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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我還會太極拳!我可是那個什麽……豐的,在這世界的唯一傳人,而且,我比我爹還厲害,我爹練到那個什麽……什麽境界,他就無心練功了,因爲,我娘……不見了。然後我,就天天被他逼著練,突然有一天……我就練到了……那個什麽……神之領域!我告訴你……今天要不是你出來……我一掌把他們全打回皇都,連車都不用坐,嗝!」
  雖然,有聽沒有懂,但他還是覺得很好笑。
  「你!你放心……」梁安琪直接將頭靠在他肩上,整個人懶得使力了,卻伸手在他頭頂拍了拍,「以後……有我在!我不會讓別人欺負你!嗝……你要擡頭挺胸,因爲……你娘子我……是天下第一高手高高手我……超……強……」然後是一陣呼噜聲。
  龔維忻簡直笑到身子抖不停,但還是小心翼翼地將睡死的梁安琪抱在懷裏,他的臉埋在她發間,不住地在她額前吻了又吻,說不清心裏是感動多一點,或無語多一點。
  「我也會保護你,絕不會讓你受傷害。」
  「哇!連這也有?」
  在鎮金閣位于頂樓的金庫裏,梁安琪讓花大娘陪著她挑東西。
  回到皇都後這大半個月來,梁安琪都是由已經沒有正式職務的原和興酒樓掌櫃花大娘陪著她在西市四處逛逛,回到皇都不比在安平城郊,龔維忻自然該把心力放在工作上,梁安琪倒是很能自得其樂,除了逛街,就是看書,再不然吃吃那些她沒聽過的酒樓招牌菜,她也不忘買些東西讓人送到和歌村給誼母和怡之,不外是書啊,衣裳啊,幹貨雜糧之類的。
  龔維忻把金庫的鑰匙交給她,說裏頭應該有些書冊典籍之類的東西,這些東西在黑市不算好賣,曆朝的春宮圖算是其中的搶手貨,其他也真有部分收藏家在收購,只是大手筆的古書收藏家可遇不可求,他讓梁安琪進去把想要的挑出來,若不是古籍,看到喜歡的也可以直接拿走。
  金庫的門有四重,還不算上要八道鑰匙,只有梁安琪身上這一副能夠一次開八道鎖。
  鎮金閣新掌櫃也在場,不過顯然是監視居多,只要梁安琪一拿起價值不菲的古玩,他就有各種理由讓梁安琪把東西放回去,連花大娘都看不下去了。
  「你是主母,還是夫人是主母?話也太多了吧?」
  「我也是爲龔家做事的啊。」鎮金閣新掌櫃笑了笑。梁安琪不是笨蛋,知道鎮金閣掌櫃說話還算委婉,沒明著說怕她把龔家搬光罷了。
  「你也不用跟我拐彎抹角了,什麽好賣,你老實地說了,我就不碰,也不想碰,行了吧?」她要是真想搬了龔家,也會要現銀,要這種還得大費周章找門路賣的做啥?啐——
  「還是夫人明事理。」
  「這東西黑市也有人要買啊?」梁安琪好奇地繞著一個需要成人合抱的大型天體儀,真難想像誰會拿這種東西來典當?
  「啊,夫人眼睛真利。其實這玩意兒的主人,和我們老爺生前是摯友,那人過世後他的子女把他一堆東西都典當了,老爺念舊留了一些下來,這個是因他不知做什麽用所以擱在這兒,其實還真沒人買。」也就是個大型垃圾。
  梁安琪笑了笑,「這麽巧,那給我搬到書房去吧。」好東西都不知道珍惜。
  大型垃圾處理掉,倉庫能放更多值錢事物,鎮金閣新掌櫃眉開眼笑。
  梁安琪又挑了個別致的金鳥籠,雖然她不養鳥,不過靈機一動,想到別的用處;還有就是一些古籍和海外來的外文古書籍,她真的很訝異會有這些東西,因爲皇都裏看得懂的人少,她平常也不可能買得到,她說了要把它們搬走,鎮金閣掌櫃也沒什麽意見。
  這種來自海外的奇怪文字,當年她爹就教過她,而且很堅持她一定要學會。爹告訴她,這是母親的語言,也許是她這一生和母親僅剩的聯結,所以她學得很勤。看看她爹什麽都懂,就是沒人稱呼他什麽什麽公子,所以說什麽飽讀詩書,什麽高中狀元,也沒啥了不起嘛!
  後來她又看中幾枝玻璃筆,掌櫃本來是有意見的,但花大娘跑去和龔維忻告狀,當天晚上龔維忻就帶著她進金庫,把所有玻璃筆和那些昂貴的文具,全讓人挪到她書房給她使用。
  沒幾天,龔維忻的書房,還真徹底成了她的書房,堆滿各種她想研究的、覺得奇怪好玩的東西。龔維忻每天一早和她一起吃過早飯,就出門辦事,大概吃晚飯前回來,偶爾忙到深夜,但一定都得到書房去,穿越各種他百思不得其解,也恨不得當作沒看到的重重障礙,把窩在書桌前的女人扛到玉露池頂樓去洗澡,然後才一起回到寢間休息。
  這天他回到八雲樓,沒意外就看見梁安琪窩在書房,桌上擱著譚中居每天
  三餐都會送上來的飯菜。這天的午餐看來是魚翅湯面——已經冷掉了,但是爲了避免兩只貪吃貓把貓爪伸向她的面,她拿金鳥籠罩在湯面上,棉花挨在籠子邊大眼巴巴地盯著看,煤炭還算客氣,躲在角落偷偷地看。兩個小家夥每天有鮮魚和柴魚片伺候,尤其是三樓的茶館和酒樓,爲了讓這兩只小祖宗轉移注意力,別去騷擾客人,見到它們現身,一定會准備好吃的,這兩個吃貨肚子都肥了一圈,可是看到吃的照樣眼放綠光。
  龔維忻像豹子一樣地走進書房,什麽都沒驚動,只有煤炭縮回角落,棉花顧著將鼻子和爪子塞進金籠子裏,也沒反應,等梁安琪察覺到龔維忻的襲擊時已經太遲……
  「餵,你等等,我剛在書裏看到一個重要的東西……等一下嘛」
  被扛在龔維忻肩上的梁安琪還在做垂死的掙紮,雙手和雙眼都黏緊了書房的方向不肯移開,比跟情人道別還難舍難分。這讓龔維忻更加臭著臉,大步流星地扛著她,一刻也不遲疑地往玉露池移動。
  而一路上,不管是負責守衛的保镖也好,打雜的仆役也好,甚至是各樓的管事,這大半個月下來,天天看,都已經見怪不怪了。
  通常,在玉露池洗完澡,龔維忻會讓人送飯菜上去。又或者是送到他臥房外那片露台,再不也是精心尋一處風景優美之處,和梁安琪一起悠哉地吃頓飯,原來是哄媳婦吃飯還得要一起賞星星看月亮才行,看來大半輩子都不懂風花雪月的大流氓,也會有開竅的時候。
  底下人今天才知道,他們家老板,不只想把媳婦拴在褲頭上,還非得每天盯著她洗澡吃飯賞月睡覺。
  泡澡泡得全身舒爽,又是酒足飯飽,一沾上柔軟的床,梁安琪這才覺得困了。但龔維忻可沒這麽好打發,他就像貓兒一樣安靜又輕柔地貼向她,熟練又迅速地解開她身上所有的衣物,一件件毫不留情地往床下丟,直到她渾身赤裸,只能抱著大紅絲綢被褥抵抗這夏夜的些許寒意。
  ……
  「你……混蛋……」那天他究竟要了她幾次,她都數不清了,最後他甚至拿肚兜塞住她的嘴巴,將她雙手和膝蓋綁在床頭,繼續那意亂情迷的衝 刺。
  她到天亮才得以休息。還真是讓她「很早」睡。
  「你這王八蛋!」她槌死他!
  總算魇足的龔維忻含 住她半邊拳頭,色情地舔吻著。
  「男人日日月月年年對自己的婆娘發情,怎麽能算王八蛋?」
  去死啦……
  而且那天下午醒來時,這男人還在,她才知道他開始休三日的假。
  原本她還開心了一下,那天下午大概是想彌補她,龔維忻帶她出去四處逛逛。但之後的三天,她沒有一天離開得了頂樓。
  日日月月年年對她發情,他還真是執行得很徹底!
