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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應家三嫂?

  圓圓藉著尿遁,溜到化妝室的洗手台前照鏡子,除了臉上異常的羞澀紅霞之外,哪裡來的中文字跡咧?

  偏偏應御飛展露一副開心得直要飛上青天的狂喜摸樣,看來他是完完全全相信應驥超的特異功能。

  唔,臉上焚燒似的潮紅燙得圓圓直揮舞雙手揚風,卻熄滅不掉滾燙的熱度,好像全身的血液都衝上腦門——因為應驥超的話及應御飛又親又抱的欣喜反應。

  重新補好粉底及口紅,圓圓才離開化妝室。一回到會場就見到應驥超硬拖著齊娸在舞池中央演出共舞及熱吻的戲碼。

  五年來平安共事的應四先生和齊姊,何時進展如此快速?

  「呵呵呵呵……」站在圓圓右手邊不遠處有個老帥哥,笑得合不攏嘴,並有越笑越爽的傾向。

  「伯伯,你在笑什麼?」圓圓好奇地問。

  「我快有一個兒媳婦了,當然開心。」老帥哥的視線瞥向舞池中落荒而逃的女子身影。

  「恭喜您。」

  「謝謝,別忘了來暍喜酒嗅。」

  「一定、一定。」陌生的一老一少握著手,圓圓雖然不清楚眼前老帥哥的身份,仍為他感到高興。

  「還沒請教你的名字,小丫頭?」

  「我叫圓圓。」她羞赧道,老實說她很不喜歡在別人面前提及那個詛咒似的名字,好像在宣告她擁有一個與身材吻合的暱稱。

  「圓圓?該不會是吳三桂與陳圓圓的那個圓圓吧?」

  「就是那個圓圓。」

  「好、好,圓圓,圓圓。」

  圓圓因老帥哥重複兩次的朗誦而微笑,頰邊淺淺的酒渦若隱若現。

  「有沒有男朋友?我有五個兒子,扣除幾個死會的之外,還有兩、三個咧,有沒有興趣當我的兒媳婦?呵呵。」

  「兒、兒媳婦?」圓圓怔忡,馬上搖頭搖手,「不用、不用了,我……我剛剛才有了一個男朋友……」她說得好心虛,畢竟她和應御飛的關係界於清晰及曖昧之間,雖然應驥超說她會是應家的三嫂,但誰知道會不會是這兩兄弟串通起來戲弄她呢?

  「剛剛才有?不會是在宴會裡認識的吧?」老帥哥問,又自顧自地說:「這滿場的小毛頭我都很熟,有幾個小傢伙是光有外表,內心腐爛得生蛆長蟲,來,告訴伯伯,你新任的男朋友是哪一個,伯伯幫你瞧瞧。」

  「唔……沒看到他的人耶……」圓圓在會場搜尋應御飛高大的身形,一無所獲。

  老帥哥倒是自個兒點名數個站在會場醒目地點的男人,「站在盆栽旁邊那個,是成竟企業的小老闆,虛有其表;那個在大笑的傢伙,是金聖科技的總裁,裝腔作勢;那個像石雕站在柱子旁的冷臉男人,是應氏集團的總經理,品行惡劣、城府極深——」多奉送一句評語。

  「伯伯,那他呢?」圓圓終於發覺在大門外與海桐交談的應御飛蹤影,急忙插話。

  「那個呀……應家老三,四肢發達。」老帥哥直言道。

  「可他頭腦並不簡單。」圓圓為應御飛說話,硬是不讓「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字眼套用在應御飛身上。

  「只不過蠢了點。」

  「可他待人很有義氣。」

  「只不過凶了點。」老帥哥繼續搞破壞。

  「可他有時候很溫柔。」

  「只不過一年溫柔不到兩次。」

  「可他很認真負責。」

  「只不過稍微不求上進了點。」

  圓圓不自覺地嘟起嘴,轉向老帥哥,「伯伯,你為什麼都不挑好的說?」

  「好的都被你說完了呀。」老帥哥瞇眼而笑,「他就是你新任的男朋友?」

  轟的一聲,火辣辣的熱浪襲上圓圓白嫩的粉頰,毋需回答是與否,老帥哥從她臉上便得到解答。

  「你會很辛苦噢。他的性子很野,老是用自己認定的那套想法硬扣在每個人身上,雖然不像他二哥那般固執,有時候也任性到讓人想海扁他一頓。」老帥哥感歎地直搖頭,像是故意說給圓圓聽一般。

  圓圓心底猛點頭,「老大的確常常不顧別人的反抗,硬是強迫人家做些不情不願的事。」例如——吃,猛吃,努力吃,埋頭苦吃。

  老帥哥眼角緩緩攏聚起深刻的笑紋,「不過這孩子粗中有細,也不像個悶葫蘆那樣難以捉摸。人心呀,是世上最難摸透的,幸好這孩子像塊乾乾淨淨的透明玻璃,想說的、要做的,全都不會欺瞞,明明白白呈現在你眼前。這性子跟他過世多年的老媽還真像。」簡而言之,就是毫無心機。

  「伯伯,您好像認識老大很久很久了?」

  「當然,我還幫他把屎把尿過咧。」老帥哥瀟灑一笑,「我還沒自我介紹,應漢升,是你口中的老大他爸。」

  「董、董事長?!」眼前的老帥哥就是傳聞中連續剋死五個老婆的鰥夫,應漢升?!

  「你也是應氏的員工?那還膽敢不認識我這個龍頭老大,該打。」

  圓圓垮著瞼,她只是個小小職員,哪來的榮幸見著應氏集團的龍頭老大?

  「開玩笑的,別苦著臉,你笑起來比較可愛。有沒有人說過你笑起來很像神壇上的某種物品?」

  圓圓低下臉蛋,嘟囔著:「我知道你是指什麼,我才沒有胖到像祭祀用的神豬咧……」從小到大不知聽過多少這種言語上的暗諷,但每回仍是讓她心頭湧起酸楚。

  「什麼神豬?我是說彌勒佛,你笑起來就像小一號的彌勒佛,甜甜的,很討喜又會招財呢。」

  身份瞬間由神豬躍升到小彌勒佛,圓圓頓時傻眼。

  「好了,改天叫阿飛帶你來我家泡老人茶,咱們再好好聊,我有朋友來了。」應漢升慈祥地拍拍她的手背,緩緩朝前方的人群走去。

  圓圓對應氏集團大龍頭的平易近人感到意外,她還以為有錢人至少談吐方面會稍嫌自傲呢,原來又是她先人為主的錯誤觀念。

  她揚著笑,深吸了口氣,心情莫名大好。「去找老大吧。」

  一轉身,圓圓撞上身後穿著棗紅衣衫的俏麗小姐。

  酒杯中溢出翠綠色的調酒,分別濺上兩人的衣物。

  「對不起!」

  圓圓及那名小姐明顯一愣,兩人盯著對方身上那套一模一樣的禮服。

  撞衫!

