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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李老子釋迦氏說法談經

  詩曰:
  圖利貪名滿世間,不知破衲道人閒。
  籠雞有食湯鍋近,野鶴無糧天地寬。
  富貴百年難保守,輪回六道易循環。
  勸君早覓修行路,一失人身萬劫難。

  卻說自洪荒以來,已有男仙東王公,姓木,名倪,字君明;女仙西王母,姓楊,名回,字婉妗。男子得道者,名隸東王公;女子得道者,名隸西王母。周時,仙已八萬餘人。夫仙家之所寶三,曰精、神、氣。其入門之訣三,曰煉精,養神,運氣。
  運氣之法,叩齒按摩,以鼻吸東南方生氣,週身運轉,人亦多能為之,但恐或助或忘,為之久而有作輟耳。若煉精,人多惑於釋氏之戒,疑而不信,以為真仙,宜從苦修得。不知生子繼嗣,豈從苦中得乎?且物彩人精尚能神通,況於人乎?夫男女媾精,大易垂焉,採補不過拾女子之餘精以自益。又婦女身中,恒結有金丹,譬如草上露時,急吸取之,則壽而仙。而法並無損於女,若有損者,即屬旁門外道,天誅之所必及者也。至於養神,力修天仙正路,無上至真之道,最上一乘之法。不特道家用此而飛升,即佛家亦由此而得度。蓋佛氏之教多端,縱苦行勤修,俱屬皮毛影響,其有得道者,修法與仙家同。佛家明心見性,即仙家養神法。又鬼得汞而成仙,太陰煉形術,大抵少婦為多。三教俱本於易,道教則兼先後天。其言幻,言屍解飛升,以煉精、養神、運氣為丹頭,難學而易成,成則為仙。
  釋教本乎先天。其言寂,言前生來世,以明心見性為覺悟,易學而難成,成則為佛,為菩薩。儒教本乎後天。其言庸,言倫常、修、齊、治、平,極其至,為聖,為賢。所以經世有大忠、大孝、大貞,及有功德於民者,則為神。儒教前回已經表過,佛教回末便見。今先將道教序明。
  孔子云:「竊比於我老彭。」彭祖姓籛名鏗,帝顓頊之孫,陸終氏之仲子。陸終氏娶鬼方之女,孕而不育十一年,開左右脅而出六人,其三日老彭。封於大彭之墟,即彭城也。至殷之末,年七百餘歲而有少容,好恬靜,惟以養神治生為事。善於補導之術,御女多多益辦。周穆王聞之以為大夫,稱疾不與政事,王使采女乘輜耕,往問以道。彭祖與采女交,悉授以諸般秘法。采女歸,轉以教王,王試為之,有驗。彭祖知之,乃去,不知所往。彭祖以善御女致壽,嘗喪四十九妻,生五十四子,而婢妾不與焉。所著有《房中秘術》一百八十六卷。彭祖尚未仙去,天又續生老子。孔子嘗問禮於老聃,又曰:「吾見老子,其猶龍乎?」
  老子者,即太上老君也。於商陽甲時分神化氣,始寄胎於元妙王女理氏腹中。理氏食李而孕,八十一年。暨武丁庚辰二十四祀二月十五日卯時,降生於楚之苦縣瀨鄉曲仁裡,從母左腋而生於李樹下,指樹曰:「此吾姓也。」生時白首,面黃白色,額有參牛達理,日月角懸,長耳短目,鼻純骨,雙柱,耳有三漏門,美須廣顙,疏齒方口,姓李名耳,字伯陽,號老聃。周文王為西伯,召為守藏吏。武王時為柱下史。成王時,游西極大秦、竺乾等國,號古先生,化導其國,後流為佛。康王時還歸於周,復為柱下史。昭王時,復欲開化西域。駕青牛車,過函谷關,關令尹喜知之,求得其道,與尹喜同度流沙。穆王時復還中國。敬王十七年,孔子問禮於老聃。烈王時過秦,秦獻公問以曆數。秦時降峽河之濱,授道安期生。漢文帝時降,文帝遣使問之。老子曰:「道德尊貴,非可遙問。」帝即命駕詣之。
  帝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域中有四,大王居一焉。子雖有道,猶朕民也。不能屈,何乃高乎?朕足使富貴貧賤人。」老子乃拊掌坐躍,冉冉在虛空中,如雲之升,去地百餘丈。良久俯而答曰:「今上不至天,中不類人,下不居地,何民之有?陛下焉能令之富貴貧賤乎?」帝下輦,稽首禮謝。授帝以道、德二經。漢桓帝時降天台,授葛孝先上清、靈寶、大洞諸經。唐高祖時降羊角山,語吉善行,唐公受命符。玄宗天寶初,降丹鳳門,帝親享於興慶宮。宋政和二年,降華陽洞天,授梁先生加句天童護命經。蓋無世不出,先塵劫而行化,後無極而常存,隱顯莫測,變化無窮,普度天人,不可具述。
  老子於漢順帝時,傳道於張道陵。張道陵字輔漢,子房八世孫,身長九尺二寸,龐眉廣顙,朱頂綠睛,隆準方頤,目有三角,伏犀貫頂,玉枕峰起,垂手過膝,美髭髯,龍蹲虎步,豐下銳上,望之儼然。漢光武建武十年,生於天目山。初,母氏夢大人自北斗魁星中降至地,長丈餘,衣繡衣,以蘅薇香授之。既覺,衣服居室皆有異香,經月不散,感而有孕。及生日,黃雲籠室,紫氣盈庭,室中光氣如日月;復聞昔日之香,浹旬方散。七歲通道德經、天文地理、河洛圖緯之書。舉賢良方正,身雖仕而志在修煉。無何,隱北邙山,有白虎銜符文置座傍。
  和帝征為太傅,封冀侯。三詔不就。入蜀,愛蜀中溪嶺深秀,遂隱於鶴鳴山。山有石鶴,每鳴則有得道者。道陵居此苦節學道,嗇氣養神,鶴乃鳴。弟子有王長者,相與煉龍虎大丹。一年,有紅光照室;二年,有青龍白虎繞護丹鼎;三年丹成。真人年六十餘,饣甘之,若三十許人。行及奔馬,與王長入北嵩山。遇繡衣使者告曰:「中峰石室藏上三皇內文,黃帝九鼎太清丹經,得而修之,乃昇天也。」於是真人齋戒七日,入石室,足所履處,蛩然有聲,即掘丹地以取之,果得丹書。精思修煉,能飛行遙聽,得分形散影之妙。每泛舟池中,誦經堂上,隱几對客,杖藜行吟,一時並赴,人莫測其靈異。西城房陵間,有白虎神,好飲人血,每歲其鄉殺人祭之。真人召其神戒之,遂滅。又梓州有大蛇,鳴則山石震動,吐毒霧,行人中毒輒死。
  真人以法禁之,不覆為害。順帝壬午歲正月十五夜,真人在鶴鳴山,聞鸞佩珊珊,天樂隱隱,香花覆地,紫雲滿空。瞪目東瞻,見紫雲中素車一乘,駕五白龍,車傍旌旗儀衛甚盛。車中一神人,儀容若冰玉,手執五明寶扇,項負八景圓光,身長丈六,神光照人,不可正視。車前一人,敕真人曰:「子勿驚怖,吾即太上老君也。」真人禮拜。老子授真人《三洞經篆》、雌雄二劍、都功印一枚、冠衣方裙朱履各一副,且曰:「與子千日為期,後會閬苑。」真人乃叩頭領訖。日味秘文,按法遵修千日,內顧五臟,外集三萬六千神。又感玉女教以吐納清和之氣,攝伏精邪,隱遁出沒,皆得自然。乃還陽平山,以飛仙輕舉之法付嗣師,仍還鶴鳴山。上帝遣使者持玉冊,授道陵以正一真人之號,諭以行當飛升。真人乃以盟威、都功等諸秘箓、斬邪二劍、玉冊玉印,以授其長子衡,戒之曰:「此文總統三五步罡,正一之樞要,驅邪誅妖,佐國安民,世世子孫紹吾之位,非吾家子孫木傳。」謂弟子王長、趙升曰:「尚有餘丹。二子可分饣甘之,今日當隨吾上升矣。」亭午,群仙儀從畢至,玉女二人,引真人夫人雍氏,升登黑龍紫輿,天樂擁導,於雲台峰白日昇天。時真人年一百二十三歲。今其子孫世襲真人,居於江西廣信府貴溪縣之龍虎山。
  道陵之後,至唐時又有呂洞賓。洞賓名岩,唐蒲州永樂人。
  其祖渭,禮部侍郎。父讓,海州刺史。貞元十四年四月十四日巳時生,因號純陽子。初,母就蓐時,異香滿堂,天樂浮空,一白鶴自天而下,飛入帳中不見。生而金形木質,道骨仙豐,鶴頂龜背,虎體龍腮,鳳眼朝天,雙胥入鬢,頸修顴露,額闊身圓,鼻樑聳直,面色白黃,左眉角一黑子,足下紋起如龜。
  少聰明,日記萬言,矢口成文。身長八尺二寸。游廬山,遇火龍真人,傳天遁劍法。唐會昌中,兩舉進士不第,時年六十四歲。游長安酒肆,見一道士,青巾白袍,相與吟詩,談論至洽。
  道士曰:「吾雲房先生也,居終南鶴嶺,子能從吾游乎?」洞賓未應。雲房因與同憩肆中,雲房自為執炊。洞賓忽就枕昏睡,夢以舉子赴京,狀元及第。始自郎署,擢台諫翰苑秘閣,及諸清要,無不備歷,兩娶富貴家女,生子婚嫁蚤畢,孫曾振振,簪笏滿門,如此幾四十年。又獨相十年,權勢熏炙。偶被重罪,籍沒家貲,分散妻孥,流於嶺表,一身孑然,窮苦憔悴,立馬風雪中。方興浩歎,恍然夢覺,炊尚未熟。雲房笑吟曰:「黃粱尚未熟,一夢到華胥。」洞賓驚曰:「先生知我夢耶?」雲房曰:「子適來之夢,升沉萬態,榮悴千端,五十年間,一瞬息耳。」洞賓感悟,遂拜雲房,求度世之術。雲房凡十試洞賓,洞賓不為動。雲房授以黃白之術。洞賓曰:「所作金銀有變乎?」
  雲房曰:「三千年後,復還本質耳?」洞賓曰:「誤三千年後人,吾不為也。」雲房笑曰:「子推心如此,三千功行,即在此矣!」
  悉傳以上真秘訣。洞賓既得雲房之道,兼火龍真人天遁劍法,始游江淮,試靈劍,除蛟害,隱顯變化,四百餘年。常游湘潭、岳、鄂及兩浙間,時時濟度人。其餘諸仙頗多,不能盡述。
  又中國川陝雲南之西曰西藏,西藏之外曰西域。西域大秦、天竺等國,兇頑暴虐,創為銼、燒、舂、磨等刑。老子憫其人類將盡,因至其地,用手一指,其銼、燒、舂、磨等具或斷或折,俱無所施。因教國王以仁慈,遂開化於西域,號古先生。
  其後大茅草王老而無子,傳位大臣,出家學道,得成正果。弟子以籠盛屍,懸樹上,獵人射之,滴血於地,出二甘蔗。日炙,出一男一女。即善生與妃,後為甘蔗王。甘蔗王斥四子於雪山北,以德化人,成大國。中國周昭王二十四年四月八日,山川震動,五色光貫太微。太史蘇田奏曰:「有大聖人生於西方,一千年後,聲教及此。」時天竺迦維衛國,淨飯王妃摩耶氏,夢天降金人,遂有孕。是日生太子於右脅,姓剎利,名悉達多。
  初生時,放大光慧光呀,照十方世界,地湧金蓮,捧住雙足,東西南北,各行七步,分開玉指,指上天下地,作獅子吼聲,曰:「天上地下,東西南北,惟我為尊。」至周昭王四十二年二月八日,年十九,欲求出家。是夜子時,有一天人名曰淨居,於窗牖中叉手曰:「太子出家時至,可去矣!」太子聞言,心生歡喜,即逾城而去,於檀特山中修行。又至象頭山,日食麻麥,參悟性靈,經一十六年而道成。入水火,貫金石,乘虛不墜,觸實不礙,千變萬化,不可窮極。既而於鹿野苑中,論道說法,又於靈山會上,拈花示眾,以燈喻法。住世四十九年,於周穆王二十二年二月十五日,天地震動,西方有白虹十二道,連夜不滅。太史扈多曰:「西方有大聖人死,衰相現耳。」遂圓寂於拘屍那城。既圓寂後,復從棺起,為母說法。既返,金光直透,忽空中化三昧火,將棺自焚。是為世尊,又號如來,化為金身丈六,圓光七尺,頂上肉髻,光明顯照,其根長廣而繞於耳,眉間有白毫,其毫中空,右旋,宛轉如玻璃筒。
  釋迦傳一祖摩訶迦葉,迦葉傳二祖阿難,至菩提達摩,凡二十八傳,是為西天二十八祖。達摩於梁武帝普通元年,自西土泛海至金陵,與武帝語,師知幾不契,遂去梁。折蘆渡江,止嵩山少林寺,終日面壁而坐。九年,形入石中,拭之益顯。
  達摩以法寶袈裟授意可曰:「如來以正法眼藏付迦葉,輾轉至我,今以付汝。吾滅度後二百年,衣缽無傳。」自初祖達摩始至中國,以缽盂、錫杖、袈裟傳二祖慧可,慧可傳三祖僧璨,僧璨傳四祖道信,道信傳五祖宏忍,宏忍傳六祖慧能。是為中原六祖。慧能姓盧。初,五祖欲傳衣缽,令寺僧各述一偈。上座神秀曰:「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不令染塵埃。」時慧能在堆坊杵臼之間,夜書於秀偈旁曰:「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用拂塵埃。」五祖來觀,心契其語,法嗣遂定,傳以衣缽。池州使君問曰:「會中五百僧不付衣缽,為恁付與盧行者?」五祖曰:「雖五百人,四百九十九人會佛法,惟盧行者不會佛法。他則悟道,謂之過量人,方傳得衣缽。」六祖於韶州曹溪說法,乃置衣缽而不傳。於是言佛法者,群推道場教主觀世音矣。
  觀世音乃鷲嶺孤竹國祗樹園施動長者第三子施善化身,托生於北闕國中,今並入日本國。父妙莊王,姓婆,名伽,母伯牙氏。初,妙莊王無嗣,祝於其國西嶽香山寺。天帝以其父好殺,奪其嗣而與之女。長曰妙清,次曰妙音,三曰妙善。生時,異香滿室,霞光遍座。幼而聰敏,便欲了人間事。至九歲,力阻父命,誓不成姻。後因長、次二女招二郎,父乃強妙善畢偶。
  妙善不從,乃禁於後園中。善守淨彌篤,再舍入汝州龍樹縣白雀寺為尼,暗命僧頭夷優寺勸化之。百計不從,無奈善何,乃厄以苦行。妙善朝汲水,暮聽經,晨焚掃,晝柴炊,毫無難色。
  誠感上天,使三千八百天龍持護,伽藍掃地,東海龍王掃塵,六丁上香,游奕點燭,伽雀進茶,飛猿進菜,白虎銜柴,飛走毛牆滋化,八洞神仙獻果,夜夜風雷喧嚇,鬼神走動。眾僧懼,而復命於妙莊王。莊王遣五城兵馬忽必力,驅兵圍寺焚之,而妙善口叩靈山世尊,齒齧玉指,噴血成紅雨,滅火救寺,五百僧咸無恙。忽必力再火再息,三火三息,無奈,奏聞莊王。莊王怒,命必力捆押妙善入法場,陰以母旨救之。蓋深愛三女之慈順,欲其完聚成婚,以攝國政也。豈意妙善色不變而志愈堅。
  乃囚於冷宮。日夜宮娥、父母苦勸,不聽,反出語激父。父大怒,立命必力斬訖回報。土神忙奏玉帝,賜以紅光罩體,刀砍刀斷,槍刺槍截。乃賜紅羅絞死。時有一虎跳入法場,負善而去。莊王曰:「不孝兒,當得惡報。」不知天使猛虎負善入於黑鬆林中,正所以完善之正果也。善一時昏暈,真靈杳杳,不知去向。忽一童子,手執幡幡,請曰:「閻君有命迓公主,聞公主大慈惠,十王恭候於步天橋。」善如命行。只見鬼門關上,牛首跪門,夜叉秉燭,鐵頭掃地,諸王於橋上蓋綿,紫雲布地,玉輦相迎,歌女側立。善謝之曰:「妾有何德,敢辱寵招。」諸王曰:「聞大慈悲,願侍經筵。」善曰:「阿彌,善哉,善哉!」
  不意一誦,而天花亂墜,地擁金蓮,鐵獄銅枷,盡為齏粉,凡諸造孽者,皆脫離地獄,八千餘部之地獄盡空。諸判官奏曰:「從來賞善罰惡,非地獄無以待兇人。今大慈悲說法,而地獄頹矣。似此久留,則鐵無堅獄,天帝聞之,必有罪責矣。」急請邀返陽間。諸王乃車送於孟婆亭而別,命獄卒引至黑鬆林還魂。善醒曰:「吾已昇天界矣。奈何復至此乎?」沉吟芳草,不知去向。已而釋迦如來,駕雲和南而揖,因戲之曰:「草廬中堪並坐,吾與汝並坐片時,以聊生也。」善曰:「奈何以披毛之語瀆我耶?」釋迦曰:「願帶往香山可乎?」善不答。釋迦曰:「吾戲汝耳,汝心堅矣。吾非別者,乃佛祖釋迦是也。特來示汝去處。」善稽首稱謝曰:「何處?」釋迦曰:「越國南海中間普陀岩是汝去處。吾代呼地龍,化一座蓮台,渡洋而過。」於是白虎為之銜木,龍王為之擁土,四部天王為之柱石。善坐普陀岩,九載功成。割手目以救父病,持壺中甘露以救萬民。
  上帝封為大慈大悲、救苦救難靈感觀世音菩薩。左善才,右龍女,一家骨肉,俱昇天界。父妙莊王為善勝仙官,母伯牙氏為勸善菩薩。大姊妙清為大善文殊菩薩,青獅騎坐;次姊妙音為大善普賢菩薩,白象騎坐。
  又,陝西肅州之外,千五百里曰哈密,哈密之外曰土魯番。
  土魯番城西百里有靈山,相傳辟支佛,嘗領兵十萬,修行於此。
  其十八尊者,乃其下領兵大將;五百尊者,乃其下領兵官也。
  皆成羅漢,涅槃於此。近山有石,青黑,紛若毛髮者,乃羅漢發。是十萬羅漢削髮處。有石成堆,似玉,紋理明析,顏色光潤,狀若人骨者,乃羅漢骨。是十萬羅漢涅槃處。群山悉五色,砂石光燄灼人,峻壑窮崖,天巧奇絕。其餘諸佛、諸菩薩、諸羅漢、禪師,不勝載。今西藏西域中,代有活佛一人,係佛祖轉世,每年八九十歲而死,隨死隨生。其生也,即有道術,能知前世及過去未來事。亦近女色,受有緣者之供養。至今數千年如一日,與孔子之世襲於曲阜,張氏之世襲於貴溪無異。此之謂三教也。
  其入中國,自漢明帝夢金人,身長丈餘,外有日光,飛空而至。於是遣蔡愔、張騫、秦景、王遵等十二人往天竺,寫取心經、大悲咒等四十二章。及沙門摩騰竺法蘭以來,帝令藏經蘭台石室,起白馬寺於雍門外,以處摩騰,由是化流中國。其後,晉僧西遊,唐僧取經,得心經寫本,所謂佛母心經也。其餘經懺,多出於後人所附會。晉謝靈運,宋蘇東坡,甚好於此,每托佛意造經,猶今之文章也。佛家千言萬語,總不越於收放心三字。蓋放心收,自能明心見性,而成正覺,所謂即心是佛,見性成佛也。夫佛者,覺也;菩薩者,覺有情也;南無者,皈依也;阿彌者,無量壽也。蓋性靈亙萬古而常存,常常念之,則能自覺其性靈,得無量壽,身雖壞而性靈不壞也。故學佛者,必以習靜養神,參悟性靈為主。性靈即元神,即魂也。人能習靜養神,參悟本來面目,則能自覺其神魂。既能自覺其神魂,漸漸使魂離身,由黍米大,漸養至與身等,則身外有身,能神遊萬里之外,出定入定而道成。若朝夕勤修,參拜土木神像,誦經禮懺,皮毛事耳,何益之有?故學佛者,但當求佛於我,不當求佛於佛也。夫佛教與儒教,同源而異流。儒教以孔子為主,而孟子繼之;道教以老子為主,而張道陵繼之;佛教以釋迦如來為主,而觀世音繼之。三教皆起於周室東遷之後,可見極亂固莫如東周,而極盛亦莫如東周也。周室東遷,及相傳事跡,因講五霸三教,尚未說明,下回便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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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周社稷八百年三十七世

  詩曰:
  成敗興亡古至今,飛雲去鳥入銷沉。
  荒郊廢塚傷心處,不待田文聽鼓琴。

  卻說平王遷洛之事,已於第七回之末序明。其即位遷洛之後,不思申侯殺父之仇,反懷申侯全己之功,遣畿內之民,戌申及許,以防戎患。又不能自強於政治,晚年失道滋甚,日漸衰微,諸侯背叛。故孔子作《春秋》,托始於平王之四十九年,而王人遂下同列國矣。在位五十一年崩,孫桓王林立。王伐鄭,鄭人御之,戰於繻葛,鄭射王中肩。楚子熊通侵隨,因使隨請爵於王,王不許。通怒曰:「吾先君鬻熊,文王之師也。成王舉我先公居楚,蠻夷懾服,而王不加位,我自尊耳。」乃自立為武王,而王不能問。桓王在位二十三年崩,子莊王佗立。周公黑肩欲弒莊王而立王弟克。辛柏以告於王,遂與王殺周公黑肩,克奔燕。莊王在位十五年崩,子釐王胡齊立,亦曰僖王。
  時齊桓公創霸,自後權歸霸主。釐王在位五年崩,子惠王閬立。
  初,王姚嬖於莊王,生子頹。蒍國為之師,欲立為太子而未克。及惠王即位,取蒍國之圃以為囿。邊伯之宮,近於王宮,王取之。王又奪子禽、祝跪與詹父田,而收膳夫之秩。二年,蒍國等五人因蘇氏作亂。五大夫奉子頹以伐王,不克,奔溫。
  蘇子奉子頹奔衛。衛師、燕師伐周,立王子頹。三年,鄭伯和王室,不克,遂以王歸,處王於櫟。王及鄭伯入於鄔,遂入成周,取其寶器而還。冬,周子頹享五大夫,樂及遍舞。鄭伯聞之,見虢叔曰:「寡人聞之,哀樂失時,殃咎必至。今子頹歌舞不倦,是樂禍也。夫司寇行戮,君為之不舉,而況敢樂禍乎?奸王之位,禍孰大焉,盍納王乎。」虢公曰:「此寡人之願也。」
  四年夏,鄭伯、虢公、納王殺子頹及五大夫。鄭伯饗王,王與之虎牢以東之地界。虢公為王宮於王豐,王與之酒泉,請器,王與之爵,與鄭伯以後之鞶鑒。鄭伯由是始怨於王。惠王在位二十五年崩,子襄王鄭立。
  初,惠王娶陳媯,生太子鄭及叔帶。帶食邑於甘,有寵。
  惠王欲立帶而不克。襄王立,叔帶欲與戎狄伐周。王知之,將誅叔帶,叔帶奔齊。齊使管夷吾和戎於王,又使諸侯各發卒戍周。其後富辰請召太叔帶,王從之,召叔帶於齊。鄭人伐滑,王使伯服、孫伯如鄭請滑,鄭文公不聽,而執二子,王怒,將以狄伐鄭。富辰諫曰:「不可,太上以德,親親。今天子不忍小忿而棄鄭親,其若之何?」王弗聽,使頹叔、桃子出狄師伐鄭取櫟。王德狄人。又聞狄女叔隗如花似玉,而有美色,將以其女為後。富辰又諫曰:「狄固貪忄林,王又啟之。女德無極,婦怨無終,狄必為患。」勿聽。既而狄女戎隗,戎裝出獵,與叔帶較射,叔帶因通於隗氏。王知之,因廢隗後。頹叔、桃子曰:「我實使狄,狄將怨我。」遂奉叔帶以狄師伐周,大敗周師。
  王出適鄭,處於汜,狄人立叔帶為王。叔帶以隗後為後,居於溫。王使告難於諸侯。晉文公迎王復位,入王城,殺叔帶於溫。
  襄王在位三十三年崩,子頃王壬臣立。在位六年崩,子匡王班立,亦在位六年崩,弟定王瑜立。
  楚子伐陸渾之戎,至於洛,觀兵於周郊。定王使王孫滿勞楚子,楚子問鼎之大小輕重焉。滿對曰:「在德不在鼎。周德雖衰,天命未改,鼎之輕重,未可問也。」楚莊王慚懼而退。
  定王在位二十一年崩,子簡王夷立。簡王在位十四年崩,子靈王泄心立,生而有髭,在位二十七年崩,子景王貴立。景王在位二十五年崩。
  初,景王太子聖早卒,王立次子猛為太子,又庶子朝有寵於王,王欲立之,未果。至是崩,單子、劉子立猛為王。子朝因舊官之喪職秩者,帥甲以逐劉子。劉子奔揚,單子奉王猛於莊宮。子朝之徒,夜使人取猛以歸,單子出奔。子朝之徒,奉王猛以追單子。晉人帥師納王猛於王城。猛卒,諸大夫奉王猛之弟丐,是為敬王,居於狄泉,稱為東王。大夫尹氏立於朝為王,稱為西王。單子、劉子與晉師攻之,未克。晉頃公使士司景伯蒞問周故,子朝辭曲,乃辭子朝,不納其使。四年冬,晉師及劉子、單子之師進攻子朝,克之。尹氏、召伯、毛伯以子朝出奔楚,王入於王城。其後吳入郢,王人因楚之亂殺子朝於楚。
  敬王三十九年春,魯西狩獲麟。孔子作《春秋》終此,以前為春秋,以後為戰國。
  敬王在位四十四年崩,子元王仁立。在位七年崩,子貞定王介立,在位二十八年崩,子哀王去疾立。三月,弟叔弒之而自立,是為思王。秋八月,少弟嵬殺叔自立,是為考王,在位十五年崩。子威王午立,在位二十三年。初,命晉大夫魏斯、趙籍、韓虔為諸侯,在位二十四年崩。子安王驕立。十六年,初命齊田和為諸侯。安王在位二十六年崩。子烈王喜立。在位七年崩。弟顯王扁立。八年,慧星見西方,衛公孫鞅入秦,秦孝公用其計,遂為天下莫強之國矣。秦初稱王。顯王在位四十八年崩。子慎靚王定立,在位六年崩,子赧王延立,在位五十九年。秦莊襄王伐趙,赧王畏秦之強,欲與諸侯討之,秦遂入寇。赧王入秦,頓首受罪,盡獻其地三十六城,口三萬戶。秦受其獻,赧王歸周而卒。
  先時,王子朝之亂,餘黨多在河南王城。敬王避都成周,考王封其弟揭於王城,以續周公官職,在成周之西,亦號西周。
  三傳而至惠公,別以鞏邑,封少子班於王城之東,亦號東周。
  其後,赧王徙都西周,西周武公依焉,至是並亡。惟東周君尚存,傳子杰。又七年,東周君與諸侯謀伐秦,秦使相國呂不韋帥師滅之,遷東周君於陽人聚,周遂不祀。周比亡,凡有七邑。
  上以東周起平王辛未,至東周君壬子,凡二十五王,計五百二十二年。通西周共三十七王,八百七十四年。其後,漢封周之後嘉為君,又為侯,又為公,至晉猶不廢。

