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沼長老

10.這年秋天（二）

　　看來還是自己小心眼了，以為他忘恩負義丟下自己一個人逃命去了。

　　「我還是有點不放心。」楚慕突然上來拉著寧清妍的手臂，上下打量著，「你確定沒事？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去什麼醫院啊，我又沒被咬到，不就是被蛇纏了一下腿嗎，我那有這麼脆弱這樣就進醫院了。」寧清妍最怕去醫院，尤其是怕看到醫院裡的那些可以看到身體裡面和各種可以塞進身體裡面的儀器，想著就覺得毛骨悚然。

　　楚慕見寧清妍堅持，也不強迫了，「那好，等一下要是有什麼地方不舒服，要告訴我。」

　　寧清妍敷衍地點點頭，「好啦好啦，你就跟個老太婆似的。」說完，有一瞬間，寧清妍以為回到了以前的那次野炊，只是這一瞬間後，沈欣看過來的眼神又讓她面對了現實。寧清妍差點忘了沈欣的存在。

　　經過青蛇驚魂事件後，歐鷺不敢再讓寧清妍做什麼了，讓她帶著尹念柏坐到一邊，寧清妍本來就不想動，樂得清閒。不過和尹念柏在一起實在有些悶，不到一會兒，寧清妍就靜不住了，「死小孩，剛剛做的不錯，不過我是給你當的替死鬼，我們這算是扯平了。」

　　尹念柏似沒有反應，眼睛看著地面上，在寧清妍以為他不會開金口的時候才小聲說著，「對不起。」

　　「啊？」寧清妍摸不著頭腦，這死小孩吃錯藥了吧？「為什麼突然說對不起？」

　　尹念柏微蹙了眉頭，好一會兒都沒說話。寧清妍等得不耐煩，正想開口問，就被不遠處的烤肉香味吸引了，馬上屁顛屁顛地跑到歐鷺面前，「好香啊！」說著就用手去撈。

　　結果慘遭歐鷺用夾子打回來，「撈什麼撈，一會兒大夥一起吃。」

　　寧清妍癟癟嘴不樂意，邪惡的手再次伸出去，「我幫你嘗嘗熟了沒有。」

　　眼看就要得逞了，最後還是被歐鷺拍回來，「去去，一邊呆著去。」

　　寧清妍只有空手而歸，一臉鬱悶，又想起剛剛正在和尹念柏說什麼來著，完全忘了，便懶得再問。

　　二十分鐘後，大伙圍坐成一個圈，準備開始吃飯。寧清妍看著面前的一大盤烤肉眼睛都快直了，口水直溜溜的往下淌，偏偏班上的人突起雅興，一個接一個的發表感慨。歐鷺之後便是趙鼎，趙鼎站起來首先是傻呵呵笑了兩聲才說：「那啥，本來我就是個不太會說話，但是大家都要畢業了嘛，我就隨便說上幾句，我這個人呢，有時候挺招人嫌的……」

　　「你也知道。」歐鷺在一旁翻翻白眼，很不給面子地斥道，惹得一片嬉笑聲。

　　其中一個男生說，「鼎子，其他也別說了，你就說說什麼時候請我們喝你和歐鷺的喜酒吧。」一說完，大家紛紛附和。

　　「靠！扯我身上幹嘛？」歐鷺臉上一絲紅暈溜過，不過嘴上還是罵咧咧的。

　　趙鼎覺得大家興致好，便順著說：「那天楚慕和沈欣結婚了，我也就不遠了。」

　　寧清妍本來是在狀況外的，趙鼎一句話就把她扯了回來，腦袋裡反覆迴盪著趙鼎的聲音。沈欣在眾湧下有些害羞，楚慕隨手撿了顆石子扔向趙鼎，「鼎子，欠揍了吧？」

　　歐鷺見趙鼎口不遮攔，站起來就揪著趙鼎的耳朵，罵道：「老娘就是要坨屎也不會要你這個西瓜鼎！」趙鼎被揪得哇哇叫，逗得大伙笑成一片。

　　「鼎子，人家楚慕和沈欣這對肯定能成，不過你估計還遠著呢。」

　　「鼎子，你跟人家金童玉女比不是找死嗎？」

　　附和的吵鬧聲縈繞在耳，寧清妍只覺得心別一點點扯裂，疼得快喘息不過來了，這些聲音不斷的提醒著她，楚慕和沈欣多相配，楚慕和沈欣是金童玉女，楚慕和沈欣被大家認可著……

　　寧清妍的雙手緩緩握起，她想走了，不想再留在這裡，或許今天來就是一個錯誤，因為她本以為自己可以很瀟灑，但此時，楚慕帶給她的傷害正在一點一點的呈現出來。

　　「哇，小弟弟！」歐鷺突然大叫一聲，寧清妍才從自己的世界中走出來，下意識往旁邊看去。

　　只見尹念柏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寧清妍趕忙抱起尹念柏，「死小孩，你怎麼了？死小孩。」邊搖晃著尹念柏邊用手輕拍著的臉，但他一點反應都沒有，眼睛閉得緊緊的，寧清妍嗓子眼都被嚇得刺疼。

　　大伙都圍了上來，紛紛議論著，最後還是楚慕走出來把尹念柏從寧清妍懷裡攬過去，抱起來，「去醫院！」

　　正準備走，寧清妍突然攔住他，把尹念柏抱回去，冷冷說道：「我自己送他去。」

　　「寧清妍……」

　　「我自己送他去！」寧清妍突然吼了起來，震驚了在場所有的人，看著楚慕緩緩蹙起的眉頭，再次冷聲說：「楚慕，我的事，不關你的事。」說完，抱著尹念柏頭也不回的走了，留下怔愣的還未反應過來的一夥人。楚慕想追上去，卻被沈欣一把挽住，才停下了腳步。現在的寧清妍正在火頭上，就算他追上去肯定也只是自討苦吃。

　　楚慕發現，他和寧清妍之間真的存在著問題，只是怎麼都想不明白這個問題的根源之處。

　　此時的寧清妍正抱著尹念柏小跑著，還好她的力氣很大，再加上尹念柏很輕，所以抱起來很輕易。雖然尹念柏暈倒了嚇她一跳不過她很慶幸能跑出來，這場野炊讓她一向堅強如鐵的心一點點摧毀，要是再繼續呆下去，寧清妍懷疑自己會控制不了自己。

　　「放我下來。」

　　突然響起一聲輕冷的聲音，寧清妍驀地停下腳步，四處張望著，「誰在說話？」

　　「我。」同樣的聲音再次響起。

　　寧清妍一下子緊張起來，四處探望，發現附近就她和尹念柏兩個人，難道……寧清妍低頭一看，便見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眸，「靠，你醒了，嚇我一跳。」說完，手一揮，幾乎是把尹念柏給拋出去，還好尹念柏下意識地揪住她的衣服才免遭一跌。寧清妍白了他一眼，「你丫的醒了怎麼陰森森的，我還以為撞鬼了。」

　　尹念柏想起剛才寧清妍的表情覺得好笑，俊致的眉眼處漾開一絲笑意，但嘴上卻不客氣，「白癡。」聲音很小，有些嫩稚，但很好聽。

　　「操，死小孩你竟敢罵我！」寧清妍憋紅了臉，心想這死小孩今天話倒是挺多，但都特別討厭。本來想上去蹂躪一下他，好發洩今天一肚子的悶氣，卻突然想起來死小孩剛剛昏倒過，便問，「喂！你沒什麼事吧？還要不要去醫院？」

　　尹念柏一臉無所謂，走到一旁的岩石處坐下來，「騙人的。」

　　「啥？」寧清妍沒反應過來。

　　「騙人的。」尹念柏重複一遍，又說，「你不是想走了。」

　　寧清妍有些訝異，「你怎麼知道？」

　　「我看出來的。」其實當時寧清妍的表現很明顯，只是其他人都起哄去了沒注意到，但尹念柏就坐在寧清妍旁邊很容易就感覺到了她的情緒。

　　「所以說，你是為了我才裝暈倒的？」呵，這死小孩還會替她著想了，演技也不錯，騙過了所有人。嗯，是個可造之材。不過，寧清妍還是挺感動的，尹念柏這次真的算是救了她一命。

　　尹念柏沒有說話，兩人靜默了一會後，寧清妍才緩緩開口說著，「死小孩，謝謝你，你幫了我很大的忙。你不知道，要是我再留在那裡，我怕我會做傻事。」

　　尹念柏顯然半懂不懂，縱然他小小年紀心思縝密，看出了寧清妍對楚慕的感情，但畢竟還是年紀小，不懂寧清妍心裡的痛苦。只是很多年後，尹念柏還能清晰的記起這天下午，他看到了寧清妍眼裡的柔光泛著淡淡的憂傷，打破了她一向凶悍的形象，第一次發現，這個女人也可以很溫柔。

　　回到家裡，屋裡沒有人，但客廳裡的燈卻開著，寧清妍以為寧媽出去的時候忘記關燈了，沒有多大在意，倒在沙發上裝死人，還迴光返照的向尹念柏招招手，「死小孩，幫姐倒杯水。」

　　尹念柏也是疲憊得很，但還是乖乖的去倒了一杯水遞到寧清妍手裡，寧清妍笑笑，邊喝水邊拍了拍尹念柏的頭，「突然發現你好乖啊。」說起來，其實尹念柏除了性格悶一點不大愛搭理人，基本上還是一個很乖巧的小孩。

　　寧清妍收回手，突然想起來上次在醫院裡，尹若要摸尹念柏，結果被尹念柏打開了，這件事還在她心裡堵了好久，反正現在家裡也沒人，寧清妍也是個話嘮，便忍不住問，「我說……」

　　尹念柏別過臉看過來。寧清妍眼珠轉了轉還是問出了口，「你是不是不喜歡別人摸你頭啊？那也應該不是，剛剛我就摸了你的頭啊，你也沒反對，那上次尹阿姨要摸你頭你為什麼要拍開？」寧清妍說著說著，自己倒是小小糾結了一下。

　　寧清妍還未說完，尹念柏的眼瞼就已經顫了顫，別回頭，眼睛盯在電視機上不說話。

　　「……死小孩，你要是敢無視我，我就把你插進垃圾桶一塊扔出去。」寧清妍用一種心平氣和的聲音說完了這幾句話。

　　尹念柏能想像出自己被倒著插進垃圾桶的場景，微微歎了口氣，「不喜歡。」

　　寧清妍一怔，「為什麼？」

　　「……很冰，像死人的手。」尹念柏的聲音淡淡的帶著一股冷息。

　　寧清妍突然想起來在醫院的時候，尹阿姨也碰過自己，那雙手的確冰得懾人。但是畢竟還是自己的媽媽，也不能因此就不讓她碰自己吧。

　　「我說……」寧清妍開口想講大道理，結果才一張口就被大門口的開門聲給打斷了。

　　走進來的是有些氣喘的寧爸，臉上滿是緊張和擔心，看見沙發上的兩人，說道：「你們在家啊，你媽還說你們在野炊，回來了也好，趕緊收拾東西跟我走。」

　　寧清妍見寧爸匆匆忙忙的放下東西，疑惑地問：「去哪？」

　　寧爸再次走到玄關處準備穿鞋，眼睛瞥了眼尹念柏。

　　「去找你尹阿姨，醫院打電話給你媽，說她不見了。」

魔沼長老

11.這年秋天（三）

　　寧清妍從生下來那天起，儘管調皮搗蛋，但憑著一身霸氣，十八年來活得算是順風順水，沒經歷過什麼大風大浪，所以自然而然的以為，這個世界並沒有那麼多像電視劇裡的那些悲劇發生。

　　直到尹若無故從醫院消失的這一天，她才知道，原來這樣的事情真的存在。

　　當寧清妍趕到醫院的時候，尹若正「撲通」一聲，跪在自家媽咪的面前，梨花帶雨地說：「莉姐，我已經沒有辦法了，我求你，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周莉連忙要將尹若扶起來，尹若卻怎麼都不肯起來，周莉急了，「小若，有什麼話站起來再說。」

　　「不。」尹若搖頭，「莉姐，醫生說，我的時間不多了。」

　　尹若的聲音弱弱的，但一句話就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震驚了。只聽尹若虛弱又顫抖的聲音在他們的耳邊迴盪，「莉姐，我死沒有關係，但我放心不下念柏，我去找過那個男人，他不肯認念柏，只答應會每個月拿出生活費直到念柏二十二歲為止，可是念柏還這麼小，我又不在他身邊了，他該怎麼辦？」說著，揪著寧媽的衣角，「莉姐，我只能相信你，我沒有家人，只有你這個好心人可以拜託了，莉姐，我求你，答應我好不好？」

　　尹若突然磕起頭來，像是鐵了心般，任何人都攔不住。聽著那一聲聲碰撞的聲音，寧清妍早已紅了眼眶，為什麼老天爺要對尹阿姨這麼殘忍，她從未得到過什麼，最後竟連她的生命都要一併奪走，最可憐的還是尹念柏……