  除了尺寸之外,剪裁、造型、配件、布料、花色,絕絕對對出自同一家廠牌的同一位設計師之手。

  圓圓終於發現同樣的服飾穿在不同人身上所營造出來的效果竟能如此天差地別!眼前艷麗的小姐,婀娜的身段包裹在合身禮服下,襯托出她曼妙玲瓏的曲線,該凸的部位就是凸的,該凹的地方也沒忘了要凹,簡直要讓人豎起雙手大拇指讚美再三;反觀她圓圓的「曲線」——該凸的地方差強人意,該凹的地方卻還是凸的!同樣可以讓人豎起拇指,只不過是朝下比的。

  「好巧,看來我們的眼光相同。」艷麗的小姐率先笑道,試圖解除雙方的尷尬。

  「是呀。」圓圓也跟著笑,「不過你穿起來比我好看太多了。」她真誠地說道。

  「別這麼說,你穿這樣也很可愛。」艷麗小姐伸手為圓圓大略擦拭禮服背部所沾染的酒漬,「抱歉,是我太匆忙才潑了你一身。」

  「是我擋了你的路,你別顧著幫我擦,你自己的禮服也弄髒了。」她們一個沾到正面,一個染到背部,同樣狼狽。

  「我樓上休息室裡還有準備其他更換的衣服,酒漬沾到你身上不好處理……」艷麗小姐越擦越用力。

  「沒關係啦,我到洗手間弄點水來擦,你快上去換件衣服吧。」

  「真對不起。」艷麗小姐再朝圓圓歉然一鞠躬,才拎著裙擺上樓。

  今天跟洗手間還真有緣,短短十分鐘內,她又回到這裡。

  圓圓努力轉動腦袋,將視線調到身後,眼角餘光瞥見背後一大片的酒漬殘痕,難怪她一直覺得背脊好涼……

  沾濕手帕,圓圓到廁所內脫下禮服,小心翼翼地擦拭這件應御飛花了將近半個月薪水買下的名貴禮服。

  洗手問外頭的門被打開,兩個女人嘰嘰喳喳地閃進洗手間補妝。

  「你有沒有瞧見應家大公子和他妻子,看來這兩人離婚是離定了。」

  「你是說應滕德和君清晏?」

  「對呀,你沒看到那對怨偶壓根不鳥對方,全然當對方是陌生人的舉動?不過說也奇怪,應家大公子娶了像君清晏這麼漂亮的老婆,怎麼還淨在外頭采野花,外頭的女人比得上君清晏美嗎?」

  「美當然是比不上,但溫柔體貼呀,誰知道君清晏關起房門後會不會也是潑婦一個?何況,男人一有錢,哪個不作怪?」

  圓圓不是故意偷聽,只不過現下的情況讓她也不好意思突然現身。

  「今天看君清晏那身衣裳、那身打扮,足足就把應家大公子帶來的情婦給比了下去。」八卦女A笑得咯咯有聲。

  「說到君清晏的打扮,我在會場裡竟然看到有個胖女人跟她撞衫耶!」

  圓圓挑起一雙細眉。胖女人?撞衫?不會是在說她吧?

  「對對對,我也有看到,瞧瞧她的手臂、腰和腿,哈哈哈。」

  圓圓下意識捏捏八卦女所提及的部位,真的很有肉,嗚……

  「不過君清晏應該不在意這種小事,因為和那胖女人一比,她的美麗又更勝數分,女人的美就是建築在很多醜女人圍繞之下——」

  「這叫襯托嘛。那個胖女人才應該是躲在廁所偷哭的那方啊。」

  慘了,她現在正巧就是躲在廁所!圓圓暗忖。

  「我還看到那個胖女人在勾引應家董事長耶!」

  「真的?!她不怕被硬命的應家董事長給剋死嗎?他是有名的『殺妻高手』耶!」

  「拜託,你以為那個胖女人有啥本事?說臉蛋沒臉蛋,說身材更沒身材,應家董事長隨隨便便在會場勾個指頭,十幾二十打的名模艷星哪個不巴上來,還輪得到她?想被剋死,還得有那個命咧!噢——我的口紅畫偏了啦!」八卦女B一邊聊是非,一邊補唇線,太過激動而發生慘劇。

  「說得好,說得有理!想飛上枝頭當鳳凰,區區一隻胖小鴨一輩子也做不到的。」八卦女A又逸出同樣尖銳的笑音,在廁所中迴盪。

  「好了好了,好像要切蛋糕了,咱們快出去吧,說不定好運會撞到應家哪個銜著金湯匙的少爺呢!」

  兩個八卦女扭著細腰豐臀離開洗手間。

  圓圓坐在馬桶上,打算等完完全全沒了聲響才離開。

  討厭!禮服上的酒漬怎麼擦不掉,怎麼……怎麼越擦反而印在布料上頭的水漬越擴散?好討厭……一件漂亮的衣服就這麼毀了……

  好半晌她都沒辦法移動腳步。

  因為她聽到一道好輕好輕的低泣聲,一直在哭、一直在哭……

  還有人在廁所裡嗎?為什麼又是吸鼻聲又是啜泣聲?

  有人在嗎?

  沒有人在吧?除了她……

  那個應該躲在廁所偷哭的胖女人。

  她聽到自己斷斷續續的吸氣聲,原來那道低泣聲是由她嘴裡發出來的,越是伸手去遮,抽噎聲卻越無法控制。

  「不要在意……小桐說過,不要太、太在意別人的目光……沒事的。」圓圓不斷鼓勵自己,「只不過是、是幾句惡意的話,又不會……少塊肉……對,沒事的,圓圓。」

  她再做了數個深呼吸,才胡亂將末干的禮服套回身上。

  開門,瞥見洗手台前的大鏡子裡映出一張哭花的臉孔,兩道又黑又長的眼線液因氾濫的淚水而流到下顎,狼狽得像……卡通版的浣熊!

