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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三百年捱不到禍亂相尋

  詞曰:
  雨汗淋漓赴選場,秀才落得甚乾忙。白髮漁樵諸事懶,蕭散,閒談今古論興亡。
  虞夏商周秦楚漢,三分南北至隋唐。看到史宮褒貶處,得趣,不搖紈扇自然涼。

  卻說唐太宗諱世民,高祖次子,母竇氏,生而不驚。方四歲,有書生見之日:「龍鳳之姿,天日之表,其年幾冠,必能濟世安民。」書生去,高祖使人追之不見,乃彩其語,名為世民。為人聰明、英武有大志,能屈節下士。年十八,舉義兵,初封秦王。兄建成、弟元占每欲殺之,反為所斃,高祖因傳位焉。年號貞觀,立妃長孫氏為後。後少好讀書,造次必循禮法。
  上為秦王時,後奉事高祖,承順妃嬪,甚有內助。及為後,務崇節儉,服御取給而已,上深重之。上勵精求治,數引魏征入臥內,訪以得失,征知無不言,上皆欣然嘉納。王珪等亦數為直諫。裴矩初佞於隋,至是亦忠直。
  上神采英毅,群臣進見者,皆失舉措,上知之,每見人奏事,必假以辭色,冀聞規諫。嘗謂公卿曰:「人欲自見其形,必資明鏡;君欲自知其過,必待忠臣。朕事有得失,公輩無惜盡言。」上嘗得佳鷂,甚嬖之,望見魏征來,匿懷中。征奏事故久,鷂竟死懷內。上每與房玄齡謀事,必曰:「非如晦不能決。」及如晦至,卒用玄齡之策。蓋玄齡善謀,如晦善斷故也。二人同心輔國,故唐世稱賢相者,推房、杜焉。有告尉遲恭反者,上謂敬德曰:「人言卿反何也?」對曰:「臣從陛下身經百戰,今所存者,皆鋒鏑之餘也。天下已定.乃更疑臣反乎?」
  因解衣投地,出其瘢痕。上流涕撫之,又欲以女妻之。敬德曰:「臣聞糟糠之妻不下堂,臣妻雖陋,相與共貧賤久矣。」上乃止,以為鄜州都督。鴻臚卿鄭元躊使突厥還,言於上曰:「戎狄興衰,專以牛馬為候,今突厥民饑畜瘦,此將亡之兆也,不過三年。」上曰:「然。今新與之盟,不可失信,待其有罪,然後討之。」突厥寇邊,遣都督李世責力、李靖、柴紹、薛萬徹為行軍總管,眾合十餘萬,皆受李靖節度,分道出擊突厥。李靖帥驍騎三千,自馬邑進屯惡陽嶺,夜襲定襄,破之。突厥頡利可汗不意靖猝至,大驚。時上遣鴻臚卿唐儉慰撫之,靖引兵與世責力會白道,謀曰:「頡利雖敗,其眾猶盛,若走度磧北,則難圖矣。今詔使至彼,虜必自寬,若選萬騎襲之,不戰可擒矣。」張公謹曰:「詔書許降,使者在彼,奈何擊之?」靖曰:「此韓信所以破齊也,唐儉輩何足惜。」遂勒兵夜發,世責力繼之,遂大破突厥於陰山,斬首萬餘級,俘男女十餘萬,斥地自陰山至北大漠,露布以聞。時煬帝後蕭氏在突厥,李靖送之還朝,年雖四十餘,而色猶未落。上召入宮,因幸焉。與談前朝故事,甚悅之。突厥頡利敗走,往依沙缽羅,設蘇尼失部落,任城王道宗引兵逼之,使蘇尼失執頡利,行軍副總管張寶相取之以獻。蘇尼失舉眾來降,漠南遂空。
  上御樓受俘,館之太僕。上皇聞之歎曰:「漢高祖困白登不能報,今我子能滅突厥,吾付托得人,復何憂哉?」上皇召上,與貴臣十餘人及諸王妃主,置酒凌煙閣,酒酣,上皇自彈琵琶,上起舞,公卿迭起為壽,迨夜而罷。頡利可汗入朝,靺鞨遣使入貢,時遠方諸國來朝者甚眾,服裝詭異。中書侍郎顏師古請圖寫以示後,作《王會圖》,從之。四夷君長詣闕請上為天可汗,群臣皆呼萬歲。自後以璽書賜夷狄君長,皆稱天可汗。是時天下治平,且大稔,終歲斷刑才二十九人。東至於海,南極五嶺,皆外戶不閉,行旅不齎糧,取給於道路焉。長孫皇后崩,上曰:「入宮不復聞規諫之言,失一良佐矣。」時齊王元吉改封巢刺王,妃楊氏生子明,甚得倖於上,上欲立為後。
  魏征曰:「陛下方比德唐虞,奈何以辰嬴自累。」上乃止,尋封子明為曹王,使繼元吉後。又故荊州都督武彟女,年十四,上聞其美,召入後宮,以為才人,後為高宗後,即武後也。侯君集滅高昌,以其地為西州。於是唐地東極於海,西至焉耆,南盡林邑,北抵大漠,皆為州縣。
  初,太子承乾喜聲色及畋獵,所為奢靡,魏王泰多藝能,有寵於上,潛有奪嫡之志。太子知之,陰養刺客紇乾承基及壯士等百餘人,謀殺魏王泰。太子知吏部尚書侯君集怨望,引入東宮,謀以自安之策。君集以太子暗劣,欲乘釁圖之,遂勸之反,會上第七子齊王祐反,事連紇乾承基係獄,當死,承基上變,告太子謀反,敕中書門參鞫之,反形已具,廢為庶人,侯君集等皆伏誅。乃立晉王治為皇太子。上謂侍臣曰:「我若立泰,則是太子之位,可經營而得,自今太子失道,藩王窺伺者,皆兩棄之。傳諸子孫,永為後法。」上疑太子治柔弱,密謂長孫無忌曰:「雉奴懦,恐不能守社稷。吳王恪英果類我,我欲立之何如?」無忌固爭,以為不可。上曰:「公以恪非己之甥耶?」無忌日:「太子仁厚,真守文令主,儲副至重,豈可數易?」上乃止。至高宗時,吳王坐房玄齡子房遺愛,與高陽公主謀立荊王元景,事覺冤死,其後為南唐主。初,魏征嘗見侯君集有宰相才,至是以反誅,上疑征阿黨,乃踣其所撰碑。新羅遣使,言百濟與高麗連兵,謀絕新羅入朝之路,乞兵救援。上遣使齎璽書諭之。蓋蘇文不奉詔,使還。上曰:「蓋蘇文弒其君,殘虐其民。今又違詔命,不可不討。」李世責力勸上伐之,上欲自征高麗,褚遂良切諫不聽,命房玄齡留守京師,帝如洛陽,下詔親征高麗。以張亮、李世責力為行軍大總管,詔諸軍分道擊高麗。車駕至定州,拔遼東,進攻安市城。高麗延壽惠真帥兵十五萬救之,上敕諸軍齊出奮擊。會有龍門薛仁貴者,大呼陷陣,所向無敵,高麗兵披靡,大軍乘之,高麗乓大潰。延壽惠真帥其眾降,高麗舉國大駭。後黃城銀城皆帥眾遁去,數百里無復人煙。帝攻安市城久不下,以遼左早寒,草枯冰凍,士馬難久留,且糧食將盡,敕班師,乃耀兵於安市城下而還。
  安市城主登城拜辭,上嘉其有禮,賜縑百匹,以勵事君。上以征高麗不能成功,深悔之,歎曰:「魏征若在,必不使朕有此行也。」命馳驛祀征以少牢,復立所制碑而勞賜其妻子。帝還京師,遣李世劫擊薛延隨,降之。遣使招諭鐵勒諸部,鐵勒百餘萬眾,其酋長皆請入朝。回紇等十一姓,各遣使歸命。上大喜,作詩曰:「雪恥酬百王,除凶報千古。」勒石於靈州,骨利乾遣使入貢。骨利乾居西域瀚海之北,與鐵勒諸部相去甚遠,晝長夜短,夏至日沒後,天色正曛,煮羊胛適熟,日已復出矣。
  結骨俟利發入朝,結骨人皆長大,赤須綠睛,自古未通中國。
  至是入朝,上曰:「昔漢武帝窮兵三十年,所獲無幾,豈如今日,綏之以德,使窮發之地,盡為編戶乎?」
  時太白屢晝見,占云:「女主昌。」又秘記云:「唐三世之後,女主武王,代有天下。」上以問李淳風,對曰:「臣仰稽天象,俯察曆數,其人已在陛下宮中,自今不過三十年,殺陛下子孫殆盡。」上曰:「凡疑似者盡殺之,何如?」對曰:「王者不死,徒殺無辜,且自今以往,三十年其人已老,頗有慈心,為禍或淺,借使得而殺之,天或更生壯者,肆其荼毒,陛下子孫無遺類矣。」上乃止。上苦痢,增劇,太子晝夜不離側,或累日不食,發有化白者。上泣曰:「汝能孝愛如此,吾死何恨?」丁卯疾篤,詔長孫無忌、褚遂良入臥內,謂之曰:「太子仁孝,公等所知,善輔導之。」謂太子曰:「無忌、遂良在,汝勿憂天下。」乃令遂良草遺詔。有頃上崩,在位二十三年。壽五十三歲。
  帝除亂比湯武,致治若成康,躬親行陣,戰無不克,虛己受諫,直無不容。四夷萬古所未及致者,無不服從,功德兼隆,自漢以來,未之有也。無忌等請太子先宣遺詔,罷東征之役,然後即位。是為高宗。立妃王氏為後。
  初年,長孫無忌、褚遂良同心輔政,百姓阜安,有貞觀之遺風。蕭淑妃有寵,王皇后嫉之,上之為太子也,入侍太宗,見才人武氏而悅之。太宗崩,武氏出為尼。忌日,上詣寺行香,見之泣。後聞之,陰令長髮,納之後宮,欲以間淑妃之寵。武氏巧慧,多權數,初入宮,屈體事後,後數稱其美。未幾大幸,拜為昭儀。後及淑妃寵皆衰,更相與譖之,上皆不納。王皇后、蕭淑妃與武昭儀更譖相訴,後寵遂衰,然猶未有意廢之也。會昭儀生女,後憐而弄之。後出,昭儀潛扼殺之。上至,昭儀陽歡笑,發被觀之,女已死矣,即驚啼,問左右,左右曰:「皇后適來此。」上大怒曰:「後殺吾女。」昭儀因泣數其罪。後無以自明,上由是有廢立之意.又恐大臣不從,乃與昭儀幸長孫無忌第,酣飲極歡,拜無忌寵姬子三人,皆為朝散大夫,仍載金寶繒帛十車,以賜無忌。上因從容言皇后無子,以諷無忌,無忌對以他語。上與昭儀不悅而罷。禮部尚書許敬宗亦數勸無忌,無忌厲色折之。上一日退朝,召長孫無忌、李世責力、於志寧、褚遂良於內殿。遂良曰:「今日之召,多為宮大尉元舅,司馬功臣,不可使上有殺元舅功臣之名。遂良起於草茅,且受顧托,不以死爭之,何以見先帝?」責力稱疾不朝,無忌等至內殿,上顧謂無忌曰:「皇后無子,武昭儀有子,今欲立昭儀為後何如?」遂良對曰:「皇后名家於,先帝為陛下所娶。先帝臨崩,執陛下手謂臣等曰:『朕佳兒佳婦,今以付卿。此陛下所聞,言猶在耳。皇后未聞有過,豈可輕廢?」上不悅而罷。
  明日又言之,遂良日:「陛下必欲易後,請妙擇天下令族,何必武氏?武氏經事先帝,眾所共知,萬代之後,謂陛下何如主。
  願留三思。」因置笏於殿階,解巾叩頭流血曰:「還陛下笏,乞放回田裡。」上大怒,命引出。昭儀在簾中大言曰:「何不撲殺此獠。」西南夷曰獠,遂良杭州人,故呼之為獠。於志寧不敢言。韓瑗因奏事泣涕極諫,復上疏曰:「妲己傾殷,褒姒滅周,不謂今日,塵黷聖代。陛下不信臣言,臣恐宗廟不血食矣。」言極切直。上皆不納。他日,李世責力入見,上問之曰:「朕欲立武昭儀為後,遂良固執以為不可,事當何如?」對曰:「此陛下家事,何必更問外人。」上意遂決。許敬宗宣言於朝曰:「田舍翁多收十斛麥,尚欲易妻。況天子乎?」昭儀令左右以聞,貶遂良、韓瑷等為遠州刺史,廢王皇后、蕭淑妃為庶人,冊立武氏為皇后,囚故後王氏、淑妃蕭氏於別院。上常念之,間行至其所,呼之。王後泣曰:「至尊若念疇昔,使得再見天日,幸甚。」上曰:「朕自有處。」武後聞之大怒,遣人斷其手足,投酒甕中,曰:「令二嫗骨醉。」數日而死,又斬之。武後數見王、蕭為祟,如死時狀。故後為太后時,多在洛陽,不敢歸長安以避之。削太尉長孫無忌趙公官,黔州安置,尋殺之。而用奸臣許敬宗、李義府等。上漸苦風眩,目不能視,百司奏事,或使皇后決之。
  後性明敏,涉獵書史,處事稱旨。由是委以政事,專作威福,上反為所制,中外謂之二聖。詔以武後為天後。時百濟恃高麗之援,數侵新羅,唐熊津總管孫仁師進攻百濟,拔之。百濟王豐奔高麗,高麗王泉及蓋蘇文死,子泉男生、泉男建爭立,男生降唐求救,上以李世責力為遼東大總管,伐高麗,薛仁貴為前鋒,與高麗戰,大破之。進至鴨綠棚,又破之。進圍平壤月餘,高麗王藏降,高麗悉平。分高麗為九督府四十二州百縣以統之。初,王皇后無子,請於帝,立子忠為太子。及武後立,廢忠而立武後子代王宏為太子。宏仁孝謙謹,數忤武後。蕭淑妃女義陽、宣城兩公主,年逾三十,尚幽掖庭,宏請嫁之。天後恨宏,鴆殺之。而立雍王賢為太子。賢處事明審,天後忌而廢之,立英王顯為太子。上在位三十四年崩。太子顯即位,是為中宗。裴炎受遺詔輔政,政事咸取決於太后。立妃韋氏為皇后。中宗欲以後父韋元貞為侍中,裴炎固爭,以為不可。中宗怒曰:「我以天下與韋元貞,何不可,而惜侍中耶?」炎懼以白太后,太后廢中宗為廬陵王,幽於別所,尋遷於房州,房州在今湖廣襄陽府廬陵縣。立豫王旦為皇帝,居於別殿,政事皆太后主之,皇帝不得有所干預。太后改元,及官名服色旗幟,皆尚金色,立武氏七廟。裴炎切諫,勿聽,尋炎為太后所殺。
  初,李世責力卒,孫敬業嗣為英公,為眉州刺史。時諸武用事,唐宗室人人自危,眾心憤惋。李敬業與弟敬猷、唐之奇、駱賓王、杜求仁、魏思溫各坐事遭貶,皆會於揚州,遂謀起兵。
  驅囚徒工匠數古授以甲,遂起一州之兵,殺揚州長史,開府庫,赦囚徒,旬日之間,得勝兵十餘萬。移檄州郡,其檄文駱賓王所作,義氣凜凜。太后見之,問曰:「誰所為?」或對曰:「駱賓王。」太后曰:「人有才如此,而使之流落不偶,宰相之過也。」遣玉鈐衛大將軍李孝逸將兵三十萬以討敬業,追削其祖考官爵,發塚斲棺,複姓徐氏。魏思溫說敬業曰:「明公以匡復為詞,宜帥大軍鼓行而進,直詣洛陽,則天下知公志在勤王,四方響應矣。」薛重璋曰:「金陵有王氣,且大江天險,足以為固,請先取之。」敬業不聽思溫,而從重璋謀,遂取潤州,李孝逸軍至臨淮,戰不利。魏元忠說孝逸曰:「敬業兵精,不可與敵。敬猷軍淮陰,不習軍事,其眾單弱,請先取之,乘勝而進,莫不勝矣。」孝逸從其計,先擊敬猷,走之。復進擊敬業,因風順荻乾,縱火焚之,敬業大敗,輕騎走,孝逸追之。
  其將王那相斬敬業、敬猷及駱賓王首來降。餘黨捕得皆斬之,傳首神都,神都即洛陽也。或曰:「那相陰逸敬業兄弟、賓壬,取其面貌相似者斬之以降,三人後皆為僧。」太后制:百官及百姓,皆得自舉。用僧懷義,本姓楊,名小寶,賣菜洛陽市。
  陽物偉岸,因千金公主以進,大得倖於太后,以為白馬寺主,出入乘御馬,朝貴皆匍匐禮謁。武承嗣、武三思皆執僮僕之禮以事之。懷義多聚無賴少年為僧,縱橫犯法,人莫敢言。太后托言懷義有巧思,使入宮營造補闕。王求禮表請閹之,表寢不出。後蘇良嗣為相,遇懷義於朝堂,懷義偃蹇不為禮,良嗣大怒,命左右批其頰。懷義訴於太后,太后曰:「阿師當於北門出入,南牙宰相所往來,勿犯也。」時太后自徐敬業之反,疑天下人多圖己。又以久專國事,內行不正,知宗室大臣怨望,欲大誅殺以威之。乃鑄銅為匭,可入而不可出,置之朝堂,以受天下表疏。盛開告密之門,有告密者,言或稱旨,則不次除官,無實者不問,於是四方告密者蠭起,人皆重足屏息。有胡人索元禮知太后意,因告密召見,擢為游擊將軍,令按制獄。
  元禮性殘忍,摧一人必令引數十百人,於是周興、來俊臣之徒效之,紛紛繼起。俊臣作《告密羅織經》數千言,太后得告密者,必令元禮等推之,競為訊囚酷法。有定百脈、突地吼、死豬愁、求破家、反是實等名號。又有鳳凰曬翅、驢狗拔橛、仙人獻果、玉女登梯諸刑。或以鐵圈束首,加以大楔,椓之使緊;或倒懸之,以石墜其首,以醋灌其鼻。其女人則倒懸之,以繩勒其陰,令壯士彈竹擊之,使酸痛不可忍;或以滾湯熟雞子,納數枚於陰中,使酸痛非常。每得囚,先陳其械,具以示之,皆望風誣服。太后以為忠,信任之,中外畏此數人,甚於狼虎。
  時華州赤水南岸大山,高二百餘丈,晝日忽有聲,東移數百步。又雍州新豐縣東南有山湧出,高二十餘丈,太后改新豐為慶山縣。太后潛謀革命,稍除宗室,諸王內不自安。武承嗣使人作瑞石,其文曰:「聖母臨人,永昌帝業。」使人獻之,雲獲之於洛水。太后喜,命曰「寶圖」,親拜洛受圖,皇帝、皇子皆從。內外群臣,蠻夷酋長,各依方序立。列珍禽奇獸,雜寶於壇前,文物鹵簿之盛,唐興以來,未之有也。告謝南郊,禮畢,御明堂,朝群臣,召諸宗室朝於明堂,諸王遞相驚。
  瑯琊王衝起兵博州,越王貞起兵豫州,以匡復唐室。眾皆不滿萬,太后分遣將擊殺之。因欲悉誅諸王,使周興按之。於是收韓王元嘉、魯王靈夔、黃公撰與常樂公主於東都,迫使自殺,親黨皆誅,又殺鄭王璥等六人。太后享萬象神宮,始用周正,改十一月為正月,十二月為臘月,夏正月為一月。改國號曰周,上尊號曰聖神皇帝,以豫王旦為皇嗣,改姓武氏。太后雖濫以祿位收人心,然不稱職者,尋亦黜之,或加刑誅,挾刑賞之柄,以駕馭天下,政由己出,明察善斷,故當時英賢競為己用。王慶之數表請立武承嗣為皇太子。李昭德言於太后曰:「陛下身有天下,當傳之子孫,為萬代業。自古未聞姪為天子,而為姑立廟者也。」太后怒,慶之屢奏,命昭德杖之。昭德引出門示朝士曰:「此賊欲廢我皇嗣,立武承嗣,立杖殺之。」
  其黨乃散。或告右丞周興與大將軍邱神績通謀造反者,太后命來俊臣鞫之。俊臣方與興對食,謂之曰:「囚多不承,宜為何法?」興曰:「此甚易耳,取大甕以炭四週炙之,令囚入其中,何事不承。」俊臣乃索大甕,水圍如興法。起謂興日:「有內狀推兄,請兄入此甕。」興惶恐服罪。法當死,特原之,流嶺南,在道為仇家所殺。其來俊臣、索元禮,尋皆為太后所誅,以慰人心。
  時扛淮旱饑,禁天下屠殺,拾遺張德生男,私殺羊,會同僚。杜肅懷肉一塊上表告之。明日,太后當殿謂德曰:「聞卿生男,喜甚。」德拜謝。太后曰:「何從得肉?」德叩頭服罪。
  太后曰:「朕禁屠宰,吉凶不預,卿自今召客,亦須擇人。」
  出肅表示之。肅大慚,舉朝欲唾其面。太后自垂拱以來,任用酷吏,先誅唐宗室貴戚數百人,次及大臣數百家,其刺史郎將以下,不可勝紀。每除一官,戶婢私相謂曰:「鬼樸又來矣。」
  不旬月,輒遭掩捕族誅。監察御史嚴善思公直敢言,時告密者不可勝數,太后亦厭其煩,命善思按問,引虛伏罪反坐者八百五十餘人,羅織之黨,為之不振。補闕朱敬則、御史周矩皆上疏請寬刑,太后善之。制獄稍衰,戶婢團兒譖皇嗣妃劉氏、德妃竇氏為魘咒,太后殺之。有告皇嗣異謀者,命來俊臣鞠其左右。太常工人安金藏大呼曰:「請剖心以明皇嗣不反。」即引佩刀自剖其胸,五臟皆出。太后令舁入宮,敷心藥,經宿始蘇。
  歎曰:「吾有子不能自明,使汝至此。」即命來俊臣停推,睿宗由是得免。太后思徐有功用法平恕,擢為殿中侍御史。遠近聞之,無不相賀。時御醫沈南璆,亦得倖於太后。懷義心慍,乃密燒天堂延及明堂,皆盡,風裂血象,為數百段。血象者,懷義殺牛取血,畫為大佛象。懷義云:「自刺血為之也。」太后諱之,懷義內不自安,言多不順,太后執之於瑤光殿前,使武攸寧帥壯士毆殺之。
  太后多選美少年為奉宸內供奉。張昌宗、張易之皆年少,美姿容。太平公主隱敷之以淫藥,使偉岸其陽物,且能堅久,薦入宮中,太后大幸之。二人常傅硃粉,衣錦繡,賞賜不可勝紀。以昌宗為散騎常侍,易之為司衛少卿,皆為內宸供奉。武承嗣、武三思等皆爭候其門,為執鞭轡,謂易之為五郎,昌宗為六郎。易之又嘗引蜀商數人,飲博侍宴於禁中,宰相韋安石見而逐出之。又小說家盛傳薛敖曹故事,則太后之外遇,固不止於懷義、南璆、昌宗、易之也。婁師德薦狄仁杰於太后,以為同平章事。仁杰不知,意頗輕師德,數擠之於外。太后覺之,問仁杰曰:「師德知人乎?」對曰:「臣與同僚,未聞其知人也。」太后曰:「朕之知卿,乃師德所薦也,亦可謂知人矣。」
  仁傑出而歎曰:「婁公盛德,我為包容久矣。」太后一日謂仁杰曰:「朕夢大鸚鵡兩翼皆折,何也?」對曰:「武者陛下之姓,兩翼二子也。陛下起二子,則兩翼振矣。」太后由是無立承嗣、三思意。又吉頊說昌宗易之,勸立廬陵王,以慰人望,二人亦乘間屢為太后言之。太后乃托言廬陵王有疾,遣使召之,及其妃子皆詣行在,承嗣快快發病而已。皇嗣固請遜位於廬陵王,太后許之,立為太子,賜姓武氏,以豫王旦為相王。
  太后信重狄仁杰,群臣莫能及,嘗謂之「國老」而不名。
  仁杰好面折廷爭,太后每屈意從之。嘗從太后遊幸,遇風巾墜,馬驚不止,太后命太子追執其鞚而係之。仁杰屢以老疾乞骸骨,不許。每入見,太后嘗止其拜,曰:「每見公拜,朕亦身痛。」
  及卒,太后泣曰:「朝堂空矣。」自是朝廷有大事,眾或不能決,太后輒歎曰:「天奪吾國老何太早耶!」太后嘗問仁杰曰:「朕欲得一佳士而用之。」仁杰曰:「未審陛下何所用之?」
  太后曰:「欲用為將相。」仁杰薦荊卅長史張柬之。太后屢遷其官,卒用為相。又嘗薦姚元崇、桓彥范、敬暉等數十人,太后率用之,悉為名臣。或謂仁杰曰:「天下桃李,盡在公門矣。」
  仁杰曰:「薦賢為國,非為私也。」太后寢疾,張昌宗、張易之居中侍疾,同平章事張柬之、崔元日韋與中台右丞敬暉、司刑少卿桓彥范、相王府司馬袁恕已謀誅之,謂羽林衛大將軍李多祚曰:「將軍今日富貴,誰所致也?」多祚泣曰:「大帝也。」
  柬之曰:「將軍亦思報大帝之德乎?」多祚曰:「苟利國家,惟相公處分。」遂與定謀。柬之使以敬暉、桓彥范及荊州長史楊玄琰、散騎常侍李湛皆為左右羽林將軍,委以禁兵。時太子於北門起居,柬之使敬暉、桓彥范謁見,密陳其事,太子許之。
  柬之、玄琰、彥范等帥左右羽林兵五百餘人至玄武門,遣李多祚、李湛迎太子,斬關而入,斬易之、昌宗於廡下。太后驚起問曰:「亂者誰耶?」對曰:「張昌宗、易之謀反,臣等奉太子令誅之。」太后見太子曰:「乃汝耶,小子既誅,可還東宮。」
  彥范進曰:「太子安得更歸?昔天皇以太子托陛下,今年齒已長,久居東宮,天意人心,久思李氏,願陛下傳位太子,以順天人之望。」太后乃傳位於太子,中宗重複即位,太后徙居上陽宮,帝帥百官上太后尊號曰則天大聖皇帝。太后僭位二十一年,讓位後,又一年而崩,壽八十一歲。年雖老而不見其衰,殆人妖歟!復立韋氏為皇后,贈後父元貞為上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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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中     三百年捱不到禍亂相尋

