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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轉眼便到了秋天,涼風送爽。微風吹拂過樹葉,留下細微的沙沙的聲響,側耳靜聽,彷彿有一些神似落雨的味道。

  墨蘭帶了幾個侍女呈上了一盅牛乳燕窩以及幾個精緻的小點。阮無雙正在修剪官釉彩描瓷裡的花枝,滿頭的烏絲只微微挽了個斜鳳髻。雖才產下小皇子幾個月,但身型已經清瘦了下來,一身淡紫的紗羅裙裝,墨蘭從遠處看著,只覺得比以往在相府之日,還顯得婀娜些。

  墨蘭示意身後的幾個侍女將點心動作輕柔的放在桌上,隨即擺了擺手讓她們下去。喚了一聲:「小姐!」語氣與往常有些不同。阮無雙自幼與她一起,自然能清楚的分辨出來,只顧手上的動作,眼皮也未抬,清淺地道:「什麼事情?」

  墨蘭趨前了上來,表情甚為慎重,又回頭看了一眼,內侍和侍女們都遠遠的站在門外。於是壓低了聲音說道:「昨天,有幾個大臣向皇上參奏了一本,說新帝登基,六宮空虛,應該要擴充六宮。建議皇上選妃。」阮無雙的手略略停頓了一下,微微轉過頭,那斜鳳髻上的一隻斜攢的的珠翠流蘇正隨著她的動作劃出一個小小的弧度,細細顫動,顯得小巧而精緻:「這些朝廷的事情,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啊?」阮無雙從來不過問政事,也不喜打聽。身邊的幾個貼身侍女知道她的性子,向來極少談論朝廷的事情。今日墨蘭會不顧她喜好,這麼提及,怕是這幾個大臣並非泛泛之輩啊!

  墨蘭挽嘴一笑:「奴婢我還用打聽啊,這宮裡啊,多得是人想巴結奴婢等從相府裡隨小姐出來的,每日裡不遠的---來昭陽殿送消息!」宮中的人自有一套生存的法則。她家小姐貴為皇后,又剛產下皇上的長子,更不必說背後的阮宰相和阮太后了。每朝皇帝都有一位皇后,但如此顯赫的怕是古來也沒有幾人的。宮中的人又怎麼會不懂這個道理呢?

  阮無雙低下頭,繼續修剪,那官釉彩裡原本賞心悅目的秋海棠竟紅的有些眩目了起來,她微蹙了一下眉頭,彷彿不經意的問道:「那皇上的意思呢?」身為皇后,勢必要與後宮所有的女人分享一個男人。她是早就明白了的!其實在一般富貴人家,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哪個男人不渴望妻賢妾美呢?男人只要有權力,有財力,有能力,就會想要擁有!古往今來,概莫能免!!

  半天沒有聽見墨蘭的聲音,一轉頭,只見墨蘭已經笑瞇了眼,不知怎麼的,臉一下子燥紅起來,佯怒道:「好你個墨蘭,竟然連我也耍起來了!」墨蘭忙止住了笑臉,但眼角眉梢的還是笑意瀰漫,語氣卻極恭敬的回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退了幾步,才回道:「皇上說啊-----皇上說啊,初登帝位,萬事才開頭,實不宜貪歡享樂--------這可是石總管下面的小德子說的。」望著阮無雙微紅的怒臉,墨蘭忙低下頭補充說明了一下。

  墨蘭出去後,空氣裡靜了下來,可以清楚的聽見殿外風吹過樹葉的聲音。阮無雙還是在修剪枝葉,綠葉嬌花相映。墨蘭的話不時的響在耳邊,心裡清楚明白,這只是時間早晚的事情。但不知為何,越是這麼想,心情就靜不下來。一定神,這才發現,竟然錯手將花朵剪了下來,花瓣猩紅,如落英散在漢白玉的地磚上。呆了呆,猛得轉過身,喚道:「來人!」

  墨蘭帶了兩個侍女進來,躬身行禮:「小姐!」阮無雙緩緩的轉過身,吩咐道:「伺候更衣吧!」墨蘭從來是知道她心意的,挑了件淺黃色雪綃長裙。皇家向來以黃紫為尊,明黃,杏黃歷來是帝后獨享的顏色。但她卻喜淺淡的顏色,素雅潔淨。

  慈寧殿裡,檀香的味道四處縈繞。阮太后剛剛禮佛完畢,方在潔手,木姑姑已進了來:「太后,皇后娘娘來了。」阮太后接過侍女呈上的絲巾,轉頭道:「怎麼來了,才生下孩子不久,理當好好休養才是!」話音未落,阮無雙已經進了殿裡,大殿裡侍侯著的內侍和侍女已經唰唰的跪下行禮了。

  阮太后攜了阮無雙的手,坐了下來,端詳了半天方道:「怎麼兩天不見,又清瘦下來了啊?半點也不見豐腴。這太醫院是怎麼給調理的啊?」阮無雙微微一笑,回道:「姑姑放心,蘇太醫說我身子已經恢復了,不必每日裡大補小補的。」阮太后這才舒心了些:「這蘇太醫辦事情,我也放心。」轉頭接過木姑姑遞上的菊花清露,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吧!」

  阮太后端起了白玉青瓷的茶盞,以往長長的丹寇指甲已經不見了,帶了兩根細細長長的鎦金護指,輕輕的拿起白玉茶盅的蓋子,溫溫柔柔的道:「喝一口看看,是木清親手調製的。」歎了口氣,望著窗外道:「一轉眼,竟已經有這麼多年了。」木清是木姑姑的名字。從小即是姑姑的貼身侍女,又跟著姑姑進了太子府,進入皇宮大內。

  阮太后悠悠地輕飲了一口,方才道:「味道還是跟以前一樣。木清從小跟在我身邊,向來熟知我的喜好。」阮無雙輕輕掀了蓋子,一陣菊花清香撲鼻而來,幾朵干菊因浸了水,如在枝頭般盛放,嬌研可人。啜了一口,只覺滿齒留香,這才微微頷首一笑:「當真好喝。」

  阮皇后也笑了出來:「喜歡的話,讓木清送一些去昭陽殿。」阮無雙又飲了一口,點了點頭:「謝姑姑!」阮皇后正隨手撥弄著乾果蜜餞,溫和的抬頭道:「你我姑侄,何需如此見外。」

  揀了一個金絲蜜棠遞了給阮無雙,目光貌似漫不經心的一掠,淡淡的道:「聽說昨天,歸太傅等人向皇帝參奏了一個本子,說什麼新皇登基,後宮猶虛,建議皇帝擴充六宮。」

  阮無雙心裡咯登了一下,果真有此事,且帶頭的還是歸太傅。怪不得墨蘭一早就來稟報了。要知道這歸太傅在百里皓哲兒提懵懂時期已被先皇封為了王子太傅,二十多年來,扶持著百里皓哲走過了數不清的宮廷爭鬥。在百里皓哲這麼多的謀臣中,歸太傅的話是最後份量的。

  如此一來,選妃一事可大可小啊!

  阮家的勢力如今已是如日中天,朝堂上有阮父貴為宰相,而阮家大駙馬是武宣侯,掌著朝廷兵權,阮家二駙馬又是吏部尚書,一門三傑,如此的高官厚爵,怕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而在皇帝後宮,太后與皇后又皆出自阮府。忠於百里皓哲的歸太傅等人自然對這個局勢憂心沖沖。外戚主政歷來是朝廷大忌。

  但對於阮家在朝廷的根深地固的勢力,要動又談何容易。所謂牽一毫髮動全身。百里皓哲剛登基不久,大皇子派和先帝的人馬尚處於以不變應萬變的階段,隨時可能有動作,百里皓哲想要穩做龍椅,靠的只有阮家的勢力。但等他穩坐皇位後呢??所謂「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歷來伴君如伴虎的事情,亦不在少數。

  但後宮卻可以有鬆動的。歷來新帝登基,都會廣選天下秀女,以充後宮。一來,此為先例,阮家沒有任何理由反對。百里皓哲到目前為止,只有阮無雙產下的一位皇子,可謂膝下猶虛。歷來各皇朝最注重的就是子嗣,認為子嗣是延續國脈的根本,關係千秋社稷的大事情。以此為理由,怕是連阮太后也無法說不的。二來,選妃入後宮,必有不少朝廷大臣躍躍欲試,推薦適齡的女兒進宮。鶯縈燕燕,佳麗如雲,皇帝此後並不會專注皇后一人。如此一來,皇后的地位就流於形式而已,會少了很多左右皇帝的能力。而朝廷大臣的勢力或許可因為皇帝的寵幸而重組。這樣一來,阮家勢力相對就會削弱。此乃一招妙棋啊!

  阮無雙只覺得手腳冰涼,隔著白玉盅能清楚的感覺到菊花清露的溫度,溫暖而綿長。想起昨天晚膳時分,百里皓哲掀簾而入。她正在錦榻上與皇兒嬉戲。現在回想起來,他表情溫和如常,無半絲異樣。

  阮無雙微蹙了眉頭,無言的看著阮太后。阮太后亦在沉思,看著婆娑樹影的窗外。此已經是秋日午後,光線懶散的從窗上折枝牡丹的雕花上照射進來,斑駁的映在兩人身上。阮無雙一低頭,就看見淺黃雪綃的袖口,盛開著朵朵銀白色的杏花,用銀絲繡著,精緻而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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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夕陽像是漸弱的紅金盆子,逶迤的挪入樹梢房閣之後,又慢慢地因隱入了暮色之中。昭陽殿服侍的侍女們,輕巧的將殿內各鎏金八方燭台上的蠟燭點燃,伴著微微的幾絲青煙,殿內頓時通明瞭起來。

  孩子剛吃了奶,正睡著,小嘴微微張著。因已經過了百日,眉目已經極分明了,粉白圓潤,說不出的可愛。阮無雙俯身掖了掖薄絲棉的錦被,望著孩子的小臉,靜靜的出神。雖然光影照過來有些黯淡,但還是可以清晰的看見孩子的額頭下巴,像極了自己。其餘的部分,她也說不上來,每每看到他凝視著孩子,心底深處總有種說不出來的惶恐。

  兩人相處時的光景,他素來也是寡言少語的。但他卻彷彿能明白她的意思,一低頭,一投手之間,總是溫柔的。但她越是感覺到百里皓哲對她呵護有加,細膩溫存,心裡越有說不出的痛。想起那日看詔書時,兩人相握著的手,纖細而綿長。那種無聲勝有聲的味道,讓她每每想起,胸口總會隱隱生出光澤的暖意。令她總是不願意深想-------

  母親與姑姑總嘀咕,做月子的人怎麼一點也不豐腴。只是她們不明白,擱著這麼一件事情在心頭,她又如何能安然食寢呢???她實在無法想像若是事情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他會如何對她??就算是平常夫妻也是難以容忍的,更何況是萬萬人之上的他呢??可是事到如今,她已經被逼到絕路了。若是她能狠心點,發現之初就應了斷的-------可是她----一拖再拖--終究還是沒有走到這一步。

  空氣裡彷彿帶著一種靜謐的東西,她猛然一驚,只覺得有點不對,一轉頭,只見錦榻旁人影挺拔,那一身金龍刺繡的黑色便服,分明是熟悉的,天底下能這麼穿的也就只他一人而已。百里皓哲進來時見眾侍女都站在外頭,遇到多了,自然知道皇兒正在睡覺,便放輕了腳步。哪裡知道竟把無雙嚇了一跳,燈光下只見她有些吃驚的站在那裡,就這麼杵在那裡,竟忘了反應,眼中雖然平靜無波,眼底深處卻閃過幾絲惶恐。

  百里皓哲不由一笑,走近了些,順勢握住了她的手掌,只覺滑膩不堪,掌心竟有些微濕。微微皺了眉頭,正要發問。只見阮無雙已經轉過了頭,看著孩子,神色似乎有些不同。雖是秋天,但只著了碧色的紗羅,飄逸清秀。因此時低頭的動作,他可以清楚的看見雪白如凝脂的脖子,柔嫩的彷彿能掐出水來。

  阮無雙定了定神,才從容起來,想不著痕跡地抽出了手,按規矩要行禮。百里皓哲卻不放,拉著她在錦榻上坐了下來,道:「不要吵醒皇兒!」她心一動,轉頭看了孩子一眼,只好任他握著。

  他似乎沒有什麼發覺,臉色如常,眼中卻帶了莫名的笑意。百里皓哲說道:「皇兒今日可有調皮?」阮無雙淺淺一笑,微微搖了搖頭。

  他微微沉吟了一下,忽地想起一事情,說道:「今日翰林院的人擬了幾個名字呈上來,你且看看。若覺得不妥,讓他們再擬幾個!」阮無雙低頭,回道:「臣妾不敢,皇上做主就是了!」皇家兒孫的字號,向來由翰林院按宗室排名而擬,奏折上奏後,由皇帝親批的。

  她才說完話,只感覺百里皓哲握手的力道重了幾分。空氣一下靜了下來,她微微抬頭看了他的臉色,似乎沒有方纔的興致頗高的樣子。輕聲道:「由臣妾選名,與理不合。」像是解釋也像是自語。百里皓哲今日在批奏折之時,看到翰林院遞上的折子,便私下抄了下來,興匆匆的趕了過來。哪裡想到被她潑了一頭的冷水,心底竟微微有些火氣。聽她這麼一解釋,這才釋然一些,從袖裡拿出了一張折好的宣紙,著她的手道:「朕讓你看!誰敢說半句閒話!」

  宣紙上只有簡單的數個字,並非是翰林院的奏折,但筆跡走勢蒼勁飛舞,卻是她熟悉的,估摸著是他批閱奏折時,順筆摘下的。「是承桓好?承謙好?還是承軒好呢?」他抬了頭看著她,彷彿在徵詢她的意見。

  阮無雙也微微一笑,不知何原由,心情竟然極好,清淺回道:「都好!」百里皓哲順性拉了她的手在紙上點來點去,道:「朕讓你選,你選就是了。你不說,我不說,天底下又怎麼會有第三個人知道!!」語氣表情竟有些像個孩子,阮無雙心頭微動,嘴角竟不由自主的擒著淡淡的笑,低頭看了紙上的幾個名字,倒也覺得這三個最好一些,於是說道:「以臣妾的意思,就承軒好了。」

