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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梅子黃時雨]錦雲遮,陌上霜(全文完)

錦雲遮,陌上霜 作者:梅子黃時雨

【內容簡介】:

  一入皇家深似海,前路茫茫知何處?

  天上人間,道不盡,許多愁!

  --------------

  她身為當朝宰相之女,從沒有想過會卷入皇宮爭鬥中。但命運還是將她拉入了皇宮,並成為了「母儀天下」的皇后。

  他是皇帝第二皇子,在皇后壽宴對她一見鐘情,求皇帝許配與他。之後借著她家的勢力,成為太子,並繼承大統。

  她與他之間將有什麼糾葛呢?一步一步過來後,她與他究竟能否白首呢??

第1章
  
聖嘉二十年秋

  今日是景仁帝之後阮皇后的五十華誕。數日前朝廷已頒下聖旨,免了全國各地一年的稅收,赦免了一些人的罪,就連犯了死罪,秋後處斬的也以流放等從輕發落了。一時間人人感恩戴德,普天同慶,歌頌皇帝與皇后萬歲千秋。

  當朝宰相府,阮無雙正在奶娘和貼身丫鬟墨竹等人的擺弄下,穿著層層疊疊的紗羅裙子,梳妝打扮。今晚皇后壽宴,她獲准與母親一同出席。這個恩寵可不是普通的官家小姐可以享有的。就算是皇后大壽,能出席的,除了皇家的人外,也只有朝廷一品大員的家眷。連二品夫人也輪不上,更何況是尋常未出閣的小姐。

  但她不是普通人,所以自然不能與她們相提並論。他們阮家自本朝建國時就追隨太祖皇帝南征北戰,立下了赫赫戰功。太祖登基後,論功行賞,她先祖被封武宣侯。到了高宗這一代,依舊恩寵不衰,三十五年前將她當時只有十五歲的姑姑許配給了六皇子,也就是現在的景仁帝。二十年後,景仁帝繼承大統,她姑姑理所當然的成為了「母儀天下」的皇后。

  此後十幾年,阮家更成為了當朝數一數二的家族,縱觀朝廷上下,無人能出左右。她自小就生長在這麼一個鐘鳴鼎食之家,更因是阮宰相中年得女,所以寵愛有加。她上面僅有兩個哥哥,卻是富貴異常,分別在聖嘉五年和十一年被招為駙馬。

  皇帝和皇后從後廷走出,整個大殿立刻鐘鼓齊鳴。升座儀式開始,樂聲奏起,丹陛下陳列的銅龜、銅鶴、鼎式銅爐中燃燒起檀香松枝,香煙繚繞。她的姑姑穿尊榮華貴的朝服,滿臉的欣悅,與皇帝並坐在龍椅上,接受皇子宗族,文武百官按品級排列,跪滿廷前,在樂聲中行三跪九叩之禮,三呼皇上萬歲,皇后千秋。

  但她卻知道姑姑過得並不像世人所認為的那般快樂的。阮皇后在景仁帝身邊三十五年,享盡人間富貴,卻沒有產下皇子,只有兩位公主。在後宮,任憑你有再美的姿色,再多的恩寵,沒有皇子,就等於沒有護生符,地位可能隨時及及可危。好在皇帝與皇后感情一向很好,舉案齊眉,如膠似漆。後宮裡又有的是嬪妃美女為皇帝生子嗣,所以皇帝也並不在意,至少讓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覺得是這樣。

  景仁帝還在太子位時,就有姬妾王氏和劉氏分別產下了兒子。但後都染病去世。所以當時的阮太子妃覺得可憐,就雙雙抱過來撫養,視若已出。現二子都已長大成人,與阮皇后感情深厚,待之與生母無異。

  是夜,御花園內大宴。園內彩綢結蓬,宮燈裝點,火樹銀花,說不出的豪華奢侈,富貴莊嚴。東邊以陳貴妃為首的宮廷內眷及以大皇子百里皓庭為首的諸皇子皇女。西邊則是以她父親阮宰相為首的眾大臣,按品級服色攜家眷垂手而立。而她因情況特殊,皇后下了令,權站在皇女一排之末。雖只末位,已引來很多朝廷命官和其家眷的羨慕眼光。

  眾歌姬獻上《眾星拱月舞》,就著優美動聽的音樂,舞姿輕盈柔曼,飄逸敏捷。席間眾人見皇上興起頗高,紛紛敬酒,開懷暢飲。

  她偷偷退了席,沿著走廊一路行去,一直到了太掖湖邊。雲翳遮掩,一彎明月在沉沉的雲海中穿行,那淡淡的月光,時而隱匿、時而朦朧,把昏暗的光輝,輕輕地地投灑在遠近不一殿堂上,琉璃般的瓦頂反射清幽幽的光暈。遠處依稀傳來宴會的絲竹聲,幽雅動聽。卻也把此處襯托的益發幽靜了。

  她俯下身,輕輕掬了一捧水,清涼舒暢。今日穿了盛裝已經整整一日了,她也覺得累了。在人前,她向來應退自如,大方得體的。再怎麼說她也是堂堂的宰相千金。但私底下,她卻是極煩厭如此莊重煩瑣的穿著的。若是在自家府邸就好了,她就可以在池中泡泡玉足了。

  自兩位大哥被招為駙馬後,皇上賜有府第,雖是緊臨著宰相府的,但終究隔開了。所以整個宰相後院由她一人獨佔,只有奶娘,丫鬟,侍女方可入內。連護院也只有在每日的固定時間方可進入巡查。所以她向來喜歡在九曲橋的亭子裡,一邊泡足,一邊看書。

  所以母親老是嘀咕她,日後若是出閣,要如何了得。但爹爹卻向來由著她。她自然知道,爹娘是極愛她,甚至見不得她受到哪怕是一點點的委屈。一直以來,她只要想做的事情,只要合乎情理,不至太荒謬,他們也總是點頭答應的。就如她唸書一事來說,一開始母親總是反對,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但她就是不依,定要念,所以從小女扮男裝隨大哥在私塾裡唸書。

  也正因為爹娘見不得她受半點委屈,所以對上門求親的人一再的挑來揀去,以至於她現在已經年方十七了,還未有婚配。倒不是因為她容貌問題。想當初,她姑姑,既當今的皇后就是因為貌美出眾,艷冠京城,所以才被高宗皇帝許配給六皇子的。她自然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單單就今日她的出場,已經讓所有人驚艷了,她雖不是經常抬頭,卻沒有忽略幾位皇子眼光。

  「阮小姐,皇后娘娘有請!」一內侍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她攏了攏衣服,優雅的轉過身,隨內侍而行。宮內道路曲折複雜,她雖非第一次來,但還是陌生的,特別是在這角落。想來他剛剛定了找她找了一段時間的。

  跟隨內侍彎彎曲曲的繞過幾個亭台樓閣,這才到了一個樓閣裡。她定睛一看,此處並非是姑姑所居住的昭陽殿。「皇后娘娘命小人將您帶到此地,請阮姑娘稍後!」不愧是在姑姑身邊當差的內侍,雖然覺得很面生,卻很懂得察言觀色。她剛剛微微皺眉的舉動,已然被他看在眼裡,所有才會有此番解釋。

  說罷,那內侍已經躬身退了出去。樓內沒有什麼擺設,迎門西牆下,擺有紫檀條案一張,上面陳設著瓷瓶,瓶裡插了幾朵花。另有紫檀木的暖榻,和一紫檀圓桌。圓桌上擺有一方黃楊木棋盤和一琉璃香爐。看來是妃嬪們平日裡隨處休息之所。

  鼻間竟聞到了一種淡淡的清香,仔細一看,這才啞然,原來琉璃香爐裡細細長長的飄著一縷煙,依稀是蘇合香的味道。但慢慢聞著,又覺得不像,家裡平日裡也備有蘇合香,大多數是宮裡賞賜的。味道去很是好聞,漸漸的,整個人也輕飄飄了起來-------

  墨竹發現自那日小姐從宮內回來後就有點不一樣了。具體怎麼不一樣呢?她也說不出來。平日裡,小姐也是安靜的,偶爾喜歡赤足在園子裡走動,或者在池裡泡足。雖然奶媽見了就急得跳腳,說沒有半點大家閨秀的樣子。但在她看來,小姐除了這點,也沒什麼更驚嚇的舉動了呀。但現在,竟然會看著窗子發呆。自宮裡回來後,連洗澡,穿衣也不讓她服侍了。

  從宮內回來已經有幾天了,她還是處於震驚狀態。她那日竟然昏睡過去了。後來猛得驚醒了過來,這才發現整個人懶洋洋的躺在暖榻上,竟然衣衫不整------她扶著榻,慢慢的站了起來,身體有種莫名的酸痛,從腿間不停的傳了過來。就算她沒有出閣,不懂男女之事情,也明白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何事情??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她臉色蒼白,搖搖欲墜。她連怎麼告訴母親也不知道。都是她調皮貪玩,一個人溜到角落裡去了。不然,也絕不可能會發生這種事情。況且宮內的事情向來錯綜複雜,一個不小心,可能會牽扯出無數腥風血雨。就算告訴了爹娘,讓姑姑知道了,也沒有辦法徹查到底的,畢竟牽涉到當朝宰相千金的清白。若是被傳了出去,只怕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了,父親一世清白也會被毀,會讓人嘲笑一輩子-------她猛得打了個冷顫!

  「小姐,老爺和夫人請你去書房!」墨竹在門外敲了敲門。她回了神,道:「我這就過去。」在菱花銅鏡一照,面色憔悴蒼白的,往日的神采飛揚,早不知到哪裡去了。她歎了口氣,拿了些胭脂抹在臉上,又點了口脂,這才好看了些。

  爹娘臉色如常,見阮無雙進來,命墨竹把門關了。阮夫人過來,牽女兒的手,仔細端詳了一會兒,才說:「今天裝扮了一下,氣色好了些。前幾日臉色不好,讓請個太醫你就是不同意。我正擔心著呢。現在看你好些了,我也放心了點。」

  阮無雙心裡酸楚,低低喚了一聲「娘」,心裡真恨不得把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吐露出來。但轉頭看了看已半灰頭髮的爹,硬生生忍住了。

  阮夫人將女兒拉到一邊,輕輕的道:「今日爹娘叫你過來,有一件事情要和你商量?」說著,還轉頭看了阮老爺一眼。阮無雙不解地看著自己的母親。

  阮夫人這才壓低了聲音道:「你姑姑從宮內傳了消息過來,說二皇子在那日壽宴上對你鍾情,向皇上請求,要將你許配給他。」二皇子百里皓哲,乃是當年太子府劉氏所產之子,後有皇后撫養長大。那裡壽宴人多,且身為大家閨秀,要眼觀鼻,耳觀心的,她也並沒有怎麼注意。現在想起來也沒有什麼印象。反倒是大皇子百里皓庭,儒雅俊挺,她還依稀有點記得。

  其實早在她及芊之年,景仁帝就有意要將她許配給他的皇子。但她父母不忍她陷入皇家牢籠。要知道雖然現景仁帝身子骨還算健朗,但也已經五十有二了。眾皇子私底下,早已經成幫成派,風起雲湧了。帝位之爭,向來勝者為王,敗者有可能連屍骨也無存啊!!阮家已經是當朝第一世家了,只有這麼一個寶貝女兒,所以阮宰相夫婦一直不肯讓女兒嫁入皇家。對別人可能是夢寐以求的事情,阮家反而避之不及。

  母親的話緩緩的傳了過來:「你姑姑的意思,這次比較難辦。因是二皇子當著其他朝臣在場的情況下請求的,皇帝基本上已經允了。若你有意中人,實在不肯的話,你爹願意進宮去懇求皇上收回成命!」請皇帝收回成命,說說容易。要知道自古以來,皇帝的話就是金玉良言,金口一開,就無法再改的。

  本來她二八年華,自然希望可以遇到一個意中人,兩人喜結良緣,恩恩愛愛,琴瑟和諧的。但經皇宮一事後,怕是無法在如意了。罷了,父母養育了自己這麼多年,哪一次不是讓他們操盡了心。這才父親去求皇帝,怕是難以如願的。父親已經一把年紀的,怎麼還忍心讓他跪在大殿裡一天半日的,只為了自己這個不孝女呢?