  其列國之興亡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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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九州中諸列國並入強秦

  詩曰:
  野草閒花遍地愁,龍爭虎鬥幾時休。
  賢愚千載知誰是,貴賤同歸土一丘。

  詞曰:
  檢盡殘篇斷簡,細評千古英雄。功名富貴笑談中,回首一場春夢。
  昨日香車寶馬,今朝禾黍秋風。誰強誰弱總成空,傀儡棚中搬弄。

  卻說武王克商,封建諸侯,爵五品而土三等: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滿為附庸,蓋千八百國。周室既衰,轉相吞並,數百年間,列國耗盡。其見於《春秋》傳經者,總一百二十四國。自夷王之世,衛康叔七世孫頃侯首壞王制,並邶鄘之地。春秋晉滅十二國:耿、霍、魏、虢、虞、焦、楊、韓、逼陽、肥、陸渾、鼓;楚滅二十一國:息、弦、黃、夔、鄧、權、江、六、蓼、庸、賴、陳、舒、鳩、蔡、唐、頓、胡、申、隨、杞、莒;齊滅四國:譚、遂、紀、鄣;秦滅四國:梁、滑、蜀、義渠,又滅西戎十二國。吳滅二國:徐、州來;越滅二國:吳、郯。又魯滅項,邾滅須句,衛滅邢,莒滅曾阝,鄭滅許,蔡滅狄,沈滅溫,宋滅曹。又,趙無恤滅代,晉荀瑤滅夙繇,趙滅中山。春秋之世,其見於征伐會盟最著者十二國,而莫強於晉。北方諸侯,惟晉之號令是聽。初,成王九年,封弟叔虞於唐,號為晉。姬姓,侯爵,稱叔虞為唐侯。傳晉侯燮、武侯寧族、成侯服人、厲侯福、靖侯宜臼、僖侯司徒、獻侯籍、穆侯費。穆侯生太子仇,及成師。
  穆侯薨,弟殤侯篡立,仇襲殺殤叔而自立。犬戎之難,晉文侯仇將兵救周,平王賜以河內附庸,而晉始大。傳子昭侯伯,封其叔父成師於曲沃,號為桓叔。晉都於翼。曲沃日強,而翼漸弱,於是翼與曲沃分為二。昭侯傳孝侯平、鄂侯郄、哀侯光、小子侯、晉侯緡,為曲沃武公所滅。曲沃自桓侯成師始封,傳莊伯鮮、武公稱,乃滅翼而繼晉統。傳獻公詭諸,併吞各國,而晉日強。傳奚齊卓子、惠公夷吾、懷公圉,而文公重耳立,大霸諸侯。其事跡已見第八回中。以後世為霸主。傳襄公驩、靈公夷臯。靈公不君,厚斂以雕牆;從台上彈人,而觀其避丸也。趙盾驟諫,公屢使人殺之,不果。盾出奔。盾弟趙穿,攻靈公於桃園而弒之。盾未出境而復返,迎立文公之少子成公黑臀。成公傳景公據。初,晉獻公使趙夙御戎,畢萬為右,滅耿,滅霍,滅魏,賜趙夙耿、畢萬魏以為大夫,夙為趙氏之祖,萬為魏氏之祖。文公時,先軫將中軍,後為范氏。荀林父將中行(蓋改中軍為中行也),後為中行氏。林父之弟荀首,食邑於智,後為智氏。曲沃桓叔之子莊伯,封弟韓萬於韓原,後為韓氏。謂之六卿。諸侯不必多序,惟趙氏有存孤之事,不得不詳其實。
  據《左傳》,趙盾之子朔娶晉成公之女莊姬,生趙武。朔早卒。盾之弟趙嬰,通於姪婦莊姬,趙同、趙括以為討,放之於齊。嬰曰:「我在,故欒氏不作;我去,吾二昆其殆哉!且人各有能有不能,舍我何害?」勿聽。嬰夢天使謂己:「祭餘,餘福汝。」祭之,明日而行。莊姬為趙嬰之亡,故譖之於晉侯曰:「趙同、趙括將為亂,欒書、卻至為證。晉殺趙同、趙括。武從姬氏畜於公宮,因以其田與祁奚。晉景公夢大厲,被發及地,搏膺而踴曰:「殺餘孫不義,餘得請於帝矣!」壞大門及寢門而入。公懼。入於室又坏戶。公覺,召桑田巫占之,巫言如夢。公曰:「何如?」曰:「不食新麥。」公疾病,求醫於秦,秦使醫緩治之。未至,公夢疾為二豎子,曰:「彼良醫也,恐傷我,焉逃之!」其一曰:「居肓之上,膏之下,若我何!」醫至,曰:「病不可為也。在育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針之不及,藥不至焉。」公曰:「良醫也。」厚為禮而歸之。六月丙午,晉侯欲麥,使甸人獻麥。饋人為之召桑田巫,示而殺之。
  將食,腹脹如廁,陷而卒。小臣有晨夢負公以登天,及日中,負晉侯出於廁,遂以為殉。景公之未薨也,韓厥言於晉侯曰:「成李之勛,宣孟之忠,而無後,為善者其懼矣。」乃立武而反其田焉。
  孔子《春秋》,載晉殺其大夫趙同、趙括,並不及朔,此聖經之班班可據者也。乃《史記》載有屠岸賈為難。及程嬰、公孫杵臼存孤事,不知何據。或曰:「此漢韓信存孤故事。信當鐘室難作,信家有客,匿其三歲兒;知蕭何素與信善,不得已為呂后所劫。客私往見之,微示信無後意。蕭何仰天歎曰:「冤哉!冤哉!」淚淫淫下。客見其誠,以情告。何驚曰:「若能匿淮陰侯兒乎。中國不可居矣,急逃南粵趙佗,必能保此兒。」
  遂作書遣客,匿兒於佗,曰:「此淮陰侯兒,公善視之。佗養以為子,而封之海濱,賜姓韋,用韓之半也。今其族豪於廣南海濡間。因漢人為之立傳,不便明言,遂以呂后為屠岸賈,以韓為趙,以蕭何家為公宮,而程嬰、公孫杵臼,乃韓信客名。
  司馬遷作《史記》因之,遂為千古疑案,若今之小說然,非實錄也。
  景傳厲公州蒲,為欒書,中行偃所弒。使迎襄公曾孫悼公周於京師而立之。悼公年方十四,而甚賢明,任用魏絳等,救災患,薄賦斂,節器用,時用民,重興霸業,三駕而楚不敢與之爭。悼公傳平公彪、昭公夷。六卿漸強而專權,晉侯漸弱而不能制。再傳頃公去疾、定公午、出公鑿。智瑤與韓、魏、趙滅范氏、中行氏而分其地。晉出公告於齊、魯,請伐四卿,四卿反攻其君。晉侯奔齊,道死,智伯立昭公之曾孫驕,是為哀公,而專其政。及智伯宣子卒,智襄子為政,求地於韓魏,韓魏皆與之。又求地於趙,趙襄子不與。遂率韓康子、魏桓子以攻趙。初,趙簡子使尹鐸治晉陽。鐸請曰:「繭絲乎?保障乎?」
  簡子曰:「保障哉?」鐸因省賦稅以紓民力。至是襄子思其言,乃走晉陽,三家決水灌之,城不浸者三板,沈灶產蛙,民無叛意。趙襄子使張孟談潛出,見韓魏二子曰:「臣聞唇亡則齒寒,今智伯帥韓魏而攻趙,趙亡,則韓魏為之次矣。」二子乃陰與張孟談約。趙夜使人殺守堤之吏,反決水以灌智伯軍。二子翼而擊之,大敗其眾,盡滅其族,而三分其地。威烈王初命晉大夫魏斯、趙籍、韓虔為諸侯。晉哀公傳幽公柳,為其夫人秦嬴所弒。魏文侯立烈公止,傳孝公頎、靖公俱酒。於周安王二十五年甲辰,三晉共廢其君俱酒為家人,而三分其地,晉亡。凡四十君,共七百二十二年。自後晉分為三,一曰魏,文王庶子畢公高之後。威烈王命魏斯為諸侯,傳武侯擊,至惠王瑩稱王,即孟子書梁惠王也。再傳襄王、昭王、安釐王、景閔王,至魏王假,凡八世,共一百七十七年,秦始皇滅之。一曰趙,與秦同祖,蜚廉之後。威烈王命趙籍為諸侯,是為烈侯。傳武侯、敬侯、成侯、肅侯,至武靈王雍,稱王。再傳惠文王、孝成王、悼襄王,至幽穆王遷,秦始皇滅之,其兄嘉自立於代,號代王。
  六年,秦又滅之。凡十一世,共一百八十二年。一曰韓,與晉同祖,曲沃伯桓叔之後。威烈王命韓虔為諸侯,是為景侯。傳烈侯、文侯、哀侯、懿侯、昭侯。至宣惠王稱王。再傳襄王、僖王、桓惠王,至韓王安,秦始皇滅之。凡十一世。共一百七十四年。
  其歷來與晉為敵、分霸於南者,曰楚。凡南方諸侯,惟楚之號令是聽。芊姓,子爵,顓頊之後。高祖鬻熊事文王,成王以舊恩,封其玄孫熊繹以子男之田,曰楚。傳熊艾、熊魚旦、熊勝、熊揚、熊渠、熊摯紅。摯紅弟熊延,弒摯紅而自立。延傳熊勇、熊嚴、熊霜、熊徇、熊愕、熊儀(即若敖)、熊坎(即霄敖)、熊昫(即蚡冒)。冒弟熊通,殺冒子而自立,乃僭號稱王,併吞各國,日漸強大。傳文王熊貲,杜敖熊又喜。為其弟威王熊懌所弒。懌立四十六年,為其子穆王商臣所弒。穆王傳莊王旅,大霸諸侯,事見第八回中。莊王傳共王審、康王昭、郟敖員。郟敖為康王弟靈王圍所弒。圍立十二年,為公子比、公子棄疾所弒。棄疾立,是為平王,奸娶子婦而殺伍奢、伍尚,伍員奔吳。及平王卒,子昭王軫立。伍員以吳師伐楚,五戰及郢,楚昭王奔隨。申包胥以秦師救楚,吳師大敗而歸。昭王復位,傳惠王章、簡王中、聲王當、悼王疑。悼王以吳起為將,捐公族不急之祿,以養戰士,楚國大強。及悼王卒,貴族共攻殺起。再傳肅王臧、宣王良、威王商、懷王槐。秦昭王伐楚,取八城,秦遺楚王書,願為會五關而罷兵。懷王信而入秦,屈平止之,勿聽。秦令一將軍詐為王,伏兵武關,執懷王以歸。
  懷王病發,卒於秦。子頃襄王橫立,傳考烈王完,無子。春申君黃歇,以李園之妹為妾,既有孕,園說春申君進之王,遂生男。考烈王卒,春申君子幽王悼立。李園欲專權,伏甲宮門,刺殺春申君而滅其家。幽王在位十年卒,弟哀王猶立,五月而為庶兄負芻所篡。負芻立,五年而為秦始皇所滅,楚亡,傳四十世,共八百八十餘年。其次曰齊,姜姓,又呂姓,侯爵。太公望股肱周室,武王十三年己卯,封之於營邱曰齊。傳丁公伋、乙公得、癸公慈母、哀公不辰。不辰為周懿王所烹,弟胡公靖立。癸公子獻公山,襲殺胡公而自立。傳武公壽、厲公無忌、文公赤、成公脫、莊公購、僖公祿甫,而國漸強。子襄公諸兒,淫亂無道,為從弟公孫無知所弒,弟桓公小白立,大霸諸侯,事見第八回中。及薨,易牙豎刁立無虧,為齊人所弒。宋人納孝公昭,及薨,於為開方所弒。弟昭公潘立。昭公薨,子舍為懿公商人所弒。懿公為邴蜀欠、閻職所弒,國人立懿公之兄惠公元。傳頃公無野、靈公環、莊公光。莊公通於崔杼之妻棠姜,宣淫無忌,為崔杼所弒,景公杵臼立,而陳氏日盛。景公嬖子荼,立之。陳乞弒之,而立悼公陽生。悼公為鮑牧所弒,齊人立悼公之子簡公壬。
  簡公為陳恒所弒,恒立壬之弟平公驁,而專其政。傳宣公積,至康公貸,田和乃遷其君於海上,而奪其國,姜氏之齊亡。凡二十九世,共七百四十四年,為後齊田和所篡。
  田和請為諸侯,周安王許之。和亦號太公;子午亦號桓公。
  午子因稱王,是為齊威王,威王之子宣王辟疆,即《孟子》書齊宣王也。時燕相子之與蘇秦弟蘇代婚,子之欲得燕權,適蘇代使齊還。燕王噲問曰:「齊其霸乎?」對曰:「不能。」燕王曰:「何故?」對曰:「不信其臣。」於是燕王專任子之。鹿毛壽復以堯舜之讓天下說燕王,燕王乃讓國於其臣子之,而噲反為臣,燕國大亂。齊宣王伐燕,取子之醢之,遂殺燕王噲。三年,燕人共立噲之子平,是為昭王,尊賢養士,與百姓同甘苦,卑禮厚幣,以招賢者。於是樂毅自魏往,劇辛、鄒衍等俱自各國往。昭王以樂毅為亞卿,任以國政。齊宣王傳子湣王地。湣王既滅宋而驕,乃南侵楚,西侵三晉,欲並二週而為天子。燕昭王悉起國中兵,以樂毅為上將,連結秦、魏、韓、趙之兵以伐齊。齊湣王悉起國中兵,拒戰於濟西,大敗。樂毅長驅入臨淄,呼吸間下齊七十餘城,獨莒、即墨未下。湣王走莒,求救於楚,楚使淖齒將兵救之,因為齊相,亦在莒城,楚欲與燕共分齊地,乃擢湣王筋懸之廟梁,隔宿而死。湣王子法章,變姓名,為太史敫家灌園。敫女奇其貌,憐而竊衣食之,因與私通焉。王孫賈糾合市人,攻殺淖齒,求法章,立為襄王,復保莒城以拒燕。燕樂毅圍即墨,即墨大夫出戰而死。即墨人共推田單為將以拒燕。燕圍二邑,三年不下。會燕昭王薨,惠王立。
  惠王自為太子時,素不快於樂毅。田單聞之,乃縱反間計,以間樂毅。燕王疑之,使騎劫代將,而召樂毅,毅奔趙。田單誑言神師下助,而復偽請降,陰收城中牛,得千餘,為繹繒衣,畫以五彩龍文,束兵刃於其角,而灌脂束葦於其後;鑿城數十穴,夜縱牛,燒其尾,牛怒,盡力而奔燕軍,燕軍大敗。齊人殺騎劫,七十餘城皆復焉。乃迎襄王於莒,入臨淄復位,以太史敫女為後,是為君王後,生子建。襄王君薨,王後當國。君王後薨,齊王建為秦始皇所滅,後齊亡。凡七世,共一百六十六年。
  其次曰燕,姬姓,伯爵。武王十三年己卯,封召康公奭於燕,傳三十六世,至文公子易始稱王。子燕王噲,讓國於其臣於之,為齊所殺,齊遂滅燕。噲子昭王平復燕,幾滅齊。傳惠王、武成王、孝王。至燕王喜,為秦所伐,避秦居遼東。又四年,秦始皇滅之。凡傳四十三世,共九百有一年。已上晉自春秋時,合為一國;自戰國時,分為魏、趙、韓三國,而韓仍為晉之支派。齊自春秋時為姜齊,自戰國時為田齊。及楚與燕,凡六國,俱起自周初,日漸強盛,歷春秋戰國,而滅於秦始皇,所謂併吞六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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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下     九州中諸列國並入強秦