　　尹念柏，寧清妍回頭去看，發現尹念柏站在門口，依舊面不改色，靜靜的看著精神已經幾近崩潰的尹若。

　　他竟然這麼冷靜。

　　「……很冰，像死人的手。」

　　先前在家裡，尹念柏冷漠中帶點厭倦的聲音迴響，寧清妍才猛然醒悟，尹念柏竟是討厭尹阿姨的。

　　「小若，我答應你就是了，你快起來，身子本來就弱，怎麼經得起這樣折騰。」周莉實在看不下去，將尹若扶起來，答應了。

　　尹若早已泣不成聲，臉上還未來得及出現一絲輕鬆，就失去意識暈了過去。

　　寧清妍想，她將永遠忘不了這個秋天，因為這個帶著濃厚淒涼氣息的秋天，發生了兩件讓她揪心難忘的兩件事，從此打破了她一向順風順水的人生。

　　第一件事，她結束了和楚慕兩年多的同桌關係。那天，在她抱著書包準備走的時候，楚慕拉住她，沉聲問：「有必要這樣嗎？」

　　她掙開他的手，冷聲說：「有，對你對我，都好。」

　　於是她離開了。直到畢業前，他們都沒有再說過話。

　　第二件事，是令寧家沉入悲痛中好幾日的原因。

　　尹若離開了。

　　寧清妍很久之後都記得，虛弱得連喘氣都難受的尹若躺在病床上，握住尹念柏的手，慢慢合上眼，帶走她這一生的疼痛，離開了這個人世。

　　舉辦了一場簡單又草率的葬禮為尹若送行，在下葬那天，尹念柏依舊沒有掉一滴淚，但從尹若死後，他也沒有再說過一句話。這一次，寧清妍難得理解他，而不是罵他冷血沒心沒肺。因為寧清妍曾在書上看過一句話。

　　有些痛，是沒有眼淚的。

　　寧清妍覺得，尹念柏就是這樣的痛，從他無神的眼睛裡就看得出來，他很傷心。

　　葬禮結束後，那套還留有尹若氣味的房子要退了。吃飯的時候，寧媽告知了尹念柏這個消息，本來還擔心會在尹念柏的傷口上撒鹽，卻沒想到尹念柏幾乎沒有任何反應，於是又說：「念柏，等一下你先回去拿一些你的衣服過來，洗個澡，寧媽再和你再去把你的東西搬過來。」

　　幾秒後，尹念柏點了點頭。這是這幾秒的時間，寧清妍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反正肯定有了一些想法，因為尹念柏一去就失蹤了。

　　這算是離家出走嗎？尹念柏一直以來的表現讓他們都疏忽了，怎麼可能會這麼容易，畢竟還是個孩子，畢竟是失去了相依為命的母親，怎麼可能會如此淡然。尹念柏出走的事讓寧媽幾近要哭了，因為她在醫院那樣信誓旦旦對尹若承諾，一定會好好將尹念柏撫養成人，當是親生兒子一般，結果到最後，自己連這個孩子心裡的創傷都沒有看出來。

　　相較於寧媽，寧清妍倒是顯得鎮定許多，轉頭就跑出去找。

　　到了傍晚，寧清妍無功而返，留在家中寧媽再一次露出失望的表情。寧清妍仔細想著尹念柏有可能去的地方，突然靈光一閃，有種直覺強烈的告訴了她答案。

　　公園裡，迴盪著樹枝搖曳的莎莎聲，寂靜的夜空，一輪半遮近墨黑色雲裡的明月灑下一束盈光。記得上次來這裡的時候是在一個下午，她吃著布丁，尹念柏捧著奶茶，坐了好久好久。那時候尹念柏全身都是傷，小小的身體讓寧清妍第一次對他萌生了同情。

　　寧清妍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到這個地方，只是一瞬間的直覺，覺得尹念柏可能會來這裡，結果是，她的直覺很準。看到尹念柏的時候，他依舊是一件單薄的襯衫，微風灌進去，揚了起來，不時映現出他瘦小的身形。尹念柏是背對著她的，和那天下午一樣，坐在同一個地方。寧清妍並沒有馬上就走上去，而是回身在同一家奶茶店依舊買了一杯熱乎乎的奶茶和一杯布丁，然後在尹念柏毫無預防的時候靠近，將奶茶遞到他面前，「喏。」

　　尹念柏微微訝異地抬頭看著她。

　　寧清妍見他沒有動作，就直接把奶茶塞進他手裡，然後坐下來，將布丁打開，美滋滋的吃了起來，不時還嘖嘖嘴。

　　尹念柏盯著寧清妍看了許久，才收回目光，把吸管放進嘴裡，吸一口，暖暖的奶茶沁進心脾。

　　「我說……」寧清妍突然開口，「大晚上的，你坐在這裡不冷啊？還是跟我回家吧。」寧清妍說得很隨意，但聽得出來是極其認真的。

　　尹念柏眼裡暗了暗，「沒有家了。」話音剛落，寧清妍就呵呵笑了兩聲，彷彿他說了一個好大的笑話，「怎麼會沒有家呢？一個人只要還有可以依靠的對象，那就肯定還是有家的。」

　　尹念柏垂著頭沒有說話。

　　寧清妍斂起笑，很豪邁地在他的肩膀上拍了兩下，「你放心吧，要是你真無家可歸了，我來收留你。」

　　尹念柏驀地抬頭，只見寧清妍在月光下的笑容，盈盈作亮，眉眼處的笑意抹上一絲柔情，令他一顆不安定的心緩緩落地。

　　寧清妍帶著尹念柏回家的時候，寧媽一把抱住尹念柏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拽著寧清妍的衣袖全都擦了上去，寧清妍抽了抽嘴角，「媽，這是我的衣袖。」

　　「我知道。」寧媽哭哭啼啼的抽出時間應付寧清妍，說著又把寧清妍的衣袖扯過來。

　　「知道你還擦。」寧清妍推了一把寧媽的頭，扯了兩張紙扔給她，「你就不會用紙擦啊！」

　　寧媽委屈地看著寧清妍，「你怎麼就不能理解一下我失而復得的心情呢？」

　　靠！寧清妍受不了了，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抱著手不說話。耳邊聽著寧媽摟著尹念柏說，「念柏，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寧媽就是你的媽媽，寧爸就是你的爸爸，你和你清妍姐姐在家裡是同等地位，所以別在做這樣的傻事，你看，把我和你寧爸都快嚇出心臟病了。」

　　看著尹念柏點頭，寧清妍心裡都大不爽了，什麼叫和你清妍姐姐一個地位？這麼說來，以後布丁還得分他一半，這死小孩，果然還是很討人厭。

　　不過……

　　寧清妍看向尹念柏，覺得好神奇，兩個月前，她們還在因為掛鏈的事在小區門口僵持，兩個月後，這個死小孩就已經成為了她家人的一份子，成為她的弟弟，雖然剛才在公園裡這麼極力勸說他，不過這一刻想起來，還是覺得滿不真實的。

　　這兩個月發生了太多事，她和楚慕鬧翻了，溫柔美麗的尹阿姨去世了，一向被她嫌棄的尹念柏從此就是她的家人了，這些事都湊在一起發生了，變化太快，感覺好不真實。

　　但是到了夜晚，寧清妍就徹底找到真實感了，因為尹念柏還是睡在她軟綿綿的床上，而她還是睡在這張硬邦邦的折疊床，寧清妍憋屈的想，早知道就不要交死小孩回來了，這不是給自己找罪受嗎？而且同住一個房間的情況什麼時候才能改變啊？再怎麼說自己也是一個黃花大閨女，怎麼能和一個男的一直睡在一個房間裡，雖然尹念柏看上去才七八歲的樣子，但畢竟也是有十二歲了。

　　寧清妍想，自家媽咪估計是忘記了死小孩的真實年紀了。

　　第二天，寧媽就買了一張床替換了折疊床，寧清妍看著那張自己的新床有種去撞豆腐的衝動，看來，和死小孩同睡一間房間的情況短期內是不可能有所改變的了。

魔沼長老

12.相守相近（一）

　　放寒假的時候，寧媽和寧爸說爺爺以前留在老家一片果園，老家的舅舅想霸佔整片果園，於是寧媽和寧爸就去了老家說這件事去了。寧清妍在這個假期報了補習班，每天還是朝九晚五才能回來，所以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尹念柏一個人呆在家裡。

　　尹念柏才小學，假期很長也很空，他基本上不會出去玩，在家裡做完寒假作業就看看電視等到寧清妍差不多該回來的時候，就會很自覺的把飯煮好，等寧清妍回來炒菜，有時候寧清妍下課後會帶些吃的回來，有時候她很累的話就煮兩碗麵條講究一下。

　　但寧清妍做的飯菜味道實在勉強，換來換去也就只有那幾樣，別說尹念柏，就連寧清妍自己都快吃厭了，不過這樣的日子很快得到改善。這一天，尹念柏在客廳裡找到一本寧媽的菜譜，於是尹念柏就照著菜譜上做了幾個簡單的菜式，寧清妍一回來看到已經端上桌的飯菜，忍不住嘖嘖嘴後嘗了一口，味道還真不錯，「還行，看來你還挺有天賦的呀，那以後就你來做飯了，反正你一天閒著也是閒著。」

　　尹念柏淺淺的笑了笑，點著頭。

　　這段時間，其實寧清妍挺累的，補習班的時間安排得很緊，每天都佈置了很多作業，晚上的時間基本上都在書本上度過，寧清妍覺得比平時上學的時候還要緊張。尹念柏倒是很清閒，只是為了避免打擾到寧清妍，一般都會在一旁要麼那本書看，要麼看電視的時候開靜音。

　　終於熬到了春節前十天，補習班接連十五天的急訓終於結束，寧清妍倒在床上睡了足足十五個小時，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聞到香噴噴的飯菜香味走出來，便見尹念柏正端著菜從廚房走出來，身上的圍裙因為他個子矮的緣故顯得特別長。寧清妍還是一副剛睡醒的樣子，蓬頭油臉，完全不顧及的跑過來，問：「今天吃什麼？」

　　「有魚香肉絲和雞蛋湯。」

　　「呦！」寧清妍調笑道：「本事啊，魚香肉絲都會炒了。」說完就撈了一口，覺得還挺香，一臉滿意。

　　尹念柏臉上有一絲嫌棄，「你不刷牙？」

　　「刷什麼牙啊，咱倆誰跟誰。」說完才吊兒郎當的走進洗手間梳洗。

　　尹念柏因為他那句「咱倆誰跟誰」莫名暗喜，黑黝黝的眼眸帶著一絲笑意。

　　吃完飯，寧清妍在房間裡看書了一會兒，尹念柏看著無聲的電視，寧清妍突然在房間裡喊他，「死小孩，給我拿杯布丁。」自從尹念柏住進寧家後，寧清妍發現他特別好使喚。

　　尹念柏走進來，跟她伸出手，「沒有了，我去買。」

　　寧清妍拿出錢包，突然想起了什麼，抬頭問：「死小孩，今天是不是你生日？」

　　尹念柏明顯沒有想到寧清妍會知道，怔怔後問：「你怎麼知道？」

　　「我老媽今天早上特意打電話來跟我說的，我剛剛給忘了。」寧清妍從錢包裡拿出一張紅票子遞給他，說：「你等一下就順便買個蛋糕回來吧，我這兒也沒多少錢了，買不了其他的，但蛋糕還是一定要有的。」

　　尹念柏看著手裡紅艷艷的紙張，覺得心裡火辣辣的，燙得慌，但是又說不出是什麼樣的感受，反正往前的十二年是從未有過的。尹念柏沒想過要過生日，這件事對他來說從來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以前每年尹若都是過了這一天才想起來的，他也是不言不語，不會要求，到最後，自然而然兩人都不在意了。

　　尹念柏提著手裡不大的生日蛋糕，覺得挺沉，都快沉進他心裡去。

　　眼看著再過一條街就到家了，本來以為今天會很順利，結果沒想到會遇到胖小孩黨。尹念柏垂著頭，想矇混過去，結果胖小孩一看到他就認出來了，三五個人攔住他，胖小孩一臉不懷好意地笑著，「嘿，小帥哥，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啊。」看見尹念柏手裡的蛋糕和袋子裡的布丁，心裡打起了壞主意，「手裡拿著什麼呢？」

　　尹念柏下意識的把布丁和蛋糕往身後藏。

　　「蛋糕呢吧？正好，我們都沒吃飯，餓著呢，把東西全都奉上來。」

　　尹念柏咬了咬唇，小聲地說：「不行。」

　　「不行？」胖小孩油光滿面的臉上現出不悅，凶神惡煞地說：「由不得你說不行！」話音剛落，胖小孩黨就湧上來要搶。

　　尹念柏咬著牙，手裡拽的很緊，死活不放手，胖小孩黨便將他和蛋糕分開扯，尹念柏這會兒意外的倔強，手都紅了，還是死活不放。胖小孩見狀，失去耐心，乾脆就一不做二不休，你不給我我還偏不讓你也吃得成，抬起腳就踢在蛋糕上，蛋糕正好撞在牆上，連帶著盒子一起被撞爛。尹念柏一下子怔住了，看著蛋糕一塊一塊的掉在地上，心疼得做不出任何反應。

