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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寒烈]亭亭玉立逗驕陽[全文完]

亭亭玉立逗驕陽 作者:寒烈

【內容簡介】:

  趙亭亭說,章朝陽,我掐死你!

  章朝陽笑起來,麻煩你掐得溫柔點。

  趙亭亭怒了,章朝陽,今天不滅了你我跟你的姓。

  章朝陽笑容漸深,張開手臂,亭亭,任你欺壓。

  性格開朗,脾氣火暴的美食節目外景主持人趙亭亭,遇見了躲在鬧市覓輕閒的新貴富豪章朝陽,就如同一團熾熱燃燒的天外來石,轟然一聲落在了一潭清涼幽靜的深水之中,非但沒有將湖水沸騰燒乾,反而被深水吞噬殆盡……

  總之這是一根嗆口小辣椒與腹黑老狐狸之間,攻與反攻,愛與被愛,調戲與被調戲,天雷與狗血齊飛,腹黑共猥瑣一色,最終辣死人不償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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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透心涼

  章朝陽輕輕打開紅色絲絨盒子。

  盒子裡五十分大小鑽石戒指在燈光下,閃爍華彩。

  章朝陽的心情就如同這在燈光下散發出熠熠華光的鑽石,明澈晴朗,帶著一絲隱隱的神秘興奮與緊張。

  他已經準備了一年之久,覺得自己終於有足夠的能力,令自己所愛的女子獲得幸福。

  章朝陽環顧西餐廳,周圍的客人多數成雙捉對,偶有三五人一桌,看起來,倒像是朋友聚會的樣子,只得他一人,還是獨坐。

  不過,過不多久,他最愛的女人,他為之努力工作,想營造一個幸福美好未來的女人,就會推開餐廳那道透明的玻璃門,裊娜娉婷而來。

  章朝陽獨自微笑起來。

  章朝陽有一張略顯輕悒的臉,眼睛深邃,鼻樑挺直,下巴堅毅,可是當他笑起來的時候,簡直似一抹艷陽,破雲而出,使得他一張帶著淡淡憂鬱的臉驀然就明亮起來。

  有女同學開玩笑說,章朝陽,你簡直似梁朝偉附體。

  她在一旁聽了,笑得不知多響亮,然後抱緊了他的胳膊,十分驕傲自豪的樣子。

  章朝陽沉浸在對未來幸福的憧憬裡,然後,他看見她推開玻璃門,走了進來。一襲搖曳白色連衣裙,只在腰間繫了一條細細銀色鏈子,行走間輕盈擺動的裙擺,如同她腿邊捲起又落下的浪花,叫人心醉神迷。

  領位員將她引到他的桌前,他趕緊起身,替她拉開椅子,服侍女士落座,博得她嫣然一笑。

  白衣黑褲黑背心戴著紅色領結的服務生上前遞上菜單,小聲詢問,「先生小姐想吃點什麼?」

  章朝陽認真翻看每一頁菜單,價格貴得離譜,可是為了讓心愛的女孩一展笑容,花三兩月工資請她吃一頓西餐,他還是捨得的。

  「欣月你想吃點什麼?」他微微傾身向前,徵求女友意見。

  美麗逼人的年輕女郎側頭想一想,抬起頭來,問服務員,「今天有什麼主廚推薦?」

  服務生微笑起來,「今日主廚推薦有從法國空運來的頂級鵝肝,番茄牛尾濃湯,檸檬汁扒三文魚,以及西班牙澆汁T骨牛排。」

  女郎合上菜單,遞還給服務生,「那就來一份主廚推薦罷。」

  服務生又耐心地轉向章朝陽,等待他做出決定。

  章朝陽微微有些意外,不過是一年時間,在他所不知道的時候,他的欣月已經散發出逼人的奪目光彩來,充滿了自信與強勢。

  他輕輕合上菜單,「請給我來一份和小姐一樣的。」

  服務生頜首,「請問兩位要不要喝一點酒?」

  章朝陽望向女友。

  女郎點了點頭,「請給我們兩杯開胃果子酒,謝謝。」

  服務生銜命而去,留下這對年輕戀人。

  「欣月……」章朝陽發出一聲讚歎,「你今天真漂亮。」

  周圍好多男士,都禁不住要把眼光落在她的身上,讓章朝陽自豪的同時,又橫生醋意。

  女郎一笑,對男朋友這種青澀毛頭小伙子的直白,不再報以羞赧的表情。

  「最近在忙什麼?」她端起桌上的水杯,抿一口清涼的礦泉水。

  說起工作,章朝陽滔滔不絕起來,「我們開發了一套軟件,可以用於語音識別,即使不是標準普通話,它也能以很高的準確率翻譯出來……」

  女郎左手輕輕支著下顎,靜靜聆聽,偶爾點一點頭,予以附和。

  這時餐前開胃酒,冷盤前湯副菜主菜陸續送上來,打斷了章朝陽的講述,他忍不住笑起來,橫過餐桌,握一握女朋友的手,「你看我,一講起工作的事,就沒完沒了。」

  女郎淡笑,抽出自己的手,「人有追求是好事。最怕沒有追求,盲目度日。不過——追求也不能不切實際。」

  章朝陽聽了,收回自己的手。

  他的熱情青澀,只是對著自己最愛的女孩子,並不意味著,他聽不出女友話裡的含義。

  「欣月,你想說什麼?」他輕輕摸一摸口袋裡的紅色絲絨盒子,不知道現在是否是時候拿出來,向女朋友求婚。

  也許只要看見鑽石戒指,女友最近倍受冷落的不快,會煙消雲散?

  女郎卻將刀叉交叉放在盤子上,抿一口礦泉水,然後抽掉鋪在胸前的餐巾,輕輕擲在餐桌上,「朝陽,你清醒點罷。不要以為自己和張朝陽的名字讀音相同,就以為自己也是張朝陽,以為自己出來創業,就也能取得和張朝陽一樣的成就。」

  章朝陽火熱的心,頓時如同被兜頭澆下一盆冰水一般,倏忽僵冷。

  女郎仍意猶未盡,全不在意男朋友黯淡下來的眼神,「張朝陽當年有麻省理工學院媒體實驗室主任和麻省理工斯隆商學院教授的風險投資,你有麼?張朝陽有留美經歷,你有麼?張朝陽的公司成立四年後在美國納斯達克掛牌上市,你行麼?朝陽,你不是張朝陽,你是章朝陽。」

  女郎的聲音清脆如珠如玉,可是這一刻聽在章朝陽耳中,竟似數九寒天裡的冰稜,扎得他心窩一陣陣地疼。

  這是他自大學時就相愛,一路愛了五年的女孩子嗎?

  為什麼她的聲音此刻聽起來這樣的陌生,面目看起來這樣的模糊?

  章朝陽握緊了衣服口袋裡的絲絨盒子,像是捏緊了自己的心臟。

  「朝陽,你現實一點罷。你當初放棄去麻省理工學院的機會,我妥協了;你放棄進著名公司的機會,要自己出來創業,我也妥協了。可是你有沒有為了我妥協過一次?這一次世界五百強公司在華招聘,是絕好的機會,你不能再錯過了!朝陽,你聽我一次,別再做創業夢了,去應聘罷。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被錄用的。」女郎放軟了聲音,眼神脈脈。

  「欣月……」章朝陽的聲音微澀,「我以為,你一直是支持我的。」

  「是,我一直是支持你的。」女郎顏色黯然下來,「可是,朝陽,女人的青春有限,我已經二十五歲,我不知道自己還要這樣等你多久。」

  章朝陽苦笑,五年的相愛,原來到得最後,她竟然只是一路妥協,而不是堅信他會成功。

  這叫他情何以堪?