  此外,文獻之邦,首推魯國,姬姓,侯爵。武王封弟周公旦於曲阜,曰魯國。傳魯公伯禽、考公酋、煬公熙、幽公宰。
  於昭王時,弟魏公氵費弒幽公而自立。傳厲公擢、獻公具、直公濞、武公敖、懿公戲。姪伯御弒懿公而自立。周宣王討誅之,懿公之弟孝公稱立。傳子孝公弗涅、惠公元妃孟子。孟子卒,繼室以聲子,生隱公息姑。宋武公生仲子。仲子生而有文在其手,曰為魯夫人,故仲子歸於魯。生桓公軌,惠公以手文之故,欲傳位於軌。惠公薨,桓公少,兄隱公權國。桓公既壯,隱公遵父志,將讓國於桓公。桓公反聽羽父之讒,弒隱公而自立。
  桓公生四子,長莊公周,次慶父,次叔牙,次季友。季友之將生也,公使卜之,曰:「男也,其名曰友,在公之右。季氏亡,則魯不昌。」及生,有文在其手,曰「友」,因以名之。及桓公與夫人文姜如齊,齊襄公兄妹通姦,醫而殺桓公。魯人立莊公。
  莊公娶齊襄公之女,曰哀姜,無子。其娣叔姜,生啟方,即閔公也。又納黨氏女孟任,生子般,欲立之。公疾,問嗣於叔牙,對曰:「慶父材。」問季友,對曰:「臣以死奉般。」乃以鴆賜叔牙死,而以其子公孫茲為大夫,是為叔孫氏。慶父通於哀姜,及子般立,慶父殺之而立閔公,又弒閔公而謀自立。季友奉公子申立之,是為僖公。哀姜奔邾,齊桓公取而殺之,以屍歸魯。
  慶父奔莒,季友以賂求之於莒,追而縊之,亦以其子公孫敖為大夫,是為孟孫氏。季友賢,卒定魯國,遂相魯,是為季孫氏。
  三家俱出桓公之後,謂之三桓。僖公傳文公興。文公長妃齊女出姜,亦曰哀姜,生惡及視。次妃敬蠃,生宣公倭。敬嬴嬖,而私事孟孫氏襄仲,即公子遂。文公薨,襄仲殺惡及視,而立宣公。自是三桓專權,四分公室,季氏取其二,孟孫;叔孫各取其一,皆盡征之,而貢於公。宣公傳成公黑肱、襄公午、昭公稠。昭公欲去季氏,為季平子所逐,薨於乾侯。昭公弟定公宋立,傳哀公蔣,請兵於越,欲因越伐魯,而去三桓。三桓攻公,公奔於衛,去如鄒,遂如越,國人迎公歸,卒於有山氏之家。子悼公寧立。魯君如小侯,卑於三桓。再傳元公嘉、穆公顯、共公奮、康公屯、景公郾、平公叔、文公賈、頃公讎,為楚考烈王所滅。凡傳三十四世,共八百六十八年。
  又有鄭,姬姓,伯爵。周宣王封母弟桓公友於鄭,死幽王犬戎之難。已見第八回中。鄭處晉楚之間,晉楚急霸,交伐鄭,鄭幾於亡。至於產當國,而國大治,且善事大國,而兵爭少息,自後差可粗安。時公孫黑、公孫段與駟帶強殺伯有。子產已殺公孫黑,至七年後,鄭人忽相驚曰:「伯有至矣!」則皆走,不知所往。或夢伯有介而行曰:「壬子,餘將殺帶也。明年壬寅,餘又將殺段也。」及壬子,駟帶卒。明年正月壬寅,公孫段卒,國人大懼。子產立公孫泄及伯有子良止以撫之,乃止。子太叔問故。子產曰:「鬼有所歸,乃不為厲,吾為之歸也。」太叔曰:「並及公孫泄何為?」子產曰:「若為鬼而立後,恐惑民,故並及公孫泄,蓋為大義存絕者然,以自解說於民也。」餘不盡述。至康公乙,韓哀侯滅其國,徙都之。凡傳二十三世,共四百三十二年。
  又有宋,子姓,公爵。成王三年戊子,既誅武康,封微子啟於宋,以繼殷祀。弟微仲嗣位,十七傳而至襄公茲父,亦霸諸侯。事見第八回中。傳子成公、孫昭公。宋襄公夫人王姬,因與孫文公鮑通,遂弒昭公而立文公。又十傳而至宋公剔成。
  弟偃弒兄自立,滅滕,滅薛,敗齊、楚、魏之兵,乃僭稱王,淫於酒色,齊湣王與楚、魏共滅之。凡傳三十二世,八百二十八年。
  又有衛,姬姓,侯爵。武王十三年,封弟康叔於衛,七傳而至頃侯,首壞王制,並邶、鄘二國。又二傳而至武公和,將兵救周,輔平王東遷,始命為公傳莊公、桓公。桓公為州吁所弒。石蠟與國人共殺州吁,而立宣公晉。宣公奸娶子伋之妻宣姜,而生壽及朔。復聽惠公朔之讒,而殺伋及壽。及宣公薨,惠公立,宣公庶子頑,又烝其庶母宣姜,而生戴公、文公。及惠公薨,子懿公赤立,為狄所滅。齊桓公帥諸侯之師救衛,立戴公及文公。文公毀以勤儉興衛,七傳而至靈公元,寵夫人南子,復為南子召宋朝,男女並寵。太子蒯瞶丑之,欲殺南子,不果,出奔。靈公薨,蒯瞶之子輒立,是為出公。蒯瞶欲入,輒興兵拒之。蒯瞶因孔悝之母以入,輒出奔。蒯瞶立,是為莊公。父子爭國,輒出而復入,入而復出;蒯瞶亦再出再入。晉趙鞅逐蒯瞶,立靈公之姪般師。齊人執般師而立靈公之子起,石圃復逐之,而立靈公之子悼公黔。八傳而至成侯速,貶號曰侯,服屬三晉。又二傳而至衛嗣君,貶號曰君。又三傳而至衛君角。秦並六國,唯衛尚存,至始皇三十六年,始廢為庶人。
  凡傳四十世,共九百有二年。
  又有陳,媯姓,侯爵。武王封舜後胡公滿於陳。十八傳而至靈公平國,以淫夏征舒之母,為征舒所弒。楚入陳,已而復封。再五傳而至閔公越、楚惠王滅之。凡傳二十四世,共六百四十五年。其後復盛於齊,是為後齊田氏。
  又有蔡,姬姓,侯爵。武王封弟叔度於蔡。度以亂誅,子蔡仲復封。至蔡侯齊,楚惠王滅之。凡傳二十五世,共六百六十二年。
  又有曹,姬姓,伯爵。武王封弟振鐸於陶邱,曰曹。至伯陽,為宋景公所滅。初,曹人或夢眾君子立於社宮,而謀亡曹,曹叔振鐸請待公孫疆,許之。旦而求之,曹無之,戒其子曰:「我死爾聞公孫疆為政,必去之。」及曹伯陽即位,好田弋。
  曹鄙人公孫疆好弋,獲白雁獻之,有寵,使為司城以聽政。夢者之子乃行,疆言霸術於曹伯。曹伯從之,乃背晉而奸宋。宋人伐之,晉不救。宋滅曹。凡傳二十五世,共六百三十六年。
  夫晉、楚、齊、燕、秦、魯、鄭、宋、衛、陳、蔡、曹,是為春秋十二國。秦、楚、齊、趙、韓、魏、燕,是為戰國七雄。
  此外,又有吳,姬姓。秦伯逃吳,弟雍繼之。雍傳子季簡,簡傳叔達,叔達傳周章。武王封為吳伯,十四傳而至壽夢,稱王。傳諸樊、餘祭、夷昧、王僚、闔閭。至夫差,以強暴霸中國,為越王勾踐所滅。凡傳二十六世,共七百六十年。
  又有越。夏少康封子無餘於會稽,以奉禹祀,號於越。至允常稱王。允常子勾踐滅吳,而國疆,六傳而至越王無疆,伐楚,為楚所敗,而地削。再七傳而至閩君搖,佐諸侯平秦,漢高祖封為越王。至漢武帝三十一年,始平東越。東越繇王居股,殺東越王、餘善以降。共一千九百五十九年而亡。
  又有邾,曹姓,於爵,顓頊之後。武王封曹俠於邾。戰國時,改號鄒,滅於楚。
  又有杞,姒姓,公爵,武王封禹後東樓公於杞。戰國時,滅於楚。
  又有滕,姬姓,侯爵。武王封弟叔繡於滕。戰國時,滅於宋。
  又有薛,任姓,侯爵。夏禹封奚仲於薛,凡一千九百餘年,為宋王偃所滅。
  其有起自附庸,日漸強大,卒之吞二週而亡諸侯,並天下為一者,曰秦,嬴姓,伯爵。舜時伯益賜姓嬴氏,其後為蜚廉,蜚廉子惡來極有力。同事紂,武王伐紂,俱殺之。惡來五世孫非子者,居太邱,好馬,善養息之。周孝王命主馬於汧渭之間,馬大蕃息。孝王封為附庸君而邑於秦。傳秦侯、公伯、秦仲、莊公。至襄公,因周幽王被犬戎之難,力戰卻戎,衛平王東遷,盡取周之棄地,而國始大。傳文公、寧公、出子。三叔弒出子而立武公。傳德公、宣公、成公。至穆公任好,並國十二,開地千里,大霸西戎,而國始強。事見第八回中。傳康公、共公、桓公、景公、哀公、惠公、悼公、厲共公、躁公、懷公。懷公為庶長晁所弒,躁公之孫靈公立,傳簡公、惠公、出公。出公為庶長改所弒,靈公之子獻公立。獻公傳子孝公。時諸侯皆以夷狄遇秦,擯斥之,不得與中國之會盟,於是孝公發憤修政,令國中曰:「賓客群臣,有能出奇計強秦者,吾尊其官而封之土。」衛人商鞅聞之,西入秦,因秦嬖臣景監以見孝公,說以富國強兵之術。孝公大悅,與議國政,語數日不厭。衛鞅欲變法,秦人不悅。鞅言於孝公曰:「夫民不可與慮始,而可以樂成。論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謀於眾。智者作法,愚者拘焉。」公曰:「善」。以鞅為左庶長,定變法之令,令民為什伍,而相連坐。告奸者賞,不告奸者罰。有軍功者,各以其功受上賞;為私鬥者,各以輕重被刑。務本業耕織,致粟帛多者,復其身;事未利,及怠而貧者,收為奴婢。其有軍功者,榮顯;五軍功者,雖富無所芬華。嚴刑厚罰,驅民於戰。令具,未布,恐民不信,乃立三丈之木於國都市南門,募民能徙置北門者,與十金。民怪之,莫敢徙。又曰:「能徒者,與五十金。」
  有一人徙之,輒與五十金。乃下令,令行期年。秦民言新令不便者以千數。於是太子犯法,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太子嗣君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師公孫賈。」明日,秦人皆趨令,行之十年,秦國大治。民勇於公戰,怯於私鬥,戰必勝,攻必取。周王致霸於秦,諸侯畢賀。
  時魏使龐涓伐韓,韓乃求救於齊,齊以田忌為將,以孫臏為軍師,伐魏以救韓,直走魏都。龐涓還戰,是夜至馬陵道,齊伏兵射殺之,虜太子申。秦衛鞅因魏敗,說孝公曰:「秦與魏同壤,非魏並秦,則秦並魏,莫若因其敗而取之。」公從之,使鞅將兵伐魏。魏使公子卬將兵御之。鞅乃誘公子卬會盟樂飲而罷兵,卬信之,因伏甲虜公子卬,開地七百里。魏孝王去安邑,徙大梁。秦封魏鞅以商於十五邑,號曰商君。鞅用法嚴酷,嘗臨謂論囚,渭水盡赤,人多怨之。秦孝公在位二十四年薨,子惠文王立。公子虔之徒,告衛鞅欲反,發吏捕之。鞅出亡,欲止客舍。舍主人曰:「商君之法,舍人無驗者坐之。」鞅歎曰:「為法自斃。一至於此哉!」去之魏,魏不之入,納之秦,秦人車裂以殉。
  是時秦人蠶食諸侯,諸侯俱患秦之強。初,洛陽人蘇秦,與魏人張儀,俱師事鬼谷先生。蘇秦出遊數歲,大困而歸,兄弟妻嫂皆笑之。秦乃閉戶不出,出其書,遍觀之,得太公「陰符」之法,伏而誦之。揣摩期年,曰:「此可以說當世之君矣。」
  乃去游燕,說燕文公以合縱之術。文公從之,資以車馬,使說趙、韓、魏、齊、楚,各國皆從之。賜齎甚厚,以蘇秦為縱約長,並相六國。北報趙,車騎輜重,擬於王者。蘇秦恐秦伐趙,而約縱敗,乃陰遣張儀入秦,使無攻伐各國,以堅其約楚、趙、燕、韓、魏同伐秦,攻函谷關。秦出兵逆之,五國之師皆敗走。
  秦惠王使公孫衍欺齊、魏,使伐趙,趙肅侯讓蘇秦,秦恐,請使燕以報齊。蘇秦至燕,通於燕文公夫人,懼得罪,復奔齊,與齊大夫爭寵,為賊所殺。張儀乃說各國,連橫以事秦,而縱約解。秦惠文王在位二十七年薨,子武王立。武王在位四年,因與力士賭舉鼎,絕脈而卒。弟襄昭王立。時秦攻伐諸侯,取其都邑,諸侯畏秦如虎。
  初,齊王封田嬰於薛。嬰有子四十餘人,其賤之子曰文,有英才,多智略,說嬰散財養士。嬰使文主家待客,賓客爭譽其美。嬰立文為嗣,號孟嘗君。招致諸侯,游士食客嘗數千人,名重天下。秦王聞孟嘗君之賢,使涇陽君為質於齊,而請孟嘗君入秦,秦王以為丞相。或謂秦王曰:「孟嘗君相秦,必先齊而後秦,秦其危哉!」秦王乃以樓緩為相,而欲殺孟嘗君。孟嘗君使人求解於秦王幸姬。姬曰:「願得君狐白裘。」孟嘗君有白裘,已獻之秦王,無以應姬求。客有善為狗盜者,入秦藏中,盜狐白裘以獻於姬。姬乃為之言於王而遣之。王後悔,使追之。
  孟嘗君至關,關法:雞鳴乃出客。時尚早,追者將至,客有善為雞鳴者,野雞聞之皆鳴,孟嘗君乃得脫歸。及歸,率齊與韓、魏攻秦,敗其軍,入函谷關,渭河絕一日,秦使公子池割河東三城以求和,三國乃退。歷來伐秦之得志,無有逾於此者。
  《戰國策》載:孟嘗君之客,有與其夫人相愛者,或告孟嘗君曰:「為君之客,而內與夫人相愛,亦不義甚矣。其殺之勿赦也!」孟嘗君曰:「睹色而相悅者,人之情也。其措之,勿言也。」待客如此,故能得人之死力,而所向有功。時秦以白起為將,所戰無不勝,所攻無不拔,殺人以數十萬計,而諸侯日削矣。
  初,楚之野民卞和,得璞玉楚山中,獻之楚武王。王使玉人相之。玉人曰:「石也。」以欺君罪刖其左足。武王立,和又捧璞獻。玉人又曰:「石也。」刖其右足。文王立,和抱璞泣,下荊山下,王使人問之,和曰:「吾非悲刖也,悲夫寶玉,而題之以石,貞士而名之以狂。」王使玉人破之,得寶玉,因名為「和氏璧」,後為趙王所得。秦昭王欲之,請易以十五城。
  趙王以問藺相如。對曰:「秦以城求璧,而王不許,則曲在我。與之,而秦不與我城,則曲在秦。臣願為使,奉璧而往。秦城不入,臣請完璧而歸。」相如至秦,秦王無意償趙城,相如乃給秦王,復取璧,遣使者懷璧歸趙,而以身待命於秦。秦王賢之而不誅,禮而歸之。後秦並六國,得和氏璧。李斯刻文其上曰:「受命於天,既壽且昌。」遂為傳國玉璽。趙王以相如為上卿,位在廉頗右。廉頗曰:「我見相如必辱之。」相如聞之,每朝,常稱疾;出而望見,輒引而避匿。其舍人以為恥。相如曰:「以秦之強,相如尚廷叱之,豈獨畏廉將軍哉?顧吾念之,秦之所以不敢加兵於趙者,以吾兩人在也。今兩虎相爭,勢不俱生,吾所以避之者,先國家之急,而後私仇也。」廉頗聞之,肉袒負荊,至門謝罪,遂為刎頸之交。時,趙以趙奢、廉頗為將,藺相如為相,國勢稍強。及趙奢卒,廉頗為將。秦王使王齒乞伐趙,趙軍數敗,廉頗堅壁自守,秦人患之。范睢使人行反間曰:「秦獨畏趙奢之子趙括為將耳,若廉頗易與,且降矣!」
  趙王信之,遂以趙括代廉頗為將。秦亦潛以白起代王齒乞為將,戰於長平,大敗趙師,斬其將趙括,坑卒四十萬。趙人大恐。
  時秦昭王用范睢為相,說以遠交而近攻,曰:「得尺則王之尺,得寸則王之寸。」故三晉被兵尤甚。秦忌武安君白起功,貶而殺之,使王齒乞圍邯鄲。趙使平原君趙勝求救於楚。勝求門下文武俱備者二十人與俱。毛遂自薦,至楚。見楚王,楚王未決。毛遂劫楚王,說以合縱之利。楚王從之,使春申君將兵救趙。平原君又求救於魏,魏使晉鄙將兵救趙。秦王使謂魏曰:「吾攻趙,旦暮且下,諸侯敢救者,必移兵先伐之。」魏王恐,止晉鄙壁鄴,不敢進,使將軍辛垣衍說趙王,欲共尊秦為帝,以卻其兵。魯仲連聞之,往見新垣衍曰:「彼秦者,棄禮義而尚首功之國也。彼若肆然為帝,則連有蹈東海而死耳,不願為之民也。況彼既為帝,魏亦何能晏然已乎。」衍乃不敢言帝秦。
  趙平原君夫人,魏公子信陵君無忌之姊也。無忌禮賢下士,食客三千人,平原君使者冠蓋相屬於魏。讓公子無忌曰:「所以自忖於婚姻者,以公子之高義,能急人之困也。今邯鄲旦暮下,而魏救不至,豈所望於公子哉!」公子數請魏王敕晉鄙救趙,魏王終不聽。無忌乃以所屬賓客,約車騎百餘乘,欲赴難,鬥死於趙。過見侯生。侯生者,隱士也,名嬴,年七十,家貧,為夷門監者。無忌引為上客,禮之甚恭。生曰:「公子無他計,而欲赴秦軍,如以肉投餒虎,何功之有?」信陵君再拜問計。
  生曰:「吾聞晉鄙兵符在王臥內。如姬最幸,力能得之。公子嘗為報其父仇,如姬欲為公子死,誠一開口,則得虎符,奪晉鄙軍,北救趙,西卻秦,此五霸之功也!」無忌從其計,得兵符。侯生曰:「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晉鄙疑而復請之,則事危矣。臣客朱亥力士,可與俱行。不聽,使擊之。」信陵君至鄴,晉鄙合符,果疑之,舉手視無忌曰:「吾統十萬之眾,屯之境上,國之重任。今單車來代之,何哉?」亥袖四十斤鐵椎,椎殺鄙。無忌下令曰:「父子在軍中者,父歸;兄弟俱在軍中者,兄歸;獨子無兄弟者,歸養。」得選兵八萬人,將之而進,大破秦師於邯鄲下。王齒乞敗走,鄭安平以三萬人降。
  信陵君不敢歸,遂留趙,使將將其軍以還。平原君欲官魯仲連。
  仲連曰:「與其富貴而詘於人,寧貧賤而輕世肆志哉!」遂隱而不復見。
  時周赧王獻地於秦,秦取其寶器九鼎以歸。韓王入朝於秦,魏舉國聽令。秦昭襄主在位五十六年薨。子孝文王立。初,孝文王為太子時,妃曰華陽夫人,無子。夏姬生子異人,質於趙。
  秦數伐趙,趙不禮之,因不得意。陽翟大賈呂不韋適邯鄲,見之曰:「此奇貨可居也。」乃說之曰:「秦王老矣,太子愛華陽夫人而無子,子之兄弟二十餘人,子居中,不甚見幸,不得立為嗣矣。」異人曰:「奈何?」曰:「能立嫡嗣者,獨華陽夫人耳。不韋雖貧,請以千金為子西遊,立於為嗣。」異人曰:「必如君策,秦國與子共之。」不韋乃與五百金,令結賓客,復以五百金買奇物玩好,自奉而西。見夫人姊,而以獻於夫人。因稱異人之賢,賓客遍天下,日夜泣思太子及夫人。夫人喜。不韋因對其姊說曰:「夫人愛而無子,不以繁華時,早自結於諸子中賢孝者,立以為嗣。倘色衰愛弛,雖欲開一言,尚可得乎?
  今異人賢,自知中子,不得為嗣。誠以此時拔之,則異人無國而有國,夫人無子而有子矣。」夫人以為然,乘間言之。太子約以為嗣,因請不韋傅之。不韋娶邯鄲姜女絕色者與居。知其有娠而且男也。見於異人,異人悅而請之。不韋佯怒,既而飲之緩藥而獻之。期年生子政,異人遂以為夫人。邯鄲之圍,異人亡赴秦軍,逃歸秦。華陽夫人,楚人也。異人因楚服以見夫人,更名楚,至是孝文王遂以為太子。孝文王在位三日而薨,子莊襄王楚立。以不韋為相國,封文信侯。
  秦蒙驁帥師伐魏,魏師敗績。魏王請信陵君於趙。信陵君畏得罪,不肯還。毛公、薛公曰:「公子所以重於諸侯者,以有魏也,今魏急而公子不恤,一旦秦人克大梁,夷先王之宗廟,公子何面目立天下乎!」語未畢,信陵君色變,趨駕還魏。魏王持信陵君而泣,以為上將。信陵君求援於諸侯,諸侯聞信陵君復為魏將,皆遣兵救魏。信陵君帥五國之師,大敗蒙驁於河外,追至函谷關而返。歷來秦伐之不得志,無有逾於此者。秦患信陵君,捐金行間,言信陵君欲為魏王,魏王信之。信陵君稱病,淫於酒色,日夜為樂,四年卒。
  秦莊襄王在位三年薨,子政立,是為始皇。國事皆決於文信侯,號稱促父。以前之秦為嬴,以後之秦為呂。嬴秦凡三十五君,共六百五十一年。不韋用一女子,從容談笑,以呂易嬴,斯亦奇矣。後來始皇併吞六國,恣行無道。

未知其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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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秦無道四十年止傳二世

  詞曰: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灑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詩曰:
  記得東周並入秦,回頭楚漢鬧乾坤,
  時來驟雨推潢冫尞,勢敗狂風捲片云。
  富貴一場鴛枕夢,是非千載馬啼塵。
  殘山剩水年年在,不見圖王爭霸人。

  卻說秦呂政立為秦王,時年十三歲,呂不韋當國。不韋因與太后有舊,時入宮,與太后私通。即而王漸壯,不韋恐事覺及禍,乃以嫪毐詐為宦者而進之,生二子,封毐為長信侯,政事皆決於毐。後有人告毐實非宦者,王下吏治毐。毐矯御璽,發兵作亂。王使昌平君、昌文君攻毐,獲之,夷三族,遷太后於雍,殺其二子。不韋徙蜀,自殺。後以茅焦諫,迎太后,諫復為母子如初。諸侯患秦攻伐無已時,於是楚、趙、魏、韓、燕合縱以伐秦,以楚王為縱長,春申君用事,至函谷關.秦師出,五國之兵皆敗走。秦王政十七年,秦使內史勝滅韓,虜王安,初置潁川郡。十八年,秦王翦伐趙,趙使李牧御之。秦與趙嬖臣郭開金,使言牧欲反,趙王使趙蔥、顏聚代之。牧不受命,遂殺之。秦滅趙。虞王遷,初置邯鄲郡。趙公子嘉自立為代王,與燕合兵,軍上谷。
  初,燕太子丹嘗質於趙,與秦王善。及秦王即位,丹質於秦,秦王不禮焉。丹怒,亡歸,欲報秦王。秦將軍樊於期得罪,亡之燕,丹受而舍之。聞衛人荊軻賢,卑詞厚禮請見,使劫秦王,反諸侯侵地;不可,則刺殺之。軻曰:「行而無信,秦未可親。願得樊將軍首及燕督亢地圖,以獻秦王,秦王必悅見臣,臣乃有以報。」丹曰:「樊將軍窮困來歸,丹不忍也。」軻乃私見樊於期而說之。於期泣涕自刎,乃函盛其首。又嘗預求天下之利匕首,使工以藥焠之,以試人,血濡纓,無不立死者。乃遣入秦。太子及賓客送至易水上,慷慨悲歌,白虹貫日。軻至咸陽,秦王設九賓而見之,軻奉圖以進,圖窮而匕首見,把王袖而扌甚之,未至身。王驚起,袖絕,軻逐秦王,王環柱而走。
  秦法:群臣侍殿上,不得操尺寸兵,左右以手共搏之。侍醫夏無旦以藥囊投軻,左右曰:「王負劍!王負劍!」王遂拔劍擊軻,斷其左股。軻引匕首摘王不中。自知事不就,歎曰:「事所以不成者,欲生劫之,必得約契以報太子也。」遂體解以殉。王怒,益發兵就王翦於中山,與燕代戰易水西,大破其軍。遂圍薊,拔之。燕王走遼東,斬丹以獻於秦。
  二十二年,秦王賁伐魏,引河灌大梁城。魏王假降,殺之,遂滅魏。二十四年,秦王問李信曰:「吾欲取荊,度用幾何人?」
  信曰:「不過二十萬。」問王翦。翦曰:「非六十萬人不可。」王曰:「將軍老矣,何怯也。」乃使信及蒙恬將二十萬人伐楚。翦謝病歸頻陽。信敗楚軍,引兵西與蒙恬會。楚人隨之,三日不頓舍,秦軍大敗,信奔還。王怒,自至頻陽謝翦,強起之。翦曰:「大王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萬人不可。」王許之。於是將兵伐楚。王自送之霸上。翦請美田宅甚眾,王曰:「將軍行矣,何憂貧。」既行,又數使使者歸請之。或曰:「將軍之乞貸,亦已甚矣。」翦曰:「玉怛中而不信人。今空國委我,不有以自堅,令王坐而疑我矣。」翦至平輿,堅壁不出,日休士洗沐,而善飲食撫循之,親與士卒同食。久之,問:「軍中戲乎?」對曰:「方投石超距。」剪曰:「可矣!」因擊楚,大破之,殺其將項燕,遂滅楚,虜其王負芻。悉定荊江南地,降百越之君,置會稽楚郡。二十五年,秦遣王賁滅燕,虜燕王喜;還滅代,虜代王嘉。二十六年,滅齊。初,齊王建年少,政事皆決於君王後。
  君王後事秦謹,與諸侯信。齊亦處東海邊上,秦日夜攻五國,五國各自救,以故建立四十餘年不受兵。及君王後薨,後勝相齊,與賓客多受秦王間金,勸王朝秦,不修戰備,不助五國攻秦,秦以故得滅五國。至是王賁攻齊,民莫敢鬥。建遂降。秦遷之共處之松柏之間,餓而死。齊人歌曰:「鬆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疾建用客之不詳也。
  秦王初並天下,自以為德兼三皇,功高五帝,乃更號曰皇帝。命為制,令為詔,自稱曰朕,追尊莊襄王為太上皇。除諡法,曰:「死而以生平所行之事為諡,則是子議父,臣議君也,甚無謂。自朕為始皇帝,二世、三世,以至萬世,傳之無窮。」
  定為水德王,以十月為歲首,衣服旌旗皆尚黑。變封建為郡縣,分天下為三十六郡,置守、尉、監。收天下兵器聚之咸陽,銷以為鐘狂鐻;為金人十二,高二丈,重各千石,每石重一百二十斤,置宮廷中。徙夭下豪傑十二萬戶於咸陽,更名民曰「黔首」。始皇東行郡縣,上鄒嶧山,立石頌功;上泰山,築土祭祀,立石。既下,風雨暴至,休鬆樹下,封五鬆為五大夫。禪於梁父,遂東遊海上,南登瑯琊,作台刻石。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風,幾不能渡,問:「湘君何神」?對曰:「堯女舜妻。」
  始皇大怒,使伐湘山樹,赭其山,遂游陽武。韓人張良,五世相韓,及韓亡,良散千金之產,欲為韓報仇。始皇東遊至陽武博浪沙中,張良令力士操流星椎,狙擊始皇,誤中副車。始皇驚,令天下大索十日,不得。遂登之罘山,巡北邊。盧生入海還,因奏錄圖書曰:「亡秦者胡也。」始皇乃遣蒙恬發兵三十萬,北伐匈奴,收河套地為四十四縣。築長城,西起臨洮,東至遼東,延袤一萬餘里,威震匈奴。李斯以儒生多是古而非今,奏請史官,非秦紀者,悉焚之。天下有藏詩書百家語者,皆詣守尉雜燒之。有偶語詩書者,棄市;以古非今者,族。所不去者,醫藥、卜筮、種樹之書。若欲有學法令,以吏為師,詔從之。
  侯生、盧生相與譏議始皇,因亡去。始皇大怒。曰:「盧生等,吾尊賜之甚厚,今乃謗我。諸生在咸陽者,我使人廉問,或為妖言以亂黔首,使御史悉按問。」諸生傳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餘人,皆坑之咸陽。長子扶蘇諫曰:「諸生皆誦法孔子,今上以重法繩之,臣恐天下不安。」始皇怒,使扶蘇北監蒙恬軍於上郡。以先王宮廷小,乃營朝宮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東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萬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馳為閣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巔以為闕,為復道渡渭,屬之咸陽。役隱宮徒刑者七十餘萬人,乃分作阿房宮。關中計宮三百,關外四百餘。咸陽旁三百里內,宮觀復道相連,帷帳鐘鼓美人充之,各按署,不移徙。所行幸,有言其處者死。群臣決事者,悉於咸陽宮。時有石隕於東郡,或刻之曰:「始皇死而地分。」使御史按問,莫報,乃盡誅石旁居人,燔其石。三十六年冬十月,始皇東巡,至雲夢,祀虞舜,上會稽,祭大禹,立石頌德。秋七月,至沙邱崩。丞相李斯,宦者趙高,矯遺詔,立少子胡亥為太子,殺故太子扶蘇及將軍蒙恬,還至咸陽,胡亥襲位。九月,葬驪山,以後宮無子者殉。
  趙高奏曰:「沙邱之謀,諸公子大臣多不服,請嚴刑治之。」乃殺公子十二人於咸陽市,裂公主十人於杜。趙高、李斯教以愈為嚴刑,以治天下。
  元年七月,楚人陳勝、吳廣起兵於蘄。陳勝,字涉。時發貧民戌漁陽,九百人屯大澤鄉。勝、廣為屯長。會天下雨,道不通,度已失期,乃召令徒曰:「公等皆失期,當斬,且壯士不死財已,死則舉大名耳。王侯將相,豈有種乎?」眾皆從之。
  乃詐稱公子扶蘇,楚將項燕,為壇而盟,稱大楚。勝自立為將軍,廣為都尉。攻蘄,下之。入據陳,大梁陳餘、張耳上謁。
  勝素聞其賢,大喜。因陳中父老請,遂自立為王,號張楚。郡縣苦秦法,爭殺長吏以應之。使從東方來,以反聞。二世大怒,下之吏。後至者曰:「群盜鼠竊狗偷,郡守尉捕且盡,不足憂也。」乃悅。張耳、陳餘說張楚陳王略趙地。陳王以所善陳人武臣為將軍,張耳、陳餘為左右校尉,與卒二千人徇趙;使魏人周市徇魏;使陳人周文西擊秦。周文行收兵,得數萬人。至戲,二世乃大驚。少府張邯請赦驪山徒,悉發以擊楚軍,大破之,周文敗死。張耳、陳餘輔武臣行收兵,得數萬人,號武臣為武信君。下趙三十餘城。聞諸將為陳王徇地者,多以讒毀誅,乃說武臣自立為趙王。後趙將李良弒其君武臣,張耳、陳餘逃脫,收散兵擊良,良敗走。張耳、陳餘立趙後曷為趙王。
  楚人劉邦起兵於沛,自立為沛公。邦字季,沛人,今江南徐州沛縣是也。季隆準龍顏,左股有七十二黑痣,愛人好施,有大度,不事家人生業。為泗上亭長,亭中無所不狎侮。嘗以供役至咸陽,觀秦始皇,喟然歎息曰:「嗟呼!大丈夫當如是矣。」單父人呂公奇其貌,以女妻之。女名雉,字娥姁,有美色,即呂后也。秦始皇嘗以東南有天子氣,因東遊厭之。季即自疑,亡匿,隱於芒碭山澤間。呂后與人俱求,常得之。季怪問之。呂氏曰:「季所居,上常有雲氣,故從往,常得季。」沛中子弟聞之,多欲附者。時始皇葬驪山,郡縣皆送徒士役作。
  季為縣送徒驪山,徒多道亡。到豐西,乃解縱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從此逝矣。」徒中壯土願從者十餘人。季被酒,夜逕澤中,有大蛇當逕,季拔劍斬之。後人來至蛇所,有老姬夜哭曰:「吾子『白帝子也』化為蛇當道,今赤帝子斬之。」姬忽不見。後人告季,季心喜,自負,諸從者日益畏之。及陳勝起兵,沛令欲應之。掾主吏蕭何、曹參曰:「君為秦吏,今欲背之,恐子弟不從。願召諸亡在外者,以劫眾。」乃令樊噲召季,季眾已數十百人矣。沛令後悔,恐其有變,乃閉城。季乃書帛,射城上,遺沛父老,為陳利害。父老乃率子弟,殺令迎季,立為沛公。旗幟皆赤,由所殺蛇者言「赤帝子」故也。蕭、曹等為收沛子弟,得二三千人,以應諸侯。
  楚人項梁起兵於吳。梁,下相人,今江南淮安府邳州是也,楚將項燕之子。嘗殺人,與兄子籍避仇吳中。吳中賢士大夫,皆出其下。籍字羽,長八尺餘,力能扛鼎,才器過人。少時,學書不成;去學劍,又不成。梁怒之。籍曰:「書足以記姓名而已;劍一人敵,不足學。請學萬人敵。」梁乃教以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秦始皇游會稽,渡浙江,梁與籍俱觀。籍曰:「彼可取而代也?」梁掩其口曰:「毋妄言,族矣!」梁以此奇籍。會稽守殷通,欲應陳勝,使梁將。梁因使籍斬通。梁持守頭,佩其印綬,擊殺數百人。遂舉吳中兵,收下縣,得精兵八千人。梁自為會稽守,以籍為裨將。籍年二十四歲。時有田儋者,故齊王族也,與從弟田榮、田橫皆豪傑,得人,起兵,略定齊地,自立為齊王。後儋救魏,敗死於章邯。齊人立故齊王建之弟假為王。儋弟榮逐王假,立儋子市為齊王,而己相之。
  趙將韓廣略定燕地,遂背趙,自立為燕王。楚將周市略定魏地,立魏後公子咎為魏王,而自為相。後章邯擊魏,市敗死,咎自殺。楚立咎弟豹為魏王。二年冬,秦益遣兵擊楚,楚莊賈弒其君陳勝,以降於秦。呂臣討賈,殺之,復以陳為楚,諡勝曰隱王?秦攻陳,下之,呂臣敗走。陳人秦嘉起兵於郯,立景駒為楚王。項梁以八千人渡江而西,眾至六七萬,擊景駒,駒走死。
  至薛,沛公往從之。梁召諸將問計,居鄛人范增,年七十,好奇計,說梁曰:「楚自懷王入秦不返,楚人至今憐之。故楚南公曰:『楚雖三戶,亡秦必楚。』陳勝不立楚後而自立,其勢不長。今君起江東,楚蠭起之將皆爭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將,能復立之楚後也。」梁然其言,乃立楚懷王孫心為楚懷王,都盱眙。梁自號為武安君。時張良從沛公在楚,良亦說梁曰:「君已立楚後,韓諸公子,成最賢,可立為王,益樹黨。」梁從之,立成為韓王。以良為司徒,略定韓地。
  時盜賊日迫,趙高教二世愈為無道。左丞相李斯、右丞相馮去疾,以忠言諫二世,請止阿房宮作者,減四邊戍轉。二世怒,下吏按罪。去疾自殺,李斯就獄。趙高誣其欲反,遂腰斬斯,夷其三族。以趙高為中丞相,政事皆決於高。高欲專秦權,乃持鹿獻於二世曰:「馬也。」二世笑曰:「丞相誤耶,謂鹿為馬。」問左右,或默,或言馬,或言鹿。高因陰中諸言鹿者以法。後群臣皆畏高,莫敢言其過.而秦之亡決矣。
  楚項梁擊破章邯軍於東阿下,引兵至定陶,再破秦軍。項羽、沛公又與秦軍戰於雍邱,大破之,斬其將李由。梁益輕秦,有驕色。宋義諫曰:「戰勝而將驕卒惰者敗,臣為君畏之!」勿聽。二世悉起兵益章邯擊楚,大破之於定陶。梁死,懷王徙都彭城,並項羽、呂臣軍自將之。以沛公為碭郡長,封武安侯。
  項籍為長安侯,號為魯公。章邯已破項梁,乃北擊趙,破邯鄲。
  張耳以趙王走巨鹿,王離圍之。陳餘軍其北,章邯軍其南。趙請救於楚。楚懷王聞宋義先策武安君必敗,召與計議,大悅之,因以為上將軍;項羽為次將,范增為末將,以救趙。諸別將皆屬於義,號為卿子冠軍。宋義至安陽,留四十六日不進。項羽勸義疾引兵渡河,義曰:「今秦攻趙,戰勝則兵疲,我乘其敝;不勝,則我鼓行而西,必舉秦矣!」因下令曰:「有猛如虎,狠如羊,貪如狼,強不可使者,皆斬之!」遣其子襄相齊,送之無鹽,飲酒高會。天寒大雨,士卒凍饑。羽曰:「今歲饑民貧,卒食半菽,須戮力攻秦。乃飲酒高會,不引兵渡河與趙並力,乃曰『乘其敝』。夫以秦之強,攻新造之趙,其勢必舉,何敝之乘?且國兵新破,王坐不安席,掃境內而屬將軍。國家安危,在此一舉。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非社稷臣也。」十一月,羽晨朝義,即帳中斬之。出令軍中曰:「宋義與齊謀反,王陰令籍誅之。」諸將莫敢枝梧。遣使報命懷王,王以羽為上將軍,羽悉引兵渡河,沉船破釜,燒廬舍,持三日糧,示士卒以必死。
  與秦軍遇,九戰,皆大破之。章邯敗走,遂虜王離。時諸侯救鉅鹿者十餘遍,莫敢戰。及楚擊秦,皆從壁上觀。楚軍無不一當十,呼聲動天地,諸侯軍人人惴恐。既破秦軍,項羽召見諸將,皆膝行而前,莫敢仰視。項羽由是始為諸侯上將軍,諸侯兵皆屬焉。章邯既敗,軍棘原,使司馬欣奏事咸陽。趙高匿不使見。欣恐,還報邯。章邯以軍降羽。羽立章邯為雍王,以司馬欣為上將軍,將秦軍為前行。初,楚懷主與諸侯約:「先人關者王之。」時秦兵尚強,諸將莫敢先入關,獨項羽怨秦之殺項梁,願與沛公西。諸將曰:「羽殘暴不可遣。」乃遣沛公伐秦。
  三年春二月,沛公擊昌邑,彭越以兵從。沛公過高陽。高陽人酈食其,年六十餘,家貧落魄,為裡監門。其裡人有為沛公騎士者。食其曰:「吾聞沛公慢而易人,多大略,此真吾所願從游。」騎士曰:「沛公不好儒。諸客冠儒冠來者,沛公輒解其冠,溲溺其中,不可以儒生說也。」酈生曰:「第言之。」騎士從容言。至高陽傳舍,使人召酈生。生至入謁。沛公方踞牀,使兩女子洗足而見酈生。生長揖不拜,曰:「足下必欲誅無道秦,不宜倨見長者。」於是沛公輟洗而起,延生上坐,問計。
  生曰:「足下兵不滿萬,欲以逕入強秦,此所謂探虎口者也。夫陳留天下之衝,又多積粟,臣善其令,請得使之,令降足下。即不聽,舉兵攻之,臣為內應。」乃遣生行,沛公引兵隨之,遂下陳留,號生為廣野君。其弟商,亦聚兵四千人,來屬沛公。
  沛公攻潁川,取之。因張良遂略韓地。良引兵從沛公,略南陽郡;引兵而西,無不下者。所過禁擄掠,秦兵皆喜。八月,沛公攻屠武關。
  趙高前言關東盜無能為,至是二世使責高。高懼,乃與其婿咸陽令閻樂謀立新君。樂將吏卒入望夷宮。二世召左右,皆惶憂不鬥。樂前數二世曰:「足下驕恣,誅殺無道,天下皆叛。其自為計。」二世曰:「吾願得一郡為王。」弗許。又曰:「願為萬戶侯。」又弗許。曰:「願與妻子為黔首。」樂曰:「吾受命丞相,為天下誅足下。足下雖多言,臣不敢報。」麾其兵進。二世自殺,趙高乃立二世兄之子子嬰為秦王。子嬰稱疾不行。高自往請,子嬰遂刺殺高,夷其三族;遣將將兵拒嶢關。沛公欲擊之。張良曰:「秦兵尚強,未可輕。」乃遣人益張旗幟於山上,為疑兵;使酈食其、陸賈往說秦將,啖以利。秦將果欲連和。
  沛公欲許之。張良曰:「此獨其將欲叛,恐其士卒不從,不如因其懈怠擊之。」沛公遂擊秦軍,大破之;至藍田北,又破之。
  冬十月,沛公至霸上。秦王子嬰素車白馬,係頸以組,奉皇帝璽符節,降軹道旁。諸將或言:「誅秦王。」沛公曰:「始懷王遣我,因以我能寬容,且人已服,殺之不祥。」乃以屬吏。秦凡三主,自秦王政二十六年庚辰,並天下為一統,至二世乙未,子嬰為君四十六日,共一十六年而亡,通共四十二年。