  她心意已決,淡淡的回道:「娘親,女兒沒有什麼意中人。請命人去回姑姑,說我答應這門親事。」阮夫人一陣錯楞。女兒向來最討厭別人提出閣之事了,一直說要陪在二老身邊。今日竟然會爽快的一口答應,實在是出乎意料。

  忽然想起半年前,在京城郊外的大佛寺。當時去上香,正遇到剛打坐修禪出關的主持方丈。方丈一見了無雙,就恭喜阮夫人,說阮小姐紅鸞星動,喜事將近。於是,讓無雙求一隻簽。結果抽了一隻上上籤。方丈還親自為無雙解了簽,說半年之內會有紅鸞喜,此後富貴榮華,享之不盡。

  三日後,景仁帝的聖旨已經下了。阮宰相在府邸大廳擺起了香案,全家跪聽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宰相阮崇吉之女阮無雙,飽讀詩書,秀外慧中,今將其許配給二皇子百里皓哲為妻。欽此。」

  阮宰相行三跪九叩大禮,領旨謝恩。內侍柴公公一再給阮宰相道喜:「宰相大人,恭喜,恭喜啊!一門三皇親啊,自古少見哪!」又轉頭向阮夫人和她道喜:「宰相夫人大喜!阮小姐,不,不,二皇妃大喜啊!」阮宰相忙給總管全福使了個顏色,全福忙將賞銀一一派給了宮內來的眾人。

  阮宰相笑著道:「皇恩浩蕩啊!請柴公公入內飲茶!請!」阮無雙在墨竹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大廳外陽光普照,一片晴朗。她抬了頭,看著遠方,前路茫茫不知處。她終究還是走入了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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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阮夫人領著家眷忙著準備嫁妝,雖然已有二子成過親了,但終究還是頭一次嫁女兒,很是雜瑣煩亂。忙歸忙,阮夫人還是掩飾不住女兒將為人妻的喜悅。在忙碌之餘也不忘笑著嘮叨幾句:「聖上下旨一個月就成親,根本就來不及準備。要是有三個月就好了!」

  其實就算給阮夫人一年的時間準備,恐怕還是會嫌短的。畢竟無雙是她的心頭肉,能多留一天是一天。雖然嫁過去之後,不是住在宮裡,另賜有府邸,但終究是出了閣了,再不能同平日般承歡膝下了。

  婚期定在一個月之後的十月初八,黃道吉日,宜嫁娶。婚禮由皇帝和皇后親自主持。宮內各條路上紅氈鋪地,宮門、殿門都高懸著紅燈,鮮紅的「喜」字貼在宮門上。二皇子百里皓哲身穿大紅繡金蟒袍,騎著高高的駿馬,在皇室宗族裡率了二十人,護軍四十名和一副儀仗隊的陪同下前去迎親。在午時將阮無雙迎進了宮,先到奉先殿行謁廟禮,禮畢還府行合巹禮。

  宮內的規矩多如牛毛,就算出嫁前皇后姑姑派了專人過來教導。但她亦心不在焉,所以也沒有好好學。繡金描花的大紅禮服,一層又一層。厚重精巧的頭飾雖然巧奪天工,但卻壓得她喘不過氣來,時間久了,連脖子也開始僵了。只在隨身宮人的擺弄下一一行禮,頭上蓋著紅色的絲巾帕,只隱隱約約可以看到旁邊百里皓哲的身影。其實什麼也看不見,唯一瞧得清楚的,只是他的一雙黑色的靴子,繡著一條金蟒,隨著他的腳步,彷彿在游弋。

  在賜婚後,她也一再回想他的容貌,只因當日在宮中,只匆匆一瞥,加上人數實在眾多,沒有多留意。所以一直沒有任何印象。此時,他就站在身邊,很近,近得可以聞到他身上的味道。

  她素來平淡,對所謂的榮華富貴也已經有些漠然了。因為她自小生於富貴,長於榮華之中,見慣了,也就無所謂了,無非是吃的穿的,皆比常人好些罷了,還不照樣是三餐一宿。以她的身份就算是嫁給平常人,也是會平穩富態過一輩子的。她亦更未想過要嫁入皇家,因為生於富貴中,自小也聽聞了許多的皇家故事,太多的皇家密聞。

  但無論怎麼淡然平和,她此刻還是有些不安的。離開熟悉的家,離開十幾年來疼愛自己的爹娘,坐在陌生的貼滿了紅色喜字的房間裡,還是會慌亂的,對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再加上皇宮裡的那一夜,總是捆擾著她,如同身上的一個惡瘤,怎麼也去不掉。

  屋內極靜, 屋角的盞盞朱色紗燈, 以及外室正中圓桌上的龍鳳紅燭, 照得室內猶如白晝。她雙手絞了絞喜帕,輕喚了一聲:「奶娘!」。

  孫奶娘本來就站在內室,此時應聲,並朝站立著的一排丫頭們甩了甩手,道:「你們都下去吧!墨竹你也到門口守著!」墨竹和幾個丫鬟應了聲,腳步極輕的退了出去,並帶上了門。

  孫奶娘看了看四周,這才俯下身,輕輕的道:「小姐,東西已經準備好了。」阮無雙掀了大紅絲巾,杏黃的流蘇在絲巾角上微微顫動,抬了眼,朝奶娘點了點頭,極緩極慢地道:「此事不能讓第二個人知道!」孫奶娘忙「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惴惴不安的道:「小姐,你放心。這件事情,就算有人拿著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絕不會透露一字半句的!」這事情若被扯出來,第一個掉腦袋的怕就是孫奶娘她自己,她又怎麼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呢?

  昨晚,小姐命她入房侍侯沐浴。本這些事情是在房內丫頭的事情,但小姐有了命令,她又如何會不從。她服侍小姐將一件一件的衣服脫去,一身的冰肌玉骨,我見猶憐。心想著,婚後二皇子見到了,不知道會如何歡喜呢?

  孫奶娘將明黃的桂花細瓣細細灑入熱氣騰騰的木桶裡,一時間房內香氣馥郁。小姐的手臂擱在木桶上,雪白如玉,無一點瑕疵-----無一點瑕疵。猛得,她手上的掛花瓣失手如雨點般飄下,掉落在了厚厚的地毯上,吃驚的不能合上嘴巴。守宮砂呢?怎麼會沒有守宮砂了呢?

  阮無雙沒有回頭,只不停的掬水往肩頭澆去,淡淡的道:「奶娘,你現在應該知道我叫你進來是為了何事情?」出閣前失貞的,想來古往今來,她阮無雙不可能是第一個的。就算她再怎麼不想承認,但手臂上的守宮砂是不能騙人的。但這種事情還是有辦法能遮掩一二的。孫奶娘這才如夢初醒,顫聲道:「小姐----」

  「我想奶娘肯定有辦法讓我在與二皇子洞房之日瞞天過海的!」奶娘慘白了一張臉,道:「小姐,若是被發現的話,可是欺君大罪啊-------老爺和夫人那邊----」阮無雙默然,好一會道:「我自然知道。所以現在無論什麼辦法,我都得一試。奶娘,這府邸,現在除了你,沒有人能幫我了!」

  喜房內很安靜,只偶爾爆響的燭花,細細的辟叭聲,在這寂靜的房內裡響起,卻讓人聽得格外清晰。孫奶娘又小心的看了一下四周,將一極小的瓷瓶遞了過去,這才極低極低的道:「這是新鮮的雞冠血,只要成事後-------你先放在枕邊隱秘的地方。」阮無雙接了過來,瓷器表面清涼冰冷,無一絲溫度,但她握著,卻猶如熱鐵般,彷彿隨時被其要灼傷了似的。

  不知過了多久,有一陣腳步聲從園子裡傳過來,奶娘俯在阮無雙耳邊道:「應該是二皇子來了!」只聽外面丫頭一陣行禮聲:「二皇子!」接著是門「光鐺「被推開的聲音,腳步聲越來越近了,她捏緊了喜帕。奶娘的聲音也傳了過來:」二皇子!」一個低沉的聲音吩咐道:「都下去吧!」

  空氣裡益發靜了,她甚至覺得連自己的呼吸聲都可以聽見了。突然,眼前一亮,一直蒙著的紅巾被掀了去,一張略帶幾絲醉意的面容驀然地出現在面前。星目朗眉,氣宇軒昂。不可否認,他的容貌是極俊朗。與大皇子百里皓庭的溫文爾雅不同,但卻另有一種氣概。

  她只看了一眼,忙垂下眼簾,任長長的睫毛在雪白如玉的肌膚上投下一抹淡淡的陰影。只聽他輕笑了一聲,牽起她的手腕,緩緩的穿過房內的幾重紗簾,到了外室。紅色的喜燭,紅色的桌巾,紅色的簾子,紅色的地毯,入眼的一切皆是紅的,顯得滿屋子的喜氣洋洋。

  圓桌上放著整齊的交杯酒和一些喜慶應景之物。他牽了她坐下,這才拿起了酒壺,倒了兩杯酒,拿起一杯,遞了過來。酒是上好的貢品,順著喉嚨如一條細線,蜿蜒而下。她不善飲酒,才一杯,臉上立刻便現了紅暈。在他眼裡看來,如同芙蓉花盛開,艷光四射。

  透明的軟煙紗帳下,她玲瓏雪白的身子輾轉承歡於大紅緞繡的龍鳳錦被上,在紅色的襯托下宛如盛放的嬌嫩白曇花。許久,許久以後-----------阮無雙緩緩的移動了酸軟無力的身子,故意的在移動中碰了碰他。他亦在夢中,眉目舒坦,彷彿有種飽食後的慵懶。

  等她再次醒來,拂曉的清光已經照進了屋子,穿過層層的紗幔,散散的照了一地。她輕移了一下身子,全身的酸楚。彷彿覺得有絲異樣,一轉頭竟看見他還在床榻上,正懶懶的看著她,黑色的眸子竟熠熠生光。她的臉迅速紅了起來,饒是再淡然,但新嫁娘的嬌羞還是不可抑制地湧了上來。

  百里皓哲看著她因為害羞而捲縮起的粉嫩身子,一種奇妙又熟悉的燥熱已席捲而來。他伸過了手,將她擁在懷裡,手碰到之處,說不出的滑膩動人,已然忍不住,俯了身下去。他灼熱的氣息噴了上來,彷彿要將她冰涼的肌膚熨熱般,她輕輕的推了推,低低道:「天亮了---」但很快便吞沒在他的動作之中------

  孫奶娘和眾丫鬟遠遠的站在廊下,時正秋季,很是舒爽。園中幾顆一些晚開的花朵,正舒展在枝頭,花瓣微微顫動著,潮濕的空氣裡因此帶著一種香甜的味道。她抬頭看了一下天色,依稀聽見房內有些聲響,但主子們未有召喚,不敢擅入,因心裡擱著事情,總有些忐忑不安。

  好半晌之後,只聽「吱」一聲,門打了開來,二皇子百里皓哲衣冠整齊的走了出來,一副神清氣爽的樣子。孫奶娘懸掛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緩緩舒了口氣,又趕忙行禮。

  推了門進去,穿過層層垂著的紗簾,只見小姐依舊擁被躺著。她放輕的腳步,正想退出。只見阮無雙轉了個身,喚道:「奶娘,扶我起來吧!」

  扶起嬌無力,柔軟的大紅緞繡龍鳳雙喜被子隨著她的動作從身上滑到了腰際,一身白嫩肌膚晶瑩賽雪,此刻,卻有著斑斑點點,如花瓣般的粉印。墨竹已拿了一件緋色的緙絲衣裙過來,輕而軟的薄紗罩衫,長而寬的袖子如同波浪在兩邊逶迤而過。

  身後的龍鳳喜床上,精緻而貴氣的白綾緞上落紅點點,如雨後的海棠,一片的狼跡。此時陽光已經透過窗上鏤空的圖案,班駁的照了進來,或深或淺,或濃或淡,明暗不一。

  三日之後,回門歸寧。百里皓哲親自掀起了轎簾,扶著她下了轎子。他一進府邸,就被爹和兩個哥哥拉進了書房。阮夫人則拉著女兒的手,左看右看就是不肯放手。她身著紫絳紅的繡金華服,外罩同色軟紗,烏黑的髮髻上簪著金步搖,珠釵流蘇隨著她的動作,搖曳生姿。

  阮夫人歎道:「才三日不見,怎麼好似長大了個人一般。現在已經嫁人了,要懂事了,切不可像在爹娘身邊般胡鬧!」此番囑咐已經說過不下十數遍了。但阮無雙還是順從的應了。

  以往在府邸仗著爹娘的寵愛,可以任意的隨著自己。但以後的日子,再艱難,也要自己走下去了。自古以來,媳婦難當,身為皇家的媳婦更是難為。好在最大的難關已經算是過了。從這三日,她夫君的表現上,應當是沒有發現那件事情的。