　　胖小孩黨丟下幾句嗤罵，搶著布丁走了。尹念柏在原地緩緩等下來，盯著地上慘不忍睹的蛋糕，最終還是忍不住，掉下了眼淚。

　　晚上八點，寧清妍看著時鐘有些不耐了，這死小孩是怎麼回事，讓他出去買點東西現在都還不回來，寧清妍還是不放心，穿上鞋出去找，沒想到在小區外的巷子裡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蹲在地上，昏暗的路燈在他周圍打上一層光，那張精緻的小臉低垂著，看著面前已經爛了的蛋糕。

　　寧清妍蹙了蹙眉頭，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怎麼回事？」

　　尹念柏抬起小臉，看得出明顯的淚痕。

　　「你哭了？」寧清妍連忙蹲下身，尹阿姨去世的時候死小孩一滴眼淚都沒留，就為了一生日蛋糕哭了，「到底怎麼回事，蛋糕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尹念柏還有些哽咽，面露抱歉，「對不起。」

　　寧清妍急了，「別光說對不起啊，你得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都被搶走了……是我不好……」

　　尹念柏此時的模樣別提有多逗人心疼了，本來就長得挺好看，再加上一點稚嫩，讓寧清妍的心上軟了一大塊，忙問：「什麼是你不好？是你自己不小心弄的還是別人欺負你？」

　　尹念柏又垂下頭，咬著唇不說話了。寧清妍看他的樣子就已經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也不再逼問，「先起來，我們回家。」

　　回到家後，尹念柏換上拖鞋直接就進洗手間洗漱，然後進房間爬上床捂著被子。寧清妍在門口看著他把自己裹得緊緊的，最終還是忍不住，拿著錢包出門了。

　　尹念柏已經睡得暈暈沉沉，突然感覺身體被搖晃了兩下，稍稍睜開眼，在黑暗中看到一個人影，迷迷濛濛還以為自己在做夢，突然那個黑影傾身壓下來，尹念柏下意識的被嚇了一跳，驀地坐起來，額頭被狠狠地嗑了一下，悶疼悶疼的，以此同時，又聽到另一個悶聲，便見那個黑影捂著鼻子蹲了下去。

　　「操！」

　　聽見寧清妍的聲音，尹念柏才反應過來是誰，「姐，你在幹什麼？」這是尹念柏第一次叫姐，聽上去顯得特別的親切。

　　「老娘在叫你起床！」寧清妍捂著鼻子惡聲道。鼻子因碰撞而產生的酸痛直衝上眼睛，惹得她眼淚汪汪的。

　　「起床做什麼？」

　　寧清妍站起身，走出房間，「你先起床啦，到樓頂上來，快點啊，讓我久等看你今天還不得被我大卸八塊。」

　　尹念柏其實挺納悶的，但還是乖乖起床套了件外衣來到樓頂。一走進去，便見地面上的一絲燭光，那是一塊小蛋糕上的蠟燭發出的光芒，尹念柏頓時停在原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寧清妍向他招招手，「快過來啊。」才剛說完，蛋糕上的蠟燭就被風吹滅了，寧清妍罵咧咧的用手遮住點亮。

　　待尹念柏走近後，就趕緊催促道：「快，快許願。」

　　尹念柏看著寧清妍極力的在保護著蠟燭不被熄滅，表情專注，燭光打在她的臉上，顯得別一樣的好看，一瞬間，心裡流動的感動湧動上來。

　　見尹念柏不動，寧清妍抬頭看向她，只見他一直盯著自己看，就疑惑地摸了摸臉，「我臉上有什麼嗎？」接著，眼前黑了下去，「靠，又滅了，我不是叫你趕快許願嗎？」

　　蠟燭點燃，燭光依舊，尹念柏閉眼許了一個願望，吹滅了蠟燭。

　　寧清妍拍拍手，以示熱情，然後把蠟燭拿下來，將那一小塊蛋糕遞給尹念柏，「喏，這個蛋糕小是小了點，不過也算是一塊蛋糕了。快吃吧！」

　　「你不吃？」尹念柏看了看她，問道。

　　寧清妍一臉大方模樣，揮了揮手，一屁股坐在地上，「這麼小塊夠吃幾嘴啊？你一個人就好了。」

　　尹念柏點了點頭，用叉子吃了一口。寧清妍眼睛不時瞥過來，見那塊蛋糕的確挺可愛的，忍不住問：「……好吃嗎？」

　　尹念柏見她的眼睛一直盯著蛋糕，心下就明白了，抿著一抹笑，又吃了口，「好吃，很甜。」說完，巴嘖巴嘖嘴。

魔沼長老

13.相守相近（二）

　　「臭屁。」這死小孩還跟她炫上了。寧清妍仰頭看了看天空，漆黑如墨，寧清妍突然想起，湊上去問：「死小孩，剛剛你許了什麼願望呢？」

　　尹念柏想了想，說：「不是說出來就不靈了嗎？」

　　寧清妍癟癟嘴，「我跟你說，別對這種事情抱太大的希望，不然到最後你的失望就會更大。」

　　尹念柏把最後一嘴蛋糕吃完，抬起頭看著她，發現寧清妍微垂著頭，看不太清是什麼樣的表情，只是她略微低落的聲音響起，「去年我也許過願望，只是這個願望不旦沒有實現，還打破了我所有的希望。現在想想，那時候我真的很傻，傻爆了，竟然會把這種不切實際的東西當成希望。」

　　尹念柏隱隱產生一種直覺，思量了會兒，問：「你說的……是那個男的嗎？」

　　寧清妍緩緩抬起頭，正想問尹念柏說的是哪個男的。突然感覺有水滴掉在臉上，仰頭看去，才發現已經開始下起了小雨。寧清妍忙起身，「死小孩，要小雨了，我們快下去。」說完，拉著尹念柏的手就往樓下跑。尹念柏跟在她身後，看著漆黑的樓道裡她的背影，手上是她的溫度，尹念柏有一瞬間竟失神了。

　　到了家裡，兩人都很有默契的回到房間裡睡覺，因為寧媽寧爸不在家，所以寧清妍就睡在了大臥室，尹念柏還是誰在她的房間裡。半夜的時候，寧清妍被一聲雷聲吵醒，寧清妍不怕雷，但她仍然沒有了睡意，瞪著一雙大眼睛在房間裡四處掃蕩，因為她聽到一些細微的聲音從衣櫃下傳來，就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啃著櫃角。

　　寧清妍的第一反應就是，有老鼠！

　　她驀地坐起來打開床前燈，那聲音停了停，彷彿是在和寧清妍僵持著，寧清妍再關燈，每兩秒鐘，那聲音再次想起，在寂靜的房間裡，伴隨著打雷的聲音，一直環繞在寧清妍的耳畔。終於，寧清妍還是受不了了，她可以不怕蟑螂蜈蚣，但最怕的就是老鼠。寧清妍走下床，快速的竄出房間，跑進自己的房間裡，把門「砰」一聲關上，尹念柏被這一聲響吵醒，迷濛著眼睜開，只見寧清妍正往拖著不遠處的床靠近過來，「怎麼了？」

　　「死小孩，這屋裡有老鼠。」兩張床一併攏，寧清妍就爬上床，覺得自己睡在外面還是很不安全，就把尹念柏往自己這邊趕，「死小孩，你睡過來。」

　　尹念柏還沒反應過來，直覺得寧清妍就是半夜在瞎折騰，也不願多說什麼就過來了，捂著被子就閉眼睡覺。寧清妍還是睡意全無，好一會兒了，又推了推尹念柏，「喂！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尹念柏翻了個身背對她，搖了搖頭。

　　寧清妍一點點靠近尹念柏，雖然尹念柏身板小，但這個屋裡就只有他們兩個人，只有依靠他了。寧清妍警惕地看著四周，看著看著，睡意在不知不覺中襲了上來。

　　第二天，晨光驅散了黑夜，帶著淡淡雨後的潮濕和泥土香味，寧清妍慢慢睜開眼，愣愣的看著兩張併攏著的床反應不過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昨晚半夜發生的時候，坐起身，便聽見房間外傳來寧媽和寧爸說話的聲音。寧清妍一個激靈爬起來，套了件外套跑出去，「爸，媽。」話音剛落，便被客廳裡的一片狼藉怔住。

　　寧媽和寧爸掖著褲腳頭戴著紙帽，一人手上拿著掃帚一人拿著棍棒，灰頭土臉的走出來，寧清妍忙問：「爸媽，你們在幹什麼？」

　　寧媽和寧爸正推著拿著幾個箱子堵在臥室門口，「在打老鼠，我們一回來就聽到尹念柏說家裡好像有老鼠，我們一找，呵，還挺大的一隻。」

　　寧清妍明白了，敢情是尹念柏聽到她昨晚說的，寧清妍往臥室裡看去，才發現尹念柏也是和寧媽寧爸一樣的仗勢，趴在地上到處找老鼠，寧清妍看著他小小的身子縮在那兒，臉上的表情尤其的認真，不知道為什麼，臉上泛起一絲笑。看著全家都在抓老鼠，寧清妍覺得自己也應該融進去，雖然……她很怕老鼠。寧清妍撈起褲腳，故作氣勢洶洶的踏進去一隻腳，也正是巧，那只昨夜鬧了她一晚的大老鼠突然躥了出來，在她腳邊快速的擦了過去，寧清妍瞬間被僵化在原地，動不了了。

　　半響，寧家傳來一聲殺豬叫聲。

　　折騰了一個多小時後，那只頑強的老鼠總算被殲滅，寧媽和寧爸大汗淋漓的癱坐在沙發上，寧清妍抱著膝蓋看著尹念柏很淡然的用火鉗夾著那只黑兮兮的屍體走了出去，寧清妍只覺得胃裡泛起了一陣噁心。

　　這輩子，她再也不想見到老鼠了。

　　全家人休息了一氣後，寧媽進廚房準備做飯了，寧爸隨後也跟了進去當幫手。寧清妍和尹念柏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寧清妍瞥了眼他，問道：「死小孩，你難道不覺得老鼠可怕嗎？」

　　「不覺得。」尹念柏搖搖頭。

　　寧清妍沮喪的垂下頭，「真好，你們都不怕老鼠，我最怕老鼠了，恨不得再也與老鼠不相見，可是我的人生還那麼長，不知道還要遇見多少隻老鼠。」

　　尹念柏想了想，覺得寧清妍說的也是，便揚起一張小臉對她說：「以後我幫你捉。」

　　「真的。」寧清妍一下子笑開了花，一把摟過尹念柏，心想死小孩有時候開始挺靠譜的。

　　尹念柏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點了點頭，眼裡流過一絲的滿足。

　　春節那天，寧媽想著這是尹念柏在寧家過的第一個年，於是做了一桌很豐富的飯菜以表示家裡對他的歡迎。這一天，寧家上上下下其樂融融，和諧美滿，就像真的是一家人一樣。尹念柏看著不時吵鬧的寧媽和寧清妍，眼裡會滿溢著笑意，而寧清妍，她發現自己越來越習慣尹念柏的存在，好像這個曾讓她極度討厭的死小孩真的慢慢成為了她的弟弟。

　　他們都在彼此習慣，彼此關心，最後，有了像家人一樣的感覺。

　　而寧清妍房裡的那兩張床，直上次老鼠之夜，就再也沒有分開過。

　　春節過後是小年，小年的第二天，寧清妍便又開始了忙碌的一個學期，開學的第一天，寧清妍在校門口遇到了楚慕和沈欣，她的腳步稍頓，而後裝作若無其事的從他們的身邊擦過。新學期，寧清妍和班上的黑人王強坐在一桌，王強是一個長得很黑的男孩，但卻有著一口白牙，笑起來的時候有兩個大酒窩，看上去特別的親切。寧清妍與這位長得很黑的新同桌相處的很好，因為她的性格很男孩子氣，所以很容易的就和王強打成了一對，做什麼事都在一起，就是像以前和楚慕在一起一樣，只是寧清妍還是覺得不同，相比之下，和王強在一起的感覺要單純許多，沒有那麼多模糊不明的因素。

　　體育考試那天，班上只有寧清妍和楚慕拿了全優，和以往不同，班上的人不再注意他們兩個，彷彿他們真的已經只是普通同學的關係。

　　有時候在學校裡遇到楚慕和沈欣，寧清妍有時會退後幾步，盡可能與這對璧人保持距離，一旁看不下去的歐鷺會歎一聲，「唉！寧清妍，你這是何必呢。」

　　這是何必呢？寧清妍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更何況是歐鷺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日子一天比一天平靜，直到那天，那個莫名的女人出現在寧家，才打破了這份寧靜。