  圓圓又哭又笑。潑起清水,洗淨臉上慘不忍睹的糊妝,還原向來白嫩而不沾染化學彩妝的好膚質。

  圓圓傻愣地看了鏡中的自己好一會兒,自言自語道:「你呀,就像一隻不小心闖進天鵝群裡的醜小鴨……不,丑胖鴨,以為自己穿上潔白的羽毛裝後就會變成高貴的天鵝嗎?笨蛋……」

  她強牽起笑靨,雙手拉著裙擺,朝鏡中的自己做了個優美的行禮姿勢。

  「現在,你可以退場了。」


  沿著來時路步行下山,除了幾戶獨棟的別墅點綴在綠林間之外,入眼淨是滿滿的翠綠,偶爾幾輛行駛山間的轎車,在經過圓圓身畔時會放慢速度多瞧她一眼——

  畢竟高價別墅區極少有機會見到衣著華麗,而且邊走邊哭的「登山客」。

  甚至有人停下車來詢問她是否需要幫助,圓圓都搖頭以對。

  方纔踏出洗手間時,她幾乎提不起勇氣穿越寬敞會場,自卑得認為每一道瞥向她的目光都是嘲諷,匆匆向侍者要了杯調酒,即使不清楚是什麼酒,她也硬著頭皮灌下肚裡,在酒精催化下,才跨出第一步。

  直到現在,烈酒的後作力發揮,讓她感到喉頭及胃裡像是有把烈火在焚燒,加上搖搖晃晃的步伐,終於讓圓圓摔了一跤。

  「無論是漫畫或小說,通常這種時候都會出現男主角,絕對不會讓女主角摔得這麼難看……」她自嘲地說著。

  圓圓爬起身,拍拍一身沙石,右腳的高跟鞋斷了鞋跟,因為她摔得猛烈,被遠遠拋在身後數尺。

  分屍的高跟鞋躺在柏油路上,看起來——好諷刺。

  「灰姑娘的橋段嗎?」她一跳一跳來到高跟鞋旁蹲下,像是在與高跟鞋對話,「可是不會有王子來撿你的,因為我永遠也不可能變成公主。」她撿起斷了鞋跟的鞋子,順勢脫下另一腳的鞋,想學廣告的內容,將完好的鞋跟扳斷。

  使力再使力,努力再努力,鞋跟仍穩穩不動。

  皮包裡的手機響起,終止了圓圓對高跟鞋的殘害暴行。

  「喂?」

  「你人在哪裡?」耳畔傳來應御飛心急的吼聲。

  「老大呀。」圓圓帶著數分醉意回道。

  「你還這麼悠哉地叫『老大』?!我找了整個會場五次,你究竟躲到哪裡去了?!」

  看來有人的耐性瀕臨破滅。

  「我沒有躲呀。」圓圓起身,繼續朝山下走,「我只是……覺得會場好悶,出來走走。」

  「這種商業意味重的宴會當然悶,你現在走到哪裡?會場外的花圃?還是游泳池畔?」應御飛聽到手機裡傳來一陣汽車急駛而過的呼嘯聲,「小圓仔,怎麼會有汽車聲?」

  「因為有汽車開過去呀。」好笨噢,這麼簡單的問題還問。

  「你該不會單獨跑出會場,到外頭去爬山吧?」

  圓圓沒有回答他的話,因為她現在站在兩條岔路前。

  「老大,左邊還是右邊?」哪邊是下山的路?

  「什麼左邊右邊?」

  「你就隨便說個字嘛。」

  應御飛聽出她的口齒不清及辭不達意,「小圓仔,你喝醉了?」

  「沒——有——」算了,老大不肯指點明路,她自己選一條,繼續前行。

  「曾圓圓!我限你三秒鐘之內,馬上給我出現在會場大門口!否則——」

  「老大。」圓圓打斷他的威暍,深吸一口涼空氣,藉以沖淡腦中作怪的酒意,「我不要回去,也不要在三秒鐘之內出現在你面前,而且——我要辭職。不bye了。」

  掛電話,關機,一氣呵成。

  她掛他電話?!她竟然敢掛他電話?!

  應御飛呆望著手機。

  辭職?!向來都是他將人踢出保全部,頭一次!頭一次有人膽敢將「辭職」這兩個字甩在他臉上,而且對像還是臉蛋上烙著「應家三嫂」——也就是注定身為他應御飛老婆的曾圓圓!

  「老大,找到人了沒?」海桐和江青苞一前一後來到毫無反應的他面前,海桐伸手在死瞪著手機的他眼前晃了晃。

  「她掛我電話……」應御飛兀自錯愕。

  「小圓仔?她敢?」江青苞吹了聲口哨,對圓圓的英勇事跡感到佩服。

  「她還說她要離職……」

  這回,吃驚的人換成了海桐和江青苞。

  「老大,你慘了,你不只養胖了小圓仔的身材,連她的膽子都被你養大了。」江青苞雙手比畫個無形的「熊心豹子膽」。

  「依小圓仔的個性,那顆膽子再怎麼養也只比螞蟻大零點一公分。」損完圓圓後,海桐沉思片刻,抬頭再道:「或者,她又遇到什麼鑽牛角尖的事?!」

  思及海桐所說的話,應御飛濃眉幾乎要皺在一塊。

  沒錯!所以那個小白癡才喝了酒,頂撞了他,更做下離職的蠢舉!

  應御飛猛然咆哮一聲,嚇得海桐與江青苞面面相覷,只能目送他化為驚人的強力龍捲風,奔出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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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圓ㄝ,你要睡到幾點?日頭都曬到你的小屁股了啦!」

  一陣嘮叨聲伴隨著拍擊在她臉頰的輕輕摑掌,讓頭疼欲裂的圓圓翻個身,腦袋瓜子更往枕頭底下埋藏。

  「你這個孩子!圓ㄝ——圓ㄝ——」嚷嚷的人開始拉扯棉被。

  「別吵啦,人家頭好痛。」

  「什麼嘜岔!這個時候你不應該睡得這麼安穩耶!」

  圓圓瞬間睜開雙眼,彈跳而起,映入眼簾的是母親那張圓潤而和善的臉龐。

  「阿母?!你怎麼會在這裡?」

  「傻圓ㄝ,偶不在家裡不然素要在哪裡?」

  「家裡?」圓圓四處張望,越過紗窗向外眺看,是一大片菜圃。「我怎麼會回來的?」

  「呀知?昨天凌晨你就跑肥來,呀什麼話也不搜,進房間倒頭就睡,早上還睡到十一、二點,阿母才想問你為蝦米跑肥家來?呀公司不用上班噢?」

  「上班?」圓圓揉揉發疼的太陽穴,低頭發覺自己仍穿著那套應御飛送給她的高級禮服,空白的記憶逐漸補齊,而她也忍不住發出呻吟。

  她這個蠢麻糬,瞧瞧她幹了什麼好事!

  沒錯,她想起來了!