  臨行前,父親找她進了書房。她推門而進,父親正站在窗口,望著外面出神,雖沒有看見表情,卻依舊感覺出了一種莫名的傷感。她輕輕的走了進去,喚道:「爹!」

  阮宰相轉了身過來,因是中年得女,此時已經滿頭灰髮了。他歎了口氣道:「雙兒。為父的從未想過你也會嫁入皇家。但此時已經陷在其中,也已經無可奈何了。我也回絕過大皇子私底的要求結親的探詢,卻沒有想到還是----是福還是禍,是禍躲不過??」她心裡清楚,沒有搭話,靜聽著父親接下來的話。

  「你向來不問宮中,朝中的大事。但現在為父也不得不跟你大致說明一下了,也好讓你明白自己夫君和自己的處境。聖上自去年夏天開始,身子骨就一直不見好。也曾經動過幾次立儲之念,但立儲是關係我朝統治是否能長治久安的重大問題,朝臣意見一直不一,所以都沒有最終定下來。自古立儲立嫡,但因你姑姑並無產下皇子,所以這一點就可以不加理會。立儲立長的話,無論怎麼排,也應該是輪的大皇子的。但二皇子,文韜武略卻又更勝一籌。再加上四皇子的母親,是皇帝寵愛的淑妃,在後宮的地位僅次於皇后。所以一直以來,立儲的事情就這麼懸著了-------」

  「本來我們阮家對立儲這件事情可以置身事外的。雖說大皇子和二皇子皆是你姑姑,當今的皇后娘娘撫養長大的,但一則畢竟不是親骨肉,二則手心手背都是肉。立儲這種事情,向來牽涉整個家族的興衰啊!不可輕易涉足!!我們阮家幾十年來深受皇恩,也已經到富貴的頂點了。為父也一直明白這一點,所以一直觀望,並不介入。」

  「但如今,我們阮家已經騎虎難下了。想要不介入也是不可能了。我今日與二皇子略略談了談,他雄心壯志絕不會甘於當這麼一個小小的王爺的,志在天下啊!女兒啊,女兒,不知道此是你之幸還是你之不幸???」

  因她的出嫁,他們阮家已經和二皇子結成一派了,就算當真不介入,外人又豈會相信。所謂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就是這個道理,千古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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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莊重華麗的昭陽殿裡,鎏金仙鶴爐裡正燃著白檀香,那細細的青煙,裊裊散著,瀰漫在空氣裡,一整室的香味。

  阮無雙一身軟煙綺羅裝,頭瓚了琉璃鑲金絲的五步搖,隨著腳步,珠串瓔珞在髮髻間微微顫動。她隨著侍女,來到了殿裡。月牙形狀的水晶簾外面,站著兩整排的侍女,正垂眉斂目的候著。

  才站定身子,皇后身邊的木姑姑已經掀了簾子出來了,向她行了一個禮,微笑著道:「二王妃,快請進。皇后正等著呢!」木姑姑原本就是阮府的侍女,當年隨當今的阮皇后陪嫁進了六皇子府,後又隨阮皇后一起進宮,此時已經是昭陽殿的總管了。

  水晶簾子後面,才是皇后真正的起居之所,但向來只接見親近之人。此刻,阮皇后正雍容華貴的坐在錦榻上,四名宮女執著羽扇侍立在旁。見了她進來,微微的頷首笑著。

  阮皇后微微擺了擺手,道:「你們都下去吧。」幾個宮女和侍女忙應了聲「是」,整齊的魚貫而出。阮無雙走近了些,忙要依了宮規,俯首行禮。阮皇后笑道:「免了吧!你我姑侄,擺什麼規矩。」

  親自下了錦榻,過來牽了無雙的手:「來,陪哀家聊聊天!」剛坐了下來,木姑姑親自端了茶水,糕點過來。將白瓷纏枝描金的茶盞和幾個精緻萬分的小點一一捧到了錦榻上,這才退了出去。

  阮皇后端起了茶盞,長長的玉丹蔻手指輕輕的拿起了白色的茶蓋,吹了口氣,這優雅的輕飲了一小口,方才道:「在王府還習慣嗎?」無雙笑了,回道:「回姑姑的話,挺好的。」也無什麼習慣與不習慣的,只是多了許多雜鎖事情罷了,但向來也是有孫奶娘等人出面的。她只需吩咐幾聲就可以了。

  阮皇后揀了一個菊花型的點心,遞給了她,彷彿漫不禁心的道:「那哲兒對你呢?」無雙的臉微微紅了些,目光卻淡然,道:「姑姑心裡自然清楚明白的。他豈會對我不好。」他若是想要借助於阮家勢力的話,自然對她是千依百順的。但成親才個把月,百里皓哲每日裡要參與朝政,下了朝後也多半是在御書房與皇上及大臣在一起。兩人的相處,倒是晚上多些----也說不上是好還是其它。她臉色越發紅了起來。

  阮皇后悠閒地啜了口茶,道:「無雙,我們阮家人丁一直單薄,姑姑也向來寵你們幾個。知道你與一般人不同,性子淡然,從不羨慕榮華富貴的。你這性子若在尋常人家,也是種福氣。但你如今嫁哲兒,這性子若是不改,以後怕是要吃苦頭的。」本來她對自己撫養的百里皓庭與百里皓哲,都是一視同仁的,也沒有什麼親厚。但如今雙兒嫁了百里皓哲,她的心終究是偏了的。

  「就算一輩子做個王妃吧,難保哲兒有一天也會納妾的,男人嗎----哪個不渴求妻賢妾美的!若是你以後坐在哀家的位置,就會更加明白的,後宮之事,不是你說不爭,就能退出的。這些年來,哀家也已經夠修身養性了,那狐猸子還不是一樣咄咄逼人。」阮無雙心裡清楚,她姑姑口裡的狐猸子就是現今宮中的正一品淑妃----孟麗華,皇四子之母。自她產下皇子,並冊封為淑妃後,在宮中與皇后處處爭寵。

  她忙勸慰道:「姑姑又何必去理她呢!再怎麼得寵,也到了頂了。」皇帝這些年身子日漸衰弱,已經開始不近女色了。任那孟淑妃有通天的本領,也是門前冷落的。

  阮皇后猶在氣中,冷冷地道:「無非是欺哀家沒有自己的皇子罷了!這些年來,使盡了招數,無非想把哀家弄出這個昭陽殿。斗了這麼些年,哀家還不是牢牢的住在這殿裡。哀家如今倒要看看,憑她那身狐媚本領,怎麼想辦法讓她兒子做上太子??」

  牽涉到宮中隱晦,阮無雙無從勸起,只淡淡的道:「我朝老百姓都知道姑姑您賢良淑德,母儀天下,深受天下百姓的愛戴。這是孟淑妃怎麼爭也爭不到的。且幾十年來,聖上對姑姑又恩愛有加的,並不因姑姑沒有產下皇子而有絲毫的芥蒂。單此這點,姑姑您已經是我朝所有女子的羨慕之人了!」

阮皇后這才舒心,微微笑了出來。

  忽而,想起一事情,阮皇后端詳了她半天,溫和的道:「你如何了啊?也已經成親一個月多了?還沒有消息嗎?哀家瞧著,身子像是比以往要豐腴了些!」阮無雙一呆,猛得想到一事,禁不住臉色發白了起來。半晌,才吶吶的道:「姑姑---」看在阮皇后眼裡,只當她是害羞,笑著溫柔的替她攏了攏額邊細碎的頭髮,款款細語:「雙兒,姑姑無非是為你好。無論是在王府還是在這後宮,兒子是最重要的。」

  燭光瑩蕩,從臨華殿四周掛著的八寶琉璃燈裡照射出來,將整個宮殿籠罩再一層粉色,光耀的猶如白晝般清晰。這日是九月九日,宮中舉行家宴。大殿裡鋪了層層的黃緞氈,几案上擺著筵席和層疊的杯盞。

  菜一個一個的由侍從呈了上來。她心思一直轉在剛剛與姑姑的談話裡,心裡有事情擱著,四周的歡聲笑語,飛盞傳觴,反而覺得益發難耐了起來。

  百里皓哲看著他妻子,正垂眸凝思,珠串因她的動作,落在髮髻邊上,彷彿帶著無限的風情。因靠得近,他還能隱約的聞到她的體香,幽幽的,好似清淡的茉莉。

  他揀了幾個菜,接過侍從呈過來的一盅燕窩菊花羹,放到她面前的明黃瓷碟上,低聲道:「吃些燕窩。」一個晚上下來,沒見她多少東西。阮無雙這才反應了過來,微撇過頭,朝他淺淺一笑。那珠珞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滑過烏黑的髮絲,在燭光裡輕輕的璀璨蕩漾。

  她隨手夾了一個菜,才一入口,只覺得滿嘴都是膻味,胃部一陣翻滾,彷彿有東西要衝吐出來般。她忙用手摀住胸口,想要止住乾嘔。

  百里皓哲忙用手拍了拍她的背,幫她順氣,問道:「怎麼了?不舒服嗎?要喚太醫嗎?」語氣有些急促不穩。她緩了幾口氣,這才平了下來,說:「沒關係的,不用叫太醫了。只是這羊肉味道太腥膻了。」百里皓哲朝侍從擺了擺手,吩咐道:「把這個五綹羊肉絲給撤下去。」侍從應了聲「是!」,忙端了下去。

  第二日,她睡了極晚才起來,百里皓哲已一早上朝去了,近日秋高氣爽,人也嗜睡了些。披著滿頭烏黑的青絲,懶懶的坐在梳妝台前。銅鏡裡是一張似喜似嘖的臉,她盯著瞧了半晌,真的如姑姑所說的豐腴了些,下巴不若以往般尖了。

  轉了頭,吩咐道:「墨蘭,讓人去太醫院,請蘇全鴻太醫來一趟府邸。」墨蘭應了一聲,忙出去打發下人去請。墨竹和孫奶娘正在挑衣服,聞言,已抬了頭,問道:「小姐,您不舒服嗎?」阮無雙看著鏡子,卻朝著墨菊道:「不要幫我瓚金步搖了,插一根玉簪吧!」

  蘇全鴻很快便趕了過來。在侍女的帶領下,穿過廳堂,到了內室。蘇全鴻忙按禮節行了禮:「臣蘇全鴻給二王妃請安!」阮無雙隔著幾層的紗簾,說道:「蘇太醫,免禮!」說罷,將手輕輕的伸了出去。

  蘇全鴻起了身,低著頭走到了床邊,把手指搭在阮無雙溫涼如玉的手腕上。內室只站了兩個侍女和奶娘,看穿著打扮,地位應不低。仔細一看,才發現是原來的阮府中人.其餘侍女皆遠遠的站在廳外的門邊。室內的金絲香爐,一縷一縷的吐著。其實那爐子裡燃的是黃檀香,頗具有凝神定氣的作用。

  但蘇全鴻此刻卻覺得有些心慌意亂,背後的內衫都已經微濕了。過了一會兒,只聽阮無雙的聲音淡淡地響了起來:「怎麼?蘇太醫,本王妃病得很重嗎?」蘇全鴻忙伏地跪了下來,諾諾的道:「為臣----為臣-----」

  只覺紗簾微微舞動,阮無雙已經掀了簾子出來。蘇輕鴻跪在地上,只隱約看到淡青色的裙擺,隨著她的腳步,款款擺動。

  阮無雙曲身將蘇全鴻扶了起來,淺笑著道:「蘇伯伯,快請起。你真是折殺侄女了!阮蘇兩家是多年的世交,你與我父親又是多年的朋友,從小看著無雙長大,何必行次大禮呢!!」蘇輕鴻道:「臣不敢!君臣有別!」

  阮無雙笑了笑,不以為意,朝孫奶娘等人擺了擺手,示意她們下去。這才道:「蘇伯伯,現在無人。你可以將我的病情告訴我了嗎?」

  蘇全鴻只覺得冷汗淋漓,微微抬了眼,只見阮無雙一對美麗的眸子,正看著自己。忙垂了眼,吶吶的,極低微的道:「二王妃已經懷了身孕-------依臣的淺薄醫術來看,應------應----應是兩個多月的身孕了!」