  初,上在房州,與後同幽閉,備嘗艱厄,情愛甚篤。上嘗與後私誓曰:「異時重見天日,當惟卿所欲,不復相禁。」及再為皇后,遂干預朝政,二張之誅。薛季昶謂張柬之、敬輝曰:「二凶雖誅,產、祿猶在,去草不除根,終當復活。」二人曰:「大事已定,彼何能為?」劉幽求亦謂桓彥范、敬暉曰:「武三思尚存,公等終無葬地。及早圖之。」勿從。上女安樂公主適武三思子崇訓。上官儀女婉兒者,沒入掖庭,辯慧,善屬文,明習吏事,則天愛之,及上即位,使掌制命,益委任之,拜為婕妤,武三思通焉,故婉兒黨於武氏,又薦三思於韋後,三思遂與後通。上使韋後與三思雙陸,而自居傍為之點籌,由是武氏之勢復振。張柬之等數勸上誅諸武,上不聽。武三思與韋後日夜譖敬暉、柬之等,雲恃功專權,將不利於社稷,不若封以王爵,罷其政事,外不失尊寵功臣,而內實奪之權柄。上以為然,封敬暉、桓彥范、張柬之等五人俱為王,皆罷其國事。三思令百官修復太后之政,不附武氏者斥之;為五王所逐者,復之。大權盡歸三思矣。太后崩於上陽宮,上居諒陰,命魏元忠居攝三日。元忠素負忠直之望,武三思矯太后遺制,慰諭元忠,賜實封百戶。元忠奉制,感咽涕泣。見者曰:「事去矣。」武三思使鄭愔告敬暉等五人,與王同皎通謀,欲廢皇后,於是削其勛封王爵,各貶為遠州司馬。三思又陰令人疏皇后穢行,榜於天津橋,請加廢黜。上大怒,命李承嘉窮核其事。承嘉奏言敬暉等所為,請族誅之。上可其奏。大理丞李朝隱奏稱,暉等未經推鞫,不可遽就誅夷,乃長流敬暉等於各遠州,三思矯制殺之。三思既殺五王,勢傾人主,嘗言:「我不知世間何者為善人,何者為惡人,但與我善者則為善人,與我惡者則為惡人耳。」韋後以太子重俊非己所生,惡之,武三思尤忌太子,屢謀廢之。太子積不能平,與左羽林大將軍李多祚矯制發羽林兵三百餘人,並太子侍衛共千人,殺武三思及其子崇訓於其第,斬關而入。欲殺上官婉兒、安樂公主與韋後。帝與後及安樂公主上官婕妤,避兵於玄武門樓,俯謂多祚所部曰:「汝輩皆朕宿衛之士,何為從多祚反?」於是千騎反斬多祚,太子走,為左右所殺。安樂公主悅崇訓之弟延秀,即以延秀尚焉。時公主每逾禮制,多外交,而駙馬必守貞一。帝女宜城公主駙馬裴巽有外寵一人,公主遣人執之,剝其陰皮,復剝駙馬之額皮,以陰皮附駙馬之額,而以額皮補陰門,兼以線縫其肉,即以鵝毛通便孔,皆敷以鸞膠,即時生就。乃令駙馬廳上視事,集僚吏共觀之,見者絕倒。後公主亦自覺不雅,且須朝見,復剝此婦之額皮,以補駙馬之額;仍移陰皮於此婦之額。其婦羞慚自縊。
  自是婦女大懼,無敢與駙馬偶語者。又安樂、常寧二公主,及皇后妹成阝國夫人、上官婕妤等皆依勢用事,請謁受賕,雖屠沾臧獲,用錢三十萬,則降墨敕除官,斜封付中書,時人謂之斜封官。西京、東都各置二吏部侍郎,為四銓簿,選者歲數萬人。
  上官婕妤創立外第,出入無節,朝士往往從之游處,以求仕進。
  升婕妤為昭容。崔浞通於昭容,昭容薦於帝以為相。
  昭容往往擇無賴少年陽物偉岸而善淫者,薦之韋後,衣以女衣,在宮日夜淫樂。帝與韋後觀燈於市裡,縱宮女數千人出遊,多不歸者。政出多門,濫官充溢,府庫空竭,民不聊生。
  許州參軍燕欽融上言皇后淫亂,干預國政,宗楚客圖危社稷。
  上面詰之,欽融抗言不撓。楚客矯制撲殺之,上意怏怏。由是,皇后及其黨始懼。散騎常侍馬秦客、光祿少卿楊均皆得倖於後,恐事泄。安樂公主亦欲後臨朝,以己為皇太女。乃相與合謀,於餅饣炎中進毒。中宗食之而崩,在位五年。
  太平公主與上官昭容謀,草遺制,立溫王重茂為皇太子,皇后臨朝攝政。太子即位,時年十六。韋後深忌太平公主與相王。相王子臨淄王隆基,陰聚才勇,密圖匡復。初,太宗選天下驍勇之士,著虎文衣,跨豹文韉,謂之百騎。武後時增為千騎,隸左右羽林;中宗謂之萬騎,置使以領之。隆基皆厚結其豪傑。隆基與太平公主及公主子薛崇諫、苑總監鐘紹京、前朝邑尉劉幽求等,謀誅韋後。會置使韋播高嵩,數榜捶萬騎,萬騎皆怨。果毅、葛福順等見隆基訴之,隆基因諷以誅諸韋,皆踴躍自效。
  或謂隆基當啟相王。隆基曰:「我曹為此,以徇社稷,事成福歸於王,不成以身死,不以累王也。且萬一不從,將敗大計。」遂不啟。微服與幽求入苑中,會於紹京廨舍。夜二鼓,天星散落如雪,幽求曰:「天意若此,時不可失。」於是葛福順直入羽林營,斬諸韋典兵者以殉曰:「韋後鴆殺先帝,謀危社稷,今夕當共誅之,立相王以安天下。敢有懷兩端助逆黨者,罪及三族。」羽林士皆欣然聽命。隆基勒兵入玄武門,諸衛兵皆應之。斬韋後及安樂公主、武延秀、上官昭容等。幽求曰:「眾約今夕共立相王。何不早定?」隆基止之。比曉,內外皆定。隆基乃出見相王叩頭,謝不先白之罪。相王曰:「社稷宗廟不墜於地,皆汝之功。」遂迎相王入,收捕諸韋親黨及宗楚客等皆斬之,封隆基為平王,賜薛崇諫立節王爵,以紹京、幽求並參知機務。武氏宗屬誅竄殆盡。
  相王旦即位,是為睿宗。廢重茂復為溫王。睿宗將立太子,以宋王成器嫡長。平王隆基有功,疑不能決,成器辭曰:「國家安則先嫡長,危則先有功,臣死不敢居平王之上。」上從之。
  以隆基為太子,姚元之為兵部尚書,宋璟為吏部尚書,二人同心,革中宗弊政。進忠良,退不肖,賞罰公平,紀綱修舉。當時翕然,以為有貞觀之遺風。加太平公主實封萬戶。公主,武後女之妹也,沉敏多權略,武後以為類己,獨愛之。及誅二張,公主有力焉。至是又與太子共誅韋氏,屢立大功,益尊重。上嘗與之議政,宰相進退,係其一言,薦士驟歷清顯者,不可勝數,權傾人主,其門如市。公主憚太子英武,數為流言以危之。
  一日,上謂侍壓曰:「術者言五日中當有急兵入宮,御等為朕備之。」張說曰:「此必奸人欲離間東宮,願陛下早使太子監國,則流言自息矣。」姚元之曰:「張說之言,社稷之至計也。」
  上悅。於是以宋王成器為同州刺史,幽王守禮為幽州刺史,太平公主蒲州安置,命太子監國。次年秋七月,彗星出西方,入太微,太平公主使術者言於上曰:「彗所以除舊布新,又帝座及心前星皆有變,皇太子當為天子。」上曰:「傳德避災,吾志決矣。」八月壬辰,上傳位於太子,太子上表固辭,太平公主勸上雖傳位,猶宜自總大政。
  庚辰,太子即位,是為玄宗明皇帝。尊睿宗為太上皇,在位三年。自三品以上除授及大刑政,仍決於上皇。太平公主依上皇之勢,擅權用事,與上有隙,乃與竇懷貞、岑羲、蕭至忠謀廢立,又謀毒上。上與岐王范、薛王業及內給事高力士等定計,以兵三百人召蕭至忠、岑羲斬之,懷貞自縊,仍戮其屍。
  上皇下詔,自今軍國刑政,一聽皇帝處分。上下詔,賜太平公主及公主私人崔湜等死,諸子及黨羽死者數十人;惟子薛崇簡數諫其母,屢被撻,特免之。上賞高力士功,以為監門將軍,宦官稍增至三千餘人,多衣緋紫。宦官之盛,自此始。四年六月,太上皇崩,壽五十五歲。
  上勵精求治,每事訪於姚元之。元之避開元尊號,複名崇。
  及姚崇謁告歸,薦宋薦以自代。時賦役寬平,百姓富庶,唐世賢相,前稱房、杜,後稱姚、宋,他人不得比焉。上素友愛,近世帝王不能及。群臣以代王成器等地逼,請循故事,出刺外州,上不得已,從之,廢皇后王氏。時武惠妃寵傾後宮,生壽王瑁,李林甫因宦官言於惠妃,願竭力保護壽王,妃德之,陰為內助。上擢為禮部尚書。
  時有安祿山者,本營州雜胡,初名阿犖山,姓康,其母則巫也。父死,母攜之再適突厥安延偃。會其部落破散,與延偃兄子思順俱逃入塞,更名祿山,冒姓安氏。又有史窣乾者,與祿山同里閈,先後一日生,及長相親愛,皆以驍勇聞。窣乾因張守珪入奏事,上與語悅之,賜名思明,即史思明也。祿山狡黠,善揣人意,幽州節度使張守珪愛之,以為己子,使為討擊使,又以窣乾為將軍。至是守珪使討擊使安祿山討奚契丹之反叛者。祿山恃勇輕進,為契丹所敗,守珪以其失律,囚送京師,請斬之。上惜其才,赦之。張九齡固爭曰:「失律喪師,不可不誅,且貌有反相,不殺必有後患。」上勿從。張九齡遇事有不可行者,無細大,皆力爭之。上在位歲久,漸恣奢欲,怠於政事。李林甫巧伺上意,日夜短九齡於上,上寢疏之,而於林甫轉親矣。上即位以來,所用之相,姚崇尚通。宋璟尚法,張嘉貞尚史,張說尚文,李元紘、杜暹尚儉,韓休、張九齡尚直,皆賢臣,各有所長也。初,上舍長子嗣真而立少子嗣謙為太子,嗣謙後改名瑛,乃趙麗妃所生也。駙馬都尉楊洄私附武惠妃,嘗伺太子過失,令惠妃泣訴於上。上大怒,欲廢之,張九齡力諫乃止。至是,楊洄又譖太子瑛,及鄂王瑤、光王琚潛構異謀。
  上召宰相謀之,李林甫曰:「此陛下家事,非臣等所宜豫。」
  上意乃決,廢太子瑛為庶人,賜死城東驛,並瑤、琚皆殺之。
  太子瑛既死,李林甫數勸上立壽王瑁。時武惠妃已薨,壽王無內援,上以忠王璵年長,孝謹好學,意欲立之,猶豫不決,常忽忽不樂。高力士請擇長而立,上意遂定。立忠王璵為太子,改名亨。自開元二十四年,罷張九齡而相李林甫。又安祿山性傾巧,善事人,人多譽之,上以為賢。開元二十九年,以安祿山為營州都督,自後改元天寶,以年為載,而國事日非矣。李林甫為相,凡才望功業出己右及為上所厚之文學之士,必百計去之。或陽與之善,啖以甘言,而陰陷之。世謂林甫「口有蜜,腹有劍」。
  初,開元二十三年乙亥,娶蜀州司戶楊玄琰之女為壽王妃。
  自武惠妃薨,後宮無當意者。或言壽王妃楊氏之美,上召見,體態豐豔,如妖麗花枝,神魂為之收攝。乃令妃自以己意,乞為女官,號太真,更為壽王娶郎將韋昭訓女,潛納太真於宮中,寵遇一如惠妃,宮中號曰娘子。天寶四載八月,冊為貴妃。贈其父玄琰為兵部尚書,叔父玄珪為光祿卿,從銛兄為殿中少監,倚為駙馬都尉,姊妹皆賜第,京師寵貴赫然。時妃年二十七,妃每思念壽王,欲私會之。壽王懼禍,避嫌遠之。後壽王於代宗十七年薨,六子皆封郡王。
  楊妃曉音律,性警穎,善承迎上意,恩寵無比。民間為之歌曰:「生男勿喜女勿悲,君今看女作門楣。」妃欲得生荔支,歲命嶺南馳驛致之。妃又嘗以悍妒不遜,送歸楊銛第,上為之不食,即召還。貴妃姊妹三人,皆有才色,上呼為姨,並承恩寵,封為韓國、虢國、秦國三夫人。與楊銛、楊錡等五家,競尚奢侈,勢傾天下。以安祿山兼御史大夫。祿山體充肥,腹垂過膝,嘗自稱重三百斤,外若癡直,內實狡黠,在上前應對敏給,雜以詼諧。上嘗戲指其腹曰:「此胡腹中何所有,其大乃爾。」對曰:「更無餘物,惟有赤心耳。」祿山欲得常出入禁中,因請為貴妃兒。上與貴妃共坐,祿山先拜貴妃。上問何故?
  對曰:「胡人先母而後父。」上大悅。祿山矯健異常,陽物偉岸而善戰,貴妃悅之,因與通焉。上命有司為祿山起第於親仁坊,敕令但窮壯麗,不限財力。祿山生日,上及貴妃皆賜衣服、寶器、酒饌甚厚。後三日,召祿山入禁中,貴妃以錦繡為大襁褓,裹祿山,使人以彩輿舁之。上聞後宮喧笑,問其故,左右以貴妃三日洗祿山兒對。上自往觀之,大喜,賜貴妃洗兒金銀錢,復厚賜祿山,盡歡而罷。自是祿山出入宮掖不禁,或與貴妃對食,或通宵不出,頗有丑聲揚於外,上不疑也。
  自唐興以來,邊帥皆用忠厚名臣,不久任,不遙領,不兼統。李林甫欲杜邊帥入相之路,以胡人不知書,乃奏言:文臣為將,怯當矢石,不若用寒族胡人。胡人則勇決善戰,寒族則孤立無黨。上悅其言,始用安祿山等,諸節度使盡用胡人。林甫又數稱祿山之美,上既使遙領平盧節度使,又使兼范陽河東節度使,封東平郡王,出鎮范陽。上以承平日久,專以聲色自娛,委政於李林甫,命百官閱視天下歲貢物於尚書省,悉以車載賜李林甫家。林甫媚事左右,迎合上意,以固其寵,杜絕言路,掩蔽聰明,以成其奸,妒賢嫉能,排抑勝己,以保其位。
  屢起大獄,誅逐貴臣,以張其勢。自皇太子以下,畏之側目。
  在相位十九年,養成天下之亂,而上不悟也。楊貴妃從兄钊,不學無術,從軍於蜀,貧不能歸。劍南節度使章仇兼瓊欲結楊妃為內援,求得之。使獻春彩於京師,贐以蜀貨萬緡。钊至長安,見諸妹分蜀貨以遺之曰:「此章仇公所贈也。」於是諸楊日夜譽章仇兼瓊,上以兼瓊為戶部尚書,而钊日貴幸用事矣。
  以钊為度支郎中,善於聚斂,帑藏充裕,奏請上觀之。上由是視金帛如糞土,賞賜無限。钊一歲十五遷,以為文部尚書,文部即吏部也。钊以圖讖有金刀語,請更名,上賜名國忠。李林甫既卒,以楊國忠為相國。忠使人誣告李林甫與突厥阿布思謀反,詔追削其官爵,剖其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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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下     三百年捱不到禍亂相尋

  初,安祿山以林甫狡獪逾己,故畏服之;及楊國忠為相,祿山視之蔑如也,由是有隙。國忠屢言祿山有反狀,上不信。
  國忠以隴右節度使哥舒翰與祿山不協,奏以翰兼河西節度使,與共排祿山。是時中國強盛,自安遠門西盡唐境,凡一萬三千里,閭閻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稱富庶者,無如隴右。翰每遣使入奏,常乘白橐駝,日行五百里。楊國忠言祿山必反,且曰:「陛下試召之,必不來。」上使召之,祿山聞命即至。上由是益親信祿山。祿山辭歸范陽,上解御衣以賜之。祿山驚喜,恐國忠奏留之,疾驅出關,乘船而下,晝夜兼行,日數百里。及至范陽,使副將何千年入奏,請以蕃將三十二人代漢將。韋見素極言祿山反已有跡,所請切不可聽,上不聽,許之。祿山專制范陽、平盧、河東三道,陽蓄異志,殆將十年,養同羅、奚契丹降者八千餘人,謂之曳落河。及家僮百餘人,皆力舉千鈞,驍勇善戰,一可當百。又蓄戰馬數萬匹,皆高大善走,天下精兵皆聚於河北。見上春秋高,又武備廢弛,素有輕中國心。以上待之厚,欲待上晏駕,然後作亂。會國忠與祿山有隙,屢言祿山且反,上不信,即誣數事以激之,欲其速反,以取信於上。
  祿山於是決意遽反。會有奏事官自京師來,祿山詐為敕書,悉召諸將示之曰:「有密旨,令祿山人討楊國忠,諸軍宜即從軍。」
  眾愕然相顧,莫敢異言。於是發所部十五萬從,反於范陽,引兵而南。時承平日久,民不知兵,忽聞范陽兵起,遠近震駭,所過州縣,望風瓦解。上聞祿山已反,乃召君臣謀之。楊國忠洋洋有得色,曰:「今反者獨祿山耳,其下皆不願也。不過旬日,必傳首詣行在。」上以為然。安西節度使封常清入朝,上以為范陽、平盧節度使,乘驛詣東京募兵,旬日得六萬令人,乃斷河橋,為守禦之備。封常清與賊戰於武牢,敗績。祿山遂陷東京洛陽,徙都之。時祿山子慶宗尚宗女在長安,上因誅之。
  以郭子儀為朔方節度使。平原太守顏真卿起兵討賊,遣李平間道奏之。上始聞河北諸郡皆從賊,歎曰:「二十四郡,曾無一義士耶?」及平至,大喜曰:「不識顏真卿作何狀,乃能如是。」
  常由太守顏杲卿與長史袁履謙等起兵討賊,命崔安石等徇河北諸郡,曰:「大軍已下井陘,朝夕當至,先降者賞,後降者誅。
  於是河北十七郡,皆歸朝廷,合兵二十餘萬。其附祿山者,惟范陽、盧龍、密雲、漁陽、汲、鄴六郡而已。杲卿起兵才八日,守備未完,且諸兵各遣分徇諸郡。賊將史思明、蔡希德引大兵至常山城下,杲卿告急於王承業,承業欲竊其功,利於城陷,遂擁兵不救。杲卿晝夜拒戰,糧盡矢竭城陷。賊縱兵殺掠,執杲卿、履謙等送洛陽,縛於木橋之柱而剮之,杲卿、履謙至死罵不絕口,顏氏死者三十餘人,於是諸郡復陷於賊。安祿山僭號,自稱大燕皇帝,賊群臣各加官有差。真源令張巡起兵討賊,得精兵千人,至雍邱與賈賁合兵,賊將令狐潮引兵攻雍邱,賈賁出戰,敗死。張巡力戰卻賊,兼領賁眾,賊蟻附攻城。巡束蒿灌脂,焚而投之,賊不得上,城中矢盡,巡縛草為人千餘,被以黑衣,夜縋城,潮兵爭射之。
  久乃知其藁人,得矢數十萬。其後復夜縋城,賊笑不設備,乃以死士斲潮營,賊兵大亂。巡使部將雷萬春,於城上與潮語,賊射之,面中六矢而不動,賊疑為木人,諜問之,乃大驚服。
  巡時伺賊隙,出兵擊之,積六十餘日,大小三百餘戰,賊遂敗走,軍聲大振。以李光田為河北節度使,子儀、光弼大敗賊將史思明於嘉山,復河北十餘郡。祿山大懼。子儀、光弼奏請固守潼關,而引兵北取范陽,復其巢穴,則賊不日可定。時賊將崔乾祐在陝州,故為羸弱以誘王師,上遣使促哥舒翰進兵復陝洛,翰奏祿山習兵,必羸師以誘我,宜守不宜御。楊國忠言於帝,趨使速戰。翰不得已,撫膺慟哭。引兵出潼關,遇崔乾祐之兵於靈寶西源,翰大敗入關。乾祐進攻潼關,克之,執翰關洛陽,翰降於賊。上聞之大懼,召宰相謀之。楊國忠首倡幸蜀之策,上然之。
  明日黎明,上獨與貴妃姊妹、皇子、妃主、皇孫,及親近宦官宮人,出延秋門。妃主皇孫之在外者,皆委之而去。至咸陽望夷宮,日向中,上猶未食。國忠自市胡餅以獻,於是民爭進糲食,皇孫輩爭以手掬食之,須臾而盡。上至馬嵬驛,將士饑疲,皆憤怒。陳玄禮以禍由國忠,欲誅之。會吐蕃使者二十餘人,遮國忠馬,訴以無食。國忠未及對。軍士呼曰:「國忠與胡虜謀反。」國忠急走,軍士擒殺之,以槍揭其首,並殺其子暄及韓國、秦國二夫人。上拖履出驛門,慰勞將士,令收隊。
  軍士不應。上使高力士問之,玄禮曰:「國忠謀反,貴妃不宜供奉,願陛下割恩正法。」上曰:「貴妃居深宮,安知國忠謀反?」力士曰:「貴妃誠無罪,然將士已殺國忠,而貴妃仍在左右,豈能自安?願陛下審思之,將士安則陛下安矣。」帝乃命專士引貴妃於佛堂縊殺之,時年三十有八。輿屍至驛庭,玄禮等人視之,於是始整部伍為行計。國忠妻與幼子日希、虢國夫人、夫人子裴徽,走至陳倉,縣令薛景仙捕誅之。上將發馬嵬驛,朝臣惟韋見素一人,父老皆遮道請留。帝為按轡久之,乃命太子於後宣慰父老。父老因曰:「至尊既不肯留,某等願帥子弟從殿下東破賊,取長安。若殿下與至尊皆入蜀,則中原百姓,誰為之主?」須臾聚至數千人。太子不可,曰:「至尊冒險阻,吾豈可朝夕離左右?」涕泣拔馬欲西。建寧王.與宦者李輔國執.諫曰:「逆胡犯闕,四海分崩,不因人心,何以興復?今殿下從至尊入蜀,則中原之地,拱手授賊矣。不如收西北守邊之兵,召郭、李於河北,與之並力討賊,克復二京,以迎至尊,豈非孝之大者。何必區區溫清,為兒女之戀乎?」
  廣平王做亦勸太子留。父老共擁太子,馬不得行。上總轡待太子,久不至,使人偵之,還白狀,上曰:「天也。」乃命分後軍二千人及飛龍廄馬從太子,又宣旨欲傳位於太子,太子不受。
  太子既留,不知所適。建寧王倓請太子詣平涼,從之。一晝夜馳三百里,至平涼,募兵得五百餘人?軍勢稍振。安祿山不意上遽西幸,遣使止崔乾祐兵,留潼關凡十日。乃遣孫孝哲將兵入長安,於是賊勢大熾,然無選略,日夜縱酒,專以女色財寶為事,無復有西出之意,故上得安然入蜀。太子北行,亦無追迫之患。太子至靈武,裴冕、杜鴻漸等上太子箋,請尊馬嵬之命,即皇帝位,以號令四方。太子不許,冕等表五上,固爭之,乃許之。
  是日,肅宗即位於靈武,尊玄宗曰上皇天帝,復以載為年。