  未和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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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六國人並楚漢起義爭衡

  詩曰:
  前人創業非容易,後代無賢總是空。
  回首漢陵並楚廟,一般瀟灑月明中。

  詞曰:
  落日西飛滾滾,大江東去滔滔。夜來今日又明朝,驀地青春過了。
  千古風流人物,一時多少英豪。龍爭虎鬥謾劬勞,落得一場談笑。

  卻說子嬰既降,沛公入咸陽,諸將爭取金帛財物,蕭何獨先入丞相府,收圖籍藏之,以此得俱知天下扼塞,戶口多少,強弱之處。沛公見秦宮室帷帳,貨物婦女,欲留居之。樊噲諫曰:「凡此奢麗之物,皆秦所以亡也,公何用焉?請急還霸上。」不聽。張良曰:「秦為無道,故公得至此。夫為天下除殘賊,宜縞素為先。今始入秦,即安其樂,此所謂助紂為虐也。且忠言逆耳利於行,良藥苦口利於病,願聽噲言。」乃還軍霸上,召父老謂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諸侯約先入關者王之,吾當至關中,與父老約法三章耳:殺人者死,傷人乃盜抵罪。餘悉除去。吏民皆安堵如何?」秦民大悅,爭持牛酒饗軍。沛公又讓不受,民益喜,惟恐沛公不為秦王。項羽既降章邯,定河北,率諸侯兵欲西入關,秦降卒多怨言,羽乃夜擊坑秦卒二十餘萬人於新安城南,而獨與章邯及長史司馬欣、都尉董翳入秦。或說沛公守函谷關以拒羽,沛公從之。羽至關下,關門閉,大怒,使黥布等攻破之,進至戲,沛公左司馬曹無傷,使人言於羽曰:「沛公欲王關中,珍寶盡有之,欲以求封。」羽大怒,饗士卒,期旦日擊沛公軍。時羽兵四十萬,號百萬,在新豐鴻門;沛公兵十萬,號二十萬,在霸上。范增說羽曰:「沛公居山東時,貪財好色。今入關,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此其志不小。吾令人望其氣,皆為龍成五彩,此天子氣也。急擊之。勿可失。」時有項伯者,項羽伯父也,素善張良。夜馳約良走。
  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沛公有難,不可不告。」遂入告沛公。固要項伯入見沛公,沛公奉卮酒為壽,約為婚姻,曰:「吾入關,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庫,以待將軍。所以命將守關者,防他盜也,豈敢反乎!願伯明言,不敢忘德。」
  項伯許諾,謂沛公曰:「旦日不可不早自來謝。」項伯仍夜去,具以沛公言告羽,因言:「沛公不先破關中,公豈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擊之,不義;不如因善遇之。」項羽許諾。沛公旦日從百餘騎來見羽於鴻門,謝曰:「臣與將軍戮力而攻秦,將軍攻河北,臣攻河南,不意臣先入關,先破秦,得見將軍於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將軍與臣有隙。」項羽曰:「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羽因留沛公飲。范增數目羽,舉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羽不應。增出謂項莊日:「君王為人不忍。汝入為壽,壽畢,請以劍舞,因擊殺沛公。不然,汝屬皆為虜。」莊入為壽畢,拔劍起舞。項伯亦拔劍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莊不得擊。良出,見樊噲曰:「項莊舞劍,其意常在沛公也!」噲曰:「此迫矣!」即帶劍擁盾而入,睹目視羽,頭髮上指,目眥盡裂。羽曰:「壯士。」賜之鬥卮酒,一生彘肩。噲立飲,拔劍切而啖之。羽曰:「壯士能復飲乎?」噲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辭!夫秦有虎狼之心,天下皆叛。懷王與諸將約:『先入關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陽,一毫不敢有所近,還軍霸上,以待將軍。勞苦功高,未見封爵之典,而聽細人之言,欲誅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續耳,竊謂將軍不敢也!」羽無以應。須臾,沛公起如廁,因招噲出,將亡去,曰:「今者出,未辭也,奈何!」噲曰:「人方為刀俎,我方為魚肉,何辭為?」遂間行趨霸上,留張良謝羽,因以白璧一雙獻羽,玉鬥一雙與增。羽受璧。增拔劍撞破玉鬥,曰:「唉!豎子不足與謀。奪將軍天下者,必沛公也。」沛公還軍,立誅曹無傷。居數日,羽兵屠咸陽,殺秦降王子嬰,燒秦宮室,火三月不熄。掘始皇塚,收寶物婦女而東歸。秦民大失所望。項羽使人致命懷王。王曰:「如約。」羽曰:「懷王者,吾家所立,非有功也,何以得專主約!」乃陽尊懷王為義帝,徙都郴,實不用其命。
  項羽自立為西楚霸王,都彭城,管梁楚地九郡。羽與范增疑沛公,業已講解,又惡負約,以巴蜀道險,乃曰:「巴蜀亦關中地也。」立沛公為漢王,王巴蜀、漢中,立秦降將章邯為雍王,司馬欣為塞王,董翳為翟王。三分關中,以拒塞漢路。
  又分諸王侯將相,凡十四人。並三秦、楚、漢、義帝,共二十國。夏四月,諸候各罷兵就國。張良歸韓。良勸漢王燒絕所過棧道,以備諸侯盜兵襲之,且示羽無東意。齊相田榮,以不將兵從楚,故不封。榮大怒,遂擊走齊王田都,弒膠東王田市,自立為齊王。尋擊殺濟北王田安,並王三齊。陳餘與張耳不合,棄將印而去,不從入關,故不封。餘怒,使人說齊王榮,以兵共襲常山。張耳亡走漢,餘迎代王歇,復王趙地。歇立餘為代王。項羽廢韓王成而殺之。張良問行歸漢。
  初,淮陰人韓信家貧,寄食於新昌亭長。亭長妻患之,乃晨炊蓐食。食時,信往,不為具食,乃釣於城下。有漂母見信饑,飯信。信喜,謂母曰:「吾必有以重報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孫而進食,豈望報乎!」淮陰少年當眾辱之,曰:「若雖長大,好帶刀劍,中情怯耳!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胯下。」信熟視之,俯出胯下,市人皆笑為怯。
  項梁渡淮,信仗劍從之。梁敗,復以策進項羽,羽不用,亡歸漢。為連敖,坐法當斬。信仰視,適見滕公,曰:「上不欲就天下乎?為何斬壯士!」滕公奇其言,壯其貌,釋不斬。與語,悅之。言於王,王以為治粟都尉,亦未之奇也。信數與蕭何語,何奇之。王至南鄭,將士皆思歸,多道亡者,信度何等已數言上,王不我用,遂亡去。何聞信亡,追之。人言於王曰:「丞相何亡。」王怒,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來謁王。王且怒且喜,罵曰:「若亡,何也?」對曰:「臣追亡者耳!」王曰:「追者誰?」何曰:「韓信。」王罵曰:「諸將亡者以十數,公無所追,追信,詐也。」何曰:「諸將易得耳,如信者,國士無雙。王欲長王漢中,無所事信;必欲爭天下,非信不可。顧王策安決耳?」王曰:「我亦欲東耳,安能鬱鬱久居此乎?」欲召信,拜大將。何曰:「王素慢無禮,今拜大將如呼小兒,此信之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擇良日,齋戒,設壇具禮,乃可耳!」王許之。諸將皆喜,人人各自以為得大將。至拜大將,乃韓信也,一軍皆驚。
  信拜禮畢,上坐。王曰:「丞相數言將軍,將軍何以教寡人?」信辭謝,因曰:「今東向與王爭天下者,非項王耶!」漢王曰:「然。」信日:「大王自料勇悍仁強,孰與項王!」漢王良久曰:「不如也。」信曰:「信亦以為大王不如也。然臣嘗事之,請言項王之為人也。項王喑啞叱咤,千人皆廢,然不得良將,此匹夫之勇耳。見人慈愛,言語煦煦,至人有功當封爵者,印角敝,忍不能與,此婦人之仁也。不居關中,而居彭城;放逐義帝,所過無不殘虐,名雖曰霸,實失天下之心。今大王誠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誅;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義兵從思東歸之士,何所不克。且三秦王為將,欺其眾降諸侯,至新安,項王詐坑秦降卒二十餘萬,唯章邯、司馬欣、董翳得脫。秦人怨此三人,痛入骨髓。今楚強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愛也。大王入關,秋毫無所害,除秦苛法,秦民無不欲得大王王秦者。今大王舉兵而東,三秦可傳檄而定也。」
  漢王大喜。自以為得信晚,遂部署諸將,留蕭何收巴蜀租,給軍糧食。令人修棧道,引兵暗度陳倉故道出。雍王章邯敗走,塞王欣、翟王翳皆降,遂定三秦。張良遺項王書曰:「漢王失職,欲得關中,如約而止,不敢東。」又以齊梁反書遺之。項王以此無西意,而北擊齊。
  西楚霸王項籍,使吳芮、黥布、共敖擊弒義帝於江中。漢王至洛陽,新城三老董公遮道說漢王曰:「臣聞順天者存,逆天者亡。兵出無名,事故不成,故曰『名其為賊敵乃可服』。項羽無道,放弒其主,天下之賊也。大王宜率三軍,為之素服,以告諸侯而伐之,此三王之舉也。」於是漢王為義帝發喪,軍皆縞素,告諸侯曰:「天下共立義帝,今項籍弒之,大逆無道。寡人悉發關中兵,收三洞士,南浮江漢而下,願從諸侯王,擊楚之弒義帝者。」
  初,楚擊齊,齊王榮與楚戰,敗走死,項羽復立田假為齊王。時榮弟田橫,收散卒得數萬人,立榮子廣為齊王以拒楚。
  項王因留,連戰未能下。雖聞漢東來,欲先破齊而後擊漢,漢王以故得率五諸侯兵,凡五十六萬人伐楚。彭越將兵歸漢,漢王遂入彭城,收其寶貨美女,日夜置酒高會。項王聞之,自將精兵三萬人,還至彭城。大破漢軍於睢水上,死者二十餘萬,睢水為之不流,圍漢王三匝,會大風,晝晦,楚軍大亂。王乃與數十騎遁去。欲過沛,收妻室,路逢子盈(即惠帝)及女魯元公主,載以行。楚兵追至,漢王急推墮二子於車下。滕公為太僕,常下車收載之。如是者三,卒保護脫二子。食其從太公、呂后,間行求漢王,為楚軍所獲。項王嘗置軍中為質,諸侯復背漢歸楚。齊田橫因楚與漢戰,進攻田假。假走楚,楚殺之,橫復定三齊之地。漢王至滎陽,諸敗兵皆會。蕭何亦發關中老弱,悉詣滎陽。漢復大振,擊破楚軍於滎陽東。楚不能西,漢軍滎陽,築甬道屬之河,以取倉厥粟。
  時韓信東擊魏,魏盛兵塞臨晉,信為疑兵,陳船欲渡臨晉,而伏兵從夏陽以木罌渡軍,襲安邑,虜魏王豹。傳詣滎陽,悉定魏地。木罌者,以罌瓶千百塞其口,以木縛之,浮於水以代船也。韓信既定魏,使人請兵三萬,願以北舉燕趙、東舉齊,南絕楚糧道,西與漢王會於滎陽。漢王許之,乃遣張耳與俱。
  遂破代兵,擒夏說。韓信、張耳以兵數萬,東擊趙。趙王乃成安君陳餘聞之,聚兵井陘口,號二十萬。廣武君李左車說陳餘曰:「韓信、張耳乘勝遠來,其鋒不可當。臣聞千里饋糧,士有饑色,樵蘇後爨,師不宿飽。今井陘之道,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渡水,足下深溝高壘,勿與戰。再用計從間道絕其輜重,不十日,兩將之頭可致麾下。否則必為二子所擒矣。」陳餘嘗自稱義兵,不用詐。韓信使人探視,知其不用廣武君之策,大喜。遂引兵下,未至井陘口,三十里,止舍。夜選輕騎二千人,往伏之,誡曰:「趙見我走,必空壁逐我,汝疾入趙壁,拔趙幟而立漢赤幟。」令稗將傳餐立食,曰:「今日破趙會食!諸據境自強,非死戰不可。」因出背水陣。趙軍望見大笑。信引兵鼓行出井陘口,趙開壁擊之,大戰良久,信軍佯走水上。趙果空壁逐之,從風而靡。信所遣騎,即馳入趙壁,拔趙幟立漢赤幟。趙軍歸,見幟大驚,遂亂。其時漢兵夾擊,大敗之,斬陳餘於泯水。有縛李左車至麾下者,信解其縛,東向坐,師事之。問曰:「僕欲北攻燕,東伐齊,若何而有功?」左車曰:「將軍虜魏王豹,誅成安君,威震天下。然欲舉疲憊之兵,頓於燕堅城之下,曠日持久,糧食殫竭,燕既不服,齊何論乎?為今之計,莫如北至燕境,遣辯士奉書於燕,燕必不敢不聽從。燕從,而東臨齊,雖有智者,不能為齊計矣!」信從其策。遣使報漢,請以張耳王趙,漢王許之。漢使隨何說九江王鯨布歸漢。漢益其兵,與俱屯成臯。
  初,陽武人陳平,家貧,好讀書。因魏無知求見漢王,漢王與語,悅之,平曰:「項王信讒,誠能捐金行間以疑其心。」
  王益厚平,拜護軍中尉。諸將皆讓。平居家時,嘗盜其嫂,多受諸將金。周勃等言於王曰:「陳平雖美如冠玉,其中未可深信,願王察之。」王詢無知,無知曰:「臣所言者,以其人才智計謀足用耳,盜嫂受金,何足深罪。漢將軍紀實謂平曰:「天下紛紛,何時定乎?」平曰:「項王骨鯁之臣惟亞父、鐘離昧、龍且之屬,不過數人耳。項王意多疑忌,糧食必在後,願假臣金,用奇計,破楚必矣。」王乃出黃金四萬斤與平,不問出入。
  平多縱反問,言昧等功多,不得裂土而王,欲與漢共滅楚而分其地。時楚圍滎陽急,漢王請和。羽使至漢,平為具大牢以進。
  見使佯驚曰:「吾以為亞父使也。」乃持去,更以惡物不堪食。
  楚使歸,以報項王,王果大疑亞父及昧等。亞父欲急下滎陽,羽不聽。亞父怒曰:「天下事大定矣,王自為之。願請骸骨歸!」未至彭城,疽發於背而死。
  楚圍滎陽益急,紀信曰:「事急矣,臣請服王之服以誑楚,王可以間出。」於是陳平夜出子女二千餘人於東門。楚方擄掠女子,紀信乃乘王車出東門,曰食盡,漢王願降。楚人皆呼萬歲,往城東觀看。漢王乃令周苛守滎陽,而與數十騎出西門,遁去。羽燒殺信。漢王至成臯,收兵欲復東。轅生說漢王深壁勿戰,令滎陽成臯間且得休息。漢王從其計,出軍宛、葉間,與鯨布行收兵。羽聞漢王在宛,果引兵來,漢王堅壁不與戰。
  彭越在梁地,為漢將游兵擊楚。羽乃使終公守成臯,而自東擊彭越。漢王破終公,復軍成臯。羽已破走彭越,乃引兵西拔滎陽城,烹周苛,遂圍成臯。漢王逃去,北渡河,宿小修武。晨自稱漢,使馳入趙壁。張耳、韓信未起,即臥內奪其兵符以麾召諸將易置之。信、耳起,乃知漢王來,大驚。漢王既奪兩人軍,即令張耳循行,備守趙地;拜韓信為相國,收趙兵未發者擊齊。使劉賈、盧綰渡白馬津,佐彭越擊楚,燒其糧米,以破其業。
  時楚兵拔成臯欲西,漢使兵拒之於鞏,令不得西。彭越擊楚,下樑地十七城。項羽聞之,使曹咎守成臯,戒曰:「即漢欲戰,慎勿與哉,勿令得東而已。」遂自引兵東擊彭越所下城,圍外黃數日,乃降。羽欲盡坑之。外黃令舍人兒,年十三,說羽曰:「彭越強劫外黃,外黃恐;故且降以待大王。今盡坑之,則從此以東十餘城,不可下矣!」羽從之。所下城皆復為楚。
  漢王欲捐成臯以東,屯鞏洛以拒楚。酈食其勸王急取滎陽,據廒倉之粟,示天下形勢。乃復謀取廒倉。時楚大司馬曹咎,謹守成臯不戰,漢軍數挑之,終不出,乃使人辱之。數日,咎怒,渡兵汜水。士卒半渡,漢擊之,大破楚軍,盡得其寶貨。咎及司馬欣自刎。漢王引兵渡河,復取成臯,軍廣武,就廒倉食。
  羽聞之,還軍廣武,相持數月,楚軍食少。羽為高俎,置太公其上,告漢王曰:「今不即服,吾烹太公。」漢王曰:「吾與羽俱北面受命懷王,約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幸分我一杯羹。」項王怒,欲烹之。項伯曰:「為天下者,不顧家,雖烹之無益也!」乃止。或曰:「呂后多智而色美。」項王召呂后於月下,使佐酒,每帶在軍中為質,與虞姬為伴,嘗被寵幸。食其有書達漢王,漢王知武後才智,必能脫太公,故為是隱語。若曰:「吾妻為若妻,則吾公翁即若翁矣。」使聞之自止,非真欲烹太公也。
  附考。項羽謂漢王曰:「天下洶洶數歲,徒以吾兩人故。願與王會戰以決雌雄,毋徒苦天下父子為也!」漢王曰:「吾寧鬥智,不願鬥力。」因數羽十罪。羽怒,伏弩射中漢王,傷胸。
  王捫足曰:「虜中吾指。」王病瘡臥,張良請王強起勞軍,從之。王病甚,因馳入成臯。初,酈食其謂漢王,請說齊王使降,以為東藩,王許之。酈食其至齊。果說齊降漢,罷守備,日與酈生飲酒為樂。蒯徹說韓信曰:「將軍受詔擊齊,而漢獨發問使下齊,寧有詔止將軍乎?且酈生以一士,下齊七十餘城,將軍將數萬眾,反不如一豎儒功乎?」信然之,遂襲破齊。齊王以酈生賣己,乃烹之。引兵東走高密,使求救於楚。楚使龍且將兵二十萬救齊,與漢夾濰水而陣。韓信夜令人為萬餘囊,盛沙壅水上流,引軍半渡擊龍且,佯不勝還走。龍且追之,信使人決壅沙,水大至,龍且軍分為二。急擊之,殺龍且,虜齊王廣,田橫遁走,盡定齊地。信請為假王以鎮之,漢王大怒。張良、陳平躡王足,王悟,遂封信為齊王,張耳為趙王,征其兵擊楚。項王聞龍且死,大懼。使盱眙人武涉,說信反漢,與楚連和,三分天下而王之。蒯徹亦勸信背漢。信不從。項羽自知地小少助,食盡兵微,韓信又進兵擊楚,甚患之。漢王因遣侯公說羽,請太公。羽乃與漢約:中分天下,割鴻溝以西為漢,以東為楚;歸太公、呂后,引兵解而東歸。漢王欲西歸,張良、陳平說曰:「漢有天下大半,楚兵疲食盡,今釋而不擊,此養虎自遺患也。」漢王從之,追羽至固陵。與齊王韓信、魏相國彭越,約會擊楚,信、越不至,楚攻漢軍,大破之。漢王堅壁自守,謂張良曰:「諸侯不從奈何!」對曰:「楚兵且破,二人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若能捐睢陽以北至谷城,以王彭越;捐陳以東至海,以與韓信,使各自為戰,楚必敗矣!」漢王從之。於是韓信、彭越皆引兵來。劉賈誘楚大司馬周殷叛楚,與鯨布皆將兵來會。
  羽至垓下,與漢戰,不勝,入壁。漢及諸侯兵圍之數重。
  羽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大驚曰:「漢皆已得楚乎?何楚人之多也!」乃夜起,飲於帳中。有美人名虞姬,常幸;駿馬名騅,常騎。乃悲歌慷慨,自為詩曰:「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泣數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視。美人自刎。羽乃乘其駿馬,從八百餘騎,值夜潰圍南出。馳至陰陵,遂失道。問一田夫,田夫紿曰:「左。」左乃陷大澤中。漢將灌嬰追及之。至東城,只有二十八騎,漢追者數千人。羽謂其騎曰:「吾起兵八歲,大小七十餘戰,未嘗敗北。今卒困此,此天亡我,非戰之罪也。今日固必死,願為諸君決戰,必潰圍斬將,令諸君知天之亡我。」乃分其騎為四隊,四向。漢軍圍之數重。羽大呼馳下,斬雙一將、一都尉,殺數十百人。復聚其騎,亡其兩騎耳!羽曰:「何如?」諸騎皆服。羽欲東渡烏江。烏江亭長艤舟以待曰:「江東雖小,地方千里,亦足王也。願大王急渡!」羽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為!且我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老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江東父老乎?」乃令騎皆下馬,持短兵接戰。羽殺漢軍數百人,身亦被數十餘槍。望見漢將司馬呂馬童,曰:「若非我故人乎!」馬童指諶王翳曰:「此項王也!」項王乃曰:「吾聞漢購我頭千金,邑萬戶,吾為若德。」乃自刎而亡。
  楚地悉定,獨魯不下,漢王欲屠之。至城下,猶聞弦誦之聲,為其守禮義之國,為主死節,因持羽頭示之,乃降。以魯公禮葬羽於谷城,親為發喪,哭之而去。項氏支屬皆不誅。封項伯為列侯,賜姓劉氏。西楚亡,凡五年。楚自二世元年,陳勝起兵自立,歷吳廣、景駒、懷王、項籍,凡五主,共八年。
  漢王還軍至定陶,馳入齊王韓信壁,奪其軍。己亥二月,漢王即皇帝位於汜水之陽,西都洛陽,追尊母先媼曰昭靈夫人。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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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漢高祖定江山一十二帝