  想起宴會上所聽到的惡意冷嘲、想起她喝下調酒後一個人走了兩個小時的山路、想起她跳上一班直達台北車站的公共汽車、想起她連夜坐火車回到鄉下老家——當然記憶更深刻的是她掛了應御飛的電話,並且撂下她這輩子最具勇氣、也最不經大腦的一句狠話!

  酒精可以催化……不,是毀滅一個人的理智到何種地步,她今天總算親身體驗到了!

  「圓ㄝ,呀你傻傻發什麼呆?」曾母努力招回失神的女兒。

  「我……頂撞了上司,好像還凶巴巴地向他提出辭呈……」

  頂撞?!就憑這顆從她肚子裡蹦出的沒種沒膽沒勇氣小圓圓?她不信,把她捏死她都不信!曾母太明白寶貝女兒的性格了。

  「完了,老大一定很生氣很生氣,說不定還在公司裡噴火咆哮……」光用想像的,圓圓也能清楚勾勒出應御飛怒氣衝天的神情和語氣。

  「圓ㄝ,你向來都沒脾沒氣,怎麼會和上司吵架?」

  「不是吵架,是我喝了點酒,然後說了不該說的話……」圓圓懊惱著自己的失態。這算另類的遷怒吧,她將自己低落的情緒無意識地反射在應御飛身上。

  「打個電話去道歉呀,患了錯就要面對,阿爸阿母有教過你做錯事就逃肥老家避難噢?」

  「但是……」

  「但什麼素啦!就算老闆要給你殺頭,注少咱嘜留個壞印象給人家看。緊去刷牙洗臉,吃完飯架擱卡電話啦。」曾母一口台灣國語夾雜著閩南語。

  圓圓只好聽話地換好衣服,梳洗完自己一身倦懶,拿起話筒,聽著線路由平穩的待撥狀態轉變為「嘟、嘟、嘟」的斷訊聲。

  「呀你素要拿電話拿多久啦?」曾母從菜圃回來,見到圓圓呆呆地拎著電,話,忍不住嘮叨。

  「人家好怕嘛!」

  「怕?那你和上司吵架時就不怕噢?」

  曾母搶過圓圓手上的名片,主動撥了名片上的長途電話。

  「阿母——」圓圓才發出驚叫,話筒另一端卻已有人接起。

  「喂?」是海桐的聲音。

  「呃……」尚未做好心理準備,圓圓僅能發出單音節。

  海桐似乎沒發覺撥來電話的人是她,機械而冰冷地吐出一氣呵成的句子,「保全部目前正身處大野獸發飆的強烈颱風肆虐中,拒絕一切事務處理,請回家翻閱黃歷之後,擇日再撥。」

  在他正要掛電話之際,圓圓急忙大嚷:「小桐,是我!」

  「罪魁禍首……不,小圓仔?!」

  圓圓乾笑兩聲,「我……呃……小桐,老大有沒有對於我昨天所做的一切有所抱怨?還是……很生氣?」

  海桐涼涼地接話,「生氣?我不覺得老大的反應是生氣,那叫——狂怒。」最後兩字說得鏗鏘有力。

  「狂、狂怒?」圓圓咽嚥口水,「那……」

  是不是表示她永永遠遠被保全部除名,永永遠遠被應御飛列入「必殺」的黑名單內?

  圓圓聽到話筒裡的遠處傳來應御飛的咆哮,「誰打來的電話?!是不是那顆欠揍的死麻糬?!」

  接著便是大步奔來的魔鬼跫音。

  原先屬於海桐的輕細嗓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耳熟到不能再耳熟的狂吼。

  「你溜到哪裡去了——」

  喀!

  應御飛暴喘的氣息瞬間噴出火星,「媽的!她又掛我電話——」

  酷斯拉二度在保全部浴火重生!



  完了、完了!一時反應過快,她又掛了應御飛的電話……

  這下新仇加舊恨,應御飛絕對不會輕易放過她的。

  圓圓哀淒淒地看著自己這孽的顫抖雙手。

  「嗚……」

  「圓ㄝ?你老闆掛你電話噢?」曾母看著女兒哭喪的臉問道。方纔她好似聽到一聲如雷的巨吼,恐怕是大老闆出口成「髒」後,狠狠掛了女兒的道歉電話。

  「不……是、是我掛他電話……」

  「你?圓ㄝ呀,你這個囡仔實在素……」曾母原想再教訓她幾句,但瞧見圓圓臉上的懊惱及失望,也不好多說,「算了算了,既然和老闆鬧歡了,就肥來鄉下找頭路啦,阿爸阿母又不素養下起你。」

  「阿母,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圓圓一頓,還是她將事情想的太複雜、太鑽牛角尖了呢?

  就像身體有殘缺的人,無論如何樂觀進取,總會介意別人將他的殘疾當成玩笑來看待,而其他人若非感同身受,便會將別人難堪的反應視為小題大作,甚至只會一味要求被傷害的人改變自己的悲觀心情,快樂迎向明天……

  然後,如果被傷害的人仍舊無法放寬心胸,接踵而來的數落又足以讓他為這二度傷害而捶胸頓足。

  如果她能對別人的言辭攻擊完全釋懷就好了……

  如果她能擁有瘦瘦的骨架,不用再被人指指點點就更好了……

  唉,她又鑽進自己的死胡同裡了。

  圓圓猛搖著頭,不許自己往消沉的方向想。只不過,她真的覺得對不起應御飛……嗚,她不是故意要凶他的,更不敢掛他電話,結果這兩件蠢事她都幹過了,現下又「惡意」離職,恐怕她再也沒臉去見他了。

  其實,無法再回應氏保全部工作的打擊,在她心底並未占太大份量,無形的天秤另一端擺放著又沉又重的失落,是來自於想像中應御飛對她的憤怒和失望……

  如果她鼓起勇氣向他當面道歉,老大會不會痛揍她兩拳,再將她放逐出保全部,老死都不肯再見到她?思及此,圓圓的心情更加慘淡,籠罩在她頭頂的烏雲也開始下起連綿不斷的細雨。

  老大,對不起……

  她在心底默默地、真誠地道歉。

  接下來的三天,圓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放任自己窩在棉被裡「發霉」,不移不動不思下考,呆呆的像顆放久而彈性疲乏的硬麻糬。