  初,肅宗為太子時,與李泌為布衣交,泌後隱居潁陽,上遣使召之。至是謁見於靈武,上大喜,每事咨之,言無不從。上皇至成都,從官六軍,至者千三百人而已。郭子儀等將兵五萬,自河北至靈武。靈武軍威始盛,人有復興之望矣。靈武使者至蜀,上皇喜曰:「吾兒應天順人,吾復何憂!」乃制:「自今改制敕為誥,表疏稱太上皇,四海軍國重事,皆先取皇帝進止,仍奏朕知。」命韋見素、房王官、崔涣奉傳國寶玉冊,詣靈武傳位,在位四十四年。
  初,上皇每大宴,先設太常雅樂,繼以鼓吹,出宮人舞霓裳羽衣。又奏散樂雜戲,教舞馬百匹,銜杯上壽,引犀象入場,或拜或舞。祿山見而悅之。至是命搜捕悉送洛陽,祿山宴群臣於凝碧池,盛奏眾樂卑舞象怒目不動,祿山盡殺之。梨園子弟往往欷歔泣下,賊皆露刃睨之。樂工雷海清不勝悲憤,擲樂器於地,西向慟哭。祿山怒,縛於試馬殿前,肢解之。
  上欲以建寧王倓為元帥,李泌曰:「廣平,兄也,使建寧既成大功,將何以處之?」乃以廣平王俶為天下兵馬大元帥,李泌為侍謀元帥長史,以討祿山。帝如彭原,廨舍隘狹。上與張良娣博,打子之聲聞於外。李泌言諸軍奏報停壅,不宜為此,良娣以是怨泌。張良娣與李輔國表裡為奸,皆惡泌。建寧王倓謂泌曰:「先生薦兄廣平王為元帥,使俠得盡臣子之禮,無以報德,請為先生除害。」泌日:「何也?」倓以良娣為言。泌曰:「此非臣子所宜言,願王置之。」倓不從,數於上前詆訐良娣及輔國罪惡。二人譖之曰:「倓恨不得為元帥,謀害廣平王。」上怒,賜倓死。廣平王大懼,謀去輔國及良娣。李泌曰:「不可,但盡人子之孝可也。」王從之。上以良娣為淑妃,未幾,竟立為後,李輔國依附之,勢傾朝野。
  安祿山自起兵以來,目漸昏,至是不復睹物,左右動加棰撻,或殺之,人不自保。又欲廢慶緒而立嬖妾所生之子慶恩。嚴莊與慶緒謀,夜使閹豎李豬兒執刀直入帳中,斲祿山腹,出其腸,流血數鬥而死。慶緒即皇帝位,以史思明為范陽節度使。
  先是,祿山得兩京珍貨,悉輸洛陽。思明擁重兵,據富資,寢不用慶緒命,慶緒不能制。慶緒使尹子奇寇睢陽,許遠告急於張巡,巡入睢陽,與遠合兵固守,晝夜苦戰。遠自知才不及巡,其戰事籌畫,一聽於巡,凡十六日,擒賊將,殺賊兵,賊兵夜遁。尹子奇復引兵攻睢陽,張巡椎牛享士,盡軍出戰。賊見其少,笑之。巡帥諸將直衝賊陣,賊大潰。明日賊複合兵攻城。巡於城中,夜鳴鼓嚴隊,若將出擊者。賊聞之,達旦警備。
  既朋,巡乃寢兵絕鼓,賊以飛樓瞰城中,無所見,遂解甲休息。
  巡與將軍南霽雲、雷萬春等十餘將,各將五十騎,開門突出,直衝賊營,營中大亂。巡欲射奇而不識,乃削蒿為矢射之,中者謂巡矢盡,走白子奇。乃得其狀,使霽雲射之,中其左目,幾獲之,子奇乃收軍還。子奇復圍睢陽,城中日蹙。巡乃令霽雲突圍出,告急於臨淮賀蘭進明,進明不肯發兵,而愛霽雲勇壯,具食延之。霽雲曰:「睢陽主人不食月餘矣,雲雖欲獨食,何能下咽?」因齧一指以示進明曰:「霽雲既不能達主將之意,請留一指以示信。」歸報,座中皆為泣下。子奇久圍睢陽,城中食盡,議棄城東走。張巡、許遠謀以為睢陽江淮之保障,無睢陽是無江淮也,不如堅守以待之。始與士卒同食茶紙;既盡,又食馬;馬盡,羅雀掘鼠。雀鼠既盡,巡愛妾霍氏曰:「城陷則妾必死,屍爛於地為螻蟻所食,甚無益也。不如變無益為有益,妾請以身為糧,延軍士數刻之命,以待救。妾丑處,君須自食,以完吾貞。埋骨於地,以還父母。」巡義而許之,乃出愛妾,殺以食士。許遠亦殺其奴,然後括城中婦人食之。既盡,繼以老弱男子,人知必死,無有叛者,所餘僅四百人。賊登城,將士病不能戰。巡西向再拜曰:「臣力竭矣,生無以報陛下,死當為厲鬼以殺賊。」城遂陷,巡與南霽雲、雷萬春等三十六人,俱被殺。生致許遠於洛陽,死於偃師。張鎬聞睢陽圍急,倍道急進,且檄譙郡太守閭邱曉救之。曉不受命,鎬至睢陽,城已陷三日矣。鎬召曉杖殺之。上享勞諸將,遣廣平王俶、郭子儀攻長安。謂子儀曰:「事之濟否,在此行也。」子儀對曰:「此行不捷,臣必死之。」回紇懷仁可汗遣其子葉護等,將精兵四千餘人至鳳翔,廣平王俶見葉護,約為兄弟,因帥郭子儀、李嗣業僕固懷恩等,與賊戰於長安城西,自午至酉,斬首六萬級,賊遂大潰,克復長安,遣使人蜀,請上皇還京師。廣平王俶、郭子儀等,將兵取東京洛陽。安慶緒悉發洛陽兵,使嚴莊將之,以拒官兵。子儀等初與戰不利,回紇自南山襲其背。賊驚顧曰:「回紇至矣。」遂潰。慶緒奔河北,廣平王俶人東京,回紇縱兵大驚。俶患之,父老請以囉錦萬匹以賂回紇,回紇乃止。上皇至咸陽,上備法駕迎於望賢宮。上皇即日幸興慶官,遂居之。賜郭子儀爵汾陽王,李光弼等功臣各進階賜爵有差,追贈死節之臣。安慶緒忌史思明之強,欲圖之。思明遂以所部十三州來降,滄、瀛、安、深、德、棣等州皆降,雖相州未下,河北卒為唐有矣。
  張鎬上言,史思明兇險,人面獸心,難以德懷,願勿假以威權,征之入朝,分散其兵,補入宿衛,則亂定矣。時上已寵納史思明,勿聽。李光弼以史思明終必為亂,陰使烏承恩圖之。
  已而謀泄,思明乃集將佐吏民,西向大哭曰:「臣以十三萬眾降朝廷,何負陛下,而必欲殺臣。」遂殺烏承恩,挾兵觀望。
  上命朔方郭子儀、淮西魯炅等七節度使討安慶緒,又命河東李光弼、澤潞王思禮二節度使將所部兵以助之。上以子儀、光弼皆元勛,難以統屬,故不置元帥,但以宦官魚朝恩為觀軍容使以監之。子儀等大破慶緒於衛州,追至鄴,圍之。慶緒窮急,求救於史思明,且請以位讓之。思明反,發范陽兵十三萬救鄴。
  九節度使之師既無統帥,號令不一,鎮西節度使李嗣業中流矢死。思明引大軍直抵城下,官兵步騎六十萬與之,刻日決戰,未及佈陣,思明將精兵五萬,直前奮擊,大風忽起,吹沙拔木,天地晝晦,咫尺不相辨,兩軍大驚潰。子儀以朔方軍斷河陽橋,保東京,戰馬甲仗遺棄殆盡,諸節度各潰歸本鎮。史思明殺安慶緒,返范陽,僭號大燕皇帝。魚朝恩惡郭子儀,因其敗,短之於上,以李光弼代為朔方節度使。史思明復入東京,遂引兵攻河陽。光弼以短刀置靴中曰:「戰事危,吾國之三公,不可死賊手,萬一不利,諸君死敵,我自剄,不令諸君獨死也。」
  帥諸將致死擊之,賊眾大潰,思明遂遁。
  思明猜忌好殺,群下小不如意,動至族誅,人不自保。且愛少子朝清,欲殺長子朝義。立朝清為後。朝義憂懼,乃與步將曹將軍謀,遂以兵入,思明逾垣走,射之墜,執而縊殺之,使人至范陽殺朝清、朝義,即偽位稱帝。時李輔國、魚朝恩與張后內外表裡,壅蔽作姦,上不能制。上皇居興慶宮,父老過者,往往瞻拜呼萬歲。李輔國言於上曰:「上皇居興慶宮,日與外人交通,陳玄禮、高力士謀不利於陛下,宜移居大內。」
  上不聽。會上病,輔國乃矯稱上語,將射生手五百騎,露刃迎上皇如西內,居甘露殿。高力士流巫州,陳玄禮勒令致仕。上皇不懌,因不茹葷,辟谷,浸以成疾。上欲以郭子儀統諸道兵,取范陽,定河北,為宦官魚朝恩所阻,事竟不行。上為張后所制,竟不敢詣西內朝太上皇。太上皇崩於神龍殿,壽七十有八。
  上自仲春寢疾,聞太上皇崩,疾甚劇,乃命太子監國。未幾上崩,在位七年。
  初,張后與李輔國相表裡,晚年因有隙,欲殺輔國,廢太子面立己子。輔國與內射生使程元振遷張后於別殿,尋殺之並其二子。輔國引太子素服,與宰相相見,遂即位,是為代宗。
  輔國恃功益橫,明謂上曰:「大家但居禁中,外事悉聽老奴處分。」上內不能平,以其方握禁兵,外尊禮之,號為尚父,而不名,事無大小,皆咨之。輔國亦晏然處之,封為博陸王。上夜遣盜入其家,斬輔國之首及其一臂而去。上詐敕有司捕盜,遣中使存問其家。上遣中使劉清潭,與回紇修舊好,且徵兵討史朝義。
  先是,肅宗以僕固懷盡女妻回紇可汗,可汗請與懷恩相見。
  懷恩時在涼州,上令往見之。懷恩力言,唐家恩信不可負。可汗悅,遣使上表請助國討朝義。制以雍王適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僕固懷恩副之。諸軍發陝州,懷恩與回紇為前鋒,與李光弼、李抱玉數道並進。官軍至洛陽北郊,賊眾數萬,立柵自固,官軍驟擊之,賊眾大敗,口朝義將輕騎數百東走。懷恩進克東京,使其子錫乘勝逐朝義,累戰皆捷。錫等追及史朝義,於莫州圍之。賊將田承嗣以莫州降,送朝義母及其妻子於官軍,朝義以精兵五千,犯北門圍而出,奔范陽。賊將李懷仙以范陽降,朝義致不得入,勢甚窮促,縊於林中,其下皆散。懷義取其首以獻。僕固懷恩與諸軍皆還,回紇回國,河北悉定。祿山亂凡三年,慶緒二年,史思明二年,朝義二年,共九年而滅。
  僕固懷恩恐衰賊平寵,奏以史朝義降將薛蒿為相衛節度使,田承嗣為魏博節度使,李懷仙為盧龍節度使,李寶臣為成德節度使,以自為黨援。朝廷亦厭苦兵革,苟冀無事,亦因而授之。
  其後諸鎮各收安史餘黨,坐擁強兵,自署文武將吏,不供貢賦,雖名藩臣,羈縻而已。吐蕃入寇,邊將告急,宦官程元振不以聞。及寇奉天武功,京師震駭,詔以雍王適為關內元帥,郭子儀為副元帥,出鎮咸陽以御之。子儀閒廢日久,部曲離散,至是召募得二十騎而行。至咸陽,吐蕃帥吐谷渾、黨項、氐、羌二十餘萬眾,瀰漫數十里。子儀使判官王延昌奏請益兵,程元振遏之,竟木召見。上方治兵,而吐蕃已渡便橋,倉猝不知所為,出幸陝州。吐蕃入長安,剽掠府庫市裡,焚廬舍,長安城中,蕭然一空。子儀至商州,行收兵,得四千人,泣諭將士,以共泄國恥,取長安,皆感激受約束。乃使長孫全緒將二百騎出藍田,晝則擊鼓張旗,夜則燃火,多為疑兵。為流言以紿之曰:「郭令公自商州將大軍,不知其數至矣。」吐蕃大恐,帥眾遁去。詔以子儀為西京留守。
  初,程元振專權自恣,人畏之甚於李輔國,諸將有大功者,元振皆忌嫉,欲害之。吐蕃入寇,上遣使發諸道兵。李光弼等忌元振居中,莫有至者。太常博士柳伉上疏,請斬程元振以謝天下。詔削元振官爵,放回田裡。而魚朝恩復專權用事,及朝恩勢傾朝野,上與相臣玄載設謀,擒而縊殺之,以屍還其家,而玄載復專權受賄矣。初,河東節度使辛雲京與僕固懷恩有隙,奏懷思謀反,上優詔和解之。遣使征懷恩入朝,懷恩不至。懷恩自兵興以來,所在力戰,一門死王事者四十六人,女嫁絕域,說諭回紇,再復東京,平定河南北,功無倫比,而為人所搆陷,憤怨殊深,上書自訟,言甚切至,遂舉兵反,寇太原。上謂郭子儀曰:「懷恩父子負朕實深,聞朔方將士思公,公為朕鎮撫河東汾上之師。」乃以子儀為副元帥、河中節度使。懷恩將士聞之,皆曰:「吾等從懷恩為不義,何面目見汾陽王。」僕固錫圍榆次,其將焦暉、白玉攻殺之。懷恩聞之,入告其母。母曰:「吾語汝勿反,國家待汝不薄,今眾心既變,禍必及我,將如之何?」懷恩不對而出。母提刀逐之,曰:「吾為國殺此賊,取其心以謝三軍。」懷恩疾走乃免。遂與麾下三百騎,渡河北走。子儀傳錫首詣闕,群臣入賀。上慘然不悅曰:「朕信不及人,致勛臣顛越,深以為愧,又何賀焉?」使輦懷恩母至長安,給待優厚,月餘以壽終,具禮葬之,功臣皆感歎。郭子儀至汾州,懷恩之眾數萬悉歸之。懷恩北走至回紇,誘回紇、吐蕃、吐谷渾、黨項、奴刺等數十萬眾,俱入寇,自以朔方兵繼之。郭子儀奏請諸道節度使,各出兵以扼其衝要。上從之。
  然諸道惟淮西李忠臣即日就道,餘無至者。幸懷恩中途遇暴疾死,於是回紇、吐蕃各爭長不相睦。郭子儀因前主兵時,素厚回紇,因輕身往見之,說使共擊吐蕃。回紇從之,與之設誓定盟而還。吐蕃聞之,夜遁。子儀、回紇合兵追之,戰於靈台西原,大破之,斬首以萬計。上禮重子儀,嘗稱郭大臣而不名。
  子儀居親仁裡中通永巷,子婦待妾既多,家眾三千,每日洞開重門,直達臥所,出入無禁,頗有丑聲聞於外。諸子固諫。子儀曰:「以吾門第,正欲使人共見共聞,則讒慝無由而生。若一禁出入,則猜疑踵至,必致族滅矣!兒女小嫌,何足介意。」
  眾乃歎服。其子暖尚昇平公主,嘗與爭言。暖曰:「汝倚乃父為天子耶?我父薄天子而不為。」公主大恚,奔奏之。上曰:「此非汝所知,此言誠然,彼如欲為天子,天下豈汝家有耶?」
  慰諭令歸。子儀聞之,囚曖入待罪。上曰:「鄙諺有云:『不癡不聾,不為阿家翁。』兒女閨房之言,何足聽也?」子儀歸,杖暖數十。時有盜發郭子儀父家者,捕之不獲。人以魚朝恩素惡,子儀疑其所使。子儀入朝,朝廷憂其為變,及見上,上語及之,子儀流涕曰:「臣久將兵,不能禁御軍士多發人塚,今日及此,乃天譴,非人事也。」朝廷乃安。上在位十七年崩。
  太子適即位,即雍王也,是為德宗。夫肅宗、代宗本中材之主,以人心思唐,賴大將力,克復舊物,乃不思經遠之謀,專為姑息之政。節度使尚由軍士廢立,則其他可知矣。卒之藩鎮陸梁,上陵下替,養成亂階,唐之紀綱大壞,不可復振,則肅、代為之也。德宗新立,外國貢馴象適至。上曰:「象費豢養,而違物性,將安用之?」命縱於荊山之陽。又出宮女數百人,遣中使邵光超賜李希烈旌節,希烈贈以僕馬及縑七百匹。上怒,杖光超而流之。於是中使之未歸者,皆潛棄所得於山谷,雖與之,莫敢受也。於是中外皆悅,青淄軍士,至投兵相顧曰:「明主出矣,吾屬猶反乎!」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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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朱溫起號梁朝歸於李氏

  詩曰:
  山自青青水自流,南征北戰幾時休。
  青春壯士邊關老,紅粉佳人白了頭。

  卻說律宗初政雖美,而有美中不足。雖勵精圖治,而性猜忌刻薄,以強明自任,恥見屈於忠言正論,而受欺於奸諂諛佞。
  先用楊炎為相,專以報復恩仇為事。初,安史之亂,天下戶口十亡八九,所在宿重兵,其費不資,皆倚辦於劉宴。宴為戶部尚書,有精力,多機智,變通有無,曲盡其妙,唐之所以得中興,軍旅不至匱乏者,宴之力也。宴與楊炎有隙,貶為忠州刺史。荊南節度使庾准,希楊炎旨,誣以怨望,上密遣中使縊殺之。天下冤之,於是大臣人人不自保。朝野側目,上惡炎,欲誅之,乃擢盧杞為相。杞貌丑,色如藍,有口辯,陰險狡猾無比。知上性多猜忌,因以疑似離間,群臣始勸上以嚴刻御下,中外失望。術士桑道茂上言:「陛下不出數年,暫有離宮之厄。
  臣望奉天有天子氣,宜高大其城,以備非常,試以小事,皆能先知。」上乃命京兆發丁夫數千,供六軍之士,築奉天城。
  初,成德節度使李寶臣與淄青節度使李正已、魏博節度使田承嗣相結,期以土地傳之子孫。故田承嗣之死,寶臣力為之請於朝,使以節授田悅。代宗從之。至是田悅屢為寶臣子惟岳請繼襲。上欲革前弊,不許。悅乃與李正已各遣使詣惟岳,謀勒兵拒命。河南士民騷動。
  李惟岳反,上命張孝忠、朱滔等討之。惟岳將王武俊殺之以降,成德遂平。滔請深州,不許;武俊欲得節度使不得,由是怨望。田悅聞之,各遣使說朱滔、王武俊,約以合謀同反之利,得以傳之子孫,二人皆喜,從之,遂合兵反。平盧節度使李正已卒,子納擅領軍務,請襲位,上不許,亦反。於是朱滔自稱冀王,田悅自稱魏王,王武俊稱趙王,李納稱齊王。上以淮西節度使李希烈兼平盧節度使討李納。希烈帥所部移鎮許,即與納通謀,自稱天下都元帥。希烈餡汝州,盧杞惡顏真卿,欲殺之,言於上,以真卿名重海內,使之宣慰,招諭李希烈。
  真卿至許,希烈欲降之,百計窘之,真卿終不為屈,遂縊殺之。
  李希烈寇襄城。初,上優恤士卒,每出境,加給酒肉,本道糧仍給其家。一人兼三人之給,軍士利之,各出軍,才逾境而止。
  月費錢百三十餘萬緡,常賦不能供,乃稅間架,除陌錢以益之。
  稅間架者,每屋二架為一間,上屋稅錢二千,中稅一千,下稅五百也。除陌錢,凡買賣每緡官稅五十錢,其隱錢與無價同,且加之罪也。於是愁怨之聲盈於遠近,又不能給,遂無以善其後。
  上發涇原等道兵救襄城。涇原節度使姚令言將兵五千,至京師,軍士冒雨,寒甚,多攜子弟而來,冀得厚賜其家。既至,一無所賜,發至滻水。詔京兆尹王翌犒師,惟糲食菜蔬。眾怒,蹴而覆之。因揚言曰:「吾輩將死於敵,而食且不飽,安能以微命拒白刃耶?聞瓊林、太盈二庫金,帛盈溢,不如相與取之。」
  乃擐甲張旗鼓噪,還趨京師。初,神策軍使白志貞掌召募禁兵,東征死亡者,志貞皆隱不以聞,但受市井富兒賂而補之。名在軍籍,受給賜,而身居市廛,為販鬻。至是,上召禁兵以御賊,竟無一人至者。賊已斬關而入,上乃與王貴妃、韋淑妃、太子、諸王自苑北門出,宦官左右僅百人以從。翰林學士姜公輔叩馬言曰:「朱泚嘗為涇帥,今廢處京師,心常怏怏,若亂兵奉以為主,則難至矣。請召使從行。」上曰:「無及矣。」姚令言因與亂兵謀曰:「今眾無主不能久,朱太尉閒居私請,相與奉之第。」眾許諾,乃遣數百騎迎朱泚於晉昌裡第。泚入宮,居含元殿,自稱權知六軍。上至咸陽,思桑道茂之言,乃幸奉天,文武之臣稍稍繼至。左金吾大將軍渾瑊城至奉天,瑊素有威望,眾心恃之稍安。
  朱泚自稱大秦皇帝,尋改國號曰漢,大殺唐宗室之在長安者,以絕人望。帥師犯奉天,李晟將兵入援,朱泚攻圍奉天經月,城中資糧俱盡。李懷光以兵五萬入援,與李晟合。遣間入城奏上,上大喜,城中歡聲如雷。懷光敗溉兵於醴泉,渾瑊擊朱泚,破走之,泚遁歸長安。眾以為懷光復三日不至,則城不守矣。李懷光自山東來赴難,數與人言盧杞、趙瓚及宦官白志貞之奸佞,且曰:「吾見上,當請誅之。」既解奉天之圍,自矜其功,謂上必接以殊禮。或以懷光之言告盧杞。杞懼,言於上,宜使懷光乘勝取長安,不必入朝,稽留時日。上以為然。
  詔懷光直引軍屯便橋,同李晟刻期共取長安。懷光自以數千里竭誠赴難,破朱泚,解重圍,而咫尺不得見天子,意殊怏怏,曰:「吾今已為奸臣所排,事可知矣。」遂引兵去,至魯店,留二日乃行。初,上在東宮,聞監察御史陸贄名,及即位,召為翰林學士。至是因亂,數問以時事得失,贄於政治時務,懇懇直陳,上頗用其言,中外賴之。李懷光屯兵不進,數上表暴揚盧杞等罪惡,眾論喧騰,亦咎杞等。上不得已,貶盧杞、趙瓚、白志貞為遠州司馬。上下詔大赦,王武俊、田悅、李納見赦,皆去王號,上表謝罪。惟李希烈自恃兵強財富,遂即皇帝位,國號大楚。李懷光既脅朝廷逐盧杞等,內不自安,遂有異志。又惡李晟獨當一面,恐其成功,奏請與晟合軍。詔許之,懷光屯咸陽累日,逗留不進,密與朱溉通謀,事跡頗露。李晟屢奏,以為懷光反狀已明,恐一旦有變,為其所並,請移軍東渭橋。上從之,詔加懷光太尉,賜鐵券,遣使諭旨。懷光對使者投鐵券於地曰:「人臣反,賜鐵券;懷光不反,今賜鐵券,是使之反也。」
  辭氣甚悖。懷光潛與朱泚通,其養子石演芬遣客詣行在告之。
  事覺,懷光責之曰:「我以爾為子,奈何負我?」演芬曰:「演芬胡人,惟知事一人,苟免賊名而死,死甘心矣。」懷光使左右臠食之,皆曰:「義土也。」以刀斷其喉而去。懷光遣其將趙升鸞入奉天,渾瑊聞之,遽請上急幸梁州。上從之,除李晟河中同絳節度使,加平章事。晟得除官制,拜哭受命,謂將佐曰:「長安宗廟所在,天下根本,晟若行,誰當滅賊者。」乃治城隍,繕甲兵,為復京城之計。是時懷光、朱泚連兵,聲勢甚盛,車駕南幸,人人憂擾。晟以孤軍處二強寇之間,內無資糧,外無救援,徒以忠義感激將士,故其眾雖單弱,而銳氣不衰。
  初,懷光方強,朱泚畏之,與懷光書,以兄事之。及懷光既反,逼乘輿南幸,其下多叛之,勢漸弱。泚乃賜懷光詔書,以臣禮待之,且征其兵。懷光漸怒,遂燒營,東走河中,將士在道,散亡相繼。李晟家口及神策軍士家屬皆在長安,朱泚善遇之,軍中有言及家者,晟泣曰:「天子何在,敢言家乎?」
  泚使晟親近,以家書遺晟曰:「公家無恙。」晟怒曰:「爾敢為賊間?立斬之。」軍士未授春衣,盛夏猶衣裘褐,二終無叛志。渾瑊帥諸軍屯奉天,與李晟東西相應,以逼長安,韓滉在江東,遣使貢獻運米百萬斛,以獻朝廷。又運米百艘,以餉李晟。李晟大陳兵,諭以收復京城,遂引兵至通化門外,泚兵大至,晟縱兵擊之,賊敗走,再戰,又破之,賊眾大潰。姚令言帥眾西走,晟屯於含光殿前,使掌書記於公異,作露布,詣行在。朱泚符奔吐蕃,其眾隨道散亡,至彭原西城,其將梁庭芬等斬之以降,傳首行在。朱泚亂,凡二年。車駕至長安,李晟見上,先賀平賊,後謝收復之晚。以李晟為鳳翔隴右節度使,進爵西平王。
  時連年旱蝗,度支資糧匱竭,言事者多請赦李懷光。李晟上言,懷光有五不可赦。馬燧入朝奏曰:「懷光凶逆尤甚,赦之無以號令天下,願更得一月糧,必為陛下平之。」上許之。
  燧以長春宮守備甚嚴,長春宮不下,則懷光不可得,乃逕造城下,呼其守將徐庭光曰:「汝曹徇國立功四十餘年,何忽為滅族之計?從吾言,非止免禍,富貴可圖也。反叛皆懷光所為,汝曹無罪,第堅守勿出。」眾皆曰:「諾。」乃開門降。燧以數騎入城,慰撫之,其眾大呼曰:「吾輩復為王人矣。」燧等引軍直逼河中。懷光舉火,諸營不應,河中軍士自相驚恐,須臾,皆易其號為太平字。懷光不知所為,乃縊而死,將士斬其首以降。燧自辭行。至河中平,凡二十七日。初,懷光之解奉天圍也,上以其子李璀為監察御史;及懷光屯咸陽不進,璀密言於上曰:「臣父必負陛下,願早為之備。」上驚曰:「卿大臣愛子,當為朕委曲彌縫之。」對曰:「臣父非不愛子,臣非不愛其父與宗族也,顧臣力竭,無能回也。」上曰:「然則卿以何策自免?」對曰:「臣父敗,則臣與之俱死,復何策哉?
  使臣賣父求生,陛下亦何所用之?」及懷光死,璀即自殺。上以璀故,詔赦懷光一子,收葬其屍。李希烈在蔡州,兵勢日蹙,會有疾,大將陳仙奇使醫生陳山甫毒殺之,舉眾來降。希烈亂,凡五年。詔以仙奇為淮西節度使,未幾,仙奇為其將吳少誠所殺,上亦即以少誠為留後。吐蕃入寇,李晟遣兵擊敗之。其主巋結贊謂人曰:「唐之良將,李晟、馬燧、渾瑊而已,當以計去之。」乃遣使求和於馬燧。燧信其言,為之請於朝。李晟曰:「戎狄無信,不如擊之。」燧與張延賞皆與晟有隙,欲反其謀,爭言和親便,上計遂定。吐蕃尚結贊請和,欲得渾瑊會盟,使乃詐誘之曰:「渾侍中信厚,聞於異域,請必使之主盟。」瑊發長安,李晟深戒之,以為盟所不可不嚴備。張延賞言於上曰:「晟不欲盟好之成,故戒瑊以嚴備,我有疑彼之形,則彼亦疑我矣,盟何由成?」
  上乃召瑊切戒,以推誠待虜,勿為猜疑。渾瑊表奏吐蕃,決於辛末日盟。上大喜,以表誇示群臣,辛未將盟。吐蕃伏精兵數萬於壇西,瑊等皆不知。入幕易禮服,吐蕃伐鼓三聲,大噪而至。瑊自幕後出,偶得他馬,乘之而遁。唐將士皆東走,吐蕃縱兵追擊,或殺或擒之。是日,上與群臣方慶盟誓得成,乃社稷之福,惟柳渾深以為憂。李晟曰:「誠如渾言。」上變色不悅而罷。是夕,韓游環表言虜動盟,上大驚。明日謂柳渾曰:「卿書生,乃能料敵如此之審耶?」初,吐蕃尚結贊惡李晟、馬燧、渾瑊,曰:「去此三人,則唐可圖也。」於是離間李晟,因馬燧以求和,欲執渾瑊以賣燧,使並獲罪,因縱兵直犯長安,會失渾瑊而止。
  上以李泌同平章事。泌有謀略,諳練軍國之事,歷事三朝,因事納諫,為益弘多,且善調停上於君臣父子之間,順宗之不廢,泌之力也。然好仙術,不蓄家室,既力辭還山,而復出相,此其所短也。上於亂時,頗能信用李泌、陸贄之言,及亂稍定,李泌復卒,遂罷陸贄而用裴延齡等。又猜忌輕聽而好聚斂,治否各半。
  上在位二十六年崩,太子誦立,是為順宗。時順帝失音,不能決事,常居深宮,施簾帷。獨宦官李忠言、昭容牛氏侍左右,百官奏事,自帷中可其奏。王任、王叔文、韓愈。柳宗元、劉禹錫等用事,西川節度韋臯表請太子監國。上傳位於太子純,在位一年,自稱太上皇。太子即位,是為憲宗。貶王伾、王叔文等。帝剛明果斷,能用忠謀。西川節度韋臯卒,劉辟自為留後,求節鉞。上以初嗣位,力未能討,許之。辟益驕,求兼領三川,上不許,遂發兵反,圍東川。眾以地險難取,杜黃裳獨請討之。力薦高崇文為將。崇文長驅直指成都,所向崩潰,遂克成都,擒劉辟,送京都斬之,市肆不驚,一境皆平。杜黃裳、裴垍、李絳相繼為相。上嘗與宰相論治道於延英殿,日旰暑甚,汗透御服,宰相恐上體倦,求退。上留之曰:「朕入宮中,所與處者,獨宦官宮人耳,故樂與卿等且共談為治之要,殊不知倦也。」時上處置得宜,諸藩鎮逆命者,多畏威懷德,歸順朝廷。淮西節度使吳少誠卒,吳少陽自為留後,及少陽卒,其子吳元濟匿喪,自領軍務,上以李光顏為節度使,嚴綬為招撫使,督諸道兵討吳元濟。諸軍討淮西,久未有功,眾請罷征,惟裴度言彰義必可取之狀。上以度為相,悉以兵事委之,討賊愈急。
  以李晟子李愬為唐鄧隨節度使,愬謀襲蔡州。遣馬少良將十餘騎巡邏,遇吳元濟捉生虞侯,丁士良與戰,擒之。愬命釋其縛,給其衣服器械,署為捉生將。士良言於愬曰:「吳秀琳擁三千之眾,據文城城柵,為賊左臂,官軍不敢近者,有陳光洽為謀主也。光洽勇而輕,好自出戰,請為公先擒光洽,則秀琳自降矣。」遂擒光拾以歸,秀琳果以柵降。引兵入據其城,想與秀琳謀取蔡,秀琳日:「公欲取蔡,非得李祐不可,如秀琳無能為也。」會祐帥士卒刈麥於張柴村,使廂虞侯史用誠擒之以歸,愬待以客禮,士卒不悅,乃諜言祐為賊內應。愬恐謗,先達於上,已不及救,乃持祐泣曰:「豈天不欲平此賊耶?何吾二人相知之深,而不能勝眾口也。」乃械祐送京師。先密奏曰:「若殺祐,則無以成功。」詔以祐還愬,愬見之喜,執其手曰:「爾之得全,社稷之福也。」諸軍討淮西,四年不克,饋運疲弊,李逢吉等競言師老財竭,意欲罷兵。裴度請身自督戰,誓不與此賊俱生。上悅,使度以宰相兼彰義節度使,督諸軍討賊。
  李祐言於李愬曰:「蔡之精兵皆在洄曲及四境拒守,守州城者,皆羸老之卒,可以乘虛直抵其城,待賊將聞之,元濟已成擒矣。」愬然之。因雪,假名出獵,夜半雪甚,行七十里,至州城。近城有鵝鴨池,愬令驚之,以混軍聲。自希烈亂後,吳少誠拒命,官軍不至蔡州城下者三十餘年,故蔡人不為備。
  四鼓,愬至城下,無一人知者,李祐等钁其城,為坎以先登,壯士從之,雞鳴,入居元濟外宅。或告元濟曰:「官軍至矣。」
  元濟尚寢,笑曰:「俘囚為盜爾,曉當盡殺之。」又有告者曰:「城陷矣。」元濟起,聽於庭,聞愬軍號令,曰:「常侍傳語。」
  應者近萬人。元濟始懼,乃帥左右登牙城拒戰。時董重質擁精兵萬餘人據洄曲,想曰:「元濟所望者,重質之救耳。」乃訪重質家,厚撫之,遣其子傳道持書,諭重質。重質遂單騎詣愬降,元濟於城上請罪,梯而下之。檻送京師,不戮一人,屯於鞠場,以待斐度。度入城,李愬具橐糙出迎,拜於路左,度將避之。愬曰:「蔡人頑悖,不識上下之分數十年矣,願公因而示之,使知朝廷之尊。」度乃受之。還軍文城,裴度入蔡州。
  上御門受俘,斬吳元濟,賜李愬爵涼國公,以李祐為神武將軍。
  賜裴度爵晉國公,復入知政事。淮西既平,成德節度使王承宗聞之大懼,請以二子為質。及獻德、棣二州,輸租稅,請官吏,上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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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中     朱溫起號梁朝歸於李氏