  百里皓哲笑道:「好,就以你的意思,百里承軒,字子信。」雙手輕擊了一掌。石全一帶了兩個內侍應聲進了來:「皇上有何吩咐?」百里皓哲將手上的宣紙遞了過去,吩咐道:「讓人擬一份,以大皇子百里承軒的名義大赦天下。」

  石全一應了聲「是」,正要躬身退出門外,只聽皇帝的聲音又傳了過來,頓了頓,彷彿想起什麼似的道:「讓翰林院把奏折留著,不用退了!」

  阮無雙只覺他話裡有話,瞬間便反應了過來,臉色微微暈紅,只裝作聽不明白的樣子,低頭逗子信。孩子向來淺眠,每每睡一兩盞茶的時間就醒來。這時已經醒了,眼睛微微張開,懵懂的看著他們。乳母和保姆一再誇說乖巧,極少哭鬧不休的。宮中規矩嚴謹,身為皇子,自有數個乳母和保姆照看。但她總是隱隱害怕,許多事情不想太借她人。百里皓哲又睜隻眼閉只眼的,子信就這麼一直由她照料。

  她將孩子抱了起來,百里皓哲也湊了過來,舉手要接:「朕抱一會!」阮無雙慢慢的遞了過去,他哪裡會抱,姿勢也不對。才接手,孩子已經扭來扭去了,似乎在為哭作鋪墊了。她反倒笑了出來,嬌嗔:「小心些!子信要哭了!」他抬頭正好看見她的笑容,當真燦如曇花,嬌如凝露,叫人深恐觸手即融了。

  他一頓,就忘了手上的動作。孩子已經臉色漲紅,小嘴也已經扁了。百里皓哲忙手忙腳亂的哄著,眼中有種說不出的寵溺。阮無雙索性坐了下來,端起錦榻旁擺著的菊花清露,細細飲了起來。  

  不出所料,不過幾口茶的光景,子信已經「哇」地哭了出來。他益發手忙腳亂了,幾乎到了手腳並用的地步,但孩子的哭勢似乎越來越厲害了。她正要放了玉盞,只聽百里皓哲哄著孩子道:「子信乖,父皇最疼了。如果你乖,不哭的話,父皇帶你去騎小馬去----」阮無雙有些忍俊不禁了起來,孩子才多大啊,已經哄著去騎馬了,再大一些,騎什麼是好啊?

  笑意彷彿是從心底湧上來的,說道:「來,我來抱吧!」 百里皓哲道:「不用了,你看,他已經不哭了。」抱著孩子過來炫耀。說來也怪,竟真的不哭了。眼角還有淚,烏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亂轉,但已經扯著嘴巴在笑了。她朝他看了一眼,瞧他得意的樣子,不語!

  百里皓哲卻笑了出來:「這叫父子連心。聽到我要帶他去騎馬,他自然就不哭了-------」她手一動,玉盞裡的菊花清露已經灑了出來,滴落在碧色的紗羅,如水暈般泛了開去。他後面的話,她心慌的竟然一字也未聽進去。

  天邊清澄的光線逐漸明亮了起來,如燕尾青色的天水交接地帶慢慢有了一線明紅。木清一夜未眠,索性起了個大早。慈寧殿門外守夜的侍女正打著瞌睡,猛得被同伴一推,顫顫的行禮道:「木姑姑。」木姑姑是最注重宮廷禮節的,如此被碰個正著,怕是要被打發出慈寧殿的。侍女顫顫驚驚的,連大氣也不敢出。

  木清正心煩意亂,也沒有多加留意。只吩咐道:「好好守著,不要吵醒太后娘娘。」眾侍女輕聲應「是!」木清看了看天色,喚了兩名侍女:「跟我來。」

  慈寧殿距離昭陽殿的路程並不遠。一路在御花園中行來,天色已經亮了起來。御花園內素多奇花異品,此時雖已入秋,但多數還是巍峨盛放。被初起朝陽一照,花上清露折射璀璨光芒。但她無暇多欣賞,步履匆匆的趕往昭陽殿。

  墨蘭與墨竹已經侍侯在門外了,見了木清,忙迎過來,行了禮。墨竹嘻嘻的笑道:「這麼早,什麼風把木姑姑給吹來了啊?」木清看了一眼緊閉門,低聲道:「皇后還沒起嗎?」墨蘭回道:「嗯,小姐今兒個還沒起。姑姑有事情嗎?」木姑姑看了看兩邊的侍女,道:「沒什麼事情,來給皇后請安罷了!前幾日太后還問起皇后娘娘的飲食,讓我過來問皇后娘娘前陣子送過來的菊花清露和一些果脯是否用光了?若是皇后娘娘喜歡,讓我再送些過來。」

  墨蘭心裡明白,說道:「小姐每日裡都在食用。我去看看,還有剩沒有?」輕推了門進去,只見床前幾道簾子低垂,鎏金爐裡的檀香依舊細細的冒著青煙,空氣裡到處瀰漫著淡淡的香氣。淡金色的陽光照著樹枝的剪影,搖搖曳曳的抹在漢白玉的磚上。

  她正要退出去,只聽床幔之中傳來了阮無雙的聲音,懶懶的道:「什麼時辰了?扶我起來吧!」 墨蘭取了衣服進了裡間,只見阮無雙正要坐起來,錦被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滑了下來。墨蘭眼尖,一眼就看見小姐身上深淺不一的紅印。忙低垂了頭,將衣服遞了過去。

  看來外傳皇上要立妃子的事情有可能是假的。皇上對她們家小姐可是寵愛有加的,除了偶爾因政事繁忙在承乾殿宿之外,都會回昭陽殿的。就像墨竹說的,就算是將來有妃子,那也是將來的事情。只要小姐幫皇上多生幾個皇子,這位子是坐的比釘子釘還牢固。

  墨蘭一邊侍侯阮無雙更衣,一邊道:「小姐,木姑姑來了。我看她似乎有急事情,一早就過來了!」阮無雙正在攏頭髮,聽墨蘭這麼一說,轉了頭,有絲詫異似的詢問道:「哦,一早就過來了??」頓了頓道:「喚她進來吧!讓墨竹也近來侍侯。其他人退下。」

  木清依宮規行了禮,站在一旁。阮無雙一邊淨口,一邊由墨蘭挽髮髻:「木姑姑,有什麼事情?」木清這才開了口,道:「皇后娘娘,奴婢應該把這事情早點告訴你的,可太后不許-----」阮無雙道:「姑姑不許---」

  木清歎了口氣,憂心沖沖的道:「太后娘娘自先皇先去之後,身子一直不好。太醫也診不出所以來,只說太后是心病。每日裡讓奴婢熬些補藥,說是因為先皇仙去,娘娘一下子無法接受,過段日子可能會好點。」

  「是的。太醫院也是這麼稟告給我的!」阮無雙點了點頭。木清急道:「可也好一陣子了,太后越發嚴重了。這幾日,天天吐血----」阮無雙一驚,手上的象牙梳子「啪」的一聲掉在地上:「什麼?」

  木清點了點頭,臉色發白:「太后娘娘還不准奴婢告訴您!說是不想你操心勞累----可昨天晚上又吐了,奴婢實在擔心,所以一清早就過來稟報娘娘您!」阮無雙轉頭朝墨蘭道:「快,馬上傳太醫院所有當值的太醫去慈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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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阮無雙端坐在錦椅上,一身淡綠的絲綾鳳尾裙,發上瓚著朝陽五鳳的飛步搖,垂著珠玉的流蘇串,婀娜的散在烏黑的髮髻間。日光透著薄如蟬翼的紗窗,慵懶的照射進來,如煙霧般裊裊地落在那鎏金鏤空的步搖上,折射出點點的閃光,顯得貴氣逼人。

  太醫院的太醫們魚貫而入,以蘇全鴻為首,跪地行禮:「為臣拜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阮無雙輕擺了一下絲綾廣袖:「平身吧!」

  抬了頭,朝眾太醫掃了一圈,然後將目光定在了蘇全鴻身上:「蘇太醫,太后娘娘到底所患何病?」蘇全鴻低頭,恭敬的回道:「稟皇后,為臣等再三複診,還是---」停頓了一下,抬頭微微偷看了阮無雙的神色,依舊淡定從容,似乎沒有什麼異樣,這才繼續道:「為臣等還是認為太后娘娘這是心病,氣結於胸,難以化解。只是----只是太后娘娘一直未能放開心結,以至於這病有日益嚴重-----嚴重的跡象!」

  阮無雙緩緩的站了起來,輕而淡地道:「那到底有何良方?」語氣竟然很是平和,只是那話裡有種說不出的威嚴。蘇全鴻為難的看一下身後的眾太醫,只得硬著頭皮回話:「下官------下官等該死!此等情況,身為患者,必須放開心結,藥物方能起作用。但太后娘娘---------下官等實在該死-----」說著,蘇全鴻已跪了下來。身後的眾太醫見狀,也趕忙一併跪了下來:「下官等該死!」

  阮無雙無言地握緊了自己的手,眼前似乎模糊不清,輕輕的搖頭,這才略微好一些。不過幾個月的光景,姑姑竟然已經憔悴到如此地步。深吸了一口氣,方靜下了神來,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退下。

  良久,方才幽幽歎了口氣,說道:「木姑姑,方才眾太醫的話你也聽見了。姑姑為何不肯吃藥呢??」木姑姑臉色發白,雙目微微紅腫:「皇后娘娘,太后的心思,奴婢又怎麼會不明白呢!」金色陽光細碎的透過重重遮掩灑落在漢白玉的磚上,窗前的枝枝葉葉,斑駁的倒印著。

  當年的阮太后----阮玉瑾,只是年僅十五歲的豆蔻少女,參加了當時宮廷舉辦的賞花宴。其實宮廷歷來會舉辦各種宴會,賞花只是其中的一種。有的是皇帝與皇后利用宴會,與群妃,群臣同樂,而有的是為了各皇子,公主的婚姻而舉辦的「相親會」。阮玉瑾雖然只有十五歲,但容貌秀麗脫俗,早已經是聞名京城的大美人了。京城有些人為了目睹阮家小姐真容,每月的初一十五守侯在前去京城郊外的大佛寺的路上,因為那是阮玉瑾唯一會外出上香的日子。

  太掖池的柳樹下的相遇,讓阮玉瑾對風度翩翩的六皇子一見鍾情。幾日後,聖旨就下到了阮府,皇帝下旨將阮玉瑾許配給了六皇子。雖然聽說過六皇子府邸已經姬妾,但阮玉瑾還是毫不猶豫的答應了指婚。但進入皇府後,雖然與姬妾免不了有些爭風吃醋,但六皇子對她一直呵護有加,恩寵不衰。

  可六皇子對其他姬妾同樣是有情的,被冊封為太子後的第二年,分別有姬妾為他產下了兩位兒子。阮玉瑾對此與六皇子冷戰了長達一年之久,後才接受了百里皓庭和百里皓哲------

  靜靜地聽了木姑姑講述先帝與姑姑的故事,一路走來,三十餘載,中間多少情與愛。隔著窗子,依舊可以看到慈寧殿外,海棠依舊亭亭。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阮太后擁著錦被躺在床上,那被是明黃底上繡著大朵大朵的牡丹,白紫青藍,一被的繁華。不知為何,若在阮無雙眼裡,卻把姑姑的臉色益發襯托的灰白無色。猶記得大半年前,御花園太掖池邊,姑姑的一舉手,一投足,雍容華貴,風華絕代。此時,兩眼深陷,無一點神采,見了阮無雙進來,勉強的笑了出來:「說了讓木清不要去告訴你的。她呀,現在哪裡還把我當主子。」

  木清一聽,忙「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太后?」阮太后瞟了她一眼,笑了出來:「起來吧,一場主僕,連開個玩笑也不行。去,去,到外頭伺候去!」轉頭朝阮無雙道:「看看,木清就這大驚小怪的脾氣!」阮無雙微微扯了嘴角,心裡覺著酸楚,竟笑不出來。室內的鎏金爐裡燃著寧神的白檀香,此時正飄飄渺渺地散著香氣,幽幽的襲來。

  阮無雙低了頭,勸慰地道:「木姑姑也是為了姑姑好。她對您這份心哪,簡直日月可鑒。」阮太后不語,良久方道:「我又豈會不知。這幾十年來,她為我跑前跑後,什麼事情沒有幫我做過------- 那時,我年幼不知,她連每日我用的食物,皆是她用銀針幫我驗過的----若無她,或許我早不在人世間了-----我產下明鶯,明燕時,也只有她日夜守在床前照看我----」

  透著層層的簾子,出神地望著窗前細碎的光線,似乎像是呢喃:「若是有朝一日,你要幫我護她周全---」阮無雙猛然一驚,失聲喚道:「姑姑—」

  阮太后嘴角扯出了一抹恍惚的笑容,溫溫柔柔的道:「我遇見他那日,正在樹下采菊,他就偷偷站在我身後。我拿著花一回頭被他嚇了一跳,他卻含著笑幫我揀了起來,還說了一句「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他說,沒有見過比我更貌美的女孩子。那日的光線就像今天,很是舒適。我一開始只道是去參加賞花宴的,母親卻偷偷的朝我笑------」

  一會兒又歎了口氣:「他其實是不喜歡我的,他只是看上我們阮家的權勢而已。他有心愛的女人,叫歐靜芝----他以姬妾的名分把她安置在府邸,每日裡不見他人影------我才知道,他是不愛我的----可我,我-----------」阮太后閉了眼睛,幾行清淚緩緩地從眼角滑過。這幾十年的苦楚,從不為外人道。

  太子府邸的冷月疏影,還是涼涼地在原地守望著,一任風吹雨打,年輪更迭,不肯透露一點一滴的心事。無雙無言握著姑姑的手,眼底閃過幾絲痛楚。

  出了慈寧殿已是晚上掌燈時分了,天空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墨蘭已安排好了鳳鑾。無雙心事重重,接過墨竹手裡的傘,擺了擺手,道:「你們退下吧,讓我一個人靜靜。」

  御花園裡暮色深深,因是秋天,地上滿是枯黃的落葉,踩上去發出輕微的「嗤嗤」聲。姑姑是為了先帝而病的。先帝已經先去,這病要如何醫治?歲月無聲,一任零落成泥的錦瑟華年在指尖婉轉地流淌。但中間沉澱的故事呢?