  當他在為了他們的未來,他們的幸福,沒日沒夜地工作的時候,她竟然只是冷眼旁觀,看著他一次次失敗,又一次次振作,自跌倒處爬起來,重新投入研發當中去。

  她就是這樣看他的,看他頭破血流,還一心向前。

  「欣月……」他的聲音酸澀,手心的盒子,重逾千鈞。

  「朝陽,」女郎椅背輕輕向後一仰,自椅子裡站起身來,「如果你還是執意要認準了一條路走下去,那麼——我們就分手罷。我沒有辦法,耗費自己的青春,來換取你一個沒有任何說服力的承諾。」

  說完,女郎轉身,朝餐廳外走去。

  章朝陽就這麼愣愣坐在椅子裡,望著她離去的背影。

  那背影如同來時那樣,婀娜娉婷,可是,那些柔情蜜意,卻已經被冷卻在空氣裡,不復存在。

  章朝陽閉了閉眼睛,一滴男兒淚,落在滾燙的心裡,發出「哧」的一聲,冰凍了心,蒸發了淚,然後,心田一片荒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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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遇見

  小電驢熄火的時候,亭亭正騎著它駛進一條狹窄逼仄燈光幽暗的小巷。

  亭亭驀然生出一股「天要亡我」的絕望來,跳下小電驢的坐椅,前後左右上下一通沒頭蒼蠅似地檢視。奈何一點機械維修方面的天賦也無,只能徒呼荷荷。

  「小翠小翠,你爭氣點,我求求你了……」亭亭幾乎要對著電動腳踏車內牛滿面了。

  亭亭做一份電視台美食節目外景主持人的工作。

  剛從戲劇學院主持人專業畢業出來的時候,亭亭也滿懷雄心壯志,想在主持人的崗位上做出一番事業來,拿金話筒獎,在全國觀眾面前,出現在七點檔新聞節目裡。

  可是進了電視台,才知道有時現實比理想殘酷。

  亭亭雖然進了電視台做實習主持人,卻要同另外兩個男生一個女生四人一起競爭一個娛樂節目主持人的名額,競爭之激烈,可想而知。

  亭亭並不是一個善於撒嬌服軟的女孩子,恰恰相反,她是一個性格爽直,作風利落的女子。而另一個女生則溫柔明媚,時時朝男同事發嗲撒嬌,動輒靠在人家肩膀上半掩著粉唇微笑,在娛樂部裡混得如魚得水。

  相比起來,並不頂頂漂亮的亭亭便有些黯然失色。

  實習轉正式主持人的名額最後落在女同學的身上,亭亭沒有覺得太過意外,倒是掃地阿姨好心,將亭亭拉到走廊角落裡,「亭亭啊,你的脾氣這麼直來直去的,很吃虧的。你看看那個娜娜,能比你漂亮多少?不過是會打扮些,又懂得耍手段,給領導倒茶水買早點,得了領導的心,就轉正了。」

  因為亭亭曾經替阿姨拎過一次飲水機的水桶,阿姨一直記在心裡,總覺得認真做事的亭亭比那個為人花裡胡哨的娜娜要好。

  亭亭知道阿姨為她好,卻也只能無奈接受自己實習期滿,不能轉正的事實。同期另兩個競爭主持人崗位的男生,一個為了繼續自己主持人的夢想,留在電視台裡,轉去少兒部做少兒節目錄製現場的工作人員。

  亭亭曾經在少兒節目裡看到過那個高大俊朗的男孩子,站在一群小朋友身後,一起跳健身操的身影。鏡頭永遠一掃而過,即刻切換到小朋友臉上。

  不是不悲哀的,那麼多年專業課學下來,最後卻只能陪小朋友跳健康操。

  亭亭沒想過要放棄,卻不知道怎樣才能繼續下去。

  幸好,正碰上生活頻道開播,需要一批主持人與工作人員,製作部的一位中層見過亭亭,覺得她勤奮耐勞,將她推薦了過去。

  亭亭從最苦最累的道具服裝場記做起,凡有點名頭的,都能指著她支使,「喂喂喂,你,去倒一杯水來」,「你,說你呢,入鏡了,站遠點!」

  個中辛苦心酸,足以讓亭亭晚上回到家裡,獨自垂淚。

  可亭亭素性要強,頂多回到家裡對著奧特曼抱枕一頓捶打,次日還是要精神抖擻上班去。

  終於一年後,生活頻道推出一檔全新美食節目,專司介紹城中各色美食,製作人看中亭亭為人直爽,又肯吃苦,調她去做外景主持人。如此一路走來,亭亭在外景主持人崗位上,一幹就是兩年。

  外景主持人自有外景主持人的甘苦,當內景主持人穿著華衣在空調間裡安心錄製節目的時候,亭亭卻常常要在外頭奔波,走街串巷發掘美食,風雨無阻。

  此時此刻,亭亭正是節日裡錄完節目,等交了帶子給編輯,時間已過晚上九點,騎了電動腳踏車從電視台大廈出來,外頭已經開始交通管制,亭亭只能繞道回家。

  亭亭對這一帶的小路不太熟悉,只約略曉得穿過老式石庫門房子間的小弄堂是新公房,再穿過去,應該就不在交通管制的範圍了,離她的房子大約也不算太遠了。

  不料一貫任勞任怨的小電驢在弄堂裡開了沒多遠,忽然□。

  亭亭抬頭看了一眼被燈光映成橘色的夜空,再摸了摸自己開始癟下去的肚子,歎了口氣。形勢比人強,再倔強,也不好和自己的胃叫板,便摸出手機來,準備打電話回家,叫人過來接她。

  可是,亭亭悲催地發現,手機屏幕上跳出一個紅色電池的標誌,伴隨著「嘀嘀」兩聲,然後,整個屏幕漸漸暗了下去,終至一片黑暗。

  不帶這樣的!亭亭幾乎想把手裡的手機當手榴彈一樣扔出去洩憤,可是轉而想起買這款手機幾乎用去她一個月的工資,又忍了下來,只好拿小翠出氣,「白養你了,小翠!一到要緊關頭你就給我掉鏈子。你再這樣,我就只好把你給賣了……」

  小電驢無聲無息地靜靜在巷子裡,不屑回應。

  亭亭氣極,狠捶了一把坐墊,「不吱聲也沒用!看我回去以後怎麼收拾你!」

  這時弄堂裡的一扇門「吱呀」一聲,拉了開來,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一手拎著黑膠垃圾袋,一手扶著門框,出現在門口。

  亭亭聞聲轉過頭去,彷彿忽然又看見了一絲曙光。
  
  從前門送走了兩位故友,收攏了黃花梨木長條几上的瓜皮果殼,掃進垃圾袋裡,章朝陽慢悠悠穿過天井,朝後門走去。

  過道上的燈光將他的身影拉得長長的,瘦瘦伶伶。

  章朝陽扶一扶鼻樑上的眼鏡,呵出一口氣,看著它在空中凝成縷縷白霧。

  本埠今冬的天氣,前所未有的異常。前一日還暖似小陽春,隔天便三九嚴寒,呵氣成霜。

  兩位老友驅車而來,可惜車子開不進窄小弄堂,便步行進來。到了屋裡,忙不迭呵手跺腳,疊聲叫冷。

  朝陽見兩人的架勢,本打算出門請二人吃飯的念頭就此作罷,索性留老友在家裡吃火鍋。

  三個人圍著紫銅炭爐,嘶嘶哈哈涮著川香火鍋,一邊聊起當年共同創業時的往事。

  已經結婚生子的曹簡摸著發福的肚子回首當年,三個人窩在小小一間租來的公寓裡,胼手胝足,埋頭苦幹,餓了吃包方便麵,渴了喝口涼開水時的情形,不由得感歎:「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六年都過去了。」