  初,淄青節度使李師道,使盜殺宰相武元衡,又擊傷裴度首,上未暇討,及見吳元濟伏誅,大懼。奉表納質,既而悔之,表言軍心不聽,納質割地。上怒,令宣武、魏博、成義、武寧、橫海諸鎮兵共討之。李愬、田弘正屢敗師道兵。師道聞官軍侵逼,發民治鄆州城塹,修守備,役及婦女,民益懼且怨。都知兵馬使劉悟,勒兵捕師道與其二子,斬之,函首送弘正營。弘正大喜,露布以聞,淄青等十二州皆平。自肅、代以來,垂六十年,藩鎮跋扈,河南、河北三十餘州,自除官吏,不供貢賦,至是盡受朝廷約束矣。
  時天下既平,上浸驕侈,用皇甫鎛、李吉甫,而罷裴度,政治頗衰。又漸好仙佛,以方士柳泌為台州刺史,使求靈草合長生藥;又遣中使至鳳翔迎佛骨。刑部侍郎韓愈上疏切竦。上大怒,將加愈極刑,以裴度等言,乃貶為潮州刺史。柳泌至台州,驅吏民採藥,歲餘無所得,懼而逃入山中。浙東觀察使捕送京師,皇甫鎛、李道古保護之。上服其藥,日加燥渴,多躁怒,左右宦官往往獲罪有死者,人人自危。內常侍陳弘志,用毒藥弒帝於中和殿,其黨共為之諱,但云藥發暴崩,在位十五年。中尉梁守謙、王守澄等,共立太子恒穆宗,即位於太極殿,貶皇甫鎛、李道古為遠州司戶,柳泌伏誅。
  翰林學士李德裕,吉甫之子也,以牛僧孺、李宗閔嘗對策譏切其父。心甚恨之。宗閔又與翰林學士元稹爭進取有隙。由是李德裕、元稹為一黨,牛僧孺、李宗閔、李逢吉等為一黨,號為牛、李二黨,更相傾軋,垂四十年。盧龍軍亂,囚節度使張弘靖,推朱克融為甲後。成德兵馬使王庭湊殺節度使田弘正,魏博節皮使李愬聞變涕泣,誓眾欲討之,會疾作,不果。庭湊圍牛元翼於深州,官軍救之,不能進。朝廷不得已,以庭湊為成德節度使,而遣韓愈宣慰之。自是再失河北,終唐不能復取。
  初,柳泌既誅,方士稍復。因左右以進,上餌其金石之藥,至是疾作,崩,在位四年。子敬宗湛即位,年方十五。敬宗以昏戾失德,荒淫無度,而稍能信用裴度。裴度在中書,左右忽白「失印」,聞者失色,度飲酒自如。有頃,復白早「已得之」,度亦不喜。或問其故,度曰:「此必吏人盜之,以印書券耳。
  急之則投諸水火,緩之則還故處。」人服其識量。上好遊戲,狎昵群小,嬖幸用事。善擊球,好手搏,性復褊急,宦官小過,動遭捶撻,皆怨且懼。夜獵還宮,與宦官劉克明及擊球軍將蘇佐明等二十八人飲酒,上酒酣,入室更衣,殿上燭滅,劉克明等弒上於室內。在位二年。矯稱上旨,以憲宗第六子絳王悟權當軍國事。知樞密王守澄等以衛兵討克明殺絳,王悟迎敬宗弟江王涵立之,是為文宗。
  時牛僧孺用,則傾李德裕;李德裕用,則傾牛僧孺。各有朋黨互相擠援。上每歎曰:「去河北賊易,去朝中朋黨難。」
  上性儉素,聽朝之暇,惟以書史自娛,聲樂游畋,未嘗留意。
  且能虛懷聽納,然而優游不斷,受制家奴。上與李訓、鄭注謀誅宦官,既殺王守澄,因謀盡誅宦官,李訓復懼鄭注專有其功,因帥金吾衛士先期擊之。事敗,李訓、鄭注反為宦官仇士良等所殺,自是天下事,皆決於北司,宰相行文書而已。宮宦氣益盛,迫脅天子,下視宰相,凌暴朝士如草芥。上有疾,少間,坐思政殿,召當直學士周墀,賜之酒,因問曰:「朕可方前代何如主?」對曰:「陛下堯舜之王也。」上曰:「朕何敢上比堯舜?所以伺卿者,何如周赧漢獻耳。」墀驚曰:「彼亡國之主,豈可比聖德?」上曰:「赧,獻受制於強諸侯,今朕受制于家奴。以此言之,朕殆不如。」因泣下沾襟。墀伏地流涕。
  自是不復視朝,在位十四年崩。
  太子永早卒,上立敬宗子陳王成美為太子。宦官仇士良、魚弘志以其立不由己,矯詔廢而殺之,而立帝弟穎王瀍為皇太弟,更名炎,遂即位,是為武帝。上英敏特達,委任能臣,以李德裕為相。澤潞節度使劉從諫卒,子劉稹秘不發喪,欲為留後。上以謀於宰相李德裕曰:「稹所恃者,河朔三鎮耳。若遣重臣往諭三鎮,以河朔自艱難以來,列聖已許傳襲,與澤潞不同,即委成德鎮王元逵、魏博鎮何弘敬、盧龍鎮張仲武攻之,則稹必成擒矣。」上從之,遣御史中丞李回宣諭河北三鎮,奉昭舉兵討澤潞破之,邢、洛、磁三州降。李德裕日:「澤潞根本,盡在山東,三州降,則上黨不日有變矣。」上曰:「郭誼,稹謀主世,必梟劉稹以自贖。」德裕曰:「誠如聖料。」未幾,誼果斬稹,收稹宗族盡殺之,函稹首以降。上餌方士金丹,漸覺有疾,而方士以為換骨。凡服金丹者,則陽牡暴舉,御女多多益善,始亦甚覺壯健美快,故雖以武宗之賢,亦不悟而服之。
  初,憲宗納李錡妾,生光王怡。怡幼時,宮中皆以為不慧,文宗以後,益自韜匿及上疾篤,諸宦官密於禁中定策,立怡為皇太叔,更名忱。太叔見百官哀戚,裁決庶務,咸當於理,人始知有隱德焉。上在位六年崩,太叔宣宗即位,即罷李德裕不用。
  初,武宗無後,王才人寵冠後宮,武宗欲立為後,李德裕以其族寒無子,恐不厭天下之望,止之。武宗疾甚,顧之曰:「我死,汝當如何?」對曰:「願從陛下於九泉。」武宗以巾授之。
  武宗崩,才人即自縊。宜宗聞而矜之,贈貴妃,同葬端陵。小說家作孟才人是也。
  宣宗精於聽斷,用法無私,從諫如流,重惜官賞,謹飭節儉,惠愛民物。故時人號為小太宗。然以察為明,無復仁恩,自是而唐衰矣。上臨朝,接對群臣如賓客,每宰相奏事,旁無一人立者,威嚴不可仰視。奏事既畢,忽怡然曰:「可以閒語矣。」因問閭閻細事,或談宮中游晏,無所不至,復正容申飭而後人。上餌方士李元伯等藥,疽發於背,密以第三子夔王滋、屑王歸長等三人使立之,上在位十三年崩。左軍中尉王宗實,叱歸長等責以矯詔,皆捧足乞命,乃迎長子鄆王,立為太子,更名湜,取歸長等殺之。太子即位,是為懿宗。方士李玄伯等伏誅。懿宗驕奢無度,淫樂不悛,李氏之亡,於茲決矣。
  浙東裘甫作亂,攻陷象山,浙東騷動,安南都護王式討平之。桂州戍卒作亂,推判官龐勛為主,眾至十萬,康承訓與朱邢赤心討平之。赤心賜姓李,名國昌,以為大間軍節度使,即李克用父也。上好奉佛,施與無度。十四年正月,遣使迎佛骨,群臣有言憲宗迎佛骨尋晏駕者,上曰:「生得見之,死亦何恨。」
  上疾大漸。中尉劉行深、韓文約立上少子普王儼為太子,上在位十四年崩。太子即位,時年十二,是為僖宗。僖宗年少,政在臣下,南牙北司,互相矛盾。上之為普王也,小馬坊使田令孜有寵,及即位,使知樞密,擢為中尉。上時年十四,專事遊戲,政事一委令孜,呼為阿父。
  自懿宗以來,奢侈日甚,用兵不息,賦斂愈急。關東連年水旱,州縣不以實聞,上下相蒙,百姓流殍,無所控訴,相聚起義,所在蠭起。濮州人王仙芝聚眾數千,起於長垣,今北直大名府長垣縣是也。冤句人黃巢,少與仙芝皆以販私鹽為事,巢善騎射,喜任俠,粗涉書傳,屢舉進土不第,遂為盜。與仙芝剽掠州縣,橫行山東,民之困於重斂者爭歸之,數月之間,眾至數萬。飛蝗蔽天,所過赤地,從者益眾。王仙芝進兵荊南等地,招討使曾元裕大破之於申州,殺萬餘人,降萬餘人;又破之於黃梅,殺五萬餘人,追仙芝斬之。義軍將領尚讓,帥仙芝餘黨,悉歸黃巢,推巢為沖天大將軍。進兵山東、湖廣、河南等處,至於江南浙東,開山路七百里,攻福建,所至收其精壯為兵。鎮海節度使高駢遣將擊破之。巢趨廣南,上表求為廣州節度使,朝廷不許。巢急攻廣州,陷之。左拾遺侯昌業,以義軍滿關東,而上專務遊戲,賞賜無度,田令孜專權無上,社稷將危,上疏極諫。上大怒,召昌業至內侍省,賜死。黃巢舉兵北向,眾二十餘萬,兵勢甚盛。因兩京無備,遂陷東都,破潼關,直入長安。宦官田令孜以神策兵五百,奉帝自金光門出,惟福王、穆王、澤王、壽王及妃嬪數人從行。鳳翔節度使鄭畋謁於道次,請留鳳翔。上曰嚴:「朕不欲密邇臣寇,且幸興元徵兵,以圖收復。」畋因刺血為表,請合諸道兵討賊。黃巢僭號,自稱大齊皇帝,殺唐宗室之在長安者無遺類。初,黃巢帥眾,流而不守,至是始地矣。田令孜勸上幸成都,從之。
  初,碭山人朱溫(碭山,今江南徐州碭山縣是也),其父朱誠,以五經教授鄉里。生三子:長曰全昱,次日存,三日溫。
  及誠卒,三子貧,傭食於蕭縣劉崇家。全昱無才能,為人頗長者,存與溫俱勇而有力,溫尤兇悍,崇數笞辱之,崇母獨憐之,戒家人曰:「朱三非常人,汝曹善遇之。」及黃巢兵起,存與溫俱從之。黃巢攻嶺南,朱存戰死,巢陷長安,以溫為東南面行營先鋒,使攻陷同州,以為防禦使,守華、鄧諸州。長安之陷,宦官楊光復慷慨忠義,在長安與周岌共起兵擊朱溫,敗之,遂克鄧州。朱溫守華州,高駢畏賊,偽稱風痹,無復出兵。駢召董昌於廣陵,錢鏐說昌日:「觀高公無心討賊,不若去之。」
  昌從之,引兵入據杭州,使錢鏐取越州。昌遂徙鎮越州,以謬知杭州事。後謬據浙江等地,為吳越王,詳見下回。時壽州屠者王緒,舉眾盜據壽州及光州,以王潮為軍正,信用之。其後王潮據有福建等地,為閩國,詳見下回。秦彥殺高駢,上以高駢都將楊行密為淮南留後,後據有江南等地,為吳王,又為南唐,詳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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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下     朱溫起號梁朝歸於李氏

  初,大同軍亂,殺防禦使段文楚,推李克用為留後。克用表求敕命,朝廷不許。使李可舉討李克用,大破之。使李琢討李國昌,敗之。國昌、克用亡走韃靼,嘗曰:「吾得罪天子,願效忠而不得,今聞黃巢北來,必為中原患,一旦天子赦吾罪,得與公輩南向,共立大功,不亦快乎!」監軍陳景思為之代請於朝,詔如所請。首相王鐸見黃巢勢振,而高駢為方士所愚,無心討之,發憤請行,會諸道兵進逼長安。官軍四集,巢勢日蹙,號令不行,不出同華。朱溫見巢兵勢漸弱,知其將亡,遂以華州降。詔以溫為招討副使,賜名全忠。時黃巢兵勢尚強,王鐸在河中,患之,乃以墨敕召李克用,克用遂將沙陀兵一萬七千,及雁門兵四萬趨河中,軍皆衣黑。賊憚之曰:「鴉軍至矣。」克用與黃巢兵戰於渭南,一日三戰,皆捷,諸軍繼之。
  巢眾大奔,巢焚宮室遁去。克用時年二十八,於諸將中最少,而破黃巢,復長安,功第一,兵勢最強,諸將皆畏之。克用一目微眇,時人謂之「獨眼龍」。詔以克用為河東節度使。