  龔維忻休這三天的假,似乎並不尋常。雖然底下人口風緊,可就有那麽幾個唯恐天下不亂,不讓梁安琪過得太悠閑。
  「維少若是和龔家鬧翻,龔家一定會收回八雲樓,到時候運氣好也就是什麽都沒撈到,運氣不好,就是龔家得討回這十多年來的養育之恩,難算喽。」
  梁安琪瞥了一眼那被稱爲騎牆派的逍遙居汪掌櫃。她默默地想,十多年養育之恩,龔維忻不也替龔家做牛做馬了嗎?外面隨便抓個人來問,都知道八雲樓當年交到龔維忻手上時,其實已經快易主了,賠錢賠到龔家不想再經營,所以龔天問將它分配給龔維忻,當時龔家沒人有意見。
  現在意見倒是多了。
  「可是我看小老板有意拉攏維少,這才把他找回來不是嗎?小老板應該還是希望兄弟聯手跟老太君和舅爺那邊的人抗衡。」鎮金閣掌櫃也在一旁搭腔。
  兩個龔維惇的人馬特地在她下樓來給千秋閣的圍事看診時跑來表演相聲,她不認真聽好像挺說不過去的?
  「那也得是維少肯娶葉老板的千金爲前提啊,沒有葉家當後盾,維少能給小老板的助力等于沒有,小老板何必容忍維少?他自己收了八雲樓一樣可以經營得有聲有色。而且,葉家小姐是金枝玉葉,人家是不肯屈就當妾的,我聽說葉家也不接受平妻呢。」
  原來是爲了這原因。
  「那龔維惇幹嘛不自己娶葉家小姐啊?」梁安琪忍不住問。
  「因爲……」本來答得很順的汪掌櫃一愣,這才發現梁安琪一臉好奇地看著他。「呃……因爲,葉家千金喜歡的是維少。」
  梁安琪點點頭,「算她有眼光。」
  「所以……」汪掌櫃有些猜疑地看著她,吞吞吐吐地。
  「怎樣?」
  「夫人願意做小嗎?反正您和維少也還沒有正式拜堂。」汪掌櫃被鎮金閣掌櫃用肘子推了幾把。
  梁安琪想了想,「不願意。」
  「可是維少能不能過這一關,就看他能不能娶葉家小姐了。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平常,維少對夫人也是百般呵護,夫人不應該爲了一己之私讓維少陷入絕境吧?」
  梁安琪仍是不爲所動,她寫了張藥單,交代了幾句話,然後道:「你們是龔維惇的人,反正再怎麽樣也不至于飯碗不保,這麽擔心這個做什麽?如果維忻跟我開口,我會成全他啊。」
  「夫人的意思是……」
  「梁大夫,始終都是梁大夫。」她收了藥箧,轉身上樓去。
  梁安琪這才知道,原來她也是不跟別的女人共享丈夫的妒婦。但她說的也是真心話,如果龔維忻真的必須娶葉家千金,那她無論如何都會求去,她自私嗎?她並沒有阻止他娶葉家小姐,只是她想不出任何理由是她必須犧牲某些東西去和別的女人共享男人,而且後半生得當一只籠中鳥。
  委曲求全這種話,都是說給鬼聽的。因爲有所求,才會相信犧牲能換得圓滿,並且自我安慰犧牲真能擁有圓滿,何嘗不是怨慰對方的幸福是自己的犧牲才能夠換來的?問題是她沒有任何要求,只要龔平平安安,只要她能依照父母的遺願過自己真正想過的、自由自在的日子,她沒別的要求,兩人從此各過各的也是一種選擇。
  相愛的兩人,能夠生在同一個世界,知道彼此安好,那已經是一種幸福,這是她的父母讓她了解的。
  不過,老話一句,船到橋頭自然直。維忻都沒開口了,她幹嘛管兩個小醜說什麽?


 梁安琪發現龔維忻是真的陷入讓他焦躁的困境,他的需索更劇,除此之外常常趁她睡著時坐在床頭發愣,兩人醒著時也越來越容易心不在焉,問他是不是遇上什麽煩心的事,或工作上有什麽困擾,他卻總要她不要操心,他會自己解決。梁安琪不知道這時候開口對他說自己的想法,會不會造成他的負擔,所以也只能靜觀其變。
  她以不變應萬變,想要她變的那人果然按捺不住,出招了。
  這日她和花大娘在西市逛著,龔維惇的馬車停在她面前。
  「弟妹肯不肯賞臉,陪我去喝杯茶?」
  因爲好奇他葫蘆裏賣什麽藥,她也不想龔維忻的困擾持續下去,怕他身體吃不消,于是便上了馬車,安撫花大娘,讓她自個兒先回去。
  「看來我已經得到弟妹的信任了?真是光榮。」龔維惇見梁安琪單槍匹馬上車來,讓馬車夫策馬而行,轉身對她道。
  「我只是想看你玩什麽把戲。」再說,她也不認爲他能拿她怎麽樣。
  「弟妹好像一開始就對我充滿敵意,是因爲維忻說了什麽嗎?」
  梁安琪搓了搓下巴,「你知不知道有一種人,特別的愚蠢卻不自知?他們都覺得自己很有魅力,很受歡迎,別人討厭他們,一定是有人嚼舌根。即便他們所謂的別人根本沒空嚼他們舌根。」
  龔維惇自討沒趣,可是仍覺得很無辜,「好,不是任何人嚼我舌根,在下只是想知道哪裏得罪了弟妹,畢竟以後我們是一家人,如果弟妹對在下有什麽不滿或誤會,希望能夠解釋清楚。」
  「我不討厭你,但也不喜歡你,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話,這就是答案。」
  「如果是因爲過去我對梁師父的態度,那麽我在這裏跟你道歉。」
  他不講,她還忘了。「你啊……」
  想起過去在龔家看到過的,龔維惇弄大兩個婢女的肚子,都是曾經對龔維忻有好感的,後來納了個小妾,也是原本對龔維忻情有獨鍾的名妓。她忍不住猜道:「是不是只要對維忻傾心的女子,你都想招惹?」今天才特別跑來跟她扯這些有的沒的。
  龔維惇臉色變了變,卻笑道:「弟妹覺得我在向你獻殷勤的話,也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哦,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小人,但我肯定你不是君子。」她笑咪咪地道。
  「哼,總之在你眼裏,龔維忻是寶,而我是混帳。但我今天可是好意來告訴你真相。」
  「你就這麽愚蠢地告訴我你打算搬弄是非,你覺得真有笨蛋會上你的當?」
  「你不想知道是誰打傷維忻,而他又顧忌著什麽導致無法回皇都嗎?」
  梁安琪沈默了。
  龔維惇嘲諷地笑了,「走吧。我想你一定很想知道答案。」
  龔維惇帶著她來到西市龔家茶樓的會館。龔家在皇都的茶樓大大小小也有四十幾家,所以有一個同業會館。龔家的各個會館規模自然不是一般,進門前就有四名黑衣保镖,在前院大門與正大門處守著。
  這龔維惇說要帶她進龍潭虎穴喝茶,她真進去了就是傻瓜,不進去,事情又會回到原點。
  「帶你來這裏,是因爲我把人帶到這裏來讓人看著了,而且這會館裏掌蔚老師父的手藝,是我從小吃慣了的。」龔維惇說著,率先走了進去,門口兩名保镖恭敬地喊了聲老爺,他狀似隨意地指了指梁安琪,「見過你們二夫人。」
  「二夫人!」
  梁安琪也無法再有更多遲疑,當下只能跟著龔維惇進入會館。
  會館是一座四合院式的樓房,一進正門,一名管事模樣的男人恭敬地上前來替他們領路,龔維惇照樣向他介紹梁安琪。穿過中庭,一路來到後棟三樓,警戒反而沒那麽森嚴,只有龔維惇將要使用的那個房間有兩名保镖守著。
  梁安琪在經過那一間間門扉緊閉的廂房時,雖然靜默不語,卻若有所思。
  龔維惇來到一間顯然是自家人平時使用的廂房,已經備了些簡單的茶點,兩人份。
  這家夥搞不好從她離開八雲樓就一路跟著她,還厚臉皮假裝是偶遇,果然老奸巨猾。
  「把人帶上來。」龔維惇對著那名管事吩咐道。
  「你怎麽抓到打傷維忻的人?」她還是有點狐疑。
  「那天你撿到維忻時,並不是大半夜,這表示當他被打時是大白天,你說要只手遮天有那麽容易嗎?」他嗤笑道,倒了杯茶喝幹大半。
  「別人不能只手遮天,但龔家能。」
  龔維惇擡眼看她,笑道:「是啊,能做到光天化日之下把人打傷了丟到河裏,這事還真只有龔家自己人。」
  梁安琪沒答話,龔維惇的話,她只信五分。「是老太君和舅爺的人嗎?」
  「看來你也打聽了一點。」
  「這種事皇都裏隨便一個人都知道。」
  「是啊,龔家現在四分五裂,老太君想重掌大權,我舅舅妄想改朝換代,所以我覺得我和維忻應該團結一致,你說對不對?」
  梁安琪忍著沒提葉家小姐的事。無論如何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說。
  那人被五花大綁地 帶上來,龔家果然已經動了私刑。但讓梁安琪驚訝的是,這人她也認得,八雲樓原千秋閣的圍事宮千,那天龔維忻設宴,他也有到場。
  「他是老太君或舅爺的人?」
  「不,宮千一直都是維忻的人,是曾經跟他在黑街闖蕩的後輩。」
  「那他是被老太君或舅爺收買了?」
  「你何不自己問他?」
  「有什麽證據證明是宮千打傷的?如果宮千打傷維忻,在自家人設的筵席裏怎麽可能還會邀請他?要找背黑鍋的屈打成招,也找個有說服力一點的!」
  「梁姑娘,我知道那天晚上你們在八雲樓設筵時,宮千也到場了。你爲何不想想當天維忻與宮千有沒有什麽異狀呢?人證跟物證我都有,賭坊裏的人在兩個月前親眼看見維忻和宮千進了鐵籠子,之後宮千消失了數日在家養傷,這也有人可以作證。你的盲點就是把我當主謀,把維忻當成無辜的受害者。」
  「你是說維忻自己找人把自己打個半死?然後哩?」
  「在說然後之前,不如讓我對你這個始終沒有踏入龔家門,真正拜過天地的龔家『二夫人』說一說關于我爹過世後發生的事以及現狀吧,你應該也很想了解維忻最近的反常所爲何來吧?啊,你可以順道看看,我們是否對宮千動了重刑,比起維忻當日受的傷,我相信我們的小小刑罰不算什麽。」
  梁安琪當然是立刻起身檢視宮千的傷口,龔維惇說的沒錯,宮千不至于開不了口,可是一對上她的眼,卻只是、地把視線別開。
  「我爹過世後,他的遺囑才被公布,結果卻造成現在這混亂的局面。原因是他讓我和維忻都只能掌管三分之一的龔家産業。我一分,維忻一分,但還有一分……」他頓了頓,「這一分讓很多人現出原形,不過那是因爲他們只有資格讀到遺囑的前半部,于是就以爲這剩下的三分之一人人都可以搶,其實並非如此,這三分之一還有下文,我爹將代表管理這三分之一財産權力的某項重要『寶物』,在十多年前交給一個跟龔家完全沒關系的人,在他大去後,我和維忻誰先秘密找到那樣寶物,誰就能暫時管理那另外的三分之一。」
  「……」梁安琪一陣無語。龔天問還真就如同她以前對他的粗淺理解,是個作風豪氣,但做事很亂來的老頭啊!