  朝陽笑一笑,為老友添多一杯酸梅汁,兩人都驅車而來,不宜飲酒,否則真要不醉不歸。

  「可不是。歲月不饒人啊。」雖然身材保持良好,然而髮際線卻明顯向後退了一寸不止的王友家扔出紅色炸彈,「下個月我結婚,老曹老章你們可一定要出席啊。」

  「恭喜恭喜。」章朝陽與老曹連忙向老王舉杯賀喜。

  老王摸一摸珵亮腦門,「我年紀也不小了,好像比你們都還大兩歲,再不結婚,鄉下的老父老母要提著鋤頭爬犁上來催婚了。」

  朝陽老曹聽得哄一聲笑起來,想想老王那一對淳樸的父母,的確是會做得出來的。

  笑了半晌,老曹拍一拍朝陽的後背,「朝陽你呢?你打算什麼時候請我們喝喜酒?」

  渾然不覺老王向他擠眉弄眼的模樣。

  朝陽倒不以為意,「我還沒有方向,老曹你認識人多,有合適的,介紹給我罷。」

  老曹「嘁」一聲,「你心裡要是放不下姓何的,我介紹幾多個給你都沒用!」

  「老曹你沒喝酒,怎麼也說胡話?!」王友家打斷曹簡,「朝陽你別聽他的。」

  老曹張了張嘴,想再說什麼,可是到底忍住了。

  反是朝陽,沒事兒人一般,欠身望紫銅火鍋裡加了一點高湯,指一指桌上的牛肉,「最好的和牛,不吃完可不許走。」

  關於女朋友的話題,就這樣折了過去。

  老曹老王談了談公司的發展,以及開年在創業版上市後可能有的情況,三人聊得十分投入,等到老曹女兒一通電話上來,已經過了晚上九點。

  「爸爸……囡囡想你了,怎麼還不回家啊?」電話裡傳來女童奶聲奶氣的催問。

  「爸爸這就回來!」老曹隔著電話給女兒「啵啵啵」吻了幾下,笑得滿月臉上只見牙不見眼。掛斷電話,他拍了拍自己的將軍肚,「哎呀我閨女就粘我,我不回家她不睡覺。今天就到這裡罷,我要回家哄女兒睡覺。」

  老王也摸一摸腦門,「我老婆門禁管得緊,十點以前要到家,我也走了。」

  朝陽點頭表示理解,有家室的人到底不比他光棍一條,那麼自由,也就不挽留他二人,只約好了三個月後再聚,就送兩人從前門離開。

  等送走了老友,室內一下冷清下來。朝陽側頭聽一聽外頭「彭啪」禮花綻放的聲音,低下頭來,繼續收拾飯桌。剩菜送進冰箱,垃圾連同客廳條几上的瓜皮果殼一起攏進了黑膠垃圾袋,慢悠悠往後門去倒垃圾。

  才接近後門,就聽見有女聲在門外有些氣急敗壞地說,「白養你了,小翠!一到要緊關頭你就給我掉鏈子。你再這樣,我就只好把你給賣了……」

  朝陽拉門的手停了停,猶豫要不要在這種情況下開門出去。

  然後就聽見悶鈍的捶打聲傳了過來,那個小翠既不回嘴,也不還手,彷彿逆來順受的樣子。

  女聲更惱了,「不吱聲也沒用!看我回去以後怎麼收拾你!」

  朝陽聽不下去,當機立斷拉開後門,隨即,眼鏡後的一雙眸裡閃過錯愕顏色。

  只見昏黃路燈下,一個穿紅色羽絨服,戴一對白色兔毛耳套的女孩子,對著一輛翠綠色電動腳踏車自言自語,聽見他開門,慢慢轉過頭來,露在口罩外一對盈盈大眼裡,隱約閃過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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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要不要幫忙?

  亭亭看見男人在門檻處頓了一頓,然後慢條斯理地跨過門檻,拎著黑色塑膠垃圾袋緩緩走下三級台階,經過她身邊,往弄堂另一頭走去。

  亭亭遲疑,畢竟是陌生人,不曉得肯不肯助人為樂。

  只這片刻遲疑,男人已經空著手,又從弄堂深處返回來了。

  亭亭天人交戰,這樣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辰光,哪裡還管得了這麼多?!正打算開口求救,男人卻隔著一步之遙,停了下來,煦聲問:「要不要幫忙?」

  「……咕……」沒等亭亭開口,她的肚皮先將她出賣,發出極其響亮的空鳴。

  大咧咧如亭亭,也忍不住面皮一紅,不由慶幸,光線昏暗,兼之戴著大口罩,應該是看不見的。

  章朝陽忍一忍,才沒有笑出聲來。

  「車子壞了?」他仍站在一步之遙的地方,不準備冒昧上前。

  亭亭大力點頭,「能不能借我電話一用?」

  章朝陽點點頭,摸一摸口袋,才驀然想起吃飯的時候隨手放在桌上,剛才整理飯桌的時,擱在一旁的茶几上了。

  空氣中頓時如同有「尷尬」兩字飄過來飄過去,伴隨著亭亭肚子裡又一陣「咕嚕嚕」聲響,冷場。

  最後還是朝陽先開了口,「我的手機放在屋裡……」

  本想說你等我拿出來給你的,可是看著濕氣透過女孩子的口罩呼出來,轉瞬間在空氣裡化成白霜的情形,朝陽心間一軟。這麼冷的天,還餓著肚子在外頭奔波,不是不辛苦的。

  「要是信得過我的話,你把車子牽進來,我替你看看。假如是小毛病,我可以幫你修好。倘使是大問題,你再打電話叫人過來。」朝陽友善地向亭亭微笑。

  亭亭想了一想,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而且她練過幾天女子自衛防身術,到時候情形不對,她就撂倒了這個眼鏡斯文男!

  亭亭扶著電動腳踏車把手,朝陽托住腳踏車後座,將車子牽進後天井裡。

  「它壞了的時候,有什麼異常嗎?噪音,震顫一類不同以往的跡象。」朝陽問。

  亭亭搖頭,她沒有注意。

  朝陽卻留意到女孩子的胃裡又發出響聲,想必已經餓極。

  「不嫌棄的話,我家裡還有點東西,趁我在這裡檢查小翠的時候,你可以先墊一下肚皮,」

  亭亭瞪大了眼睛,原來這個人已經在門後聽了一會壁角。

  朝陽微笑。

  亭亭又瞪了他一眼。

  朝陽繼續微笑。

  亭亭垮下肩膀,因為肚皮又在叫了,她現在又冷又累又餓,只好向現實投降。

  「……不好意思,那就冒昧打擾了。」

  朝陽搖頭,「沒關係。自我介紹一下,鄙姓章,立早章,章朝陽。」

  亭亭聽了,那麼餓那麼累,也忍不住笑,一雙大眼瞇成兩彎月芽,「張朝陽的那個朝陽?」

  朝陽聳肩。以前他還會解釋,然而人過三十天過五,那些年輕氣盛時的計較,現在看來,不過是自尋煩惱。

  「我姓趙,趙亭亭,亭亭玉立的亭亭。」亭亭主動伸手,這麼冷的冬夜,不管這個章朝陽是真有意,還是假好心,亭亭都感謝他。「謝謝你,章先生。」

  「不用謝。」朝陽將亭亭引至後天井的廂房,打開房間裡的取暖器,又倒了一杯水給亭亭,「你坐一會兒。想看書看電視請自便。」

  說完,並不等亭亭說什麼,就退出了廂房。

  亭亭等朝陽的腳步走得遠了,才摘下耳套和口罩,輕啜了一口白開水,咂了咂味道。

  沒有任何異味。

  亭亭這才放心地大口喝下半杯,暖一暖自己空虛的胃。

  晚上拍節目,去的是兩間以麻辣著名的川菜館子,大約因為過節,人滿為患。等到攝制組排到位子,早已經過了常規吃飯時間,亭亭已然餓得前心貼後背。叫上來的特色菜一個個都油汪汪辣死人,亭亭只吃了兩筷子就住了手,剩下的菜都讓節目組一群如狼似虎的大男人給瓜分了。導演編劇和攝像吃得滿頭大汗,直喊過癮。