  時以黃巢未平,加朱全忠為東北都招討使。黃巢雖遁,兵勢尚強,周岌、時溥、朱全忠俱求救於李克用。克用將番漢兵五萬救之。巢圍陳州幾三百日,趙兄弟與之大小數百戰,雖兵食將盡而眾心益固。克用會許、汴、徐、兗之軍於陳州,攻尚讓於太甫,拔之。巢聞之懼,解圍而去。黃巢趨汴州,李克用等追及巢於中牟,奮擊,大破之,尚讓帥眾降。黃巢收餘眾奔兗州。克用至汴州,全忠固請入城,館於上源驛,就驛置酒甚恭。克用乘酒使氣,語頗侵之,全忠不平,薄暮罷酒,從者皆醉。宜武將楊彥洪密與全忠謀,乃連車塞路,發兵圍驛而攻之。克用縋城得出,全忠誤射彥洪,殺之。比明,克用欲勒兵攻全忠,其妻劉氏曰:「此當訴之朝廷,若擅舉兵相攻,則天下孰能辨其曲直,且彼得以為辭矣。」克用從之,引兵去武陵,將李師悅與尚讓追黃巢至瑕邱,敗之。巢眾殆盡,走至虎狼口,其甥林言斬巢兄弟妻子首以降。黃巢起義,凡十年。時溥遣使獻巢首並其姬妾,上御樓受之。其姬妾皆美婦,極天下之選,上意欲納之,因宣問曰:「汝曹皆勛貴子女,何以從賊?」其居首者應曰:「妾等從賊不過失身,至若國家以百萬之眾,不能拒賊,失守宗祧,妾等女子,縱欲保身,不過死耳,豈能拒賊耶?」上大怒,盡斬之。
  王鐸既平義軍,寶玩充積,美女成行,皆豔冶奪目。上以為義昌節度使,過魏地,魏博節度使樂從訓殺而奪之,以盜聞於朝。宦官田令孜專權罔上,殺害忠良,禁制天子。上患其專,時語左右,流涕而已。李克用表請誅田令孜,詔和解之,克用不聽,進逼京城。令孜夜奉天子自奉遠門出,幸鳳翔,克用還軍河中,表請大駕還宮,罪狀田令孜,請誅之。令孜請上幸興元,上不從。是夜令孜引兵入宮,劫上如寶雞。朱玖、李昌符引兵迫逼乘輿,天下共忿疾令孜,令孜內不自安,乃薦楊復恭為中尉,自除西川監軍,往依陳敬瑄.復恭斥逐令孜之黨,以王建為西川利州刺史,後據蜀,是為前蜀,詳見下回。詔削田令孜官爵,長流端州。令孜依陳敬瑄竟不行,後二人俱為王建所殺。時京師再經兵火,荊棘滿城,車駕暫駐蹕於鳳翔。上疾大漸。觀軍容使楊復恭立壽王杰為皇太弟。僖宗在位十五年崩,弟昭宗桀即位。
  昭宗體貌明粹,有英氣,似僖宗威令不振,朝廷日卑,有恢復前烈妻志,尊禮大臣,即位之初,天下欣欣焉。進朱全忠爵東平郡王。初,李克用請討朱全忠,詔和解之。至是朱全忠請討李克用,張濬欲倚外勢,以擠楊復恭,請從之。以張濬為招討使,會諸道兵討之。克用養子李存孝,力過猛虎,常將騎兵為先鋒,身披重鎧,腰弓髀槊,獨舞鐵撾入陣。前破黃巢,所向無敵,至是凡河北驍將至者,存孝帥數百騎,悉生擒之。
  葛從周、朱全忠皆敗走,張濬大敗而還。李克用上表訴冤,詔復克用官爵,使回晉陽,貶張濬為繡州司戶,濬奔依朱全忠。
  劉隱將兵平定廣州,上以隱為清海軍節度使,使治廣州,後為南漢,詳見下回。武安節度使劉建鋒,為其下所殺,眾推馬殷為留後,上以馬殷為湖南節度使,後為楚國,詳見下回。內宦楊復恭專橫,上出為鳳翔監軍,復恭慍懟不肯行,稱疾求致仕,從之。未幾,走興元,與楊守亮反,李茂貞討誅之,獻復恭與守亮書,訴致仕之由,云:「吾於荊棘中立壽王,才得尊位。
  廢定策國老,有如此負心門生。」天子進李克用爵為晉王,克用還晉陽,車駕還京師。初,李存孝與李存信俱為克用養子,存信有寵於克用,妒存孝功,讒而殺之。克用痛惜,為之不視事者旬日。又存孝部將薛阿檀,其勇亞於存孝,克用並殺之。
  自是兵勢浸弱,而朱全忠獨盛矣。
  崔胤與上密謀,盡誅宦官,宦官益懼。上自華州還,忽忽不樂,多縱酒,喜怒不常,左右人人自危。於是中尉劉季述、王仲先等陰謀廢立,乃引兵突入宣化門。季述進曰:「陛下厭倦大寶,中外群情,願太子監國,請陛下保頤東宮。」乃扶上與後同輦,嬪御侍者才十餘人。適少陽院,季述以銀撾畫地,數上罪數十,乃鎖其門,熔鐵錮之,穴牆以通飲食。季述等矯詔,令太子裕監國,尋使即皇帝位。崔胤密遣人說神策指揮使孫德昭曰:「今反者獨季述、仲先耳,公誠能誅此二人,迎上皇復位,則富貴窮於一時,忠義流於千古矣。」德昭日:「相公有命,不敢愛死。」遂結右軍都將董彥弼、周承誨擒述等斬之,迎上復位。上曰:「裕幼弱,非其罪。」黜為德王,賜德昭等俱姓李,以為使相,留宿衛,賞賜傾府庫,時人號為三使相。時上悉以軍回事委崔胤,宦官側目,胤欲盡除之。上以問韓偓。對曰:「不若擇其尤無良者數人誅之,擇其忠良者使之,有善則賞,有惡則懲,則咸自安矣。」上深以為然。而胤復請盡誅宦官,宦官得胤密謀,日夜謀所以去胤者。胤知謀泄,事急,遺全忠書,稱彼密詔,令全忠以兵迎車駕。全忠得書,舉兵發大梁,表請車駕幸東都。京師大駭,中尉韓全誨等陳兵殿前,劫上如鳳翔。上不許,拔劍登乞巧樓。全誨等逼上下樓,上不得已,乃與皇后、妃嬪、諸王百餘人,皆上馬慟哭。全誨等遂火宮城,車駕幸鳳翔,全忠駐師河中。崔胤詣河中,涕泣請兵,全忠乃將兵五萬,進攻鳳翔。李茂貞出戰累敗,儲資已竭,上鬻御衣及小皇子衣於市以充用。上乃召茂貞等,議與全忠和。李茂貞獨見上,請誅韓全誨等,與全忠和,奉車駕遂策。
  上喜,收全誨斬之,並誅宦官七十餘人。車駕入長安,復以崔胤同平章事。胤復奏宦官典兵預政,不剪其根,禍終不已,請悉罷諸內司及諸道監軍,上從之。是日,全忠以兵驅第五可范已下數百人於侍省,盡殺之,冤號之聲,徹於內外。又出使者詔所在收捕諸道監軍,悉誅之,止留黃衣幼弱者三十人,以備灑掃。
  全忠引兵屯河中,殺崔胤、鄭元規等,遣牙將奉表,稱邠岐李茂貞兵,逼畿甸,請上遷都洛陽。上以皇后新產,未任道路,乞俟滿月後行,全忠不許。時上御筵喜樓,及下,裴樞已促百官東行,驅徙士民,號泣滿路,罵曰:「賊臣崔胤,召朱溫來傾復社稷,使我曹流離至此。」上遂發長安,至華州,民夾道呼萬歲。上泣曰:「勿呼萬歲,朕不當為汝主矣。」館於興德宮,謂特臣曰:「鄙語云:『紇乾山頭凍殺雀,何不飛去生處樂』。朕今漂泊,不知竟落何所。」因泣下沾襟,左右不能仰視。上遣間使以絹詔告急於王建、楊行密、李克用等,令糾率藩鎮,以圖匡復,曰:「朕至洛陽,則為全忠所幽閉,詔敕皆出其手,朕意不得復通矣。」全忠迎上於新安,殺上左右及宮女數人。自崔胤之死,六軍散亡殆盡,惟餘內園小兒二百餘人,從上而東,全忠皆殺之。預選小兒二百餘人,大小相類者,衣其服,頂其名而代之。上初不之覺,至累日乃悟。自是上之左右使令,皆全忠之人矣。李茂貞、王建、李繼徽合兵討朱全忠,全忠拒之於河中,皆敗還。時李克用兵勢衰弱,封疆日蹙,不能出兵;憂形於色。其子存勖進曰:「朱氏窮凶極惡,人怨神怒,今其極也,殆將斃矣,吾家代襲忠貞,大人當遵時養晦,以待其衰,奈何輕為沮喪乎?」克用大悅。
  朱全忠還大梁,懼上有英氣,愁變生於中,遣朱友恭及叔琮弒帝於俶殿。在位十六年。立帝第九子輝王祚,年方十三,是為昭宣帝。宮中恐懼,不敢出聲哭。全忠聞之,祥驚哭,自投於地曰:「奴輩負我,令我受惡名於萬代。」至東都,伏梓宮慟哭,殺友恭、叔琮。友恭臨刑太呼曰:「賣我以塞天下之謗,如鬼神何!」全忠遂辭赴鎮。全忠使蔣元暉邀德王裕等九人,置酒九曲池,悉縊殺之,投產池中,皆昭宗之子也。彗星出西北,長竟天。全忠殺不附己者,聚裴樞、獨孤損、崔遠、陸扆、王溥等三十餘人於白馬驛,盡殺之,以應天變。李振言於全忠曰:「此輩常自謂清流,宜投之黃河,使為濁流。」全忠笑而從之。昭宣帝在虛位三年。君臣懼禍,遣使奉冊寶如大梁,讓位於朱全忠。梁王朱全忠,更名晃,稱皇帝,國號梁,都大梁,是為後梁太祖。廢昭宣帝為濟陰王,尋弒之,唐亡。
  起高祖戊寅,終昭宣帝丁卯,凡十二帝,共二百九十年。
  梁主既篡位,與宗戚飲博於宮中。其兄全昱謂曰:「朱三本碭山一民也,從黃巢為盜,天子用汝為四鎮節度使,富貴極矣,奈何一旦滅唐家三百年社稷,他日得無滅吾族乎?」梁主不懌而罷。時惟河東晉王李克用、鳳州岐王李茂貞、淮南吳王楊行密之子楊渥、西川蜀王王建,不奉梁年號,餘皆稟梁正朔。
  梁以高季昌為荊南節度使,遂據江陵,後為南平王,詳見下回。
  契丹耶律阿保機,始建國,是為遼太祖,詳見三十二回。梁遣康懷貞將兵攻晉潞州,晉李嗣昭閉門拒守,懷貞晝夜攻之,半月不拔,乃於潞州城下,更築長城,內防衝突,外拒援兵,謂之夾寨,塹而守之,久不下。晉王李克用卒,子存勖立為晉王。
  存勖與諸將謀曰:「朱溫所憚者,獨先王耳!聞吾新立,必有驕怠之志,若簡精兵,倍道趨之,出其不意,破之必矣。」乃大閱士卒,率周德威等,發晉陽,進兵直抵夾寨,鼓噪而入。
  梁兵大敗南走,亡失將校士卒以萬計,委棄資糧器械山積,潞州圍解。梁主聞夾寨不守,大驚,既而歎曰:「生子當如李亞子,克用為不亡矣。至如吾子,豚犬耳。」
  燕王劉守光稱帝,國號大燕。晉王聞之大笑曰:「俟彼十年,吾將問其鼎矣。」晉王存勖屢敗梁兵,梁主疾憎甚,謂近臣曰:「我經營天下三十年,不意太原餘孽更昌熾如此。吾觀其志不小,天復奪我年,我死,諸兒非彼敵也,吾無葬地矣!」
  因哽噎,絕而復甦。初,張后嚴整多智,梁主敬憚之。後殂,梁主恣意聲色,嘗避暑於河南尹張宗奭家,淫其婦女殆遍。梁主諸子雖在外,常征其婦入侍,七子皆親生,惟幼子友文本姓康,名勤,梁養子也。其婦女王氏色最美,且善承人主顏色。
  枕席間,曲盡其妙,其餘七子婦,雖委曲承順,尚有勉強之容,不能及也。梁主愛王氏,王氏請以友文為太子,梁主許之。諸子心皆不平。梁主嫉甚,命王氏如友文,欲付以後事。第七子友珪婦張氏知之,密召友珪,珪與統軍韓京力合謀,夜斬關入至寢殿。梁主驚起曰:「我固疑此賊,恨不早殺之,汝悖逆如此,天豈容汝乎?」友珪曰:「斬老賊萬段!」友珪僕夫馮廷諤刺梁主腹,刃出於背,以敗氈裹之,殯於寢殿,在位六年。
  友珪遂即位。梁趙岩奉使至大梁,見梁主三子友貞,密與之謀誅友珪。岩曰:「此事成敗,在招討楊令公耳!得其一言,諭禁軍,吾事立辦。」均王友貞乃遣腹心馬慎交往魏州,說楊師厚曰:「郢王篡位,人望屬在大梁,公若因而成之,此不世之功也。」師厚乃遣其將王舜賢至洛陽,陰與袁象先謀。象先帥禁兵數千人,待旦突入宮中。友珪聞變,自度不免,令馮廷諤先殺妻,次殺己,廷諤亦自殺。均王乃即帝位於大梁,更名王皇,又更名王真,是為末帝。
  時晉王存勖,明賞罰,舉賢才,黜貪殘,嚴盜賊,重農積穀,訓練士卒,張承業輔之,境內大治。初,克用表奏劉仁恭為盧龍節度使,後徵兵於仁恭。以入援唐室,仁恭抵書謾罵,克用怒伐之,仁恭擊敗其師。仁恭子守光通於仁恭之愛妾羅氏,仁恭杖而斥之。守光遂以兵入,幽其父於別室,而自立為燕王,尋復稱帝。晉王存勖以其父克用臨終之命,舉兵伐燕。燕王劉守光遣其將單廷珪出戰,晉將周德威奮擊擒之,晉王分兵徇燕山,後八州皆下之,進逼幽州。晉王督諸軍四面攻城,克之,擒劉仁恭、劉守光父子及其妻妾以歸,獻於太廟,自監斬劉守光,械仁恭至代州,刺其心血,以祭父墓,而後殺之。
  梁分天雄為兩鎮,魏人不服,降於晉,並求援師。晉主入魏州,梁將劉郛以晉兵盡在魏州,晉陽必虛,乃潛兵以襲晉陽。
  晉李存審擊敗之,尋阝奔還。梁王檀密疏請發關西兵,以襲晉陽,梁主從之。兵至晉陽,夜急攻城,城幾陷者數次。晉北伐,故將安金全帥兵夜出,擊敗之。契丹既歸,梁舉兵圍晉幽州,李嗣源、李存審帥兵前後奮擊,大敗之。幽州圍解,晉國大強。
  晉王得傳國璽,因稱帝,改國號曰唐,是為後唐莊宗。唐遣李嗣源襲梁鄆州,取之。梁敬翔言於梁王曰:「事急矣,非用王彥章為大將,不可救也。」梁主從之。梁彥章攻唐德勝南城,皆拔之。又進攻楊劉。初,王彥章嫉趙岩、張漢鼎、張漢杰兄弟亂玫,謂所親曰:「待我成功歸,就誅奸臣,以謝天下。」
  趙、張聞之,恐其成功,百計阻之,由是彥章功竟無成。梁主猶恐彥章功成難制,還大梁,以段凝代之。於是宿將憤怒,梁右先鋒指揮使康延孝奔唐,唐主問以梁事,對曰:「梁地不為狹,兵不為少,然跡其行事,終必敗亡。近又聞欲數道出兵,決以十月大舉,臣竊觀梁兵,聚則不少,分則不多,願陛下養勇蓄力,以俟其分兵,帥精騎五千,自鄆州直抵大梁,擒其偽主,旬月之間,天下定矣。」唐主大悅。
  唐主聞梁人欲大舉,數入道寇,召諸將會議。郭崇韜對曰:「段凝本非將才,不能臨機決策,本無足畏。降者皆言大梁無兵,陛下若留兵守魏,固保楊劉城,自以精兵與鄆州合力長驅入汴,彼城中空虛,必望風自潰,苟偽主授首,則諸將自降矣。」
  唐主曰:「此正合朕意,大丈夫得則為王,失則為虜。吾行決矣。」冬十月,唐主以大軍濟河至鄆州,一戰敗之,追至中都,圍其城,城無守備。少頃,梁兵潰圍出。唐兵執王彥章,唐主欲降之,彥章曰:「餘本匹夫,蒙梁主恩位至上將,今兵敗力窮,死自其分。」唐主命斬之。康延孝請急攻大梁。李嗣源曰:「兵貴神速,今彥章既擒,段凝未必知之。此去大梁至近,前無山險,方陣橫行,晝夜兼程,信宿可至,段凝未離河上,友貞已為我擒矣。延孝之言是也,請陛下以大軍徐進,臣以千騎前驅。」唐主從之,令下,諸軍皆踴躍願行。梁主日夜涕泣,不知所為,置傳國璽於臥內,忽失之,已為左右竊之,迎唐軍矣。梁主謂皇甫麟曰:「吾不能自裁。卿可斷吾首。」麟泣從之,遂殺末帝,因自殺。末帝在位十一年。末帝為人溫恭儉約,無荒淫之失,但疏忌宗室,寵任越岩及德妃,兄弟張漢鼎、張漢杰等依勢弄權,賣官鬻爵,離間舊將相,政事日紊,以至於亡。唐毀梁宗廟,追廢朱溫、朱友貞為庶人,屠滅其家,粱亡。
  凡二主,共十七年。後唐莊宗李存勖既滅燕,復並梁,足稱英主。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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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晉滅唐漢繼晉郭氏周承

  詞曰:
  千古傷心舊事,一場談笑春風。殘編斷簡記英雄,總為功名引動。
  個個轟轟烈烈,人人擾擾匆匆。榮華富貴轉頭空,恰似南柯一夢。

  卻說後唐莊宗李存勖,本姓朱耶,沙陀人。祖赤心,賜姓名李國昌。父克用,破黃巢以功封晉王。及存勖襲封,以兵滅梁稱帝,遷都洛陽,號曰後唐。初,李克用臨終,以三矢賜存勖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背約歸梁。三者吾遺恨也。與汝三矢,無忘父志!」至是,唐主果係燕父子,函梁君臣之首,而契丹亦服,祭於太廟,還三矢焉。以郭崇韜為侍中,崇韜權兼內外。謀猷規益,竭忠無隱,亦頗薦引人物焉。
  唐主幼善音律,或時自傅粉墨,與優人共戲於庭,以悅劉夫人,優名謂之「李天下」,嘗自呼曰:「李天下,李天下。」優人敬新磨,遽前批其頰。唐主失色,新磨徐曰:「理天下者,只有一人,尚誰呼耶?」唐主悅,厚賜之,而寵對夫人如故。由是諸伶出入宮掖,侮弄縉紳,群臣嫉憤,莫敢出氣。時內府錢財山積,不肯賞賜軍士,而於賞賜伶人則無度。又彩民間美女三十餘人,以充後宮,學女戲。
  蜀王無道,唐主與宰相議伐蜀,以魏王繼岌為西川都統,郭崇韜為都招討使,軍事悉以委之。同光三年十一月戊申,大軍西行,入散關,倍道而進。諸城鎮望風款附,遂進兵逼成都。
  蜀主輿櫬銜璧出降。大軍入成都,崇韜禁軍士侵掠,市不改肆,自出師至克蜀,凡七十日。時成都雖下,而蜀中盜賊群起,佈滿山林,崇韜恐大軍既去,更為後患,是以淹留未還。唐主遣宦者何延嗣促之,崇韜待之倨,延嗣歸,言崇韜專權,王寄身於虎狼之口。唐主遣馬彥珪馳詣成都,觀崇韜所為何如。劉皇后自為敕與繼岌,令殺崇韜。至是繼岌命崇韜登樓計事。崇韜方升階,繼岌從者李環撾碎其首,並殺其子廷誨,以孟知祥為西川節度使,後據蜀,詳見後。唐主復因讒殺郭崇韜諸子,又殺功臣李繼麟,朝野駭惋。李嗣源歎曰:「吾心不負天地,禍福之來,委之命耳!」天下不解崇韜之罪,人心洶洶,鄴都遂作亂。唐主命李嗣源討之。嗣源至鄴都,下令軍中明日攻城。
  是夜,馬直軍士張破敗作亂,帥眾大噪焚宮。嗣源叱而問之,對曰:「將士從主上十年,百戰以並天下,今主上棄恩任威,我輩初無叛心,但畏死耳,今欲與城中合勢,請主上帝河南,令公帝河北。」嗣源涕泣諭之,不從,及詭說得出,遂引兵向大梁。李紹榮奏李嗣源已叛,與賊合,嗣源遣使上章自理,一日數奏,皆為李紹榮所遏,不得通。嗣源由是疑懼。石敬塘曰:「夫事成於果決,而敗於猶豫,請速從眾議。」康義誠曰:「主上無道,軍民怨怒,公從眾則生,守節則死。」嗣源乃令安重誨移檄會兵,軍勢大盛。李紹榮請唐主幸關東招撫,唐主從之。
  唐主至萬勝鎮,聞嗣源已據大梁,諸軍離叛,神色沮喪,登高歎曰:「吾不濟矣!」即命旋師歸。唐伶人郭從謙帥所部兵攻興教門,唐兵將皆散,唐主帥親王衛士守城,為流矢所中。鷹坊人善友,扶至絳霄殿廡下,抽矢,渴憊求水,劉后不省視,遣宦者進酪,須臾遂殂,在位三年。善友斂樂器覆屍而焚之。
  劉后囊金寶,繫馬鞍,與其所私莊宗之弟申王存渥,及李紹榮逃走,宮人逃散,諸軍大掠。是日,李嗣源至罌子谷,聞之慟哭,謂諸將曰:「主上素得士心,止為群小蔽惑致此,今吾將安歸乎?」乃入洛陽,止於私第,禁焚掠,拾莊宗骨,於灰燼之餘而殯之。唐監國李嗣源獲劉后與申王殺之,又殺李紹榮及魏王繼岌等。同光四年四月,嗣源用旁支入繼之禮,於柩前即位,是為明宗。
  明宗目不知書,四方奏事,皆令安重誨讀之。重誨亦不能盡通,乃奏選文學之臣,置端明殿學士,以馮道、趙鳳為之。
  唐以郭從謙為景州刺史,既至,遣使族誅之。唐初刻《九經》板印書售之,自是學者得書始易。明宗本胡人,克用養子,性不猜忌,與物無竟。登極之年,年逾六十,每夕於宮中焚香祝天曰:「某胡人,因亂,為眾所推,願天早生聖人,為生民主。」
  天感其誠,次年宋祖生。帝在位八年,年穀屢豐,兵革罕用,校於五代,粗為小康。及殂,第五子從厚立。是為閔帝,在位一年。唐成德節度使潞王從珂舉兵鳳翔,入洛陽,廢其主從厚為鄂王,尋弒之。從珂本姓王,小字阿三,鎮州平山寡婦魏氏之子。明宗掠得,養以為子,至是繼明宗而自立,是為廢帝。
  廢帝以千春節置酒,河東節度使石敬塘之妻、晉國長公主上壽畢,辭歸晉陽。唐主醉曰:「何不少留,遽歸欲與石郎反耶?」敬塘聞之大懼。又使敬塘移鎮天平,敬塘益懼,謀於將佐曰:「吾之再來河東也,主上面許,終身不除代。今忽有是命,得非如今年千春節公主所言乎?」都押衙劉知遠曰:「明公久將兵,得士卒心,今據形勝之地,士馬精強,若稱兵傳檄,帝業可成,奈何以一紙制書,自投虎口乎?」掌書記桑維翰曰:「主上初即位,明公入朝,不於此時移鎮,而卒以河東相授,是天意假明公以利器也。明宗遺愛在人,主上非明宗後,公明宗愛婿,契丹素與明宗約為兄弟,公誠能推心屈節事之,朝呼夕至,何患不成?」敬塘意遂決,表唐主養子,不應承祀,請傳位許王。唐主手裂其表,抵於地,以張敬達討之。敬塘令桑維翰草表,稱臣於契丹,且請以父禮事之,約事捷之日,割盧龍一道,及雁門關以北諸州與之。劉知遠諫:「稱臣可矣,以父事之太過,厚以金帛賂之,自足以致其兵,不必許以土田,恐異日大為中國之患,悔之無及。」敬塘不從。表至契丹,契丹主大喜,俟中秋傾國赴援。契丹主耶律德光將兵救石敬塘,以五萬騎與唐將高行周、符彥卿合戰,敬塘乃遣劉知遠出兵助之,唐兵大敗。唐主懼,下詔親征,諸軍驕悍不為用。符彥卿恐其為亂,不敢奉之以法。唐主至河陽,但日夕酣歌。群臣或勸其北行,則曰:「卿輩勿言,石郎使我心膽墮地。」契丹主謂石敬塘曰:「吾三千里來赴難,必有成功。觀汝氣貌識量,真中原之主也,吾欲立汝為天子。」敬塘辭讓,將吏復勸進,乃許之。契丹主作冊書,命敬塘為皇帝。敬塘割幽薊十六州以與契丹,仍許歲輸帛三十萬匹,改國號曰晉。敬塘沙陀人,姓石氏,是為後晉高祖。唐主與宋審虔等四將復向洛陽,而槔校已皆飛狀迎晉主矣。唐主遂與曹太后、劉皇后、雍王重美及宋審虔等攜傳國璽,登玄武樓自焚。在位三年,後唐亡,凡四主三姓,共十四年。
  是日晚,晉主入洛陽,唐兵皆降。晉主命知遠部署京城,城中肅然。尋還都於大梁。在位七年,招撫藩鎮,善事契丹,中國稍安。及殂,以幼子重睿托馮道,欲道輔立之。道與景延廣議,以國事多艱,宜立長君,乃奉高祖兄敬儒之子齊王重貴立之。齊王既立,以契丹主德光為祖,以高祖為父,而於本生父敬儒反臣而名之。大臣議奉表稱臣,告哀於契丹。時契丹改國號曰遼,景廣請致書,稱孫而不稱臣。遼主大怒,搬來責讓,延廣復以不遜語答之。遼盧龍節度使趙延壽欲代晉帝,屢說遼主擊晉,遼主頗然之。遼兵入寇,晉主命劉知遠會兵山東,皆不至。晉主疑其有異圖,郭威見知遠有憂色,謂知遠曰:「何東山河險固,風俗尚武,士多戰馬,靜則勤稼穡,動則習軍旅,此霸王之資,何憂乎?」遼主大舉入寇,桑維翰以國家危在旦夕,求見言事。晉主方在苑中調鷹,辭不見。又詣執政言之,執政不以為然,還謂所親曰:「晉氏不血食矣。」遼兵環晉營,杜威與李守貞、宋彥筠謀降遼,遼主紿之曰:「景延廣威望素淺,恐不能帝中國,汝果降者,當以汝為之。」威喜,遂降。
  命軍士釋甲,軍士皆慟哭,聲震原野。遼主遣兵入大梁,執晉主重貴以歸,在位四年。殺桑維翰,囚景延廣。晉亡,凡二主,共十一年。
  遼主入大梁,殺張彥澤,景延廣自殺。遼封晉主為負義侯,徙之黃龍府。遼主縱胡騎四出剽掠,姦淫婦女,於是內外怨憤,始患苦契丹,皆思逐之矣。時晉臣劉知遠在河東,富強冠諸鎮,見晉主與遼結怨,知其必危,分兵守四境,以防侵軼。及聞遼兵入汴,擄執天子,將佐軍土等俱請知遠上尊號,以號令四方,知遠從之。知遠姓劉名暠,字知遠,其先沙陀人,微時為晉陽李氏贅婿,仕晉,以功封北平王。及晉主重貴被擄,乃即位於晉陽。知遠欲掠晉陽民財,以賞軍士。夫人李氏諫曰:「陛下因河東創大業,未有惠澤及民,而先奪其生生之資,非新天子所以救民意也,請悉宮中所有以勞軍,雖復不厚,人無怨言。」
  知遠從之,中外大悅。
  遼兵肆掠,民不堪命,東方群盜大起。遼主耶律德光謂左右曰:「我不知中國之人難制如此。乃引兵北歸,盡載府庫之寶以行,死於殺胡林,國人剖其腹,實鹽數鬥,載之北歸,晉人謂之帝羓.晉主劉知遠入大梁,諸鎮多降。仍都大梁。改國號曰漢,是為後漢高祖。以弟劉崇為太原河東節度使;後郭威篡漢,崇更名旻,即位於晉陽,則為北漢,詳見後。漢主不豫,召蘇逢吉、楊邠、史宏肇、郭威入受顧命,曰:「承祐幼弱,後事托在卿輩。」遂殂,在位二年。皇子祐承立,時年十八,是為隱帝。河中李守貞,永興王景崇、鳳翔趙思綰三鎮拒命,推守貞為主。漢遣諸將討之,久無功。漢主患之,以郭威為招慰使,諸軍皆受節制。郭威攻河中,入其外郭,李守貞與妻子自焚。
  趙思綰好食人肝及人肉,取婦女為食糧,已約降漢,周收斂財物,三改其期。郭威執斬之,威使趙曄急攻永興,王景崇自殺,三鎮即平。漢主驕縱,年益壯,狎昵嬖幸,厭為大臣所制,左右乘間譖龍,遂殺其樞密使楊邠、侍衛指揮使史宏肇、三司使王章。宏肇御眾嚴整,將兵所向必克,漢得天下,皆其力也。
  三人之死,人盡冤之。漢主又遣使至鄴都殺郭威,威舉兵反,留養子榮鎮鄴,命郭宗威將騎兵前驅,自將大軍繼之。至封邱,人心洶懼,漢主遣慕容彥超等將兵拒之。彥超等戰敗,遂還。
  是日,漢主出勞軍,為亂兵所殺。主在位三年。馮道帥百官謁見郭威,威猶拜之。郭威帥百官奏李太后,宜早立新君。太后令百官議,以高祖之子承訓、承勛年尚幼,立高祖弟崇之子劉贇為君。
  會遼主入寇,李太后命郭威將大軍擊之。十二月。威發大梁,館於澶州。癸丑旦,將發,將土數千人忽大噪。威命閉門,將士逾垣發屋而入,曰:「天子須侍中自為之,將士輩已與劉氏為仇,不可立也。」或裂黃旗以被威體,共扶抱之,呼萬歲震地。因擁威南行,威乃上太后箋,請奉漢宗廟,事太后為母。
  太后詔廢贇為湘陰公,以郭威監國。遂即位。郭威,邢州堯山人,今北直順德府唐山縣是也,改國號曰周,仍都大梁,是為後周太祖。罷四方貢獻珍物,毀寶玩於庭,詔百官上封事,愛士恤民,用人得宜,為五代之令主。太祖無嗣,以皇后兄柴守禮之子柴榮為嗣,封晉王。在位三年殂。晉王榮即位,是為世宗。時北漢主聞太祖晏駕,自將兵三萬,與遼兵萬餘騎入寇。
  周主自將兵御之,戰於高平之南。合戰未幾,樊愛能、何徽引騎兵先遁,右軍潰,步兵千餘人,解甲呼萬歲,降於北漢。周主見兵勢危,自引兵親犯矢石督戰。宿衛將趙匡胤謂同列曰:「主危如此,吾屬何得不致死。」乃身先士卒,馳犯其鋒,士卒死戰,無不一當百,北漢兵大敗。愛能等聞捷,稍稍復還。
  周主責之曰:「汝輩皆累朝宿將,非不能戰,今望風奔逃者無他,正欲以朕為奇貨,賣與劉崇耳。」悉斬之。由是驕將惰卒,始知所懼,不行姑息之政矣。因大閱諸軍,去老弱,擇精壯,募壯士以補之。又命趙匡胤募壯士以補宿衛。由是士卒精強,近代無比,毀銅佛以鑄錢。世宗召陳摶,問以黃白飛升之術?
  對日:「陛下為天子,當以洽天下為務,安用此為?」乃遣還山。詔州縣長吏常存問之。世宗既為周太祖嗣,人無敢言柴守禮子者,但以元舅處之,優其俸給,未嘗至大粱。嘗以小忿殺人,有司不敢詰,世宗知而不問。
  南唐北通契丹,欲伐周。周世宗下詔親征南唐,命李重進將兵赴正陽。南唐劉彥貞引兵來拒,重進大破之,斬彥貞,唐人大恐。皇甫暉、姚鳳退兵清流關。周主命趙匡胤襲之,暉等走入滁州,欲斷橋自守。匡胤揮兵涉水,直抵城下,暉曰:「人各為其主,願容成列而戰。」匡胤笑而許之。暉整眾而出,匡胤擁馬突陣擊暉,擒之,並擒姚鳳,遂克滁州。匡胤威名日盛,每臨陣,必以繁纓飾馬,鎧杖鮮明。或曰:「如此,恐為敵所識。」匡胤曰:「吾固欲其識之耳。」南唐主屢敗而懼,遣李德明來言,請去帝號,割壽、濠、泗、楚、光、海六州之地,仍歲輸金帛百萬,以求罷兵。周主以淮南之地已半為周有,諸將捷音日至,欲盡得江北之地,不許。唐主大怒,命弟齊王李景逵將兵二萬趨六合。趙匡胤奮擊,大破之,於是唐之精銳盡矣。是戰也,士卒有不致力者,匡胤陽為督戰,以劍砍其皮笠。
  明日,閱遍皮笠有劍跡者數十人,皆斬之,由是部兵莫敢不盡死。周以趙匡胤為定國節度使,兼殿前都指揮使,周主還都。
  命將圍壽春,連年不下,周主復自將伐南唐,抵壽春,唐壽州監軍周廷構以城降。又攻濠、泗二州,二州皆降,進克楚州。
  周主如迎鑾鎮,至江口,遣水軍擊破唐兵。唐主恐,遂南渡。
  又恥降號稱藩。乃遣陳覺奉表,請傳位於太子宏翼,使聽命於中國。覺至迎鑾鎮,見周兵之盛,白世宗請遣人渡扛取表,獻西川之地,划江為境,以求息兵,辭旨甚哀。世宗曰:「朕本興師止取江北,合爾主能舉國內附,朕復何求?」賜唐主書,慰納之,諭以罷兵,不必傳位。唐主奉表,獻江北四州,歲輸貢物數十萬。於是江北悉平,南唐主更名景,去帝號,奉周正朔。世宗以北鄙未復,將幸滄州,即日帥步騎數萬,直趨契丹之境,契丹守將皆舉城降,於是關南悉平。又宴諸將於行營,議取幽州,適有疾而還。
  世宗疾大漸,召范質等入受顧命,在位六年,壽三十九而崩。世宗在番邸時,多務韜晦,及即位,人始服其英武,其御軍,號令嚴明,人莫敢犯。其攻城對敵,應機決策,出人意表,動無不勝。又勤於為治,百官簿籍,過目無所忘。發奸摘伏,聰察如神。閒暇則召儒者讀前史,商榷大義,性不好絲竹珍玩之物。重農恤民,制禮作樂,文武參用,各盡其能。人皆服其明,而懷其惠,故能破敵廣地,所向無前,足稱令主。登遐之日,遠近哀慕焉。世宗太子梁王宗訓即位,時方七歲,是為恭帝。恭帝幼衝,中外物情,皆附於趙匡胤,密有推戴之意。時鎮、定二州,傳言遼與北漢連兵入寇。周主遣歸德節度使殿前都檢點趙匡胤,率禁兵御之。正月癸卯,發汴京,殿前都指揮使苗訓,善觀天文,見日下復有一日,黑光摩蕩者久之。指示楚昭輔曰:「此天命也。」
  是夕次陳橋驛,軍士聚於驛門,殿前都指揮使石守信等相與謀曰:「主上幼弱,我輩出死力破敵,誰則知之?不如先立點檢為天子,然後北征。」都押衙李處具以其事白匡胤之弟匡義,及歸德掌書記趙普。甲辰黎明,軍士擐甲執兵,直逼寢所,曰:「諸侯無主,願冊太尉為天子。」匡胤驚起,披衣未及時,黃袍已加身上矣。眾即羅拜呼萬歲,掖之上馬,擁逼還汴,匡胤攬轡,誓諸將曰:「汝等自貪富貴,立我為天子,能從我命則可;不然,我不能為汝主也。」皆下馬曰:「願受命。」匡胤曰:「太后主上,我北面事者,不得驚犯;公卿皆我比肩,不得侵凌;朝市府庫,不得侵掠;用命有重賞,不然當族誅。」
  皆應曰:「諾。」遂肅隊而行。乙巳至汴,自仁和門入,秋毫無所犯。匡胤令甲士歸營,而自退居公署。將士擁范質、王溥等至,質以義讓匡胤,匡胤流涕曰:「吾受世宗厚恩,為六軍所迫,一旦至此,負慚天地,將如之何?」質等未及對,列校羅彥環挺劍厲聲曰:「我輩無主,今日必得天子。」質等相顧,不知所為。溥降階先拜,質不得已,亦拜。遂奉匡胤入宮,召百官至,晡時班定,猶未得禪詔。翰林承旨陶谷出諸袖中,遂用之,宣徽使引匡胤就廷,北面拜受訖,乃掖升崇元殿,服袞冕,即皇帝位。奉周主為鄭主,在位半年,後十一年殂,宋主素服發哀,輟朝十日。世宗七子皆壽終,奉符後為周太后,遷之西宮,周亡,凡三主,共十年。五代通共五十三年。宋主大赦改元,國號宋,是為宋太祖,石守信、高樓德等悉進爵有差。
  華山隱士陳摶,聞太祖代周,曰:「天下自此定矣!」宋祖開基,其說頗長,留待下回再敘。其唐末河北七藩鎮,割據土宇,隱同列國,及殘唐十僭國,今且逐漸敘明,以便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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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下     晉滅唐漢繼晉郭氏周承