  無論曾家兩老如何問話,她的回答只有一句「老大,對不起」,活像唸咒似的。

  不知是塞進胃裡的食物驟減,還是惹得應御飛怒火高張的罪惡自責在她腦中鞭策、折磨,使得圓圓像是完全失去活動力一樣,癱賴在床上。

  她的肚皮仍然很盡責地提出飢餓的警訊,腦海中偶爾也會閃過十數種令人垂涎的美食料理——

  這很好吃噢,來,多補一點。

  好像是老大帶她去吃台菜,那道香辣夠勁的「五更腸旺」,腦中的畫面由五更腸旺轉移到應御飛臉上,滿滿的食慾瞬間消滅。

  吃魚好,吃魚補腦袋。

  腦海再浮現另一道鮮魚料理,還有老大吆暍海桐和青苞一塊到石門水庫附近的餐廳大啖活魚三吃時的句子。糖醋魚看起來好好吃……但應御飛的笑臉一躍上眼簾,她的食慾再度歸零。

  蜜汁火腿、辣爆雞丁、番茄海鮮面、熏鮭魚、烤田螺、魯肉飯、水餃……每一道她奮力勾勒出來的美食,一一敗在應御飛之下。

  彷彿所有的食物,少了應御飛的「調味」,就令人提不起筷。

  嗚……那是不是代表以後沒有了應御飛,她就等著變「曾瘦瘦」?雖然聽起來挺誘人的,但她還是高興不起來。

  「應御飛」和「變瘦」兩者只能擇其一,因為有了應御飛的積極哺喂,她絕絕對對無法消瘦成窈窕美眉,就算她先減成窈窕美眉,恐怕不出半年,仍舊會被應御飛給撐肥的……

  「唉,言情小說為什麼都不告訴我,結婚或生了小孩之後的女主角是不是會變得胖胖的?男主角又會不會朝外頭的野花下手咧?」圓圓將手中的小說隨手丟到床尾,繼續窩在棉被裡發霉。

  幾天來的「半斷食」,讓她瘦下少少的重量,嗯……姑且稱之為暴飲暴食後的短暫消瘦吧。

  為什麼她沒辦法像偶爾出現在言情小說裡的胖胖女主角一樣,在承受打擊之後,會以驚人速度瞬間消瘦?

  難道是她所受的打擊不夠大?還是她果然沒有當女主角的命?

  答案恐怕是後者吧!

  唉,真想寫信去問那些編織愛情美夢的小說作者,圓圓滿滿的豐腴女主角究竟是用什麼方式,奇跡似的在結局都蛻變為窈窕美女?向小星星許願嗎?

  「唉……」

  棉被底下的麻糬又歎了口氣。

  「圓ㄝ擱沒出來吃飯噢?」

  曾父與曾母坐在客廳裡,為女兒的反常而憂心。

  「也不豬道她躲在黃間裡做什麼,左唉一句,右唉一聲。嘴裡只會念什麼『老大,對下起』,你看咱圓世素不素在外面惹了大麻煩,不然只素沒頭路,為蝦米會這麼難過?」

  「不會啦,圓ㄝ的性格咱們又不素不知道,不可能惹大麻煩啦,伊哪系麼,就會出來吃飯啦。」曾父邊吃飯邊看午間新聞,習慣性地嘀咕,「你看、你看,歹年冬搞瘋人,連殺倫犯都跑到咱們這偏僻的莊腳來躲。」

  叮咚——

  電鈴聲響,曾母起身開門。

  巨大黑影遮蔽門外的艷陽藍天,曾母吃力抬頭,發出破天驚叫聲。

  曾父放下碗,半埋怨半嘮叨地抬頭,「素誰啦,你叫得——哇哇哇——」

  曾父的驚叫分貝,絲毫不遜色於曾母。

  殺人犯大駕光臨?!

  耀眼光芒反射在門外來人的黑色皮衣及太陽眼鏡上,營造出電影中黑道大哥出場時的腥風血雨,他的唇角始終抿成僵硬的直線,頂上的小平頭似乎宣告著他數天前才從綠島竄逃出獄,猙獰的青筋在額際隱隱跳動,彰顯著他對曾家兩老的驚聲尖叫感到不滿。

  「夠了沒?」

  「哇哇哇哇哇——」兩老兀自如同驚弓之鳥。

  「夠了沒?!」門外來人加重問句的口吻,換來兩老噤若寒蟬,他這才滿意地摘下太陽眼鏡。

  「哇哇哇哇哇——」太陽眼鏡下的目光過度兇惡,兩老又不知死活地尖嚷起來。

  門外來人眼一瞇,同時,兩老的嘴唇也像受驚蚌殼般緊緊閉合。

  「你們是不是姓『曾』?」

  一個點頭,一個搖頭。曾父及門外來人全看向晃動腦袋的曾母。

  「我沒有冠夫姓。」語畢,曾母又閉上嘴。

  「曾圓圓是你們的女兒?」

  這回兩老倒是給了相同的答案,點頭。

  「所以,她現在人就窩藏在這?」

  兩老互望一眼,由曾母代表發言,「呀你素誰,找偶家圓ㄝ做什麼?」

  「捏死她。」門外來人咧嘴獰笑,雙手十分配合地做出一個強而有力的擰轉手勢。

  「哇哇哇哇——」耳熟的叫聲又響起,不同的是這回曾父邊叫邊撲到門外來人身上,企圖阻止他的入侵,同時朝自家老婆大喊:「快!快帶圓ㄝ走!偶來阻止這鍋殺人犯!快呀!」

  「老ㄝ——」

  「圓ㄝ素偶的寶貝女兒,不准你動她一根寒毛!」曾父鼓足勇氣地狂吠,螳臂擋車地站在唯一入口。

  曾母則是衝進圓圓房間,掀起棉被就揪著圓圓跑,作勢要從窗戶向外跳。所幸曾宅的基本架構是平房,否則恐有摔成腦震盪的危機。

  「阿母!你怎麼怕成這樣?」

  「你還敢搜!呀你是企哪裡惹到黑道的倫?現在倫家都追殺到家裡來了,還不快跑!」

  「黑道的人?我沒有惹——」圓圓怔了怔,難道……

  她身邊唯一長相最像壞人的他!