　　寧清妍永遠都記得第一次見到慕容虹的時候，她那份高貴是怎樣震懾到自己的，她大而銳利的一雙眼睛輕輕向回來來的寧清妍瞥上一眼，那眼裡散發出的神情就像是一種無法觸碰的世界。寧清妍環視了四周，女人的對面是一臉陰沉著的自家媽和爸比，不遠處的沙發上坐著垂著頭的尹念柏，女人後面站著一位西服筆挺的男人，一看就知道是僕人的眉眼。

　　寧清妍覺得客廳裡的氣氛很詭異，便將書包放在沙發上坐在尹念柏旁邊，沒有說話。

　　「我知道這孩子是我丈夫和尹若這個女人生的私生子，尹若是個聰明的女人，十幾年來沒有找上門來過，所以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現在我的丈夫每個月都給負擔著這個孩子的撫養費用，這讓我很不高興。我可以放任這個孩子存在於這個世上，但絕不能，和我們慕容家扯上一點關係。」女人說話的時候散發著一股強大的氣場，雖然每一個字都沒有帶髒，卻聽得旁人心裡一扯一扯的疼。

　　周莉抬起頭對視她，沉聲問：「你想怎麼樣？」

　　慕容虹殷紅的唇瓣微微上揚，對身後的中年男人喚了一聲，「東叔。」

　　男人從內衣袋裡掏出一張支票放在桌上，慕容虹再次說：「這張支票值一百萬，我希望你收下這筆錢，從此不再接受我丈夫每個月送來的生活費，帶著這個孩子離開這個城市，不要再回來。」

　　寧清妍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沒想到電視上最狗血的橋段真的會發生在現實中，下意識往尹念柏看去，他依舊垂著頭，保持著同樣的姿勢，只是小小的身子有些發抖。寧清妍一下子有些氣憤，驀地站起來，對著慕容虹吼了起來，「我靠，你從那個窩裡鑽出來的高貴奇葩啊，真以為在演電視呢，帶著個面無表情的男人來我們家裝什麼高貴……」

　　「強強！」寧爸突然出聲喝止，「大人說話小孩子插什麼嘴？別沒大沒小的，快跟阿姨道歉。」

魔沼長老

14.相守相近（三）

　　「爸！」寧清妍氣結。

　　一直沉默著周莉轉頭看著寧爸，臉上雖平靜，但雙手已握成了拳，「道什麼歉，為什麼要道歉？」

　　「的確不需要道歉。」慕容虹諷刺地笑著，「這樣的家庭，這樣的小孩，就算再沒家教，我也不需要計較太多。」

　　周莉咬了咬唇，不再忍氣吞聲，「我們的確沒你們這些上流社會的人講究的多，但有一點，我們絕對會比你們多，那就是……骨氣。」說完，拿過面前的支票，挑挑眉，「一百萬，的確很誘人，可我周莉，不、稀、罕！」伴隨著尾音，一聲「嘩」，支票在周莉的手中撕成了兩半。

　　周莉在慕容虹稍顯訝異的目光中站起身，指著門口，「慕容太太是吧？你放心，我們就算再窮，也絕對不會拿你們慕容家一分錢，從今以後，念柏這孩子就是我們寧家的孩子，由我們寧家來撫養長大，我不會再收你先生的錢，當然，更不會收你的錢。現在，你可以走了。」周莉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一瞬間，在氣勢上完全壓倒慕容虹。

　　慕容虹從訝異中回神，畢竟是名媛，還能微笑著站起身，「竟然如此，我又何樂而不為呢，希望你說到就做得到。」說完，帶著她的西裝跟隨者走了。

　　寧清妍這一刻真的不得不佩服起自家媽咪，別看寧媽平時好像挺不靠譜，關鍵時刻竟然比自家爸比還要派的上用場。寧清妍大喊一聲，雙手張開奔向了寧媽，將她一把抱住，「媽呀－－你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啊－－」

　　寧媽笑著拍了拍寧清妍的手臂，說：「你剛剛罵的也很好。」

　　「說什麼呢？有你這麼教育孩子的嗎？」寧爸在一旁不滿的說。

　　「怎麼了？」寧媽挑著眉，「孩子又不是對什麼人都罵，剛剛那個女人本來就應該罵罵，那有這樣找到人家家裡這麼侮辱人的，對吧，寶兒？」

　　寧清妍笑瞇瞇的點頭，覺得寧媽的話簡直戳進她心坎裡。

　　寧爸無語望天，看著家裡的一對活寶笑著搖頭。

　　他們的身後，尹念柏紅著眼眶，緩緩浮現出一抹笑容。

　　高考那兩天，包括尹念柏在內的寧家上下可是緊張壞了，什麼都為寧清妍打理著，所有的事情都以寧清妍為中心。這兩天寧清妍可是喜呵呵的，覺得被全家人伺候著的感覺真好，想使喚誰就能使喚誰，當然，她也只敢使喚尹念柏，要使喚寧媽和寧爸，怕高考過後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寧清妍的心態很好，輕輕鬆鬆的走進考場又輕輕鬆鬆走出考場，一眼就看見在人群中等待著的尹念柏，因為尹念柏的小臉長得俊，反而比較突出。因為寧爸和寧媽都要上班，所以這兩天都是尹念柏來接的她，雖然尹念柏看上去就一小不點，但在相比別人的都有後援軍接著，自己總歸不是一個人。

　　高考徹底結束的時刻，成千上萬的人都歡呼著終於解放了，可不是，十二年前大家都還小，眉開眼笑的背著藍貓的小書包屁顛屁顛的走進學校，從此踏上了一條不歸路。眼下總算是看到了一絲光明，這些備受煎熬的備考生們自然是要慶祝一番，於是當晚的ＫＴＶ、酒吧、網吧等娛樂場所擠爆了人，大街小巷都熱鬧非凡。

　　自然，寧清妍怎麼可能在家待得住，班上的散伙飯吃得她喜滋滋中又帶點哀傷。不過這場散伙飯的確具有某種意義，高中三年，大家都侵泡在書海中，來不及去思考青春時期的朦朧愛情，在這一天，所有還未開花的小萌芽都開始茁壯成長，散伙飯從一下子升級為告白宴，那些大家看出來的沒看出來的暗戀都紛紛冒泡。

　　寧清妍看著看著，突然想到了自己。要是兩年前沈欣沒有出現在楚慕的身邊，她想，這一天她也會跟楚慕告白吧。

　　散伙飯在老李一番語重心長的話語中結束，男孩子被安排送女孩子回家。趙鼎已經喝得七分醉，他盯著寧清妍看了一分鐘後，問：「呦，您這位大姐還需要人送嗎？」

　　寧清妍瞪了瞪他，正想在他的西瓜頭上敲兩下，便被歐鷺搶了先，歐鷺揪著他的耳朵，邊罵咧咧邊把醉醺醺的趙鼎拖走，「你丫的先管好自己吧！一大男人還得我送你回去。」

　　寧清妍看著大家都紛紛走散了，自己也準備走，卻聽兩個聲音傳來。

　　「寧清妍，我送你。」

　　「我送你回去吧。」

　　楚慕和王強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竄了出來然後說了類似的話，寧清妍一下子窘了。看著一前一後的兩人，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敢情是把她夾在中間了。這兩人看了對方一眼就沉默了下去，目光都看向了寧清妍，這意思再明顯不過了，擺明就是讓她選。

　　寧清妍是不可能讓楚慕送的，她向王強走近，臨走前才對身後蹙著眉頭的楚慕說：「楚慕，我聽說沈欣她們班也在這附近吃散伙飯，你還是去接沈欣吧。」說完，扯著王強的袖子頭也不回的走了。

　　寧清妍不知道楚慕後來是什麼樣的表情，但竟然已經堅持了那麼久，她不想半途而廢。畢業了叢某種意義上來講，她也在暗暗慶幸，少了班級這樣的牽連，從此便可不見，直到她徹底忘記他為止。

　　一路上，王強都沒有說太多的話，寧清妍的心情不是很好，也就只是隨便應付著。一段路並不是很長，不知不覺中就到了，寧清妍揮揮手跟王強道別，王強點點頭目送她上樓。

　　一走進家裡，電視機裡就傳來一聲尖叫，這叫聲聽得寧清妍一陣毛骨悚然，換完鞋走進去只見家裡只有尹念柏一個人在家，電視裡正放著日本著名的恐怖片《咒怨３》，聽見聲響，才往寧清妍這個方向看來。寧清妍把鑰匙丟在茶几上，挑挑眉，「行呀，一個人都敢看這種片子。」

　　尹念柏起身把寧清妍的鑰匙收進抽屜裡，問道：「要吃布丁嗎？今天阿姨買了很多。」

　　寧清妍盯著電視正看得興奮，點點頭，附和說：「好，給我拿一杯。」

　　電視上的女鬼披頭散髮的樓梯裡慢慢爬下來，女主被嚇死了，電影結束了。寧清妍正好把最後一嘴布丁送入嘴裡，滿足的攤在沙發上，尹念柏把她的殘餘收拾好。寧清妍覺得自己現在的日子可享福了，什麼事都有這死小孩伺候著，想著，撫了撫尹念柏短碎的頭髮，突然想起大半年前在小區門口見到他時，是一頭的短平頭，剃得那是乾乾淨淨，整整齊齊。

　　「死小孩，你頭髮長長好多啊。」

　　「嗯。」尹念柏隨意應道。

　　寧清妍看著尹念柏不怎麼好看的髮型，說道：「明天我帶你去剪頭髮，剪一個好看的，不剃你以前那種小平頭，俗死了。」

　　尹念柏轉頭看著他，點頭答應了，隨後又問：「你是不是會打籃球？」

　　「會呀。」寧清妍得意洋洋的說：「我打得可好了。」

　　尹念柏指了指牆角的籃球說道：「今天阿姨給我買了一個籃球，你明天教我打好不好？」

　　寧清妍瞪著牆角的籃球，有些氣憤，「我媽給你買的？」以前她總是逮著機會讓自家媽咪花幾百塊錢給自己買個籃球，她都不買，這死小孩才來家裡不到半年，籃球就到手了。

　　「嗯，我考試考得好，阿姨說是鼓勵。」

　　寧清妍這才想起來尹念柏前兩天也畢業考試了，便問：「你報了哪所中學？」

　　「市一中。」

　　和她是一所學校，寧清妍點點頭，也不再說話。電視裡開始播台灣偶像劇的大結局，男主和女主破鏡重圓，在浪漫的海邊親著小嘴，還發出令人顫抖的啾啾聲。寧清妍忙用手摀住尹念柏的眼睛，「別看別看，少兒不宜。」

　　尹念柏把她的手扒拉下來，有些不滿的抗議，「我馬上就要上初中了。」

　　「上初中怎麼了，還是一死小孩。」寧清妍乾脆就把頻道換了，換成了少兒頻道。

　　尹念柏蹙蹙眉頭，有些委屈地說：「我十二歲……」

　　寧清妍打量著尹念柏說道：「你的樣子就只有七八歲，走出去說不定還得被拐賣小孩的盯上。」

　　尹念柏咬咬唇不再說話。不過後來，寧清妍才知道她說的這一句話對尹念柏的刺激很大，因為從這一天起，他每天都會出去運動，吃很多的飯，只要自己一閒著，他就會拉著自己出去打籃球。尹念柏很聰明，學得很快，只要寧清妍一示範，他就懂了，自己在一旁慢慢練習。

　　這個暑假，在平淡中帶點充實中度過了半個月，高考成績出來了，寧清妍以三分之險超了一本線。這種分數很讓人頭疼，好的一本得不到，退一步報一個重點二本又覺得可惜，於是在和寧媽寧爸的商量下覺得報當地的一本，雖然碎了寧清妍去外省的夢，但這是最好的選擇。

　　但是，寧媽和寧爸會做這樣的決定還有另外一個原因。至上次慕容虹來過後，寧清妍一直沒有正視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那就是尹念柏現在完全是由自己家撫養，這讓家裡本就不是很富裕的經濟背上一個很沉重的包袱。直到一天，趁著尹念柏出去打籃球，寧媽和寧爸才把寧清妍叫來開了個小會。

　　寧媽說，她和寧爸考慮了很久，覺得爺爺留下的那片果園若是好好整理還是可以掙錢的，已經跟二舅商量好，一同搞好果園。本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怕寧清妍去外地上大學，尹念柏留在這裡不是個辦法，所以才一直拖著，現在既然寧清妍準備報本地的學校，那他們就放心去老家了。

　　寧清妍倒是沒想別的，首先想到的是老家的條件很差，爸媽是否能習慣，心裡多少還是心疼了，但知道寧媽和寧爸是義務所在，便不再說些什麼。

　　這件事情，全家人都默契的沒有告訴尹念柏實情，只是說現在果園好賺錢，所以才決定去了老家。

魔沼長老

15.年少情愫（一）

　　填志願那天，寧清妍把志願表仔仔細細的檢查清楚才提交了上去，一走出校門，便不幸的遇見了楚慕和沈欣。寧清妍本來想矇混過去，但畢竟是迎面撞到，裝作沒看見反而顯得自己小心眼了，只聽沈欣在怔愣過後大大方方的打招呼，寧清妍便笑了笑。