  唐末藩鎮有盧龍,初名平盧,今北直永平府盧龍縣等處是也。自唐玄宗以安祿山為平盧節度使起,及祿山反後,凡更二十七人,共易二十姓。至劉守光稱帝於後梁末帝時,晉王李存勖擊破幽州,擒守光並其父仁恭斬之。有魏博,亦名天雄,今北直大名府等處是也,唐代宗時,田承嗣執史朝義妻子降,以為魏博節度使,凡更十九人,共易九姓。至後梁末帝時,楊師厚卒,魏人以其地降於晉王李存勖。有成德,後名武順,今北直正定府等處是也。唐肅宗時,以安史降將李寶臣為成德節度使。凡更十二人,共易四姓。至後梁末帝時,王鎔為其下太保王德明所弒,晉王存勖討誅之;有澤潞,亦名昭義,今山西潞安府等處是也。唐代宗時,以安史降將薛嵩為澤潞節度使,凡更三十人,共二十六易姓。至丁會,以朱全忠弒昭宗,會降於晉王李克用。又有淄青,今山東兗州府東平州是也。唐肅宗時,以侯希逸為淄青等六州節度使。凡五人,二易姓。至李師道,唐憲宗遣兵討之,其下劉悟斬獻其首。又有淮西,後名彰義,今河南汝寧府等處是也。唐肅宗時,以來王真為節度使,凡八人,七易姓。至吳元濟,唐憲宗遣李想討誅之。又有滄景,亦名橫海,今北直河間府等處是也。唐德宗時,以程日華為橫海軍節度使。凡更二十七人,共十五易姓。至盧彥威,於唐昭宗時,為劉守光之父劉仁恭所取。又有宣武,今河南開封府等處是也。
  唐德宗時,以劉元佐為宣武節度使,凡更十九人,共九易姓。
  至唐實,於唐僖宗時,以朱全忠代之,後遂篡唐,此唐末河北藩鎮之大略也。
  至於殘唐五代諸僭國,前後共約十國,其最大莫如吳與南唐。初,合肥人楊行愍以為盜見獲,刺史鄭棨奇其狀貌,釋之,後應募為兵,充盧州牙將,高駢以為盧州刺史,改名行密。時高駢好神仙,呂用之、張守一、諸葛殷等共為妖妄,淫刑濫賞,奪人資財、婦女,人大怨恨。畢師鐸、秦彥起兵討之。秦彥殺高駢,並其子弟甥姪,共為一坎瘞之,楊行密盡取高駢故地。
  唐昭宗以楊行密為淮南節度使,據有江南江西等地。行密取濠州,得徐州人李氏子,養以為子。其長子渥憎之。行密賜與徐溫為子,名之曰知誥。知誥勤孝過諸子,溫特愛之,每謂諸子曰:「汝輩事我,能如知誥乎?」使掌家事。行密節度淮南十四年卒。長子渥嗣。渥驕侈信讒,多以舊怨殺人,燃十圍之燭以擊球,或單騎出遊,從者不知所之。左右牙指揮使張顥、徐溫泣諫不聽,遂謀作亂,因弒渥,渥嗣位三年。顥立渥弟楊隆演,徐溫密使人斬顥於牙堂,暴其弒君之罪。溫出鎮潤州,留養子徐知誥居廣陵輔政。隆演嗣位十年,又僭王位二年卒。徐溫入朝,或勸溫自取,溫正色曰:「我受楊氏厚恩,使楊氏無男有女,亦當立之,敢妄言者斬。」乃迎立隆演之弟丹陽公溥。
  及溫卒,吳王贈溫齊王,以徐知誥都督軍事。吳王楊溥在王位六年,又僭稱帝十一年,為徐知誥所篡,號為讓皇,尋卒,諡曰睿,吳亡。凡四世,共四十六年,稱帝十一年。
  徐知誥稱帝,複姓李,改名升,國號唐,都金陵,是為南唐。南唐主李升,字正倫,乃唐太宗子吳王恪之後也。世本微賤,父榮早卒,升少孤,流落濠泗間。楊行密得之,奇其狀貌,囑其將徐溫養以為子。及長,身長七尺,廣顙隆準,為人好學,溫厚有謀。篡位後,追尊徐溫為忠武皇帝,廟號義祖,立唐七廟。勤儉愛民,興利除害,在位六年,以服方士靈丹,疽發背而殂,廟號烈祖,長子璟嗣位。璟性和柔,好文事,喜人順己。
  於是諛臣日進,政事日亂。既克建州,並有殷國,復破湖南,並有楚國,益驕肆,有併吞天下之志。遣使通契丹及北漢,約共圖中國。周世宗將兵伐之,唐兵大敗,去帝號,盡獻淮南江北之地。划江為界,奉表稱臣於周。唐主在帝位十九年,去帝號稱國主者四年,徙都豫章。以境土蹙弱,憂慮成疾而殂。廟號元宗。子煜時留建康,遂即位。煜酷信佛法,出禁中金錢,募人為僧。都下僧將萬人,皆仰給於縣官。唐主與後服僧衣,誦佛經,拜跪手足成贅。宋太祖聞之,乃選少年有口辯者為僧,南渡見唐主,論性命之說。唐主信重,謂之一佛出世。自是不復以治國守邊為事。宋遣曹彬將大軍取江南,江南主日於後苑引僧及道土誦經,宋師駐城下累日,江南主猶未知。及知之,乃遣使召都虞侯朱令贊,將上江兵入援,遣吏部尚書徐鉉等貢方物,上表求退師。鉉言於宋帝曰:「李煜無罪。煜以小事大,如子事父,奈何見伐?」反覆論辯不已。帝怒曰:「江南亦有何罪?但天下一家,臥榻之帝,豈容他人鼾睡耶?」鉉惶恐而歸。唐朱令贇入援,眾號五十萬,順流而下。曹彬擊敗之,遂擒令贇.金陵孤城愈蹙,一日城將破,彬忽稱疾不視事。諸將皆來問疾,彬日:「餘之疾,非藥石所能愈,惟須諸君誠心自誓,於克城之日,不妄殺一人,則自愈矣。」諸將許諾,共焚香為誓,彬即稱愈,遂克升州。江南主率臣僚詣軍門請罪,彬慰安之,待以賓禮,請煜入宮治裝。煜治裝畢,遂與其宰相湯悅等四十五人赴汴京。煜嗣位十九年而降於宋,南唐亡,凡三主,共三十九年。
  其見滅於南唐者,有閩國,亦號殷。唐僖宗時,壽州屠者王緒,與其妹夫劉行全,聚眾五百,盜據本州,復陷光州,有眾刀餘人,蔡州節度使秦宗權表為光州刺史。固始縣佐王潮及弟審邽、審知皆以才氣知名,緒以潮為軍正,信用之。時黃巢已平,秦宗權責租賦於光州刺史王緒,緒不能給,宗權怒擊之,緒懼,悉光、壽二州兵渡江,轉掠江、洪、虔州,又陷汀、漳州,然皆不能守。王緒以漳州道險糧少,令軍中無得以老弱自隨,惟王潮兄弟扶其母以從。緒責之,潮等曰:「人皆有母,未有無母之人,將軍奈何使人棄其母乎?」緒怒,令斬其母。
  潮等曰:「潮等事母如事將軍,既殺其母,安用其子,請先母死。」將士為之請,乃舍之。有望氣者謂緒曰:「軍中有王者氣。」於是緒見將士有勇略魁岸者,皆殺之,劉行全亦死,眾皆自危。行至南安,潮說其前鋒將伏壯士篁竹中,就馬上擒緒,反縛以徇。前鋒將推潮為將軍,引兵還光州,所過秋毫無犯,遂取泉州,遣使降於觀察使秦岩。岩表潮為泉州刺史。潮沉勇有智略,招懷離散,均賦繕兵,吏民悅服。秦岩病卒,詔以潮為觀察使,未幾,升福州為威武軍,以潮為節度使。一年卒,表其弟審知為威武留後,朝廷因而命之。審知狀貌雄偉,隆準方口,常乘白馬,軍中號為白馬三郎。後梁篡位,以審知為閩王。審知儉約,寬刑薄賦,好賢下士,境內以安。
  嗣位二十九年卒,子延翰嗣,驕淫殘暴,自稱大閩國王,以弟延鈞為泉州刺史,義弟延稟為建州刺吏,皆令採擇民間美女,三人皆諫,遂有隙,二人合兵襲福州,殺延翰。翰嗣位一年,眾推延鈞為留後,更名璘.璘好神仙,大作宮殿,用度不足。以薛文杰為國計使,文杰巧佞諂媚,陰求富民之罪,而籍沒其財,被榜掠者,胸背分受,乃以銅鬥火燙之,國人皆怨怒。
  太后及長子繼鵬泣請於璘而殺之。璘後陳金鳳善淫,曲盡其妙,閩王嬖之。後與倖臣歸守明、李可殷等私通,國人皆惡之。會璘疾甚,長子繼鵬與皇城使李仿殺李可殷。璘力疾視朝,推求可殷死狀,仿大懼,遂帥所部兵鼓噪入宮,弒璘.繼鵬殺陳后。
  璘嗣位九年,又稱帝三年而被弒。子繼鵬立,更名昶。昶既嗣立,驕縱好聚斂,重方士而崇宮室,又忌殺宗族。其叔父延義弒之而自立,昶僭位三年。延義更名曦,曦驕淫苛虐,宗族勛舊相繼被誅,每乘醉殺人,僭位六年,朱文進弒之而自立。時審知子延政已據建州稱帝,改國號曰殷。會南唐查文徽表請擊殷,南唐主遣徽興兵南下,延政使人詐告福州曰:「唐助我討賊臣,大兵今至矣。」福人大懼,斬文進以降於延政,唐兵與閩相持未決,唐查文徽請唐主王益兵,唐主遣將軍祖全恩將兵會之,閩兵大敗,唐兵拔鐔州,又拔建州,殷王延政降,僭位三年,汀、泉、漳等州相繼皆降,閩亡,凡七傳,四主,共五十年,內稱帝二十年。
  其見滅於南唐者,又有淮南,亦號楚國。唐僖宗時,秦宗權與楊行密爭揚州,馬殷與劉建鋒等俱屬宗權將孫儒。及行密擊斬孫儒,劉建鋒、馬殷收餘眾七千走洪州,推建鋒為帥,至江西,眾十餘萬,殺武安節度使鄧處納,自稱留後。建鋒既得志,嗜酒不親政事。長直兵陳瞻妻美,建鋒私之。瞻殺建鋒,諸將殺瞻。馬殷嘗同建鋒領兵,眾服之,推為留後。唐昭宗以馬殷為湖南節度使。殷練卒厲兵,盡取湖南之地,節度湖南二十一年,又建楚國,在王位四年殂,遺命諸兄弟相繼。子希聲立,聲嗣位二年殂,弟希范立。范縱意聲色,為長夜之飲,內外無別。盛為宮室,選美女,率子弟僚屬游宴。嗣位十五年,希范弟希廣立。嗣位三年,懦弱不能自決,庶兄希萼爭立,廣不忍殺其兄,反為其兄希萼所弒。萼篡位一年,多思舊怨,殺戮無度,縱酒荒淫,悉以軍府事委庶弟希崇。崇多私曲,政刑紊亂,軍民皆怨。指揮使徐威等以兵廢希萼而立希崇。初,希萼素有怨於衡山人彭師暠,希崇送希萼至衡山幽之,實欲衡山人殺之。而衡山彭師晨奉希萼愈謹,聚眾萬餘人,立希萼為衡山王。而希崇日縱酒荒淫,命婦女裸侍,為政不公,語多驕妄,國人不附。徐威等患之,密表請兵於南唐。南唐主命邊鎬將兵擊楚,希崇、希萼皆降。楚亡,凡六傳,共五十六年,內建國稱王者四十五年。唐既平湖南,悉收其金帛美女、倉粟亭館、花果之類,皆徙金陵,遣郎中楊繼勛等收租賦,專務苛刻,湖南人大失所望。
  南漢主劉晟遣兵爭嶺南之地,大敗唐師。楚辰州刺史王逵乘間迎劉言為帥,擊敗唐兵,盡復馬氏嶺北敵地。惟郴連入於南漢,奉表乞降於周。周許之,以言為武平節度使,在任二年,周行逢、張文表勸王逵自取之。逵殺劉言,奉表於周,求為節度使。
  亦許之。周主自將伐南唐,詔王逵攻南唐鄂州。逵領兵過岳卅,團練使潘叔嗣燕犒甚謹,逵左右求取無厭,叔嗣帥眾襲逵,逵敗死,在任二年。叔嗣迎周行逢為武平留後。行逢誘執潘叔嗣,數其罪而斬之。周以周行逢為武平節度使,行逢在任七年,疾甚,謂子保權曰:「我死,張文表必為亂,萬不得已,當舉族歸朝,無令陷於虎口。」及卒,文表果為亂,保權請兵於宋,宋祖遣兵赴之,保權已誅文表,弘佐立。佐好書禮士。躬勤政事,發伏摘奸,人不能欺,嗣位六年殂,弟弘亻宗嗣。亻宗性剛嚴,大將胡進思忌,遂廢之,而立其弟弘俶.弘俶曰:「能全吾兄,乃敢承命。」進思許之,俶遣兵衛之。進思屢欲弒亻宗,俶保全之,進思憂慮而死。俶徙於亻宗東府,為築宮室,治園囿以娛悅之,歲時供饋甚厚。俶遣使入貢於宋,宋主謂之曰:「江南倔強,不朝,我將討之,元帥當助我,無惑人言。」密告以師期。
  吳越王做帥兵五萬攻常州,拔之。江南主貽俶書曰:「今日無我,明日豈有君。一旦宋天於易地酬勛,王亦大梁一布衣耳。」
  俶不答,以書上宋,宋帝優詔褒之。吳越王俶聞唐亡而懼,帝亦謂其使者,願與一相見。俶與妻孫氏、子惟濬、孫承祐來朝。
  帝賜禮賢宅以居,親幸宴之,賞賜甚厚。賜俶劍履上殿,書詔不名。命與晉王匡義敘昆弟之禮,封孫氏為王妃,留兩月遣還。
  帝賜以黃袱,封識甚固。戒曰:「途中宜密觀。」及啟之,則皆群臣乞留俶章疏也,俶益感懼。既歸視事,命徙坐於東偏,謂左右日:「西北者,神京在焉,天威不違顏咫尺,俶豈敢寧居乎?」每修貢,必列於庭,焚香再拜,而後遣之。至宋太宗三年,吳越王俶朝於宋,求還不許,其臣崔仁冀曰:「朝廷意可知矣,大王不速納功為都知兵馬使。」時王仙芝與黃巢餘黨侵掠江淮兩浙間,獨畏二人,不敢犯臨安。高駢聞而壯之,召昌及鏐,欲與共討賊。鏐見駢無討賊心,說昌辭去。昌自石鏡引兵入據杭冊,鎮海節度使周寶不能制,表昌為杭州刺史。時王鐸將劉漢宏據浙東,欲並江西。董昌謂錢鏐曰:「汝能取越州,吾以杭州授汝。」鏐擊破浙東軍,克越州,越州今紹興府是也。劉漢宏走,台州刺史杜雄執送昌斬之。昌遂徙鎮越州,以鏐知杭州府事。會鎮海節度使周寶為其下劉浩、薛朗等所逐,鏐討平之,拔常州及潤州(潤州今鎮江府是也),又拔蘇州。
  唐昭宗以錢鏐為鎮海節度使,以董昌為浙東威勝節度使。
  董昌求為越王,朝廷未許,昌遂自稱帝,號大越,羅平令群下謂己為「聖人」。錢鏐遺昌書曰:「與其閉門作天子,陷九族百姓於塗炭,豈若開門作節度使,終身富貴耶?及今悛悔,尚可及也。」昌不聽。鏐將兵詣越州城下,昌戰敗,固守越州,鏐破斬之,傳首京師,遂以鏐兼鎮海、威勝兩節度使。鏐拔淮南之松江、無錫、常熟、華亭、湖州等地;鏐又取嚴州,遂取金華及衙州。梁朱溫篡位,以錢鏐為吳越王,始建國,儀衛名稱,多如天子之制,惟不改元稱帝。吳越與吳爭常州,戰於無錫,為吳所敗,殺吳越將何逢。斬首萬級。鏐見何逢被殺,悲不自勝,將士感悅,皆心附之。鏐自少在軍中,夜未嘗寐,倦極則就圓木小枕。寐熟輒硼而寤,名曰警枕。置粉盤於臥內,有所記則書盤中。或寢方酣,外有白事者,令侍女振紙即寤。
  鏐善事天子,始與吳爭地,後與吳連和,境內以安。為節度使三十年,又建國十年殂,中子傳瓘立,更名元瓘,撫御將帥,和好兄弟,境內稱安,嗣位九年賦予硼功,補石鏡鎮將。臨安人錢鏐,字具美,素無賴,販鹽為盜,有術者望鬥牛間有王氣,占之在臨安。乃以相法隱市中,陰求其人,與縣錄事鐘起善,私以告起。起為置酒,悉召縣中豪傑為會,術者遍觀,皆不足當。會術者過起家,鏐適從外來,術者大驚曰:「此真貴人也。」
  因顧起曰:「君之貴,因此人。」初,起諸子常從鏐飲博,起輒禁之。至是,始縱其子與鏐游,時貸其窮乏。鏐善射與槊,以驍勇聞,事董昌有保權。牙將張從富挾保權以拒宋,宋擊破之,斬從富,獲保權以歸,釋為衛將軍。尋遷羽林將軍以善終,湘湖悉平。自劉言至保權,再共十三年而亡,此外又有吳越。
  唐僖宗時,王郢作亂,劫掠浙江、福建等地,陷明、台二州,大為民患。及賊平,臨安人董昌以土團討賊,土禍且至,俶乃籍境內十三州一軍八十六州縣以獻,帝御崇元殿受之。俶朝退,將佐始知之,皆慟哭曰:「吾王不歸矣。」俶嗣位三十一年而亡,後又十年而卒。宋太宗封俶為王,諸子孫皆為顯官,七子皆貴顯。吳越亡,凡五世,共八十一年,內建國五十六年。
  此外又有前蜀、後蜀。前蜀者,唐僖宗時,舞陽人王建隆目廣顙,狀貌偉然,少無賴,以屠牛盜驢販私鹽為事,裡人謂之「賊王八」,為田令孜假子,拜衛將軍。僖宗自鳳翔移幸興元,以王建為清道使,使奉璽以從。至大散關,鳳翔李昌符焚棧道幾斷,建控帝馬,冒煙燄中過,宿阪下,帝枕建膝而寢,既覺流涕,解御衣賜之。及田令孜敗,王建以令孜黨,出為四川和州刺史。建驍勇,知人善任,聽言納諫,士樂為用。召募溪洞酋豪,有眾八千,襲閬州,逐楊茂實,進攻西川節度使陳敬瑄,表敬瑄之罪於朝,求討敬瑄以自贖。詔削敬瑄官爵,以建為節度使。建攻斬陳敬瑄,拔成都,據有西川之地。復攻殺顧彥暉於梓州,並有東川之地,遣使入貢,並修好於朱全忠。及全忠篡位,建移檄諸道,欲與岐晉會兵,興復唐室。卒無應者,建遂自稱帝。建於諸將有功名者,多因事誅之。太子作亂,為衛兵所殺。建立幼子宗衍為太子。蜀主建久疾昏,督任節度使十七年,又稱帝十年殂。少子衍立,衍奢縱無度,日與徐太后、徐太妃游宴貴臣之家,及游近郡名山,所費不可勝記。強取民間女子納宮中,太后、太妃各有悻臣,每賣官人數,大則以賂多者得之。衍有寵姬徐氏,別號花蕊夫人,有美色,亦以淫亂聞。衍每好微行,酒肆娟家,無所不到,又以韓昭、潘在迎等為狎客,與宮女雜坐,謔浪褻狎,無所不至。王承休妻嚴氏色美,蜀主衍私焉。以秦州多美婦人,蜀主封承硼為魯國公、天雄節度使,使治秦州,以採擇美女。承休強取民間美婦,教以歌舞。毀府署為行宮,請蜀主臨幸秦州觀之。衍引兵發成都。
  後唐主李存前遣子繼岌及郭祟韜伐蜀,蜀武興節度使王承捷告唐主西上,衍急欲與承休妻相會,且觀女戲,不以為意。承捷以鳳、興、文、扶四州降。衍至利州,遇威武卒逃回,始信唐兵之來,意欲迎敵,兵皆憤怨不肯戰,遂降。前蜀亡。凡二世,共三十五年,內稱帝十七年。衍降後,一家俱為後唐王所殺,及後唐大將郭崇韜以無罪被殺。唐以董璋為東川節度使,以孟知祥為西川節度使。知祥後據蜀,是為後蜀。
  後蜀孟知祥,刑州龍岡人,今北直順德府邢台縣是也。知祥既為節度使,蠲除橫賦,安集流散,下寬大之令,與民更始,陰有據蜀之志。閱庫中鎧甲,得二十萬,置左右牙兵十六營。
  後唐明宗時,東川節度使董璋反,知祥亦與同反。唐使石敬塘攻劍州,不克,還屯劍門,以運糧不繼,燒營北歸。董璋會諸將謀襲西川成都,反為知祥所敗。璋還梓州,知祥破斬之,因兼有東川之地,上表謝罪於唐,唐以知祥為蜀王,未幾,稱帝於成都。知祥為節度使九年,僭號一年殂。子仁贊立,更名昶。昶日事奢縱荒淫。以蠟書與北漢約同舉兵伐宋。細作趙彥韜獻之宋,宋主得書,以王全斌為大將,劉光義、崔彥進、王仁贍、曹彬等將步騎六萬,分道伐蜀。蜀兵大敗,蜀主昶請降,嗣位三十二年,宋主以呂餘慶知成都府事,後蜀亡,凡二世,共四十一年,內稱帝三十三年。初,徐匡璋納女於昶,拜貴妃,亦號花蕊夫人。意花不足擬,似花蕊輕盈也,與昶極相愛。王師平蜀,宋主聞花蕊名,命別將護送入宮,納為妃。昶美丰儀,喜獵善彈。夫人心嘗憶昶,悒悒不敢言,因自畫昶以祀,復佯言於眾曰:「祀此神者多子。」一日,宋祖見而問之,夫人亦托前言,諱其姓,遂假張仙,自是求子者多祀之,迄今不改。
  此外又有南漢。初,上蔡人劉安仁,商於南海,因家焉,子謙為廣州牙將,升封州刺史,封州,今廣東肇慶府封川縣是也。及卒,子隱居喪於賀江,士民百餘人謀亂,隱一夕盡誅之。
  嶺南節度使劉崇龜表為封川刺史,諸賊為亂者,隱與戰,悉擒斬之。唐昭宗時,以重賂結好朱全忠,全忠奏以為清海節度使,屢進爵南海王,凡十一年卒。弟嚴立,謂中國紛紛,天下尚且無定,安能及遠,遂稱帝,改名襲。窮奢極麗,宮殿悉以金玉珠翠為飾。用刑慘酷,有灌鼻、割舌、肢解、刳剔、炮炙、烹蒸之法,或聚毒蛇水中,以罪人投之,謂之水獄。末年尤猜忌,不信臣下,專任宦者,由是宦者大盛。為節度使六年,又稱帝二十六年殂。子弘度立,更名玢,驕奢不親政事,作樂酣飲,裸男女而觀之,左右忤意輒死,無敢諫者。嗣位一年,弟晉王弘熙弒之而自立。弘熙更名晟,盡誅諸弟及其諸子,悉納其女,以充後宮,作離宮千餘間,飾以珠寶。設鑊湯、刀山、鋸忤之刑,號生地獄。以宮人盧瓊仙、黃瓊芝等為女侍中,朝服冠帶,參決政事。宗室勛舊,誅戮殆盡。惟宦官林延遇等用事。晟嗣位十五年殂。子繼興立,更名钅長,時年十六。钅長謂群臣皆有家室,顧子孫不能盡忠,惟宦者可任,於是國事皆決於女侍中盧瓊仙及宦官龔澄樞等。凡群臣有才能,及進士狀元,皆先下蠶室,然後得進。一狀元聞之懼,辭官而逃,及抵家,則候閹者已在門矣。狀元請與妻孥決別,三晝夜而後就刑,許之。三日後,即於其家閹焉。钅長得波斯女,丰姿而慧豔,善淫,曲盡其妙,钅長嬖之,賜號媚豬。钅長好觀人交,選惡少年,配以雛宮人,就後園褫衣,使露而偶,钅長扶媚豬巡行,觀其交接之勢,號曰「大體雙」。見女子號叫畏避,則大喜;見男子勢弱,則鞭之。又擇美男子與媚豬對,鳥獸見之,熟亦作合。钅長舉兵侵宋,宋太宗命潘美為將,尹從珂為副以討之。南漢都統李承渥將兵十餘萬,屯蓮花峰下,列象為陣。潘美集勁弩射之,象奔還,乘象者皆墮,反踐承渥軍,軍遂大潰,承渥僅以身免。宋師下韶州,遂克英、雄二州,進次攏頭,漢主大懼。宋師直進,钅長焚其府庫宮殿,明日出降。南漢亡,凡四世,共六十八年,內稱帝五十五年。
  此外又有北漢。北漢起後漢高祖劉知遠之母弟劉崇。崇,太原人,美鬚眉,目重瞳子。少無賴,嗜酒才博,嘗黥為卒。
  高祖鎮河東,以為都指揮使。及即位,以為太原留後。隱帝立,以城節度使,崇乃收豪傑,籍民為兵。及郭威弒隱帝,崇將起兵討之。會威立崇之子贇為漢嗣,崇喜曰:「吾兒為帝矣。」
  遂罷兵。及郭威自立為帝,廢贇為湘陰公。劉崇遣使請贇歸晉陽。周主報曰:「湘陰公比在宋州,今方取歸,必令得所,公勿以為忱。」未幾,弒贇於宋州,崇乃稱帝於晉陽,所有者:
  並、代、憲、隆、忻、嵐、汾、沁、遼、蔚、麟、石十二州之地。宰相俸錢,月止百緡,節度使二十緡,其餘薄有資給而已。
  崇謂諸將曰:「朕以高祖之業,一朝墜地,今日位號,不得已而稱之,朕是何天子?卿是何節度使耶?」遣使通好於契丹遼主,遂冊命崇為大漢神武皇帝,更名曰旻.北漢土瘠民貧,內供軍國,外奉契丹,賦役繁重,民不聊生。北漢主旻聞後周太祖晏駕,甚喜,約契丹同伐周,戰於高平之南,敗還;周世宗伐北漢,亦不克而還。北漢主旻稱帝六年殂,子承鈞立,更名鈞。鈞性孝謹,既嗣位,勤於政事,愛民禮士,境閒粗安。其上表於契丹稱男,契丹謂之兒皇帝。
  初,北漢世祖旻女適薛鈞,生子繼恩;再適何氏,生子繼元,二子俱幼孤。世祖以鈞無子,命養以為嗣,鈞在位十一年殂,養子繼恩立,立二月,而為供奉官侯霸榮所弒。宰相郭無為使人殺霸榮,而立繼恩之弟繼元。繼元亦鈞養子,即何氏子也。性殘忍,世祖子十餘人,皆為所殺。宋太祖親征北漢,圍太原城,不克而還。初,宋太祖嘗微行,雪夜過趙普家,與普謀取北漢。普曰:「太原當西北二面,太原既下,則二邊之患,我獨當之。不如姑俟削平諸國,則太原彈丸之地,將安逃乎?」
  帝以為然,故雖連年攻伐,敗遼師,然至城下,輒退師不取。
  蓋北漢恃遼以為援,宋祖並欲誘致遼而疲弊之,因並滅之。故太祖不滅北漢,是計也,非力不足也。宋太宗興國四年,以潘美為大將,師崔彥進、李漢瓊等六將軍,太宗自將,分道伐北漢。北漢求救於契丹,遼主遣耶律沙將兵救之,戰於白馬嶺下,遼師大敗。宋師圍太原,攻城甚急,繼元嗣位十二年,奉表乞降於宋。宋封為彭城郡公,北漢亡,凡四世,共二十九年。
  又北漢主鈞義子劉繼業,為北漢將,甚驍勇,盡忠北漢,殺宋師甚眾。宋帝使繼元招而降之,使複姓楊,更名業,號楊無敵。其後,王亻先強令其將兵擊遼,敗死,即世所謂楊老令公是也。業子延昭,昭子充、廣,廣子貴遷,遂有四川播州之地,為播州宣慰使,至明萬曆時始亡。
  此外又有南平。初,河南陝州硤石人高季昌,少為汴州富人李讓家僮。唐昭宗時,朱全忠為宣武節度使,李讓入資於全忠,得倖為養子,易其姓,名曰朱友讓。季昌因讓得進,全忠奇其才,命讓以子畜之,以為指揮使。及梁兵攻鳳翔,李茂貞堅壁不出。季昌請以計誘致岐兵而敗之,由是知名。梁主篡立,以高季昌為荊南節度使,季昌到官,城邑殘毀,戶口雕耗,季昌安集流散,民皆復業。潛有據荊南之志,造戰船五百艘,治城塹,繕器械,招聚亡徒,交通吳蜀,梁不能制。梁奉季昌為渤海王,季昌又降於唐,更名季興,唐封季興南平王。唐魏王繼岌送蜀貨四十萬,浮江而下,季興殺而奪之。唐主詰之,季興言當問之水神。唐主遣兵伐之,因亂不克而還。季興在官二十二年卒,子高從誨嗣。從誨性明達,親禮賢士,委任梁震,以兄事之。以經史自娛,省刑薄賦,境內以安。荊南介居湖南、嶺南、福建之間,地狹兵弱,自高季興時,諸道入貢過其境者,多掠奪其貨幣。及諸道移書詰讓,威加以兵,不得已,復歸之,曾不為愧。及從誨立,唐、晉、契丹、漢更據中原,南漢、閩、吳、蜀皆稱帝。從誨利其賜與,所向稱臣。堵國賤之,謂之高無賴。從誨嗣位二十年卒,子高葆融立。融嗣位十二年卒,母弟保勖立。勖嗣位二年卒,保融子繼衝立。繼衝嗣位一年,宋太祖因湖南周行逢乞師討張文表之便,假道江陵,繼衝以牛酒犒師,而宋兵已襲取其地矣。繼衝乃盡籍其境內所有,以降於宋。宋以繼衝為武寧節度使,南平亡,凡四世,共五十七年。
  此外有契丹即遼國,另見三十二回,不贅。此外又有南詔,即今云南地,以時為外國,不載,略見第四十一回中。至於宋祖既受周禪,如何治國,如何平定天下,話長,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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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宋太祖統中原未能混一