  風,透過雨幕緩緩吹來,人冷不住打了幾個寒顫,絲絲寒意掠過心頭。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昭陽殿,墨蘭和墨竹早已在外頭候著了。見了阮無雙,趕忙跑過來,撐傘的撐傘,遞披風地遞披風。

  墨蘭眼尖,一掃已經看見無雙的繡鞋已經微濕,吩咐道:「快去備熱水。」侍女很快將盛滿熱水的銅盆端了上來。水溫適宜,溫暖而舒適,從底部緩緩升了上來,整個人似乎也暖和了起來。

  侍女們將銅盆又端了出去,室內很靜。墨蘭和墨竹本是機靈之人,見了小姐此等模樣,自然知道她在為太后的事情煩心。也不敢打擾,輕輕的退了出來。才關上門,這才注意到侍女和內侍們已經嘩啦啦地跪成幾排了,原來是百里皓哲來了。兩人忙要跪下行禮,剛要喚「皇上萬歲。」只見百里皓哲作了一個噤聲的動作,話到嘴邊忙嚥了下去。

  百里皓哲輕手輕腳的推開門,只見內寢微微點了一盞紗燈,明暗不一的。床上空無一人,顯然今日皇兒不在寢房。她正抱著腿坐在錦榻上,頭放在膝蓋上,似乎在閉目養神。從成親到現在,他第一次見她這麼不端莊的坐姿,從來都是高貴優雅,儀態萬方的。但今日這日,彷彿這才是真正的她----

  不知為何,他像被撥動了內心深處的一根弦,身體猛然一震。眼中彷彿是不可置信,但這僅僅是一瞬或者僅是一秒的時間,很快的恢復的往常的平靜。只幾點火花的光景,仿若從沒有出現過。腳步沒有再刻意的放輕,似乎有意讓她聽到。

  阮無雙輕輕的抬了頭,看著他一步一步的過來。緩了緩來反應過來,有一絲慌亂的下了錦榻。

  著地了才發覺,雙足站在漢白玉磚上,冰涼寒心,原來她並未著襪。百里皓哲卻已發覺,微微一笑,雙手伸了過去,扣住了她纖細的腰,俯在她耳邊輕輕道:「小心著了冷。」她只覺得一陣天翻地覆,整個人已經被他抱了起來,輕輕放在榻。

  她摟著他的脖子方平穩住了身子,飛步搖上的珠玉流蘇一陣搖晃,輕重不一的打在他的臉上。他目光依舊盯在她的足上,她只覺得呼吸一陣急促,本能地想要縮回裙內,卻還是遲了一步,已被他一手握住,有種說不出的旖旎。她低低喚了一聲:「皇上--------」

  百里皓哲只覺得入手滑膩不堪,細細小小的一團,柔弱無骨。涼涼的雪意,微微的冰寒,彷彿是用最上等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但又在隱隱約約間帶著若有似無的茉莉花香,心中不覺一蕩。她只感到臉一下子熱了起來,連耳根也紅了起來,微微掙扎著,想要縮回。他不肯鬆手,僵持著,他的掌心滾燙,貼在自己的肌膚之上,像是冬日腳盆裡的碳,燒得整個人也燙了起來。

  他俯在一端,嘴角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眸子微微斜著看她,彷彿在欣賞她的窘態,目光慵懶卻如星燦爛。她不敢細辨,只好緊閉著眼睛,只覺得足上儘是溫溫濕濕的氣息蹭過,心跳卻一陣急過一陣,只掙不開去,只得輕而微地道:「皇上-----要進膳了。」 百里皓哲「唔」了一聲,彷彿只是呢喃:「讓他們候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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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無雙細細喘著氣,紅暈雙頰,枕在百里皓哲的手臂上。一頭烏黑長髮如瀑布逶迤,潑墨畫似的灑在明黃雲羅暗紋的錦褥上。偶爾有幾縷散散的垂在脖子上,卻益發襯得肌膚如雪。不知為何,看在百里皓哲眼裡,竟又微微熱了起來。

  他輕柔地執起一束,慢慢把玩,髮絲柔軟光滑,依稀有她身上的味道,清清淺淺的茉莉味道,並不濃烈,清幽雅致,因靠的近,才能分辨出來:「今日都忙些什麼?」他其實是知道,她一整日都在太后殿。阮無雙還亦未平復,低低地道 :「在慈寧殿陪太后!」他似乎對她的回答很是滿意,嘴角扯出了一個笑容,亦輕輕地「哦「了一聲。

  房間的角落裡只點了盞紗燈,微微透著光線,因他處於背光狀態,她看不清他的神色,有些歡愛後的慵懶與滿足。只感覺著他的氣息,溫溫熱熱的噴在耳邊,彷彿有千萬隻螞蟻在啃,酥酥麻麻一片。

  想起今天太醫院的診脈,阮無雙心裡沉重了起來,淡淡地歎了口氣。雖只是輕歎,幾不可聞,百里皓哲靠得近,還是聽得極分明。垂下了眼簾,蓋住了比最深的夜色還要深眼睛,半晌才問道:「怎麼了?」聲音很輕,讓人分辨不出異樣,彷彿親密時的呢喃。

  阮無雙眨了眨眼,蝶翅一般的睫毛,在臉上投下晦暗的痕跡:「姑姑的病一直未見好,這幾日都吐血了。」 百里皓哲眼色暗淡了下來,彷彿是詫異地道:「怎的會如此??前幾日蘇全鴻才稟報過,說太后娘娘只是氣鬱胸悶,只需吃點藥,調理一下就好了。怎麼會到吐血如此嚴重??且如此大事情,太醫院竟然無一人來稟報,都吃了豹子膽了不成??」輕輕放開了她的髮絲,轉而握住了她的纖手,軟滑溫膩中竟帶著一絲的冰涼:「不要太擔心了,明日我吩咐太醫院所有的太醫去診脈!」

  無雙的心裡微微泛了甜意,彷彿整日的擔心受怕都到了盡頭似的。嘴角瀰漫著若有似無的笑意,說道:「前幾日,太醫院也是如此稟報我的。可太后這幾日吐血,他們也並不知情。只木清一人知道,太后讓她一直瞞著。她今日實在瞞不過了,才來的昭陽殿。」 聲音慢慢的低了下來,輕而微,像是個倦怠極了似的人,唯一的溫暖來自他的手,綿厚而有力,彷彿帶著安定人心的力量:「皓哲----我怕------太醫都說只是心病,怕是姑姑自己不想-----」

  帳子是淡至米色的玄色,光和影徘徊在其上,暗淡而迷濛,瀲灩似水地漾開來。他臉上的表情暗含著隱忍,這是第一次聽她喚他的名字,不知為何,心頭卻泛起莫名的溫熱。她如水的眼波流轉,眼底深處微微泛著水光,帶著說不出的清韻嫵媚,我見猶憐。

  他一下子思緒萬千,百轉萬折,有種想緊擁著她,呵護入懷。啞忍了半天,最終還是靜了下來,只不停的撫摩著她的手,感受指尖的溫軟柔滑,輕聲安慰道:「別怕。太醫院人才無數,定當有人可以將太后的病治癒的!若宮中群醫只在束手無策的話,我就下旨廣招天下名醫。天下之大,定有能人!」她微微「恩」了一聲,不知是因為他的話語,還是因為他在身旁的關係,擔了一天的心總算放了下來。靠著他溫暖的體溫,眼皮重了起來。平日裡無雙必定午睡一段時間,今日在太后殿一直擔心受怕,這麼一放下,倦意也慢慢襲來。

  他一直側翻著,一低頭就可以看見她臉,幾縷細碎的髮絲繞在耳邊,四周都是她的味道,清淺的茉莉花香,溫暖而醉人。他就這麼看著她,身子因持續同一個動作,手腳已經微微發麻了,但他心裡卻是一片寧靜,彷彿天地都在自己的手上,只願此刻再長一些,再久一些。

  門外一陣極輕的咳嗽聲傳來。本應是壓低了的,但深夜裡還是細無巨漏地傳了過來。他猛得渾身一震,彷彿混沌初醒,輕輕地放開了她的手,但目光還是沒有移開,極緩,極慢地坐了起來。她已睡著,吐氣如蘭,猶未察覺。

  他起身下了床,緩緩轉身又看了一眼。無雙縮在明黃的錦被裡,一動未動,因正熟睡未醒。一頭烏亮的黑髮,鋪在錦褥上,明黃和墨黑一映,如流水飛瀑。他怔了怔,腳步動了動,彷彿想回床,但終究還是忍住了。紗燈光線下,她就這麼捲縮在被子裡,如同一隻小貓。他停頓了許久,總究還是沒有留下來,轉身走了出去。

  石全一等內侍都在殿外候著。瞧見他出來,忙過來侍侯:「皇上------」 偷瞥皇帝的臉色,眉頭似乎微微蹙起。石全一是個機靈之人,可以說極會揣摩人的心思,若不是如此,幾十年在宮廷裡,怎麼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晉陞,直至皇帝身邊的總管呢。他看到了皇帝的神色不對,頓住了話頭,躬身等著皇帝的指示。

  百里皓哲看了一眼夜色,漆黑如墨,無一顆星子。亭台樓閣皆隱在暗處,連輪廓也辨不分明,大雨欲來風滿樓。半晌,閉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又極快的睜開雙眼來,神色如常的道:「回承乾殿。」

  阮無雙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看著他的背影慢慢的離她越來越遠。剛剛脹滿了心口的幸福感,一點一點的流逝而去。彷彿那只是雨後的彩虹,看得見,卻摸不到,更不要想抓到了。他不知道,她已經習慣了他的溫度-------

  殿外,驟風突起,打得窗前的枯枝亂顫,嘩嘩作響。不多時,青藍的電光劃裂了黑黑沉沉夜色,滾滾雷聲中,雨點瘋了似的落了下來。

  石全一侍侯著皇帝進了大殿,手忙腳亂的吩咐:「快,拿干的絲巾---------小德子,快準備熱水,服侍皇上沐浴更衣。」內侍的嗓音本就極尖,此時夜深人靜,更是莫名的刺耳。百里皓哲本已經煩躁不堪,此時更是不耐,輕微地擺了擺手:「都下去吧。」杏黃的袖子已經濕透了,暈開了好幾團,袍子下擺滴著雨水。石全一知道皇帝向來不顯露神色,一直侍侯的顫顫驚驚地。如今已是極明顯的不耐,此時雖然極擔心皇帝的龍體,但還是躬身行禮退了下去。其餘的眾人也跟著他退出了殿外。

  殿內的燭火點的通明,他復手站在窗前,看著閃電不停的在空中滑過,風很大,洞開的窗隨著風勢不住碰合,單調的重複著相同的節奏聲響。風雜著濕意襲來,依稀有花香的味道。他細細的辨著,半天聞不出個所以來,似乎鼻尖只有茉莉的香氣,清清幽幽,飄飄渺渺的。

  還在恍惚中,一個聲音淡淡地響了起來:「哲兒,怎麼??心軟了嗎?」 承乾殿歷來是百里皇朝的皇帝寢宮,是宮中守衛最為深嚴之地。五步一哨,十步一崗,若有人下令,怕是連隻鳥也飛進來的。百里皓哲對此聲音一點反應也沒有,亦沒有回頭,彷彿還在沉思中。那個聲音又輕輕的響了起來:「這二十幾年來,我們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你心軟了----」

  百里皓哲回過了頭,定定的看著他,不作聲。殿內亮如白晝,因盯了窗外的夜色過久,如今這麼回頭,只覺光線刺目,晃著眼睛,便微微瞇了眼睛,手心卻攥緊了。

  那人穿了一身普通的內侍服,全身隱在光線照不到的角落裡,凝視著百里皓哲,半晌才柔聲道:「哲兒,這天下現在都是屬於你的。有道是大丈夫何患無妻,更何況你是皇帝,再過一年半載,等你充裕了後宮,有多少美女,才女供你選擇。天大地大,你愛怎麼樣的沒有。阮無雙是長的不錯,但也不是最美的,亦不是最有才華的。你不要因為現在日日對著她,而軟了心-----」

  百里皓哲還是沒有應聲,只是看著他,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那人的語調漸漸高了起來,語氣也嚴厲了起來:「你能忘記,是你沒有看到你母親臨死前的痛苦。而我不能忘記,這輩子也不會忘記。我絕不會放過害死你母親的人。我隱姓埋名這麼多年,為得就是等到這一天-----------」

  「我與你母親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她被阮玉瑾買入太子府,在阮玉瑾跟前當差,誰知道那惡毒的女人早就算計好了的,是因為你母親長得像太子的心上人---歐靜芝。太子當時正因歐靜芝的過世悲痛欲絕,看到這麼一個神似的活人,自然想盡一切手段要弄上手的。你母親就活活的做了阮玉瑾的棋子。太子奪了阮玉瑾的侍女,自然覺得對阮玉瑾有所愧疚,事事謙讓她。而你母親-----你母親沒有法子就做了太子的小妾-------這還不夠,阮玉瑾這個惡婦在你剛出生沒幾天,就把你母親活活給毒死了---------她以為她佈置的天衣無縫,只是她沒有想到。我為了可以看見你母親,也進了太子府為奴。我那天晚上躲在窗外,那天也跟今晚一樣,下著雨,雨一滴一滴的落在我衣服上,滲透到了皮膚上,冰涼冰涼的,我親眼看見木清將一碗藥端到你母親面前,逼著你母親喝下去-----------結果不到半個時辰,你母親就吐血而亡了----我沒有用,眼睜睜地看著你母親死去--------當時--當時,你才出生不到十天-------------」

  他一步一步走進百里皓哲,雙目圓瞪,如同噴血:「你能忘記,你能忘記!!!而我這輩子絕對不可能會忘記,你母親臨死前的痛苦--------絕對不會!!!」

  「我不是跟你說過,你對阮無雙只是哄哄而已,如今已經登了帝位,只要不納妃,把阮家安撫著就是了,不必天天到昭陽殿去的--------你倒是看看你自己,哪天不是在昭陽殿就寢的!你的心思我難道就看不出來,若是想看你皇兒,讓人抱到承乾殿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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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京都的春天,往往是來的要晚些。但每到了季節,御花園內群花爭研,和風拂面。景仁帝最喜歡在這樣的季節,帶著大皇子百里皓庭在太掖池邊的柳樹下玩耍。