  「而且在尋找這項寶物時,我們兄弟都必須遵守一項規則,就是絕不能對管理『寶物』的人用任何威脅的手段,我們必須請她自願交出寶物,並且絕不能讓這三分之一的真相走漏給除了我,維忻,和公布遺囑以外的人知道。」
  「憑你的手腕和才智,應該會比維忻先找到寶物的管理人才對。」梁安琪不動聲色。
  她早該想到,龔天問對當年請托他們父女倆的事,不會一點交代也沒有。「是啊,可是正因爲我比維忻想得多,所以錯失先機。我想的是要如何讓管理寶物的人,在不知寶物的作用下交出寶物,畢竟這空出來的三分之一管理權所引起的後果你也知道了,人心不足蛇吞象呐。」
  梁安琪笑了起來。這句話由他來說真是很滑稽,因爲自己貪心,所以防備別人貪心,到頭來卻取笑別人貪心,真諷刺。
  「我沒想到,在我苦思良策時,維忻卻比我早出招了,而且還志在必得地用了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手段,我舅父的人收買了宮千對付維忻,而維忻卻想黑吃黑,和宮千合謀,兩人將計就計。」
  「說得好像你是神一樣,當天我能不能撿到龔維忻都還是未知之數吧?」
  「梁姑娘,你還是沒把成見和盲點放掉。如果我想殺龔維忻,我不會找人把他打個半死,直接做了一了百了;至于維忻騙了你多少,我不清楚,至少我知道從皇都把人丟到香河,屍體要漂到你會經過的和歌溪,機會其實不大,撇開他是否故意不談,我相信你應該也想起些什麽了吧?爲何這麽巧,你是保管寶物的人,維忻卻剛好被你給救下?我還真不是神,因爲我輸給維忻的神機妙算!只有這次是輸得心服口服。」
  「就算我是寶物保管人,維忻也從沒打探過這件事。你的挑撥離間也挺高明的,不用自謙。」
  「反正我是壞人,我認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是維忻通知我去把他接回來,應該是他想通了,明白自己無法硬幹,決定找我合作。而且如此一來,要不驚動你而把寶物找回來,更加容易,畢竟這大半個月,你都不在家。」
  「他不在這裏,你想怎麽說都行。」
  「我既然把你找來,就是要讓你和他當面對質。我相信他也快到了。」
  事到如今,梁安琪也很難不爲所動。可是龔維惇爲何揭穿龔維忻?他們兄弟不是打算合作嗎?「揭發他,對你有什麽好處?」
  「是撈不太到好處,但是總比再海底撈針得好。我猜我們的人在你家根本找不到那樣寶物,而龔維忻既不想辜負你,又不願放棄榮華富貴,卻還被你當成寶,這不是很讓人氣憤嗎?我現在告訴你實話,你自己選擇將寶物交給我們兄弟的任何一個,這樣對你比較公平。」他微笑道。
  「也許我最後就算傷心失望,仍是決定交給龔維忻呢?」
  龔維惇攤手,「至少有答案了。而且人不應該太貪心,愛情與榮華富貴都想要,不是嗎?」
  是爲了葉家小姐嗎?她交出寶物,離開龔維忻,對誰又是最有利的?梁安琪忍不住想笑。是啊,她也不可能占住寶物,不交出去,事實上她也不無辜,一開始不就是想讓龔維忻成爲自己的盟友,以確實取得她想向龔家討的補償?她甚至想過,如果能讓龔維忻與她合作,也不怕龔家小氣或不認帳,還能讓錢滾錢,她也樂得輕松!
  只是沒想過,她以爲她算計他算計得毫無痕迹,卻不如他們兄弟倆的計中計,黑吃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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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沒多久,龔維忻讓會館的總管領著入內來,一進到廂房,見到宮千和梁安琪,心下立刻猜到大半,他臉上慌亂又蒼白的神色讓梁安琪的心也涼了半截,她本想等他開口,但龔維忻卻只是來到她面前,低著頭。
  「是你讓他打傷你?」梁安琪只得道。
  「是,但是那不全是爲了接近你。」
  「不全是?」梁安琪差點笑出來,「不全是,也就是你根本有想過了不是嗎?你知道我是保管『寶物』的人,龔維惇會找到和歌村也是你通知的?」
  她憑什麽質問他?梁安琪心裏也覺得可笑,但是于此同時她才發現其實在她心裏,她並不是真的想要算計龔維忻才與他成爲夫妻。
  她以爲他渴望家的溫暖,其實,是她自己渴望著。
  「是,但是那是因爲我不想傷害你。」
  「不想傷害我,所以來個調虎離山,方便你們的人搜查我家?」梁安琪幾乎想將一切吼出來,可是她拔高的音調已經掩飾不住顫抖。
  她告訴過他,那個莊園對她的重要性了不是嗎?即便想算計她,爲何連她葷瓜寵最重視的地方也不放過?
  「我並不想利用你。何況那樣東西對你也沒有用處……」他的間接坦承與理直氣壯,讓梁安琪忍不住一巴掌打斷他的話。
  「對我沒用處?真是理所當然!就像你們派人搜我家一樣!我受夠你們兄弟倆了!」她轉身要離開,龔維惇的人卻攔住她的去路。
  「梁姑娘,你還是得把那樣東西交出來,那是屬于龔家的。」
  「安琪,把那東西給維惇,然後聽我解釋好嗎?」
  給他?她應該的嗎?所有人費盡心思地守護的重要事物,這大少爺想要她就應該給?梁安琪氣得想各甩他們兄弟一巴掌。不!揍他們一頓都嫌客氣!但她只能打眼前的龔維忻,于是又氣得狠甩他-巴掌。
  「如果是龔老爺留下遺囑,要擁有那樣『寶物』才能掌管三分之一,那麽他想必提醒過,那是因爲他希望我父親鑒定你們夠不夠資格,而現在這責任落到我肩上,我坦白告訴你們,你們兩個都吃屎吧!那三分之一還是捐了做善事,看看能不能替你們積點陰德!」
  「不交出那東西,你別想走!」龔維惇使了眼色,頃刻間整個會館原本埋伏在各個房間的黑衣打手傾巢而出,光是門外走廊就站了一排的黑衣打手。
  「維淳,不准對她動手!」
  「只要她交出龔家的東西,保證她一根寒毛也不會少。」
  「我梁安琪有膽直的走進來,就有能耐直的走出去!」說話間,她已一擊撂倒守在門口的兩名黑衣保镖,讓他們翻個跟鬥,腦門砸在地板上,走廊上一共八名黑衣人立刻一湧而上。
  梁安琪雖然氣憤,但過去父親的磨練讓她依然在必須行使武力應敵時立刻回複冷靜,她知道自己不需要全放倒他們,重點是讓他們無法攔住她,她看准了對手的隙縫就出手攻擊要害,如果沒有隙縫,便自己制造隙縫!