  詩曰:
  虎鬥龍爭勢若何,百年豪氣苦無多。
  將軍老去秋江上,手拈銀髭作浩歌。

  卻說漢高祖高皇帝,姓劉,名邦,帝堯之後。母劉媼,嘗息大澤之中,夢與神遇,雷電大作,太公往視,見蛟龍踞其上,遂產高祖。高祖既奪韓信軍,改封信為楚王,封彭越為梁王,以黥布為淮南王。韓信至楚,召漂母,賜以千金,召辱己少年,以為中尉。告諸將曰:「此壯士也。方辱我時,豈不能殺之耶?但殺之無名,故忍而就此耳!」齊田橫聞項羽已滅,懼誅,與其徒五百餘人,入居海島中。帝恐其為亂,使人赦橫罪,而召之曰:「橫來,大者王,小者侯;不來,且舉兵加誅。」橫乃與其客二人,乘傳詣洛陽,至戶鄉,謂其客曰:「橫始與漢王俱南面稱孤,今漢王為天子,而橫為亡虜,恥甚矣。」乃自刎。
  令客奉其頭,從使者馳奏。帝以王禮葬之。二客亦自刎,餘五百人在島中者,聞之,皆自殺。齊人婁戍隴西,過洛陽,因虞將軍求見上,說上遷都關中,上是之。即日車駕西幸長安,徙都之。號敬為奉春君,賜姓劉氏。張良謝病辟谷。趙王張耳卒,子敖,因其相貫高、趙午等謀反,事覺,坐廢。
  楚王韓信之國,陳兵出入。人有告信反。帝用陳平謀,偽游雲夢,信謁上,上令武士縛信,械係信以歸。至洛陽,赦之。封為淮陰侯,封蕭何酇侯,張良為留侯,陳平為戶牖侯。封從兄賈為荊王,弟交為楚王,兄喜為代王,微時外婦之子肥為齊王。帝微時,其嫂嘗嘎羹,恨之,不封伯氏之子。太公累言之,乃封其子為嘎羹侯。帝大封諸功臣為列侯,五日一朝太公,太公家令說曰:「皇帝雖子,人主也;太公雖父,人莊也。奈何令人主拜人臣,而使威令不行乎?」後上朝太公,太公擁篲,迎門卻行。上大驚,下扶太公。太公曰:「帝人主,奈何以我亂天下法。」上乃詔尊太公為太上皇,賜家令金五百斤。帝起草莽,禮從簡易。群臣飲酒爭功,醉或妄呼,拔劍擊柱、帝益厭之。叔孫通說上起朝儀,於長樂宮成,朝賀行之。帝曰:「吾今乃知皇帝之貴也。」拜通為太常。匈奴單于頭曼,欲殺太子冒頓,而立少子。冒頓遂弒頭曼而自立,因棄其母。以強暴雄於諸國,屢入寇邊,上自將擊之,率兵三十萬眾,北至平城。
  冒頓以四十萬騎,圍帝於白登七日,用陳平計,使畫工畫美女,遣人遺閼氏云:「漢有女如此,今皇帝因厄,欲獻之。」閼氏畏其奪己寵,因說冒頓,使解圍去,上乃得脫。(單于,猶中國所稱皇帝。閼氏,皇后也)。代相國陳豨反,帝自將擊之。太尉周勃從太原入代地,陳豨軍敗。淮陰侯舍人弟謝公著,嘗獲罪於信,信欲殺之,於是告信欲反。呂后與蕭相國謀,詐令人從上所來,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賀。」相國紿信曰:「雖疾,當強入賀。」信入,呂后使武士縛信,斬之。信臨斬,曰:「吾悔不用蒯徹之言,乃為兒女子所詐,豈非天哉!」遂夷信三族。上之擊陳豨也,徵兵於梁。梁王稱疾,使將將兵詣邯鄲。上怒,使人讓之。梁王恐,扈轍勸王反,王不聽。上使使掩縛王,囚之洛陽。有司治反刑已具,上赦為庶人,傳處蜀。
  至鄭,逢呂后從長安來。彭越為呂后泣,自言無罪,願處故昌邑。呂后許諾,與俱來。至洛陽,白上曰:「彭王壯士,今徙之蜀,是自遺患,不如誅之,妾與之俱來。」遂夷越三族,醢其肉以賜諸侯。淮南王黥布大恐,發兵反。上自將擊之,與布兵遇於蘄西。布兵精甚,大戰良久,布軍敗走。吳臣誘與走越,殺之。上為流矢所中,行道疾甚,及還長安,崩於長樂宮。在王位四年,在帝位八年,壽六十三歲。葬長陵,太子盈即位,是為孝惠皇帝。尊呂后為皇太后。
  初,高帝最寵戚夫人,生趙王如意。欲立之,不果。呂后最怨戚夫人,至是,太后鴆殺趙王如意,斷戚夫人手足,去眼耳,飲瘖藥,使居廁中,號曰「人彘」。居數日,乃召惠帝觀人彘。帝見之,問而知其為戚夫人,乃大哭,因病,歲餘不能起。使人請於太后曰:「此非人所為。臣為太后子,終不能治天下。」帝以此日飲酒為淫樂,不聽政。在位七年崩,無子。
  初,呂太后命張皇后取他人子,養為惠帝子,而殺其母。至是即位,謂之少帝。呂太后臨朝稱制,拜呂台、呂產、呂祿為將,將南北軍,諸呂皆居中用事。以審食其為左丞相。食其自少通於太后,高祖知而不問,太后最寵幸之。至是,公卿皆因而決事焉。少帝年漸長,自知非皇后子,乃曰:「後安得殺吾母而名我?我未壯,壯即為變。」太后廢而幽殺之,立恒山王義為帝,更名宏。宏亦他人子。太后封呂台、呂產、呂祿,俱為王。
  於上巳日,太后祓禊而返,見物如蒼犬,據太后掖,忽不見。
  卜之,雲趙王如意為祟。遂病掖傷而死,臨朝者八年。越二百年後,赤眉兵發諸陵,凡有水銀玉匣殮者,率皆顏色如生,四肢柔軟,乃裸呂后屍,眾行淫穢訖,棄地腐爛無存;其兇惡之報歟!
  時諸呂欲為亂,而未敢發。朱虛侯劉章,以呂祿女為婦,知其謀,告其兄齊王襄,令發兵討諸呂。呂產等遣灌嬰將兵擊之。嬰至滎陽,與齊連和。右丞相陳平、太尉周勃,使酈商之子酈寄說呂祿,以兵屬太尉,而身歸故,高枕而王千里。祿從之。太尉周勃得入軍門,乃以兵千餘人,與朱虛侯章入宮擊斬呂產、呂更等,盡誅諸呂,無少長皆斬之。遣章告齊王罷兵,灌嬰亦罷兵歸。群臣迎薄姬所生高祖之中子代王恒即位,是為文帝。寬仁恭儉,專務以德化民,定賑窮養老之令;除收孥連坐、誹謗妖言之法;親耕籍田,除肉刑,除天下田租。每上朝,郎從官上書疏,未嘗不止輦受其言。言不可用,則置之;言可用則彩之,未嘗不稱善。是以海內富庶,興於禮義,斷獄數百,幾致刑措焉。在位二十三年崩,壽四十六歲,葬霸陵。
  太子啟立,是為景帝。御史大夫晁錯,見諸王強盛,幾分天下之半,屢功上削其地,方議削吳。吳王濞,約膠西王邛、膠東王雄渠、菑川王賢、濟王辟光、楚王戊、趙王遂,俱反。
  罪伏晁錯,帝用袁盎言,斬錯於東市,無少長皆棄市,而七國仍反。乃以周亞夫將三十六將討之。亞夫言於上曰:「吳楚兵輕剽,難與爭鋒,願以梁委之,絕其糧道,乃可制也。」上許之。亞夫乘六傳,會兵滎陽。至霸上,趙涉說曰:「吳王知將軍且行,必置人於郩、澠之間。兵事尚神密,何不右去,走藍田,出武關,抵洛陽,直入武庫。諸侯聞之,以為將軍從天而下也!」太尉然其言。至洛陽,使人搜郩、澠間,果得吳伏兵。
  吳攻梁急,亞夫堅壁不出,使輕騎出淮泗口,絕吳兵後路,塞其餉道。吳糧絕,卒饑,數挑戰不出。吳楚士卒多饑死叛散,乃引去。亞夫出精兵追擊,大破之。吳王棄軍走渡淮,保東越,東越人殺之。楚王自殺,齊王飲藥死,膠西王自殺。膠東、濟南、菑川王皆伏誅。帝躬行節儉,一遵孝文之業,移風易俗,黎民淳厚。周雲成、康,漢言文、景,美矣!然景帝廢薄後,廢太子榮,而立膠東王徹,弟梁王以憂卒。黜申屠嘉,殺晁錯,殺功臣周亞夫,則不如文帝遠矣。在位十六年崩,壽四十八歲。孝武帝徹立,時始有年號,曰建元元年。
  初,景帝妹長公主嫖,陳午尚之,以女嫁膠東王徹,遂譽徹之美,勸景帝立為太了。及徹即位,立陳氏為後。陳后驕妒,擅寵而無子,寵漸衰。上嘗過姊平陽公主家,悅妓女謳者衛子夫。主奉迭入宮,恩寵日隆,皇后怒恨,幾死者數矣。子夫同母弟衛青。青本姓鄭,父鄭季為縣吏,給事平陽侯家,與侯妾衛媼通而生青,故冒姓衛,為侯家騎奴,召為侍中。既而以子夫為夫人,青為大中大夫。後陳后以挾媚事覺,收璽綬,退居長門宮。長公主慚懼,稽顙謝,上慰諭之。公主有私人董偃,使侍上酒,上悅之。因為主置酒宣室,使謁者暗納偃。因東方朔諫,改置北宮。自是公主貴人,多逾禮制矣。衛子夫生皇子據,上立衛氏為皇后。上自初即位,招選天下文學才智之士,待以不次之位,四方上書言得失,上簡拔其俊異者寵用之。莊助最先進,後又得吳人朱買臣、趙人母邱壽王、蜀人司馬相如、平原東方朔、吳人枚臯、濟南終軍等,並在左右,每令與大臣辯論,大臣數屈焉。內惟東方朔,觀上顏色,時時直諫,有所補益。時汲黯數直諫,上每優容之,稱為社稷臣。每不冠,不見黯。上表章六經,置五經博士,而天下之人,始得以五經公相授受,無所秘藏。始行夏之時,以正月建寅為歲首。上慕長生之術,始親祠灶,遣方士求神仙。起柏梁台,作承露盤,鑄銅為仙人,高二十丈,以掌承露,和玉屑飲之,雲可長生。宮室之修,自引日盛。通南夷,置犍為郡(今四川敘州等地);通西夷,置一都尉(今邛州、黎州等地);通西南夷,置蒼海郡(今遼東地)。使將軍路博德、楊僕等平南越,置南海、蒼梧、鬱林等九郡(今廣西、廣東及瓊州、安南等地)。擊東越,東越以眾降。上以閩地蛆嶮反覆,悉徙其民於江淮間,遂虛其地(東越即今福建地)。使車騎將軍衛青等擊匈奴,取河南地,立朔方郡,募民居之(即今河套地)。
  時衛青數擊匈奴,斬獲甚眾,上寵幸無比。青姊與家奴霍仲孺私通,生子去病。年十八,從大將軍擊匈奴,以八百騎棄大軍趨利,所殺過當,封冠軍侯。自後去病日見親幸。匈奴渾邪主降,上用汲黯言,徙之隴西、朔方、雲中、北地、上郡之外,置為五屬國。帝又遣衛青、霍去病、李廣等征匈奴。李廣失道自殺,青亦少功,惟去病擒匈奴賢王將相等八十餘人,斬首七萬四百四十餘級,封狼居胥山,禪於姑衍,登臨瀚海。於是匈奴遠遁。漠北無王庭,置武威、酒泉、張掖、敦煌等郡,即今涼州、甘州、肅州地。而去病寵過衛青矣。上將封禪,乃親帥師,幸邊。出長城,北登單于台,勒兵十八萬,旌旗十餘里,單于大恐遠遁,乃還。使張騫通西域,大夏、大宛、大月氏、康居、烏孫、于闐、安息、身毒等,凡三十六國。於是自陝西玉門關,西達蔥嶺,直窮河源矣。遣中郎將郭昌、衛廣平南夷,為牂爿可郡,今四川烏蒙等地。又置越嶲、沈黎、汶山、武都等郡,今四川越嶲、黎州、成都府茂州、陝西鞏昌府階州等地。遣將軍郭昌、中郎將衛廣擊滅勞深、靡莫,以兵臨滇,滇王舉國降,乃以為益州郡,今云南地。遣將軍苟彘等擊朝鮮,置樂良、臨屯、玄菟、真番四郡。又辟交趾,置十三部刺史。
  上遣蘇武等至匈奴,匈奴留之。上復遣貳師將軍李廣利擊匈奴。
  別將李陵以五千兵深入,先勝後敗,遂降虜。司馬遷為之辯白,上以奸律,下遷腐刑。上求長生,喜延方士。公孫卿言見仙人跡於緱氏城上,上幸緱氏。觀大人跡,禮祭中嶽,東巡海上,求神仙,封泰山,禪肅然,至碣石而還,周行一萬八千里。又廣為宮室,高作樓台,東征西討。國用不足,乃任用酷吏義縱、王溫舒、趙禹、張湯等;又任桑宏羊等,利析秋毫,置平准於京師,受天下委輸,貴則賣之,賤則買之,使富商大賈,無以得大利。又令天下入粟補官,及罪人贖罪,使世家子富人,更相牽引,名株送徒,入財者得補為郎,不入財者罪之。又禁民釀酒,官自開置而取其利。昔高祖封功臣為列侯,凡百四十有三人。至是令其獻金助祭,悉以金色不足奪爵,見侯才得四人。
  於是民怨盜起。帝使范昆、張德、暴勝之等,衣繡衣,持虎符,發兵擊之,散亡復聚。無可奈何,乃作沉命法,曰:「盜起不發覺,發覺而捕不滿數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
  一時二千石以下,誅殺殆盡。上居建章宮,見一男子,帶劍入中龍華門,命收之,不獲。上怒,斬門侯,發三輔騎士,收上林,索長安城,十一日乃解。而坐蠱事起矣。
  初,上立皇子據為太子,後衛後寵日衰。然太子仁恕溫謹,衛後善於防閒,雖無寵而禮遇不衰。時方士女巫,多聚京師,率皆左道惑眾。而女巫往來宮中,教諸美人度厄,每屋輒埋木人,祭祀之。因妒恚罵,更相訐以為詛咒。上嘗晝寢,夢木人數十,持杖欲擊上。上驚寤,因此體不適。江充與太子有隙,因言祟在巫蠱。上命充治其事,充言於太子宮,得木人尤多,又有帛書,所言不道。當奏聞,太子懼,充持之急,因用石德謀,收捕充等斬之。上大怒,使丞相將兵捕太子,太子亦勒兵自衛。合戰五日,太子兵敗出亡,衛後自殺。太子東逃至胡,匿泉鳩裡。主人家貧,賣履以給太子。事覺,吏圍捕。太子自刎,皇孫二人皆並遇害。一時太子妻妾男女皆遇害。惟孫宣帝,以年幼係獄,得不死,留待後話。
  田千秋上書訟太子冤。上悟,憐太子無辜,族江充家。乃深悔從前之非,省靡費,凡方土之候神仙及有害於民生者,悉罷之。有司請於輪台東募民屯田,以威西國。上曰:「輪台西於車師千餘里,前擊車師,因道遠,死者數千人,況益西乎?
  朕不忍聞。從今務在禁苛暴,止橫斂,無乏武備而已。」自是不復出軍,惟以養民為事,而民得休息矣!初,鉤弋夫人趙氏,生皇子弗陵,時年一十四歲,上以事遣鉤戈夫人賜死,而立弗陵為太子。使霍光、金日禪、上官杰等輔之。上在位五十四年崩,壽七十一歲。太子弗陵立,是為昭帝。或曰:昔武帝巡狩河北,見青紫氣,自地屬天。帝使求之,見一女子,在空屋空棺中,姿容殊絕,兩手皆拳。帝令開其手,數百人擘,莫能開,上自擘,手即開,能言語,由是得倖,號為拳夫人,進為婕妤,居鉤弋之宮。解黃帝素女之術。善採補法,因以教帝,大加寵幸,孕十有四月而生昭帝。因命其門曰「堯母門」。後至甘泉,因幸。告帝曰:「妾當屍解,在前途候帝。」上怪其言語不倫,呵叱之。夫人遂卒。既殯,上哀思之,又疑其非常人。發棺視之,空棺無屍,惟衣履存。香聞十餘里,帝亦隨屍解去,蓋皆仙也。傳載武帝崩後,能於陵寢幸御宮人,玉箱玉杖,凡隨殮隨葬者,復能出在人間,則成仙可知矣。昭帝即立,霍光秉政。
  光知時務之要,輕傜薄賦,與民休息。至是匈奴和親,百姓充實,稍復文景之舊焉。
  蘇武仗漢節,牧羊於匈奴十九年,至是得還。上以為典屬國。初,霍光女為上官杰子安妻,生女年甫五歲,安欲因光納之宮中,光以為尚幼,不聽。杰因蓋長公主私客丁外人,言於公主,立安女為後。杰因為外人求封侯,不許,怨霍光。燕王旦自以為弟兄、不得立,常懷怨望。御史大夫桑宏羊,為子弟求官,不得,亦怨霍光。於是,蓋主、杰、安、弘羊,皆與旦通謀,詐令人為燕王上書,言霍光大閱武備,揀宿衛之士於道上,僭用天子警蹕之制,擅調益幕府校尉,專權自恣,疑有非常。候光出沐日奏之,杰欲從中下其事,宏羊與大臣共執退光。
  書奏,帝不肯下。明旦,光聞之,不敢入。上問:「大將軍安在?」杰曰:「以燕王告其罪不敢入。」詔召大將軍入,光免冠頓首謝。上曰:「將軍冠。職知是書詐也,將軍無罪。」光曰:「陛下何以知之?」上曰:「將軍往廣明都門,大習郎官,調校尉以來未有十日,燕王何以得知?且將軍為非,不須校尉。」
  是時年方十四,尚書左右皆驚,而上書者果亡,捕之甚急。杰等懼,謀益急。會蓋主舍人父燕倉知其謀,以告大司農楊敞,敞以告杜延年,延年以聞,詔捕上官杰、上官安、桑宏羊、丁外人等,並宗族悉誅之。蓋主、燕王皆自殺,皇后以年幼不與謀,亦因霍光外孫,故得不廢。時泰山有大石自起立。上林有僵柳自起生,有蟲食柳葉,曰:「公孫病已立。」又有流星,大如月,眾星皆隨西行。帝在位十三年,壽二十二歲而崩。無嗣,大將軍光承皇后詔,迎武帝之孫、昌邑哀王髆之子賀入即位。
  尊皇后日皇太后。王居喪無禮,淫戲無度,霍光與田延年、張安世等以太后詔廢之,議立賢嗣。
  初,衛太子納史良娣,生子,號史皇孫。皇孫納王夫人,生子病己,號皇曾孫。曾孫生數月,遭巫蠱事係獄。丙吉受詔治獄,心知太子冤,哀皇曾孫,擇謹厚女人收養之。望氣者言獄中有天子氣。武帝遣使者治獄,無輕重皆斬之。使者至,吉閉門不納,曰:「他人無辜,猶不可殺,況親曾孫乎?」使者還以聞,武帝亦悟,乃赦之。張安世之兄張賀,嘗言衛太子,為之聘暴室嗇夫許廣漢之女為妻。至是,丙吉言皇曾孫之美材,年十八,通經術,行安而節和。光然之,因白太后,立為昭帝嗣,是為宣帝,立許氏為後。初年,霍光秉政,天下稱治。光夫人顯,欲貴其少女成君,會許後懷孕而病,女醫淳於衍者,入侍疾。顯謂衍曰:「將軍素愛成君,今皇后當娩身,若投毒藥去之,成君即為後矣。事成,富貴共之。」遂合藥丸以飲後。
  後曰:「我頭岑岑,藥中得無有毒藥?」對曰:「無有。」遂加煩懑而崩。會有人告諸醫侍疾無狀者,皆收係詔獄。顯恐甚,即具語光,曰:「既失計為之,毋令吏急衍。」光大驚,欲自發舉,不忍,奏上,光署衍勿論,顯因勸光納其女入宮,遂以為後。及光卒,上始親政。霍顯及霍禹、霍山、霍雲,日見侵削,數相對哭泣。謀令太后置酒,召丞相平恩侯以下斬之,廢天子而立禹。事露,雲、山、明友自殺,禹腰斬,顯及諸女昆弟皆棄市。與霍氏相連坐,誅滅者數十家。皇后霍氏廢,封告者為列侯。帝之少也,實賴丙吉而生,而吉絕口不道前恩。會掖庭宮婢,自陳嘗有阿保之功,詞引使者,丙吉如狀,上親見問,然後知丙吉有舊恩,而吉終不言。上大賢之,封張賀子、彭祖及丙吉等皆為列侯。宣帝勵精圖治,賞罰必信,綜核名實,政平訟理,吏稱其職,民安其業,郡縣久於其任。用趙充國為將,而羌虜平,匈奴呼韓邪單于來朝,而邊患息。以朱邑、龔遂、尹翁歸、黃霸、張敞等為太守,而漢世良吏於此為盛。惜以趙廣漢之廉明,蓋寬饒之清直,韓延壽之恩信,楊惲之廉潔,而不免於見殺,則上用申韓之刻也。皇太子仁柔好儒,見上多用文法吏,以刑名繩下,嘗侍宴,從容言:「陛下宜用儒生。」帝作色曰:「漢家自有制度,俗儒不達時務,好是古而非今,使人眩於名實,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乃歎曰:「亂我家者,太子也。」以太子出於許後,故得不廢。帝寢疾,以史高、蕭望之、周堪受遺詔輔政。上在位二十五年崩。太子奭即位,是為元帝,立婕妤王氏為皇后。
  初,宣帝時,皇太子奭所幸司馬良娣病死,太子忽忽不樂,帝令王皇后擇後宮家人子,得元城王政君,送太子宮。政君,故繡衣御史王賀之孫女也。是歲生成帝驁,至是立為後,驁為太子,而王莽之禍始此。元帝牽制文義,優柔不斷。時蕭望之、周堪與劉更生及侍中金敞等同心輔政,宦者宏恭、石顯忌之,奏望之、堪、更生朋黨相稱著,欲以專擅權勢,請召致廷尉。上不省,召致廷尉為送獄,可其奏。後上召堪、更生,左右對曰:「係獄。」帝大驚,令出視事,恭、顯等復讒之,竟罷免。
  上器重蕭望之不已,欲以為相,恭、顯等讒之,復召下獄,望之自殺。元帝不食,涕泣,哀動左右,然終無如顯等何。是歲恭卒,遂以顯為中書令。時京房學《易》於焦延壽,屢言災異有驗,天子悅之。嘗晏見,與上語,微言石顯之亂天下。上曰:「已諭。」顯知而讒之,遂下京房獄,坐棄市,妻子徙邊。匈奴郅支單于殺漢使者,西走康居。西域副校尉陳湯,矯制發兵,與都護甘延壽襲擊匈奴郅支單于於康居,斬之,傳首京師。匈奴呼韓邪單于聞郅支既誅,且喜且懼。入朝,自言願婿漢氏以自親。上以後宮良家子王嬙字昭君賜之。單于稱謝歸,號昭君為寧胡閼氏。甘延壽、陳湯至京師,將論功行賞,石顯加以矯制擅興師之罪。劉向上書力辯,乃赦其罪而錄其功。上在位十六年崩,太子騖立,是為成帝。以皇后王氏為太后,以元舅王鳳為大司馬大將軍。石顯有罪免官,歸故里。道死。帝以許廣漢之姪女為後,與班婕妤並有寵。班婕妤至賢,常輔上以正。
  後上過陽阿主家,悅歌舞妓女趙飛燕,召入宮。大幸。女弟合德復召入,姿性尤醲粹,姊妹俱為婕妤,貴傾後宮。譖告許後、班婕妤詛咒上。許後坐廢,考問班婕妤。對曰:「妾聞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修正尚未蒙福,為邪將欲何望?使鬼神有知,不受不臣之訴,如其無知,訴之何益?」上善其對,赦之。班婕妤恐久見危,乃求供養太后於長信宮。帝許之,遂立趙飛燕為後,合德為昭儀。帝內惑於淫後妖妃,外制於外家奸佞,政事皆決於王鳳。王鳳卒,以王音為大司馬秉政。音卒,以王商為大司馬秉政。商卒,以王根為大司馬秉政。王根以病免,遂以王莽為大司馬秉政。時有大風如血,又有兩月相承,岷山崩,壅江三日,江水竭之異。莽欲名譽昭著,愈折蘆為儉約,賞賜邑錢,悉以享士。劉向屢為上言之,上不能用。帝素強無疾,以趙合德淫之無度而崩,在位二十六年。皇太后詔王莽雜治皇帝起居病狀,趙昭儀自殺,尋廢皇后為庶人,後亦自殺。上無嗣,以元帝之孫、定陶王之子欣入繼為嗣,是為哀帝。追尊定陶共王為定陶共皇,尊定陶王太后傅氏曰定陶共太后,尊生母丁姬曰定陶共皇后,立傅太后從姪女傅氏為後。封丁明、傅晏皆為列侯,俱官拜大司馬,掌朝政。遣新都侯王莽,罷官就國。
  侍中董賢,年少美麗,得倖於帝,賞賜巨萬,封高安侯,貴震朝廷。賢妻及賢妹皆有美色,帝詔賢妻,得通籍入宮,又召賢妹為昭儀,夫妻兄妹並寵,言無不聽,至有法堯禪舜之語。
  丞相孔光等趨承拜謁,而權與人主侔矣。帝欲收攬大權,屢誅大臣,然內制於太后,外寵於董賢,信讒疾忠,漢業遂衰。在位六年崩。無嗣,太皇太后王政君召新都侯莽佐理喪事。收董賢印綬,罷歸第,即日與妻皆自殺,家屬徙合浦。太皇太后以王莽為大司馬,領尚書事,迎元帝庶孫、中山王箕之子衍即位,是為平帝。
  太師孔光、大司徒馬宮等盛稱莽功德比周公,於是群臣咸頌莽功德,號為安漢公。帝聘安漢公莽女為後,莽長子宇勸莽歸政。帝外家衛氏私與衛寶通書,事露,莽殺其子宇,盡滅中山王後家衛氏。又殺敬武公主,及泛鄉侯何武,故司隸鮑宣等數百人,海內大震。以安漢公莽為宰衡,加新息、召陵二縣,及新野田,偽辭不受,加九錫。時帝益壯,以母家衛氏為莽所害,常不悅。莽因臘日上椒酒,置毒酒中。帝有疾,莽作策命於泰峙,願以身代,藏策金滕,置於殿前,敕諸公莫敢言。帝在位五年,為王莽所弒而崩,壽十四歲。
  前輝光郡謝囂,奏武功長孟通濬井得白石,上圓下方,有丹書曰:「安漢公莽為皇帝。」於是群臣奏太后,請安漢公踐位,謂之攝皇帝。太后不可,太保王舜謂太后曰:「事已如此,無可奈何。」太后力不能制,詔曰:「可。」莽遂南面朝群臣,郊祀天地,贊曰假皇帝。平帝無子,莽立宣帝玄孫廣成侯勛之子嬰為皇太子,年方二歲,號曰孺子。安眾侯劉崇與相張紹起兵討莽,從者數百人,進攻宛,不克,死之。東郡太守翟義與都尉劉宇、陳豐等舉兵西,誅不當攝位者,立宗室子孫嚴鄉侯劉信為天子,移檄郡國,眾十餘萬。莽聞之,惶懼不能食,乃使王邑等擊義。莽曰:「昔周公攝政,而管蔡挾祿父以叛。今翟義亦挾劉信而作亂,自古聖人猶懼此,況臣莽之斗筲乎。」
  群臣皆曰:「不遭此變,不彰聖德。」莽依周公作大誥,諭天下以反位孺子之意,於是吏民攻義,破之。義戰死,信逃亡。三輔豪傑趙朋、霍鴻起兵應翟義,王級等擊滅之,諸縣悉平。莽自謂威德日盛,大獲天人之助,遂謀即真矣。梓潼人袁章游於長安,素無行,作銅匱以獻,署其一曰天帝行璽,其一曰赤帝璽,謂上帝與高祖傳位於莽也。莽遂即真天子位,定號曰新,自稱新皇帝。時孺子未立,璽藏太后長樂宮處。莽使人請璽於太后。太后不肯與,怒罵之曰:「汝屬父子宗族,蒙漢家力,富貴累世,既無以報受人孤寄,乘時利便奪取其國,不顧恩義,天下豈有汝兄弟耶?我漢家老寡婦,旦暮且死,欲與此璽俱葬。
  何能與汝!」舜謂太后曰:「莽必欲得傳國璽,太后能終不與耶?」太后恐莽脅之,乃出璽投之地曰:「我老且死,今知汝兄弟滅族也。」莽更號太皇太后為新室文母太皇太后。廢孺子為定安公,孝平皇后為定安太后。孺子未立,在虛位三年。西漢凡十三帝二主,起高祖乙未,終孺子嬰戊辰,共二百一十四年,為王莽所篡。徐鄉侯劉快起兵討莽,不克,死之。東漢光武建武元年,平陵人方望等起兵,立孺子嬰為天子,淮南王遣將擊斬之,此是後話,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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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二百年遭王莽篡國鴆君