  一大群的侍女,內侍遠遠地候著。百里皓哲躲在不遠處的柳樹後面。御花園的樹木皆已不下數百年的光景了,樹幹粗大,枝葉繁盛蒼翠,兩個大人合抱尚不能抱住。他躲在其後,竟連內侍也沒有發現。遠遠地看著父皇和大哥嬉戲。百里皓庭眼上蒙著明黃的綢帕,雙手摸索著要找出父皇藏身之處。

  景仁帝滿臉的寵溺,彷彿春光溫軟,向不遠處的百里皓庭微笑著招手:「庭兒,這裡-------父皇在這裡。」 百里皓庭跌跌撞撞的衝了過去,腳步不穩,口中還不停地叫著:「父皇?父皇,你在哪裡----」 景仁帝揮著廣袖,甩得那袖上的金龍彷彿在雲中游弋嬉戲。令人很難想像平素端做在朝堂的皇帝竟然有如此溫柔慈祥的一面。

  百里皓哲的心裡說不出的羨慕,他羨慕父皇如此慈愛地對待大哥。他心目中的父皇永遠是高高在上的,除了固定的請安時間,他從未有機會親近的。多數請安之時,也是遠遠的跪在殿中,遙遙地回答父皇詢問的課業情況。像大哥這樣子與父皇玩耍,在他幼小的記憶裡是從未有過的。甚至在他的記憶裡,父皇連抱都從未抱過他。

  身邊的內侍左找右找,總算在柳樹後面找到了他:「二皇子,奴才總算找到您了。怎麼好端端的躲在這樹後面。」內侍拉著他的小手,一步一步的遠去。他不捨地離去,偶爾回頭,只見大哥被父皇擁在懷中,咯咯笑個不停。雖然聽不見說什麼,但那笑聲還是一點一滴地傳了過來---

  百里皓哲猛然驚醒了過來,這麼多年前的事情竟然還歷歷在目。他從前不懂為何父皇如此的疼愛大哥,卻總是對他不聞不問。為了得到父皇的一絲絲的讚許 ,他潛心課業,學習治國之道,閒時學習騎射。數伏天,很熱,蟬也躲在陰涼的樹葉底下,不見影蹤。讀書的時候,是不許拿扇子的,不許搖扇子,正襟危坐,這時候寫字,每一個字要寫100遍,來練習書法。但無論他的表現如何出色,父皇只是點頭加許而已。從不會擁抱他一下。父皇從來不知道,他要的並非是琳琅滿目的賞賜,而是他的一個小小的舉動,哪怕只是輕拍他一下肩膀的讚許,那麼他也甘之如飴。但他從來沒有得到過,連一句小小的親暱的話語,一個小小的溫馨的動作,什麼也沒有,久了,彷彿一切只是奢望。

  夜色已經漸漸青灰了起來,朦朧中已經可以看見殿內的佈置。好似與平時的不一樣,他微微眨了眨眼,這才恍然過來,他在承乾殿,而非昭陽殿。身邊也沒有她,自然沒有那淡淡地清香。或許只是習慣罷了,那麼多年,他是習慣一個人的。但後來有了她,因為那一段日子有了她,她的味道,所以也成了一種習慣。但沈叔不知道的是,有了習慣就會成癮,要把一種習慣給戒掉,也並不是件易事。但是他沒有辦法不戒掉!

  慈寧殿裡不停的響著咳嗽聲,隔了厚厚的楠木雕花屏風,還是不停的傳了出來。阮無雙還未跨進內寢,已聽得極分明了。本來擔憂的心,更是沉重。太醫也已經稟報的十分詳盡了,心病乃需心藥醫治。但姑姑沒有生存的念頭,任憑華佗再世,也是回天乏術的。

  掀了珠簾進去,只見木姑姑端著藥碗侍侯在旁。見了阮無雙進來,忙跪下行禮。阮太后雙目深閉,臉色如紙蒼白,但看上去睡容甚為安詳。阮無雙抬頭看了木姑姑一眼,木姑姑搖了搖頭。眼光移到旁邊的青玉碗裡,藥汁如墨,滿滿一碗,未少半滴。

  阮太后似睡未睡,微微睜了眼,就看見了無雙,忽然想起一事情道:「木清,去把玉盒裡的東西拿來。」掙扎著要起來,無雙忙攙扶著她慢慢的坐了起來。只見阮太后端詳了無雙半天,目光溫和:「是不是最近為我這個老婆子給累得,怎麼越來越消瘦了?」阮無雙微微搖了搖頭:「我不礙事。姑姑從小疼愛無雙,這是無雙分內之事。且姑姑的病乃是小病,只要姑姑按時服藥,馬上就可以藥到病除了。」阮太后微微的,遲緩的搖了搖頭,輕輕的道:「我自己的病自己知道。」

  說話間,木姑姑已經取了玉盒過來。阮太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木清將盒子遞給了阮無雙。盒子上雕著盛開的白玉牡丹,層層瓣瓣,栩栩如生,玉色溫潤,入手溫和。她伸手接過,不解的看著姑姑。阮太后道:「你打開看看。」

  裡頭的物件也不見異樣,僅是一張折疊而成的普通宣紙。她猛得想到一事,抬頭看著阮太后道:「姑姑-------」阮太后輕輕點了點頭,咳嗽了幾聲才道:「不錯。正是那紙。」阮無雙緩緩地將紙展開,宣紙上墨跡如新,彷彿才寫成不久。字跡是蒼勁飛舞,她自然熟悉無比,正是百里皓哲的親筆。

  宣紙上的字,她不用看亦能說出個大概。那日他與姑姑達成的協議,無論自己以後是否會產下皇兒,必須由自己指定皇位繼承人。

  阮太后沙啞的說道:「你好好保存著,或許他日有用得著的地方。」彷彿是遺言,阮無雙的心中竟覺不祥,慌亂地搖著頭道:「不,還是姑姑替無雙保管-------」阮太后笑了笑,如細風入簾,從容溫恬:「傻孩子 ,姑姑怎麼能陪你一輩子呢?或許-----」阮太后的神色慢慢淡了下來:「或許某一天,你會怪姑姑,把你帶進了這個牢籠。你我阮家女兒,就算不入這皇宮,也可在民間富貴平和的過一輩子的------」只是一輩子是多久,是否快活,又是另當別論的。

  世間最不能強求之事,莫過於兩情相悅。一對男女,若不能在對的時候,對的季節,對的地點相遇,一切只是惘然而已。對於男的來說,功名權勢,富貴榮華,都可在情愛之上,更何況是掌握天下的權力。但對於普天的女子而言,特別是深宮裡的女子,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他與她,便是如此。因為錯誤,所以一切的一起,只能落得擦肩而過。

  阮太后歎了口氣,慢慢地伸出手,幫她整了整頭上的步搖,細碎的金片閃爍著七彩的亮光,何等的高貴雍容。只有她明白其中的苦澀:「一入宮門深似海!不是你說不爭就不爭,你說退出就退出的。你要明白,爭也是一輩子,不爭也是一輩子-------或許你現在不明白姑姑所說的,他日------他日再懂得,也許亦不是件壞事情。」

  姑姑的語氣哀傷幽怨。阮無雙低了頭,明白姑姑所說的爭與不爭,神色迷茫。再抬頭時,已經從容。低頭,抬頭,或許只短短的一瞬,她心中卻已經轉過了許多個念頭,抬頭看著阮太后,目光清澈如水,平靜無波,帶著孩子氣的倔強:「若不是我的,我不要爭。寧願就這麼過一輩子。」

  承乾殿。百里皓哲的容顏隱約在宮燈的暗影裡。沈諾疇站在他旁邊,兩人皆不語。沈諾疇偶抬頭看一眼百里皓哲的臉色,幽幽沉沉,不辯喜怒。

  良久,百里皓哲才開口,極緩地道:「今日,太醫院有人來稟報,阮玉瑾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了。」他轉過了頭,目光犀利地看著沈諾疇道:「下藥的事,從今開始,就免了。」

  沈諾疇低著頭,沒有應聲。百里皓哲歎了口氣:「沈叔,她最多也就一兩個月的壽命了。就算你我沒有下毒,她也早已經沒有想活的念頭了。她這幾個月不肯服藥,所求的不過是早早的去陪父皇。我們繼續用藥,只是令她的願望早日達成而已。你我實在不必助她一臂之力!!」依稀記得小時候,每隔數日,她還是會命人將他與大哥帶去昭陽殿,雖然待的時辰不多,但昭陽殿美味的糕點和花露,在此刻竟然異常清晰!

  沈諾疇這才恨恨地道:「便宜這惡婦了!我這麼多年,為的就是等你登上皇位後,好好折磨這個惡婦。想不到—想不到她竟然自己想死。真是便宜她了!」終於知道她將不久於人世,但不知為何,這麼多年的心願終成,心中竟無半點喜悅,只是一片荒蕪,彷彿是洪水漫過後一無所有的荒蕪。

  空氣裡靜謐了下來,沈諾疇頓了好久才狀似漫不禁心地道:「接下來------」一邊說一邊偷瞥百里皓哲的神色:「下一步,你考慮的如何了??」 百里皓哲渾身一震,驀地轉過身道:「不!!」

  沈諾疇深深地看著百里皓哲,眼裡有寒星略過:「你不捨?」百里皓哲不知為何,竟說不出的慌亂,在從小看著他長大的沈叔面前,所有的一切都無所遁形,只得狠狠的拂袖怒道:「不准!」沈諾疇卻冷靜了下來,抬起一雙黑不見底的眸子,彷彿看著他,彷彿又沒有看著他,卻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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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慈寧殿裡藥味瀰漫,侍女們低頭順眉,悄無聲響。整個殿裡很靜,靜地幾乎有種了無生氣,死寂沉沉的錯覺。

  木清從內殿出來,朝眾侍女擺了擺頭:「你們都下去吧,這裡不用伺候了。」眾侍女應了聲:「是。」整齊的躬身而退。

  內殿裡,焚了凝神靜氣的檀香,氣味清幽而馥郁,略略蓋住了濃重的藥味。阮太后微微轉了頭,低而微地道:「雙兒,扶我起來。」無雙忙接過木清遞過來的杏黃軟枕,靠在姑姑身後,扶著她慢慢擁著被子躺坐在床上。

  阮太后細細喘了幾口氣,這才吩咐道:「木清,你也下去吧。」木清應聲而出,順手帶了上房門。

  阮太后好一會才開口:「雙兒,姑姑我這病怕是過不了年了----」無雙眼睛已經微紅,打斷了她的話:「姑姑----」

  阮太后恍惚的一笑:「真是個傻孩子。所謂生死有命,禍福在天。姑姑我這一輩子也算沒有白活,什麼榮華富貴,我都嘗過了。還有什麼好留戀的呢?」無雙心裡直髮酸,眼中的濕意幾乎要不受控了。姑姑今兒個到底是怎麼了,就挑不吉利的說。就像要去的人似的,在交代後事。

  「我啊,最不放心的也就數你了。明秀兩姐妹,再怎麼說也是先帝的骨血,就算他日我們阮家落魄了,她們也不會有任何牽連的。依舊是富貴於常人。可你在這深宮裡頭,能依能靠的,也只能是自己而已-----------」一口氣說了一大段話,阮太后的精神卻反而好了起來。

  阮無雙伸手輕輕的握著姑姑的手,才數月而已,原本豐腴的手已經只剩下骨頭了:「姑姑。你不用替我操心。你方才不是說,禍福在天嗎?」

  阮太后微微扯了一個憐惜的笑容:「姑姑只是希望以後你能懂得保護自己。現在也還沒有感覺啊,等他日皇帝充裕了後宮,這三宮六院啊,處處都是美女,你呢,可能一個月也不會見到皇帝一面-----這種苦楚,是別人體會不到的。」

  她清淺的笑了出來,微微露了一絲無奈:「自我應允了這門親事,我已經有心理準備了。姑姑,你好好養病,不要替我憂心了。」他日,就算比這個更苦,她亦會好好過下去的。日子,本來就是如此的。越是在意,越是得不到,人也一樣。更何況他是萬萬人之上的王。

  熙寧元年冬,百里皓哲頒了聖旨,冊封才產下不到半年的皇子,百里承軒為皇太子,並以皇太子的名義大赦天下。

  半個月後,阮太后薨,與景仁帝合葬於皇家陵園。

  大雪如飛絮,飄飄輾轉而下。枝頭,葉上,地面,一片茫茫。阮無雙接過墨蘭遞過來的暖爐,任一點點的熱意從手指尖慢慢傳了過來,整個人才彷彿有了點知覺。

  「子信醒了沒有?」她沒有轉頭。墨蘭回道:「還在睡呢。醒過來,墨竹會來稟報的。」阮無雙沒有再說話,殿內很安靜,有時候連院子裡雪壓枯枝的「卡嚓」聲都能聽得分明。

  她站了好一會,看著雪一片一片墜落,跌入了紅塵俗世。很久以前聽說世間有一種鳥,非常的恩愛,如果伴侶死去的話,另外一隻常常活不過半年。只可惜那僅僅是傳說而已,沒有人見過。

  但她算過日子,姑姑與先帝的接連逝世,也不過半年而已。姑姑也終是了卻了心願,與先帝同陵寢。

  姑姑走之前幫她完成了最後一件事情,就是要求百里皓哲將子信冊封成皇太子。年僅五個多月的孩子就已經是太子了,這在百里皇朝歷史上是從來沒有過的。

  寢殿裡,溫暖如春。四角的碳爐幽幽的冒著熱意。墨竹見墨蘭輕手輕腳的進來,低頭看了小太子一眼。這才抬了頭,竟墨蘭拉到一邊:「小姐這一個月下來根本沒有好好進過食,這可怎麼辦呀?」

  墨蘭歎了口氣:「小姐有心事----」就算墨蘭沒有再說下去,墨竹也能明白她的意思,黯然道:「我也想不明白皇上是怎麼了?以前不是好好的嗎?夜夜宿在昭陽殿的,可如今已有一個多月沒有過來了-----小姐能不有心事嗎?」可不知道為了何事,竟顯少再踏足昭陽殿了。現在就算皇帝要見小太子,也最多是命人將孩子接過去,逗留半個時辰左右。