  空氣裡很靜,很安靜,靜的都有些毛骨悚然了。似乎連窗外微風吹過葉子,那低低的,沙沙的聲音也聽得一清二楚。

  那窗上鏤空細刻著喜鵲鬧春的的圖案。透過鏤空處,阮無雙可以看見滿園子的菊花,紫白黃紅,猶如雨後的彩虹,五彩的緞子,清幽雅致。蘇全鴻微微抬了眼,看見阮無雙正背對著他,一身淡青的緙絲衣裙,頭髮只挽了個小髻,用一根碧綠的翡翠簪挽著,如初雪含芳。

  良久,阮無雙聽見自己的聲音淡淡的響起:「蘇伯伯。你肯定是搞錯了。本王妃只是進門喜,懷了一個多月的身孕而已。對吧?」

  語氣極淡,極輕,但聽在蘇全鴻耳中,卻如暮谷晨鐘,還是不由的一凜。長年行走於皇親國戚之間,對種種隱秘醜聞或多或少都有耳聞,忙回道:「是!是!是臣弄錯了。」忙整了整衣冠,又行了一個大禮,說道:「為臣恭喜二王妃,賀喜二王妃,二王妃懷了一個多月的身孕!」

  阮無雙喊了一聲:「來人!」墨竹,墨蘭已經推了門進來。阮無雙吩咐道:「取十錠金子過來!」轉頭朝蘇全鴻柔聲道:「蘇伯伯,以後還有地方要你多多幫忙了!」蘇輕鴻忙道:「二王妃如有用得著老臣的地方,老臣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看著蘇全鴻走出了門口,阮無雙已跌坐在了軟榻上,全身無一絲力氣。此時當真是騎虎難下了。驀地浮現出了百里皓哲的臉,星眉朗目。自成親這一個多月來,他雖然公務繁忙,但還是體貼有加。雖然婚前從未好好見過面,但兩人相處也算相敬如賓。如今卻換得如此田地-------

  孫奶娘端了碗補品,輕輕走了過來,道:「小姐,這是蘇太醫囑咐吃的補藥!」她斜臥著,懶懶的道:「你放著吧!」看來蘇全鴻已經誠心願意幫她遮掩了。要收買一個人,最好的方法是把自身的秘密洩露給他。讓他清楚明白,知道了這個秘密,已經是同路人了,要不雙贏,要不就是你死我亡。懷孕這種事情,身為太醫院首醫的蘇全鴻,只要略略耍耍手段,就可以將月份遮掩過去的。他無非是做個順水人情罷了!

  而要敢與她阮無雙作對,不看她兩個駙馬哥哥,不看她身為當朝宰相的父親,也要看看當今的阮皇后和阮家的勢力。蘇全鴻向來是個聰明人,他又豈會不懂這個道理。一點即通啊!就這麼順水賣她阮無雙一個人情。若她沒有猜錯的話,蘇全鴻現在應該去向二皇子百里皓哲以及聖上和皇后賀喜了。

聰明的臣子懂得該做什麼的時候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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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偌大的房間內,靜寂無聲。除了檀香味道外,多了一種清冽苦澀的藥味。她猛得坐了起來,慢慢地走到桌邊,靜靜的看著藥碗。烏黑如墨的藥汁,正淡淡著散發著熱氣。

  許多的畫面在阮無雙的腦中閃過。姑姑的話語就如同剛剛說過般,響在了耳邊:「無論是在王府還是在這後宮,兒子是最重要的。」她聽得懂姑姑的話外之音,若沒有產下兒子,無論夫妻如何和睦,在接下來的日子,則永遠是處於被動挨打之地的。宮中群妃爭寵和一般府邸的妻妾爭寵其實說到底也是一樣的,都是手段盡出,不奪個你死我活,絕不罷休。

  良久,她才端起了碗,一飲而盡。滿嘴的苦澀!她已經無路可走了,進亦難,但退卻已可退。

  門「吱」一聲被推開了,有腳步聲漸漸近了來。她依舊躺在榻上,正有些朦朧間,還以為是墨竹等人,只懶懶的開口道:「不是吩咐不許人打擾嗎?」半天沒有人應聲。她這才覺得有絲異樣,驀地轉過頭,只見百里皓哲正站在榻邊。

  從來沒有在府邸的這個時辰看見過他,禁不住有幾分訝異,竟然比估算的還要早回來。只見他坐了下來,阻止了她想起身的動作:「不要動,小心身體。」蘇全鴻果然是個聰明人,跟她所料的一絲不差。

  她淺淺一笑,低低應了一聲。此時正秋日的午後,太陽斜斜地透過窗子裡鏤空的紋路,在整個房內蕩漾開來。他一身杏黃的朝服,頭帶了紫金冠,正含著淡淡的笑意看著她,彷彿帶著無盡的喜悅。

  「奶娘,把這些東西都撤下去!」阮無雙頭也沒回的道,自有身孕以來,每日裡大補小補不斷的。如今只要一聞到氣味,幾乎可以分辨出什麼是什麼補品了。孫奶娘瞧了一眼侍女手上的白玉盅,吶吶的道:「小姐,這是皇后娘娘賜的上好血燕,養顏補身的!」阮皇后知道無雙有孕後,派了內侍過來,賞賜了許多鹿茸,燕窩,雪蓮等珍貴藥材補品。也傳了話,要她好好照顧身子。

  阮無雙放下了手上的書本,懶散的道:「撤下去就是了!」人是越來越倦了,加上到了冬日,動也不想動。

  奶娘勸道:「小姐,多少吃點。你看你身子單薄的,哪裡像有幾個月身孕的人?」小姐平日裡極少吃補品,只偶爾在太醫囑咐下吃一點補藥。就算她天天說破了嘴皮子也沒有半點用。

  阮無雙扶著腰,在墨蘭的攙扶下,慢慢的起了身,道:「你們都下去吧!」她現在已是五個多月的身孕了,現在因腹中胎兒還小,所以沒有顯得特別明顯。但終究是相差了一個多的月份,若是不加以小心,怕是會出紕漏的。安胎藥吃些無妨,但補品還是盡量少吃些。有些東西,不得不防。就算是為了自己,為了家族,也自當得小心些,小心才能使的萬年船的。

  房內燃著幾個松香碳爐,熏得房內暖意如春。肚子越來越大,睡覺的時候也沒法子睡穩了。每日裡他都睡在邊上,想翻個身也不容易。想以前兩個嫂子懷孕時,哥哥們都會與嫂子分開睡的。連奶娘也在她耳邊說過了,一般的府上,若是妻妾懷了身孕,都是要與夫君分開睡的。

  睡意漸漸襲來,她迷糊的想著:「是否找個機會說一下?」她與百里皓哲之間,也算相敬如賓。成親到現在,還是和睦的。他在朝中為父皇分憂解勞,她則打理府邸瑣事。就像自古以來男女之職責般,男的在外開拓,女的則負責在男的身後照理好一切!

  只是,這中間究竟有多少男女情愛成分,她真的說不上來。他應該是世人所說的美男子,俊眉朗目,氣度不凡。對她也是體貼有禮的,對府邸之事情,向來尊重她的安排。但她總隱約覺得模糊,總分辨不清楚。或許她心裡有疙瘩,所以總覺得無法接受。她的態度,或許是溫柔的,別人看著總認為是賢惠的,但她清楚明白,這溫柔裡,包含了許多的冷淡和漠然。

  日光燦燦,從老樹枯枝間散落。整個湖面猶如一面打磨光滑的銅鏡,隨風而過,波光閃動,一片粼粼。她停頓了一下,眸光掃過湖面,定格在對面的某一處。皇宮內院,層層疊疊,俱是亭台樓閣。

  不知站了多久,身後響起了一溫和的聲音:「弟妹,好雅興啊!」阮無雙轉了身,身後的侍女早已齊刷刷的跪下了,按了規矩微微俯身行了個禮:「大皇兄!」此是去皇后所住的昭陽殿的路上,進宮這麼多次,倒是第一次在御花園碰到百里皓庭。

  百里皓庭看著遠處,道:「此處陰寒,弟妹有身孕在身,切勿受涼!」阮無雙低垂著螓首,道:「多謝皇兄關心。」又問道:「皇嫂的病可好些了?」大王妃劉曼,乃老兵部尚書之女,與百里皓庭成親二年,身體一直不好,纏綿病榻,她也只見過一兩面。

  百里皓庭道:「還是老樣子。吃了好些個藥,總不見好。」頓了頓,彷彿有些漫不禁心:「二弟怎麼沒有陪著一起來?他的性子向來傲氣,弟妹切記平日裡要讓著他些!」他傲氣嗎?她似乎從來未覺得過,但還是應了:「是。」平日裡他就算回到府邸,也多半是在書房與謀臣一起的。對她,似乎也沒有表現過。

  她正要告退,只聽百里皓庭道:「弟妹可是去向母后請安?我也正要前去母后寢宮,一起去吧!」

  進了昭陽宮的大殿,百里皓哲已經在殿裡了。阮皇后穿了貂皮鑲邊蘇繡鳳尾裙,端坐在榻上,見了兩人進來,笑意綿綿:「庭兒也來了!」

  百里皓哲站了起來,行了禮:「大皇兄!」殿裡燃著熏香碳爐,很是暖和。一條絳紅的織錦貂皮披風圍住了日漸豐腴的身子,只微微露出臉上雪白的肌膚,彷彿和田美玉。瑩瑩般生光。阮無雙一進大殿,兩個宮女已上來,幫她解開了披風。

  百里皓庭下跪行禮:「兒臣給母后請安!」阮無雙也準備要下跪。阮皇后連連擺手:「免了,免了。只要你們心裡有哀家這個母后,哀家也就安泰了。都坐下吧!」

  這時,已經宮女捧著托盤,把茶盞呈了上來。阮皇后輕啜了一口,這才道:「王妃的病可好些了?」百里皓庭道:「回母后,前幾日吃了母后賜的千年人參,已好多了!曼兒說等過段日子好了點,就進宮給母后請安!!」

  阮皇后笑意盈盈:「那就好啊!再過半個月就要過年了,到時候宮中家宴,曼兒能陪哀家這個老婆子說笑一下,解解悶就好了。不用給請安了,天寒地凍的!」百里皓庭連連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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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陪皇后聊了好一陣子,兩人回到府邸天色已經暗沉了下來,竟到了用膳的時辰。孫管家迎了上來,行了禮,問道:「王爺,是否傳膳了?」兩人雖然已經成親快半年了,但極少一起用膳,百里皓哲回頭看了阮無雙一眼,略略沉吟了一下,道:「傳膳吧!」

  孫管家忙吩咐下去。百里皓哲已經喚道:「等等,安排去含馨齋用膳!」含馨齋位於整個王府的東側,離阮無雙居住的閣樓最接近。四周植滿花草,四季不休。此時紅梅正盛開,一片嫣然美景。)

  花瓣微微隨風擺動,空氣裡帶著梅花的清香。處在含馨齋的周圍,只覺芬香馥郁。阮無雙在走廊內慢慢穿行,天色已經暗沉了下來,侍女提了八角燈籠走在前面,只餘留腳下暈黃的一灘,如八月的清泉,依稀可以看見繡鞋上的牡丹花,一針一線,在枝頭上盛開。

  四周風聲呼嘯,依稀透過披風吹了進來,很冷,卻彷彿帶著一絲香甜的味道。她握緊了手上的暖爐,只這麼一點暖意,指尖還是冷冰冰的。

  含馨齋門前的侍衛和侍女,見她來了,行禮並替她打開了門。室內已點了碳爐,一片暖意。他正站在窗前,已換了了件石青色的錦袍,如芝蘭玉樹般臨風而立。從背影望去,竟有一種孤獨蕭瑟之感。

  墨竹和墨蘭替她解開了披風,這才退了出去。阮無雙走近了些道:「王爺!」百里皓哲回了頭,尋常的神色,溫和的道:「來了!用膳吧!」檯子上匙、箸、碟、杯俱已經擺好了,乾果蜜餞也擺了幾碟。

  百里皓哲拍了拍手,聽差的一一將菜呈了上來。依次是珊瑚白菜,蝴蝶蝦片,猴頭雙菜……五綹雞絲,三鮮鴨包,熏肘花小肚,燕窩炒爐魚丸子,豌豆黃、芸豆卷。阮無雙看了幾眼,心裡卻不禁漣漪:竟是她以往在宰相府裡最喜歡的菜式。