  詩曰:
  一自沙場戰罷歸,劍華生澀馬空肥。
  風憔伏虎蓮花帳,塵鎖蟠龍帥字旗。
  戰策兵書慵再展,龍韜虎略有誰知。
  昨宵夢想相持處,血進金槍污鐵衣。

  卻說漢自高祖開基,傳至二百年後,被王莽用鴆酒毒殺平帝,篡孺子嬰而自立。乃執孺子手,流涕唏噓,孺子反北面稱臣,百僚莫不感歎。莽女安定太后,常稱疾不與朝會。時年未二十,莽欲嫁之,乃更號曰「黃皇室主」,欲絕之於漢。後大怒,堅臥不起,莽亦不復強。廢漢廟,立王氏九廟,方四十丈,高十七丈,費數百餘萬,卒徒死者數萬。廢漢諸侯王為民,廢諸劉為吏者。莽母功顯君死,莽無哀意。自以為身承漢宗為天子,為服緦麻,如天子弔諸侯之服。以孫新都侯宗為喪主,服喪三年。其後太皇太后王政君崩,莽反為之服喪三年,立廟,以元帝配食。莽又以讒殺其嫂及其兄子光。莽孫宗自畫容貌,被服天子衣冠,發覺自殺。莽妻死,莽太子臨謀殺莽,事覺自殺。莽性躁擾,不能無為。每有興造,動欲慕古,不度時宜。
  每狹小漢家制度,乃曰:古者一夫百畝,十一而稅。秦壞聖制,廢井田,強者規田以千數,弱者曾無立錐之地。又置奴婢之市,與牛馬同,昧於天地人為貴之義。今更名天下田曰王田,奴婢曰私屬,皆不得買賣。其男口不盈八,而田過一井者,分餘田以與九族。敢有非井田聖制者,投諸四裔,以御魑魅。於是富者不自保,貧者不聊生,天下嗷嗷,民大愁怨思亂。
  初,莽之謀篡也,吏民爭為符命,皆得封侯。其不為者相戲曰:「獨五天帝持書乎?」久而莽亦厭之。元年秋,遣五威將王奇等十二人,班符命二十四篇於天下,外及蠻夷,其後言符命,非五威將所頒者罪之。莽好空言,慕古封建之制,多封爵人,而性實吝嗇,托以地理未定,故且先頒菁茅四色之土,用慰封者,於是諸侯食用皆乏。莽恃庫府充足,欲立威匈奴,乃遣孫建等率十二將,分道並出擊匈奴。嚴尤切諫,勿聽,轉運兵谷如故。內郡苦於征發,始流亡為盜賊。北邊自宜帝以來,數世不見烽火之警,人民熾盛,牛馬滿野。及莽擾亂,單于怒曰:「先單于受漢宣帝恩,不可負也。今天子非宣帝子孫,何以得立?」乃遣兵分道入塞。殺守尉,掠吏民,邊民死亡者殆盡。莽遣五威將王駿、李崇等出西域,使諸國郊迎送兵食。焉耆詐降,而聚兵自備。駿等至,伏兵襲殺之,西域遂絕。莽大募兵擊匈奴,下令曰:「敢有趨避違令者,斬首。」於是殺人無算,百姓倒懸,道路以目。彗星出見,黃霧四塞,大風拔木,飛瓦,大雪深一丈餘,竹樹皆枯死。雨雹殺牛羊,民間訛言,黃龍墮死黃山宮中,走觀者萬數,莽悉收捕斬之。又飛蝗蔽天,大饑,人相食。夏隕霜,殺草木。莽法令煩苛,民搖手觸禁,不得耕桑,於是並起為盜賊。臨淮人瓜田儀等,依阻會稽長洲,聚眾為盜。瑯邪女子呂母,聚黨數千,殺海曲縣令,人海作亂,聚眾至數萬人。荊州饑饉,更相侵奪。
  新市人王匡、王鳳,聚眾數百人,諸亡命者馬武、王常、成丹等,皆往從之,藏於綠林山中。數月間,至七八千。瑯邪樊崇起兵於莒,眾百餘人,群盜以崇勇猛,多附之,一歲間至萬餘人。東海刁子都起兵抄擊徐、兗,莽遣兵擊之,不能克。
  關東大饑,人相食。南郡秦豐起兵,平原女子遲昭平亦聚眾數千人,在河阻中。樊崇等眾寢盛,乃相與約:殺人者死,傷人者償創。莽遣太師王匡、更始將軍廉丹征之。崇等恐其眾與莽兵亂,乃皆朱其眉以相記別,由是號曰赤眉。莽將王匡、廉丹,共領銳卒十餘萬人,所過放縱淫掠。東方為之語曰:「寧逢赤眉,勿逢太師;太師尚可,更始殺我。」赤眉破莽更始將軍廉丹,斬之。新市兵王匡等攻隨。平林人陳牧、廖湛,復聚眾千餘人,號平林兵以應之。
  初,漢景帝第十子、長沙定王發三世孫曰欽,欽娶南陽樊重女,生三子:縯、仲、秀。縯字伯升,性剛毅,慷慨,威名素著;仲初起兵時,戰死於小沛。秀隆準日角,性勤稼穡,縯常非笑之,比於高祖兄仲。秀嘗過稂,稂人蔡少公頗學圖讖,言:「劉秀,當為天子。」或曰:「是國師公劉秀乎?」(此劉秀乃劉向子歆,更名秀,時為王莽國師,封嘉新公者)秀戲曰:「何由知非僕也?」坐者皆大笑。宛人李守,好星歷讖記,嘗謂其子通曰:「劉氏當興,李氏為輔。」及新市、平林兵起,南陽騷動。通從第軼謂通曰:「今四方擾亂,漢當復興。南陽宗室,獨劉伯升兄弟,泛愛容眾,可與謀大事。」通笑曰:「吾意也!」會秀賣谷於宛,通令軼迎秀,與秀約歸南陽白水鄉,起兵南陽,今河南南陽府是也。劉縯召諸豪傑計議,分遣親友於諸縣起兵。縯自發白水鄉子弟,子弟皆恐懼亡匿,及見秀,絳衣大冠,皆驚曰:「謹厚者亦復為之。」乃稍自安。凡得子弟七八千人,部署賓客,自稱柱天都部。秀時年二十八,縯使族人招降新市、平林兵。殺南陽尉,進拔棘陽。李軼、鄧晨皆將賓各來會。又與下江兵王常合,夜襲藍鄉,盡獲其輜重。時漢兵已十餘萬,諸將議立漢後,以從人望。南陽豪傑欲立劉縯,而景帝五世孫玄在平林中,軍中號更始將軍。新市、平林將帥憚縯威名,貪元懦弱,先定策立之,然後召縯示共議。縯以為宜且稱王,待破莽、降赤眉後,然後舉尊號。眾不從,立劉玄為皇帝,大赦改元,號更始元年。南面朝群臣,愧羞汗流,舉手不能言。置公卿,拜縯為大司徒偏將軍。劉秀等攻昆陽,定陵郾,皆下之。王莽遣王邑、王尋發兵平定山東,征諸明兵法者六十三家,以備軍吏,以長人巨無霸為壘尉。無霸身長丈二,腰大十圍,輅車不能載,三馬不能勝,能驅諸猛獸虎、豹、犀、象之屬,以助威武,號百萬,圍昆陽。諸將見兵盛,大懼,皆欲散歸諸城。劉秀曰:「今兵少而敵強,並力御之,庶可立功;如欲分散,勢無俱全,昆陽既拔,諸城亦滅矣。今不同心共舉功名,反欲守妻子財物耶?」諸將怒曰:「劉將軍何敢如是!」
  秀笑而起。會莽兵至,城北諸將窘迫,乃又請秀計之。秀復為圖畫成敗,皆曰:「諾。」時城中惟有八九千人,秀使王鳳、王常守昆陽,夜與李軼等十三騎出城南門,以收外兵。時莽兵至城下者且十萬,秀等幾不得出。王邑、王尋縱兵圍昆陽,嚴尤曰:「昆陽城小而堅,不如先擊宛,宛敗,昆陽自下。」王邑不聽,遂圍之數十里。嚴尤又曰:「兵法圍城必缺,一使得逸出,以怖其下。」又不聽。
  劉秀至郾、定陵,悉發諸營兵而進,自將步騎千餘為前鋒,王邑、王尋亦遣數千來戰。秀犇之,斬首數千級。諸將喜曰:「劉將軍平生見小敵怯,今見大敵勇,甚可怪也。」乃復進。
  王邑、王尋兵卻,都部共乘之,膽氣益壯,無不以一當百。初,莽兵恃巨無霸召神怪助勝,而秀軍中有侏儒郅君章,能役鴉禽破之,遂殺王尋。城中亦鼓噪而出,中外合勢,震動天地,莽兵大潰,死者數萬。會大風雷,屋瓦皆飛,雨下如注,河川盛溢,士卒溺死者又數萬。王邑、嚴尤等渡水逃去,盡獲其軍實輜重。於是海內豪傑翕然響應,皆殺其牧守,自稱將軍,用漢年號,以待詔命。岑彭以宛城降漢,更始入都之。宛,即今河南南陽府是也。劉秀巡潁川,馮異以五縣降。莽聞之大懼,欲外示自安,乃染其髭須,進所征淑女杜陵史氏為皇后。史氏有美色,莽親迎,成同牢之禮。是日大風拔木,群臣上壽。莽日與方士考驗方術,縱淫樂焉。莽聞漢兵言鴆殺平王事,乃會公卿於王路堂,開所為平帝請命金滕之策,泣以示群臣。時有衛將軍王涉,與國師劉秀、大司馬董忠等,謀劫莽降漢(此劉秀乃劉向之子歆,阿附王莽,復聞圖讖有劉秀名,因改歆為秀)。
  事覺,莽召忠,寸斬之。秀、涉皆自殺。莽以大軍外破,大臣內叛,憂憤不能食,但飲酒,啖蝮魚,閱軍書,倦困凴几寐,不復就枕矣。更始遣上公王匡攻洛陽,大將軍申屠建攻武關,三輔震動。析人鄧曄、於匡起兵應漢,開武關,迎漢兵。諸縣大姓各起兵稱漢將,共會城下,莽愈憂,不知所出。莽大司空崔發曰:「古者國有大災,則哭以厭之。宜告天以求救。」莽乃帥群臣至南郊,陳其符命本末,仰天大哭。氣盡,伏而叩頭。
  諸生小民,旦夕會哭,為設餐粥,甚悲哀者,除以為郎,郎至五千月餘人。又拜將軍九人,皆以虎為號。時省中黃金尚有六十餘萬斤,莽賜九虎士,每人錢四千,眾無鬥志。又赦城中囚徒,殺牲飲其血,與誓曰:「有不為新室者,社鬼記之。」既而皆敗走。眾兵發掘莽妻子父祖塚,燒其棺槨及九廟明堂辟雍,火照城中。漢兵攻長安,眾宜平入,火及掖庭。黃皇室主曰:「何面目以見漢家?」自投火中而死。莽避火宣室前殿,火輒隨之。時值九月,莽紺色單衣,持虞帝匕首旋席隨斗柄而坐,曰:「天生德於予。漢兵其如予何?」庚戌旦平明,群臣扶掖莽之漸台。眾兵圍之。晡時上台,商人杜吳殺莽。校尉殺莽頭,軍人分莽身,節解臠分,爭相殺者數十人。傳莽頭詣宛,懸於市,百姓共提擊之,或切食其舌。王莽年三十八為大司馬,五十一居攝,五十四即真,六十八誅死,竊位一十八年。
  漢上公王匡拔洛陽,斬莽將王匡、哀章。成紀人隗囂與周宗等起兵應漢,移檄郡國,勒眾十萬,攻下隴西、武都等地。
  茂陵公孫述起兵成都,自稱輔漢將軍,兼益州牧。淮南李憲起兵據盧江稱王。安定三水人盧方,詐稱武帝曾孫劉文伯,據平涼等地,與匈奴和親,匈奴立為漢帝。更始封梁孝王八世孫劉永為梁王,即據國起兵,攻下濟陰、山陽等地,以董憲、張步為將軍,遂專據東方。漢新市、平林諸將,以劉縯兄弟威名日盛,因勸更始除之。縯部將劉稷聞更始立,怒曰:「本起兵圖大事者,伯升兄弟也。今更始何為者耶?」更始收稷,將誅之,縯固爭。李軼、朱鮪因勸更始並執縯殺之。秀自父城馳詣宛謝,司徒官屬迎弔秀,秀不與私交一語,惟深引過而已,未嘗自伐昆陽之功,又不為縯服喪,飲食言笑如平常。更始以是自慚,乃拜秀為破虜將軍,封武信侯。更始將遷都河南洛陽,以劉秀為司隸校尉,使前往整修宮室。秀乃置僚屬,作文移,從事司察,一如舊章。時三輔吏士來迎更始,見諸將過,皆冠幘而服婦人衣,莫不笑之。及見司隸僚屬,畢喜不自勝。一老吏垂涕曰:「不圖今日復見漢宮威儀。」由是識者皆心向焉。
  更始以劉秀行大司馬事,持節北渡河,鎮慰州縣。秀至河北,即今北直隸等地,所過郡縣,考察官吏,黜陟能杏,平遣囚徒,除莽苛政,復漢宮兵。吏民大悅,爭持牛酒迎勞,秀皆不受。南陽鄧禹仗策追秀,及於鄴。秀曰:「我得專封拜,生遠來,豈欲仕乎?」井禹曰:「不願也。但願明公威德加於四海,禹得效其尺寸,垂功名於竹帛耳。」禹進說曰:「今山東未安,赤眉,青犢之屬,動以萬數。更始既是常才,不自聽斷;諸將皆庸人崛起,志在財帛子女,非有忠良明智,深慮遠圖,欲尊主安民也。明公素有盛德大功,為天下所向服,軍政齊肅,賞罰有信。為今之計,莫如延攬英雄,務悅民心,立高祖之業,救萬民之命。以公而慮,天下不難定也!」秀大悅,因令禹常止宿於此,與定計議。每任使諸將,多訪於禹,皆當其才。秀自兄縯死,每獨居,不御酒肉,枕席有涕泣痕。主簿馮異獨寬慰之。秀止之曰:「卿勿妄言。」異因進說曰:「更始政亂,百姓無所依戴。夫人久饑渴,易為充飽。令公專命方面,宜分遣官屬,循行郡縣,宣佈惠澤。」秀從之。騎都慰耿純謁秀於邯鄲,見其官屑將兵法度,不與他將同,遂自結納。
  初,王莽時,長安中有自稱成帝子子輿者,莽殺之。邯鄲卜者王郎,緣是詐稱真子輿,百姓多信之,立郎為天子。趙地以北,遼東以西,皆望風響應。時上谷太守耿況遣其子賓弇詣長安。弇年二十一,至宋子,會王郎即行。從吏曰:「子輿成帝正統,捨此不歸,遠行安之?」弇曰:「子輿敝賊,卒為降虜耳。我至長安,陳漁陽上谷兵馬,歸發突騎,以擊烏合之眾,如摧枯折朽耳。公等不識去就,滅族不久也。」弇聞大司馬劉秀在盧奴,乃北馳上謁。秀留署長史,與俱北。至蘇,秀將南歸,弇曰:「今兵從聲方來,不可南行。漁陽太守彭寵,公之同邑人,上谷太守,即弇父也。發此兩郡,控弦萬騎,邯鄲不足慮也,」秀官屬皆曰:「死尚南首,奈何北行入囊中?」秀指弇曰:「是我北道主人也?」大司馬秀在薊,會王子接起兵薊中,以應王郎。城內攏亂,秀趨駕而出,不敢入城邑,舍食道旁?至蕪蔞亭,時天寒冽,馮異上豆粥。至下曲陽傳舍,聞王郎兵在後,從者皆恐。至滹沱河,候吏還白,河水流澌,無船不可濟。秀使王霸往視之。霸恐驚眾,即還詭報曰:「冰堅可渡。」遂前至河,河水亦合。乃渡,未畢數騎而冰解。至南宮,遇大風,秀引車入道旁空舍。馮異抱薪,鄧禹蓻水,秀對灶燎衣。馮異復進麥飯,馳赴信都。
  是時,郡國皆降王郎,獨信都太守任光、和戎太守邳彤不肯從。光聞秀至,大喜。邳彤亦自和戎來會。議者多言,可因信都兵自送,西還長安。邳彤曰:「吏民歌吟,思漢久矣。今卜者王郎,假名因勢,驅集烏合之眾,遂振燕趙之地,無有根本之固,明公奮二郡之兵以討之,何患不克。今釋此而歸,豈但空失河北,必更驚動三輔,墮損威重,非計之得者也!」秀乃止。任光發傍縣,得精兵四千眾,稍合至萬人。移檄邊郡,共擊邯鄲,郡縣又復響應。耿弇以上谷漁陽兵行定郡縣,會大司馬秀於廣阿。秀以其將,寇恂、吳漢等為將軍,進軍拔邯鄲。
  王郎出走,追斬之。收郎文書,得吏民與郎交關,毀謗者數千章。秀不省,會諸將燒之曰:「令反側者自安。」更始遣使立秀為蕭王,悉令罷兵。耿弇進曰:「王郎雖破,天下革兵乃始耳。今使者從西方來,令罷兵,不可聽也。銅馬、赤眉之屬數十輩,兵數十百萬人,所向無前,必不能久,非聖人不能辦也。百姓患苦王莽,復思劉氏。今更始為天子,雖諸將用命,而貴戚縱恣,擄掠不已,元元叩心,更思前朝,是以知其必敗也。公功名已著,以義征伐,天下可傳檄而定也。天下至重也,公可自取,毋令他姓得之。」蕭王乃辭以河北未平,不就征,始貳於更始。時諸眾銅馬、鐵脛、尤來、大槍、上江、青犢、富平、獲索等,各領部曲,眾約百餘萬,所在寇掠。蕭王擊銅馬於鄡,吳漢將幽州十郡突騎來會,士馬甚盛。銅馬食盡,夜遁。蕭王追擊於館陶,悉破降之,封其渠帥為列侯。諸將未能信賊,降者亦不自安,王敕令降者各歸營勒兵,自棄輕騎按行部陳。降者更相語曰:「蕭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效死乎?」知其皆服。悉以降人分配諸將,眾遂數十萬。南巡河內,太守韓歆降。蕭王北擊尤來、大槍、五幡於元氏縣,追至北平,連破之。賊退入漁陽,所過擄掠。強弩將軍陳俊曰:「賊無輜重,宜令輕騎出賊前,使百姓各自堅壁,以絕其食,可不戰而殄也。」
  王遣俊,如其策。賊無所得食,遂散敗。吳漢率耿弇、景丹等十三將軍追尤來等,斬首萬三千餘級。賊散入遼西、遼東,為烏桓貊人抄殺殆盡。蕭王還至中山,諸將請上尊號。勿聽。耿純、馮異力勸王從眾議,以收人望。至鄗,會諸生強華奉赤伏符詣王曰:「劉秀髮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鬥野,四七之際火為主。」群臣因復奏請,王乃即皇帝位於鄗,且待後話不提。
  且表更始既都洛陽,復從洛陽遷都於長安。時長安惟未央宮被災,其餘官室供帳倉庫宮府皆如故。更始居長樂宮,升前殿,郎吏以次列庭中。更始羞慚,俯首刮席不敢視。諸將後至者,更始問:「擄掠幾何?」左右侍官皆宮省久吏,驚愕相視。
  更始納趙萌女為夫人,以萌為大司馬,委政於萌,日夜飲宴後庭。群臣欲言事,輒醉不能見。萌專權自恣,群小膳夫,皆濫官爵。長安語曰:「灶下養,中郎將;爛羊胃,騎都尉;爛羊頭,關內侯。」由是關中離心,四海怨叛。赤眉樊崇等攻長安,以名為群賊,不可以久,議立宗室,挾義誅伐。先是,赤眉掠得故式侯萌之子盆子,在軍中主牧羊,時年十五,披髮跣足,敝衣赭汗,至是立為上將軍,見眾拜,恐惶欲啼。赤眉至宏農,更始遣兵擊之,大敗。赤眉入長安,更始奔高陵,將相百官皆降。更始亦請降赤眉,封赤眉為長沙王。三輔苦赤眉暴虐,皆憐更始,欲盜出之。張邛使謝祿縊殺之,劉恭夜收藏其屍。更始在位二年而亡。光武中興,其話頗長,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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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漢光武復中興一十三帝