  等白開水落胃,亭亭週身才暖了開來。

  亭亭太息,人人以為主持人風光無限,又格外羨慕做美食節目的,殊不知其中的辛苦,不足為外人道也。

  身體暖和了,亭亭才環視房間。看得出此間主人只求舒適,並不追求奢華,房間裡的傢俱擺設,都是老房子裡固有的,只角落裡一張紅木搖椅,一盞落地燈,以及一旁的圓幾和書籍,出賣了主人的悠閒時光。

  亭亭暗暗想,等將來有空有閒了,她也要躺在搖椅上,捧一本書,手邊一盞茶,空氣裡有音樂,這才叫享受。

  剛這樣想,只見男主人端著一個托盤返了回來。

  「不知道你吃不吃得了辣,所以給你準備了兩樣小菜,你趁熱吃。」朝陽將托盤放到桌上。

  古舊的八仙桌包漿黝黑溫潤,四沿有帶黃銅小把手的抽屜,桌角鐫著蝙蝠雲紋,一看就知道是有年代的東西。換成旁人,也許就送到博物館去了,可是朝陽只把它當飯桌來用。

  亭亭看見熱氣騰騰的薺菜雞絲粥,盛在描青花的大碗裡,香氣撲鼻,旁邊有兩碗過粥的小菜和一副筷子。

  「你慢慢吃,我去檢查腳踏車。」章朝陽微笑,走出房間,細心地替亭亭拉上房門。

  亭亭取過筷子,扒了一點粥到嘴裡。粥有點燙,可是極好吃,香甜滑糯,薺菜清香,雞絲嫩滑,有一點點姜,味道卻不沖,即使不愛吃姜的亭亭,也可以接受。

  再看旁邊的小菜,一碟是皮蛋拌豆腐,一碟是泡菜。

  亭亭晚上空腹時已經被川菜的麻辣倒了胃,只把目標放在皮蛋拌豆腐上。

  豆腐大約是在溫水裡汆過的,溫溫的,並不很涼,皮蛋的鹼味兒也不很重,蔥米蒜米椒鹽擱油裡爆香了之後,連同熱油一起統統淋在上頭,又滴了幾滴魚露,撒了一點點糖,只聞味道,已經教人垂涎。

  等拌均勻了吃到嘴裡,亭亭眼睛一亮。

  真好吃,極爽口,豆腐的滑嫩與皮蛋的彈牙,蔥米蒜米椒鹽的香,融到一處,配合得簡直天衣無縫。

  只這一碟皮蛋拌豆腐,亭亭就將一碗薺菜雞絲粥唏哩呼嚕喝個精光。

  末了意猶未盡,亭亭夾了一筷子泡菜,送到嘴裡。

  泡菜是用大白菜醃的,一點點酸,一點點甜,微微有一點點辣,清脆爽口,回味無窮,刺激得人食慾大開。

  亭亭懊惱,滿好留半碗粥,用這款泡菜過下去,那該多幸福!

  朝陽回來的時候,恰好看見亭亭這副懊惱表情,「怎麼了,不好吃嗎?」

  亭亭大力搖頭,「不是不是,正因為太好吃了,所以懊惱自己,應該留一點粥過泡菜。」

  朝陽笑起來,「喜歡的話,給你裝一盒帶回去,我醃了好多。」

  話方出口,朝陽自己倒一愣,今晚大腦彷彿□,講話總不經過它似的。

  亭亭聽了,大眼一亮,「真的?!」

  旋即想起自己已經冒昧在人家吃飯,哪裡還好意思連吃帶拿,便又傻笑,「太麻煩你了,章先生。」

  朝陽看得出來,女孩子的戒心已經少了大半,暗暗想,這麼容易輕信陌生人,在這花花世界裡,恐怕要吃虧的。轉而省覺自己可不就是陌生人,又暗歎自己自相矛盾。

  「你的小翠我替你檢查過了,是一條電線老化,接觸不良,所以引擎熄火。我暫時幫你接起來,用絕緣膠布包上,維持到你回家應該沒有問題。不過明天你最好還是到維修站去徹底檢修一下比較好。」

  亭亭站起身來,走到朝陽跟前,伸出手來,「謝謝你,章朝陽。」

  這個時代不是沒有人助人為樂,而是肯做雷鋒的人實在太少,她慶幸自己今天碰見一個。

  朝陽微笑,握住亭亭已經暖和了的手,上下搖了搖,鬆開,「你去天井裡試試看。」

  「好的。」亭亭跟著朝陽出了廂房,來到後天井裡,發動小翠的引擎,果然,已經修好。

  「章朝陽你真厲害……」亭亭抬頭轉身說,可是,身後卻並沒有那個溫煦男子的身影,亭亭眨眨眼,哪兒去了?

  不一會兒,亭亭看見章朝陽的身影一點點自燈光裡透了出來,手上拿著一個樂扣樂扣的密封食品盒。

  「你拿回去吃,用乾淨筷子夾出來,剩下的放在冰箱保鮮格裡,半年都不會壞。」朝陽將食品盒交到亭亭手裡。他很高興這個女孩子喜歡他醃的泡菜,而且他既然說了給她裝一盒帶回去,自然要做到。

  亭亭看了一眼自己手裡的食品盒,天人交戰了一下,便咧出大大笑容,「那麼我就不客氣了,謝謝你,章朝陽。」

  「很晚了,趙小姐……」

  「叫我亭亭好了。」亭亭截住朝陽,

  朝陽從善如流,「……亭亭早點回家罷,免得家裡人擔心。」

  亭亭點頭,不拖泥帶水,「再見,章朝陽。」

  這個斯文和善的男人,開始逐客了呢。

  朝陽幫手,將小翠抬過門檻,搬到弄堂裡,抄手目送亭亭騎上電動腳踏車,漸漸去得遠了,再看不見背影,才回到屋裡去。

  洗碗的時候,朝陽對著滿是泡沫的水槽發呆片刻,心道許是受了老曹老王的刺激,無端端對陌生女郎如此慇勤。

  可是,這女郎看起來怎麼那麼眼熟?

  日後朝陽想起自己今時今日的遲鈍,都會忍不住獨自微笑,不過那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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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潘公子

  亭亭騎著小電驢回到家裡,將一路上總算再沒有給她掉鏈子的小翠停在樓下車棚裡,上了樓。

  推開房門,玄關處的頂燈柔和地亮著,亭亭搖頭,看起來媽媽又把阿姨遣派過來打掃衛生了。

  亭亭目下住的兩室一廳的房子,是大學畢業進電視台實習的時候,父母購置送給她的畢業禮物。一來距離廣電大廈比較近,二來離家裡也不算太遠,恰好居中。而且是一個成熟的高檔小區,管理嚴格,進出都要刷卡,安全上比較有保證。兼之附近有大型購物廣場,健身中心,醫院等配套設施,生活十分便捷。

  趙家爸爸媽媽惟獨不放心女兒的一日三餐和家務,亭亭是二人的獨生女,從生下來開始,就沒有真正吃過一天苦,受過一天累,上學有人接送,回到家裡有阿姨保姆悉心照料,即使大學也是走讀,確切說起來,幾乎沒有離開過父母的眼皮子底下。

  這大學畢業哭著喊著要獨立,怎不教二老擔心?!