  她揀了雞絲,微微嘗了幾口,味道竟與以往在相府是一樣的。她訝異地抬了頭,只見百里皓哲也正看著她,四目相對,他眼裡如黑色琉璃寶石,一片烏漆,深不見底。

  百里皓哲微微一笑:「多吃點!相府梁師傅的手藝果然名不虛傳啊!」阮無雙心裡的訝異總算有了答案。他這句話裡有話啊?只是他怎麼把梁丙弄到王府的呢?父母親知曉嗎?難道他知道這段日子,她孕吐十分厲害,幾乎沒什麼食慾。但他在府邸的日子,明明很少啊----

  臉上還是淡淡擒著笑,說:「說什麼手藝高超是假的!無非是無雙從小吃慣了的,所以嘗著,總覺得習慣些罷了。」說話間,揀了一個鴨包遞到他碟子裡。抬了頭,道:「王爺也嘗嘗看!」只見他一笑,夾起來,送進了嘴裡,品嚐了起來。

  雖然窗門緊閉,但還是有幾縷風微微滲透進來,屋內沒有燃香,卻有梅花的清淺餘味。兩人靜默無言。阮無雙雖只嘗了幾口,但已無食慾,但終究是比往常要多吃許多了。便揀了個玫瑰梅子吃起來。極酸,忍不住連眉頭也皺了起來。但卻極愛這味道!就如母親說孕婦喜食酸是正常的。若是平時,這酸味怕是把人也要給酸死了。

  百里皓哲咪了一口酒,抬頭正好瞧見她皺眉的模樣,從來見她都是端莊優雅的,想不到竟也如此可愛,心裡竟微微一動,話已經脫口而出:「很酸嗎?」廢話,當然很酸啊!她心裡道,但還是用袖子掩了口,柔聲的道:「嗯,有些酸!」

  他也揀了一個,嘗了一口,用力嚥下,神色不變的點點頭道:「是有些酸!」阮看著他隱忍的臉色,忽然覺得他這瞬間很像個頑皮的孩子,有點想笑,又不能笑,只得忍住。百里皓哲將酒一口飲盡,去了去口中的酸澀。把玩著手指尖精緻的白玉杯,眼神似乎有一絲迷離:「小時候和大哥一起玩耍。那時候,府裡的後院有幾棵楊梅樹。到了夏天,楊梅就熟了,大哥就帶我去摘---我們兩個爬樹,在樹上摘梅子吃----大哥總是先吃,裝作一副好吃的樣子,然後騙我吃。其實梅子還沒熟透,自然是又酸有澀的,可是小孩子怎麼會懂這個道理------」語氣中竟有幾絲惋惜與惆悵。

  阮無雙聽著,心裡頭想著自己的小時候。由於父親是中年得女,前面又有二個兒子,從小就寵得跟什麼似的。而大哥與二哥跟她年齡又相差好多歲,等她略懂事些,兩人都已經成年了,把她既當妹妹又當女兒疼的。卻從來沒有一起好好玩過,記憶中就是一群丫鬟,侍女圍著長大的。

  而百里皓哲還在襁褓,母親已經染病去世了。雖說過繼給了姑姑,但再怎麼也是比不得自己親身母親的。更何況,聽說姑姑年輕時貌美如花,但性子也比現在好強多了。當年的太子府,也是妻妾佳麗如雲,少不了一些爭風吃醋之事情。到底有多少心思是真正花在百里皓庭與百里皓哲身上,也只有姑姑自己知道了。

  百里皓哲仰頭將杯子裡新倒的酒一飲而盡,又連喝了幾杯,慢慢站了起來,走到窗口,將窗子用力一推。一陣冷風,迎面而來,吹得他衣角翻滾。阮無雙攏了攏衣服,慢慢扶著腰站起來道:「王爺,已經很晚了,早點休息吧!」

  百里皓哲拍了拍手,侍女應身而入。他沒有轉過頭,吩咐道:「送王妃回房!」墨竹墨蘭進來,幫阮無雙披了披風,又遞上了鎏金的暖手爐。阮無雙踏出了門,一回頭,百里皓哲還站在窗口,就如她來的時候,臨風而立,只是那種孤獨蕭瑟總縈繞在心頭。

  聖嘉二十一年 正月十五日 元宵佳節

  宮中傳來消息,孟淑妃被貶入冷宮。其子百里皓宇被封為嶺南王,賜封地雲南廣西之地。名義上雖是封了王,但眾人皆知百里皓宇名封暗貶,至此已與皇位無緣。

  百里皓哲一夜未回,到了第二日下午才回到房間。她按書擺了副殘局,正在解棋。金碳爐裡裊裊的冒著青煙,房內瀰漫了朦朧的暖意。午後的陽光,穿過喜鵲鬧春的的圖案,斜斜的灑了進來,搖搖曳曳的落在紗簾上,落在地毯上。

  他彷彿極為疲累,掀簾而入。而她正垂眸凝思,窗外的一縷光輝,正落在棋盤上。照得她雪白的手指如同波斯進貢的水晶,瑩潤剔透。捏著烏黑的棋子,正顰目在思考,似乎並沒有察覺到他的進來。烏黑的頭髮只微微挽了個髮髻,插了一隻翡翠玉釵,全不若平時的流蘇珠珞。竟別有一番韻味。

  他緩緩走近了些,屋內沒有燃香。也許是他走的近的緣故,她身上的茉莉味道,已幽幽的襲來。她坐在金色的光線之中,猶如琉璃般沉靜發光。他身體裡繃著的一根弦竟然慢慢的鬆了下來,彷彿回到了一個安心之地,一片的寧靜祥和。

  阮無雙只聽到他低沉的聲音響起:「放這裡!」猛一回頭,只見百里皓哲正站在身邊,雙眼似蒼天遠處一掠而過鷹鷲的翅影,也正看著她。朱色朝服上的蟒紋金繡在光線下閃著斑斕的光澤。如同他的笑意,竟讓人頭暈目眩。

  他捏起一顆白子,擺在棋盤上。她微微一驚,想不到他竟然也精於此道。臉上雖笑意思溫和,但下的位置卻並未留情。她略略思索,皓腕抬起織錦白狐毛的袖口,執手下了顆黑子。直到夜色將至,棋局還是僵持著,兩人依舊未分出勝負。

  趁他正沉思,她抬起臻首瞧著他,只見他眼底有一抹淡淡的青色。昨日一天一夜,宮中想必暗鬥重重,從宮中傳入她耳中的消息,孟淑妃私闖景仁帝寢宮,請求景仁帝冊封百里皓宇為皇太子。景仁帝不從。孟淑妃竟串通守衛寢宮的禁軍,以脅迫手段要逼景仁帝就範。

  景仁帝自去年秋冬交接開始,一直就纏綿病榻。太醫院也束手無策。除夕之夜,宮廷家宴上也沒有露面,病情定是不輕。孟淑妃本就靠床第間得寵,自景仁帝病後,她也就門廳冷落,恩寵不在了。面對朝中大皇子和二皇子日益鞏固的勢力,實在已經等不及皇帝駕崩了,否則絕不可能如此輕舉妄動。

  孟淑妃向來與皇后不和。若景仁帝駕崩,沒有遺昭指明她兒子百里皓宇繼位的話,她勢必沒有什麼好下場。因為無論大皇子百里皓庭還是二皇子百里皓哲繼承大統,阮皇后的地位只會更為穩固。而她,若幸運的話,則會被封太妃,一輩子位於阮皇后之下,苟延殘喘。而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會陪葬。所以她無法像阮皇后一樣,以不變應萬變。

  墨竹的聲音隔著幾重的紗簾響了起來:「王爺,到用膳時間了。要傳膳嗎?」丫頭侍女們都規矩嚴謹,只要百里皓哲在房內,從來不擅自踏入。

  百里皓哲抬了頭,看著阮無雙,似乎在徵詢她的意見。她順勢扶了扶腰,懶懶地道:「傳吧!」一天一夜沒有好好睡著,又玩了好幾個時辰了,人也乏了。

  侍女們這才進來,點燃了室內的幾盞紅燭熏香燈,又緩緩的退了出去。她轉過頭,他身上依舊穿著朝服。取過他的一件錦袍,要服侍他更衣。她俯首幫他解扣子,因靠得近,可以聞到他身上熟悉的麝香味道。雖然已經成親半年多了,但極少在白天如此親近,她越想快些,手卻越發笨拙,半天也解不開一個扣子。

  侍女們在外室走動,擺碗筷,偶爾有一兩聲清脆的碰撞聲透過層層簾子傳進來。他卻很喜歡見她如此侷促的模樣,伸手捏住她頭上的翡翠玉釵,輕輕一拔,那烏黑的秀髮如同流水般傾瀉。她一楞,這才抬起了頭,只見他的眸子如夜色般深沉,而他的臉卻越來越大。

  他的唇緩緩的貼上了她的額頭,那溫溫的熱度緩緩的傳了過來。然後,他慢慢的俯下身子,他的唇又緩緩的滑落下來,眼角,耳鬢,鼻尖,唇畔------

  她氣息不穩的推開了他,一轉頭,只覺得有幾縷髮絲被纏住了,他也已經察覺,低頭一看,不禁啞然,竟然與他朝服上的扣子糾纏在了一起。  

  阮無雙只看到他的手伸了過來,拉過她的手,圍住了他精壯的腰。他低下頭,正在幫她弄纏著的頭髮。竟有種說不出的旖旎曖昧。她氣息越發不穩了,只覺得臉已經燙的如火燒般。

  緋色的薄紗層層掛著,外頭天色已經全黑了,室內的幾盞紅燭熏香燈照的如白晝般。她與他的身影拖曳在地毯上,重重疊疊的壓在一片破碎的光影裡。

  侍女們已經擺好了碗碟。偶爾一抬眼,那層層的暗雲紋紗簾上印著一相擁的剪影。便魚貫而出,在門口垂手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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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太掖池邊的綠柳成蔭,群花錦繡。風一吹過,枝柳如流水般飄拂。阮皇后站在九曲橋上喂錦鯉:「蘇太醫昨天給哀家稟報過了,說你身子調養的好,孩子可能會早產些日子。」阮無雙接過侍女呈上的青枝纏繞白玉盞,優雅的小飲了一口茶,唇齒留香。不愧是貢品的龍井,茶色碧青如翡翠,在白玉茶盞的中,越發襯托的綠意盎然。

  淺淺的一笑:「托姑姑的福氣。蘇太醫對姑姑忠心一片,自然要對無雙盡心盡力,多多關照了的。」蘇全鴻能從一普通太醫,一而再,再而三的陞遷到太醫院首席,自然少不了阮皇后的撐腰。且深宮大內,皇后身邊也確實需要一位精通醫術之人。阮皇后微微一笑,頭上的金鳳珠冠也隨之微顫:「瞧你的肚子,才七個多月,哀家看著好像比哀家當年懷明鶯和明燕的時候要大些,估計是個大胖小子。」

  阮無雙手一動,白玉盞裡的茶水已經略略濺了才出來,手上熱辣辣的一片。此時,有一內侍走了過來,稟報道:「皇后娘娘,大皇子求見!」阮皇后點了點頭,將手裡的魚餌撒在池面上,看著錦鯉爭食,頓了頓方道:「傳吧!」

  百里皓庭穿了一身朝服而來,溫文而雅,氣度從容。隔了幾步,向阮皇后屈膝行禮:「兒臣給母后請安!」阮皇后微微笑道:「免禮吧!去看過你父皇了嗎?」百里皓庭看了無雙一眼,溫和的回道:「回母后,已去過承乾殿了。」承乾殿乃歷代皇帝的寢宮。百里皓庭轉了頭道:「弟妹也在這裡啊!」無雙扶著腰站起來,作勢要行禮,百里皓庭笑著道:「免禮!免禮! 弟妹不要見外了!為兄的還要恭喜弟妹了,早生貴子!

  無雙淡淡的道:「謝皇兄!」自百里皓宇被封王,派往領地後,這幾個月來,朝中局勢已經日益明朗,分化成以百里皓庭為首的大皇子派和以百里皓哲為首的二皇子派。且勢成水火,明爭暗鬥不斷。他此時笑意綿綿的祝賀裡頭含了幾分的真,怕只有自己知道了。

  不知為何,她心裡總覺得有絲不對。彷彿是一股彷徨沒有邊際的混亂,從心底幽幽泛起。石椅上墊的是杏黃絲綢棉墊,柔軟而溫滑,阮無雙坐著,卻彷彿在薄冰上,四不靠邊。百里皓庭含著笑意的注視,竟讓她有說不出的慌亂。心底朦朧,有種害怕。

  阮皇后看著百里皓庭離去的背影,揮手摒退了左右,坐了下來,緩緩的道:「無雙,太子一位,事關阮家以後十數年的興衰----如今局勢明朗,狐猸子的兒子已經無望了。能繼承大位的,只是百里皓庭和哲兒兩人。你對此事是怎麼看的?姑姑想聽聽你的意見。」無雙看著池裡的錦鯉,還在搶奪食物:「姑姑,事已至此,避無可避。若此次皓哲不能成為太子,繼承大位,到時候也只有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古來皇位之爭,都是用血肉鋪路的。百里皓哲若是出局,連帶整個阮家也會衰敗下來。實在已無後路無退了!