  詞曰:
  豪傑千年往事,漁樵一曲高歌。烏飛兔走疾如梭,眨眼風驚而過。
  妙算龍韜虎略,英豪鐵馬金戈。爭名奪利竟如何,必有收場結果。

  卻說世祖光武皇帝,姓劉名秀,字文叔。景帝第十子長沙定王發之後。發生舂陵節侯買。舂陵,即南陽白水鄉也。買長子戴侯熊渠襲爵,買少子外為鬱林太守;生巨鹿都尉回,回生南頓令欽,欽生秀於南頓,有嘉禾一莖九穗之瑞,故名曰秀。
  乙酉六月,即皇帝位於高阝南,大赦,改元建武元年。上以寇恂文武足備,有牧民御眾之才,拜恂為河內太守。恂調餱糧,治器械以供軍,未曾乏缺。時朱鮪堅守不下,帝以廷尉岑彭曾為鮪校尉,令往說之。鮪日:「大司馬被害時,鮪預其謀,又諫更始毋令蕭王北伐,自知罪大,不敢降。」彭還報。帝曰:「舉大事者,不忌小怨。鮪降,官爵可保,況誅罰乎。河水在此,吾不食言。」彭復以告。鮪面縛詣河陽降。帝解其縛,拜平狄將軍,封扶溝侯。
  十月,軍駕入洛陽,遂定都焉,立祖廟於洛陽。劉恭知赤眉必敗,密教盆於歸璽綬。刁為辭讓之言,及正旦大會,盆於下牀解玉綬,叩頭曰:「今設置縣官,而為賊如故,四方怨恨,此皆所立非人所致,願乞骸骨,以避賢路。如必欲釘盆子以宣塞責,無所逃死。」因涕泣欷歔.崇等避席頓首曰:「臣無狀,負陛下,請後不敢。」因共抱持盆子,帶以璽綬,既罷,出,各閉營自守,三輔安然。稱天子聰明。百姓爭還,長安市裡且滿。後二十餘日,復出大掠如故。長安城中糧盡,赤眉縱火殺掠,遂入安定北地,鄧禹引兵至長安,軍昆明池,謁高廟,收十一帝神主,送詣洛陽。赤眉欲西至上隴,隗囂擊破之,又遇大雪,人多凍死,及復還,發掘諸陵,取其寶物,污辱呂太后屍。鄧禹擊之,不利,禹乃出之雲陽。赤眉復入長安。鄧禹威名日損,又乏糧食,數戰不利,帝乃遣偏將軍馮異代禹,征禹還。禹慚受任無功,要與異共攻赤眉,異曰:「赤眉尚多,可以恩信傾誘,難猝用兵破也。」禹不聽,遂戰,大敗,禹以二十四騎脫歸宜陽。異棄馬奔回溪,歸營堅壁自守。馮異再整兵,與赤眉約期會戰,使壯士變服,與赤眉兵同,伏於道側。旦日,赤眉攻異,異縱兵大戰。日昃,賊氣衰,伏兵猝起,衣服相亂,赤眉驚潰,追擊,大破之。赤眉餘眾東向宜陽。帝親勒六軍,嚴陣以待之。赤眉驚恐,遣劉恭乞降曰:「盆子將百萬眾降,陛下將何以待之?」帝曰:「待汝以不死耳!」盆子及相徐宣以下三十餘人,肉袒降。上所得傳國璽綬,積兵甲宜陽城西,與熊耳山齊。赤眉尚有十餘萬人,帝令縣廚皆賜食。明日,大陳兵馬臨洛水,令盆子君臣列觀。帝謂樊崇等曰:「得毋悔降乎?」
  徐宣叩頭曰:「今日得降,猶去虎口歸慈母,誠歡誠喜,無所恨也。」帝曰:「卿所謂鐵中錚錚,傭中佼佼者也。」帝憐盆子,以為趙王郎中,賜樊崇等洛陽田宅。其後樊崇、逢安以反誅;徐宣、楊音卒於鄉里;劉恭為更始報仇,殺謝祿,自投獄,帝赦不誅,後為更始子壽光、候鯉所殺。盆子後病失明,賜滎陽均輸地,使食其稅終身。
  初,帝之討王郎也,漁陽太守彭寵發突騎以助軍,轉糧食前後不絕,帝以為大將軍,封列侯。及帝追銅馬至薊。寵自負其功,意望甚高,帝接之,不能滿其意,以此懷不平。吳漢、王梁皆寵所遣,並為三公,而寵無所加,愈怏怏。至是有詔征寵入朝,其妻及所親信吏皆勸勿就征,遂發兵反。幽州牧朱浮以書責之曰:「往時遼東有豕,生子白頭,異而獻之。行至河東,見群豕皆白,懷慚而返。以子之功,論於朝廷,猶白豕也,今乃愚妄,自比六國,豈不誤哉!」寵不聽,攻朱浮於薊,寵又遣使誘耿況同反,況斬其使。涿郡太守張豐反,與彭寵連兵,朱浮上書求救。浮城中糧盡,會耿況遣兵來救,浮乃得脫,薊遂降寵。寵自稱燕王,攻拔右北平、上谷數縣,北連匈奴,南結張步及富平獲索諸賊,聲勢大張。征虜將軍蔡遵等討張豐,斬之。帝詔建威大將軍耿拿,進擊寵,弇使其子舒襲擊匈奴,斬匈奴兩王,寵退走。寵齋居密室,蒼頭子密等三人因寵臥寐,共縛於牀,矯寵命,使諸吏歸休。縛其奴婢,又以寵呼其妻,妻入驚曰:「奴反?」奴擊其頰。寵急呼曰:「趣為諸將軍辦裝。」兩奴將其妻入取寶物,使妻縫兩縑囊裝之,昏夜後,解寵手,令作記,告城門校尉速開門。書成,斬寵及妻頭,馳出城,詣闕。寵尚書韓立等立其子午為王,國師韓利斬之,詣蔡遵降。帝封子密為不義侯,燕地悉定。淮南李憲,王莽末為虛江連帥,因據廬江,稱王四年,稱帝三年。揚武將軍馬成破走之,其軍士帛應斬之以降。
  初,梁王劉承之叛更始也,使沛人周廷等攻下濟陰、山陽、沛、楚、淮、陽、汝南等地,又遣使拜西防賊帥佼僵為橫行將軍,東海賊帥董憲為翼漢將軍,瑯琊賊帥張步為輔漢將軍,遂專據東方,未幾稱帝於睢陽。更始將蘇茂降永,張步治兵於劇,遣將巡泰山、東萊、城陽、膠東、濟南、齊郡、北海,皆下之。
  帝遣虎牙大將軍蓋延克睢陽,劉永走保湖陵,延遂定沛、楚、臨淮等地。帝使大中大夫伏隆持節使青、徐二州,招降郡國。
  青、徐群盜聞永敗,皆惶怖請降,張步獻蝮魚,帝以步為東萊太守。劉永立董憲為海西王,張步為齊王。步貪王爵,降而復叛,執殺伏隆而受永封,據郡十二,劉永將慶吾斬永首以降,蘇茂、周建復立永於紆為梁王,帝遣捕虜將軍馬武,騎都尉王霸,圍劉紆、周建於垂惠。時吳漢、耿弇擊富平、獲索於平原,大破之,因詔弇進討張步。平敵蔣軍龐萌,為人遜順,帝信愛之,嘗稱可以托孤寄命,使與蓋延共擊董憲。時詔書下延而未及萌,萌疑延譖己,遂反。襲延軍,破之。與憲連和,攻破彭城。帝怒,自將討之,與諸將書曰:「吾嘗以龐萌為社稷臣,將軍輩得毋笑其言乎?其各厲兵秣馬會睢陽。」董憲使蘇茂、佼僵助龐萌,圍桃城。帝時幸蒙,自將輕兵馳赴之,去桃城六十里,休息養銳以挫其鋒。時大司馬吳漢在東郡,馳使召之,大破之。萌等悉兵攻桃城。城中聞車駕至,眾心益固,二十餘日不下,萌眾疲困。吳漢等軍皆至,帝乃帥兵親自督戰。萌等走從董憲。帝四面攻憲,大破之,佼僵降,蘇茂奔張步,董憲、龐萌走郯。又走朐,吳漢拔朐,斬董憲、龐萌。劉紆軍士高扈,斬紆以降。耿弇進討張步,拔祝阿,破其軍,斬其將費邑,攻下西十餘城。遂定濟南,進兵破臨淄。張步將兵二十萬攻弇,弇與步戰,飛矢中股,弇以佩刀截去之,左右無知者,遂大破之。時帝在魯,聞弇為步所攻,自往救之,未至,強弩將軍陳俊謂曰:「劇虜兵盛,可且閉營休士,以待上來。」弇曰:「秉輿且到,臣子當擊牛釃酒以待百官,反欲以賊遺君父乎?」乃出兵大戰,復大破之,弇知步困,將退,乃預置左右翼伏以待之,人定時,步果引去,伏兵起縱擊,追至巨洋昧水上,死屍相屬,收其輜重二千餘輛。步還劇,帝至勞軍,進幸劇。弇復追張步,步奔平壽,蘇茂救之。帝遣使告步、茂,能相斬以降者,封為列侯,步遂斬茂以降,入據其城,眾尚十餘萬,輜重七千餘輛,皆罷遣歸鄉里,封步為安邱侯。後步謀逃奔臨淮,亡入海,陳俊擊斬之,江淮、山東悉平。耿弇降五校餘黨,齊地悉平。弇為將,平郡四十六,攻城三百,未嘗挫折焉。偽漢盧芳詐稱武帝曾孫,立為平西王,又稱漢帝,十三年,奔入匈奴,越三年來降,封代王。時天下大定,惟隴蜀未下。初,隗囂據隴,今陝西臨洮、鞏昌、甘肅等地;公孫述據蜀,今四川成都等地。又南鄭人延岑起兵據漢中,漢中王嘉擊降之,有眾數十萬。未幾,延岑反,漢中王嘉敗走。岑據漢中,因寇順陽,鄧禹擊破之,延岑奔蜀。時公孫述稱帝,以岑為大司馬,封汝寧王。隗囂降於漢,帝待以殊禮,稱其字季孟而不名。囂遣馬援奉書詣洛陽,覘帝動靜。援還,盛稱上威德,囂不之信。
  初,更始時,平陵竇融據河西,自稱五郡大將軍。五郡者:酒泉、張掖、金城、武威、敦煌也,俱在陝西行都司。融欲事漢而未能自通,乃以隗囂受建武正朔,遣長史劉鈞等奉書詣洛陽,帝賜以璽書,授融為涼州牧。公孫述使田戎出江關,招其故眾,欲取荊州,不克。帝詔隗囂伐蜀,囂不從,帝遣耿弇等七將軍從隴伐蜀,先使中郎將來歙,喻旨於囂。囂猶豫,歙欲刺之,囂起,勒兵將殺歙,歙仗節就車而去,囂遂反。諸將與囂戰,大敗,各引兵下隴,退而東。帝詔耿弇軍漆,馮異軍栒邑,蔡遵軍汧.初,馬援聞囂欲貳於漢,數以書責譬之,囂怒。
  及囂反,援上書請詣行在,極陳滅囂之術。帝召之,援具陳謀畫。帝因使援將突騎五千,往來游說,離囂支黨。囂乘勝,使王元、行巡將二萬人下隴,進而東,遣行巡取栒邑。馮異馳兵潛往閉城,偃旗鼓。巡不知,馳赴之,異建旗鼓而出,巡軍驚亂,追擊,大破之。蔡遵亦破王元於汧.於是北地諸豪長悉叛囂來降。隗囂稱臣於公孫述,述立囂為朔寧王。來歙將二千餘人,伐山開道,從回中竟襲略陽,斬其守將金梁。囂大驚曰:「何其神也?」帝聞得略陽,甚喜,諸將爭趨略陽,帝皆追還,曰:「囂亡要城,必來攻,曠日持久而城不下,乃可乘也。」囂果悉以精銳圍略陽。歙固守,不能下。帝乃自將征囂,至高平第一,竇融帥五郡太守乃羌虜小月氏等,與大軍會,帝善之。
  置酒高會,待以殊禮。遂數道上隴,進而西,使王遵招囂將牛邯,降之,拜邯大中大夫。於是囂將十三人,屬縣十六,眾十餘萬皆降,囂將妻子奔西城。帝勞賜來歙,班坐絕席,在諸將之右,賜歙妻縑千匹。進幸上邽,詔告囂曰:「若束手自詣,父子相見,保無他。囂終不降,乃誅其子恂,使吳漢、岑彭圍西城,封竇融為安豐侯,遣西還所鎮。潁川盜起,帝還宮六日,自將討平之。隗囂病且餓,恚憤而卒,少子純立為王。來歙帥馮異等五將軍,討隗純於天水。來歙等攻破落門,隗純降,王元走蜀,隴右悉平。
  帝因討蜀,遣征南大將軍岑彭攻田戎等,不克,遣吳漢發荊州兵,凡六萬餘人,騎五千匹,會荊門。岑彭裝戰船數十艘,直衝浮橋,順風並進,蜀兵大亂,長驅入江關,軍無擄掠,百姓大喜,爭開門降。田戎走保江州。彭到江州,以城固糧足難猝拔,留馮駿守之,自引兵乘利,直詣垫江,攻破平曲,遂收其米數十萬石。吳漢留夷陵,裝露橈繼進。公孫述以王元為將軍,使與領軍環安拒河池。來歙等進攻元安,破之,蜀人大懼,使客刺歙,未果。歙馳召蓋延,延悲哀不已,歙叱之曰:「虎牙,何敢然!今使者中刺客,無以報國,故呼巨卿,欲屬以軍事,而反效兒女子涕泣乎?」延收淚受誡。歙自書表曰:「昨夜入定後,臣為賊所傷,中臣要害,臣不敢自惜,誠恨奉職不稱,以為朝廷羞。夫理國以得賢為本,大中大夫段襄,骨鯁可任,願陛下裁察。」投筆抽刀而絕。帝得書流涕,詔以揚武將軍馬成代之。帝自將征公孫述,次長安。述使延岑拒廣漢,侯丹拒黃石。岑彭使輔威將軍臧官從涪水上平曲,拒延岑。岑彭自分兵下還江都,溯都江而上,襲擊侯丹,大破之,因晨夜兼行二百餘里,竟拔武揚,使精騎馳擊廣都,去成都數十里,勢若風雨,所至皆奔散。蜀地震動,或勸述降,述曰:「廢興,命也,豈有降天子哉?」述使人詐為亡奴,降岑彭,夜刺殺彭。
  吳漢代領其軍,馮駿拔江都,獲田戎。吳漢乘勝,以步騎二萬進擊成都,去城十餘里,阻江北為營,作浮橋,使副將劉尚將萬餘人屯江南,相去二十餘里,帝聞之大驚。使人讓漢曰:「公輕敵深入,又與劉尚分營,賊出兵縱公,而以大兵攻尚,尚敗,公即敗矣。可急引兵還廣都。詔書到,述果使謝豐、袁吉出攻漢,使別將劫劉尚。漢饗士秣馬,夜銜枚,與尚合軍。豐等不知,引兵攻江南。漢悉兵迎戰,大破之,斬豐吉,引兵還廣都。
  自是漢與述戰於廣都、成都之間,八戰八克。述危困,乃悉散金帛,募敢死士五千餘人,以配延岑。岑於市橋偽建旗幟挑戰,潛遣奇兵,出漢軍後,襲破漢。漢墮水,緣馬尾得出。漢具船欲遁,蜀郡太守張堪止之,漢從之。臧宮拔綿竹,破涪城、繁郫,與漢會於成都。述自將攻漢,使延岑拒宮大戰,三戰三勝,自旦及日中,軍士疲乏,漢因使護軍高午、唐邯將銳卒擊之,述兵大亂,午刺述洞胸,左右輿入城,夜死。明旦,延岑以城降。蜀地悉平,詔竇融與五郡太守入朝,賞賜恩寵,傾動京師,拜冀州牧。後融年七十有八而卒,諡曰戴候。自是而天下復歸一統矣。
  吳漢自蜀整旅而還,大封功臣,鄧禹等三百六十五人為列侯,已封者加邑,已沒者封其子孫。鄧禹有子十三人,使各習一藝,修整門庭,教養子孫,皆可為後世法。
  帝偃武修文,皆令列侯就第,不煩以政事,不使以吏職,而善全之。初起太學,帝親幸之,稽式古典,修明禮樂,煥然文物可觀。嚴光,本姓莊,字子陵,少與帝同學,甚相善。及帝即位,光乃改姓名,隱身不見。帝思其賢,令人物色訪之。
  後齊國上言,有一男子披羊裘,釣澤中。帝疑是光,乃備安車元纁,遣使騁之,三反而後至。車駕即日幸其館,光臥不起,帝即其臥所,撫光腹曰:「咄咄子陵,不可相助為理耶?」光乃張目熟視曰:「昔唐堯著德,巢父洗耳,士各有志,何相迫乎?」帝曰:「子陵,我竟不能下汝耶?」於是升輿,歎息而去。復引光入,論道故舊,相對累月,因共偃臥。光以足加帝腹上。明日,太史奏:客星犯帝座甚急。帝笑曰:「朕與故人嚴子陵共臥耳?」除為諫讓大夫,不就,乃耕於富春山,以壽終于家。帝如南頓,賜吏民南頓田租一歲,吏民固請十歲,帝復增一歲。帝如章陵,時改白水鄉為章陵縣,修園廟,祀舊宅,觀田廬,置酒作樂,賞賜故舊。時宗室諸母,因酣悅,相與語曰:「文叔少時謹信,與人不款曲,惟直柔耳,今乃能如此。」
  帝聞之,大笑曰:「吾治天下,亦欲以柔道行之。帝妹湖陽公主,嫁為鄧晨之妻,新寡,帝與共論群臣,微觀其意。至宋宏,主曰:「宋公威容德器,群臣莫及。」後宏被引見,帝令主在屏風後,謂宏曰:「諺雲,『貴易交,富易妻』。人情乎?」宏曰:「臣聞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帝固謂主曰:「事不諧矣!」湖陽公主蒼頭白日殺人,因匿主家,吏不能得。及主出行,蒼頭驂乘,洛陽令董宣於夏門亭侯駐車叩馬,以刀畫地,大言數主之失,叱奴下車,因格殺之。主即還營訴帝。帝大怒,召宣欲棰殺之。宣叩頭曰:「願乞一言而死。」帝曰:「欲何言?」宣曰:「陛下聖德中興,而縱奴殺人,將何以治天下乎?臣不須捶,請得自殺。」即以頭擊楹,血流滿面。帝令小黃門持之,使宣叩頭謝主。宣不從,強使頓之。宣兩手據地,終不肯俯。主曰:「文叔為白衣時,藏亡匿死,吏不敢至門,今為天子,威不能行一吏乎?」帝笑曰:「天子不與白衣同。」因敕強項令出,賜錢三十萬,宣悉以分諸吏,由是搏擊豪強,京師莫不震栗。帝欲封陰貴人兄興為列侯,興固辭。貴人問其故,興曰:「外戚家苦,不知謙退,富貴有命,人當知足。」貴人感其言,深自降抑,帝甚善之。
  帝令天下州郡檢復墾田戶口,於是刺史太守多為詐巧,優饒豪右,侵刻羸弱。時諸郡各遣使奏事,常見陳留吏牘上有書,視之云:「潁川宏農可問,河南南陽不可問。」帝詰問吏因由,吏不肯說,托言於長安街上得之。帝怒。時皇子東海公陽,年十二,在幄後,言曰:「吏受郡敕,欲以墾田相方耳?」帝曰:「既如此,何故言『河南南陽不可問』?」對曰:「河南帝城,多近臣;南陽帝鄉,多近親,田宅逾制,不可為準。帝令虎賁將詰問吏,吏乃首服,如東海公對。上由是益奇愛陽。遣謁者考實二千石長吏阿枉不平者。帝欲立東海公陽為太子,而未發,會郭后寵衰,數懷怨懟,上怒之,遂廢后而立貴人陰氏為後。
  郭后既廢,太子強意不自安,辭太子位,帝因廢太子強為東海王,而立東海王陽為太子,改名莊。帝以強去就有禮,以魯益東海,食二十九縣,賜虎賁旄頭,設鐘篪之樂,擬於乘輿。以郭后弟郭況為大鴻臚,帝數幸其第,賞賜金帛無數,京師號郭家為金穴。後郭后及故太子強俱得令終。時天下太平,交趾女子征則、征貳反,拜馬援為伏波將軍,討平之。帝每旦視朝,日昃乃罷。數引公卿郎將,議論經理,夜分乃寐,總攬朝綱,審時度力,事無過舉,休養生息。恐勤兵於遠,辭西域之請都護,身致太平,匈奴畏服,兵革不興,其中興之美,比少康焉。
  在位三十三年崩,壽六十二歲。太子莊立,是為明帝,以定都洛陽,謂之東漢,至獻帝而漢室三分。

欲得其詳,下回便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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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二百年曹操起漢室三分