  梁安琪像貓兒似的一跳便抓住了天花板上的橫梁,避開前後左右夾攻,接著翻身跳到樓梯上,身後又有人追上來,她翻過欄杆跳到二樓,仿佛背後生了眼睛那般,握住從背後持刀偷襲的家夥手腕,手指在麻穴上施力,立刻令對方感到酸麻而松開手中的兵刃,然後毫不留情地肘擊來人下巴柔軟處。
  陸續有黑衣人從樓上或樓下加入助拳,但其余的人全讓龔維忻打倒在地,地下格鬥場出身的龔維忻,一出手必讓敵人見血,于是瞬間二三樓走廊上傷病處處,龔維忻向來是打到對手怕得無法還手,而梁安琪卻是專打膻中、太陽、廉泉等穴,或專挑手腳的關節與要穴打,動作俐落絕不遲疑,有的被打得手腳麻痹,有的則昏了過去。
  龔維惇從廂房裏走出來,神色陰沈地想著,真讓這兩個家夥在一起,根本是人間凶器!
  「安琪,聽我解釋!」龔維忻揪住膽敢偷襲梁安琪後背的人一陣快拳猛打,然後甩開被打得吐血的保镖追上梁安琪。
  「滾開!我再也不要聽你的鬼話!」她把一名被她踹了腿骨,重心不穩的打手借力使力推向龔維忻,這名打手又被不耐煩的龔維忻拉住衣領,他擡起膝蓋往打手胸口狠狠一頂。
  「別擋路!」
  這小兩口一路從三樓追到一樓,也一路從三樓打到一樓,又追過天井和大廳,傷兵也一路擴散,整個會館簡直就像被兩部重炮前後輾過……
  龔維惇示意身邊兩名對這一切鬧劇面無表情的保镖出手,兩名真正的武林高手立刻上前壓制住龔維忻。
  「龔維惇!」盡管兩人確實有合作關系,他早該想到龔維惇爲了怕他獨占那樣寶物,會對安琪說出那些話。他派出去的人一直找不到寶物,而他也始終害怕向安琪坦白,一個月下來已經讓龔維惇懷疑他的居心。橫豎就是失去那三分之一,龔維惇要對付勢均力敵的他易如反掌,整個龔家畢竟都是龔維惇的人馬,而他在八雲樓的人也被削去了大半。
  但是,龔維惇就怕他先得到那三分之一,這才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梁安琪,你可以不交出那樣東西。」
  龔維惇隔著天井對她喊話,「但其他人也別想得到它!」
  梁安琪回到八雲樓,立刻收拾包袱。她瞪著之前搬過來的一堆書,煩躁得想尖叫。
  最後不得已,她只帶上了棉花和煤炭,以及父母的牌位。書反正再捜集就有了,幸好她都沒帶上最重要的那些。
  她拿龔維忻給她的镯子,雇了輛馬車,一刻也不想耽擱地回家去,回她真正的、唯一的家!
  她無法再多容忍一刻那些殺千刀的跑進她家翻箱倒櫃,只爲了尋找別人費盡心思守護,他們卻想不勞而獲的那樣「寶物」!
  一路上,梁安琪難忍憤怒和傷心,卻又諷刺地想著,那兩個混蛋肯定沒想過龔天問這個大男人,爲什麽用「寶物」來形容那樣東西吧?她聽到時很想笑,但一個人坐在馬車裏想到那兩兄弟的嘴臉,又氣得想哭。
  去死吧!兩個王八蛋!
  她沈浸在自憐的情緒中好久好久,直到她估算也差不多該到家了,掀開窗簾,果然見到熟悉的景物。
  沒關系,只要回到熟悉的家,父親和她親手打造的家,就把皇都那些混蛋忘了吧!她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好好的!龔家的債不討也罷,她早該相信自己的直覺,那筆帳不過是一筆讓人不得安甯的橫財,想多了是自找麻煩。
  只有母親和她親手畫的藍色和白色小屋,她和父親親手打造的家,是她真正的棲身之所,能夠安慰她蒙受背叛與謊言而受傷的心,她雖然沒有娘家,但她還有一家人的夢想建造而成的堡壘,勝過皇都所有瓊樓玉宇。
  然而,轉過大彎道,路的盡頭,黑煙袅繞,她以爲自己眼瞎了,或出現了幻覺,每每從皇都回到家時迎接她的景象已面目全非,成了一片焦黑。
  梁安琪,你可以不交出那樣東西。但其他人也別想得到它!
  不……
  小天使,告訴你一個秘密。
  她的父親和母親,真是兩個極端的結合體,母親總是瘋瘋癫癫說些不著邊際的傻話;父親卻是嚴謹而寡言,但也總是用帶著縱容與微笑的眼看著她們母女倆。
  那是她七歲以前的事了,那些回憶被大爆炸粉碎成無數個不連貫的片段,如果不是父親後半生的寂寥與思念,她會以爲那不過是兒時作過的惡夢。
  在那些破碎的惡夢裏,整個世界都慘遭戰火的蹂躏,父親是飄洋過海到異鄉求學的遊子,在異地遇上了離經叛道的金發褐眼姑娘……關于他們的故事,後來孤身大半輩子的男人總不願意說太多,因爲總是起了個頭,他便嗓音瘠瘂,雙眼灼熱而刺痛,陷入了回憶之中。
  當戰火橫掃西方世界,狂熱的惡魔掀起滅族式的屠殺,許多人都不能幸免于難,男人那時說,他們不如逃回東方吧!逃回他的國家。
  能逃去哪兒呢?遙遠的東方大陸,也在軍國主義的魔爪下呻 - 吟著,這整個世界,竟然沒有一處安身之所,渴望和平的羔羊只能等待宰割。
  那時候母親常常哄著被外頭的轟炸聲嚇得不敢入睡的她,作著遙不可及的美夢。
  她們不要天空的城堡,只要在一處沒有戰爭的地方,蓋一座母親的小花園,一座她的書房,一座父親的工作坊,一家三口過平凡踏實的甯靜日子。
  她和母親畫出了夢想中的城堡,那張畫紙伴隨著他們一家三口逃離戰火的足迹,邊緣都破爛了,卻始終像寶貝那樣珍藏著。
  當整個世界容忍魔鬼的暴行,最後誰都不能幸免于難!
  其實我是女巫唷!咯咯咯……母親總是說著各種天馬行空、讓人摸不著邊際的話,在魔鬼的軍隊即將對他們藏身的小鎮展開轟炸的前一夜,母親對她這麽說。
  小天使,無論如何,都要好好的,幸福的活下去哦!母親對她伸出了小指,那是母女倆做約定的手勢,她笑得兩頰酡紅,和母親勾勾手。
  那一夜,是她對母親的懷抱最後的記憶。黎明前最深的黑,魔鬼的軍隊毫不留情地摧毀了小鎮……
  後來父親沒說,但梁安琪知道,他很懊悔,爲何在那場爆炸之中,他只抱住了她。他以爲死命地握住了妻子的手,最後原來什麽也沒抓住……
  是如何來到這個世界,梁安琪已經沒有印象。父親慌亂地只想尋找母親,但梁安琪是記得她對這個世界的第一個印象的。
  知道嗎?她從沒看過那麽多眼裏沒有恐懼的人,在田野間忙碌著,和平的天空,原來如此湛藍。
  「你媽咪一定是在爆炸時和我們走散了,她一定也來到這個世界。」父親始終這麽相信著,在她十四歲以前,帶著她,在這個世界無止盡地尋找著。相較于父親的焦心與企盼,才七歲的她對這個世界,有更多的好奇與向往。
  他們始終沒找到母親。梁安琪不忍說出她的想法,如果母親跟他們一樣來到這個叵界,他們應該不會分開。母親早就知道結局,才會和她做那樣的約定。但她什麽也沒說。尋找妻子、相信妻子一定也安然活在這世上的某一處,是父親這後半生最大的精神支柱。
  直到,父親發現自己得了絕症。他不得不爲她的未來著想,他必須尋找一處能棲身的所在,開始爲她的後半輩子打算。
  你看,我們把這棟房子蓋出來,如果你娘也在找我們,一定會聽見人說,這附近來了個頭發剃了一半,腦後留根辮子的男人,如果她經過這兒,看到你和她一起畫的房子,就能知道這是我們的家。房子剛蓋好那時,她和父親站在前庭,父親這麽說道。
  一定的!爹你那顆頭實在太奇特了,我們來到這世界後去過那麽多地方,都沒人有呢!她笑嘻嘻地回應。終于能安定下來後,她偷偷給母親刻了個牌位,不敢讓老爹知道,反正她刻得四不像,老爹也不知那是啥,但她還是能每晚對著牌位和母親說話。


 在一個沒有戰爭的地方……她和父親找到了那樣的地方,生在戰火下貧瘠的想像也描繪不出來的美麗家園,最心愛的人卻不在了。
  媽咪,今天我也很幸福。每晚,她會這麽跟母親的牌位報告。她想父親一定知道,卻不點破,他開始把他的「希望」放在心中,只是偶爾,他看著遠方,眼裏卻仿佛穿越了時空,她知道父親心裏始終割舍不下最後一絲奢望。
  對不起,爹什麽都沒能留給你。父親臨終前幾日突然蒼老了數十歲,仿佛挺過了十幾年已經是極限,身子一衰敗就耗弱得連呼吸都無比困難。
  梁安琪知道父親一直是爲了她,爲了等待母親才能拖著得了絕症的病體,撐了十年之久。
  不會啊,爹留給我很多東西。爹教我的一切就是你留給我最好的禮物。梁安琪這麽說著,卻在心裏怪自己,是不是無意間讓父親發現她把拳法學得太好,所以他覺得自己能安心離開了?