  阮皇后轉過頭,直直的看著前方,神色黯淡,似乎在想事情。良久,忽然笑了出來,幽澀的道:「無雙,姑姑告訴你實話吧。其實哲兒不用費盡心思的在皇上面前表現的。皇上的心思--------我早已經猜到了,他是斷然不會讓哲兒繼位的。若是他一早打算讓哲兒繼位,他也不會將你指婚給他的。」

  阮無雙不解的看著她,半晌,已有所瞭解,猛然一驚:「姑姑-----」阮皇后淒慘的一笑,竟無半點平日裡的雍容:「天下百姓總認為皇后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其中的苦楚,又有幾人知道------皇帝就是皇帝,他不只是你的夫君。他是坐在龍椅上的人哪!天下最寶貴的椅子,就是天子的龍椅,其實坐上去,四不靠邊,空空蕩蕩,到底舒服不舒服,也只有皇帝心裡頭知道了……且一個人也不能靠!!是啊,皇帝能靠誰啊?皇帝要靠哪邊?皇帝不能靠,誰也不能靠,也靠不住!所以他只能靠自己!!」

  「你知道你姑姑我為什麼產下明鶯和明燕後,這幾十年來無法再生產,那是因為皇帝不讓。只要他不讓,後宮哪個女子能懷孕?就算懷了,後宮有的是辦法,讓她無法生出來------」阮皇后定定的看著遠方,忽而轉過頭來,看著阮無雙,帶著一種沉重的悲哀:「知道嗎?無雙,這就是後宮,這就是後宮女人的命運!」

  明鶯姐姐和明燕姐姐是姑姑還在做王妃的時候生產下的。自姑姑入主昭陽殿後,此後二十年間,的確沒有再傳出過任何懷孕的消息。按姑姑的身子和年歲,並非是不能懷孕的,原來是皇帝有心而為之的。怪不得父親以前一再說起,榮華不過是眼前雲煙,看來此事情父親自然是早已經知曉的。所以不讓她與皇室有什麼牽扯,一直回拒皇帝的指婚。

  「我們阮家世代把握兵權,雖然朝中有兵部尚書,但不過是掛個虛名罷了,自我朝成立以來,阮家便是皇帝的左右手。當年皇上請求先皇將我指婚給他,無非是想借助我們阮家的權勢罷了。後來他終於如願的做了皇帝------他是寵我的,按世人的眼光來看。數不盡的珠寶綢緞,只要一有進貢,都是下令送到昭陽殿讓我選。選剩下的,才充入國庫或者賞給其他嬪妃。但他就是不肯再讓我懷孕,因為他害怕-----怕我們阮家的勢力------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啊------」

  阮無雙心底如寒冰籠罩,原來這就是所謂的恩愛。若不是今日姑姑的一番話,她還一直以為皇帝是寵愛姑姑的。但是皇帝到底是皇帝,再寵也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只是人是有感覺的,到底如何日子久了還是會感覺出來的。

  「所以皇帝同意將你指婚給哲兒也就意味著他已經打算好了,要將皇位傳給百里皓庭!這麼些年了,皇上還是念念不忘他的娘------歐靜芝!」最後三個字,雖然一如往常的吐了出來,但那恨意彷彿來自千年冰凍的湖底。那麼多年的往事,彷彿發生在昨天,歷歷在目。

  阮皇后忽然嬌媚的笑了起來,看在無雙眼裡,只覺得有著絕代風華:「這麼一來,我們阮家的勢力不可能會威脅到皇位。他也可以對自己念念不忘的人作個交代。多麼兩全齊美的計謀啊------------哈哈-----哈哈----只可惜,我不會如他所願的!這幾十年來-------我以為他已經忘記了,看在我視如己出的待百里皓庭的份上。可惜了,真的是可惜了-----」

  百里皓哲到了門口,垂手站著的侍女忙刷刷跪下行禮。他微微一擺手示意。緩步從外室進入內寢,悄無聲息的掀開層層紗簾。室內點了紫檀香,裊娜的煙霧從熏爐裡升起,一絲一縷地漫溢而出,彷彿薄霧迤儷。

  她正在閉目養神,長長的睫毛彷彿蝴蝶的翅膀,在雪白如玉的臉上投下一抹扇影。回想著姑姑剛剛的話語,內心深處隱隱覺得莫名的悲哀。想當年,姑姑艷冠京都,多少名門公子,趨之若騖。但先帝指婚,年僅十五歲的她便嫁入皇家。幾十年的歲月,人人羨慕的日子,原來只是如此而已。

  那麼百里皓哲呢?為什麼娶她呢?是否也是與當今的皇上一樣,想利用阮家的勢力呢?那麼這麼些日子以來,百里皓哲的溫柔以對,不過是在作戲嗎?她猛得打了個冷顫。

  驀地,感覺得有人極溫柔的幫她蓋上了被子,動作很輕,但還是驚動了她。無雙微微的睜開眼睛,只見他正站在眼前,見她醒轉,微微扯起了嘴角,低低的道:「把你吵醒了嗎?」其實他笑的時候,很是好看,右邊的臉上總會出現一個若有似無的小酒窩,緩和了整個人的氣勢。可惜,他很少笑。雖然面對她時,很溫柔,很溫和。但她總是能隱約的感到一種說不出的落寞。

  她緩緩得搖了搖頭:「沒有!」忽然覺得他有些不對勁。一則,現在是午後,他向來沒有這麼早回府。二則,他神色間似乎極為疲累。他輕輕脫了靴子,也躺了上來,就在她旁邊。一手擱在她隆起的腹部上,來回的撫摩。阮無雙心裡如千萬隻螞蟻啃,難耐到了極點。掙扎著想爬起來。

  只聽得他的聲音低而微的響了起來:「不要動。陪我躺一會。」她心頭一軟,放棄了掙扎。好一會,兩人都不說話,房內靜靜的,只有香氣在空中裡緩緩飄蕩。

  因靠得近,她清楚的聞到他身上傳來的味道,是一種麝香混著他獨有氣息的味道。不知為何,漸漸的眼皮重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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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蘇全鴻坐在椅子上,俯身正在替阮無雙的把脈,才剛搭在她的手腕上,臉色已經變了變。他臉上呈現出了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半晌沒有說話。只屏住了氣,留心靜聽。

  良久,空氣裡幾乎都靜了下來。阮無雙的聲音從紗簾後面輕輕地傳了過來:「蘇太醫?」蘇全鴻這才放下了手,站了起來,躬身回道:「二王妃,臣有一事情---有一事想請教二王妃—」

  阮無雙已經覺得有絲不對勁了,慢慢的扶著腰,起了身。墨竹扶住了她,墨菊已經捲起了簾子。蘇全鴻只覺得有種暗香慢慢的襲了過來,頭越發低垂了下來。

  阮無雙淡淡的道:「蘇太醫,請問吧?」蘇全鴻看了墨竹墨菊一眼,沒有開口。阮無雙懂他的意思,只道:「蘇伯伯請說吧。墨竹和墨菊不是外人,不必避忌的!」

  蘇全鴻這才開了問道:「二王妃近段時日是否服用過一些藩邦進貢的補品或是藥物?」阮無雙微微抬了眼,審視著他的表情,彷彿在琢磨他的意思,好半天,才緩緩的搖了搖頭:「沒有!」她用過的補品和醫藥向來都出自他的手裡,一來比較放心,二來也為了讓自己的肚子不要顯得過大,以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蘇全鴻皺了皺眉頭,百思不得其解:「那怎麼會如此?」阮無雙揮了揮頭,示意墨竹和墨菊退下。這才開了口:「怎麼回事情?」

  蘇全鴻說打道:「臣剛剛給王妃把脈,發現王妃的脈象甚為怪異。以為臣的用藥安排,按道理說,王妃下個月中旬就應該生產的。但王妃此時的脈象卻顯示會晚產些日子。」阮無雙懂得他的意思,本來她就是借用他的醫術和在太醫院的勢力,以遮掩肚子裡孩子的產期。蘇全鴻用盡了辦法,也只能對外宣佈她身子調養的好,會早產些日子。但此時會診出會晚產,那麼如此一來,對她反倒是件好事。既也不必擔心百里皓哲會起疑心,也不必操心要對外宣佈早產。畢竟照醫術上所說,早產的孩子與足月生產的孩子還是有不同的。有經驗的人,聽說一眼就可以看出來的。

  但為何會如此?阮無雙抬了頭,還是如平常般的從容,目光露出探詢,看著蘇全鴻,彷彿在找尋答案。蘇全鴻低聲的道:「臣聽說在西域有一種奇藥,可以延緩孩子的發育,但不會對孩子造成任何損害-------但臣也只是在幾十年前聽臣的師傅在一次無意中提起------據說在西域也極少,識得的人更是少而又少了。所以具體什麼草藥,臣從來沒有見過。」

  阮無雙點了點頭,心底卻詫異無比。原來世上竟然還有這種藥物。只是自己的這件事情到底是湊巧呢?還是有人故意而為之呢?若是故意,什麼人能在門禁深嚴的二皇子府下藥呢?現在又是大皇子派和二皇子派水火不相容之際,要想突破二皇子府裡層層的侍衛,恐怕比登天還難吧!再說,若是有人下藥與她,還不若直接下毒與百里皓哲,這樣反倒快一些!

  她壓下了心底的種種猜測,問道:「那此藥草有什麼特別之處嗎?」蘇全鴻思索了好久,才回道:「臣具體也不知。一般這種奇異藥草,要不就是外觀奇特,要不就是氣味特殊------此草藥氣味奇特,與普通花草藥物截然不同。這也是為臣的師傅當年也只聽說而已,後在一次閒談中與臣無意中提及-------臣---臣所知道的也只是有這種草藥而已。其餘---其餘-------二王妃請勿怪罪老臣!」

  景仁帝的病情益發嚴重了起來,纏綿病榻,群醫束手無策。阮無雙隨著百里皓哲榻前問候,只見景仁帝臉頰深陷,面色蠟黃,全身竟無一絲生氣。自阮無雙懷孕後,本極少進宮問安。此次是已將近一個月沒有進宮。現在一看,心裡也明白,景仁帝怕是時日不多了。

  可就這麼一個時日不多的老人,手中掌握的確是全天下為之瘋狂的權力。她抬頭看了身邊的百里皓哲,眉目低垂,神色恭敬,看不出有任何的異樣。她心中說不出什麼感覺。自成親這麼久以來,他總是淡淡的,若即若離的在身邊。沒有刻意的討好,也沒有只顧朝政的冷淡。或許就如同成千上萬的夫妻一樣,相敬如賓。只是這老人手中的權力,已經將他與她綁在了一起,生則共生,退則是懸崖峭壁,死無葬身之地。

  一套煩瑣的宮廷問安禮儀過去,景仁帝僅慢慢睜了睜眼,手指微微動了動。侍侯在旁的柴公公,立刻明白了意思,道:「二皇子,二王妃,皇上知道你們來請安了。請退下吧!」百里皓哲隨著內侍退出了承乾殿。跨出門外的一剎那,他本應垂在一側的手掌,卻是微微的握成了拳狀。

  才出了承乾殿的大門,皇后身邊的侍女已經迎了上來,行禮道:「二皇子,二王妃,皇后娘娘有請。」百里皓哲轉頭看了被墨竹扶著的阮無雙一眼,點了點頭。看來姑姑在宮內的耳目,確實了得。他們才進宮不到半個時辰,姑姑已經知曉,並派了人守侯在這裡。阮無雙自然感覺到了百里皓哲的眼光,但她只能裝作不知。

  承乾殿離昭陽殿的距離本來就不遠,短短一會工夫已經到了。木姑姑從大殿裡迎了出來,按宮規行了禮:「二皇子,二王妃請稍候。皇后娘娘現在正在佛堂禮佛。」姑姑念佛也已經有數十年的光景了。聽母親的說法,原先姑姑在阮府的時候,是甚少去佛寺的。想來年歲上去了,人也平和了下來,反倒開始吃齋念佛了。