  詞曰:
  颯颯西風渭水,蕭蕭落葉長安。英雄回首北邙山,虎鬥龍爭過眼。
  閒看壩橋煙柳,淒涼露冷風寒。斷蟬聲裡倚闌干,不覺斜陽又晚。

  卻說東漢光武崩,太子莊立,是為明帝。立馬援之女貴人馬氏為皇后。後好讀書,尚謙肅,為漢室賢后。明帝幸辟雍,行大射禮。又行養老禮,以李躬為三老,桓榮為五更,禮畢,引桓榮及弟子升堂,上自為辯說,諸儒執經問難於前,冠帶縉紳之人環橋而觀,聽者蓋億萬計。詣孔子室,親御講堂,命皇太子諸王說經,匈奴亦遣子入學。帝聞西域有神,其名曰佛,因遣使至天竺,求其道,得其書。及沙門以來,一時王公貴人,獨帝弟楚王英最先好之。英,光武第六子也,後以謀反自殺,窮治黨羽至數千人。耿秉數請擊匈奴,帝從之,令秉與竇固等分道並出,伐匈奴,固獨有功。固使假司馬班超與從事郭恂,俱使西域。超行至鄯善,鄯善王廣奉詔,禮敬甚備,後忽懈怠,超謂其官屬曰:「此必有北虜使來,明者睹於未萌,況已著耶?」
  乃會其吏士三十六人,曰:「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因夜以攻虜使營,斬其使及從者三十級,餘眾百許人悉燒死。明日乃還,召鄯善王廣以虜首示之,一國震怖,廣叩首願屬漢無二心,遂納子為質。還白竇固,固大喜,具上超功,上以超為軍司馬,令敘前功。固復使超使於寘,其王廣德降,於是諸國皆遣子人侍。西域與漢絕六十五載,至是復通焉。竇固、耿秉擊西域,平車師,復奏置西域都尉,及戊己校尉。益州刺吏朱黼,宣示漢威,德懷遠夷,自汶山以西,前代所未至,正朔所未加,白狼、槃木等百餘國,皆舉首稱臣奉貢,白狼王唐菆作詩三章,歌頌漢德,黼使譯而獻之。明帝遵奉建武制度,無所變更,后妃之家不得封侯與政。館陶公主為子求郎,而不許,乃賜錢十萬,謂群臣曰,「官上應列宿,出宰百里,苟非其人,則民受其殃,何可濫也。」是以吏得其人,民樂其業,遠近畏服,戶口滋殖焉。在位十三年崩,太子煜立,是為章帝。
  章帝繼明帝察之後,承之以寬大,奉承太后,盡心孝道,輕傜薄賦,與民休息,體之以忠恕,文之以禮樂;謂之慈祥長者,為東漢賢君,不亦宜乎!然因竇後之譖而廢太子,知後兄竇憲之惡,而不能罪,所少年略近優柔耳。在位十三年崩,太子肇立,是為和帝。
  和帝年方十歲,竇太后臨朝,竇憲當權用事。都鄉侯劉暢,齊虎王劉縯之孫也,來弔國憂,太后數召見之。竇憲懼暢分宮省之禮,遣客殺之,而歸罪於暢弟剛。尚書韓稜以為賊在京師,不宜捨近求遠。何敞請獨奏案之,具得其實。太后怒,竇憲懼誅,因自求北擊匈奴以贖罪。時北匈奴饑亂,太后從之。
  竇憲將行,公卿詣朝堂,上書諫,以為匈奴不犯邊塞,無故勞師遠伐,損費國用,非社稷計。袁安、任隗免冠固爭,前後十上章,眾皆危懼。安、隗正色自若。太后終聽憲言,遣竇憲、耿秉將精兵萬餘,與北單于戰於稽落山,大破之,降者前後八十一部,二十餘萬人。憲秉出塞三千餘里,登燕然山,命中護軍班固刻石勒功,紀漢威德而還。竇憲以北匈奴微弱,遂欲滅之,遣耿夔、任尚圍於金微山,大破之,出塞五千餘里而還,自漢出師所未嘗至也。竇憲既立大功,威名益盛,父子兄弟充滿朝廷,專權謀逆。帝以朝臣上下莫不附憲,獨中常侍鄭眾謹敏有心機,遂與眾定計誅憲。帝以太后故,不欲明誅憲,迫令自殺;班周似憲之賓客收捕,死獄中。固嘗著《漢書》,尚未就。詔固女弟曹壽之妻昭踵而成之,所謂曹大家也。
  初,梁貴人為竇後所譖,廢死,宮省事秘,莫有知帝為深氏出者。及至竇太后崩,舞陰公主子梁邑奏記三府太尉張酺言狀,帝感動良久,會貴人姊上書自訟,乃知貴人枉死之狀。三公請貶竇太后尊號,不宜合葬先帝。帝手詔曰:「竇氏雖不遵法度,而太后常自減損,朕奉事十年,深惟大義。《禮》曰:臣子無貶尊上之文。恩不忍離,義不忍虧,其勿復議。」乃追尊母梁貴人為皇太后,封梁竦子三人為侯,竦之孫商二女俱為後梁氏自此盛矣。立鄧禹女孫貴人鄧氏為皇后,後性孝友,好讀書,選入宮為貴人,恭肅小心,動有法度,雖宮人隸役,皆加恩惜,帝深嘉之。及為皇后,儉約謙遜,帝每欲官爵鄧氏,後輒哀請退讓,故兄騭終帝之世,不過中郎將。孝和幼衝即位,年十四歲,即能誅鋤竇憲,自是大柄在手,威權不失。尊信儒術,友愛兄弟,優禮賢者,克納嘉言,四夷希侵,中國綏靖,方之章帝,實為過之。在位十七年崩。長子有痼疾,少於隆始生百餘日,迎立為太子,即位,是為殤帝。鄧太后臨朝,帝在位一年崩,太后迎立清河王慶之子祐入即位,是為安帝,太后猶臨朝。夏旱,太后親錄囚徒。洛陽有囚,實未殺人,而被拷,自誣服,羸困與見,畏吏不敢言,將去,舉頭若欲自訴。太后呼還,問狀,具得枉實,即收令抵罪。行未還宮,澍雨大降。
  立貴人閻氏為皇后。皇太后鄧氏崩,帝始親政。
  帝少稱聰穎,故鄧太后迎之。及長,多不德,不當太后意,故久不還政。時中常侍樊豐、劉安、陳達,及帝乳母王聖、聖女伯榮,煽動內外,竟為侈虐,出入宮掖,互通姦賄。司徒楊震上書切諫,帝不聽,封王聖為野王君,太子保為濟陰王。帝南巡,崩於葉,在位十九年。閻後與閻顯等謀。濟陰王保在內,恐公卿立之,乃偽雲帝疾甚,徒御臥車馳歸,四日至洛陽,乃發喪。閻後臨朝,欲久專權,貪立幼子,與閻顯等定策禁中,迎濟北惠王子北鄉侯懿為嗣,即皇帝位。濟陰王保以廢黜不得上殿,親臨梓宮,悲號不食,內外群臣莫不哀之。北鄉侯懿立數月而崩,中常侍孫程、王康等十九人聚謀於陽德殿,迎故太子濟陰王保即皇帝位,是為順帝。時年十二,收閻顯下獄誅之,遷太后於離宮,封孫程等皆為列侯,是為十九侯。帝朝太后於東宮,皇太后閻氏崩。帝生母李氏葬城北,帝初不知,至是左右白之,感悟悲泣,親到葬所,更以禮殯葬恭陵北。帝征用處士樊英、楊厚等,天下想望其豐彩。又李固、黃瓊相繼登用,虞栩、左雄直言時聞。立梁商之女梁貴人為後,雖以德進,梁商頗賢。商卒,而商之子梁異專權,實自此始。帝德十九之立己,而又恨閹宦之弄權,雖無甚失德,漢祚實由是而衰矣。帝遣杜喬、張綱等,分生州郡,表賢良,除貪污。喬等各之部,張綱獨埋其車輪於洛陽都亭,曰:「豺狼當道,安問狐狸?」
  遂劾奏大將軍梁冀及其弟河南尹梁不疑無君之心十五事,京師震悚。帝雖知綱言直,而不能用。梁冀恨張綱,思有以中傷之。
  時廣陵賊張嬰寇亂揚、徐間,積十餘年,二千石不能制,冀乃以綱為廣陵太守。前二千石率多求兵馬自衛,綱獨單車就職,既到,逕詣娶壘門。嬰大驚,遂走閉壘。綱於門外罷遣吏兵,只留所親者十餘人,以書諭嬰,請與相見。嬰見綱至誠,乃出拜謁,延置上座。綱諭之曰:「前二千石多肆貪暴,故致公等懷憤相聚,二千石信有罪矣。然公等所為,亦非義也。今主上仁聖,欲以文德服叛人,故遣太守來,今誠轉禍為福之時也。」嬰聞,泣下曰:「荒裔愚民,不能自通朝廷,不堪侵枉,乃相聚偷生,若魚游釜中,知不可久。今聞明府之言,乃嬰等更生之辰也。」乃辭還營。明日,率所部萬餘人歸降。綱單車入嬰壘,置酒為樂,散遣部眾,南州安然。論功當封,冀遏之。綱在部一歲卒,嬰等五百人,為之制服行喪,送到犍為,負土成墳而去。帝在位十九年崩,太子炳立,時方二歲,梁太后臨朝,是為衝帝,在們一年崩。
  時清河王蒜、渤海孝王子纘,皆章帝公孫。蒜為人凝重,運止有法度,公卿皆歸為心焉。而纘年八歲,李固謂梁冀曰:「立帝宜擇年長有德、可親任政事者。願將軍詳審之。」冀不從,與太后定策禁中,迎纘入南宮,即皇帝位,是為質帝。太后委政宰輔,李固所言,太后多從之,黃門宦官為惡者,一皆斥退,天下咸望治平。而梁冀深忌嫉之。帝少而慧聰,嘗因朝會,目梁冀曰:「此跋扈將軍也!」冀深惡之,使左右置毒於煮餅以進。帝苦煩甚,召李固,固入前問,帝曰:「食煮餅腹悶,得水尚可活。」冀曰:「恐吐,不可飲水。」語未絕而崩,在位一年。固伏屍號哭,推罪於侍醫,議立嗣。李固、杜喬欲立清河王蒜。冀白太后,策免固,迎章帝曾孫蠡吾侯志入南宮即位,是為桓帝,時年十五,太后猶臨朝聽政。立太后之妹梁氏為後京師地震,杜喬以災異策免,會清河劉文等謀立清河王蒜,事覺,蒜坐徙貶自殺。梁冀因誣李固、杜喬與文等交通。
  太后素知喬忠,不允。冀遂收固下獄,死於獄中。冀使人脅杜喬曰:「早自引決,妻子可得全。」喬不肯,遂收係之,亦死獄中。四年正月,太后歸政於帝,二月崩。至十年七月,皇后梁氏崩。八月,大將軍梁冀伏誅。冀一門前後七侯、三後、六貴人、二大將軍,夫人女食邑稱君者七人,尚公主者三人,其為卿將尹校者五十七人,冀專擅威柄二十年,天子拱手,不得與政,學不平之。又遣客刺殺議郎邴尊,並欲殺尊妻母宣。宣以女猛在宮為貴人,馳白帝。帝大怒,呼中常侍單超、徐璜,黃門令貝瑷,小黃門左悺、唐衡,定計誅之。瑷等請劍戟士千餘人,共圍冀第,收大將軍印綬,冀與妻孫壽皆自殺。悉收梁氏、孫氏,無少長皆棄市,賓客故吏免黜者三百餘人,百姓莫不稱快。收冀財貨,合三十餘萬萬,以充王府之用,減天下稅租之半;散其苑囿,以業窮民;封單超、徐璜等為列侯,世謂之五侯。梁冀新誅,用黃瓊、陳蕃,瓊辟范滂,蕃辟徐穉等,而海內翕然望治。立貴人竇氏為皇后,乃竇融之玄孫竇武女也。
  時太學諸生三萬人,郭泰及潁川賈彪為之冠,與李膺、陳蕃、王暢更相褒重,於是中外承風,兑以臧否相尚,自公卿以下,莫不畏其貶議,屣履到門。河南張成善風角,推占當赦,教子殺人。司隸李膺督促收捕,既而逢宥獲免,膺愈懷憤疾。
  竟案殺之。張成素以方技交通宦官,帝亦頗信其占,宦官教成子弟牢修告膺等養太學游士,交結諸郡生徒,互相驅馳,共為部黨,誹訕朝廷,疑亂風俗。於是天子震怒。班卞郡國收捕黨人,佈告天下,使同忿疾,案經三府,大尉陳蕃卻之曰:「今所案者,皆海內人譽,憂國忠公之臣,此等猶將十世宥也,豈有罪名不彰,而致收掠者乎?」不肯平署。帝愈怒,遂下膺等於黃門北寺獄。其辭所連及,杜密、陳翔、陳實、范滂之徒二百餘人,或逃遁不獲,皆懸金購募,使者四出相望,陳實日:「吾不就獄,眾無所恃。」乃自往請囚。范滂至獄,獄吏謂曰:「凡坐係者,皆祭臯陶。」滂曰:「臯陶古之直臣,知滂無罪,將理之於帝,如其有罪,祭之何益?」陳蕃上書極諫,帝諱其言切,托言蕃辟召非其人,策免之。陳蕃既免,朝廷震栗,莫敢復為黨人言者。賈彪曰:「吾不西行,大禍不解。」乃入洛陽,說竇武、霍諝等,使訟之。竇武上疏極諫,霍諝為之表情,帝意稍解,使中常侍主甫就獄訊黨人。范滂等皆三木囊頭,暴限階下,甫以次辯,語曰:「卿等更相拔舉,迭為唇齒,其意何如?」滂曰:「見善如不及,見惡如探湯。滂欲使善善同其清,惡惡同其污,惟王政之所願聞,不知更以為黨。古之修善,自求多福,今之修善,身陷大戮。身死之日,願埋滂於首陽山側,上不負皇天,下不愧夷齊。」甫愍然,為之改容,乃得並解桎梏。李膺等又多引宦官子弟,宦官懼,請帝以天時宜赦,乃赦天下黨人二百餘人,放歸田裡,書名三府,禁錮終身。
  桓帝在位二十一年崩,無子,竇後與竇武求宗室賢者。侍御史劉儵以章帝玄孫、瀆亭侯萇之子寵對。武白竇後,迎立之,是為靈帝,時年十二歲,竇太后臨朝。初,竇太后之立,陳蕃有力焉,及臨朝,政無大小,皆委於蕃,蕃與竇武同心戮力以獎王室,征天下名賢,李膺、杜密、尹勛、劉瑜等皆列朝廷,天下之士莫不延頸想望太平。而中常侍曹節、王甫等共相朋結,諂事太后。太后信之,蕃、武疾焉。會有日食之變,蕃謂武曰:「昔蕭望之困於一石顯,況今石顯數十輩乎。可因日食,罷斥宦官,以塞天變。」武乃白太后,請誅曹節等,太后猶豫未忍,曹節召尚書,脅使作詔板,拜王甫為黃門令,持節捕收武等。
  陳蕃聞難,將官屬諸生八十餘人,並拔刀,突入尚書門,攘臂呼曰:「大將軍忠以衛國,黃門反逆,何云安氏不道耶?」王甫使劍士收蕃,送北寺獄,即日殺之。時張奂征還,節等以奂新至,不知本謀,矯制使奂率五營士討武。甫將千餘人,出與奂合,圍武,武自殺。遂遷太后於南宮,張奂遷大司農,封侯。
  奂深病為節等所賣,固辭不受,於是群小得志,士大夫皆喪氣。
  宦官深惡李膺等,復申黨人之禁,侯覽怨張儉尤甚,詔捕儉及李膺、杜密、朱寓、荀昱、翟超、劉儒、范滂等,請下州郡考治。時上年十四,問曹節曰:「何以謂之鉤黨?」對曰:「鉤黨者,即黨人也。」上日:「黨人何惡,而欲誅之?」對曰:「欲為不軌。」上曰:「不軌欲何如?」對曰:「欲圖社稷。」上乃可其奏。或謂膺曰:「可去矣?」對曰:「事不辭難,罪不逃刑,臣之節也。吾年已六十,死生有命,去將安之?」乃詣詔獄,考死。汝南督郵吳道,受詔捕范滂,至征羌,抱詔書閉傅舍,伏牀而泣,一縣不知所為。滂聞之,曰:「必為我也。」即自詣獄。縣令郭揖大驚,出解印綬,引與俱亡,曰:「天下大矣,子何為在此?」滂曰:「滂死則禍已,何敢以罪累君,及令老母流離乎?」其母就與之訣曰:「汝今與李、杜齊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復求壽考,可兼得乎?」滂跪受教,再拜而辭,凡黨人死者百餘人,妻子皆徙邊,天下豪傑及儒學有行義者,宦官一切指為黨人,其死徙廢禁者,又六七百人。郭泰聞黨人之死,私為之慟曰:「《詩》云:『人之雲亡,邦國殄瘁。』漢室滅矣。但未知瞻鳥爰止於誰之屋矣?」泰雖好臧否人物,而不為危言激論,故能處濁世而禍不及焉。張儉亡命,望門投止,所在重其名,莫不破家相容。夏馥聞之,歎曰:「孽自己作,空污良善,一人逃死,禍及萬家,何以生為?」乃自剪須變形,入林慮山中,隱姓名為治家傭,人無知者,黨禁未解而卒。及黨禁解,張儉仍還鄉里。
  初,申屠蟠見范滂等非訐朝政,歎曰:「昔戰國之時,處士橫議,列國之王至為護擁,先驅,卒有焚書坑儒之禍。」
  乃絕跡於梁、碭之間,因樹為屋,自同傭人。二年,滂等果罹黨錮之禍,惟蟠超然無事。初,中常侍張讓父死,歸葬潁川,雖一郡畢至,而名士無往者,讓恥之。陳實獨往弔焉。及誅黨人,讓以實故,多所全宥。立貴人何氏為皇后。後本南陽屠家,以色選入掖庭,生皇子辨,欲立之,征其兄何進為侍中。後王美人生皇子協,後鳩殺美人。帝怒,欲廢后。中官固請,乃止。
  開西邸賣官,二千石二千萬,四百石四百萬,其縣令隨縣份之大小為貴賤。又令左右賣公卿,公千萬,卿五百萬。時有青蛇見於御座上,又雌雞化為雄,又有黑氣墮溫德殿庭中,氣如龍,長十餘丈,青虹見玉堂殿庭中。
  巨鹿張角,奉祀黃老,以妖術教授,咒符水以治病,眾共神之,徒眾數十萬,置為三十六方,名立渠帥,訛言:「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以中常侍封諝、徐奉為內應,約以三月五日,內外俱起。角弟子唐周上書告之,詔捕角等。角敕諸方俱起,皆著黃巾為識,旬月之間,天下響應,京師震動。帝召群臣會議,北地太守皇甫嵩,以為宜開黨禁。中常侍呂強亦曰:「黨錮之積,人心怨憤,若不赦宥,轉與張角謀,為變滋大。」而從之,乃赦天下黨人。張讓譖呂強「與黨人共議朝廷,數讀《霍光傳》。」強自殺。遣中郎將盧植討張角,皇甫嵩、朱雋討潁川黃巾。朱雋與賊戰敗,會騎都尉曹操適至,嵩、曹與朱雋合軍,更與賊戰,大破之。時汝南許劭,好核論人物。操往造劭而問之,劭曰:「子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也。」操大笑而去。盧植破舉角,隨當拔之,宦官誣植抵罪,詔皇甫嵩討角,嵩與角弟梁戰,大破之,斬梁。角先以病死,剖腹戮屍,傳首京師。
  帝在位二十三年崩,皇子辨立,是為獻帝。何太后臨朝,封皇子協為陳留王。中軍校尉袁紹,勸何進悉誅諸宦官,進白太后,太后不聽。紹又為畫策,多召四方猛將,使並引兵向京城,以脅太后。進然之。主簿陳琳諫曰:「此事但可速發,行權立斷,則天人順之,若召外兵,則大兵聚會,強者為雄,只為亂階耳!」不聽,典軍校尉曹操聞而笑曰:「宦官之禍,古今有之,但人主不當假之權寵耳。若治其罪,當誅元惡,一獄吏足矣。何至紛紛召外兵乎?欲盡誅之,事必宣露,吾見其敗也?」
  何進召並州牧董卓,使將兵詣京師,卓即時就道,上書曰:「中常侍張讓等,幸承恩寵,濁亂海內,臣輒嗚鐘鼓如洛陽,請收讓等,以清奸穢。」卓故意遲延不至,進為中常侍張讓等矯詔所殺。袁紹聞進被害,乃勒兵捕諸宦者,無少長皆殺之。
  張讓困迫,遂將帝與陳留王協出谷門,讓等見捕之急,悉投河而死。帝獨乘一馬,從雒舍南行,失傳國玉璽。董卓聞亂急至,聞帝在北,迎於北邙阪下。卓與帝語,語不分明,乃更與陳留王語,語言明白,卓大喜,以王為賢,有廢立之意。袁紹不可,卓按劍叱紹曰:「豎子敢然,天下事,豈不在我?」紹遂出奔冀州。
  卓廢少帝為宏農王,奉陳留王協即位,是為獻帝。遂弒太后何氏,又弒宏農王。初,蔡邕因宦官之禍,亡命江海,積十二年,卓聞其名而辭之,稱疾不就,卓怒詈曰:「我能族人。」
  邕懼而應命,至則署為祭酒,甚見敬重,三日之間,周歷三台,遷為侍中。董卓自為太尉,加節鉞虎賁,吏封郿侯,又自為相國,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董卓購求袁紹甚急。袁術奔南陽,曹操變姓名,間行東歸,至陳留,散財。合兵,得五千人,關東起兵討卓,推袁紹為盟主。紹自號車騎將軍,與河內太守王匡屯河內,曹操屯酸棗,袁術屯魯陽,眾各數萬。
  董卓以山東兵盛,欲遷都以避之,遂燒焚宗廟宮府,劫遷天子,棄洛陽,車駕入長安。初,靈帝時,會稽妖賊許生作亂,起句東,即今寧波府,稱陽明皇帝。吳郡富春人孫堅,字文台,少為縣吏。召募精勇,助州郡討平之,又助朱雋討黃巾有功,屢官至參軍。又長沙賊區星作亂,拜孫堅為長沙太守,討平之,封烏程侯,至是亦起兵討董卓。至南陽,眾已數萬人,前到魯陽,與袁術合兵,術由是得據南陽,表堅為破虜將軍。孫堅進屯陽城,與董卓戰,大破之。堅進至洛陽,掃除陵廟,祠以太牢,得傳國璽於城南甄宮井中,分兵追卓,卓奔長安,堅遂軍魯陽。時關東州郡,務相兼並,袁紹、袁術亦白離貳,術遣孫堅擊董卓未返,紹遣周昂襲奪堅陽城,堅歎曰:「同舉義兵,以救社稷,逆賊未破,而各自若此,吾其誰與戮力乎?」引兵擊昂,走之,袁術遣公孫越助堅攻昂,越為流矢所中而死。公孫瓚怒曰:「予弟死,禍起於紹。」遂出軍屯磐河,數紹罪惡,進兵攻之,冀州諸城多叛從瓚。
  北直涿郡劉備,字玄德,景帝子,中山靖王之後也。少孤貧,以販履為業?有大志,少語言,喜怒不形於色。嘗與瓚同師事盧植,因往依瓚。至是,瓚使與其將田楷巡青州有功,因以為平原相。備少與河東關公,諱羽,字雲長,涿郡張飛,字翼德,友善,以關公、張飛為別部司馬,公統部曲。備與二人寢則同牀,恩若兄弟,而稠人廣坐,則侍立終日,隨備周旋,不避艱險。常山趙云為郡將,將兵詣瓚。劉備見而奇之,深加接納,雲遂從備至平原,為備主騎兵。劉表為荊州刺史,袁術使孫堅擊表,表遣黃祖迎戰,射堅殺之。
  董卓兇惡日甚,選民間美女八百人為侍妾,車服僭擬天子。
  司徒王允與司肅校尉黃琬、僕射士孫瑞密謀誅卓。中郎將呂布膂力過人,卓愛信之,拜為義子,出入護衛。王允有義女貂蟬,其顏色之美麗,冠絕一時,兼之聰明歌舞,巧會人意,而才更過之。允因設謀,以貂蟬先許呂布,後許董卓,竟送貂蟬歸卓。
  卓寵愛貂蟬,貂蟬復與布私,於中取事,使布與卓成仇隙。一日,呂布戲貂蟬於鳳儀亭。卓見之,擲戟殺布,布避得免。允結布為內應。布曰:「如父子何?」允曰:「公自姓呂,本非骨肉,擲戟時,豈有父子情耶?」布遂許之。卓入朝,伏勇士於北掖門刺之,卓墮車,大呼:「呂布何在?」布曰:「有詔討賊臣。」應聲持矛刺卓,急斬之,出懷中詔板,令吏士曰:「詔討卓耳,餘皆不問。」吏士皆稱萬歲,百姓歌舞於道,暴卓屍於市。卓素肥,吏為火炷置卓臍中燃之,光達曙者數日。
  卓既死,蔡邕在王允坐,聞之驚歎。允勃然怒曰:「董卓國之大賊,而君懷私恩,反相傷痛,豈欲共為逆耶?」即收付廷尉,遂死獄中。董卓部將李傕、郭汜、張濟等,將兵在陝,遣使至長安求赦,王允不許。李傕、郭汜等舉兵西向,收卓故部曲樊稠等,眾至十餘萬,殺入長安城,收王允與黃琬殺之。
  呂布自武關奔南陽,投袁術,術待之甚厚。士孫瑞歸功不侯,故得免於難。李傕、郭汜爭權,治兵相攻,傕迎帝幸其營,遂燒宮殿官府。楊奉、董承等將兵送乘輿東歸,乘輿居荊棘中。
  初,青州黃巾賊寇兗州,殺刺史劉岱。曹操部將陳宮謂操曰:「州今無主,而王命斷絕,宮請說州中綱紀,明府往牧之,資之以收天下,此霸王之業也。」宮因說濟北相鮑信等,迎東郡太守曹操並兗州刺史進擊黃巾,悉降之,得精兵三十餘萬。楊奉、韓暹奉車駕棄長安,還洛陽。時州郡各自分據土地,朝廷政令不行。又洛陽宮室前為董卓焚燒,百官披荊棘,依牆壁間。
  曹操在許,謀迎天子而未決,荀彧曰:「昔晉文納周襄王而諸侯景從,漢高祖為義帝縞素而天下歸心,誠因此時,奉主上以從人望,大順也;秉至公以服天下,大略也;挾大義以致英賢,大德也。四方雖有逆節,其何能為?」操遣曹洪西迎天子而不得入,議郎董昭作操書,結楊奉,值董承患韓暹矜功肆恣,因潛召操。操至,誅有罪,賞有功,矜死節,封董承等十三人為列侯。曹操問計於董昭,昭曰:「此中諸將,人殊意異,今留匡弼,事勢不便,惟有移駕幸許都,夫行非常之事者,乃有非常之功。願將軍熟思之。」操曰:「此孤本志也。」乃奉車駕東遷,始立宗廟社稷於許,自是政歸曹氏,天子惟守位而已。其後遂分為三國。

欲得其詳,下回便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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