  墨蘭低聲道:「宮內還在傳,等太后的喪期一過。皇上要納新妃了。」墨竹瞪大了眼睛:「前段時間不是才說過,皇上不準備納妃嗎?」墨蘭苦笑了一下:「可皇上總歸有一天會納妃子的!」小姐的心情又豈會好呢?遙想著才不過數年光景,也是去年的下雪天,小姐與她們還一起圍在暖爐旁,猜字敲核桃。墨竹老是輸,輸多了就耍賴,把她那份也給吃了。

  出了寢殿,只見小姐正在軟榻上看書。忙使了個眼色命人將溫涼的茶水換了換。阮無雙合上了書,道:「不用換了,撤下去吧。」

  墨蘭笑著道:「小姐,奴婢昨兒個經過集景宮的時候,瞧見那裡的梅花開的不錯,不如等會我們去那裡看看吧。」她彷彿有了些興致,問道:「紅梅嗎?」墨蘭見她有些心動,接過侍女手裡了新沏的茶水和糕點,端了上去,放在榻邊道:「您中午動也沒動,先吃些點心。這可是墨竹特地吩咐御廚房做的,她呀,特地去集景宮的園子裡摘的梅花辨。」

  阮無雙還是沒有什麼食慾,但不忍拂了她們倆心意,用象牙筷子夾起一個,清香撲鼻的。墨蘭道:「那園子裡頭有好些個品種,粉梅、紅梅、綠萼梅、大紅梅、玉蝶梅------- 我看啊,比以前王府的品種要多。」她的筷子微微一頓,想起去年兩人在含馨齋用膳,當時也正值梅花盛開,一片的嫣然美景。
  墨蘭見她連一個也沒有吃完便停了下來,問道:「怎麼,御廚做的不好吃嗎?」以往到了梅花盛開的時候,小姐最愛與她們摘花瓣,做梅餅了。她搖著頭笑了笑:「後天的東西都安排妥當了嗎?」

  後天是宰相夫人來看小姐,整個昭陽殿早已經準備的妥妥當當了。宮門一入深似海啊!連夫人這樣子的一品夫人,幾月也只能跟小姐見一次面。她和墨蘭倒是極盼著夫人來的,跟小姐說說話。

  阮夫人隨著侍女走近了昭陽殿,墨蘭和墨竹已經早早的候在了門口。見了她,趕忙行禮:「夫人好!」阮夫人身著一品夫人的服飾,外套了一件貂裘的披風。

  一進大殿,只覺得暖和舒適。墨蘭上前替她解了披風,墨竹在前邊引她進了內殿。無雙正等著她來,一見阮夫人,忙迎了上去:「娘。」

  阮夫人一聲:「無雙。」便緊抓著女兒的手,仔細端詳:「才兩個多月沒見,怎麼瘦多了?」下巴已經都沒肉了,尖尖的,我見猶憐。著了梅紅色,越發顯得膚白如水了。

  說了好幾句話,阮夫人這才想起來,還沒有行大禮呢。忙推了推女兒:「命婦要給皇后娘娘行禮。」這是自古以來的規矩。

  阮無雙只是不讓:「娘,這裡只有我們幾個,不用了。」父母年歲大了,自己沒能侍奉左右,已屬不孝。又豈忍心每次看見他們,都讓他們行三跪九叩之禮呢。

  阮夫人卻笑了出來:「真是傻孩子。這是禮法,不可廢。在這宮裡,你就是皇后,為母的給皇后磕頭是應該的。否則傳了出來,還讓別人以為我們阮家不懂得禮數呢!」

  行了禮後,墨蘭和墨竹安排了侍女端上了茶水,點心。阮夫人接過女兒遞過來的描銀纏綠枝的茶碗,微微飲了一口熱茶,左右看了一下,才道:「怎麼不見太子殿下?」

  阮無雙微微笑了笑,又揀了一些果脯遞了過去:「還在內寢呢。」轉頭吩咐墨竹:「去看一下子信醒了沒有,醒了的話就抱過來。」墨竹:「是。」轉身進了內寢。

  母親看來氣色還可以,一問才知道原來二嫂又懷孕了,已經有二個多月了。阮家一直人丁不多,大哥成親多年,只有石兒一子而已。而二嫂早幾年產了一女之後,一直未再懷孕,如今梅開二度,想來父母定是計歡喜的。也正好稍稍解了姑姑去世之痛。

  空氣裡飄著若有似無的紫淑香味,阮無雙猛地想起一件事情,揮手讓墨蘭屏退了左右。問道:「娘,我上次讓你安排孫奶娘回老家養老一事,安排的如何了啊?」阮夫人回道:「已經安排妥當了。前段日子,我讓人準備了兩千多兩銀子,安排了馬車送她回老家與兒孫團聚了。」孫奶娘自無雙生下來後一直侍奉左右,如今也已經將近二十來年了,也該享享清福了。

  無雙點了點頭:「奶娘也疼了我這麼多年。母親若是方便,逢年過節差人去問問。如有什麼缺漏,好安排人補上。」阮夫人笑著點了點頭:「合該如此。」

  奶娘當日幫她隱瞞了過去,關於她的事情,知曉的惟有蘇全鴻和奶娘而已。一來,宮中規矩多如牛毛,奶娘已經是近百之人了,實不忍心讓她行禮前行禮後的。二來,宮中向來不是個太平的地方,人多嘴雜,利益重重,她總覺得還是讓奶娘回老家比較妥當。

  墨竹抱了孩子過來,粉嫩可愛,正睜著黑如玉的眼珠子亂轉,像是在認人似的。阮夫人抱了過來,笑得瞇了眼睛:「我們小太子長得可真俊。」看了好半天,才抬頭對無雙道:「孩子像你比較多。」阮無雙向來不喜聽這個話題,但母親說來又與別人不同。她也湊過去看了一下。

  阮夫人笑著道:「兒子像娘好啊。俗話說:兒子像娘,金子打牆,前途不可限量!這不就應了這句話嗎?我們小太子可是我朝開國以來最最年幼的太子呢!」說著,在子信額頭上親了一下:「要是你父親在這裡的話,定是抱著不肯放手了。最近你二嫂有了身孕,你父親連日裡的眉頭都展開了。」

  阮夫人歎了口氣,接著道:「說到你父親,他歲數也大了。前些日子,太后剛剛去世,他的頭髮一下白了很多。這也難怪他,他就太后一個妹妹,且歲數又差了好一截。太后去後,他也心灰意冷,說什麼想辭官,把位子讓給年輕人----」慢慢頓了下來。無雙看了母親一眼,只見她神色有些不自然,笑著扯著母親的袖子:「父親還說了什麼?」

  阮夫人看了她一眼,道:「你父親說太后走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子信的太子之位一定,你的皇后之位也更加穩固了。他只擔心你自小受寵慣了,心疼你罷了。」見女兒不語,阮夫人繼續道:「他讓你要識大體。是好是壞都是自個兒選的。」阮無雙應了聲「是」。

  看來不出半年,皇帝必定會充裕後宮了。其實這事是遲早的事情,必然要發生的。現在後宮位置空了這麼多,有多少朝臣會躍躍欲試,推薦美女入宮。此後後宮也要成為一個戰場吧。只是她要上陣,還是隔三看虎鬥,那都得她自己選擇。

  她放下了書本,吩咐道:「移燈吧。」墨蘭笑著道:「才一更,小姐不多看一會書嗎?」阮無雙淡淡道:「不了。你們侍侯我更衣吧。」

  她前段日子經常一看書或者一下棋就到三更,其實她是在等他罷了。只是她今日不想再等了。她明白他是故意冷淡她的,雖然原因她不知道,也無從知道。但天子不都是這樣子的嗎?天威難測,就算她曾經與他相擁而眠又如何,她只不過是他以後眾多女人中的一個。唯一不同的,怕是她有皇后這一身份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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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青花折枝牡丹花卉的八方燭台已經燃上了紅燭,分立在四方。在加上明黃紗罩的八寶宮燈,將整個承乾殿照得猶如白晝。

  百里皓哲放下了奏折。身邊的石全一見狀,趕忙遞上了熱茶。百里皓哲拿在手裡,只反覆摩挲,那青枝纏釉的瓷面,光滑如玉,微微透著茶水的溫度。

  就算再忙碌,他也幾乎可以清晰記得他已經多久沒有見她了。已經整整一個月二十天整了。上一次碰頭還是阮玉瑾出殯的那一天,她一身素白,連頭上唯一的挽髮的髮釵也是白玉的。但是再白也白不過她的臉色,無一絲血色,慘淡如灰。他在那一刻才深刻體會到,她是阮玉瑾的侄女,無論日子過多久,就算天地變色,乾坤倒轉,也不會改變她的血緣關係。

  本來按沈叔的計劃,是要在除掉阮玉瑾後再將她除去的。但他竟然不捨得。才短短一年多的日子,他竟然已經下不了手了。無論沈叔再怎麼勸他,他還是下不了手。只要想到那會出現畫面,他的心幾乎會泛起一種清晰的疼痛。當日昭陽殿裡的十紙交纏,竟似纏住的不只是手而已。

  方纔的奏折是歸太傅呈上的,又一次的向他提及要太后三個月的守孝期後,變動一些朝臣和充裕後宮一事。歸太傅自開始教他讀書認字至盡已經有將近二十四載了,他的一切所作所為皆是為了幫助自己登上大位。如今登了大寶,他又開始出謀畫策,如何才能使自己做得更穩固。真難為了他一片苦心了!

  其實早幾個月前,歸太傅已經聯合了幾個朝臣上過了一份奏折,但當時她剛產下皇兒,身體猶虛,他竟然不捨,便一拖再拖。再加上當時宮內阮玉瑾的勢力不小,不宜有所大動作。他遂將那本奏折壓了下來。看來如今已經是可乘之機了。

  石全一躬身站在旁邊,只見皇帝提起了御筆,準備在奏折上批示。但一個「准」字,寫了許久還是沒有寫完。他抬頭偷看了一下皇帝的神色,隱隱透寒,眉頭緊皺。

  天氣漸熱了。昭陽殿極為寬敞明亮,多寶格的窗敞開著。屋簷下的碧樹紅花,在風的拂動下,夾著幾絲若有似無的幽香,慢慢襲來。

  阮無雙做在銅鏡前,看著墨蘭幫她瓚上朝陽九鳳的飛步搖,金珠玉片,翠華搖搖。這就是後宮女人們你爭我搶的最高獎勵,皇后的標誌。她微微的笑了一下,鏡子裡的女子亦露出了恍若幸福的微笑,似真幻假,抬了頭對墨蘭道:「就這樣好了。」

  墨蘭拿著髮釵比劃給她看,道:「這個瓚著好看些!」墨竹也點頭附和。阮無雙搖了搖頭,垂著的珠玉流蘇串亦隨之搖擺,別有韻味:「不必了!」今日的皇帝選妃的大喜日子,然後身為皇后的她卻是可有可無的。既然可有可無,裝扮的漂亮與否,也沒有什麼關係。

  選妃的地點安排在臨華殿,離昭陽宮不遠亦不近。她下了鳳鸞,臨華殿的侍女侍從唰唰的齊身下跪:「皇后娘娘駕到」內侍的聲音尖而細,平日裡也早聽慣了,此時聽著竟然覺的有一絲煩躁。

  大殿裡已經跪著許多的女子,黑壓壓的一片。她站在鳳座前,將拖擺至地的杏黃廣袖輕輕一揮,道:「平身吧!」「謝皇后娘娘。」一片的鶯鶯燕燕,如出谷的黃鸚。

  皇帝還沒有來。是啊,現在還未到已時,選妃大典還沒有真正開始。墨竹在她的位置上墊了個明黃軟靠墊,扶著她慢慢坐了下來。

  整個大殿裡很安靜,她幾乎懷疑連針掉在地上的聲音幾乎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這些後選的女子,都是經過層層篩選而出的。高矮胖瘦,儀態舉止,甚至連書算詩畫諸藝都一一測過。嚴苛之程度遠非老百姓能夠想像的。

  內侍尖細的聲音又遠遠的傳了過來:「皇上駕到!」大殿內所有的人,除了她,都齊唰唰的跪成了一片。只見他遠遠而來,長而飄逸的杏黃色衣袍上繡著以七彩絲線的金龍盤紋,黑的墨黑,綠的翠綠,金的黃金。殿外陽光耀目,在春夏交接的光線裡,彩色的龍紋反射著微微的金光,彷彿一條金龍游曳在碧波叢中一樣。

  她慢慢的低頭,優雅的行禮,拖擺至地的廣袖雙絲綾羅衫像是月光下的泉水,幽幽地流淌在漢白玉的地面上:「皇上吉祥!」從他的角度,只看見精緻的珠玉流蘇在她髮髻間盈盈晃動,帶著一片濛濛。他僵著了幾秒,但瞬間已經反應了過來:「皇后,平身。」那龍袍下的雙手微微動了動,但還是忍住了。轉身,面向著大殿,低沉的道:「都平身吧!」

  第一個點到名字是刑部顏尚書之女顏冬碧,粉腮紅潤,身型婀娜多姿。負責相詢的內侍黃德忠問了個問題:「背一句唐朝白樂天尚書的詩吧?」

  阮無雙微微皺了一下眉頭,白樂天,也就是唐朝的白居易,樂天只是他的字而已。這樣一來已經算是一個小考了。另外白居易亦和顏冬碧之父一樣,曾做過刑部尚書。看來此內侍是有些水平的。

  只見顏冬碧微微一笑,十分的風情萬種:「香山居士最有名的便是《琵琶行》與《長恨歌》。奴婢背一段《長恨歌》吧: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舉止得體,回話間又落落大方,不愧是刑部尚書之女啊。看來文才亦了得,連白居易的號也直接點了出來。

  連黃德忠亦連連點頭,在她背完之後轉頭詢問皇帝的意思。百里皓哲沒有反應,眼睛的餘光掃到了阮無雙,只見她正從墨蘭手裡接過茶杯,一副淺笑盈盈的樣子。他吸了一口氣,說道:「留下!」聲音不大,但鄭地有聲。

  顏冬碧聞言忙跪下謝恩:「謝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起身後又朝阮無雙跪了下來:「謝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阮無雙輕柔的道:「平身吧!」看來極懂得分輕重緩急啊。