  「圓ㄝ?!呀你這個囡仔怎麼往外跑,那邊有壞倫啦!」曾母看著寶貝女兒掙開她的手,朝房門外跑。

  大門外,曾父依舊努力推著黑道大哥,但顯然的,門外來人文風未動。

  竄出房門的圓圓大嚷:「老大,真的是你!」

  看著圓圓見到他時臉上的神情是喜悅大過於心虛,應御飛的怒火瞬間熄滅光光,尤其是飛奔而來的甜甜笑靨,幾乎教他忘了這些天來的反覆咒罵、咆哮,以及那股想狠狠、狠狠痛揍她小屁股的怨念。

  「你還在生氣嗎?」圓圓覷見應御飛深沉眸子裡交雜的情緒,小心翼翼地探問著。

  「圓ㄝ,這個壞倫剛剛說想捏死你!你還不快跟你阿母跑?!」曾父慌亂地告誡女兒。

  捏死她?!老大竟然如此不顧舊日情分?虧她……虧她還日日夜夜煎熬在自責與內疚間,擔憂著傷害了老大的純情少男心,結果、結果他還是想捏死她……

  應御飛看穿圓圓想轉身逃難的念頭,朝她勾勾指頭,毋需言語威脅,小小一個動作便足以讓人膽戰心驚。

  「我可不可以不要過去……」

  手指的勾動加快,這回還附上一句,「過來。」

  圓圓踩著小碎步,乖乖走近。

  「不好意思,你佔了你女兒的位置。」應御飛在圓圓尚未抵達之前,先將仍不死心地推著他的曾父給清到一旁,空出胸膛等待龜行的麻糬自個兒撲進來。

  圓圓拖著放慢數十倍的速度,又瞥見雙親憂心忡仲的注視,連忙陪著笑臉道:「對了,忘了幫你們彼此介紹。應御飛,我工作部門的頂頭上司;老大,這兩位是我爸媽。相信你們對彼此應該已經有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了。」只不過這印象是好是壞就不得而知了。

  應御飛對於圓圓顧左右而言其他,並且刻意拖慢的步伐感到忍無可忍,虎步一邁,進攻曾家宅門,並直接將圓圓給塞到自己空蕩了數日的懷抱之中。

  「我想,這幾天來,你應該準備了不少要說服我的理由吧?」應御飛俯下頭,貼緊她的耳垂問。

  「呃……」老實說,並沒有。圓圓識相地將這句話埋在喉頭,沒有勇氣誠實說出來,否則應御飛很可能會順著現在她貼在他胸前的姿勢,大手一壓,直接把她這顆白麻糬壓扁成水餃皮。「呃……老大,再給我一個下午的時間思考,我好像……呃,還沒想好脫罪的正當理由。」

  應御飛挑了挑濃眉,「那你這三天來的『隱居』都幹了些什麼?忙著餓死自己嗎?」他又擰上她的臉頰,「不吃不喝不睡,頂著這張營養不良的臉來讓我心疼內疚,是嗎?去!我都快感覺不到你臉上那兩塊嫩嫩軟軟的麻糬了!」

  嗚……她的臉被擰得好疼,可是知道應御飛仍掛念著她,就覺得心頭暖呼呼的。

  「你到底有沒有吃飯呀?!」應御飛越捏越不滿意。

  「老大……」圓圓雙手攀住應御飛的手腕,嗓音哀哀怨怨的,「我餓了好多天,什麼食慾都沒有,每次一想到以前你半命令半強迫的餵食方式,再想到自己以後可能都沒有辦法再吃到你塞給我的愛心食物,突然之間,我就覺得什麼吃的念頭都沒有了,肚子在叫,可是腦袋卻不配合,這算不算厭食症的一種?」

  沒想到她這顆向來貪嘴的圓圓麻糬,有朝一日竟然會與厭食症畫上等號。

  「厭食症?!」應御飛一愣,隨即抓著她狂吠:「你沒事學人家得什麼厭食症呀?!我還沒帶你吃遍大江南北的美食,你還給我厭食試試!你這樣對得起那些蛋糕、甜點、米飯、面類、法國料理、日式燒烤嗎?!」

  「嗚……別說了,我好餓……」

  應御飛深吸一口氣,「你現在馬上給我回房間躺平。」他轉向曾家兩老,「家裡有什麼可以吃的?」

  「ㄝ……剛剛不小心被偶吃光光了。」曾父心虛地自首,瞥向飯桌上空空如也的盤子。

  「冰箱裡還有什麼東西?」應御飛嘴裡問著,卻已經自動自發打開冰箱,「隔夜飯、玉米罐頭、蛋……好,有這些東西就搞定了。」

  「老大,你要煮什麼?」

  「應家特製的蛋炒飯,吃不吃?」

  圓圓點頭如搗蒜,「吃吃吃,快點,我最多只能再撐十分鐘,再晚一秒就會餓死了!」

  這會兒有了「應御飛」這道主菜,她連盤子都能啃下肚裡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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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圓圓塞飽了飢腸轆轆的肚皮,又幸幸福福地補了數個小時的睡眠,緊接著登場的便是應御飛嚴刑拷打的「審判大會」。

  很像死刑犯享用完最後一餐後所要面臨的結局。圓圓苦中作樂地想著。

  「現在可以開始說說你宴會中途開溜的始末了吧?」應御飛拉過一張籐椅,坐下。「你的理由最好悲慘可憐點,否則我會很樂意為你無趣的生活添加些『不幸』的。」他出言威嚇。

  圓圓玩弄著十指麻花,抬頭傻笑,又低頭,再抬頭,頗有矇混過關之嫌。

  應御飛大掌直接「巴」住她頰邊兩塊豐盈的粉紅麻糟,讓兩人鼻眼相對,也扣住圓圓左搖右擺的心思。

  圓圓無辜地扁扁嘴,娓娓將宴會上所遇到的一切告訴應御飛,說完就等著應御飛劈頭大罵。

  反正她認為受到傷害的事,在別人眼中只不過是雞毛蒜皮,不足為意,所以應御飛的發火也在她意料之中。

  圓圓瞟了應御飛一眼,發覺他沒開口的打算,於是繼續為自己幹過的蠢事辯解。

  「我不是故意要掛你電話,我那天只是喝了點酒,所以酒後吐真——不,是酒後亂性!我只承認第二次掛你電話純屬失誤,因為我太緊張了嘛,又聽到你的咆哮聲,一時手滑,話筒不小心掉在切話鍵上……你相信嗎?」她滴溜溜的大眼詢問著應御飛。

  他若真信,他就是史上超級大白癡!應御飛擺擺手。

  「這筆帳等會兒再算。宴會那時你受了委屈,幹嘛不來找我,我可以幫你出這口氣,為什麼把自己搞得像個小媳婦?再不,你不會對那兩個女人惡言相向:『怎麼,我是比你們多呼吸幾口空氣,多喝了你們幾杯水,還是搶了你們的男朋友,犯得著你們嫉妒成這樣?!』只有你這種軟麻糬,被人欺負了還傻傻的跟別人說謝謝!」他老大不爽地指責。

  「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呀。」但當時的她心頭亂七八糟,哪來的勇氣和心思將應御飛那套惡形惡狀給搬上檯面,實際操演一番?