  但她也不忍心再看著父親受苦了。
  不知道死後能不能回到原來的世界呢?又或者凱特只是一直沒找到我們?我的骨灰順著水流與風的話,也許能更容易找到她呢?
  父親這麽說的時候,臉上終于出現許久不見的笑容。
  會的,一定會的。她只能笑著忍住眼淚,知道不能自私地說出不舍,他已經思念了太久。
  從小流浪慣了,她很少有什麽感傷,父親走了之後她才明白所謂失去了根、無所歸依的感覺。她在這世界,已經連一個親人也沒有了,連一個可以祭拜的墳也沒有,但是她想,她還有和父親一起親手蓋的房子,把兒時和母親塗鴉似畫的房子蓋出來。
  在一個沒有戰爭的地方,我們可以有自己的小花園他們夢想中的家,就算不曾真正地在家裏一起吃一頓團圓飯,就算錯置了時空,就算逝者已去,這座莊園就是她對家人最溫柔的懷念。她從來不曾覺得寂寞,因爲她知道她如母親所期望的那樣在和平的世界裏好好活著,在同時擁有父親和母親回憶的莊園裏平平安安,自給自足。
  在一個沒有戰爭的地方,我的小天使會幸福地活下去。
  「姑娘……」那馬車夫有點擔心,沒想到這小姑娘竟是要他載她到這座廢墟來。
  梁安琪木然地拔下手镯給了車夫,將貓籃提了出來,馬車夫原想再多問些什麽,但時已向晚,當下也覺有點毛毛的,便很快掉頭回去了。
  貓頭鷹形招牌仍在,但字迹已燒焦得看不清。她走進前院,白木屋和水車都已燒毀,只剩殘骨。藍色圓屋牆垣仍在,但屋頂塌了,放眼望去,後院一片荒蕪。
  「喵……」棉花和煤炭紛紛受不了刺鼻的燒焦味,跳開了。
  梁安琪就連父親過世時,都不曾如此委屈地想嗚咽出聲,這一刻滿腔壓抑的情緒,卻幾乎要崩潰。
  她對家人唯一的思念,她在這世上唯一的寄托,就這麽被那對惡棍兄弟一把火給燒了,就像那惡魔讓軍隊肆虐城鎮,燒毀了她和母親的畫一樣地無情,她什麽都沒有了……
  有個人影突然從後院跑了出來。
  「安琪姊!娘!安琪姊回來了!」趙怡之滿臉像被煙熏過般黑,但仍蹦蹦跳跳地朝梁安琪跑來。
  趙大娘也連忙跑了出來。
  梁安琪回過神來,仿佛從一場惡夢中驚醒,「你們……」
  「對不起」趙怡之突然低下頭來,「我知道那些書對安琪姊很重要,我想進去救書,可是火燒得太大,我只能跑回村子裏找人幫忙……」
  「怡之都是清早來你這裏,今天一早她就發現起火了,這才跑到附近去求救,村裏的人和附近鄰居都趕來幫忙,但能救的東西有限,小羊和母雞是還沒遭殃,剩下是一些村人搶救出來的盆栽……就只有這些了。」
  她這才發現,有幾個盆栽安然地擺在角落,原來是村子裏的人冒著大火,把它們搶救了出來……
  梁安琪看著趙怡之垂著腦袋,想著這傻丫頭真的會衝進火海裏搶救她那些書,立刻便蹲下身來抱住她,「笨蛋,還好你沒事!你沒事才是最重要的!」
  要是怡之爲了搶救那些書而受傷,她才無法原諒自己!
  「安琪,你沒事吧?」趙大娘似乎隱約知道些什麽,「怡之本來也通報了衙門,但想不到他們連派人過來查看都沒有,就判定這是意外。」甚至一口咬定昨天怡之離開時一定忘了燭火,但她很清楚,怡之從來不會這麽粗心大意。
  梁安琪看著趙大娘和趙怡之。她怎麽會以爲自己什麽都沒有了?她還有誼母和怡之!她不能讓她們也陷入危險。
  「應該是龔家的人幹的。」
  趙大娘的臉色倏地刷白了。
  能救的東西雖然有限,但她還是前前後後巡視過,盡管每一處焦黑的痕迹都讓她的心淌血,對龔家兄弟就越是不諒解,可是村裏的人冒險搶救回來的,哪怕只是一個父親的舊藥箧,都讓梁安琪忍不住哽咽地想哭。
  當天晚上,她只能睡在趙大娘家。村子裏一堆人來關心她家裏的情況,方大嬸送來兩袋米,王大叔送來一只老母雞,張嫂送來幾件她出嫁女兒的衣裳,林奶奶過得不好,也送來一顆大白菜,一下子村人送來的東西堆滿了趙家小小的屋子,還不夠放。
  「別擔心,我家那口子最近閑著也是閑著,你要重蓋房子的話,我叫他把那票兄弟找過來幫你!」趙家隔壁的何嫂子說道。
  「謝謝。」梁安琪笑著,眼眶卻好熱好熱,眼前的一切都快看不清了。
  「我就說,家裏還是有個男人靠譜些……」方大嬸一時口快,哪壺不開提哪壺,慘遭衆人白眼。
  大家不忍梁安琪尴尬,方大嬸自個兒也感到抱歉,這就趕緊散會了。
  看來,朱大毛就是龔維忻,梁安琪被龔家兄弟帶走這件事,村長完全在意料之中地說漏嘴了。
  那天晚上,三個人克難地擠一床鋪,怡之睡後,趙大娘才輕輕地問:「龔家知道了什麽嗎?」她認出龔維忻時,雖然覺得不妥,但是她明白安琪的俠義心腸不可能見死不救。
  後來,安琪和龔維忻兩人之間的含情脈脈,她看在眼裏,也就更加沒有理由阻止他們。想不到最糟的事情仍是發生了。
  梁安琪把龔天問遺囑的事說了。然後兩人陷入好長的沈默,小小的屋子裏只有趙怡之熟睡的鼾聲。
  「事到如今,你也有資格決定怎麽做的,你做決定吧,我支持你。」
  她該怎麽做呢?這件事困擾著梁安琪,更何況,想到龔維忻的背叛,憤怒之後就只剩傷心與失望,輾轉無眠。
  他們都錯以爲對方真的別無所求地對自己好,在感情上,她其實沒資格怨他的吧?
  最後她仍是無奈地笑了。這一定就是她貪心的懲罰吧?還癡心妄想以爲自己撿回一個大金礦,妄想把龔家欠她的那份債討了,順手賴一個免錢長工,她下半輩子就不用愁了,想不到最後她最重要的家卻因此被一把火給燒光,還有什麽比這更蝕本?