  可是到底拗不過女兒,所以買了房,本打算再買一輛車給女兒代步的,最終被亭亭一票否決了。

  亭亭不想初入社會就太過張揚,她不願意被人指著脊背說,喏喏喏,此人是靠父母關係坐上現在的位置,與實力毫無相干。

  亭亭爸爸聽了女兒的話,一拍大腿,「好,有志氣,不愧是我趙敬國的女兒!」

  見丈夫開口,亭亭媽媽也就不再堅持,可是阿姨每週來打掃一次衛生,亭亭每週回家一次綵衣娛親,還是板上定釘,雷打不動地定下了規矩。

  亭亭不知多想對媽媽說,小衣服我自己洗得動,大衣服自有洗衣機幫忙,然而不好拂了母親的美意,只好退一步,自己平素換下來就趕緊洗了,免得阿姨幫完了家裡,還要到她這裡操勞。

  可惜阿姨現在也狡猾狡猾地,一開始還固定時間過來,後來便改做突然襲擊,打一槍換一個點兒,全無規律。

  時間久了,亭亭拿阿姨沒轍,只好象徵性地留一點家務給阿姨,以免阿姨白跑一趟。

  果然,亭亭換了拖鞋走進客廳,看見沙發靠墊已然都整齊地擺放在沙發上,而不是隨手丟在地上,陽台上掛著的衣物也都收了下來,折疊整齊擺在沙發一角,地板抹得光可鑒人,空氣裡還飄著一點新鮮檸檬的清香。

  亭亭微笑起來,阿姨做事就是比她仔細,連用檸檬精油做香薰這等年輕女孩子才熱中的事,都手到擒來。

  亭亭摸過電視機的遙控器,打開電視。娛樂頻道正在重播娛樂新聞,鏡頭裡高大英俊的男子挽著嬌俏女郎一同走出酒吧的照片被無限曖昧地放大,那十指交纏的特寫,讓人很難不浮想聯翩。

  「……著名女星……被拍到與潘公子同時走出酒吧……情路坎坷的鄒婕,今次是否情定紅三代潘公子?本台會及時跟蹤報道……」亭亭一邊將帶回來的樂扣樂扣食品盒放進廚房的冰箱裡去,一邊左耳進右耳出地聽娛樂八卦。

  當耳朵捕捉到「潘公子」三個字,亭亭頓了頓手上的動作,隨後朝空翻了個白眼。哪一天聽到他的名字與女明星以外的名字聯繫在一起,大抵才是真正的新聞了罷?

  亭亭望著冰箱門,想起寒夜裡那個叫章朝陽,看起來挺溫煦,可是卻很有距離感的男人,傻笑了一會兒,這才洗漱上床,放鬆自己疲勞了一天的身心。
  
  次日醒來的時候,亭亭聽見客廳裡隱約傳來音樂聲,不由得皺眉回想,自己昨天有沒有忘記關電視。

  想來想去,好像有關,又好像沒有。亭亭揉一揉太陽穴,起身裹上又長又大的棉睡袍,只露出一張臉在羊羔絨領子外頭,拖沓地拉開臥室的門,朝客廳望去。

  這一望不要緊,亭亭的眉頭不由得擰了起來,擰得彷彿能擠出苦水來。

  客廳的沙發上,有一個男人背對著亭亭,坐在那裡,正拿著遙控器逐台換看,每一台停留時間都不到兩秒。

  「你怎麼進來的?!」亭亭早起,喉嚨還沒有開,帶著一點點沙啞,明明不悅,聽起來卻恁地性-感。

  男人聽見亭亭的豆沙喉,回過頭來,露出一張即使隔夜,也依然五官深刻英挺的臉來。

  「哎呀亭亭你起來了,快快快,過來吃我從老火靚粥給你帶來的生滾白鱔粥。」男人絲毫沒有被亭亭的不悅嚇著,揚手招亭亭過去。

  「潘公子你耳朵聾了?!我問你怎麼進來的?!」亭亭沒有過去,而是逕自進了洗手間。

  潘公子嬉皮笑臉地挖一挖耳朵,「沒聾,好著呢。」

  他從沙發上起身,走到洗手間門邊,堪堪朝門框上一靠,做風流倜儻狀,「我從前門進來的。」

  亭亭一邊刷牙,一邊從洗手間的鏡子裡白了潘公子一眼,「鑰匙交出來。」

  潘公子聳肩,「沒問題。」反正交了這一副,他還可以從阿姨那邊再配一副。

  亭亭把滿嘴的白沫吐在水槽裡,然後用清水把嘴漱乾淨了,又埋頭去洗臉。

  潘公子站在門口,望著亭亭裹在棉袍裡撅起來的臀部,臃臃腫腫,毫無曲線可言,自顧自笑起來,「亭亭你說我們這樣像不像老夫老妻?」

  誰和你老夫老妻?亭亭礙於嘴角有洗面奶,懶得和潘公子辯駁。

  說起來亭亭和潘公子之間,真是一段孽緣。

  亭亭爸爸趙敬國與潘公子的父親潘孝先,是同一批入伍的,一起被編在南空的某師某團某營某排某班,兩人睡上下鋪,後來又一起調進了南空的後勤部門,肩膀上先後加槓加星,先後結婚生子。只是潘孝先結婚早,婚後第一年就得了兒子,趙敬國結婚晚,妻子又熱愛自己的舞蹈事業,要孩子要得晚,所以亭亭足足比潘公子小了六歲。到亭亭紮著小辮子,滿世界要和小朋友玩的時候,潘公子已經大到懶得和小女孩兒玩扮家家的遊戲了。

  可是架不住潘趙兩家是世交啊,架不住還想要生個女兒可是身體條件不允許的潘媽媽哀怨的眼光啊,架不住父親醋缽頭大小的拳頭啊,潘公子只能勉為其難地讓亭亭跟在自己後頭,當小尾巴。

  潘公子那時候已經會陽奉陰違了,大人一轉背,他就把小亭亭往邊上一放,自己跑去和部隊大院的男孩子玩了。

  亭亭又不傻,你不陪我玩我還在一邊乾站著?自己回家唄。

  事後讓潘媽媽知道了,少不得要到趙家賠禮,潘公子隨後不是吃一頓打,就是挨一通罰,十公里跑總少不了。

  後來潘公子高中畢業,背著老父,劃掉第一志願空軍政治學院,改為填寫首都一所著名大學,被他如願考取。潘爸爸氣得跳腳,可是又有些自豪兒子能不靠關係取得成績,思來想去,還是尊重兒子的選擇,由得他去首都讀大學。