  侍女們很快送上了茶水和細點。墨竹掀了白玉盞的蓋子,輕輕吹了幾口氣,這才捧到阮無雙面前。阮無雙接了過來,慢慢的飲了一口,白玉盞裡的茶葉開始伸展腰肢,輕飄漫舞起來,隨即碧煙裊裊直沁心脾。這是新貢的雨前龍井。轉頭看了百里皓哲一眼,只見他似乎正在沉思,神色頗為陰暗。不知道是否是因為看到景仁帝的情況,正為日後的部署而煩憂。

  一盞茶的工夫,阮皇后這才出來。一身青色的錦緞,頗是淡雅,卻襯托的外褂上的五色鳳凰越發鮮艷奪目了。臉色卻頗為從容,見了兩人,溫和的道:「無雙這段時間就不要進宮請安了。已經是八個月的身孕了,不要過於勞累。」百里皓哲和阮無雙忙應了聲「是」。

  三人閒聊了一會家常。阮皇后忽得神色莊重了起來,向木姑姑招了招手,輕聲囑咐了幾句。木姑姑應了一聲,向偏殿內站著侍侯的侍女和內侍等人擺了擺手,眾人已經垂首,魚貫而出。木姑姑又親自關上了門。

  阮皇后端了茶盞,優雅的飲了一小口,頭也沒有抬,淡淡的吩咐道:「去把匣子拿過來。」木姑姑應了一聲,步履匆匆的折入水晶簾後的皇后內寢。阮無雙心頭有絲詫異。木姑姑跟在姑姑身邊已經幾十年了,跟著姑姑經歷了多少風雨,此時竟腳步急促,全無平時的莊重。要知道木姑姑身為昭陽殿的管事,平日裡最注重的就是侍女和內侍的行為舉止了。

  木姑姑很快便出來了,手上多了一個沉香木匣子。雖說「一兩沉香一兩金」,足見沉香木的珍貴。但對自小生長於富貴之家的阮無雙來說,也不過如此而已。更何況是身在皇家的姑姑和百里皓哲。可見貴重的不是這個沉香木匣子,而是裡面所放的東西,定是非同一般的。否則姑姑斷然不會如此鄭重的屏退左右。

  阮無雙心中一動。百里皇朝開朝以來,歷代皇帝若沒有立下皇太子的話,向來會留下遺詔,將繼承大位的皇子的名字寫在遺詔上,放入特定的匣子內。但百里皇朝自開朝到現在也只有三位皇帝是這麼產生的,其餘皆是被立了皇太子後,才繼位的。具體皇帝是用什麼匣子放遺詔,知曉的人也只是皇帝的心腹大臣和跟前的心腹內侍而已。

  木姑姑將手上捧著的一隻木匣子雙手奉於案上,等候阮皇后的吩咐。阮皇后卻望著遠處,似乎有些出神,極短的工夫,已經回過了神,眼光淡淡的掃過百里皓哲,帶著些探究。又慢慢的將眼光轉到了阮無雙身上,向木姑姑吩咐道:「將匣子打開吧!」

  空氣裡重了許多,讓人有種透不了氣的感覺。只聽的鎖孔「叭」一聲輕響,匣子已經應聲而開了。裡頭一副明黃色的絹帛。阮無雙心頭一震,轉頭,只見百里皓哲仍舊是一副平常神色,但眉宇間已經微微蹙了起來。不知道為何,她竟能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他的焦慮。雖然他還是從容,但她卻已經感覺到了,他的緊張!

  阮皇后歎了口氣:「將詔書取給二皇子。」百里皓哲微微一震,手已經握成了拳頭。木姑姑很快將詔書捧了上來。百里皓哲雙手接過,只見明黃色的絹帛墨色深淺不一,應是寫了幾次方完成的。字跡雖凌亂,但筆跡圓潤,的確出自是父皇的手筆:「朕繼承大位數十年來,始終盡心竭力,不敢有絲毫懈怠。如今國力日強,國庫豐盈,兵強馬壯,百姓安居樂業,自問無愧於百里皇朝列祖列宗。今朕自知行將就木,故而立遺詔如下:大皇子百里皓庭生性孝良,豐姿過人,見識卓越,又有治國之才,特立為皇太子,即皇帝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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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阮無雙看著百里皓哲,神色還是如常,竟看不出半絲的不對頭,彷彿平日裡上朝般的從容平常。只是他展開絹帛的手,已捏緊了,極用力,手尖呈現出一種青白色,微微洩露了幾絲情緒。她慢慢的扶著腰,起了身,走近百里皓哲的身邊。眸光很快的瀏覽了絹帛的字句,她家裡有好幾塊景仁帝御賜的匾額,所以也識得景仁帝的字跡。這詔書是出自景仁帝的親筆的。

  原來姑姑所料的一點沒有錯。景仁帝是準備將帝位傳給百里皓庭的。只是這詔書是怎麼落入姑姑手裡的呢?阮無雙探詢似的抬了眼,看著姑姑。阮皇后抱著波斯進貢的白貓,低垂著眼簾,彷彿漫不禁心的,慢慢的,輕輕的,在撫摩貓身上柔軟的毛髮。

  殿內燃著甘草杏花香,清淡怡人的味道如霧氣輕繚,薄紗般的漸次襲來。阮無雙看著默不出聲的百里皓哲,心頭如有人在用指甲慢慢的輕摳,竟帶起一絲莫名的不忍。詔書上說:「大皇子百里皓庭生性孝良,豐姿過人,見識卓越,又有治國之才,特立為皇太子,即皇帝位。」 生性孝良,豐姿過人,見識卓越,又有治國之才,這幾個字怕是過謙了吧。滿朝皆知,百里皓哲是文韜武勝過百里皓庭的,又何止一籌而已啊!

  想當年百里皓庭奉命率兵平長樂山上的匪寇,歷時半年無獲而返。而百里皓哲接手三個月後,即將土匪全部消滅。後百里皓哲又被派往當官最不想去的地方------黃河決口之處,協助官員治理水災,也做得十分出色,深受當地百姓愛戴。

  只是再怎麼能幹,再怎麼出色,卻一直不受景仁帝的寵愛。景仁帝一向主張立儲立長,只不過百里皓庭實在表現的過於平庸了,所以朝中很多一,二品的大臣一直主張立二皇子百里皓哲。兩派意見一直僵持不下,再加上當時還受寵的孟淑妃一直在旁邊吹枕邊風,所以立皇太子之事情就這麼一拖再拖了下來。

  她心裡莫名的酸軟了下來,手慢慢的伸了出去,緩緩的握住了他的手腕。他彷彿吃了一驚,驀地轉了頭過來,眼神裡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彷彿有東西在跳躍。她唇邊揚起了一抹細碎的笑,恍惚而堅定,帶著奇特的美麗,看在百里皓哲眼裡,恰似初春的花朵慢慢綻開。他本來緊繃的心竟然奇異的放了下來,只因為這笑,只因為這眼裡的溫柔,如一朵幽蘭,芬芳而柔軟。

  阮皇后的聲音低緩響了起來,在空曠的殿裡,猶如古暮晨鐘,竟有回聲似的敲打著每個人的心頭:「哲兒,你看了這詔書,自然知道這是你父皇的親筆吧?」 百里皓哲抬頭與她對視,沒有作聲,臉上的表情卻已經表明了的確是景仁帝的親筆。阮皇后沉吟了半晌,雲淡風清的笑了出來,事不關已的道:「你說,這如何是好啊?」空氣裡很靜,偶爾傳來幾聲「喵喵」的叫聲。卻越發顯出了偏殿裡的靜寂。 百里皓哲對著阮皇后的眸光,眼裡是毫不退卻的堅定:「姑姑,哲兒聽從你差遣!」這一聲姑姑,與他平日所喚之母后,已是天地之別了。這一聲所喚出後,就代表著他與阮皇后正式結盟。

  阮皇后將手裡的波斯貓遞給了木姑姑,優雅的從錦榻上站了起來,一步一步的走了過來,頭上的金鳳琉璃步搖,鑲著精琢玉片,穗垂珠珞隨著她的腳步,在發間頻頻顫動。看著百里皓哲道:「哀家可以助你登上皇位,但你必須答應哀家一件事情。」所謂交易,必須得雙贏。沒有一方白白幫助另一方的道理。

  百里皓哲平靜的與阮皇后對視:「姑姑請說,只要哲兒做得到!」阮皇后的眸光淡淡的掃過了阮無雙,移到了她的肚子,又移到了她與百里皓哲緊握著的手,心底湧起一陣酸楚,是冤是孽是福是禍,實在難料啊。當年她也是這麼走過來的,中間隔了多少的風雨,她還是這麼走過來了。只是當時牽著手的他呢?

  阮皇后收回了眸光,盯著百里皓哲:「你若登上皇位後,必須立雙兒所出之子為皇太子。若雙兒無皇子,則必須要由雙兒選定的皇子為皇太子,繼承百里皇朝的大統。到時候雙兒所選之人,你與朝臣不得有任何異議!」

  阮無雙訝然的看著姑姑。想不到姑姑會以她以後的權益與百里皓哲作交易。如此一來,就算她無法產下皇子,還是可以保得自己和阮府的榮華富貴。由她來選定皇太子,那麼所選之人必定對阮府感激淋漓的。只是這種協議是否能到他日選皇太子之時,只怕只有天知道了!現在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

  其實早在她下嫁百里皓哲之日,阮家已經與他綁成了一體了。姑姑今日的要求,無非是在所處的交易中多爭取一些利益罷了。所謂人不為已,天誅地滅!姑姑今日所作的,只是讓自己和阮家在今後的幾年甚至幾十年中擁有更多籌碼而已。

  百里皓哲連眉頭也沒有皺,只微微轉頭看了阮無雙一眼:「好!」竟沒有其他的話語。十指糾纏中,阮無雙感覺到他的手用力握了握緊。在以後的很多年,她回想起這一刻,唯一的感覺是他的手很大,很有力,也很溫暖,彷彿可以這麼握著,一直走下去。

  花園裡的黃鶯不停的叫著,清亮的叫聲有一下沒一下的傳來,聲音極脆,如小時候吹過的竹笛一般,悠揚悅耳的。偶有風來吹來,還夾雜著其他的鳥叫聲。風過林子,微微的拂動細碎的葉子,不徐不急的,發出沙沙的響聲,分不清從哪個方向而來,到底還要往哪個方向去。空氣裡浮動著群花盛放的暗香,原來已經是夏天了!

  斜風穿過樹梢,帶著柔和的聲音,輕輕拂動她如夢似幻的淡紫色短襦長裙,半臂外挽著同色雪綃紗。月光漫過枝頭,照進了屋內,如白銀般流淌了一地。

  內寢裡燃了紫檀香,幽幽的瀰漫著,將所有的一切都鎖進了白色如霧靄的飄渺中。她躺坐在錦榻上,他坐在她身旁。看著窗台前的銅漏流沙,細細的滴落。兩人皆不說話,偶爾眼神交會,她便移開了。她心裡頭酸酸的,軟軟的,說不出什麼感覺。

  他一直握著她的手,彷彿從昭陽殿那一瞬間起,他就沒有放開過。此時也亦然。修長的手指在她白皙而細緻的肌膚上來回滑動,彷彿在一點一滴的品味溫潤如玉的纖細出觸感。室內很是安靜。但安靜中,帶著幾絲說不出的親暱。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墨竹在門口輕輕地敲著門:「二皇子,穆侍衛來了!」她聞言抬了頭,他也正看著她,四目相交。他眼底深處墨黑一片,看不見底,眼神卻如那冬日午後的薄陽,柔和而逶迤。

  「我要去了!」他的聲音低低地響起。她仰起了臉,清新乾淨如雨後的初荷,如水的眸光裡帶了一絲慌亂。他能清晰的感覺到了她手心的溫度,逐漸在降低。

  他慢慢的放開了她的手,沒有察覺到她的指尖微動,彷彿想要留住他的。緩緩的起了身。相對無聲,她亦扶著腰起來。站在他面前,輕柔的幫他把紫金冠扶了扶正,將朝服的扣子扣好,又整了正腰帶。

  他靜靜的看著她的一舉一動,空氣裡帶著說不出的幾絲不安和傷感。墨竹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二皇子!」他微微抬了手臂,阻止了她繼續的動作,也瞬時又掌住了她的纖手,握在手裡,緊緊的,彷彿她似乎流螢,轉瞬就要消失了。