  平心而論,都是各有特色的美人。有的秀麗可人,有的嫵媚動人,也有的飄逸嬌美。實在是極難選的。她飲了一口水,等著下一個點到名的人。

  只聽黃德忠道:「尹水雅。」有一個女子走上前來。黃德忠道:「抬起頭來。」那女子慢慢的將頭抬了起來。阮無雙還沒有細看,已經聽到墨蘭細細的抽氣聲,雖然極輕,但就站在她身後,所以阮無雙聽得一清二楚。

  定睛細看,還是微微吃了一驚,那女子長的清麗恬靜,竟十分面善。幾秒鐘的時間便反應了過來,此人竟與自己長得有六七分相似。怪不得方才墨蘭會有此反應。

  只聽百里皓哲的聲音響了起來:「尹水雅。好名字!留下!」尹水雅柔柔的跪下:「謝皇上隆恩。謝皇后娘娘!」聲音甜懦軟棉,悅耳動人。

  幾日之後,百里皓哲冊封了四個妃子,尹水雅是第一個被冊封的,封為尹妃,賜住澄碧宮。顏冬碧為顏妃,賜住絳雲宮。柳嵐為柳妃,賜住蘭林宮。唐巧嫣為唐妃,賜住文霓宮。

  她推開了窗,昭陽宮的後園,花開花謝,落紅無數,隨著一路春光漸下,散落無言。轉頭,只見墨蘭已經端了水在旁伺候著了。接過墨蘭遞過來的絲巾,擦了一下手。

  墨蘭道:「小姐,新冊封的幾位娘娘一早已經來候著了。」她點了點頭表示知道,吩咐道:「準備更衣。」墨竹取了一件杏黃色的衣服,阮無雙搖了搖頭:「流嵐色那件就可以了。」新入宮的妃子,必然精心打扮,隨時準備承受皇恩。可她已經是舊人了,不必招搖。

  大殿裡,眾妃子見她一出現,忙行禮問候:「皇后娘娘吉祥!」當真個個是美人,看著也賞心悅目。阮無雙清淡如菊的笑道:「都免禮吧。以後大家都是伺候皇上之人,都是姐妹了,不必如此拘禮。」眾妃子忙回道:「臣妾不敢!」都十分的謹言慎行。

  阮無雙笑道:「都坐吧!」才剛坐下,墨蘭領了眾侍女端上了新的茶水糕點。閒聊了一會,得才知眾妃的年齡都不大,最大的柳妃正好與她同年,其餘的都還略小於她。由於都是第一次正式見面,都相對拘謹。

  阮無雙道:「難得你我姐妹有緣分,能在宮裡相認。來,墨蘭,將東西呈上。」墨蘭命侍女端上了一錦盤,上面鋪了一層黑色的綢緞,綢緞上是八件造型精美的珠寶首飾。

  阮無雙端起茶碗,微飲了一口道:「每人挑一件喜歡的。算是我的一點心意。」眾妃子忙站起來道:「臣妾不敢!」阮無雙淡淡地道:「就當是皇后給你們的賞賜。」眾人這才行禮道謝:「謝皇后娘娘。」

  墨蘭看著眾妃婀娜的身影遠去,回頭看著小姐道:「小姐,我看眾娘娘都很是小心!」阮無雙點了點頭,讚賞道:「難得你懂我的心思!」在宮內,你不害人並不代表別人不會害你。她只想過自己想過的日子。所以特地用首飾試探了一下眾妃子。

  看來眾人都相當謹慎,推妥來推妥去。後來顏妃雖然是第一個挑的,但很識貨,只挑了珍珠戒指,是這八件珠寶中最廉價的。其餘幾人各挑一隻玉鐲,一隻金簪和一幅翡翠耳環,皆是八件中相對廉價,做工相對最不精緻的。但越是這樣,越說明此四人極會查言觀色,懂得權衡。看來此四人不是泛泛之輩啊!她微微淡笑了出來,她們只要不犯到她,皆與她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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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一副殘棋已經下了斷斷續續一天了,還是沒有下完。就像這日子,永遠沒有盡頭。她轉頭望著窗外,太陽西下,惟有餘暉脈脈。

  想起數年前,與母親一起去京城郊外的大佛寺禮佛,正要回時,也是太陽漸弱,日薄西山的光景。正逢了住持方丈修禪出關。這也是她第一次與住持方丈見面。以往只是聽聞而已,全知道住持方丈弘海法師是百里皇朝最有名的得道高僧,向來只見有緣人。就算達官貴人,也概莫能免。連母親貴為宰相夫人,也只見過一次而已。

  那日她也是興致來了,才隨母親去的。卻見到了平素難得一見的高僧。母親很是高興,特地讓住持幫忙看了一下相。住持方丈一見她,已連連稱讚道:「恭喜宰相夫人。阮小姐的容貌長相,他日必定富貴於常人。富貴榮華,享之不盡啊。」

  後來百里皓哲被封為皇太子後,母親曾拉著她的手,笑瞇瞇地道:「怪不得當日方丈說雙兒你富貴於常人,原來啊,你以後注定了是皇后命。」

  棋盤上的黑白兩子都是用西域的和田美玉精心製作而成的,入手溫潤細膩。環顧這昭陽殿裡的擺設裝飾,什麼都是人世間最好的。可是她為何一點喜悅也沒有呢?

  墨竹正抱了小太子過來,明天就滿一週歲了。見了阮無雙,雙腳不停的蹭啊蹭的,雙手揮動,一副要她抱的樣子。眼睛笑的彎彎的,因在長牙,口水流個不停。阮無雙將棋子放下,微微的笑了出來,起身將他抱到了錦榻上,問墨竹道:「喝過奶了沒有?」宮內配了兩個奶媽和大群的侍女隨身伺候著的。她總覺得不放心,便把墨竹撥了過去。墨竹回道:「剛吃好了過來的。」

  看著兒子咯咯的笑,整個房間似乎也熱鬧了起來。她一直不是最疼愛他的,常常有意無意的選擇漠視。看他坐著,手就是不肯停,拉著她的袖子,扯啊扯的,彷彿就是件很好玩的事情。她拿起榻上擱著的一個撥浪鼓,輕輕的晃動,那清脆又有節奏的聲音很快的吸引了他的注意,只見他睜著圓圓的可愛的眼睛,看著她的手動來動去。一會兒,他伸出手來:「娘---要----要-----」口齒還不是很清楚,但軟軟糯糯的聲音很是好聽,簡直滲透到人的心窩裡去了。

  她心頭藏不住的憐愛,將撥浪鼓遞了給他。子信很快掌握了方法,慢慢的玩了起來。一邊玩還一邊咯咯的笑,偶爾還抬起頭看她。取出絲巾替他擦了擦口水,寵溺的道:「乖!」

  細細地看著孩子,什麼都是小小的,粉嫩可愛。其實在這深宮內苑裡頭,她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個子信而已。她應該把前塵往事忘卻掉的,不應該把發生的事情怪到他身上的。她慢慢的俯低了身子,萬分愛憐的在兒子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她已經夠幸運的了,所有女子夢寐以求的東西,她都已經得到了,不是嗎?還要過分要求的話,實在太苛求老天爺了。

  她將身子浸在水裡,水溫微熱而舒適。這是位於昭陽殿的後面的甘露殿,與昭陽殿的內寢相通,是景仁帝當年為姑姑專門建造的一個沐浴池,請來工匠鑿通了後山的小溫泉,牽迎至此。可見先帝也費了一番苦心了。池子呈三段,可躺,可坐,可游。池底是用上好的曲陽漢白玉鋪設而成。如此的費盡心思,難道當真沒有一絲的真情在裡頭?

  墨蘭知道小姐沐浴時不喜歡身邊有太多了,便屏退了眾侍女。一邊用勺子舀水淋在她細如凝脂的玉肩上,一邊道:「今日下午,夫人打發了全嫂過來,呈上了給小太子的週歲禮物。還問起奴婢一件事情----------」

  阮無雙問道:「什麼事情?」墨蘭揣摩著她的想法,好一會才俯到她耳邊低聲的說:「夫人問起皇上納妃後的臨幸情況---------」做父母的總是極關心兒女的事情,就算力有未及,也是想瞭解情況,幫著分憂。她閉了眼睛,道:「那你是如何回她的?」

  墨蘭道:「奴婢按小姐的吩咐,說一切如常!」她心知父母會問起她在宮內的事情,早早告知了墨蘭要怎麼回話的。能讓他們少操一份心已經是她這個女兒唯一能做的事情了。淡淡的道:「那就好!」雖然知道這種事情只能瞞一時,但還是能遮掩就遮掩。

  墨蘭歎了一口氣,一會兒道:「奴婢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阮無雙閉著眼睛道:「當講就講,不當講就不要講。」宮內人多嘴雜。所謂的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啊!墨蘭替她輕敲了一會兒肩膀,終究還是沒有忍住,歎道:「小姐,皇上這-------這---也與禮法不合呀!」她隨身侍奉在小姐身邊,也沒有察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但皇上就是不再臨幸昭陽殿了。算算也近三個多月了。

  阮無雙睜開眼,盯著微冒熱氣的水,一片濛濛之色。那撒在上面的各色花瓣,彷彿是錦上的花朵,空中的浮萍,虛幻而不真切。良久,她才開口,輕聲道:「墨蘭,以後切不可再說此話了。這世上的事情,只要皇上喜歡,這就是禮,這就是法。」墨蘭應聲道:「是!」

  就算她不想知道,宮內的記事房還是將皇帝的臨幸記錄送過來。這兩個月,臨幸過澄碧宮和絳雲宮,雖然都不多,但單看次數還是以絳雲宮為多。既然這是他想要的,也是他的權利。她沒有權力干涉,無法干涉,也不能干涉。無論是前朝還是百里皇朝,哪個皇帝不是三宮六院的,他不過是納了四個妃子而已,一點也不算過。

  她擁有的已經夠過了,天下女子所能夢寐以求的東西,她都擁有了,她還能跟上天要求什麼呢?如果她還要再多點的話,怕是連老天也覺得她太過於貪心了,便成了苛求了。可是只有她知道,有些東西還是破碎了,再還沒有來得及之前。那麼她只有把這所有的一切收納起來,縫縫補補的過這一輩子。

  墨蘭見她良久未語,笑著道:「前幾日,墨竹還跟奴婢說起我們以往在宰相府邸的光景,那時我們天天在猜小姐會應允哪家公子的提親呢?可當時我們再怎麼想也沒有想到我們小姐會成會皇后呀?」是啊,她也沒有想過。從來也沒有。她以前只想找一個像她爹一樣疼愛娘親的人。可在她答應先帝指婚的時候就明白了,那種想法只能成為一種奢求了。皇家兒孫,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兒女成堆的,美曰其名:開枝散葉!

  「還記得有一次,有位世家的李公子,在市集上偶爾見了小姐一面,就千方百計的打聽。後來總算給他打聽到了,三番五次的差媒婆來提親。後來,整個府邸的人都知道了,每逢十八,李公子的媒人必定會來,還風雨無阻的。所以每次到了那天,墨竹就會和房裡的菊兒,桃兒等人打賭,猜那媒婆是穿紅的還是穿綠的-------」聽到這裡,阮無雙實在忍不住了,撲哧一下笑了出來:「你們這群丫頭!我這麼都不曉得這些事情?」

  墨蘭吐了吐舌頭,道:「奴婢怎麼敢讓小姐知道呢?而且輸了的話,還要罰哦?」阮無雙歎了口氣道:「這些話只可在我面前說說,切不可讓外人聽到。」這宮裡最最忌諱的便是與其他男子扯上任何的一絲一毫的關係。若是扯上了,輕則打入冷宮,重則滿門抄斬。墨竹自然曉得輕重,忙應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想讓小姐笑一下。」她已經好久沒有看到小姐發自內心的笑了。

  空氣裡有一些淡淡的香味,清淺幽雅,很是受用。她微微閉了眼睛,將頭靠在石頭上,道:「先不用伺候了!」墨蘭應了聲:「是!」轉身準備去取遠處疊放著的乾淨衣物。本這些事情自有下等侍女動手,但此刻都給她攆了出去。

  怎知才剛一轉身,只見百里皓哲正負手站在離她不足一米之處,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她一驚,臉色發白,幾乎要叫出來了。只見百里皓哲用手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示意她出去。她轉頭看了小姐一眼,只見她一動未動,一點也沒有察覺。也實在沒有那個膽子敢發出聲音來,只得微微躬身行了一禮,輕輕地退了出去。

  也不知道靠著休息了多久,只覺得整個人遍體舒泰。她才緩緩的站了起來道:「墨蘭,更衣吧!」一件月牙白的暗紋絲綢衣物,輕輕的覆到了她肩上。將手伸給了她,道:「扶我上去吧!」有一隻寬大而結實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這不是墨蘭!她一驚,猛然回頭,只見他正站在面前,一雙眸子,深不見底。

  用力扯著衣服,但終究還是什麼也遮不住,只覺得又窘又羞,熱氣已經從臉蔓延到了脖子。他只一動不動的看著她,手一用力,猛地將她一把扯了過來。水濺在他的衣物上,慢慢的暈開成一團又一團。她屏著呼吸,微微喘著氣,捲縮在他懷裡,心跳似乎越來越快,低聲道:「皇上,臣妾-----臣妾要更衣。」

  他俯在上方,看她的窘狀,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頭卻慢慢---慢慢地俯了下來,越來越低,越來越低------溫溫熱熱的氣息覆了上來----她猛地轉過頭,那吻終究是偏了,落在了耳畔。

  她輕聲道:「皇上,這是---這是沐浴之所—」他斜著眸子看著她,幽深難辨,淡淡地道:「皇后方才不是說,在這世上,朕就是禮,就是法嗎?」原來他方才什麼也聽到了。百里皓哲的手慢慢的滑了下來,所觸之地,滑膩如脂,不堪留手。她微微的掙扎,卻是越掙扎他越用力,只掙不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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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抓周」一直是百里皇朝為每一個皇家兒孫舉行的第一個慶祝活動。歷來都相當重視。此時,百里承軒已經被封了皇太子,再加上阮太后的喪期已過,宮內極需要舉辦一場熱鬧的慶典來沖淡一下氣氛。

  阮無雙到達大殿的時候,四位嬪妃早已經到了,皆打扮的美麗動人。見了她過來,都彎腰行禮:「給皇后請安!」阮無雙淡淡地笑:「都免禮吧!」

  入座後,絳雲宮的顏妃看著墨竹手裡抱著的孩子,笑道:「小太子長得好生俊俏。來,我來抱一下!」墨竹看了小姐一眼,只見她正笑著點頭,便走了過去,將孩子交到顏妃手裡。眾妃也湊了過來,交口稱讚。柳妃笑著道:「小太子額寬耳厚,一看就知是富貴與常人之相。」

  阮無雙接過墨蘭遞過來的茶碗,飲了一口茶水道:「柳妃原來還精通相術啊!」柳妃嬌笑著道:「臣妾不敢稱精通,只是平日裡覺著有趣,便喜歡看星相之類的書。」阮無雙點了點頭。才說話間,百里皓哲也過了來。眾人行禮後就入座了。

  几案上擺上了佳餚和層疊的杯盞,侍女們來回的穿梭。澄碧宮的尹妃第一個敬酒,隔著八寶紗角燈的明亮光線,顯得清麗動人,連聲音也是軟棉如水:「臣妾敬皇上和皇后娘娘,身體康泰。並祝太子金安!」優雅的微仰頭,已經將酒杯中的酒一干而光了。

  阮無雙心裡咯登了一下,想不到尹妃竟如此的進退有度,卻還是微微笑道:「謝謝!」 百里皓哲點著頭笑道:「尹妃好酒量啊!」聽得出心情很是愉悅!底下的另外三個妃子亦不甘示弱,紛紛上來敬酒。阮無雙飲了幾杯後,淺笑著道:「妹妹們都是好酒量,今日都需陪皇上多喝點。」說話聲音竟與平日有些不同了,帶著點嬌媚。百里皓哲轉頭看了她一眼,只見臉上紅暈已現,彷彿芙蓉花開,一片緋色。她酒量一向很淺!