　　兩人向她走近，楚慕低眸看著她，問：「志願填好了？」

　　「嗯。」寧清妍把目光越過他，看著不知明的地方。

　　「填的哪裡？」

　　「Ｃ大，沒你考得好，只能留在本省了。」寧清妍聽歐鷺說過，楚慕和沈欣都上了一本重點線，雖然沒有向歐鷺刻意打聽他們的志願，但這一刻見了面，寧清妍還是忍不住問：「你呢？要報哪裡？」

　　「Ａ大，我和沈欣都報Ａ大。」楚慕回答。

　　寧清妍突然覺得嗓子有些啞澀，強顏歡笑道：「喔……去北京呀！北京……好，很好，Ａ大也……很棒。」一下子，寧清妍竟有些語無倫次了。

　　「嗯……」

　　氣氛沉寂了幾秒，楚慕才說道：「那我們先去填志願。」

　　「喔，好呀，那……拜拜。」寧清妍退了一步，揮著手。

　　「拜拜。」沈欣微笑著，挽著楚慕的手臂走進了學校。他們的身後，寧清妍停駐在原地，沒有回頭去看，她強忍住眼淚，用背面去送楚慕。

　　本來以為畢業是一種解脫，如今真要各自天涯，心竟然是這麼的難受。她捨不得，捨不得這三年來的年華他們曾歡笑的回憶，捨不得他總是不分場合對她流露出的關心，捨不得他們的感情，最終竟會隨著時光一點點流逝。

　　寧清妍以為自己可以做得很瀟灑，卻發現，一切都是自欺欺人，到最後，還是痛得要死。

　　不知道最後是怎麼渡步回到家裡，只記得從窗戶上望出去時，天邊的一抹晚霞帶著侵染著白雲，看上去美麗極了。可是寧清妍卻沒有這番心情去欣賞，逕直走進了房裡，拖鞋上床，捂進被子裡睡覺。

　　尹念柏繫著圍裙走進來，細小的手指骨節敲了敲門，「阿姨和叔叔去了老家，說過兩天才能回來。」

　　等了等，床上的人沒有動靜。

　　「我做好飯了。」尹念柏再次開口，結果還是沒有等到回答，便走上前，扯了扯被子，裡面的人卻拽得緊緊的，蹙了蹙眉，難免不了擔心，「你怎麼了？」

　　「沒事，別管我，我不吃了。」寧清妍的聲音有些含糊不清，像是在哽咽。

　　尹念柏震驚了，在他的印象中，寧清妍是一個從不輕易掉淚的人，要麼就是嬉皮笑臉，要麼就是暴怒三丈，像這樣如一個普通女生般躲在被子裡哭，反而讓尹念柏一下子慌了，不知道該怎麼辦。踟躕了半天，最後還是忍不住推了推她，「你沒事吧？」

　　「沒事。」寧清妍不耐煩的翻了身，背對他，好一會兒才說道：「我沒事，別管我。」

　　尹念柏抿著唇盯著床上裹成一團的寧清妍看了半天，才走了出去，他拿起電話想打給寧媽，但在撥號鍵處又停了下來，不想打擾寧媽和寧爸辦事情，而且看樣子寧清妍想要的是清淨，最後還是把電話放了回去。

　　晚上十點，尹念柏洗漱完走進房間，寧清妍裹在被子裡已經睡著了，被子蓋住她的鼻子和嘴，使得她呼吸沉重。尹念柏小心翼翼的把被子拉開，寧清妍的睡顏呈現出來，長長的睫毛雖然不彎，但特別的濃黑，一張平時唧唧哇哇的嘴巴輕輕閉著，高挺的鼻樑襯托出她的五官，雖然再怎麼張揚跋扈，卻有著一張安靜的睡臉。

　　尹念柏盯著看了許久，才脫鞋子爬上了床，兩張床雖然是併攏的，但因為寧清妍的睡姿有些不雅觀，所以導致尹念柏也常常被迫睡到半夜睡出一些奇怪的姿勢，但今晚的寧清妍很安靜，被子裹在她身上，局限了她的活動範圍。尹念柏躺在床上，寧清妍是背對著他的，長長的黑髮近在咫尺。尹念柏伸出小手，輕輕撫了上去，嘴上喃喃出聲：「別怕……」

　　夏季的夜，月光盈盈動人。尹念柏迷迷糊糊地醒來，卻望不見本應睡在身邊的人，一下子睡意全無，驀地坐起來，一臉驚恐。想起寧清妍回來後的表現，尹念柏急了，該不會出什麼事吧？想著就連忙把家裡每一個房間搜索了一遍，沒有找到人，只好穿上鞋子出門，在下樓的時候突然感覺什麼，又跑了回去，來到樓頂。

　　當尹念柏氣喘吁吁地看到寧清妍的身影時，才重重的鬆了一口氣。

　　寧清妍正在忙著把一支蠟燭點亮，但樓頂上的風太大，只要她一放手就會熄滅，她有些不耐煩了，一抬頭便看見不遠處的尹念柏，欣喜地向他招手，「死小孩，你快過來。」

　　「你在幹什麼？」尹念柏慢慢渡過去，有些納悶，這大半夜的在這裡點蠟燭玩？

　　「你先別問，來，你幫我圍著燭芯。」

　　尹念柏蹲下來乖乖照做，寧清妍把燭芯點亮，然後懷抱雙手，閉上了眼睛。

　　尹念柏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是在許願。

　　一分鐘後，寧清妍睜開眼，吹熄了蠟燭，樓頂上瞬地陷入了黑暗。寧清妍坐在地上，尹念柏跟著坐下，問道：「為什麼突然想許願了？」

　　寧清妍的目光放得很遠，沉寂了半晌才說道：「去年，我生日，我許一個願望，希望楚慕可以明白我對他的感情，可是沒過多久，我決定放棄了。今天，我突然意識到，我和他……可能真的再也不可能了……」說著，頭依了下來，靠在尹念柏的肩膀上，「我今天許的願望是，希望楚慕永遠都不要明白我的感情……」

　　伴隨著尾音，尹念柏感覺到肩膀一絲涼意，才發現，肩膀上的人流淚了。淚水浸濕他的衣服，讓他的心竟也涼了一分。

　　月色朦朧，他看不見她的表情，只聽見她顫抖的聲音縈繞在耳際，「我要結束……所有，對楚慕的感情……」

　　結束所有……

　　結束她接近三年的暗戀……

　　結束，她的初戀……

　　＊＊＊

　　八月初，寧媽和寧爸收拾行裝去老家了，家裡從此只有寧清妍和尹念柏兩個人。剛開始兩天，寧清妍去睡寧媽寧爸的大臥室，但是睡不著的時候沒人說話就覺得實在有些無聊，於是又悄悄摸摸的溜了回去。習慣是件很纏人的事，現在和尹念柏睡在一起都成了一種習慣。

　　八月底，楚慕要走了。

　　前一天晚上，寧清妍失眠了，楚慕早上七點的飛機，凌晨四點，寧清妍就拿著手錶開始倒數。終於熬到七點整，朝陽升了起來，橙紅色的陽光延生進來，歐鷺打來電話告訴她，楚慕反反覆覆的問，她是否知道自己今天走。

　　歐鷺說，楚慕最後一刻都回頭看機場門口，可惜，你還是沒有出現。

　　寧清妍看著天邊，彷彿聽到了飛機在天空中劃過的聲音。

　　八月，結束了。

　　尹念柏考上了市一中，開學的日子要比寧清妍早，所以接下來的十幾天都是寧清妍在做飯。再次遇見王強是在菜市場，王強興沖沖的跑上來打招呼，「寧清妍，好久不見。」

　　寧清妍手裡提著好幾袋菜，看見王強也有些意外，「你也知道好久不見了，你小子假期去哪兒了？散伙飯後就跟人間蒸發了一樣。」

　　王強呵呵笑了兩聲，紳士的接過寧清妍手裡的東西，「假期我去旅遊了。誒，你通知得了沒？哪所學校？」

　　「我就超一本三分，能去哪？就在Ｃ大唄。你呢？」

　　「這麼巧，我也在Ｃ大。」王強一把摟過寧清妍，「我怎麼這麼幸運又跟你一學校。」

　　寧清妍扒拉開他的手，故作嫌棄，「我怎麼就這麼倒霉呢？」

　　兩人在附近找了家奶茶吧，準備嘮嗑嘮嗑。王強說寧清妍一個假期都沒怎麼改變，還是老樣子。寧清妍笑笑：「就我這條件，能改變成什麼樣。」

　　王強不贊同道：「你這條件怎麼了，我覺得就挺好。」

　　「那你怎麼不追我？」寧清妍開著玩笑說，「你跟我那麼親近都沒追，你叫我怎麼相信你的話？」

　　王強攪著奶茶，沉了幾秒，才意有所指地說，「就是跟你親近了才不好追。」

　　寧清妍是大神經，以為王強就隨意說著，沒有放在了心上。隨後想起時間不早了，就忙提起東西要走，「王強，我得趕回去給我弟弟做飯，你有去的地方沒，要不跟我回去蹭飯？」

　　「呦，還看不出來你有點賢妻良母的潛質啊。」

　　寧清妍白他一眼，嗤罵，「你就拿我開涮吧，看我等會兒不在你飯裡下毒。」

　　尹念柏放學一回來，還沒來得及拖脫鞋就看到了客廳裡坐著的男人，先是怔在了原地，待寧清妍正好端著飯菜走出來跟他說是高中同學時，才走了進來。吃飯席間，王強和寧清妍一直說說笑笑，尹念柏本就不是話嘮的主，自然插不上去，只是看著寧清妍哈哈大笑的模樣，心裡倒是不舒暢了起來。寧清妍這兩個月來都一直悶悶不樂，今日的笑容已經很久都沒有出現過了。

　　忍不住看向王強，他是一個長得很黑但看上去卻很陽光的男孩，高大的身板和寬大的肩膀和自己相形見絀。尹念柏突然覺得沒有了胃口，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寧清妍看過來的時候關心地問：「死小孩，怎麼了？」

魔沼長老

16.年少情愫（二）

　　「沒事。」輕聲應著，把頭低下。

　　「看來是嫌棄你做的菜了。」王強在一旁調笑。

　　寧清妍一把搶過他手裡的碗，「那就別吃呀。死小孩不知道吃過我做的飯菜多少次了，從來沒說過不好吃，就你最挑！」

　　王強忙搶回飯碗，「別呀，我王強最有情義了，你做的飯菜再難吃我也會吃的。」

　　唧唧咋咋的聲音吵得尹念柏心煩，快速的把飯扒完，「我吃完了。」說完，逕直走進廚房放碗。

　　寧清妍覺得奇怪，平時不是吃得挺多的嗎？怎麼今天就吃這麼一碗，「死小孩，吃飽了沒？」

　　「嗯。」尹念柏從廚房走出來，又向著臥室走去，「我有作業，今天你洗碗。」

　　「喔……好。」寧清妍愣愣的答應，隨後看向王強。

　　王強也正把目光從尹念柏身上收回來，說了句，「你這弟弟……一股子陰沉。」

　　寧清妍把筷子往桌上一摔，「你丫的才一股子陰沉！」

　　吃完飯後，王強幫寧清妍一起收拾了殘餘便離開了。寧清妍在客廳裡看著電視，由於太過無聊，看著看著，竟睡著了。尹念柏走出臥室的時候，正好看見寧清妍耷拉著頭，嘴微微張開，嘴角還掛著一滴哈喇子，忍不住在心裡想到，這女人，有時候的睡相還真醜。

　　下一秒，眼裡卻暗淡了下來，若是剛剛那個男人，是不是就可以輕而易舉的將她抱上床？

　　尹念柏看著牆上寧清妍特意為他的畫的尺度，上面標刻著尹念柏在寧家這半年的身高變化，看著那短短的刻度線，尹念柏歎了口氣。

　　Ｃ大開學後，有半個月的軍訓，Ｃ大對軍訓一向要求嚴格，是出了名的艱苦，認為可以以借此鍛煉學生們的團結，紀律性，自覺性和頑強精神。寧清妍從小到大都是從淤泥中滾打過來，不怕髒不怕累，不像一般女生一樣動不動就暈倒，生命力比男孩子還頑強，於是憑這先天與後天的體質，輕而易舉的獲得了優秀標兵的榮譽。

　　但寧清妍卻不以此而感到榮耀，只覺得才剛開學就比別人多兩個學分的感覺挺舒坦。

　　沒過兩天，開學最晚的歐鷺去了上海一所大學，寧清妍去送她的時候，趙鼎提著大包小包吆喝著衝了過來，說要跟著歐鷺一起去上海。歐鷺這才悄聲悄息地在她耳邊說，趙鼎前兩天跟她告白了。

