個做大嫂的人要對小叔表達親人的關心!至於你們那堆語焉不詳的始末我也不想知道。」她承認,她是因為受了應滕德太多太多的悶氣,所以遷怒到童玄瑋身上。

  君清晏頭一甩,小跑步踩上樓梯,一句淺淺的咕噥跟著飄下——

  「明明姓童又不姓應,怎麼彆扭的個性和姓應的傢伙那麼像?龜毛。」

  童玄瑋唯一的反應只是撇撇嘴角。

  七分鐘後,君清晏打理好自己,甫下樓就看到童玄瑋拎著車鑰匙,噙著笑意指向自己的鼻頭。

  「龜毛的計程車司機,可以嗎?」

  她不置可否,率先走出大門,童玄瑋也隨即跟了上去。

  上了車,兩人也沒太多交談,車子平穩的穿梭在台北街頭。

  良久。

  「你知道應滕德娶你的原因嗎?」童玄瑋打破沉默。

  君清晏的目光仍落在車窗外,「嗯。」不就是要個妻子嗎?

  「你知道了?」

  「我自己猜出來的。」別當女人都不長腦的好不好?

  「那你沒有很感動?」

  君清晏以為童玄瑋在諷刺她,回給他一個不以為然的淡瞟。「有,我感動得痛哭流涕,真想三步一跪、五步一叩首,以謝應大少爺的垂青。」

  「我想,你的猜測和真實的原因差別很大。」看她的反應就知道她想偏了。

  「是嗎?」君清晏沒什麼興致地隨口回道。

  「你嫁給他,是因為他是君氏企業最大的債權人;而他娶你,卻是因為你是君清晏。」

  「你為什麼不說,我嫁給他,是因為他是應滕德;而他娶我,卻是因為他正巧需要一個妻子,我只是出現的時機剛好符合了他的需要。」她反問。

  「如果他——應滕德,今天與君氏毫無利益瓜葛,甚至沒有呼風喚雨的家世背景,你會嫁給他嗎?」童玄瑋深深望了她一眼。

  君清晏頓了頓,才誠實回道:「不會。」

  「所以,你嫁的並不是應滕德,而是他所能帶給你及君氏的利益。」

  「如果今天換成別人家的企業欠他一大筆的負債,也想用聯煙的方式來拉攏他,我看他八成不會拒絕。」哼。

  「姑且不論負不負債,光是和應氏合作的企業就不知有多少人想將女兒,妹妹,甚至是小阿姨全塞給應滕德當老婆,真要談聯姻,正常的奸商都會選擇對自己和公司有利的家族來進行聯姻,應滕德是道地的奸商,賠本生意他不會做。娶了君家大小姐對他有什麼好處?況且你說你出現的時機剛好符合了他的需要,你知道你所謂的『時機』,起碼有十五個以上的名媛等著和他相親吃飯?」童玄瑋看穿她眼底的疑惑,「你也很好奇,對不對?」

  君清晏無語,視線又落回窗外,離醫院只剩一小段路途。

  「你不是個笨女孩,應該能猜到我想說什麼。」

  她下笨呀,童玄瑋已經點得這麼明白了……

  但應滕德真的因為她是「君清晏」才娶她的嗎?

  車子開到醫院的停車場,熄火。

  「Archer在七○四號病房,上去吧,我在這裡等你。」

  君清晏解下安全帶,「嗯。」

  待她走遠,童玄瑋才歎了口氣。

  「方纔那些話,就當是我送給你和他的賠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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