  他低下了頭,如囈語般的道:「馬上收拾一下,回阮府去!」她靜謐地笑了,不語,只對住他笑,兩汪泓瞳上似覆上了渺渺的一層薄霧。他心頭一緊,伸手摸著她隆起的腹部,頭越發低了下來,呼吸與她交融:「我會去接你們的。」

  聖嘉二十一年五月二十日,景仁帝下旨封二皇子百里皓哲為皇太子,並代理政事。冊封了百里皓庭為吳越王,即日起前往領地。由此兩位皇子爭奪皇位的事情已告終結。只是普通黎民百姓不知道的是,十九日的夜晚,霧藹濃濃中,由百里皓哲帶領的禁軍一度曾與保衛景仁帝的侍衛交手,刀光劍影,鐵馬金戈曾刺破整個皇宮。

  承乾殿內寢,景仁帝捂著胸口望著盛裝的阮皇后,喘著氣:「你----你---給我退下----」在明黃和杏黃掩映下的景仁帝,面色蒼白如紙,曾經的秀美豐澤早已經消失在了過往的榮華中了。阮皇后眼前卻閃過幾十年前的賞花宴,她第一次遇見他的那日------她當年只有十五歲,躲在太掖池的柳樹下----他氣宇不凡地突然的出現在了眼前,與她交談-----幾日後,先帝的聖旨就下到了府邸。原來一晃,竟然已經有數十年了。

  「皇上,不想見到哀家嗎?以前在太掖池邊,皇上-----不,不,不,當時的六皇子不是說我秀美端莊,無人可比嗎?當時不是因為這樣才求得先帝下旨的嗎?怎麼到如今,連見也不願再見了呢------」阮皇后挑著美麗的眉毛,嬌媚的笑了起來。

  景仁帝閉了眼睛,所有的表情都隱藏在濃重的黃色裡。忽地,睜開了眼睛,長長的歎了口氣:「瑾兒,事到------如今,一切-------一切如已經如你-----如你所願了!你---退下---吧!」瑾兒是阮皇后的小名,他只在新婚的時候喚過,後來的幾十年中,她再也沒有聽到過。如今這麼的一個簡簡單單稱呼,中間居然隔了這麼久,他再喊出的時候竟是如此事不關已的灑脫。

  可是,她沒有辦法這麼灑脫。她做不到。阮皇后深吸了一口氣,皆是濃重的草藥味道,冰冷的提醒著她,他已經藥石不靈了。但她好不甘心,好不甘心:「你說,你說,為什麼要騙我?你當年明明有心愛的歐靜芝,為什麼要騙我?」景仁帝微微動了動嘴唇,但終究還是沒有說話,緩緩的轉過了頭。

  阮皇后跌坐在了漢白玉的地面上,兩行清淚緩緩的劃過眼角,沿著臉頰,滴落下來。全身的翠華步搖,拖擺至地的絲綾廣袖,什麼都是至尊至榮的!但卻什麼也不是!

  十日後,景仁帝薨,世稱景宗文肅武睿聖宣孝皇帝。孟淑妃等人殉葬。皇太子百里皓哲繼位,逾年而改元,即熙寧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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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蟬聲密密的從層疊的樹葉間傳來,聲聲清越。烈日頭高掛在上空,像是燃著的金盤,彷彿永不休止的散著熱量。侍女和內侍成列,遠遠的在大殿的門口處候著。內殿雖放置了冰塊,但還是悶得如蒸籠,不把人蒸得汗膩膩的不肯罷休。

  阮無雙一身素白短襦長裙,半臂外挽著同色雪綃紗。因是國喪,宮中一律淺色。連窗上糊的薄紗也只是淡淡的綠色,遠遠瞧著,彷彿是天邊的一抹白,幾近透明。

  墨竹端上了冰鎮過的菊花枸杞蜂蜜茶:「這天氣是越來越悶熱了,簡直沒有法子過了!」墨菊與兩個侍女正在伺候剛午睡起床的阮無雙搽手,轉過頭來,嘖她一口道:「別說混話,沒瞧見這殿裡一天到晚不斷的冰塊嗎?這季節,本就如此。且整個皇宮的冰塊,大半都在這昭陽殿裡了。你還想要怎的??」說得旁邊端著臉盆和絲巾的侍女們都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阮無雙微挽了一抹淺笑,自己的肚子越來越大,這幾日已經接近生產了,更是難耐熱。每每到了晚上更是翻來覆去的,沒一晚能安睡的。所以百里皓哲命人將皇宮裡的冰塊,都往昭陽殿裡送了。看著殿角圓桶裡的冰塊,微微的冒著白氣,心裡就覺得莫名的舒暢,彷彿是四月的微風拂過全身,清爽怡人。

  此時百里皓哲已登大位,阮無雙也已貴為皇后之尊,已由半月前遷入這象徵百里皇朝皇后身份的昭陽殿。而原來的阮皇后,現在的阮太后,也已經遷到了百里皇朝歷來太后頤養天年的慈寧殿。

  阮無雙接過墨竹呈上的茶水,用白玉勺略略攪絆了幾下,碗和勺偶爾碰撞之間傳出清脆的聲響。微微笑了笑,輕飲了一口,溫度適宜:「姑姑在慈寧殿還住的慣嗎?」墨竹一早讓她打發去慈寧殿給太后請安了。墨竹這才停了與墨蘭的嬉鬧,正正經經的回道:「回小姐,木姑姑說了,太后住得倒也慣的。但整個人很是消沉,每日裡都不怎麼吃飯。」停頓了一下,方又道:「小姐,奴婢瞧著,也覺得太后娘娘最近這幾日又消瘦了許多-------」雖說阮無雙如今已經身為皇后了,但在阮府的丫鬟心裡,阮無雙依舊是她們的小姐。所以回話之間還是按以往的稱呼。

  阮無雙雙眉微微皺了皺,將白玉碗放下,扶著腰道:「我還是去一趟慈寧殿比較放心。」墨蘭忙攔著道:「小姐,蘇太醫說了,您的產期就是這幾天了。一再關照奴婢們要好生照看著,不可多走動的。」阮無雙一手撐著腰,已慢慢站了起來。

  墨蘭忙向墨竹連連使了個顏色,墨竹雖喜歡嬉鬧,但本也是機靈之人,已經接了口道:「小姐,太后娘娘與先帝一向感情深厚。如今先帝仙去,太后娘娘自然是一下子難以接受的,這也是人之常情。或許過段日子就好些了。太后娘娘也是知道小姐孝心的,今日奴婢去請安的時候,太后還問起小姐這幾日的身子情況,說要奴婢等人小心照料,不要每日去給她請安了。您要是這麼去了,一則太后不見得就馬上能吃下飯了,這心病呀還是要慢慢來的。二則,外頭天氣這麼熱,小姐您現在又是兩個人的身子,要是有個萬一,可如何是好呀?」

  阮無雙歎了口氣,望著遠處,因淡綠煙羅紗糊的窗子,這麼望去,只見園內濃蔭如水,庭院深深,一切皆是碧綠的。姑姑與先帝幾十年的夫妻,終究是有著情分的。就算先帝心中一直有個人,所做的一切無非是為了他自己而已,但那麼多年的歲月中,但姑姑還是陷了進去,不能自己吧。幾十年的日子,中間經歷過多少,也只有姑姑心裡頭最清楚。否則怎麼會先帝一離去,姑姑就病了下來呢?物是人非,最難挨的便是此等苦楚。

  才起身,已覺得腹中有絲異樣,忙扶著桌子。墨菊站在旁邊也已經瞧出了不對勁,攙著道:「怎麼了,小姐?」阮無雙深吸了口氣,那痛楚竟一波一波的來襲,慢慢的道:「估計要生了。扶我到床上!」墨竹忙掀起了簾子,朝候著的侍女和內侍們吩咐道:「快,快去請太醫和穩婆。」那太醫和穩婆本就一早安排好了的。垂手站著的內侍忙應了一聲,跑了出去。

  空氣裡一絲風也沒有,悶得像是令人透不過氣來。額上的汗一直往下滴著,就算侍女們一直用絲巾搽拭也沒有用,全身都是汗,整個人像是在暴風雨裡被淋過一般,渾身濕淋淋的。阮無雙只覺得痛楚一波一波的襲來,她已經連叫喊的力氣也沒有了。穩婆在耳邊不停的叫:「娘娘,用力,再用力點--------」還有墨蘭墨竹等人的來回走動的聲音:「熱水----快點------馬上換一盆!」人已經快麻木了-----

  昭陽殿外殿,金獸燭台上紅燭點點,縈縈火光將百里皓哲的身影拖曳在漢白玉的地上。他負手而立,正望著如墨的夜色。

  近身內侍石全一過了來,恭敬又有一絲遲疑的道:「皇上----太醫說這個時辰---還沒有產下皇子,估計是----是難產。」百里皓哲猛得轉過身來,直直地盯著他。石全一沒由來的一驚,忙垂下了頭。這新登基的皇帝在皇子時期就向來內斂,甚少見到他笑容,也極少有人能猜測他的想法。此時被他這麼盯著,禁不住已經冷汗淋漓,惶恐的道:「皇上,是否------是否去太廟祈福??」按百里皇朝歷代慣列,皇后若是難產,皇帝都會親自去太廟祈福,求歷代祖宗保佑。

  石全一低頭站著,半天沒有聽到百里皓哲的聲音,微微抬了頭,只見百里皓哲已經大步朝內殿走去,杏色的袍子下擺在身後劃出了一道弧線。他忙跟著,急急地道:「皇上,皇上,不可進內殿。」百里皓哲站在門口,朝兩旁候著的侍女道:「快開門。」聲音不大,但侍女們已經膽顫心驚,忙推開了門。

  石全一還在後面道:「皇上,您是萬金之軀,萬萬不可-------」話音還未落下,百里皓哲已經進去了內殿。他歎了一口氣,回了頭,正好瞧見手下的幾個小內侍在探頭探腦,怒道:「看什麼看,還不給我去慈寧殿請太后娘娘過來。」

  內殿裡的一群人見了百里皓哲進來,呆了呆,墨蘭和墨竹最快反應過來,忙唰得跪了下來:「皇上吉祥!」其他人這才醒悟過來,齊唰唰的跪了下來。

  百里皓哲煩躁的揮了揮手:「都給我起來。」三步兩步的已走到了床邊,只見阮無雙雙目緊閉,臉上皆是汗滴,臉色慘白如紙,無一丁點血色。他轉了頭,盯著穩婆:「什麼情況?」穩婆從未見過天顏,此時本已經嚇的六神無主,見了皇帝問話,已經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拚命磕起了頭來。

  百里皓哲將目光移回到了阮無雙的臉上,取過侍女捧在盤裡的絲巾,緩緩的將無雙頭上的汗滴一一拭去,目光柔和無限,吐出的字句卻讓人心驚肉跳:「皇后和孩子若是有個好歹,你們這裡的人全給我陪葬!」

  阮無雙迷迷糊糊中只覺得有人一直握著她的手,很是用力,彷彿要與她一起努力。但她已經痛的麻木了,連手指也不想動了。那人就在耳邊細細的給她勇氣:「無雙,我已經看到孩子的頭了----------來,再用一下力!」「快了,快了,再用點力,馬上好了-------」

  當最後一波痛楚如海嘯般襲來的時候,她實在無法忍受了,抓住他的手,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狠狠的咬住--------在那一瞬間,她似乎聽到有小孩的哭叫聲「哇---哇----」的傳來------她眼前一黑,便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穩婆接了孩子,用絲巾將孩子搽乾淨,忙跪下了來:「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是位皇子!」眾人一聽,忙都唰唰跪了下來:「恭喜皇上,賀喜皇上!」百里皓哲接過孩子,小小的嬰孩在他掌心裡只是細細的一團,像是有感應,微微睜了睜眼,又馬上閉了起來。雖然小,但鼻子眼睛靈活靈現的,十分的可愛。

  他說不出什麼感覺,心頭像是略過一陣暖流,緩緩流遍全身每個角落,俯身看著阮無雙:「無雙,來,看一下孩子。」阮無雙彷彿沒有知覺般,動也沒有動,他不知為何,心頭一緊,竟不由自主的去探她的鼻息。指尖所碰之處,依舊溫暖潮濕,這才放下了懸著的心。轉頭朝墨蘭和墨竹道:「快將皇后整理一下,傳太醫來把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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