  況且她這種說口才沒口才,說人才又沒人才的駑鈍麻糬,恐怕反駁別人不成,反倒二度慘遭羞辱。

  「有誰願意被批評得一文不值,可是我當時不知道該怎麼做呀!我連跨出廁所的那一步都要鼓起多大的勇氣……那時我只有一個念頭,就是逃,逃離開那個會場,至於為什麼我會跑回老家,應該是直覺反應吧……」

  應御飛環在胸前的雙臂一緊。

  好!很好!非常好!東逃西竄,就是不逃到他的臂膀間尋求慰藉?!

  枉費他還這般討好她,怕她冷著、餓著,結果她受了委屈不肯找他傾訴;結果她還對他心存畏懼;結果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恐怕不知排到天字第幾號去了!

  圓圓猶不知死活地享受風雨前的寧靜,繼續說道:「這幾天我真的反省過了,也時時刻刻在表達我的懺悔。」

  她每天晚上都受到良心的譴責,夢裡的應御飛不曉得痛扁過她幾回——雖然夢境中感受不到痛楚,但好歹她也狼狽地痛叫幾聲了嘛。

  圓圓雙手合十,可憐兮兮地朝應御飛道:「所以你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這一次。」能不能回保全部工作在其次,重點是應御飛的釋懷。

  「就算原諒你,你能擔保下一回不再犯?」

  「呃……」

  「只要你沒辦法忽視別人的看法,你這種鴕鳥心態就不可能會有根除的一天,下回再聽到其他惡意的哂笑,你還是會逃回自己的烏龜殼裡避難,那時的你便會忘卻自己的所有優點——你的愛笑、你的熱心、你的溫柔,只記得別人攻擊你的缺點。難道我們對你的所有讚美永遠比不過別人兩句惡意的傷害嗎?」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只不過……」圓圓抬頭凝視他,「世界上有誰真的能忽略別人的眼光,甚至是批評?有這樣的人嗎?」至少她相信,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做到。

  「當然沒有。」應御飛聳肩一笑,「當別人老是將我看成黑道老大,或是在我背後竊竊私語時,我真有股衝動想買批黑槍,把那些賤嘴的傢伙轟成蜂巢。」他裝作一臉神秘的與她咬耳朵,「偷偷告訴你,我是個容不得別人批評的小氣鬼。」

  「哎呀,那你跟我是屬於同一類的耶。」她也跟他一塊玩起講悄悄話的遊戲,湊在他耳邊細語。

  「物以類聚,所以你注定逃下出我的五指山,『應家三嫂』。況且……」

  應御飛偏過頭,雙唇輕易銜吮住她飽滿豐潤的下唇,順勢將她壓在被單之間,探索的雙手環上她的腰際。

  「你哪裡胖了?這裡擰起來嫩嫩的觸感,極品。」他咕噥著,大手又上滑數分,「這裡皮薄餡多,合格。」

  接下來,眼看大掌就要罩上她渾圓酥胸檢驗品質——

  「慢、慢著!你你你的手摸錯地方了!你你不是一向都喜歡擰、擰我的臉嗎?」她揪住抓錯部位的毛手,引導應御飛的手回到她臉上。

  「我是在建立你的自信心耶,順便驗收我未來的『性福』。」他的手不安分地沿著圓圓彈性十足的肌膚遊走。

  「這關你未、未來的幸福什麼事……」

  「這道手續跟我們到外頭買東西時試吃是同樣道理。」他振振有詞。

  「試吃……」圓圓先是一怔,苦著小臉發現應御飛露出每回啃紅豆麻縉時的垂涎眼神,看起來好色噢。「你要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舉辦『試吃大會』嗎?」

  天時、地利、人和,其中光兩項就不配合,她試圖提醒那只正忙著將她的手腕扣到頭頂上方,以方便他剝除包裹麻糬的「精緻塑膠袋」——衣服——的野獸,應御飛。

  「這地點還不錯,蟲鳴鳥叫,氣氛不錯。深夜時分,該睡的都睡了,該醒的還沒醒,時間剛好。」

  「這裡是我家耶……我阿爸阿母就睡在隔壁房間,他們很淺眠的,一點點風吹草動都會爬起來……」此刻她總算明白「偷嘗禁果」的小小罪惡感。

  「那就委屈你盡量別叫太大聲。」

  「應該是委屈你住手吧!」她開始掙扎地拉回「塑膠袋」。

  「要不然,我們現在坐火車回台北去。」應御飛提供另一方案。

  「回台北做什麼?凌晨耶。」

  應御飛自然而然地接話,「做愛做的事呀。你既然覺得在家裡不自在,上我家或上旅館,任你選擇。」

  男人這種生物果然是獸性堅強。

  「我、我才不要跟你趕火車回去,只為了做、做愛做的事!」這種話傳出去,她一世英名就等著打包到焚化爐去灰飛煙滅。

  「當然不單單為了做愛,我只是想用最快速、最簡單的方法讓你重建自信。」

  明明就是他自己獸性大發,還賴在她頭上?

  「我從沒聽過這種重建自信的方法!」她才不聽他狡辯!

  「有——我會讓你知道,我多想要你。」

  強而有力的宣告,讓麻糬原先的紅豆內餡瞬間幻化為超極麻辣餡料,轟得圓圓白嫩的雙頰一片炫目火紅。

  「你……」

  應御飛緊繃的身體線條勾勒出蓄勢待發的力量,惡霸的五官流露出輕笑,問得好客氣。

  「現在,我可以開動了嗎?」

  
  窸窸窣窣。

  「關、關燈啦……」

  「做這檔事關什麼燈?烏漆抹黑的,多沒情調。」

  「我、我見光死……開燈會、會看到我的小肚肚和腿……很醜耶……」平常還有層層衣物的遮掩,寬衣解帶後可就什麼也藏不住,她就怕他對一顆渾身只有圓形弧度的麻糬提不起「性趣」。