　　這一消息，震得寧清妍好一會兒反應不過來，還來不及問個究竟，歐鷺就已經離開了。

　　寧清妍看著火車緩緩遠去，突然泛起一陣心酸。年少時的他們，真的各奔天涯了。想起那些一起走過的日日夜夜，才發現，那些最無憂無慮的日子都給了這一群人。

　　寧清妍在十八歲即將結束之際，開始慢慢學會了多愁善感。

　　大學的生活有些超乎了寧清妍的想像，簡直輕鬆的讓她閒得慌，而考進市一中重點班級的尹念柏就每天忙得慌，那作業是成堆成堆的，寧清妍每次看著尹念柏一做作業就做個三四個小時，就忍不住在心裡慶幸，還好當年她沒能考進重點班，不然指不定那天自己就這麼給活活累死了。

　　但無論再忙，尹念柏都會在飯後半小時去打一個小時的籃球，這個習慣已經維持了快半年，不知不覺間，某一天和他並肩走在街上的時候，寧清妍突然發現他竟快到她的肩膀處了，有些訝異道，「死小孩，你好像長高了不少。」和一年前相比，整整長高了有十公分了吧。

　　尹念柏的眼裡明顯的浮出欣喜，薄薄的唇瓣抿著一抹笑。

　　第一學期很快就結束了，寧清妍在毫無經驗的情況下作弊失敗，高數慘敗掛科。相比之下，尹念柏卻拿了個全年級第一，而且還把第二名甩了老遠。寧清妍看著成績單得意地笑著，拍了拍尹念柏的肩膀，「行呀小子，不愧是我寧清妍的弟弟。」

　　尹念柏淺淺的笑在一瞬間凝住，斂起表情，卻沒有出聲。

　　這個寒假，寧清妍帶著尹念柏去了老家投奔寧媽寧爸。寧清妍已經好多年沒有去過老家，上次去的時候還很小，不懂得欣賞鄉下的自然風光，至今腦子裡殘餘的記憶就只有二舅家令人作惡的豬糞味，如今再一來，一眼便被四處的青山秀水給吸引住，空氣裡的清新瞬間沁人心脾。寧清妍沒想到老家竟也是這樣一個優地，心情不由大好。

　　但令她心情瞬間跌入谷底是，寧媽和寧爸住的地方，有很多的……老鼠。

　　依舊是這樣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寧清妍聽著那一聲聲刺耳的抓東西啃東西的聲音，直覺得自己正睡在一個老鼠窩裡。忍不住還是推醒了一旁的尹念柏，「死小孩，醒醒……」

　　尹念柏揉了揉眼，回頭瞇著眼看她，「怎麼了？」

　　「你聽到沒……有老鼠，還是好多老鼠。」寧清妍警惕的看著四周，懦懦的說。

　　尹念柏努力讓自己清醒一點，的確是聽到很多細微的聲音，「是有好多老鼠，可是大晚上的不好抓。」

　　「那……怎麼辦呀？我睡不著，我總覺得會有老鼠鑽進被子裡來咬我。」

　　尹念柏想了想，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躺下來，「要是現在抓的話一定得吵醒阿姨和叔叔，他們明天還要幹活，今晚只能先將就一下。」

　　寧清妍白天看過寧媽寧爸白天看活，大冷天的又是洗刷又是澆水，果園裡的泥土也是冷冰冰的，難免一陣心疼，只好沮喪的躺了下來，最後還是覺得很恐怖，便向尹念柏那邊挪了挪，「死小孩，我抱著你睡。」

　　「為什麼呀？」

　　「我覺得有安全感點，最起碼老鼠一鑽被子，有一半的幾率咬的是你。」寧清妍這話說得那叫一個理直氣壯。

　　尹念柏一下子哭笑不得，這都是哪門子的邏輯？但為了能早點睡覺，只好答應她，身子一挪過來，寧清妍就伸出一隻手摟住了他的腰。尹念柏突然一僵，此時寧清妍的氣息近在咫尺，熱乎乎的打在他的臉上，盈盈的光芒從窗戶延伸過來，忽明忽暗的能看清寧清妍的輪廓。

　　雖說兩人一直睡在一起，但像這般親近還是頭一回。尹念柏心裡突生一種奇異的感覺。

　　寧清妍沒有感覺到尹念柏的動靜，沒過幾秒，很安然的入睡了，而這個夜，尹念柏看著只有幾公分距離的睡顏，有些失眠了。

　　第二日，當周莉無意間看到相擁而睡的兩人，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種很奇怪的直覺直竄了上來，打亂了她一整天的心神。寧務飛見周莉心不在焉，有些擔心地詢問。周莉只是搖搖頭，不知道該怎麼把心裡的想法說出來，其實她一直都知道女兒跟尹念柏這孩子睡在一起，只是那時候覺得沒什麼，尹念柏還只是一個孩子而已，兩人關係好，她還暗暗感到高興。

　　可是今天一早，看到他們相擁而眠，周莉開始覺得彆扭了，但是哪一方面彆扭，自己也說不上來。直到中午時分，寧清妍和尹念柏來送飯時，寧清妍讓尹念柏幫寧媽拎兩桶水過來，而尹念柏就一手一桶，感覺毫不費吹灰之力，周莉才恍然大悟，原來尹念柏已經這麼壯實了，不再似以前七八歲的樣子，已經是一個大男孩了，所以在看到他抱著自己女兒睡覺的時候，自己才會感到彆扭。

　　周莉終於意識到，尹念柏已經十四歲了。

　　當天晚上，周莉便把寧爸趕去跟尹念柏睡，把寧清妍接進了自己屋裡，其中的良苦用心，大神經的寧清妍自然沒在意，但突然這樣的安排，尹念柏已經看出了寧媽的心思，但依舊一貫的乖巧，默默的接受著安排。

　　過完年，回去的前一天晚上，寧媽幫寧清妍收拾著行李，有意無意的問，「寶兒，那個……在家的時候你還是和念柏睡在一起嗎？」

　　「嗯。」寧清妍漫不經心的回答。

　　寧媽心裡咯登一下，組織了一下話語，說：「回去後還是分開睡的好，你可以睡媽媽和爸爸的房間。」

　　「為什麼呀？我和死小孩都睡在一起一年多了。」寧清妍有些納悶。

　　寧媽歎了口氣，「以前那不是念柏還小嗎？現在念柏都長大了，哪裡還能像小時候一樣毫無顧忌。」

　　寧清妍這才明白寧媽話中之意，覺得好笑，「媽，你會不會想太多了，顧忌什麼呀，死小孩就是我弟弟，我們能有什麼顧忌的？」

　　寧媽欲言又止，知道寧清妍固執單純，再說什麼只怕會吵架，這事鬧大了要是被尹念柏聽到那就難辦了，自己又不好說畢竟沒有血緣關係這種話，說了就真愧對了尹若。最後只能硬生生的吞回了肚子裡。

　　從老家一回來，寧清妍就接到歐鷺打來的電話，說已經和趙鼎回來大半個月，就是一直聯繫不上她，過兩天出來聚一聚。寧清妍已經整整半年沒見到歐鷺，甚是想念，高興了好幾天。

　　見面那天，寧清妍差點認不出來歐鷺，原本短碎的波波頭燙了大卷，染了淺紅，學會了化淡妝，穿上了高跟鞋。寧清妍訝異地打量著歐鷺，「歐鷺，你行呀，半年不見就整個一大變身。」

　　歐鷺笑笑拉住她，「你倒是沒怎麼變，和高中時候一個模樣。」

　　一旁的趙鼎撫著下巴，嘖嘖嘴，「就寧清妍這條件，能改變的局限性太大。」

　　寧清妍瞪著他，「趙鼎，你也沒怎麼變啊，還是一樣的西瓜鼎，還是一樣的最賤。」

　　趙鼎自戀地扒拉了兩下頭髮，「這兩樣都是我找趙鼎的特色。」

　　這語氣聽得寧清妍一陣冷顫，湊到歐鷺耳邊，問：「你倆現在是啥關係？」

　　歐鷺瞥了眼一臉納悶看過來的趙鼎，低聲說：「曖昧的純潔關係。」

魔沼長老

17.年少情愫（三）

　　寧清妍一臉瞭然，這意思，不就是快成了嗎。話說一直覺得歐鷺挺重口味，原來還真好趙鼎這口。

　　三人找了個地方喝東西，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歐鷺和趙鼎還是一樣總是吵吵鬧鬧的，只是和以前不同的是，歐鷺明顯知道趙鼎的罩門在哪兒，所以十回有九回歐鷺一瞪眼，問一句：「趙鼎，你是不想和我好了是吧？」

　　這時趙鼎總會心不甘情不願的收斂氣勢，弱弱的回一句，「……不是。」歐鷺，完勝。

　　寧清妍在一旁被逗得哈哈大笑。

　　而後三人又逛了會兒街，趙鼎拿著手機跟在寧清妍和歐鷺的身後，歐鷺突然想起什麼事，說道：「對了，你現在沒和楚慕聯繫了吧？」

　　再次聽到楚慕這個名字，寧清妍那早已深埋掉的傷疤被揭開一道口子，「……嗯。」

　　歐鷺點點頭，又說，「我聽趙鼎說，他和沈欣分手了。」

　　「什麼？」寧清妍訝異地脫口而出。楚慕竟然和沈欣分手了？這是她怎麼都想不到的。

　　「是呀。」歐鷺喃喃說著，「好像就是前段時間的事。說起來他們還是最多人認可的一對，沒想到才畢業半年就分手了。」

　　楚慕和沈欣竟然分手了？他們當年相攜走向黃昏下的光景還能清晰記起，本以為那會是永遠，所以一年多前自己才會毅然決然和楚慕決絕。如果他們的感情才支撐了半年，那她的退出和隱忍算什麼？

　　「知道……是為什麼嗎？」寧清妍覺得嗓子眼都開始扯著疼。

　　「具體的不清楚，楚慕也沒跟趙鼎說過，不過是楚慕提的分手，沈欣現在還追著呢。」歐鷺頓了頓，瞥了眼寧清妍，才繼續說：「清妍，我覺得楚慕心裡還是有你的，只是這麼些年你們都是維持著哥們的關係，他可能壓根都沒往這方面去想，要是心裡有你，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寧清妍微微垂頭，帶起一抹苦澀的笑，「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唉！」歐鷺歎了口氣，「你也別放棄得太早，我猜想著他倆分手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因為你，要真是這樣，那就說明你在楚慕心目中的位置並不比沈欣低。」

　　＊＊＊

　　「匡當！」空中的籃球正落框心。

　　寧清妍扯著衣服擦了擦臉上的汗，喘著氣擺了擺手說：「不打了不打了。」

　　尹念柏兩步走去扯下繫在樹幹上的毛巾扔給寧清妍，「別用衣服擦，也不嫌髒。」

　　寧清妍不覺得不好意思，反倒沒皮沒臉狡辯，「反正衣服都被汗浸濕了。」從她會打籃球起，就一直都是用球衣擦，想當年楚慕還拿這事調侃說：「嘖嘖，寧清妍，你怎麼就沒點女生的樣兒，比男生還邋遢，以後還想不想嫁了？」

　　那時候寧清妍總是隨手撿起一東西就往楚慕身上砸，「別咒我啊，要真嫁不出去，我就賴上你了。」

　　「哈哈。」楚慕哈哈笑著，又說：「行呀，要是我沒娶，你沒嫁，咱倆就這麼湊合著過吧，老了也有個伴，不至於要送養老院。」

　　楚慕清朗的聲音還縈繞在耳，只是已經相隔太久，寧清妍記不起來當時自己是怎麼回答的了。那時候沈欣剛和楚慕在一起沒多久，兩人正處在熱戀時期，無時無刻不膩在一起，寧清妍便借口說打籃球拉楚慕出來，沈欣香體溫潤，從不跟來，於是便成了和楚慕獨處的時間。

　　如今想想，還真是一陣心酸，自己竟也用了些小小心機。

　　寧清妍正在出神，突然感覺額頭一陣冰涼才回了神，便見尹念柏拿著礦泉水瓶碰了碰她的額頭正收回手，把水遞給她，「想什麼呢？」

　　「沒什麼。」寧清妍打開水蓋，仰頭灌了幾口，才撿起背包說：「走吧。」

　　兩人騎著自行車穿過梧桐大道，寧清妍發現尹念柏這段時間個子長得很快，以前騎著這輛小粉紅自行車還有些難以駕馭，現在都要配合著自行車調整姿勢才能騎，看上去怪彆扭的，難怪近段時間他都沒怎麼騎去上學。今天還是自己心血來潮說，自從上了大學就沒坐過他的自行車，還挺懷念以前他騎著小粉紅來學校接她的日子，他才把自行車推了出來。