  彼時亭亭才小學畢業,無甚離情。

  等潘公子從大學放暑假回來,已經是一個英俊青年,也已經懂得禮讓女孩子,給亭亭帶禮物,教亭亭做作業。一副五好青年的樣子。

  只有亭亭知道,他骨子裡其實還是那個打定了主意,就一意孤行的潘公子,從未改變。

  再後來,潘爸爸調去了中央,而趙爸爸則留在南空,兩家人聯繫的少了。奇怪的是潘公子卻沒有隨父母一起去首都,而選擇了留在本埠,反倒與趙家走得近了。

  亭亭想,也許是因為本埠雖然是直轄市,不過到底不在天子腳下,山高皇帝遠,潘伯伯即使想拿潘公子如何如何,也鞭長莫及。

  等亭亭洗完臉,潘公子自動自發地抽下毛巾架上的毛巾遞到亭亭伸過去亂摸的手裡,「喏。」

  「謝謝。」

  亭亭擦乾了臉,取過架子上的洋甘菊精華補水凝露,擠一點在指尖,然後均勻地拍在臉上,不緊不慢,等吸收得差不多了,再抹一層鎖水保濕的乳-液。

  潘公子看見亭亭手上的護膚品,眼神一柔。那是他上次從澳門回來,給她帶的,想不到她竟然在用。他本以為亭亭會不屑一顧,扔在角落裡積灰。

  「浪費是最大的犯罪。」亭亭看見潘公子難得清淨柔軟的眼神,笑言。

  潘公子只當沒聽懂亭亭的弦外之音,拍一拍手催促,「快點,粥要涼了。」

  亭亭把瓶瓶罐罐放回架子上,走出洗手間,潘公子跟在她身後,兩人一前一後走到飯桌旁邊落座。

  潘公子揭開桌上紫砂煲的蓋子,「喏,老火靚粥,加了鮮貝,野生白鱔,鮮甜好喝,我一早去買頭一份呢。」

  亭亭聞一聞蓋子揭開後,空氣裡的清甜香味,果然是好粥。

  「還有油條,本埠只此一家,別無分號,格外好吃。」潘公子又打開一個飯盒,露出裡頭胖胖金黃色的一根根油條,著手替亭亭盛了一碗粥,隨後笑嘻嘻地望著亭亭。

  亭亭抿一口滑糯的白鱔粥,又在潘公子灼灼目光的注視下,夾過一根油條。

  那油條咬在嘴裡,香脆酥松,卻並不油膩,咬得深了,裡頭竟然釀著肉餡,嫩而不肥,兜著一點點汁水,很是好吃。

  亭亭眼睛一亮,那餡兒嚼仔細了,還有脆脆的荸薺粒,時不時可以咬到,讓人有意外之喜。

  「好吃吧?」潘公子托著下巴,笑瞇瞇笑瞇瞇地問。

  亭亭將嘴裡的油條嚥下去,「無事不登三寶殿,無事獻慇勤,說吧,有什麼事?」

  「亭亭你這麼說多傷感情,好像哥對你好就是有什麼企圖似的。」潘公子雙手捂著胸口,做西子捧心狀。

  亭亭抽了抽嘴角,「歐罷,有P快放!」

  亭亭再瞭解潘公子不過,他哪一天轉性了向她示好,多半都是有目的的。

  潘公子嘿嘿一笑,也不惱,「好好,我說,我說。下個月吉年吉月吉日吉時……」見亭亭又瞪眼睛了,潘公子趕緊說正題,「大郎結婚,你陪我一起參加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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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婚禮

  亭亭從烏煙瘴氣的婚宴大廳裡逃了出來。

  婚禮辦在一家頂級私人會所裡,門禁嚴格,到場賓朋都須持有一份帶隱藏條碼的請柬,經過保安人員掃瞄確認身份後才可入內。

  倘使不是保密級別如此之高,亭亭決不會同意與潘公子一起前來參加婚禮。

  潘公子的名聲,在本埠,甚至整個娛樂圈,不可謂不響亮,同他傳過緋聞的大小明星,沒有半百,也有十好幾個。

  假如被記者媒體捕捉到她跟潘公子在一起的鏡頭,亭亭自知那是跳進黃河裡也洗不清的。換做是恨不能多點緋聞炒作上位的明星,心裡笑到笑不動也未可知,然則亭亭卻不打算借緋聞和潛規則上位。

  否則她和身嬌腰軟易推倒的娜娜還有什麼區別?她這些年的堅持又有什麼意義?

  潘公子自然瞭解亭亭的堅持,好說歹說,萬般保證,一定沒有媒體在場,他們是兄妹檔出馬,亭亭這才看在好吃的生滾白鱔粥和油條的份上,答應與潘公子聯袂出席。

  等到場以後,亭亭放眼望去,果然都是熟面孔,部隊大院裡的叔伯阿姨,幼時夥伴,甚至還頗有幾位南空重量級的首長。

  「叔叔阿姨也來了,在首長那桌,我們過去打個招呼。」潘公子攬著亭亭的肩膀,把她往主桌方向帶。

  亭亭橫了潘公子一眼,早知如此,她就和爸爸媽媽一起來了,偏他一肚子壞水,也不和她講一聲,爸爸媽媽知道她工作忙,也沒同她說。

  主桌上一位紅光滿面精神矍鑠的老者看見潘公子偕同亭亭過來,笑著轉頭對同桌的趙爸爸趙媽媽說,「我們家亭亭和老潘家的冬子站在一塊兒,真是一對璧人。」

  「什麼時候喝他們的喜酒啊?」一旁的後勤處長立刻接過首長的翎子,「亭亭也不小了罷?」

  趙爸爸笑一笑,「讓卞處見笑了,這孩子從小有主見,說是不憑自己的本事幹出一番事業來,哪好結婚。」

  「倒是巾幗不讓鬚眉啊。」卞處誇讚道。

  老人等亭亭和潘公子近前,示意兩人入座,立刻有懂得看風向的搬了椅子過來。

  「司令好。」潘公子先與長輩打招呼,「趙叔叔,嚴嬸嬸好,卞處好,各位叔伯阿姨好。」

  亭亭恨不能踹潘公子一腳,可是礙於眾多長輩在場,只能拿手狠掐潘公子的側腰,一邊笑,「外公,爸爸媽媽,卞伯伯,叔伯阿姨。」

  原來老先生竟是南空司令,亭亭的外公。

  說起來亭亭爸爸媽媽那也是有故事的,當初老先生還是空軍政治學院的院長,恰好到後勤處開會。彼時趙敬國還是一槓兩星中尉軍銜的幹事,會議期間跑前跑後,負責組織聯繫事宜。一天晚上嚴院長心臟病發作,正好趙敬國留在酒店負責聯絡工作,當機立斷將嚴院長送進附近的海軍醫院去,因為救治及時,老先生沒有留下什麼後遺症。

  是時在部隊文工團做舞蹈演員的亭亭媽媽一聽父親住院,立刻趕了過去,恰遇見在醫院照顧老先生的趙敬國。聽說是趙敬國救了老父,又覺得此君忠厚老實,腳踏實地,諸多優點,就此托付了一顆芳心。

  後來嚴院長病癒出院,趙敬國嚴愛華各歸崗位,卻書信往來,魚雁傳情,一年後經由組織批准,結為了夫妻,在當時傳為一段佳話。

  從此以後,趙敬國官路亨通,肩膀上的槓與星逐年增加,等到亭亭出生時,已經是中校軍銜,官拜南空後勤處本埠房地產管理處的處長,是一份人人羨慕的肥差。

  這是舊話,及至嚴院長由政治學院的院長升任軍區的副司令,長駐南京,亭亭便只有過年過節和寒暑假才有機會與自己的外公接觸。

  嚴司令笑一笑,「冬子你沒告訴亭亭我會來罷?」

  看外孫女臉上顏色,分明是事先不知情的。

  潘公子微笑,「給她一個驚喜啊。」

  「頑皮。」嚴司令朝亭亭招手,「來,外公這邊坐。」

  亭亭剜了潘公子一眼,表示稍後跟你算帳,這才繞過半個圓桌面,走到外公跟前,叫一聲,「外公,我好想你。」

  「你啊……」嚴司令拉著亭亭的手,上下打量,「不是去做什麼美食節目了麼?怎麼還是這麼瘦?」

  亭亭沒打算跟外公訴苦,嘿嘿傻笑一下,「外公這次來能待多久?」

  「參加完婚禮就要回去,今次以私人身份過來,所以只有一晚。」老先生拍一拍外孫女的臉蛋,「好了,別在這邊陪我們老人家,和冬子找小朋友玩去罷。酒就讓冬子喝,你多吃點菜就好。」