  那天深夜,三人都被一陣敲門聲吵醒了。
  趙怡之仍然困倦地揉著眼睛,梁安琪和趙大娘卻是立刻便驚醒了,兩人交換個眼神,趙大娘哄著趙怡之下床,梁安琪來到窗邊查探,並沒有發現以爲會看到的大批人馬和火光,月光下,門廊前,似乎只有一個人影。
  如果只有一人,那就好辦了。誰敢再動她家人的主意,她這次會果斷一掌讓他們飛到天邊去!于是梁安琪打開門闩,拉開一條門縫。
  「是我……」
  梁安琪一聽見龔維忻的聲音,想也不想地要關門。「安琪,求你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我不能待太久。」
  「先讓他進來吧,要不連鄰居都吵醒了。」趙大娘道。
  梁安琪卻想,就讓他把鄰居吵醒,看他能怎麽著?但話說回來,她也不希望她和龔維忻的恩怨,把誼母和怡之給扯下水。
  反正大不了等一會兒再把他摔出門去。
  梁安琪一開門,龔維忻閃身進屋內,趙大娘已經點起了油燈,卻差點嚇得尖叫出聲。
  龔維忻這一身傷,讓他原本俊美的容貌,看起來猙獰不已。
  他還有膽用棄犬似的眼神看她?梁安琪火都冒上來了,「怎麽?反正你皮粗肉厚,苦肉計可以多使幾次,是嗎?」
  龔維忻知道要得到她的原読很困難,但是他不想什麽努力都不做。「你在會館那樣問我,我只能那樣回答,但你能不能先聽我說原因?維惇很聰明,他知道怎麽扭曲一件事實,這一直是他在行的。」
  「那你說。」她雙手抱胸,一副母夜叉似的凶悍模樣。
  趙大娘好意給他搬來張椅子,龔維忻搖頭,「一開始是騙你沒錯,但是你別忘了,那時候我們什麽都不是。而且,當我決定將計就計,讓宮千在鐵籠子裏打贏我好向維惇的舅舅交代時,其實真的想過如果我死了,也就算了,我想離開對我充滿敵意的龔家,想詐死,但宮千不那麽想,他知道只有你能救我,所以我會被你所救,是有預謀,但不是維惇所說的那樣。
  「我騙你失憶,是因爲想留下來。我說希望跟你當一輩子夫妻,卻是真心的,那時我根本沒想過你保管了三分之一信物的問題,當我想到時也已經太遲了,我不想你多心,但卻已經把你扯進來。」
  「你想起來卻不說,最後又通知龔維惇,說你想離開龔家誰信?」
  「如果我真的那麽重視在龔家的一切,那何必通知維惇?我可以騙你我受了維惇的迫害,讓你拿出另外那三分之一幫我,不是嗎?」他摸了摸胸口,其實身體是真的很痛。
  龔維惇找來真正的武林人士要逮他,卻不料他會不要命地掙紮,而且梁安琪要他背的內功心法也派上了用場,最後才逃了出來,他卻沒敢回八雲樓,因爲他知道龔維惇的目的是軟禁他,讓琪也無法將最後那三分之一給他。
  「也許你是被他的舌粲蓮花給騙了,只要把我交出去,他可以跟你平分龔家財産。」
  龔維忻失笑,「我雖然沒念過書,三分裏的兩分,跟兩分裏的一分,哪一個較多,我還不至于會分不出來。我之所以求他幫忙,是因爲維惇的舅舅仍然想除掉我,我不得不隱姓埋名。可是那樣的話我一輩子都只能靠你養,也會讓你陷入危險,所以我跟維惇做了交易,如果他能幫我解決這件事,這三分之一,甚至包括我的,都能讓給他。」
  「你在八雲樓時又爲何不說?」如果他早說了,那麽她也能和他商量,而不是讓龔維惇搬弄是非!梁安琪越想越嘔。
  「我該怎麽說,才能不讓你胡思亂想,你告訴我?」
  「現在又是我的錯了?」她現在只想把氣發在他身上。
  「不!都是我的錯!謝謝你聽我解釋,你可以怪我,恨我,但別跟我劃清界線,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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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梁安琪瞪著他身上的傷。其實當日撿到他時,是真的很危險,何況就是要讓她撿回家,一路上不可預測的情況也太多了,他很可能還沒到她家就先挂了。
  現在想想,她選擇相信龔維惇的說法多一些,不也很蠢嗎?被打傷然後假意接近她,那下手也不需要那麽重,那種打法不是普通的苦肉計……
  她到底怎麽回事?梁安琪真想槌自己的腦袋。但話說回來,龔維惇真不愧是在魔窟長大的,怎麽把黑的說成白的,怎麽靠搬弄是非讓風向對自己有利,他果真是個中高手。
  「你身上的傷怎麽回事?」梁安琪剝開他衣服想查探。
  「我沒事,至少比被你撿到那次好很多,我是來告訴你短時間內不要回到你家去,維惇會派人盯著你。」
  「他把我家燒掉了。」看到屋子全毀的那一瞬間,她的心是真的很痛,可是現在反而比較能夠接受了。
  大概是因爲,她感受到太多人的關心的緣故吧?而且她原來不是一個親人也沒有,她轉頭看了一眼雖然很困,但仍然努力保持清醒的趙怡之,與始終擔心地看著他們倆的趙大娘。
  「我知道,我看到了,所以我猜你會在這裏。我也不能在這裏留太久,維惇一定會防備我和你接觸,我逃出城後一直躲到深夜才敢來找你。」
  「那你現在能待在哪裏?你好歹也有另外三分之一,現在被龔維惇壓著打,你是笨蛋嗎?」梁安琪一想到連他也被龔維惇欺壓得無法還手,就一股無明火冒了上來。
  「我只是怕回八雲樓會讓維惇有機會攔著我出來找你,畢竟他在八雲樓安插不少人馬,他身邊又有武林人士在,我怕你有危險。」
  「他都把我家燒了,還想怎樣?」
  「我想維惇不會那樣就死心,他應該還是從你家搜走不少東西,等這個月十五,太叔公下山來鑒定那些東西是不是『寶物』。」
  「太叔公知道寶物是什麽嗎?」她反問。「知道,太叔公是除了你之外,唯一知道『寶物』真相的人。」
  所以,她最好在十五日以前,龔維惇發現他捜走的東西沒有一樣是寶物而抓狂時,想法子安頓好怡之和誼母。
  梁安琪咬著唇思忖半晌,問道:「太叔公會在哪裏鑒定『寶物』?」
  「龔家祠堂。」
  「如果現在我跟你一起回八雲樓,會有危險嗎?」
  「你要跟我一起回去?」他的表情簡直喜出望外,「我發誓我會保護你!我立刻把維惇的人全調走!」
  他迫不及待表明心意的模樣,讓梁安琪的心都軟了化了,可她還是板起臉孔道:「你先回去搞定八雲樓,我給你三天的時間,十四號以前搞定,夠嗎?」
  「一天!我搞定了,你就會立刻來找我嗎?」龔維忻一臉期待,簡直就像亟欲討好主人的狗兒一樣雙眼熠熠發亮。
  「等你搞定了再說。」她忍住拍拍他安撫的衝動。
  龔維忻似乎有點失望,但至少她肯跟他回去,身上的傷口好像也不那麽痛了,「那我走了,你小心一點。」
  要把受傷的他直接趕回皇都,梁安琪當下其實有些不舍,趙大娘心思細,立刻道:「好歹讓安琪看過你的傷再走吧,我這裏還有一些安琪之前留下來的金創藥。」
  于是,梁安琪就讓龔維忻坐在趙家的餐桌上,替他查看起傷口。
  所幸沒有內傷和挫傷,倒是刀傷有點發炎。梁安琪替他上了藥,寫了張紙條,叮囑他回到八雲樓一定要立刻照做。
  隔天,龔維忻回到八雲樓,不意外龔維惇已經派人來把梁安琪當初搬來的東西全搬走了,雖然梁安琪可能會很生氣,不過一想到她願意回到他身邊,當下其他的事也就不再重要了。
  反正,最多也就是龔維惇得到了那三分之一了,他一點也不感興趣。
  當天,龔維忻一刻也不耽擱地,大力整頓八雲樓,撤走龔維惇的全部人馬,包括那株牆頭草汪掌櫃。
  趙怡之因爲衙門不肯派人來,決定再也不去替他們跑腿了!而梁安琪思考著,這件事讓怡之自己做決定比較好。
  一開始她自顧自算盤打得響亮,想著能依靠龔維忻,取回原該屬于怡之的一切,以及龔天問承諾過將會給他們父女倆替他照顧「寶物」十多年的「保管費」,這根本是自作主張。
  救回龔維忻那晚,她想著,龔天問不是薄情寡義的人,他對龔維忻會覺得有所虧欠,對怡之必然也是同樣的,只是趙大娘生性淡泊,絕不會主動爭取,既然機會送上門來,她若不把握,將來怡之要討回她的那份肯定更加困難,但事實證明人的心念若是歪斜,下場就是天翻地覆。怡之其實很聰明又成熟,她一定知道怎麽做正確的決定。
  于是這天,她趁著和趙怡之一起到河邊釣魚時和她說了,選擇在河邊是因爲這裏視野好,曠野上風吹草動一覽無遺,除非龔維惇能派人扮兔子偷聽!
  趙怡之靜靜聽著梁安琪說完前因後果,從一開始傻眼,到最後深思,直到正午時趙大娘送來午飯,她吃完了午飯,才終于開口道:「我想好了!」
  梁安琪差點噎到,趙大娘則不明所以地看著女兒。
  「想好什麽?」
  「幹嘛這麽愁苦兮兮的?梁叔叔不是常說嘛!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難道怕了龔家的笨蛋不成?我們就直搗黃龍,把該拿的都拿回來!」
  趙大娘沒想到梁安琪竟然把一切告訴怡之,但話說回來,她也想不出比這更好的方法——放著手上有的牌不出,難道一輩子挨打不成?