　　寧清妍拍了拍尹念柏的背，問道：「這自行車是不是騎不到了，我跟爸媽說一聲，給你買輛新的吧？」

　　尹念柏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不用了，我走路可以去學校。」

　　寧清妍明白尹念柏這是不想給家裡添麻煩，所以一直以來他從沒要求過什麼。寧清妍尊重他，但還是覺得每天走路去上學挺辛苦的，該換的還是要換，還得換輛好一點的，能用的時間長一點。

　　於是為了能給尹念柏買輛新的自行車，又能尊重尹念柏的意願，寧清妍便出去找了份兼職，反正大一的課程很輕鬆，有時候一天都沒有課，當時打發時間也好，當是為了尹念柏也好，寧清妍覺得挺有必要。

　　這份兼職是在肯德基當服務生，這家肯德基的規模很大，所以工作量自然也大，要是肯夜守的話就能得到翻倍的加班費，翻倍啊！寧清妍的眼睛都快變成錢了，於是第一個星期，在寧清妍強烈要求下，經理幫她排了夜班。

　　其實守夜並不像其他人想的那麼辛苦，只要守到兩點，就可以趴著瞇著睡，只要不睡太沉，有客人進來時能清醒就可以了。上夜班前寧清妍都會給尹念柏打個電話，為給尹念柏一個驚喜，便說是在同學家裡過夜，尹念柏沉了沉只說讓她小心。

　　掛斷電話，寧清妍便進換衣間換上制服，出來時瞟了一眼值班表，看到和她一起值班的是一個叫慕容森的人，寧清妍見過這個人幾次，是個總是帶著鴨舌帽的男孩，長得倒是挺好看的，性格也很陽光，在店裡人氣很高，只是沒和他說過幾次話，印象也就不算太深。

　　晚上11點整，換班上崗了。

　　寧清妍第一次上夜班，覺得特新奇，一上崗就拿著抹布到處收拾，一氣折騰。準備好備餐的慕容森一走出來，看見寧清妍連客人餐桌都抹，忍不住笑說：「你這是連清潔阿姨的活都兼職了？」

　　寧清妍瞥了眼悠哉悠哉的慕容森，「誰像你呀，白白拿工資。」

　　慕容森笑容加深，逗趣道：「那你這是幹什麼？白白幹活兒？」

　　寧清妍吃了一鱉，沒好氣的白了一眼慕容森，沒說話了。慕容森也不再惹她，兩人各幹各的，時間很快就到了早上七點，換班下崗了。

　　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已經八點，寧清妍一走進去就看到坐在客廳裡的尹念柏，寧清妍有些訝異，「你怎麼還在這？」照理說，這死小孩應該去上學了才對啊。

　　「你還沒回來。」尹念柏看了看她，又蹙眉道：「怎麼眼睛紅紅的？一宿沒睡？」

　　「呃……」寧清妍腦子疲憊，有些遲鈍，結巴了半天才說道：「是呀，和同學看了一夜的電影。」

　　尹念柏似乎有些懷疑，盯著寧清妍看，看得寧清妍都有些心虛了才站起身，拿起書包往門外走去，「我上學去了。」

　　「喔……」寧清妍鬆了一口氣，「你快點啊，都遲到還一會兒了。」聽到關門的聲音，寧清妍才扭了扭酸痛的胳膊和腿走進了臥室，嘴上喃喃道，「這死小孩……」

　　接下來的幾天，寧清妍都是白天睡覺晚上加班度過的，而基本每次加班都是和慕容森一起，慕容森每次都會惹一惹寧清妍，但都適可而止，在寧清妍要掀桌子的時候停住。此後兩人都是各幹各的。

　　終於有一天，寧清妍看著換衣間門口的排班表上自己的名字後面跟著的不是慕容森這三個字時，寧清妍忍不住插著腰哈哈大笑起來。

　　「你在幹嘛呢？」

　　寧清妍的笑聲在身後突然響起的聲音時堵在嘴裡，寧清妍僵硬的轉頭看向一臉笑意的慕容森，又看到他身上穿的制服，瞬間石化了，「你怎麼在這裡？」

　　「上班啊。」慕容森理所當然的回答。

　　「那……不是……」寧清妍語無倫次的指著排班表。

　　「喔，我換班了。」

　　寧清妍瞪大了眼睛，無語道：「為嘛？」

　　「因為我喜歡上夜班啊」慕容森看著寧清妍，平緩而輕鬆地說。

　　於是，這又是一個讓寧清妍覺得煎熬的一夜，她和慕容森並排坐在櫃檯前，盯著玻璃門外寂靜的夜。

　　「你為什麼要兼職？」

　　「你管我。」

　　「你怎麼這麼凶呢？」

　　「你煩不煩？」

　　「……挺無聊的，不聊天都沒什麼事做。」

　　「自己跟自己聊。」

　　「我又不是神經病，怎麼自己跟自己聊？」

　　「……幻想吧。」

　　「……」

　　「……」

　　「……你常這樣？」

　　寧清妍緊握的拳頭「乓」一聲打在桌上，驀地站起身，怒眼瞪他，「你丫的欠揍呢是吧？」

　　剛一吼完，門上鈴鐺叮噹當的想起來，準備進來的一對情侶明顯被寧清妍的架勢嚇得怔住，女方弱弱地跟男方說：「好凶悍啊，我怕……」

　　「……沒事，看樣子應該就一紙老虎。」男方嚥了嚥口水，逞強道。

　　寧清妍呼地扭頭，「你丫的才是紙老虎！」

　　「哇……」情侶呼啦啦的跑了。

魔沼長老

18.年少初戀（一）

　　寧清妍氣不打一處出，剛巧電話響了起來，寧清妍沒好氣的接起電話，「誰？」

　　電話那頭傳來王強的聲音，「呦，這是誰惹咱家的女王生氣了？」

　　寧清妍氣得頭暈，脫口而出，「有屁快說，有話快放！」

　　「噗！」一旁正在喝水的慕容森一口噴了出來，笑到不行。電話那邊的王強滿臉黑線，差點想說你才是有屁快說，想想還是忍了，寧清妍正雜毛呢，自己在上去加加油，這火不定就燒到自個身上了，趕忙說回正題，「你在哪呢？」

　　「打工的地方。」

　　「呦，你還打工呢？」王強欠扁的調侃。

　　「王強。」寧清妍強忍住想罵人的衝動，「你打電話給我就問這個？」

　　「當然不是。」王強這才轉回話題，「你快來我家吧，你弟跟別人打架正好被我撞上了。」

　　寧清妍蹙了蹙眉，下意識覺得這娃在說謊來著吧，尹念柏這死小孩從小都是不還手的主，還能跟別人打架？

　　「王強，你沒事做呢吧？要真閒著就把你家馬桶刷刷打發時間。」

　　「我跟你說真的。」王強也急了，「你要不信，我讓你弟接電話。」

　　寧清妍心裡咯登一下，難道王強說的是真的？電話那頭靜了一會兒，然後可以聽見輕微的呼吸聲，電話僵持了半分鐘，那頭都沒有出聲，寧清妍就確定這人是尹念柏了，便說：「把電話給王強。」

　　幾秒後，王強又接起電話，「寧清妍，你弟怎麼回事啊，叫他說話……」

　　「王強。」寧清妍打斷他，「你幫我照顧死小孩一會兒，我馬上趕過去。」說完，就把電話掛斷，匆匆忙忙的跑進換衣室把制服換下來，然後收拾東西風風火火的走到門口才想起來自己這是在翹班呢，還有個討人嫌的人在場。寧清妍又折了回去，慕容森還坐在櫃檯前一副慵懶的姿態，含笑看著她。

　　寧清妍咬咬牙，一副討好嘴臉說道：「慕容森，那啥……我弟弟出了點事，所以……」寧清妍擺了個要走的手勢。

　　「沒事，你去吧。」慕容森笑得那叫一個平易近人。

　　呵，這人還不算太壞嘛。寧清妍道了聲謝就要走，卻在她轉身之際，慕容森又開口了，「明天我會跟店長如實匯報的，你放心。」

　　「靠！」寧清妍凶聲惡煞地回身，把包包向他砸過去，正中他懷裡，這人還笑得一臉親切。所以說，笑面虎最可惡，尤其是還笑得一臉親切的笑面虎。

　　在和慕容森一番鬥爭下，寧清妍因為站不住理而敗下陣來，只好又打電話給王強，跟王強道了原由叮囑了他幾句，就讓他把電話拿給尹念柏，「死小孩，我這會兒走不開，你今晚就在王強家睡，明天再回家。」

　　「……你在哪裡？」尹念柏終於開口問。

　　「我……」寧清妍不知道該怎麼說，便敷衍道：「我有點事情。」

　　「我受傷了。」尹念柏似是提醒般說道。

　　「受傷了？」寧清妍急了，王強怎麼沒跟她說這事，「嚴不嚴重。」

　　尹念柏又沉了幾秒，最後小聲說：「不嚴重……」

　　寧清妍鬆了一口氣，「那就好……」話還未說完，有客人上門，寧清妍忙叮囑了幾句就掛斷了電話，忙去了。

　　這頭的尹念柏緩緩把手機放下，心裡空落落的，覺得像是缺了一塊什麼。他一直不知道寧清妍這段時間在忙些什麼，晚上常不回家，白天就一直在睡覺，問她的時候回答又是吞吞吐吐的，他們已經一個星期幾乎沒怎麼說過話，有時候尹念柏在家的時候就覺得自己像是一個人，這種感覺並不好，他喜歡寧清妍總是嘰嘰喳喳的時候。

　　尹念柏把電話遞給王強，卻發現他笑得意味深長的看著自己，忍不住問他，「你在看什麼？」

　　王強聳聳肩，「沒什麼，就是看出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尹念柏不笨，而且比一般的小孩要早熟，自然聽出了王強話裡的意思。尹念柏定定地看著王強，而後，卻挑挑眉，「你不也是嗎？」

　　王強突然哈哈笑了起來，笑得尹念柏有些怒意。王強止了止笑後，說道：「我真當她哥們。我和她都這麼熟了，還能發展成什麼關係？相對的……」

　　王強看進尹念柏的眼裡，「你和她又還能發展成什麼關係？」

　　尹念柏緊咬著牙，臉漲得通紅，兩手因為極力訝異而握緊，在與之相持幾分鐘後，尹念柏驀地站起身向門走去，「我要回家，不打擾你了。」

　　「砰！」一聲，門被他重重的關上。王強看著那道門，原是帶著一絲挑釁的笑斂了起來，緩緩的，眉蹙起，面露出擔心的神色。

　　第二天，寧清妍換完制服走出店的時候，天空中竟下起了朦朦晨雨，很小又很細，迷濛了街道。寧清妍在門口頓了頓，在不遠處的街對面看到慕容森坐上了一輛高級的黑色轎車遠去。原來還是個富二代，寧清妍想，估計是富二代沒事了想體驗一下生活吧，寧清妍是大神經，下一秒已經不再去想這件事情，坐上公交車回家。

　　寧清妍走進小區，便見樓底下站著一個男孩，寧清妍本就疲累困乏，一時沒反應過來，走近後才發現竟然是尹念柏。他身子倚靠在牆上，身上挎著單肩包，衣服還是昨天的那一套，因為晨雨而有些濕潤的短髮失去平日的造型，一張俊致的小臉盡顯疲憊，額頭處留下打架後的痕跡。

　　「死小孩，你在這裡幹什麼？」看到尹念柏臉上的傷，又問道：「還有，你昨天為什麼打架？」

　　「沒什麼，只是你教我的要反抗。」尹念柏看著她，淡淡地說。

　　敢情又被胖小孩黨遇上了，寧清妍看著他額頭上的傷有些心疼，「唉！你怎麼總遇上這種人，傷疼不疼？」寧清妍本來想說以後再遇到這種事就回來跟她說，但又想到說了也是白說，這傢伙一定會死撐到底。

　　「不疼。」尹念柏直起身子，佈滿血絲的雙眼緊盯著她，「你這段時間都在幹什麼？」

　　寧清妍有些不耐了，這死小孩怎麼就總抓著這個不放，「都跟你說我了有事。」

　　見寧清妍有些冒火了，尹念柏抿了抿薄唇，微垂著頭不再言語，但也不做其他的，好像還在跟她僵持一樣。寧清妍見他這樣心就軟了一半，歎了口氣，把實情都告訴他，「上次不是說你的自行車騎不成了嗎？你有不願意跟我爸媽講，但我又想給你買輛自行車，所以我就去兼職嘍。」

　　尹念柏驀地抬頭，睜著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看著她，霎時，眼裡驚喜萬分，「……什麼兼職是晚上上的？」

　　「我就是在肯德基做兼職，那夜班的工資是翻倍的嘛。」

　　原來如此，她的生活一下子顛倒，竟是為了自己，尹念柏心裡暗喜，但又有些心疼，想說些什麼又說不出口。寧清妍現在只覺得疲憊不堪，不再去顧尹念柏，直接往樓上走去，「好啦，現在該說的都說了，我可以去睡覺了吧。唉！死小孩，不知道你在彆扭什麼……」