  「是是是。」亭亭點頭如搗蒜。

  「您放心,我一定照顧好亭亭。」潘公子拍胸脯保證。

  老人笑起來,這兩個孩子,小時候總湊不到一起,想不到長大了相處倒也融洽。

  亭亭和潘公子辭了外公和趙爸爸趙媽媽以及一桌等著看郎有情妹有意的好戲的看客,到了自己那一桌。

  即刻有大院裡的發小過來打趣。

  「哦呦,潘公子把亭亭妹妹帶來了啊,怎麼不是女明星啊?」

  「我們潘公子什麼女明星沒見過?哪個能比得上亭亭啊?」

  「嘖嘖,你看他多緊張亭亭,寸步不離。老潘,我們不會吃了亭亭的。」

  「亭亭你不給哥哥面子,哥哥平時叫你出來玩,你怎麼不理哥哥啊?」

  「亭亭,下次該輪到你和冬子請客喝喜酒了罷……」

  潘公子連忙作揖求饒,「兄弟們你們且放過我,少不得改天由我做東,以示感謝。」

  亭亭笑嘻嘻道,「我要是和哥哥們出去玩,我以後還怎麼工作啊?娛樂版還不得天天登我的照片?什麼時候哥哥們成家了,帶著嫂子孩子叫上我一起出來玩兒,我一定不會推辭。」

  那位聽了,輪到他作揖了,「好了好了,是哥哥說錯話了,亭亭你別生氣。」

  趙亭亭是什麼人?她嘻嘻哈哈,不代表她懵懂無知,她肚皮裡比誰都清楚呢。她要是開始反擊了,在座的誰是她對手?

  亭亭這才安心坐下來,喝潘公子親手奉上的鮮搾果汁,耳朵裡聽桌上人七嘴八舌地八卦。

  「新娘子的肚皮都遮不住了。」

  「也無所謂,抱著孩子結婚的都有。」

  「兄弟等你結婚的時候,孩子都能當花童了罷?」

  「大郎的眼光就是別緻,這位可是跆拳道冠軍,拿過奧運會金牌,尋常三五個男人不是她的對手。大郎在家的時候,不知道在上還是在下。」

  亭亭聽到這裡,一口果汁幾乎噴出來,哥哥們你們太猥瑣了。

  潘公子趕緊咳嗽一聲,示意兄弟們別太過了。

  那幾位連忙點煙的點煙,喝酒的喝酒。

  亭亭在桌子底下直踩潘公子的腳尖,你們太不正經了。

  潘公子疼得直皺眉。

  這時候新郎新娘在婚禮進行曲的旋律中,緩步走了出來。

  由於聽了八卦,亭亭忍不住仔細觀察新娘,果然一襲定制婚紗遮掩不住新娘隆起的小腹。不過新娘長得極清秀,完全看不出是跆拳道奧運會冠軍,只是眉宇之間自有一股英氣。

  再看大郎,眼角眉梢,都帶著喜氣,眼神格外的溫柔。

  亭亭想,大郎是真的愛了罷?否則哪裡會有今日的排場?

  一套婚禮的程序下來,新人進休息室換衣服去了,席間早已經推杯換盞,煙霧繚繞。幾個男人酒精上頭,開始講葷段子,潘公子幾次截話頭不果,十分無奈。

  「我出去透口氣。」亭亭覺得室內空氣已經污濁到一定程度,中央空調的排換氣速度完全追趕不上男人們製造煙霧的速度。

  潘公子點點頭,「你別走遠,一會兒新娘要過來敬酒。」
  
  外間走廊上,空氣明顯好許多。

  亭亭靠在欄杆上,望著底樓大廳裡的噴泉,噴泉口上有一顆青玉石球,隨著水流的湧動不住轉動。亭亭暗暗咂舌,這真是低調的奢華。

  石來運轉的水動石球噴泉,她在去台灣做美食節目的外景採訪時,曾經在花蓮見過。據說那個水動花崗岩石球直徑將近兩米,重達十六噸,晚間噴泉水花飛濺,燈光迷離夢幻,確實美麗。

  然而那是在室外巨大的噴泉廣場上,足夠開闊。

  此間不過是私人會所,不料外間看上去那樣樸素的外觀,內裡卻別有乾坤。只這一顆青玉石球,已足夠叫人歎為觀止。青玉雖然市價不如羊脂玉與白玉,可是能得一顆如此巨大,質地細膩且溫潤,顏色品相如此之好的青玉球,卻決非易事。

  亭亭心裡嘀咕,有錢人就是牛叉。

  這時電梯「叮」一聲響,有人自電梯裡出來。

  亭亭下意識轉頭去看,只見一個理著乾淨短髮,戴一副黑邊眼鏡,穿拉鏈毛衣配牛仔褲與便鞋的男人自電梯裡走了出來,兩人四目交接,俱是一愣。

  亭亭先笑起來,揚揚手,「章朝陽,想不到在這裡碰到你。」

  章朝陽慢慢走到亭亭旁邊,也在靠在了欄杆上,「來玩?」

  亭亭指一指煙霧瀰漫的宴會廳,「來參加婚禮,你呢?」

  朝陽看了一眼大廳,點點頭,「朋友明天要在這裡舉行婚禮,我先過來幫忙看看。」

  亭亭剛想說這麼巧,潘公子已然自宴會廳裡施施然踱了出來,向亭亭伸出手來,「亭亭,過來,大郎和新娘馬上要到我們這邊敬酒了,你這做妹妹的無論如何也要喝一杯新娘酒的。」

  眼神漫不經心地豁過朝陽。

  亭亭只覺得空氣中有電流辟辟啪啪滋啦做響。

  雖然很想再和章朝陽聊幾句,可亭亭還是立刻走到潘公子身邊。這位歐罷別看小時候不待見她,可是長大以後,時時以保護者自居,許他欺負她,卻決不許別人打她主意。如果她不快一點過去,等潘歐罷惱了,轉頭去把章朝陽祖宗十八代都調查清楚,那就不妙了。

  「再見。」亭亭對朝陽說。

  「再見。」朝陽微笑。怎看不出對面高大英挺眼裡的警告意味?

  可是——朝陽望著亭亭的背影,嘴角有一抹淡淡微笑——有些事,怎會盡如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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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策劃會

  亭亭吃完喜宴把潘公子狠捶了一頓,方放他去鬧大郎的洞房,自己則坐父母的車回家。

  跟潘公子一同進出被拍到的風險係數實在太高,亭亭自覺還是和高危人物保持一定距離的好。

  趙爸爸趙媽媽關心了一下女兒的工作,然後笑問女兒,「有男朋友沒有?外公也說你年紀不小了,再拖下去當心變成剩女。」

  「哈,外公真時髦,連剩女都曉得。」亭亭嘻嘻笑,顧左右而言他。

  二老只好搖頭,這個女兒生得又不醜,家世也不比任何人差,怎麼就沒人追求呢?一個兩個的都當她小妹妹好兄弟。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二老有所不知,有時距離產生美,正如同分子熱運動,分子距離越遠,分子之間的引力越強,距離越近,斥力越大。小朋友之間廝混得太熟的結果是,知根知底,連對方赤屁股穿開襠褲的樣子都見識過了,誰還生得出一星半點旖旎曖昧的念頭?

  亭亭自是不知二老心中所思所想,只管把關於剩女的話題扯開。

  趙爸爸趙媽媽一看女兒一副不想多談的樣子,情知感情的事也急不來,便順著女兒的意,就此打住。

  「冬子說他也在你們那個小區買了房子,我叫他有時間多關照你。」趙媽媽摸一摸女兒臉頰,出去工作這幾年,這孩子就沒長胖過。

  「媽,潘公子女朋友多,哪有時間關照我。您老人家別給他佈置任務了。」亭亭噘嘴,倒不是撒嬌,只是陳述事實。

  「別潘公子潘公子的叫,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這名字來得多鬧心。」趙媽媽嚴愛華捏一捏女兒總不見豐腴的臉蛋,「不可以對冬子沒大沒小的。」

  亭亭噗嗤笑。潘公子這名字,確實來得鬧心。

  潘公子降生那一天,醫院裡接收了一批英勇撲救山火受傷的武警官兵和見義勇為的群眾,兵荒馬亂的。潘公子就在那麼混亂的時間段裡自娘胎裡生了出來,潘爺爺捧著剛出生皺巴巴連眼睛都還沒睜開的小猴子,感慨萬千,對已經緊張到傻掉的兒子說,這孩子哭聲這叫一個洪亮,以後一定能成為像潘冬子那樣虎頭虎腦的小機靈鬼,就叫潘冬子罷。

  老父都發話了,潘爸爸自然點頭同意。

  等到填寫出生證明的時候,醫生問,孩子叫什麼啊?