  文霓宮的唐妃笑著道:「今日是太子大喜的日子,皇后娘娘也應放懷暢飲,不醉不歸!但此刻如此良辰美景,豈可少了音樂助興。臣妾想為皇上和皇后娘娘獻上一曲,祝皇上和娘娘萬事如意,壽與天齊!祝太子身體康健!」當真是個玲瓏會說話的女子。阮無雙還未開口,只聽百里皓哲已經笑道:「難得唐妃有此心意,朕和皇后要好好欣賞!」

  柳嵐掩嘴看著唐妃討好皇上和皇后的樣子,嘴角微微一笑。起身向百里皓哲微微一福,嬌聲道:「皇上,娘娘,既然唐妃娘娘有此興致,臣妾也想為太子獻上一舞。望皇上和皇后娘娘恩准!」阮無雙抬了頭,笑道:「難得柳妃如此盛情,豈又不准之道理?皇上,您說呢?」自四妃冊封後,百里皓哲只臨幸過絳雲宮和澄碧宮。此時唐妃和柳妃如此表現,只怕真心為皇兒祝福的難有幾分,希望在百里皓哲前留個好印象倒是真的。只聽百里皓哲低沉的聲音傳來:「皇后說得極是!」

  侍女抬來了琴,放到了唐巧嫣面前。叮叮咚咚的聲音很快從唐妃的指尖傳來,一開始很是柔和,慢慢的向上,清幽婉轉,如黃鶯出谷,一片鶯鶯之聲。阮無雙飲了幾口墨蘭送上的熱茶,頭這才舒服了些。彈得的確很好,看來已經學了很多年了。而柳妃亦開始起舞,隨著音樂之節奏,衣袂飄飄。當真應了她的姓氏「柳」字,楊柳細腰,舞動之間,婀娜多姿,翩翩若仙。

  她轉頭看了百里皓哲一眼,只見他正目不轉睛的在欣賞。人對美好的事物總是會歡喜的,她也是如此,更何況他呢!但是這麼想著,心底深處卻是悶悶的。

  百里皓哲連連拍手稱讚:「好!好!唐妃彈得好,柳妃跳得好!來人!」石全一下面的小鹿子應聲向前:「皇上,有何吩咐?」百里皓哲道:「將前日吳越王獻上的珠寶首飾取來!」內侍很快的回來,手捧著托盤站在一旁。百里皓哲道:「朕賞賜你們每人一件首飾!自個兒挑吧!」唐巧嫣和柳嵐喜形與色,忙跪下謝恩。這的確是極恩寵的待遇了,向來只有皇后和極受寵的妃子才能得到皇帝如此的禮遇。

  百里皓哲轉過頭,幽深不清地看著阮無雙,懶懶地道:「皇后不會介意吧?」阮無雙淺淺的一笑,垂下了眼簾,道:「臣妾不敢。唐妃和柳妃如此出色,臣妾還覺得皇上賞賜一件珠寶首飾,還顯小氣了些!」百里皓哲「哦」了一聲,彷彿來了興趣,斜著眼看著她。只見她的睫毛在臉上撒下了淡淡的黑影,卻看不出任何神情。摸著下巴,笑道:「那依皇后的意思呢?」

  阮無雙清淡地道:「依臣妾之見,就讓唐妃和柳妃先各挑兩件。其餘的再又皇上平均賞賜給四個妹妹吧!」百里皓哲盯著她看了幾眼,忽而笑了出來,轉頭道:「的確是個好主意。那麼唐妃和柳妃先挑選吧!」顏妃和尹妃也一併跪下謝恩:「謝皇上,謝皇后娘娘!」

  賞賜過了之後,酒菜也用過一半了。抓周之禮這才開始。內侍們在大殿中央鋪了厚厚的杏黃錦緞,擺上了王亥算,倉頡簡,財滿星,洪崖樂,食神盒,將軍盔,串鈴,伊尹鑊,魯班鬥,陀螺樂,酒令籌筒,胭脂水粉,撥浪鼓以及----以及一個玉璽!

  阮無雙略略皺了皺眉頭,一般百姓家只會放官星印,皇家一向也只放龍印。對於拿了官星印的孩子,民間的說法是「命中有官,官運亨通」。而皇家的兒孫則是表示有機會登上大寶。但是卻從未聽說過用玉璽的。

  內侍抱著百里承軒,遠遠的把他放在錦緞的一角上,離玉璽的距離是最遠的,隔著許多的東西。看來在考驗子信,心裡明白這必定是百里皓哲安排的。

  大殿裡的聲音靜了下來,眾人都看上去有些緊張和期待。只見孩子慢慢的爬啊爬,還不時抬頭看看眾人,咯咯地笑。先是爬到離他最近的倉頡簡,用小手捶啊捶的捶了幾下,彷彿覺得不好玩,又開始爬了。倉頡簡其實就是竹簡書。古傳倉頡創造了文字,是萬世文字之祖,千古大儒之師。所以拿到倉頡簡,民間說法是將來長大了必定學識淵博,能中狀元。

  然後爬到串鈴邊,用手撥了一下串鈴。聽到串鈴發出的聲響,覺得很有趣,卻也不拿起,就用手撥來撥去。墨竹在一旁已經開始急了,手心幾乎也要出汗了:我的好太子,可千萬不要拿串鈴啊。相傳孫思邈用串鈴救了老虎而沒被吃掉,所以後來的郎中們便把它作為保護自己行醫的護身符了。只見孩子玩了一會,又爬到了將軍盔前,摸著上面的穗子,扯啊扯的,也不見其他動作。

  突然只見他彷彿眼前一亮似的,竟然直接朝玉璽爬了過去,用兩隻小手抓啊抓的,好一會,才總算抱住,但由於太重,根本動不了分毫。但他就是不肯再爬了,回頭朝著百里皓哲,咯咯的笑個不停,嘴裡還模糊不清的道:「要------要-」。其實講的極輕,但由於殿內了無聲息,所以眾人聽得一清二楚。

  百里皓哲點了點頭,朝她笑道:「不愧是朕的兒子,將來注定要繼承大統。」阮無雙心裡猛得震了一下,臉色還是得保持如常。她微微的垂下了眼睛,幾乎不敢迎視他的目光。

  墨蘭侍侯她更衣的時候,喜滋滋地道:「小姐,太子真有本事,竟然真抓了玉璽!」阮無雙微微笑了笑,其實這只不過是種遊戲罷了,不必看得過於認真。子信這麼小,會懂什麼啊。他也只是湊巧而已。想大哥以前抓了陀螺樂,如今卻掌管著兵權。

  「只是圖個熱鬧罷了!」阮無雙道。看著一大堆禮物道:「哪些是娘娘們送的?」墨蘭替她梳發,一邊答道:「白玉娃娃細獅子是顏妃娘娘送的。紅白瑪瑙仙鶴是尹妃送的。鑲松石如意是柳妃送的。紫玉撇口種是唐妃的---------」皆是些小孩子的玩器。

  墨蘭忽想到一件事情,道:「小姐,今日唐妃娘娘彈的琴確實很好聽,奴婢看到皇上都連連點頭稱許呢!」阮無雙淡淡地道:「是嗎?」墨蘭道:「小姐,您不要怪奴婢多嘴。看看娘娘們在皇上面前多主動呀,彈琴的彈琴,跳舞的跳舞。可您呢?成親到現在,奴婢看您在皇上面前連一次琴也沒有彈過,更別說跳舞了。奴婢又不是不懂,您的琴可比唐妃娘娘彈的還要好呢!您這樣子怎麼能吸引皇上,讓皇上留在昭陽殿啊?」

  她淡淡一笑,道:「我這琴只彈給自己聽的。怎麼拿得出手?」她向來煩躁的時候才會彈來靜心。墨蘭取過瑪瑙把鏡,遞給了她,咕喃著:「好的不跟別人比,差的又比不過人家。您看那四位娘娘的酒量?」阮無雙笑著作怒狀:「你這丫頭,再說,我可饒不了你!」四位妃子當真是八面玲瓏的人哪。又長得國色天香,各有風采。她能不替小姐擔心嗎?

  守在門口的侍女匆匆地走了過來,彎身行禮道:「皇后娘娘,石總管打發小鹿子過來說,皇上正在過來的路上。」墨蘭笑道:「今日當真雙喜臨門!」嬉笑著隨侍女到門口侍侯。

  自子信週歲後,他過來的日子又多了些,也極規律的,隔數天來一次。不好也不壞。記事房的臨幸記錄裡看得出來,他亦去別的宮裡。這種日子習慣了,也就如此。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直到年華老去。姑姑就是這麼過來的。她素來喜歡清淨,連每日裡四妃的請安也免了。每日裡像公式一樣要陪著她們說話,當真累人,她寧可陪子信玩耍。

  墨蘭命人撤下了點心,擔憂地道:「小姐,今日怎麼動也沒有動啊?一整日了,一點東西也吃不下!」今日小姐怪怪地。她在棋盤上放下了黑子,轉頭道:「我不餓。」說話間,袖子不小心掃到了棋子,一副棋已經亂掉了。她慢慢站了起來,捂著胸口。墨蘭忙走了過來,扶著她,著急地道:「怎麼了?」

  阮無雙搖了搖頭,也不知道怎麼了,今日一起床就心神不定的。彈琴把琴弦弄斷了,連喝茶也燙到了手。門口的侍女過了來,行禮道:「皇上有請皇后娘娘前去承乾殿!」她驚訝了一下,她向來很少踏足那裡的。更不用說這個時辰了。這向來是他的批閱奏折時間。

  一進他的御書房,她只覺得不對勁,偌大的書房裡只有一個內侍侍侯著。極靜,靜地來掉一根針在地上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有一人正跪在地上,頭俯的很低,看樣子像是犯了極重的罪。她掃了一眼,緩緩的走向前,躬身行禮:「臣妾給皇上請安!」好一會兒,才聽到百里皓哲的聲音,極淡的道:「平身吧!」

  她抬頭問道:「不知皇上喚臣妾來所謂何事?」百里皓哲避過了她的目光,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也沒有作聲。只聽一個聲音年冷冷地響起:「皇后娘娘,皇上喚您來,您自然心裡有數!」其實是很普通的聲音,但對她來說卻是如雷轟頂。這個聲音,她怎麼可能忘記。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就算化成了灰也永遠記得。那內侍緩緩地轉過身來,正是她恨之入骨之人。

  那年是姑姑的五十華誕,她溜到了太掖湖邊。他將她帶到宮內一處偏僻的宮殿:「皇后娘娘命小人將您帶到此地,請阮姑娘稍後!」 她就在那個夜晚,改變了一生。本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見到他了,想不到他今天竟然會出現在承乾殿!但一轉念,她彷彿知曉了何事一樣,臉色驀地發白,如紙慘白,整個人幾乎搖搖晃晃了。

  百里皓哲慢慢地,一字一字地問道:「告訴朕,他說的一切是否是真的?」她的手緊握著,指甲在掌心裡狠狠地扣著,只不說話。

  那聲音又響了起來:「皇上,這難道還有假的不成!您不是問過蘇太醫了嗎?」跪著的那個人,連連扣頭:「皇上,小的已經把知道的全都說出來了。請皇上放過小的。小的該死,小的該死。但小的實在沒有其他辦法--------」聲音竟是蘇全鴻,聲音顫抖不安。

  她倒退了幾步,一直靠在了雕龍的柱子上,這才有力氣說話,吐出口的卻是極低的:「皇上,您聽臣妾解釋--------」那個聲音冷冷地道:「皇后娘娘想解釋什麼?解釋您在嫁給皇上之前已經失貞失德呢?還是要解釋當今的皇太子並非是皇上的骨肉?」

  她猛地跪了下來:「不,皇上-------不是這樣的------」百里皓哲沒有說話,他連一句話也沒有。她當真慌亂到了極點。

  那聲音還是不放過她,朝門口響亮的喚了一聲:「來人,將吳孫氏帶進來!」有兩個內侍將一婦人押了進來,扔在了地上,又出了去。阮無雙一轉頭,那婦人赫然是孫奶娘。只見奶娘的眼裡充滿了惶恐,整個人不挺發抖,不敢正視她的眼睛。

  「皇后娘娘,不要告訴奴才您連您奶媽也不認識了?」那內侍冷笑著道。轉頭朝孫奶娘道:「把你知道的再說一遍!」奶娘看著阮無雙,淚眼模糊:「小姐----小姐----我對不起您!對不起宰相和夫人!!」說罷,竟要撞柱子。那內侍已經把她一把扯住了:「想死沒那麼容易,想想你兒子,孫子一家。快把你知道的再說一遍,我保你全家老小平安!」奶娘不說話,只是在顫抖抽泣!