  窸窸窣窣。

  「除非你腿間跟我有一樣的『玩意兒』,我才會考慮關燈,眼不見為淨,否則免談。」他可不是排斥男男戀,只不過他本人無法接受床伴與他同性別罷了。

  兩人的交談聲仍處於耳語,避免被曾家兩老聽到蛛絲馬跡,當場抓奸在床。

  「那裡是我的小腹。」她出聲提醒。

  「我知道。」

  「我怕你以為那裡是胸部……」

  半晌。

  「那裡是我的手臂。」她再度發言。

  「我知道。」

  「我怕你以為那裡是我的大腿。」

  良久。

  「這裡呢?」他突然惡劣地笑,虛心求教。

  圓圓倒抽一口涼氣,無法成言,表示應御飛觸及之處是屬於A片放映時會打上馬賽克的部分。

  他的探索換來她的驚喘。

  「別嚷嚷,會吵醒你阿爸阿母。」他貼在她唇邊,輕語。

  「嗚……你、你好過分……」

  靈活的手指滑進她的身體裡,圓圓的悶哼聲加重。

  「這只是個小小懲罰,誰教你逃離我,讓我像只發了瘋的迅猛龍到處噴火,最後還是靠國外部的齊秘書透露你的老家住址,我才能揪回你。說,你該不該罰?」

  「我如果說不該罰……你就真的不罰我嗎?」

  「當然不可能。」只差一步就上了本壘,現在叫他收手,不如直接砍了他來得痛快。

  那還叫她說什麼說呀?!圓圓哀淒地嘀咕。

  「咬牙,深呼吸。」

  「什麼——」她還來不及反應他話裡的涵義,侵入體內的手指撤退,取而代之的是更騖猛的熱源。

  圓圓吃疼地忘卻自己身處何方,痛吟聲破口而出,雖然不至於哭爹喊娘,但她的音量已經足以吵醒「淺眠」的曾家兩老。

  隔著薄薄的門板,傳來曾家兩老雜亂的敲門聲。

  「圓ㄝ、圓ㄝ,你怎麼了?發生什麼素?」

  「老ㄝ,圓ㄝ會不會素作丫夢?」

  「不豬道,圓ㄝ,你開門啦,整個晚上窸窸窣窣的,幹什麼咧?」

  開門?!她現在哪有勇氣開門啊?!她和應御飛不只是一絲不掛,連動作都比曖昧更加瞹昧。

  「怎麼辦?!」圓圓手足無措地問向應御飛。

  「你直接回他們一句沒事不就好了?」他想得輕鬆。

  「我阿爸阿母的個性是非得親眼看過才相信有沒有事的,最慘的是——」圓圓垮著臉,「他們有我房間的鑰匙!」

  應御飛一愣,只來得及揪起棉被,包裹兩人赤裸身軀的同時,門扉應聲而開——

 

  他果然應該不辭辛勞地拎著小圓仔回台北,再來享受魚水之歡!

  這就是一時按捺不住,獸性取代理性的現世報!

  應御飛與圓圓兩人睜著凌晨三點仍無法閉合的眼,正襟危坐地聽取曾父滔滔不絕的訓話。

  也難怪曾父反應激烈,他怎麼也猜想不到他好心收留女兒的頂頭上司在客廳的沙發上過夜,結果這個頂頭上司竟然摸到寶貝女兒的床上去翻雲覆雨!

  引狼入室,真是引狼入室!

  「你馬上娶圓ㄝ!」曾父阻止正欲開口的應御飛,「偶豬道你們這種當老闆的都粉有錢,可素偶們不稀罕那些,也不素因為你素有錢老闆才非得要你娶圓ㄝ。說偶老古板也好,說偶老化石也沒關係,你佔偶家圓ㄝ的便宜就素你不對,你要素個男倫,就給偶擔起責任。」

  「阿爸……」

  「你惦惦,阿爸還沒幫你討回公道。」

  「不介意我插句話吧。」應御飛舉手發言。

  「好,你搜。」曾母同意他為自己的行為辯護。

  「我的確是要娶她,從頭到尾都很確定,越快越好。」

  不只曾父曾母,連圓圓也一臉呆愕。

  曾父準備了一長篇逼婚的大道理,輕輕鬆鬆被應御飛一句話給擊敗。

  「你答應了噢?」曾父不確定地再問一次。

  「當然。」他求之不得。

  兩老互望一眼,被突來的轉變搞得一頭霧水,尤其是曾父,他咆哮了一整晚的台灣國語腔,結果被逼婚的傢伙是抱著快快樂樂的心態來面對。

  「呀真的要結婚了,要嫁女兒了。」曾母率先開心地嚷嚷。

  「圓ㄝ終於可以嫁出企了。」

  兩老一改嚴肅,歡天喜地。

  「小伙子,你這招生米煮熟食太遜腳了,這招二十幾年前偶就用過了。」曾父趁著曾母將圓圓帶到房間去面授機宜的空檔,神秘兮兮地對應御飛說道。

  「喔?可見你的情況比我好一點,至少沒被中途打斷。」

  「當然,笨小子,偶幫偶老婆的娘家人辦了一趟環島豬旅,七天咧,嘿嘿嘿……」曾父笑得好奸巧,這可是他的豐功偉業呢。

  「對耶,我怎麼沒想到。」應御飛大徹大悟,並現學現賣。「曾伯伯,你跟曾伯母想去哪裡旅遊?日本,不,再遠一點,澳洲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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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為什麼我阿爸阿母會突然跑去哈爾濱看冰雕?那裡的氣溫都是用負的在計算耶……我阿母很怕冷的。」

  「他們去重溫蜜月之旅。」負擔機票、住宿及吃喝玩樂所有開銷的出資人意興闌珊地回道,他的意興闌珊來自於過度消耗精力。

  「可是他們決定得很突然耶。」

  「不突然,一點都不突然。」他已經隱忍了個把月,快快將曾家兩老送上飛機,他才能快快樂樂地擁有「性福」。

  「噢……對了,老大,你不是說你已經知道上回在國外部將你打成豬頭的入侵者是誰了嗎?而且你還回扁了他一頓?」

  「嗯哼。」傭傭懶懶的男嗓隨口回應。

  「告訴我是誰嘛!」

  「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他豪邁地打了個哈欠。

  「啊?!我還以為是我胡亂猜測……他為什麼……」

  「你不用煩惱這種與你無緣的雜事,OK?」別人家的事,當然得留給別人去發展羅。

  「噢。」圓圓翻身,靠在厚實的臂膀間,「老大,我發覺一種最有效的減肥方法噢。」再換一個話題。

  「是什麼?」

  「只要把我們分隔兩地,我就會因為食慾不振而變瘦。我想試試這種方法,只要三個月就好。」

  沉默。

  「老大!你有沒有在聽?」不滿被忽略的小女人伸手搖了搖枕邊人。

  仍是沉默。

  「老大……」她撐起身,檢視枕邊人怎麼瞬間沒了聲響。

  棉被攻勢迎頭而來,罩住她全身,悶哼聲在鼓漲的棉被團中傳出。

  「你等著肥死好了!」

  言下之意,這輩子的圓圓小女人恐怕很難甩掉應御飛及身上豐潤有餘的麻糬外皮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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