　　聲音隨著她的腳步聲遠去，尹念柏停在原地，臉上慢慢浮出一抹開心的笑容。

　　「怎麼突然不上夜班了？」店長一邊改著排班表，一邊笑著問。

　　寧清妍該怎麼回答呢？難道說是家裡的小鬼不許自己上夜班，話說關於上夜班，自己可是被死小孩纏了好幾天了。「家裡人不放心。」寧清妍委婉地說。

　　「也是，女孩子上夜班始終不安全，好了，把你接下來這兩個星期都換成了日班。說起來，現在上夜班的一下子就少了兩個，可不好安排啊！」

　　「兩個？」寧清妍好奇地問，難道也有人跟她一樣調了日班。

　　「是呀，慕容森今天早上辭職了。」

　　寧清妍震驚了一下，想不到那人竟不聲不息的就辭職了。不過，這也算是正常，可能真的只是富二代出來玩玩而已，玩夠了，自然就回家了。

　　寧清妍回到櫃檯繼續工作，在她不留神間，慕容森收拾著行裝走了出來，在開門之際，後頭看見那笑容僵硬的女服務員一不小心把客人的可樂打翻了，隨後，他笑了笑，走了出去。此後好幾年，寧清妍都沒有再看見過這個叫慕容森的男人。

　　兼職做滿了一個月，寧清妍領得了將近兩千的工資，然後便把兼職辭退了。考完試後，寧清妍帶著尹念柏去買自行車，寧清妍一眼就看到了一輛粉紅色的自行車，便指著那輛說：「那輛吧，挺像你的粉嫩嫩。」

　　尹念柏癟癟嘴，彆扭地說：「我不喜歡粉紅。」

　　「是呀？」寧清妍故作訝異，「我一直都以為你喜歡粉紅色。」

　　「那是我媽買的。」尹念柏一臉無語。

　　原來尹阿姨喜歡粉紅啊，還真小女生。寧清妍嬉笑了下，就指了指一邊那輛銀色的，「那就銀色吧，內斂又時尚。」見尹念柏點頭，又說：「買稍微大點的，你現在長個子很快，別沒段時間又不能騎了。」說完，讓老闆拿輛新的出來，檢查無誤後，就把錢拿給老闆，尹念柏跟著去退錢。寧清妍在外面等著，便隨意地東看西看，突然在不遠處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目光頓時定在那人身上。

　　是楚慕！

　　這是自填志願之後第一次見到楚慕，快一年未見面，她還是一眼就看到這個人。

　　不遠處的楚慕走上了公交車，向著寧清妍這個方向而來，寧清妍怔怔地看著那輛公交車靠近，在經過她時，她略微的呆滯的目光驀地看過來，下一秒，車窗前的那人似乎有了感應，也望了過來。

　　雙目相望，都包含著訝異。

　　車子緩緩遠去，楚慕在出現了幾分鐘後，又消失了。

　　一瞬間，寧清妍滿心的失落。

魔沼長老

19.年少初戀（二）

　　接下來的一年，寧清妍都沒有再遇見過楚慕，這座城市太大，茫茫人海中，要相遇一個人是多麼的不容易。

　　時間在一天天過去，有一天，歐鷺給寧清妍打來電話，興高采烈地說趙鼎搞了個很浪漫的告白，於是她一感動就答應了，寧清妍不再像以前那樣會幼稚地損一損趙鼎，而是破天荒的祝福了他們。這時候的寧清妍已經開始覺得，抓住時機和心愛的人在一起是多麼寶貴的一件事，她很高興歐鷺現在還能珍惜。

　　這一年的秋天，街道邊的落葉比往年的要多，寧清妍坐在銀色的自行車上，頭靠在那日漸硬朗的背上，被載到菜市場。尹念柏把自行車找地上鎖好，然後拿著寧清妍的錢包走了進去，寧清妍留在原地靠著自行車等著。

　　不到二十分鐘，尹念柏就大包小包的走出來了。寧清妍伸手去提他手上的袋子，尹念柏躲了躲，把帶子掛在龍頭上，淡淡的說了句，「這樣就可以了，不用拿著。」

　　寧清妍也嫌麻煩，他要怎樣就怎樣吧。

　　回到家後，尹念柏很自覺的進了廚房。寧清妍看了會兒電視，便溜到門外看著他忙碌。不知不覺，家裡的廚房已經顯得有些狹窄，讓現在的尹念柏活動不如前年自如，尹念柏這一年長得太快，已經和她一般高了。

　　「你在看什麼？」尹念柏忙裡偷閒回頭看了眼她。

　　寧清妍笑笑，問：「要我幫忙嗎？」

　　尹念柏有些沙啞的聲音輕聲笑起來，「你幫忙？別越幫越忙。」尹念柏大半年前開始換聲，聲音變得啞澀，但並不難聽。

　　「有你這麼瞧不起人的嗎？會做飯了不起啊，想當年你不知道吃了多少我做的飯菜。」

　　「是呀是呀。」尹念柏回身推了推寧清妍，「你快出去吧，一會兒我要炒菜了，嗆得很。」

　　寧清妍微笑著退出廚房，繼續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吃飯的時候，寧清妍想了想，還是說，「死小孩，你現在都初三了，課程緊不緊？要不以後還是我做飯吧，你把時間都用在複習上。」

　　「沒事。」尹念柏夾了菜放在寧清妍碗中，「這學期還不緊，下學期吧。」

　　寧清妍點點頭，不再言語。

　　吃完飯，要再讓尹念柏洗碗會覺得良心不安，便搶先繫好圍裙，把尹念柏從廚房裡攆了出去，「快快，出去休息休息就去看書，我來洗碗。」

　　尹念柏也不強求，坐在沙發上喝了點水。寧清妍放在茶几上的手機響了起來，寧清妍在裡面讓他把手機拿進去，尹念柏一看，屏幕上顯示著王強兩個字，尹念柏的臉一下子就黑了下去。慢騰騰的把手機遞給寧清妍，然後心不甘情不願出去，沒過多久，寧清妍洗完碗出來就拿起包要出去，「死小孩，我出去一下，要是回來的晚你就先睡，不要等我了。」

　　還來不及看尹念柏的表情，就穿著鞋子出去了。尹念柏看著那關上的門，定定的，突然覺得屋子裡好安靜。

　　酒吧裡燈紅酒綠，嘈雜的氛圍和煙酒氣令寧清妍蹙了蹙眉，眼睛掃蕩著周圍，沒發現要找的人，就找了清淨地給王強打了個電話，王強喝得有些懵，接電話時好一會兒才聽懂寧清妍說什麼，然後告訴寧清妍一個房間號，啪一聲電話就掛斷了。寧清妍咬咬牙，這傢伙，讓她來接人還這態度。

　　拉了服務生把房間號告訴他，服務生很周到的直接帶她去了。一走進房間，一聲獅吼瞬間震了過來，震得寧清妍頭疼，瞇瞇眼才知道王強正拿著麥克風站在桌子上發酒瘋呢。寧清妍環視了一下房間，由於燈光很暗，有些在陰暗處的人都看不清樣貌，看得清的都是些不熟悉的人，寧清妍也就免了打招呼，直接上去把王強逮下來，卻沒想用力太大，王強一個踉蹌跌了下去。

　　王強愣了一下，驀地站起來，食指指著寧清妍罵道：「你TM的誰啊？」

　　我TM的誰？寧清妍瞪著眼睛，這小子喝傻了吧，連她寧清妍都認不出了。寧清妍抄起桌子上的紙盒就扔了過去，「你丫的給我看清楚，我TM的是誰！」

　　包間裡的人都慢慢安靜了下來，往這邊看著好戲。

　　王強走上前，湊近寧清妍瞇著眼睛盯著寧清妍看了半天，突然跳了起來，指著寧清妍就道：「哦－－我知道你是誰了。」

　　寧清妍抱手挑眉看他。

　　「我大姑媽！」

　　王強脫口一句，震懾了全場，在寧清妍石化後的三秒，全場笑翻。

　　寧清妍氣的青筋突現，一嘴咬著王強那根指了她兩次的食指不放，鐵了心要把他這根手指要廢。王強腦袋迷迷糊糊的感覺到手上的疼痛，立刻跳了起來哇一聲叫了起來，也不管咬他的人是誰就一陣亂甩。

　　寧清妍一下子被王強甩了出去，本以為要跌個狗吃屎，卻沒想突然撞上了一個暖呼呼的胸膛。

　　「你沒事吧？」

　　還來不及反應過來，頭頂上就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寧清妍心裡一震，驀地抬頭，果然看見了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瞬間怔在了原地，做不出任何反應。

　　兩年前，背對離去，不同方向，他身邊有人，而她心中有他，一年前，相隔著一個車窗，匆匆一次對望，沒有言語。她本以為命中注定，卻沒想兩年後的今天，會在這種情況下再次相遇。

　　還是……在這麼糗這麼囧的情況下。

　　寧清妍想起剛才發生的一幕，想撞牆的心都有了。

　　楚慕把寧清妍扶正，抿著一抹還未斂去的笑，「寧清妍，兩年不見，你真是一點都沒變。」

　　在過去的兩年，寧清妍無數次幻想過再一次和楚慕遇見的情況，但那都是幻想，幻想多了，到真的實現的時候反而會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就好像現在，寧清妍看著前方扶著王強攔出租車的楚慕，怎麼看怎麼覺得不真實。

　　是他嗎？真的是他？

　　這麼多次假期，無數次期盼會在街上與他相遇，曾匆匆一瞥後擦身而過……兩年來，她差點都以為她和楚慕不會再有緣分，卻沒想到在今晚便遇上了。

　　他沒怎麼改變，短碎有致的髮型，秋天喜歡披著一件大衣，還有那些神情……

　　寧清妍彷彿是把高中那三年對他的瞭解卻都翻了出來一一對照，才猛然發現自己竟然是這麼瞭解這個人。

　　楚慕把王強送進車裡後，叮囑了幾句，然後看著出租車遠去，才轉過身，望向盯著他看已經出神了的寧清妍，楚慕眼裡柔了柔，走上前來，「在看什麼？」

　　寧清妍忙收回目光，「沒有。」

　　楚慕低眸看她，點了點頭，然後說道：「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寧清妍下意識地拒絕，但在脫口後又開始後悔，想說可以送，但又覺得自己反反覆覆的很奇怪，心裡一陣掙扎。

　　楚慕沉默了幾秒，突然認真無比地說：「寧清妍，這次沒有王強，你還打算拒絕我嗎？」

　　寧清妍驀地對上他的眼，他的神情坦白真誠的曝露在外面，是深邃中隱隱帶著一絲傷。寧清妍突然覺得嗓子啞澀地疼，心裡的委屈感湧了上來，眼淚就不由自主的溢出眼眶。

　　楚慕這是第一次看見寧清妍的眼淚，立馬慌了神，不知所措，最後只能摟了摟寧清妍，將她帶入懷中。

　　感覺到身體被楚慕的體溫包圍著，寧清妍更一發不可收拾地大哭了起來，一邊哭還一邊顫抖著罵道：「楚……楚慕，你TM的混……混蛋，不帶你這麼……欺負人的……」

　　楚慕聽她這會兒還罵人，便忍不住笑了，懷抱著她的手臂稍稍緊了緊，輕撫著她的後背，柔聲哄著，「是，我混蛋，好了好了，不哭了。」

　　這一夜，楚慕握著她的手，跟她說，若是兩年前的那場散伙飯後她肯讓他送她回去，或許一切會有不一樣的結果。

　　但老天還是很仁慈，總會給不經意間錯過的人再一次機會。所以，在一次楚慕和沈欣吵架的時候，沈欣不小心說漏了嘴，楚慕才知道沈欣曾私底下找過寧清妍，寧清妍才會有之後的反常。

　　楚慕無法容忍沈欣背著他做這樣的事情，同時也恍然大悟明白了寧清妍對自己的感情。

　　楚慕並不是不愛寧清妍的，只是哥們情誼太濃掩埋這種感情，楚慕用了這一年多的時間將之一點點挖掘了出來，他才發現，寧清妍竟侵佔了他高中大部分的歡樂回憶。當兩年後，他們終於攜手了，說起當年，才發現，原來已經錯過了這麼些時光。

　　所以說，有些人，有些愛，冥冥之中是會互相牽引的，無論流失到哪裡，終有一天還是會回來。

　　兩人差不多說完了話，也到了寧清妍家樓下。楚慕用手指擦了擦寧清妍臉上的淚痕，揉了揉她的長髮，聲音從未有過的溫柔，「小傻瓜，別難過了。」說完，突然又笑了笑，「我認識你這麼多年都沒見你哭過，剛剛你一哭嚇了我一大跳，你還真是一哭驚人啊。」

　　寧清妍「噗」一聲笑了，打了楚慕一下。

　　楚慕抓住她打來的手，傾身下來抱住她，「讓我抱抱，我明天可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