  不知道過了多久,阮無雙緩緩地站了起來,走到奶娘身邊,替她擦了擦眼淚。轉頭看著百里皓哲,低而微道:「不用說了。事到如今,我說什麼都已經不再重要了。不是嗎?」原來上天能給她的也只有這些而已。但是他一直轉過頭,連一個眼神也不願意再給她了。

  那內侍大聲道:「來人,將皇后娘娘送回昭陽殿,沒有皇上的命令,不准皇后娘娘踏出半步!」兩個內侍應聲而入,站在她面前,請她出去。

  她慢慢的轉身,緩緩地移動腳步,其實一點知覺也沒有。但是腿卻像是有意識一樣,還是一步一步的跨著。書房很大,她就一步一步的走著,彷彿這就是她的人生,每跨出一步又少一步了。終於還是到了門口。什麼都已經到了盡頭了。臨跨出門的那剎那,她轉過頭,只想看他一眼。她知道這是她這輩子最後一次能看見他了,一眼雖然短,但也已經足夠了。

  太陽光的光線從多寶格的窗子淡淡的灑進來,朦朧的照在他身上。他也正瞇著眼睛看著她,臉繃得緊緊的,目光定定的看著她,似乎在看一個不相干的人。終於所有的光都暗了下來,所有的喧囂都已不再了。她轉過了頭!咫尺之後,從此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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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夜色如墨,承乾殿裡燈光幽暗。侍女,內侍們都只站在門外,不敢入內。眾人連大總管石全一也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只知道皇后娘娘被請出了承乾殿,被皇上罰了禁足,從此不得踏出昭陽宮一步。到此刻才不過短短數個時辰,早已經傳遍宮內的大小角落了。

  百里皓哲的臉隱在暗處,淡淡地道:「沈叔,你滿意這樣的結果了嗎?」他心中沒有半點的喜悅,只有一片的空洞,涼颼颼的,像永遠無法填滿似的。她離去時的神情,彷彿是訣別,看著他,沒有一絲哀怨,有的竟都是內疚。他握著雙手,心裡只覺的冷,彷彿來自地獄深處的冰,只怕再也沒有溫暖的一日了。

  她到現在也還是不知道。當年毀她清白的人,就是他!她平日的惶恐,雖然隱藏的極好,但他總是能感受到。甚至有時候連他抱孩子端祥時,他都曾經不只一次的感受過她的害怕。那濡濕的掌心,那躲避的眼神,低垂的眸子---------有那麼幾個瞬間,他好想把她擁在懷裡,告訴她一切,可是他沒有。他如何能說出口,他對她作出如此之事!

  好多年前的夜晚,也是如此的漆黑一片。他躲在在偌大的宮裡哭泣。自有記憶以來,他就是孤零零的。侍女,內侍雖然多,可是他們總是離他遠遠的。當時,沈叔以內侍的身份出現在了他面前。他跟其他內侍不一樣,會給他講故事,會帶他爬樹,捉鳥,躲貓貓---------所有父皇會陪大哥做的事情,他都會陪他做。他還會交他為人處世,如何討好父皇和母后娘娘------ 在他的心目中,沈叔幾乎比父皇還要親。

  那段日子是他有生以來最快樂的。直到他過了成人禮後的第二天,他的世界開始出現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那一天,沈叔告訴他關於他母親的事情。原來沈叔是與他母親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後來他母親入了王府做事情,他也跟著進入了王府。本來他們已經約定好了,等三年契約一滿,就會回老家成親的。

  可是後來事情出現了變化,當時的六王爺也就是後來的景仁帝不知怎麼的就看上了他母親,強行納了她為妾。沈叔還是守在王府,一直暗地裡照顧。王府裡面,妻妾如雲,他母親是屬於最不受寵的,經常受到欺負,並最終死在了阮玉瑾-----他一直以為覺得很疼愛他的母后手裡。

  沈諾疇看著他道:「哲兒,你在怪我嗎?」沒有聲音回答他,空氣裡只是靜默。「我們這十來年的計劃,這麼辛苦的走了這麼多步,難道你都忘記了嗎?」百里皓哲暗暗握著拳頭,道:「可阮玉瑾已經死了。早已經一了百了了!今日你不該逼我抉擇?」他當初不應該答應沈叔的計劃,利用她的。只是他當時僅是知道她的名字而已,跟當時許多人一樣,只知道傳聞中的阮宰相千金長得清麗脫俗,雅致動人。根本連一面也沒有見過。

  一直到阮玉瑾的五十壽辰那天,他才第一次見到了她。的確長的很是動人,皓齒明眸,淺笑嫣然。站在華服珠釵的眾皇姐皇妹中,無半點遜色。反而更顯清雅。連他也不禁瞧了好多眼。

  其實在那天,他早已經跟沈叔布下了局。只是沒想到獵物的一切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看著她盈盈淺笑著回阮玉瑾的問話,那唇邊微微出現的梨渦,彷彿一個又一個的圈套,吸人墜入其中。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大哥和四弟也對她極有興趣,不停的眼光掃向她的方位。

  後來他照計劃得到了她,並於第二天請求父親指婚。他自然有把握阮家會同意。如果第一步,阮家拒絕的話,他便會實行第二步計劃。跟父皇坦承他「酒後失禮」,無意侵犯了她。但沒有等到第二步,阮家已經應允了。後來,他通過她,得到了阮玉瑾的信任與幫助,成功奪到了太子之位。

  一直到兵變的那日,她在府邸依偎在他懷裡,不捨他離去。他有何嘗捨得!直到有了她之後,他的生命才有了一種溫暖的家的感覺。無論多晚回府邸,總是知道有那麼一個人,在屋裡等著他歸來。想著,心裡也覺得滿滿的,具體說不上來是什麼,但總是滿滿的。

  直到她方才轉頭離去的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原來他是那麼在乎她的,比他以為的還要深。若不是在乎了她,他不會在她食物裡下西域奇藥延緩孩子的發育,以便不讓任何人懷疑,更不想讓她過於擔心,以至於整個人食不下嚥,瘦弱憔悴。要不是在乎她,他早就可以准了歸太傅的奏折,充裕後宮-----

  沈諾疇慢慢地道:「我已經讓步了,沒有除去阮無雙。你也應該履行你答應我的,從此之後,再也不要見她了。」按原來定下的計劃,阮無雙是要一早除去的,她若不去,如何能將阮家連根拔起。只是計劃趕不上變化。他遠遠沒有想到,才一年多的時間,哲兒竟然不肯對阮無雙下手了。任憑他如何勸說,如何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就是不准他碰阮無雙一根頭髮。

  他千方百計的唆使要好的幾個朝臣們向哲兒提議納妃。並千里迢迢的從江南找來了一個與阮無雙有六,七分相似的女子---尹水雅。只可惜,哲兒還是未能對阮無雙忘情!只略略冷落了三個月多一點,就不由自主的又去昭陽殿了。他有時候有些弄不懂了,到底這個阮無雙給他吃了什麼藥了,將素來沉默冷淡的他迷得七昏八素的。

  百里皓哲沒有說話,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彷彿一根柱子。沈諾疇柔聲道:「哲兒,大丈夫何患無妻呢?天大地大,美女如雲。只要你喜歡,你可以盡情挑選!只是你母親呢?世上只有一個。而她卻已經永遠不在了-------沒有看到你已經成為了皇帝,也沒有辦法享受她應得的榮華富貴------」他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哲兒與仇人相愛呢?不,他絕不能。就算用盡一切手段,他也要除了阮無雙。.

  百里皓哲轉頭盯著他,冷冷地道:「不要再說了。我母親早已經不在了,阮玉瑾也已經死了。所有的事情到此為止。我答應你,只要你不再碰她,我以後絕不再見她-----」好一會才道:「但是,沈叔,若是你再敢有動她的念頭,我必定-------」有些話,相信沒有說完,沈叔也是懂得的。

  空氣裡只是寂寞,沈諾疇沒有回話。他閉上了眼睛:「沈叔,今日的事情,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若不是有你撐腰,蘇全鴻決計不敢在我面前把事情說出來的---------今日之事,我可以不再追究!但若再有第二次的話,你休怪我不念多年之情!」沈叔的報仇之心如此之重,他若不下重藥,實在壓制不了他的復仇計劃。

  他已經無法再將當年的計劃進行下去了。他無法再對她和她身邊的人下手了。就算他與她有世仇,他不能接近她,那麼他能做的,惟有離她遠遠的,不再見她了。但是只要知道她在,在他身邊的某個地方,他的心至少還有一塊地方是在的。若她不在了了-------她不在了-------他實在無法想像-------他也絕不允許這種情況的發生。

  沈諾疇面無表情的應聲道:「是!」他早料到是現在的情況了。當初,他在阮玉瑾重病之際提議將阮無雙一併除去。但當時哲兒的反應,他就心裡有所明白了。從那時開始,他就開始著手調查阮無雙的一切。他自然知道阮無雙嫁入王府之前就懷了身孕,這麼明顯的生理特徵,身為太醫院首席的蘇全鴻不可能把不出來。經過種種試探,蘇全鴻竟然不漏半點口風。若不是他把阮無雙早孕的事情說出口,告訴他皇上早已經知曉這件事情,命他暗中調查,這才讓蘇全鴻驚嚇的說出他所知道的一切。

  他又命人查了阮無雙身邊所有親近之人。發現從阮府陪嫁到王府後又帶到皇宮的所有人中,只有孫奶娘在阮無雙產下皇子後被送回了阮府。雖然對外的名義是養老。但按道理來說,阮無雙才產下皇子,身邊正是需要孫奶娘這個有經驗的人,怎麼會把她送回呢?他覺得事有蹊蹺,派人查到了孫奶娘的老家,並將她的家人「請」進了牢房,這才逼孫奶娘說出了所謂的「真相」:阮無雙在嫁與二皇子之前,早已經失貞了。

  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原本以為哲兒納了妃子之後,就會冷落阮無雙的。那麼他手上掌握的一切還不必這麼早拿出來。結果哲兒只冷落了阮無雙短斷數月,竟又開始寵幸她了。且次數越來越頻繁。他實在忍無可忍。若不阻止,怕後果會難已控制。所以今日才讓蘇全鴻主動向皇上「坦承」,以求皇帝的饒恕。而哲兒到了這份上,再怎麼不捨得阮無雙,也是騎虎難下了。

  昭陽殿裡一片死寂,阮無雙縮在榻上,摟著雙臂。好一會才找回了一點思緒,慌亂地喚到:「墨蘭,墨蘭。」墨蘭本就侍侯著,見她神色如死灰,不敢亂打擾。這時聽她叫喚,忙道:「小姐,我在這裡!」她僅知道內侍將小姐從皇上的承乾殿請了出來,宮內都在傳小姐得罪了皇上,可能要被廢了皇后之位。一時間,整個昭陽殿內人心惶惶。

  阮無雙無力地撐著她,緩緩站了起來,低低地道:「快幫我備墨,我要寫信!」此時一定要修書一封,通知父兄,以防萬一。心裡亂成了一團,只草草地寫了一下,將信遞給了墨蘭,道:「快,命人將信送到我爹手上!越快越好!」信中只是讓父兄萬事小心,不要讓人抓住任何把柄。其餘的事情,實在無法說出口。但相信父兄拿到後,也定當會明白她的處境。此時,百里皓哲才登基不久,估計還不敢亂動父兄。但自己捅的簍子實在太大了,若是不加防備,連滿門抄斬也是極有可能的。

  墨竹去後,她彷彿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氣,全身軟軟的坐了下來。思緒一片混亂。他終究是知道真相了。他那麼高高在上的一個人,注定了是要世人來景仰的。可是自己卻帶給他無法抹去的污點。若是在早一點點,一點點就好,她就可以清清白白的給他了------可是終究還是晚了--------這輩子他和她,再也無緣了。

  她取出了他的一件袍子,石青緞繡金龍,如此的尊貴與精緻,江南的數個繡娘一針一線,往往要繡上一年半載才能完成。皇帝的衣物是專門有他的貼身內侍管理的,向來極少會留在后妃之處。但以往他天天宿在昭陽殿,就在這裡放了許多。

  袍子上還有他的味道,淡淡的龍誕香。九蒸九制而成,只要小小的一星點,就可以數月不退。她的手指緩緩的滑過玉扣,在她剛入王府的時候,他只是用麝香的。後來直到她懷孕了,他才不用的。

  那日她氣息不穩的推開了他,隔了幾道紗簾,外頭皆是侍女,只覺著羞到了極點。但一轉頭,只覺得有幾縷髮絲被纏住了,令她無發動彈。他也已經察覺,低頭一看,啞然而笑,竟然與他朝服上的扣子糾纏在了一起。

  斜著眸子看著她,眼中竟全是笑意。拉過她的手,圍住了他精壯的腰。他低下頭,正在幫她弄纏著的頭髮。竟有種說不出的旖旎曖昧。她氣息越發不穩了,只覺得臉已經燙的如火燒般。

  後來,他解了好久也未把纏著的頭髮弄開。便喚來侍女,取來了剪刀。她俯在他懷裡,鼻尖嘴角都是他的氣息,只覺得害羞,不敢亂動。心想著,剪刀都取來了,只要把髮絲剪斷就好了。但他還是在弄了好一會,久得她幾乎以為是一生了。

  良久,他才柔聲道:「好了。」她慢慢抬起頭,只見他正幫她將頭髮往後攏。四下裡張望了一下,並沒有發現任何碎發。不解地將眼光移到了他的胸口之處,這才微微吃了一驚,他竟將朝服剪破了,扣子也剪掉了。要知道,朝服乃皇上所賜,象徵皇上至高無上的權威,不可輕易弄壞。否則情同欺君。就算是皇子,也絕不不可如此膽大妄為的。

  只見他朝她笑道:「好了!」紅燭熏香燈的光線溫和而迷離,她幾乎要迷失在他的笑容裡了。他的手五指成梳,緩緩的幫她梳理,溫柔的幾乎發癢了,一點一滴的,滲進了骨子裡。

  她像是尊石像,一動不動的看著他那石青色的緞袍,只見有一團一團的東西慢慢的暈了開來,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彷彿一個又一個的圓,不停的膠著在一起,直止成了一大片---------

  原來日子已經過了這麼久了。這件衣服也不是他當日的朝服了,扣子也不是當日的扣子了。但是她怎麼覺得才一恍惚呢?一恍惚竟然就是一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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