  詞曰:
  檢盡殘編並斷簡,細數興亡,總是英雄漢。物有無常人有限,到頭落得空長歎。
  富貴榮華春過眼,漢主長陵,霸王烏江岸。早悟夜筵終有散,當初睹甚英雄漢。

  卻說宋太祖姓趙名匡胤,涿郡人。今北直順天府涿州是也。
  高祖眺,為唐幽都令。曾祖珽,為唐御史申丞。祖敬,為涿州刺史。父弘殷,為周檢校司徒、岳州防禦使。弘殷娶杜氏,生匡胤於洛陽夾馬營,赤光滿室,營中異香,經宿不散,人謂之香孩兒營。及長,容貌雄偉,器度豁如,識者知其非常人。累宮殿前都指揮使,掌軍政,數立大功,人望歸之。周世宗嘗於文書囊中,得長三尺餘木,題云:「點檢作天子。」時張永德為殿前都點檢,命匡胤代之。及恭帝宗訓立,加檢校太尉,領歸德節度使。時主少國疑,中外密戴匡胤。陳橋兵變,遂代周而有天下。以火德王,都汴京,立七廟,追帝其祖考。增葺學宮,塑先聖先賢像,自為贊書於孔顏端座,於是臣庶始貴學。
  以范質、王溥同平章事。質等自以周朝舊臣,稍存形跡,且憚宋主英睿,乃請用札子,各疏其事而取旨。上從之,後世用札子奏事始此。
  昭義節度使李筠起兵會北漢伐宋,宋擊破之,筠自焚死。
  淮南節度使李重進復起兵反,宋擊破之,進亦自焚。太祖謂趙普曰:「天下自唐李以來,數十年間,帝王凡易八姓,十三君,僭竊相踵,戰爭不息,其故何也?」普對曰:「此無他,方鎮之權太重,君弱臣強而已,宜制其錢谷,收其甲兵,則天下自安矣!」太祖大悟。一日因晚朝,與石守信等飲酒酣,屏左右謂曰:「朕非卿等不及此,然天子亦大艱難,殊不若為節度使之樂。居此位者,誰不欲為之,朕終夕未嘗安枕也。」守信等曰:「陛下何出此言?今天命已定,誰敢異心?」太祖曰:「卿等固然,如麾下欲富貴何?一旦有以黃袍加汝身,雖欲不為,不可得矣。」守信等泣謝曰:「臣等愚不及此,願陛下哀矜,指示可生之路。」太祖曰:「人生如白駒之過隙,所以圖富貴者,不過欲多積金銀,厚自娛樂,使子孫無貧乏耳。卿等何不釋去兵權,出守大藩,擇便好田宅市之,為子孫立永遠之業,多買歌兒舞女,日夕飲酒為歡,以終其天年,上下相安,不亦喜乎?」守信等皆謝曰:「陛下念臣等至此,所謂生死而骨肉也。」明日皆稱病,乞罷典兵,賜賚甚厚,唯石守信兼職如故,其實兵權不在也。其諸州守土官,帝用趙普謀,或因其卒,或因遷徙致仕,皆以文臣代之。又令各州諸節鎮,得自奏事,不屬諸藩,於是節度使之權始輕。以呂餘慶參知政事,詔百官以次轉對,指陳時政得失。事關急切者,許非時上章奏聞。詔舉孝弟力田,奇才異能,文武可用者。
  太祖朝杜太后於殿上,群臣稱賀。太后愀然不樂,左右異之。太后曰:「吾聞為君難,若治得其道,則此位可尊,苟或失馭,則求為匹夫而不可得。」太祖再拜曰:「謹受教。」及杜太后疾革,召趙普入受命,謂宋主曰:「汝知所以得天下乎?」
  宋主曰:「正由祖考及太后之積慶耳。」太后曰:「不然,由周世宗以幼兒主天下,故汝其得至此。汝萬歲後,當傳位光義,光義傳光美,光美傳德昭,國有長君,社稷之福也。」宋主泣曰:「敢不如教!」「後顧謂趙普曰:「爾同記吾言,不可違也。」
  普即就櫥面為約誓書,於紙尾署曰:「臣普記。」藏之金匱,命謹密宮人掌之。太后遂殂。
  帝遣慕容延钊、李處耘伐荊南,並襲南平。南平高繼衝、荊南周保權俱降,湘湖悉平。命王全斌等伐蜀,蜀主孟昶降。
  全斌在蜀,縱部下淫掠子女,奪取財物,蜀人苦之,遂作亂。
  曹彬招慰擊破之,兩川遂定。是役也,惟劉光義、劉廷讓廉謹,曹彬能戢下,上優賞之。使潘美將兵伐南漢,克廣州。南漢主劉钅長降,兩廣悉定。帝遣使諭江南國主入朝,不至,遣曹彬將兵十萬伐之。將行,帝戒之曰:「江南之事,一以委卿,切勿暴掠生民,務廣威信,使自歸順,不須急擊也。」且以劍授彬曰:「副將而下,不用命者斬之。」潘美等皆失色。自王全斌平蜀,多殺人,上每恨之。彬性仁厚,故專任焉。彬克江南,振旅而還,封江南主李煜為違命侯。彬歸自江南,舟中惟圖籍衣衾而已。閣門進榜子云:「奉敕差往江南勾當公事回。」時人嘉其不伐。以上削平諸國事跡,各見上回諸國,下不贅。諸國既平,吳越大懼,遣使納賂於趙普。初,帝每微行,屢幸趙普家,相與謀事甚密。至是,帝又幸其第,會吳越所遣使適到,致書於趙普,及海物十瓶,置於廡下。未及發而帝至,倉卒不暇屏。帝顧問何物,普以實對。帝曰:「海物必佳。」即命啟之,皆瓜子金也。普惶恐謝曰:「臣未發書,實不知。」上曰:「第受之,彼謂國家事,皆由汝書生輩爾。」普不自安,遂求罷政。又上表於帝,乞遵太后遺詔,傳位晉王光義,帝手封其表,藏之宮中。
  宋都東京開封府汴梁,而以洛陽河南府為西京,帝如西京,遂封其父宣祖墓安陵,祭天地於當郊。都民垂白者相謂曰:「我輩少經亂離,不圖今日復睹太平。」天子儀衛有泣下者。帝欲留都洛陽,群臣咸諫,弗聽。晉王光義言其非便,帝曰:「遷河南未已,終當居長安耳。」光義問其故,帝曰:「吾欲西遷,據山河之勝,以去冗兵。」光義曰:「在德不在險。」力請還汴,帝不得已,從之。因歎曰:「不出百年,天下民力盡矣。」
  遂還東京。五星聚奎,竇伊曰:「天下自此太平,文明自此日盛矣。」帝友愛光義,數幸其第,恩禮甚厚。光義嘗有疾,親為灼艾,光義覺痛,帝亦取艾自炙,以分其痛。帝元配賀氏早卒,繼王氏,又宋氏。宋氏欲立皇子德芳,十月壬子,夜大雪,帝召晉王光義,屬以後事,宦官宮妾悉屏之,左右皆不得聞,但遙見燭影下,晉主時或離席,若有遜避之狀。既而帝引玉斧戳地曰:「好為之。」俄而帝崩,在位十七年,壽五十歲。
  帝仁孝豁達,質任自然,不事矯飾,宮中葦簾,緣用青布,常服之衣,浣濯至再。性嚴重寡言,獨喜觀書,雖在軍中,手不釋卷。聞人有奇書,不吝千金購之。嘗讀二典,歎曰:「堯舜之世,四凶之罪,止於投竄,何近代法網之密耶?」於是立法,鞭撲不行於殿陛,罵辱不及於公卿,臣下除謀反外,不得誅戮。故臣下得以有為,而忠君愛國之心,油然而興矣。帝既崩,弟晉王光義立,是為太宗,更名臯。吳越王錢俶來朝,上留之不遣,俶懼,盡獻其地,封俶為淮海國王。上遣潘美等分道伐北漢,又自將繼之。遼遣使來言曰:「何名而伐漢也?」
  帝曰:「河東逆命,所當問罪,若北朝不援,和約如故;不然,惟有戰耳!」潘美等屢敗北漢兵,北漢求救於遼,遼遣兵赴之,潘美等大敗遼師,盡銳以攻北漢,北漢主出降。帝發太原,遂伐遼,遼將多降。遼耶律學古守燕,悉力御宋,不能支。遼主遣耶律休哥救燕,帝與遼將耶律莎大戰於高梁河,沙敗,將遁,休哥兵適至,與耶律斜軫分左右翼以進。刻戰,帝大敗,急乘驢車走免,自是遼好遂絕。太祖適子德昭,從帝攻太原,軍中嘗夜驚,不知帝所在。有謀立德昭者,帝不悅。及還,以北征不利,久不行太原之賞,德昭以為言。帝大怒曰:「待汝自為之,賞未晚也。」德照退而自刎。帝聞之驚悔,往抱其屍,哭曰:「癡兒何至此耶?」追封魏王。北漢既平,天下復歸一統,惟契丹內據河北幽、薊之地,宋師取之,屢敗不能克復,天下非復漢唐之舊矣。
  趙普奉朝請者累年,盧多遜益毀之,謂普初無立上意,普鬱鬱不得志。會晉邸舊僚柴禹錫等告秦王廷美驕恣,將有陰謀竊發。帝疑以問普,普因言願備樞軸,以察奸變,且自陳曰:「臣忝舊臣,為權幸所沮。」遂備道預聞昭憲太后顧命,及前朝上表等事。帝發金匱,得誓書,及覽普前表,因召見,謂曰:「人誰無過,朕不待五十,已知四十九年之非矣。」乃拜普為司徒,兼侍中。初,昭憲太后遺命,太祖傳位於帝,帝傳廷美,美傳太祖子德昭。及德昭不得其死,德芳相繼夭歿,廷美始不自安。柴禹錫因上變以搖之。帝意不決,召趙普諭以太后遺旨。
  普對曰:「太祖已誤,陛下豈容再誤。」廷美遂得罪,盧多遜得貶竄,趙普復相,廷美竟以憂卒。帝長子無佐,少聰警,貌類帝,帝鐘愛之。廷美遷房州,元佐嘗力救。及廷美死,遂發狂疾。會重九,召諸王宴射苑中,元佐以新瘥不預。及諸王宴歸,暮過元佐,元佐恚曰:「若等侍上宴,我獨不預,是棄我也。」因發憤被酒,夜縱火焚其宮。帝大怒,廢為庶人。趙普免相,以呂蒙正參知政事。初入朝堂。有朝士指之曰:「此子亦參政耶?」蒙正佯為不聞而過之。同列不能平,詰其姓名,蒙正遽止之曰:「若一知其姓名,恐一時不能忘情,不若弗知之為愈。」時人服其量。夏州李繼遷作亂,契丹封繼遷為夏王,後鼎立為夏國。詳見下回。
  帝在位日久,儲貳未立,寇準自鳳翔召還,入見,帝曰:「朕諸子孰可付神器者?」准對曰:「知子莫若父,惟陛下擇所以副天下望者。」帝曰:「壽王可乎?」准曰:「聖慮既以為可,願即決定。」於是立壽王元保為太子,更名恒,以寇準參知政事,以呂端平章事。初,帝欲相端,或曰:「端為人糊塗。」帝曰:「端小事糊塗,大事不糊塗。」決意用之。帝不豫,宣政使王繼恩忌太子英明,陰與參知政事李昌齡、殿前都指揮使李繼勛等謀立故太子楚王元佐。宰相呂端問疾禁中,見太子不在旁,疑有變,乃以笏書大「漸」字,令親密吏趨召太子入侍。帝在位二十三年崩,壽五十九歲。皇后令繼恩召端議所立,端知有變,即紿繼恩,使入書閣鎖之。亟入宮,後問端曰:「宮車已晏駕,立嗣以長順也,今將何如?」端曰:「先帝立太子,正為今日,今始棄天下,豈可遽違命,有異議耶。」
  後默然,乃奉太子即位。太宗仁恕恭儉,愛民下土,性無他好,惟喜讀書,而李日方、呂蒙正、張齊賢、呂端、寇準、李沆、向敏中等,相繼登用,足稱守成之令主。然而金匱渝盟,背母負兄,一弟二姪,俱不得其死,後世不能無憾。太子既立,是為真宗,垂簾引見群臣,呂端平立殿下不拜,請捲簾,升殿審視,然後降階,率群臣拜焉。及呂端以疾免,以寇準平章事。
  初,夏李繼遷作亂,叛服不常。其降也,賜姓名為趙保吉。
  時趙保吉死,子德明立,曹瑋上書:「繼遷擅據河南北二十年,今出其不意,擒德明送關下。復河西為郡縣,此其時也。帝以恩致德明,下詔招撫之。德明使中國有西顧之憂,若乘其國危子弱,不即捕滅,後復強盛,不可制矣。願假臣精兵。」寇準不發,飲笑自若。帝聞之大駭,以問准,准對曰:「陛下欲了此,不過五日,願駕幸澶州。」帝降於遼。遼冊立德明為西平王,遼主隆緒大舉入寇,邊事告急,一夕五至,中外震懼。寇難之,欲還內,准請母還,而速議行,畢士安力勸,帝如准所請。王欽若,臨江人,請帝幸金陵;陳堯叟,閬州人,請帝幸成都。准曰:「陛下神武,將臣協和,大駕親征,敵當自遁。
  不然,出奇以擾其謀,堅守以老其師,我得勝算矣。若棄宗廟幸他方,示之以弱,敵乘勢深入,天下可復保耶!」帝乃決策幸澶州,二人由是怨准。帝廢京師,准以欽若多智,懼其妄有關說,疑沮大事,出欽若知天雄軍。契丹至城下,欽若束手無策,閉門修齋誦經而已。帝次於澶州,契丹大將蕭撻覽出視地形。宋威武軍頭張環守牀子弩發矢射死蕭撻覽,契丹主大懼,欲引去。而宋師數十萬方至,帝至澶州南城,望見契丹軍勢甚盛,群臣請駐蹕。寇準固請車駕渡河,遠近望見御蓋,諸軍皆踴躍呼萬歲,聲聞數十里。契丹益懼,遣騎薄城,高瓊擊敗之。
  契丹大懼請和。准欲擊之,帝方厭兵,曰:「吾不忍生靈重困,姑聽其和可也。」契丹遣使持書來請盟,宋遣曹利用如契丹軍,議歲幣。帝曰:「必不得已,雖百萬亦可。」准聞之,召利用至幃幄,謂曰:「雖有敕旨,汝所許過三十萬,吾斬汝矣。」
  利用竟以絹二十萬匹,銀十萬兩定和議,南朝為兄,北朝為弟,交誓約。各解兵歸,自是南北弭兵,寇準之力也。
  帝待寇準甚厚,王欽若深嫉之。一日會朝,准先退,帝目送之。欽若進曰:「陛下敬准,為其有社稷功耶?」帝曰:「然。」欽若曰:「城下之盟,春秋恥之,澶淵之舉是也。陛下聞博乎?博者輸錢欲盡,乃罄其所有出之,謂之孤注。陛下乃寇準之孤注也。」帝由是顧准浸衰,竟罷相,出知陝州。以王旦平章事,帝深以澶淵城下之盟為辱,居常怏怏。王欽若度帝厭兵,因謬進曰:「陛下以兵取幽薊,乃可滌恥。」帝曰:「河北生靈始免兵革,朕安忍為此?可思其次。」欽若曰:「惟封禪可以鎮服四海,誇示外國,然自古封禪,當得天瑞,然後可。天瑞安可必得?前代蓋有以力為之者,惟人主深信而崇奉之,以明示天下,則與天瑞無異也。」帝沉思曰:「王旦得無不可乎?」欽若曰:「臣諭以聖意,宜無不可。」乘間為旦言,旦勉強從之。帝召王旦飲,歡甚,賜以樽酒,曰:「此酒甚佳,卿歸與妻孥共之。」及歸發封,則皆美珠也。旦自是不敢有異議。戊申正月朔,帝謂群臣曰:「朕於去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夜將半,方就寢,忽室中光曜,見神人星冠絳衣,告曰:『當降天書三篇。』適睹皇城司奏言,承天門有黃帛,曳鴟尾上,其所陣之書乎?」王旦等皆稱賀。帝步至承天門,遣二內侍升屋奉之以下,旦跪進帝再拜受之,付陳堯叟啟封。其書詞類老子《道德經》,讀訖,盛之金匱,而言祥瑞者紛紛矣。獨龍圖閣侍制孫爽言於帝曰:「以臣愚所聞,天何言哉,豈有書耶?」
  帝默然。詔議封禪,帝封泰山禪社首,大赦,皇太子生。太子,後宮李氏所生。李氏,杭州人,初入宮侍劉修儀,莊重寡言,帝命為司寢。既有娠,從帝臨砌台,玉釵墜地。帝私卜:釵完,當得生男子。左右取釵以進,殊不毀,帝甚喜,已而果生子。
  劉修儀攘為己子,李不言,中外亦不知。帝得子已晚,始生,晝夜啼不止。有道人言能止兒啼,召入,則曰:「莫叫莫叫,何似當初莫笑。」啼即止。蓋真宗嘗吁上帝求嗣,上帝問群仙:「誰當往者?」皆不應,獨赤腳大仙一笑,遂命降為真宗子,在宮中每好赤腳,此其驗也。帝立劉氏為後,後家世寒微。而性警敏,漸乾外政。立升王受益為太子,更名禎,即李氏所生也。
  帝寬仁慈愛,有帝王之量。景德以前,呂端、張齊賢、李沆、呂蒙正、畢士安、寇準、王旦諸君子輔之,足為繼世之賢君。祥符以後,王欽若、陳堯叟、馮拯、丁謂、曹利用諸小人輔之。於是好奉道教,信惑邪說,天書封祀,製作紛紛焉。在位二十五年崩。太子禎立,是為仁宗,時年十三。劉太后與帝五日一御承明殿,垂簾聽政。丁謂欲擅權,潛結內侍雷允恭,密謂太后降手書云:帝朔望見群臣,大事則太后召對,輔臣決之;非大事則令允恭傳奏,禁中畫可。於是允恭恃勢專恣,丁謂權傾中外,眾莫敢抗,獨王曾正色立朝,時倚為重。初,真宗臨崩,惟言寇準、李迪可托。丁謂怨准,而太后憾迪,嘗諫立己,遂誣以朋黨貶之。王曾疑責太重,謂熟視曾曰:「居停主人勿復言,恐不免耳。」曾遂不復言。葬真宗,以丁謂為山陵使,以內侍雷允恭為都監。司天監邢中和謂允恭曰:「今山陵上百步,法宜子,但恐下有石與水耳。」允恭曰:「第移就上穴,我入見太后言之。」允恭方貴橫,人不敢違,太后命與山陵使議,丁謂唯唯而已。既而穿上穴有石,石盡水出,眾懼,不能成功。內侍毛昌達自陵還,奏之,詔遣王曾復視,曾還對,因言丁謂包藏禍心,故令允恭擅移黃堂於絕地。太后大驚,怒甚,欲並誅丁謂。馮拯曰:「帝新即位,亟誅大臣,駭天下耳目。」遂止,誅允恭而貶丁謂。以王曾平章事,呂夷簡參知政事。
  初,劉太后既取帝為己子,與楊太妃保護之,李氏默然,處先朝嬪御中,未嘗自異,人畏太后,亦無敢言者。以是帝雖春秋長,不自知為李氏出也,至是疾革,乃自順容進位宸妃,薨。太后欲以宮人禮治喪於外,呂夷簡時為首相,奏禮宜從厚,太后遽引帝起。有頃,後獨立簾下,曰:「一宮人死,相公云云何也?」夷簡對曰:「臣待罪宰相,事無內外,皆當預也。」
  後怒曰:「相公欲離間吾母子耶?」夷簡曰:「太后他日不欲全劉氏乎?」時有詔,欲鑿宮城垣以出喪,夷簡又謂內侍羅勛曰:「宸妃誕育聖躬,而喪不成禮,異日必有受其罪者,莫謂夷簡今日不言也。當以後服殮用水銀。」崇勛懼,馳告太后,乃許之。劉太后愛帝如己出,帝亦盡孝,故始終無毫髮間隙,及劉太后崩,尊楊太妃為皇太后,帝始親政。帝與呂夷簡謀,以張耆、夏竦、陳堯佐等附劉太后,欲悉罷之。夷簡以為然。
  帝退,以語郭后。後曰:「夷簡獨不附太后耶?但多機巧,善應變耳。」由是夷簡亦罷。制下,夷簡方押班,聞唱名,大駭,不知其故,因令素所厚內侍閻文應洞之,乃知事由郭后,於是深憾後。及呂夷簡復相,時尚美人、楊美人俱有寵於上,數與後忿爭。一日尚氏於上前有侵後語,後不勝忿,批其頰。帝自起救之,誤批上頸,上大怒。內侍閻文應因與帝謀廢后,且勸帝以爪痕示執政。帝以示夷簡,夷簡因舊怨,遂主廢黜之議。
  帝猶疑之,夷簡曰:「光武,漢之明主也。郭后止以懟怨坐廢,況傷陛下頸乎。」帝意遂決,於是中丞孔道輔率諫官范仲淹、宋庠等切諫,皆坐貶,廢郭后為淨妃玉京衝妙仙師。夷簡勸上立曹彬孫女曹氏為後。郭后既廢為淨妃,出居瑤華宮,上密遣人召之。後辭曰:「若再見召,須百官立班受冊方可。」文應以嘗譖後,懼其復立,會後小疾,帝遣文應挾醫視疾,後暴崩,帝深悼之,追復後號。知開封府范仲淹劾奏內侍閻文應之罪,竄之嶺南,道死。翹王元儼,太宗第八子也,性嚴毅不可犯,人呼為八大王。元儼為帝言:「陛下乃李宸妃所生,妃死以非命。」帝始知為宸妃子,因號慟累日,下詔自責,幸洪福寺,祭告易梓宮,親啟視之。妃以水銀殮,玉色如生。冠服如皇后。
  帝歎曰:「人言其可信哉!」待劉氏加厚。
  夏州趙元吳反,寇環慶,遂稱帝,國號夏。夏人寇保安軍,指揮使狄青擊敗之。元昊陷塞門諸岩,以范仲淹知延州。仲淹大閱州兵,得萬八千人,分六將領之,日夜訓練,量賊眾寡,使更出御賊。敵人相戒曰:「無以延州為意,今小范老子腹中有數萬甲兵,不比大范老子可欺也。」大范謂范雍也。元昊寇川諸岩,韓琦使任福等領兵夜趨白豹城,平明克之,破四十一族,焚其積聚而還。遼主乘朝廷有西夏之憂,遣使求割關南地。
  帝許以增歲幣,遣富弼報之。富弼兩次使契丹,以言語諄諄折服契丹,於是止許歲增銀絹各十萬,並前共各五十萬,和好復定。以韓琦、范仲淹為陝西路安撫經略招討使,二人號令嚴明,愛撫士卒,諸羌畏威懷德,不敢犯邊。境上謠日:「軍中有一韓,西賊聞之心膽寒;軍中有一范,西賊聞之驚破膽。」天下稱為韓范。夏主元昊更名曩霄,上書請和,再上誓表,帝約歲賜銀絹茶二十五萬五千以和。自是邊境稍寧。
  范仲淹司監選,取班簿視不才者,一筆勾之。富弼曰:「一筆勾,一家哭矣。」仲淹曰:「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耶?」時貝州妖賊王則反,文彥博討平之。廣南蠻賊依智高反,狄青討平之。以趙汴為御史,彈劾不避權幸,聲稱凜然,京師目為鐵面御史。文彥博、富弼同平章事,及文彥博罷,以韓琦同平章事,朝野共慶得人。以包拯知開封府事。拯立朝剛直,貴戚宦官,為之斂手,吏民不敢欺,童稚婦女亦知其名,呼曰「包待制」。京師為之語曰:「關節不到,有閻羅包老。」又以其笑比黃河清焉。召河南處士邵雍,不至,雍德氣粹然,深於易理,遇事能先知。
  初,上三子皆早亡,無子,取太宗曾孫汝南郡王允讓之子宗實入宮,命曹後撫鞠之以為子。生四歲矣,至是年雖長,尚未立為皇嗣,復以年長出居於外。時居父汝南王之喪,司馬光、歐陽修、包拯、呂景初、趙抃、吳奎等,皆上疏力請早建皇嗣,宰輔文彥博、富弼、王堯臣相繼勸帝早定大計,皆未見聽。司馬光上疏曰:「向者臣進預建太子之說,意謂即行,今寂無所聞,此必有小人言陛下春秋鼎盛,何遽為此不祥之事。小人無遠慮,特欲倉卒之際,援立其所厚善者耳。『定策國老、門生天子』之禍,可勝言哉!」帝大感動。時知江州呂誨亦上疏言之。韓琦入對,以光、誨二疏進讀。帝遽曰:「朕有此意久矣,誰可者?」琦惶對曰:「此非臣輩所可議,當出自聖裁。」帝曰:「宮中嘗養二子,小者甚純近不慧,大者可也。」琦請其名,帝曰:「宗實。」琦等遂力贊之。議乃定。命下,宗實固請終喪,許之。宗實既終喪,帝復起之,猶力辭,帝命王珪作詔立為皇嗣,宗實復稱疾辭。司馬光言於帝曰:「皇子辭不貲之富,其賢於人遠矣;然父召無諾,君命召不俟駕,願以臣子大義責之,宜必入。」帝從之,宗實遂受命。將入宮,戒其舍人曰:「謹守吾舍,待上有嫡嗣,吾即歸矣。」因肩輿赴召,良賤不滿三十人,行李蕭然,惟書數櫃而已,中外相賀。既為皇子,更名曙,慎靜恭默,無所猷為,天下陰知其聖德云。
  仁宗恭儉仁恕,始終如一,敬天重民,有司嘗請以玉清舊址為苑,帝曰:「吾奉先帝苑囿,猶以為廣,何以是為?」大辟疑者,皆令讞,上所活歲以千計。嘗云:「朕未嘗詈人以死,況敢濫刑乎!」嘗語近臣曰:「昨因不寐而饑,思食燒羊。」
  近臣曰:「何不取索?」帝曰:「恐遂為例,可不忍一夕之饑,而啟無窮之殺乎?」燕私常服浣濯之衣,惟帟衾稠,多用繒絁.或獻蛤蜊二十八枚,枚值千錢。帝曰:「一下箸費二十八千,吾不堪也。」北使言高麗職貢疏,今欲加兵。仁宗謂曰:「此只王子罪,不干百姓事,今加兵,王子未必能誅,且屠戮百姓。」卒以寢兵。又好學崇儒,當經筵謂侍臣曰:「朕盛暑未嘗少卷,但恐卿等勞耳。」詔州縣皆立學,定太學生員,王堯臣及第,賜《中庸》旁篇;呂臻及第,賜《大學》篇。於《禮記》中,表章此二經,以風厲儒厙,實開《四書》之端。
  其後程頤配以《論語》、《孟子》,朱喜集注,聖學為之昭然。
  慶歷以前,朝未嘗無小人,而不足以勝善類之氣;慶歷以後,君子滿朝。傳曰:「為人君止於仁。」帝誠無愧焉。在位四十三年崩,皇子曙即位,是為英宗,尊曹後為皇太后,遺制下日,雖深山窮谷,莫不奔走悲號,如喪考妣。
  英宗有疾,詔請皇太后權同處分軍國重事。太后性慈儉,頗涉經史,及聽政,多援經義以決事,中外章奏日數十上,一一能記綱要。於外戚左右,分毫無所假借,宮省肅然。帝疾甚,舉措或改常度,遇宦者尤少恩,左右多不悅,乃共為讒間。太后與帝遂成嫌隙,內外洶懼。知諫院呂誨上書,兩宮猶未釋然。
  一日,韓琦、歐陽修奏事簾前,太后嗚咽流涕,具道所以。琦曰:「此病固爾,病已必不然。子病,母可不容之乎?」太后意不解。修進曰:「太后事先帝數十年,仁德著於天下。昔張貴妃有寵,及卒,追冊為溫成皇后。太后於溫成之寵,尚能處之裕如,今於母子之間,反不能容耶?」後意稍和。琦又進曰:「臣等在外,聖躬若失調護,太后不得辭其責。」後驚曰:「是何言!我心更切也。」同列聞者,皆為縮頸流汗。後數日,琦獨見帝,帝曰:「太后待我少恩。」琦對曰:「自古聖帝明王,不為少矣,獨稱舜為大孝,豈其餘盡不孝哉?蓋父母慈而子孝,此常事不足道,惟父母不慈,而子不朱孝,乃為可稱,但恐陛下孝未至耳,父母豈有不慈者哉?」帝大感悟。帝自六月不御殿,至是初御紫宸殿,見百官。琦因請乘輿禱雨,且奉服以出,人心大安。
  帝命侍臣講讀經史於邇英閣。翰林侍讀學士劉敝進讀《史記》,至堯授舜以天下,拱而言曰:「舜至側微,堯禪之以位,天地享之,百姓戴之,非有他道,惟孝友之德光於上下耳。」
  帝悚然改容,太后聞之亦大喜。兩宮疑漸釋,立妃高氏為後。
  後母曹氏,太后姊也,少育於宮中,與帝同年生,又俱撫鞠於太后,仁宗嘗曰:「異日必以為配。」既長,遂成婚,生三子,至是冊為後。韓琦欲太后撤簾還政,乃取十餘事稟帝,裁決悉當。琦即詣太后復奏,太后每事稱善。琦因白太后求去。太后曰:「相公不可去,我當歸深宮耳,卻每日在此,甚非得已。」
  琦即稱:「前代如馬、鄧之賢,不免貪戀權勢,今太后便能復辟,誠馬、鄧之所不及,未審決取何日撤簾。」太后遽起。琦即命鸞儀司撤簾,帝始親政。內侍任守忠乘間交構兩宮。一日,韓琦出空頭敕一道,歐陽修已簽,趙概難之,修曰:「第書之,韓公必自有說。」概不敢違。既而琦坐政堂,召守忠立庭下,曰:「汝罪當死。」遂謫蘄州,取空頭敕填與之,即日押行,琦意以為少緩,則中變也。其黨史昭錫等悉竄南方。中外快之。
  帝有疾,韓琦入問起居,因進言曰:「陛下久不視朝,願早建儲以安社稷。」帝頷之,即召學士承旨張方平至福寧殿,帝凴几言不可辨,方平進筆,帝乃書曰:「立大火王為皇太子。」
  方平請書其名,帝力疾書之。方平退,草制立穎王項為皇太子。
  太子既立,帝因泣然下淚。文彥博退謂琦曰:「見上顏色否?人生至此,雖父子亦不能不動情也。」在位四年崩。帝以明哲之資,膺繼統之命,優禮大臣,愛民好士,每裁決,皆出群臣意表,足為良主。乃天不假以年,不克大有所為,惜哉!太子項即位,是為神宗。立妃向氏為後,乃向敏中之曾孫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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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中     宋太祖統中原未能混一