  「問題是,龔維惇恐怕會拼命想法子對付我們。」梁安琪就是擔心太早曝光誼母與怡之跟龔家的關系,會讓她們陷入危險之中,才始終找不到機會對龔維忻開口。
  畢竟,龔天問會這麽大費周章請她父親保護他的「寶物」,原本就是有原因的。
  「所以我們要先找盟友啊,而且他會想法子對付你,而不是對付我們,我們只要在那個什麽太叔公下山後坦白一切就行了。」趙怡之雙手抱胸道。
  「去哪找盟友?」話落,梁安琪卻發現趙大娘和趙怡之都靜靜地看著她。
  「」會意的梁安琪一陣無語,「你們就真的信了他的話?」
  「你不信嗎?」趙大娘可是很清楚她早就心軟了。
  「當然信喽。」趙怡之站起來踱著步,「那個什麽蠢的,告訴你那些,無非是爲了要挑撥你和大毛哥,這也就是說他一開始就怕大毛哥拿到那三分之一,一開始就是防著他的啊!但大毛哥他明明早就能利用你的心軟去拿那三分之一,卻始終沒開口,比起直接對你開口,把你扯進這件事,他的掙紮更大吧。而且大毛哥真的要騙你,他其實可以打死不認……我說他笨死了,在你說的那個什麽會館跟你對質時只要一口否認,回家再好好安撫你,那什麽蠢的也拿你們沒法子,你們還能有時間套好招。但這不能怪他笨,因爲他也急了,事關安琪姊,我總覺得大毛哥會特別笨。」
  「怡之啊……」趙大娘那神情都不知道是一臉崇拜,或一臉呆滯,而梁安琪則是被說動了。
  「我知道!我不是看大老爺辦案才這麽聰明的,我本來就很聰明!」趙怡之得意地鼻孔朝天,「而且啊,要去哪裏找另一個評分破百的烈士娶你啊?」
  趙怡之拿出了她的烈士評量表,梁安琪和趙大娘好奇地湊上前,一堆她們看不懂的評分,但最後兩項,卻非常簡單易懂——
  治得了梁安琪:十分!
  被梁安琪凶不還口,打不還手:十分!
  「我哪時凶他,哪時打他了?他才凶我好嗎?」梁安琪喊冤。
  「不一樣啊,他那是害臊裝暴力,你昨天是真的擺冷臉給他看啊。」趙大師開釋道——啊,如果龔天問的遺囑能順利公布,怡之能夠認祖歸宗,那以後可得改喊龔大師喽!
  「你什麽時候寫了這種鬼東西啊?」梁安琪反覆翻看,一臉被她打敗的神青。
  兩天後,梁安琪帶上了誼母和怡之,上八雲樓投靠龔維忻。
  龔家祠堂以厚重的玄木和巨石建造,門寬三仞,高一丈,正廳四門並列,地鋪玄色大理石,氣象森森,廟貌崇隆。
  大廳左右兩翼,各有二十四張太師椅。左手邊是曆代龔家輩分最高的長老;右手邊足龔家旗下各商會二十四名代表,此四十八人將會見證龔天問遺囑的實踐,即便龔維惇爲嫡長子,也無法恣意妄爲。
  龔家當前輩分最長的太叔公,一進祠堂,倒是健步如飛,容貌比在座許多晚輩看起來都要年輕健朗許多。
  「維惇說他取得了『寶物』,在哪兒呢?」太叔公往左手邊二十四張太師椅當中的第一張落坐後,問道。
  龔維惇立刻招手,讓人將他從梁安琪那些家當中捜來的、可能是寶物的東西全擡上來,「就在這當中。」
  二十三名長老與二十四名商會代表,紛紛交頭接耳,也有好奇地引領張望,太叔公卻連看也不看一眼,「就在這當中?」
  龔維惇暗忖,太叔公連看都不看,怎麽可能知道「寶物」不在其中?「這是梁大夫親自送給我,讓我拿來給太叔公鑒定的,除非……她騙了我,爲了貪圖襲家産業!」
  這句話立刻讓原本有些質疑龔維惇做法的龔家長老,紛紛炸了開來。
  「荒唐!龔家百年基業豈能讓一個外人定奪,要是她真的貪了那件『寶物』,難道龔家三分之一的産業就要落到她手上?」
  「安靜。」太叔公沒有拉高嗓門,低聲一喝,卻已震懾全場,他起身走上前,面無表情地巡視過那些龔維惇呈上來的事物,直到其中一樣東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龔維惇欣喜地看著太叔公拿起了那只懷表。他就知道,憑梁安視根本不可能擁有一只懷表。
  「混帳東西!這些東西你怎麽到手的?」太叔公卻怒喝。
  龔維惇相信自己不可能泄漏些什麽,除非,太叔公今早下山時聽到些什麽風聲,「太叔公是聽到誰說了弟子的不是嗎?弟子是冤枉的!」
  太叔公舉著懷表,「這只表,是我的故人,梁羽梁師父的遺物,他的女兒必定片刻不離身,我不知道你從哪裏弄來這些東西,也許是借的,也許是請求的,但只有這只懷表,不該出現在這裏!」
  「怎麽可能……」龔維惇臉上笑容不變,立刻見風轉舵,「一定是安琪胡塗了,把她的表也拿給了我,其實我跟安琪情投意合……」
  「我跟你什麽關系也沒有,你這混蛋少往自己臉上貼金!」梁安琪大步走進祠堂,一見太叔公,只覺有些眼熟,但當下也沒多想,只想指著那不要臉的家夥鼻子臭罵,「燒了我家還敢裝無辜,別以爲老天也治不了你,你爹今晚就到你夢裏打你屁股!」
  「哪來的野丫頭,在龔家祠堂放肆?」
  「她是我未婚妻。」龔維忻道。
  「原來你這……」龔家長老當中對龔維忻這黑街出身的私生子仍有不滿的不在少數,但畢竟輪不到自己說話。何況,龔維忻如今好歹也是半個當家,對面那二十四個代表,有一半是他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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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
     梁安琪捜尋了祠堂一眼,唯一看到模樣和氣勢像太叔公的,就只有站在大廳中央,手裏拿著她懷表的那人了,「前輩真是好眼力,這只懷表是我父親留給我的遺物,不幸被某個厚顔無恥的混蛋偷走了。」
  太叔公瞥了一眼梁安琪身後的趙怡之,笑了笑,「梁姑娘,你是來臭罵龔家的子弟,或是來宣布我們龔家的不肖子弟沒有一位通過了考驗?」
  「當然不是,我的任務暫時到這裏結束。」她退開來,示意龔維忻上前。
  「你找到了你父親的寶物是嗎?維忻。」太叔公沈穩地開口,似乎早已知道結論。
  「是。」龔維忻牽起有些膽怯的趙怡之走向太叔公,「父親指的寶物,是她,我和維惇的小妹,父親是希望我們找到她,並且帶她回家認祖歸宗,在她成年以前,屬于她的三分之一財産,將由保護她直到她身世公布的人保管。」
  也就是暫時交給梁安琪保管,這就是當初龔天問請求梁氏父女保護私生女的代價。
  事實上,就是梁安琪也有些意外龔天問做的安排,想來是他當年沒能來得及讓迫害龔維忻母親的凶手失去權勢,卻發現自己的重病無法再拖延,才想出了這個法子。
  當年,龔天問就說過,如果他有生之年能讓怡之認祖歸宗,那麽到時梁家父女同樣是怡之的義父與義姊,龔天問會讓他們在龔家有一席之地,擁有一筆可觀的財富。梁羽當然不會拒絕,他正需要有人替他照顧女兒,于是就答應了。
  如果龔天問來不及讓女兒認祖歸宗,又或者怡之還未滿十六,她的財産同樣交由梁氏父女代爲暫管。
  而龔天問的這份遺囑,目的就是希望兩個兒子能與梁安琪合作。只不過梁安琪心裏其實另有別的臆測,但這部分她卻沒對龔維忻說。
  梁安琪合理地猜想,龔天問這份遺囑,對龔維忻其實更爲有利。她在聽龔維忻轉述遺囑內容時突然想起,以前每當她陪父親到龔家問診,她自個兒在龔家到處閑晃,偶爾會巧遇龔天問。
  而這位大叔,從來不對她在龔家的鬼祟行徑有任何不悅的表示,反而總是笑咪咪地問她有哪些發現,而她當時也真的很沒心機,把她對大宅子裏每個人的觀察,都對龔天問說了。龔天問總是笑眯了眼,細心聆聽,不作任何表示。但是當他大去之後,卻把龔家財産三分之一的定奪權交給她,肯定是當年心裏就有的打算。
  龔天問當時是知道她對龔維忻與龔維惇兩兄弟的評價的,她從以前就特別偏袒龔維忻,龔大叔一定清楚這件事。
  太叔公笑了笑,「沒錯,你答對了。」
  「又是私生子?誰知道這回是真是假?天問已經過世了,這時冒出來就要我們相信?要是真的,早就像維忻一樣帶回來認祖歸宗了吧?」長老中又有人發出不滿之聲。
  「關于這個問題,就要交由梁姑娘來解答了。」太叔公顯然對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一清二楚,畢竟他是龔天問最信任的長輩。
  梁安琪早就知道自己今天的任務,當下也只能硬著頭皮上前,用她一慣讓人疏于心防的微笑道:「各位長輩,各位叔叔阿姨,關于這件事,要從維忻母親的遭遇說起了,各位都知道,維忻的生母,在生下維忻以前就慘遭毀容,只能離開原本的青樓,沒有了花魁的風光,就此淪落黑街。我相信各位都心知肚明,是誰造成的……」
  「大膽!你是暗指我娘心狠手辣嗎?」龔維惇怒道。
  「阿蠢啊,你是真的蠢,還是假的蠢啊?推給女人當然方便,終究她只是讓自己的情敵消失,真正心狠手辣的,是誰你不知道嗎?」梁安琪看向龔家諸位長輩,「這人不是龔家的人,卻處心積慮對付龔家的血脈,這個外親很可怕啊!再讓他繼續留在龔家,不知道有多少龔家子孫要受害了。」
  「你有什麽證據?」一位說話也頗有分量的長輩開口了。梁安琪的一番話讓龔家的老人家都心生警戒,畢竟再怎麽不滿龔維忻的身世,他終究是龔家的種,這事他們不能不管。
  再說龔維惇的舅舅,這個目前最囂張的外親,早就令他們如鲠在喉。
  「當然。」梁安琪一彈指,守在門外的宮千垂首入內來,當著龔家所有大老的面,將龔維惇的舅舅收買他的事給說了出來。
  「你血口噴人!」當天也在祠堂的龔家舅爺立刻反駁道。
  而龔維忻之所以和宮千將計就計,無非也是打算引蛇出洞,搜羅凶手當年陷害他母親的罪證,宮千忍辱負重果然沒有白費——所以當時在龔家的會館裏,宮千根本無法替龔維忻辯解什麽,他仍是扮演著被舅爺收買的間諜角色,
  豈能因爲梁安琪的誤解而讓他們布了許久的反間計破了局?
  他們知道要找到當年龔維忻母親受害的證據相當困難,但是要讓舅爺垮台卻容易得多,只要把他私吞龔家財産的帳本找出來便成,而宮千也留下了舅爺收買他,殺害龔維忻的證據和證人。
  龔家對舅爺早有不滿,只要有一丁點罪證,就足夠讓他們對舅爺除之而後快,龔維惇也早已不想再護著舅舅。
  龔維忻拔除了龔維惇舅舅在龔家的勢力,但爲母親討回公道一事,才正要開始呢。
  當天太叔公也名正言順地宣布,龔家另外三分一的産業,由梁安琪與龔維忻暫管。
  雖然只是暫管,但到怡之成年以前,龔維忻所能運用的資源,已經大大超過龔維惇,盡管他無心于此,不過爲了養老婆,他也只能硬著頭皮接下重任。
  那天,太叔公離去前,朝梁安琪走來,將那只懷表拿給她。「謝謝太叔公。」
  「丫頭,你知道這只表有玄機嗎?」見梁安琪一愣,他取過手表,將調整指針的轉軸一拉,然後將指針轉向十二時整,懷表「喀」地一聲,表面輕輕向上彈開,露出了另一個內層。
  梁安琪瞪大了眼接過,翻開內層,赫然驚見一張黑白照片——不,這世界還沒有黑白照片,但她卻一眼就認出那是黑白照片。
  照片中,年輕的父親,擁抱著一名抱著嬰兒的異族女子,她看著那女人好久好久,她幾乎以爲自己已經忘了,但那張笑臉卻讓她以爲已經褪色的記憶瞬間鮮明了起來,眼前立刻模糊成一片……
  小天使,無論如何,都要好好的,幸福的活下去哦!
  看著梁安琪含淚的眼眶,太叔公笑了笑,看了看龔維忻,又看了她一眼,然後背著手大步離開,「失而複得,要好好珍惜啊。」
  在一個沒有戰爭的地方,擁抱著我心愛的天使,我們找到了幸福……
  父親走了之後,梁安琪都是和怡之與誼母一起在年夜時吃團圓飯。
  而龔維忻十五歲以後,雖然能吃到團圓飯,但他知道龔家並不歡迎他,頭幾年他爲了父親在龔家吃團圓飯,之後總以生意忙爲緣由,自己一個人,或與八雲樓那些沒有親人能吃團圓飯的手下一起吃。
  但,今年想必都是他們倆這輩子吃過最熱鬧的團圓飯了。
  「新年快樂,怡之小姐!新年快樂,老板!夫人!」除夕,沒有家人陪的八雲樓員工,排隊領紅包領得眉開眼笑。
  依然是和那些出身黑街,無父無母無牽無挂的手下吃年夜飯,不過今年,龔維忻在桌子底下的手,不時悄悄握住了身旁肚子微隆的妻子,並且在已經有些分量的肚皮上輕輕地安撫,然後低語:
  「小子,乖一點,別讓你娘難過,否則等你出來老子讓你好看!」
  梁安琪不禁失笑,「要是女兒,我看你怎麽辦?」
  「……」
  很好,龔維忻開始擔心嚇到女兒了。
  「寶貝,爹開玩笑的。你還是要乖一點,等你出來,你愛怎麽折騰,爹都讓你折騰!」
  飯後,龔維忻帶著妻子、小妹,以及義母,上頂樓喝茶吃點心,賞煙火和星星,兩只肥貓一人霸著一個王座——趙大娘和龔怡之——因爲自從梁安琪懷孕後,任何膽敢坐在她大腿上增加她負擔的,都會被龔魔王狠狠蹂躏。
  「等怡之能接下商號了,我們就回安平城外,把你爹跟你一起蓋的房子重新蓋起來,我們到那裏過與世無爭,男耕女織的日子,好不好?」怡之這妮子實在鬼靈精,對經營商號倒是真的很有天分,龔維忻相信他最多只需要再煩心十年吧?這丫頭一定能接下當家重任。
  梁安琪並不意外他這麽說,安撫地拍拍他的頭,「好。」
  但是,若是怡之遲遲找不到願意入贅的佳婿,他就只能期待她肚子裏這只喽!
  龔維忻雖然對外很大男人,私底下卻愛撒嬌得很,這會兒整個人又趴在妻子身上,看起來是他賴著大肚子的妻,其實卻是讓梁安琪靠在他懷裏休息。
  趙大娘見小倆口卿卿我我起來,拉著怡之,抱著兩只貓先回屋內了。
  「安琪。」他的頭枕在她肩上,呢喃似的嗓音吐在她頸邊。
  「嗯。」
  「謝謝你肯原諒我。」他抱著她的雙臂緊了緊。
  梁安琪揉了揉他的頸項,「我也謝謝你這麽疼我喽!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我愛你。」
  那天,梁安琪很嘔。
  因爲煙火聲蓋過了某個開口說了一次「我愛你」就害臊得不肯再說第二次的大少爺聲音,而且還氣她沒聽到,讓她哄了一個晚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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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財神。
  恍惚間,好像有人在喊他,他沒搭理,繼續舒服地酣睡著。
  財神!
  喊他的家夥拉住他耳朵大吼,睡得正香的「前」財神爺差點嚇得魂不附體,他瞪大了一金一藍的眼,莫名其妙地看著大老遠下凡來吼他的某星君。
  「娘的,你吃飽撐著?」日子過得太爽,他決定不跟疑似也有更年期,跑下凡來吼人的星君計較,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
  「我是好心來告訴你,玉帝看你達成任務,可以回歸神職了。」
  「哦……」財神爺坐沒平:相地翻了個身,「不過我暫時不打算回去。」
  「爲什麽?」不會是爲了……星君瞥了一眼蹲在角落,妖異的藍眼警戒地盯著他們的貓妖,雖然是妖類,也有正常修練而來的,再過幾百年就能修成貓仙,只要能遵守凡間的規矩,大家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幹嘛回去啊?」財神已經大刺刺地躺成一尊臥佛,只差沒樞鼻孔抓屁屁,小尾巴還驕傲地一甩,「當神仙哪有當貓好?貓只要吃飽睡,睡飽吃,還有奴隸伺候,就算脾氣壞性格又懶,也會有人捧著臉頰大喊『好可愛』;當神仙要忙這又要忙那,如果愛計較了點,還會被說小心眼,做得太過火了呢,還會犯天怒,一下被罰這個,一下被罰那個,我幹嘛啊我?」
  某星君一陣無語。
  沒錯,因爲屢屢苛待善良的好人而犯下天怒的財神,被天罰轉世成了貓,而他這一世的使命,就是要當被他苛待的梁氏父女家裏的招財貓,如今八雲樓不只經營得有聲有色,被譽爲天下第一樓,也因爲八雲樓專門雇用清苦人家、出身黑街的孩子,積了不少陰德,財神也提前功德圓滿。
  不過看樣子他並不打算提早回歸仙籍,這只招財棉花貓,依然坐鎮八雲樓,保佑著龔維忻和梁安琪,財源滾滾來。
  至于財神和他歡樂的小夥伴貓妖煤炭的恩怨呢,那當然又是另一個說不完的故事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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