  神宗即位之初,勵精求治,不御游畋,不治宮室,惟勤惟儉,志欲破遼滅夏,大有為於天下。先憂財用不足。王安石為翰林學士,越次入對,說以富國強兵之術,曰:「昔周置泉府之官,變通天下之財,後世惟桑弘羊、劉晏,粗合此意,學者不明先王之法意,更以為人主不當與民爭利,今欲理財,當修泉府之法。」帝納其說。安石猶恐帝不決意任之,復言曰:「昔堯使群臣共擇一人治水,尚不能無敗事,後乃成功;今欲變法,所使或非其人,豈能無一二之敗事,當計其利害之多少,不為眾論所惑,決意行之,久自收其效矣。」帝深然之,堅意任之,乃以安石為相。唐介言安石狷狹少容,好學而泥古,不通於今,用必為害。若欲求賢相,則呂公著、司馬光、韓維其人也。帝不聽。王安石既執政,士大夫皆以為得人。呂誨獨言其不可,將入諫,與司馬光相遇並行,光密問今日所言何事。誨曰:「袖中彈文,乃新參也。」光愕然曰:「眾喜得人,奈何論之?」
  誨曰:「君實亦為是言耶?安石雖有時名,然好執偏見,輕信奸回,喜人佞己,聽其言則美,施於用則疏。誤天下蒼生,必斯人也。」遂上疏極諫。帝不聽,出誨知鄧州。誨既出,安石所為益執。光由是服誨之先見,自以為不及也。後青苗盛行,誨乞致仕。及病亟,手書囑司馬光為墓銘。光往省之,至則目且瞑。光呼白:「更有見囑乎?」誨張目強視曰:「天下事尚可為,君實勉之。」遂卒。
  王安石欲行新法,見諸臣排之者眾,乃引用呂惠卿、章忄享、曾布、韓絳等奸邪附己之人為心腹,由是農田、水利、青苗、均輸、保甲、免役、市易、保馬、方田諸法,相繼並興,號為新法。行之天下,而民不聊生矣。農田水利者,開諸路廢田,興水利面收其稅,並察官吏之家皆同役,不得有所私也。青苗者,於方播種青苗時,令民自度麥粟所贏幾何,先貸以錢,使出息二分,俟穀熟還官也。均輸者,凡諸州郡所當輸官糧,皆令平其所在時價,輸其土地所饒出之物,官自轉遷於所無之地而賣之,以收利也。保甲者,十家為保,有保長;五十家為大保,有大保長;十六保為都保,選眾所服者二人為都保長,一正一副。聽保丁自置弓箭,習武藝,以禦寇也。免役者,凡當役人戶,以等第出錢免役也。市易者,以金帛諸貨為抵當,而貸之錢,責期使償,半歲輸息十一,及歲倍之。過期不輸,息外更加罰錢也。保馬者,令保甲為官養馬,死則償之也。方田者,以東西南北各千步為一方,計量田地,分五等以定稅也。諸法皆害民,而青苗法為尤甚。初,英宗時,邵雍與客散步天津橋上,聞杜鵑聲,慘然不樂。客問其故?雍曰:「洛陽舊無杜鵑,今始至。天下將治,地氣自北而南;將亂自南而北。今南方地氣至矣,禽鳥飛類,得氣之先者也。不二年,上用南人作相,多引用南人,專務變法,天下自此多事矣。」至是其言果驗。
  時帝堅意用安石行新法,萬民愁怨,於是富弼、韓琦、司馬光、趙抃、張方平、蘇軾、蘇轍、呂公著、呂公弼、范純仁、程顥、歐陽修、鄭獬、孫覺、李常、張戬、劉庠、范鎮、王拱辰、秭維、劉摯、楊繪、唐詗等,前後相繼上疏,極言新法之為害,請復祖宗之舊法,安靜以守之。上皆不聽。於是諸臣紛紛相繼引去,或加貶。安石性執拗,巧為文飾,持新法益堅。
  會歲饑,征斂苛急,東北流民,每風沙霾噎,扶攜塞道,羸疾愁苦,身無完衣,或茹木實草根,至身被鎖械而負瓦揭木,賣以償官,累累不絕。監上安門鄭俠乃繪所見為圖,發馬遞上之,且云:「旱由王安石所致。去安石,十日不雨,乞斬臣以正欺君之罪。」疏入,帝反覆觀圖,長吁數四,袖以入內。是夕寢不能寐。翌日,令罷青苗、免役等新法。民聞之歡呼相賀。是日果大雨,遠近沾洽,而呂惠卿、鄧綰詆俠為狂夫,治其擅發馬遞之罪,下之獄,竄之英州。而新法復行如故。知潮州府蘇軾托詩以諷朝政,其詠青苗曰:「贏得兒童語音好,一年強半在城中。」其詠課吏曰:「讀書萬卷不讀律,致君堯舜終無術。」
  其詠水利曰:「東海若知明主意,應教斥鹵變桑田。」其詠鹽禁曰:「豈是聞韶解忘味,邇來三月食無鹽。」為中丞李定、御史舒直所奏,下之獄,以為詆謗朝政,欲置之死。曹太皇太后違豫中,聞而為帝言之,乃得免。
  初,青澗守將種諤,受夏臣嵬名山之降,遂城綏州。夏主諒祚,乃詐為會,誘楊定等殺之,邊釁復起。時神宗欲並西夏,屢遣兵伐夏,夏人亦屢入寇,互相勝負,得西夏邊岩六堡之地。
  其後用宦者李憲伐夏,靈州永樂之役,死者六十餘萬人,亡失錢谷銀絹不可勝計。事聞帝,臨朝慟哭,為之不食。自是無意於西伐,而夏人亦困弊矣。夏主秉常上表,乞復修好,詔許之。
  遼人見中國之行新法,懼其圖己,乃遣蕭禧來求割地。安石曰:「將欲取之,必姑與之。」乃割河東地,以分水嶺為界,東西割地七百里以與遼,而國勢愈弱。自神宗以前,為治平之世,自神宗以後,為喪亂之世矣。王安石以子雲死,悲傷不堪,求解機務,上許之,未幾卒。
  上有疾,立第六子延安郡王傭為皇太子,更名煦,時年十歲。詔太皇太后高氏,權同處分國事,在位十八年崩。太子煦立,是為哲宗。太皇太后高氏同臨朝聽政。明年,改元元祐,即罷新法十餘事。起用司馬光、呂公著、文彥博、韓維、范純仁、蘇軾、呂大防、劉摯、程頤、蘇轍、范祖禹等。貶呂好問、呂惠卿、蔡確、章忄享等,盡罷新法,天下大悅。時太皇太后臨朝,司馬光秉政,天下大治。司馬光卒,呂公著秉政。公著卒,呂大防、范純仁秉政時帝年益壯,太皇太后歷選世家女百餘人入宮。至是謂執政曰:「孟氏女能執婦道,宜正位中宮。」命呂大防為皇后六禮使,冊為皇后。因語帝曰:「得賢內助,非細事也。」既而歎曰:「斯人賢淑,惜福薄耳!異日國有事變,必此人當之。」八年九月,太皇太后不豫,呂大防、范純仁等問疾,太皇太后曰:「先帝追悔往事,至於泣下,此事官家宜深知之。」又曰:「老身歿後,必多有調戲官家者,公等亦宜早退,令官家別用一番人。」乃呼左右,問:「曾賜出社飯否?」
  因曰:「公等各去吃一匙社飯。明年社飯時,思量老身也。」
  九月,太皇太后崩。太后聽政,召用故老名臣,罷廢新法苛政,舉邊砦之地以賜西夏,於是宇內又安。遼主戒其臣下,令勿生事於疆場,曰:「南朝盡行仁宗之政矣。」臨朝九年,朝廷清明,華夏綏定,力行善政,抑絕外家私恩,人以宣仁為女中堯舜。
  太皇太后既崩,帝始親政,改元紹聖。群小力排太后時事,罷呂大防、蘇軾、蘇轍、范祖禹、范純仁等,而用章忄享、、蔡京、呂惠卿、曾布等。章忄享專以紹述為國是,以司馬光為奸邪,遂引其黨蔡卞、林希、張商英等居要地,任言責,協謀朋奸,報復仇怨,於是朋黨之論起。詔諭天下,復行新法,人人怨忿。追貶元祐宰執呂公著、司馬光、王岩叟、傅堯俞,及孫固明、宗愈等有差。言公著等倡為奸謀,詆毀先帝,變易法度,罪惡深重。章忄享、蔡卞請發司馬光、呂公著之墓,斲棺暴屍。
  許將曰:「此非盛德事也。」乃止。安置元祐宰執呂大防、劉摯、蘇轍、梁燾、范純仁於嶺南,貶韓維、劉奉世等以下三十人有差。章忄享、蔡卞媒孽宣仁太皇太后,誣以常欲危帝之事,請追廢為庶人。向太后聞之,號泣謂帝曰:「吾日侍崇慶,天日在上,此語曷從而出?且帝必如此,亦何有於我?」帝感悟,取悼、卞奏就燭焚之。明日,忄享、卞再狀堅請。帝曰:「卿等不欲朕入英宗廟乎?」抵其奏於地,事遂寢。時劉婕妤恃寵,無禮於孟後,後不能平,遂成隙。章忄享陰附劉婕妤,遂廢孟後為仙師,出居於瑤華宮。而立劉氏為皇后。鄒浩極諫,勿聽。
  帝在位十五年崩。親政以後,七年之間,奸黨專權,有二蔡二忄享之謠。二蔡者,蔡京、蔡卞也;二忄享者,章忄享、安忄享也。天下怨疾,卒歸大亂矣。帝無子,向太后哭謂宰臣曰:「國家不幸,大行皇帝無嗣。」章抗聲曰:「在禮律當立母弟簡王似。」
  太后曰:「老身無子,諸王皆神宗庶子,不可如此分別,以長則申王亻必當立,但有目疾,以次則端王佶。」乃迎立端王佶,是為徽宗。
  群臣請向太后權同處分軍國事,追復司馬光、呂公著等官。
  用韓忠彥、范純仁等,免蔡卞、章忄享、蔡京等官,政略有可觀。未幾,向太后罷政,帝親政。元年正月朔旦,有流星自西北入尾,抵拒星,其光燭地。是夕有赤色起東北,亙西方,中出白氣二,將散,復有黑氣在傍。任伯雨極言時政得失,上不聽。曾布專權,進紹述之說,排擊元枯諸賢臣,罷任伯雨、范純仁、江公望、陳瓘等,遣內侍童貫詣三吳,訪書畫奇巧,制御器於蘇、杭州。貫留杭月餘,蔡京與之游,不捨晝夜,童貫薦京於帝。帝復召用京,京為紹述之議,復追貶司馬光等,詔元祐黨人子弟無得官京師。蔡京籍元祐宰執司馬光等,侍從蘇軾等,文臣程頤等,武臣王獻可等,宦者張士良等一百二十人,列其罪狀,謂之奸黨,請帝書之,刻石於端禮門。又頒元祐奸黨碑於各州縣,皆令刻石。有長安石工安民當刻字,辭曰:「民愚人,固不知立碑之意,但如司馬相公者,海內稱其正直,今謂之奸邪,民不忍刻也。」府官怒,欲加之罪。民泣曰:「被役不敢辭,乞免刻『安民』二字於石末,恐得罪於天下後世。」
  聞者愧之。貶任伯雨等十二人於遠州。以王安石配享孔子,位次孟軻;以蔡京於蔡攸為學士。命蔡京監鑄九鼎成,奉安九成宮,帝臨幸,酌獻至北方寶鼎,鼎忽裂破。
  帝性機巧,多技能,大興土木,窮極淫樂,好花石。蔡京諷朱勔密取浙中珍異以進。初致黃楊三本,帝嘉之;後歲歲增加,舢艫相銜於淮汴,號花石綱。凡士庶之家,一石一木,稍堪玩者,即領健卒直入其家,用黃封表識,使護視之,微不謹,即被以大不恭之罪。及發行,必撤屋掘牆以出,人不幸有一物小異,芟夷惟恐不速。篙工舵師倚勢貪橫,凌轢州縣,道路以目。上好道教,訪集方士,初寵王老志、王仔昔,以其能先知也。再寵林靈素,靈素無他能,惟習五雷法,召風霆禱雨,小驗而已。遂竭國家之力,以營土木之工,於景龍門作《上清寶篆》宮,密連禁署宮中,以便齋醮之事。上玉帝徽號,又詔天下洞天福地,修建宮觀,塑造聖像,命林靈素講道經。自是每設大齋,輒費緡錢數萬。道篆院上章,冊帝為教主道君皇帝。
  王黼、蔡攸二人有寵於上,進見無時,嘗言於上曰:「入主當太平,正宜及時為娛,歲月幾何,何徒自勞苦耶?」帝深納之。
  遂數微行。令苑囿皆依浙江為白屋,不施五彩,多為村居野店,及聚珍禽異獸,動數千百,以實其中,都下每於秋風靜夜,禽獸之聲四徹,宛若山林,識者知其不祥之兆焉。王黼為太宰,竭天下財力,凡四方珍異之物,悉苛取於民,進上者不能什一,餘皆入於黼家,儀同三司。蔡攸權勢與父京相軋,父子各立門戶,遂為仇敵。彗星見於西方,其長竟天。有星如月南行。有龍見於京師,軍器作坊兵士取而食之。大雨七日,水高十餘丈。起居郎李綱請彩求直言,以答天戒,上貶綱官。建德軍睦州(即今浙江嚴州府)。
  清溪民方臘,家有漆園,造作局屢酷取之,臘怨而未敢發。
  時吳中困於朱勔花石之擾,臘因民忽忍,陰聚貧乏游手之徒,以誅勔為名,旬日眾至數萬人,遂陷建德軍睦、婺、歙、處、衢、杭、盧等州。蓋自保甲之法行,民有部伍器械,易相聚為盜,此保甲之所以只可行於西北以拒遼夏,不可行東南也。以童貫為浙江宣撫使,領兵十五萬討之。臘遁還清溪幫源洞(清溪即今淳安縣),眾尚二十萬,與官軍力戰而敗,乃深據岩屋,為三窟,莫知所入。裨將韓世忠潛行溪谷間,問野婦得逕,即挺身杖戈,領兵直前搗其穴,格殺數十人,擒臘以出,並取臘妻子及偽相方肥等五十二人,殺臘眾七萬餘人,其黨皆潰散。
  臘凡破六州五十二縣,自是始平。淮南宋江起義,以三十六人為天罡,七十二人為地煞,橫行江湖,轉掠十郡,官軍莫敢攖其鋒。知亳州侯蒙上書,言江才必有大過人者,不若赦之,使討方臘以自贖。帝命蒙知東平府,未赴而卒。又命張叔夜知海州。江將至海州,叔夜使間者覘其所向,江逕趨海濱,劫巨舟十餘,載鹵獲。叔夜募死士得千人,設伏近城,而出輕兵至海誘之戰,先匿壯士於海傍,伺兵合,舉火焚其舟。義軍聞之,皆無鬥志,伏兵乘之,擒其副將,江等乃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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