  潘爸爸忙說,叫潘冬子。

  也不曉得是醫生耳背,聽差了,還是忙得昏了頭了,亦或是旁的什麼原因,總之大筆一揮,就寫下了潘公子三字。

  潘爸爸因為激動,接過出生證明望兜裡一揣,趕緊回病房看老婆孩子去了。等回到家裡,伺候老婆做完月子,拿著出生證明去給孩子報戶口的時候,人戶籍警樂了,說潘幹事,您家孩子咋叫潘公子啊?

  潘爸爸傻了,取過出生證明一看,懵了。

  好好的一個潘冬子,就這麼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了。

  戶籍警見了,連忙安撫新科爸爸,潘幹事你別急,到醫院請醫生改一改就好了。

  潘爸爸又揣著出生證明回了家。

  潘爺爺一看兒子回來情緒不佳,就問怎麼了。

  潘爸爸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老爺子一拍大腿,我們是為人民服務的,醫生那麼忙,寫錯了就寫錯了,怎可以再去給人家忙中添亂?就叫潘公子,冬子是小名,無妨!

  自此,潘冬子就成了潘公子。

  雖然家裡人,大院裡的人都冬子冬子地叫他,可是戶籍證件上,明明白白是潘公子三字。

  據說潘公子因為名字遭到機關大院小朋友的嘲笑,曾經絕食抗爭過,奈何亭亭生得晚,無緣躬逢其盛。

  亭亭吐吐舌頭,她看潘公子如今對這名字不知多滿意,務必要將公子哥兒作風發揚光大呢。
  
  週一上班前,亭亭特地將冰箱裡的泡菜換到一個透明玻璃罐裡,然後把樂扣樂扣的食品盒洗乾淨了,裝在大郎發喜糖的紅色縐紗口袋裡,打算下班以後,有時間的話,過去還給章朝陽。

  只是才進了電梯,就看見先她一步的娜娜。

  娜娜穿一件乳白色羊絨大衣,領口袖口鑲著好看的銀狐皮草,裡頭是一件低領摻銀線的針織衫,下頭一條窄退牛仔褲,搭配一雙過膝恨天高鉚釘靴,襯著娜娜七分美麗三分妝扮的粉臉,很好很強大。

  亭亭反觀自己,一件灰色植絨衛衣,外頭套黑色短款羽絨服,下頭一條水洗藍牛仔褲,只有一雙鞋最值錢,還是潘公子去紐約,在第五大道的專賣店買回來送給她的。簡直與娜娜形成鮮明反差。

  娜娜看見亭亭,掩著嘴巧笑嫣然,「亭亭,早啊。」

  「早啊,娜娜。」亭亭伸手替娜娜按了樓層。

  「最近你們台忙不忙?」娜娜把玩自己的手機。

  亭亭後知後覺發現那是一部N開頭牌子的最新款手機,酒紅色,有可以拖動的小小鍵盤,國內還沒有發售。

  亭亭笑一笑,「和平時差不多,你們呢?」

  娜娜拂一拂秀髮,風情萬種,「我們忙得不可開交,又要錄新春特別節目,又要主持晚會,過幾天還要去現場報道奧斯卡頒獎禮,忙死了。真想休假啊」

  亭亭雞肚鳥,奧斯卡啊!奧斯卡誒!娜娜你還在這裡跟我擺彪景,說什麼想休假?

  「那我申請去好了。」亭亭笑著噎了娜娜一句。

  娜娜被噎住了,然後依過來,在亭亭肩膀上甩了一下小手,「你可是你們台的台柱,哪裡會在乎我這種又苦又累的跑腿工作啊,亭亭~~~」

  聲音又糯又嗲,聽得亭亭抖了抖,伸手捏一捏娜娜的手,「開玩笑呢。」

  娜娜又掩嘴嬌笑了起來,「我聽說你們頻道從衛星電視台挖了一個型男過來,以後可要記得介紹給我認識哦。」

  亭亭一愣,她怎麼沒有聽說過這個消息?

  可是思及娜娜的糯米豆腐功,又覺得釋然,娜娜的消息一向靈通。

  「知道了,如果是帥哥一定第一時間介紹你們認識。」亭亭到了樓層,走出電梯,向娜娜揮手。

  電梯門一關,便有編審大哥走過來,一拍亭亭肩膀頭,「怎麼和巴娜娜一起上來啊?你同她站在一處,真是一點優勢也無。難怪要被她擠走。」

  本名鮑娜的娜娜,私下裡被戲稱為香蕉,以形容她的軟糯和甜嗲。

  亭亭聳肩,「恰好碰上了。」

  編審大哥搖頭,其實亭亭頂好相處,又肯吃苦,主持功底也到家,就是欠缺一點點運氣罷了。

  亭亭走到自己辦公桌前,放下背包,拿了杯子進茶水間,泡了一杯胖大海枸杞茶回來,製片蕭笑已經來了,站在會議室門口擊掌召喚節目組所有人員進去開會。在她的身邊,還站著一個身材頎長,臉容俊雅的年輕男子。

  與亭亭同組的另一個主持人天晴撲在亭亭背上,低叫一聲,「哎呀,是許霆宇許八檔。」

  亭亭抿一口清肺潤喉茶,在心裡暗暗說,娜娜果然消息靈通。

  此君是科班出身,畢業於首都的戲劇學院,在中央台主持過一檔綜藝節目,因其優雅俊朗大氣,知識面廣,內涵豐富,深受中青年女性的歡迎。奈何中央的規矩是,不得到其他地方台兼職,極大地限制了他的發展。

  此君做出了一個在當時看來十分不可思議的舉動——辭去中央台工作,轉投地方衛星電視台。

  人人都說他傻,放著中央台的金飯碗不要,跑去衛星台喝雜糧粥。

  可是此君硬是走出一條叫人稱羨的路來,工作最忙的時候,同時有八檔節目等他主持,自此得了個許八檔的綽號。

  蕭笑等眾人落座了,清清喉嚨,「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們節目組的新同事,許霆宇,想必大家對他也有所瞭解,在此我就不詳細說明了。現在開會,大家看看手裡的收視率。」

  每一期的收視率都會在第一時間反饋給節目組,好讓製作方知道觀眾的反應,好及時對節目內容做出調整。

  「週一到週五播出段的收視率一直很穩定,可是週六週日的收視就有明顯下滑。我們節前推出的美食對對碰,反響一般。大家討論一下,看怎樣改版,能挽回雙休日播出段的收視。」

  蕭笑是年近四十歲的女子,年輕時候在電台裡做傾談類節目的主持人,後來轉行做了製片人。是一個對工作充滿了熱情,風風火火的女人。

  平時對自己的下屬,她愛護有嘉的,我他們的知心大姐,可是一但到了工作中,她又比任何人都嚴格,務必令她製作出品的美食節目達到致臻完美的境界。

  亭亭垂睫看一眼收視率的報表,果然雙休日播出段的收視率有零點幾個百分點的下滑,這對追求完美蕭姐來說,的確是不小的刺激。

  會議室裡出現了短暫的靜默,然後策劃小張提議:「我們把以前推出過的每週廚藝星找來,做週末挑戰如何?一周找兩位,給他們命題,然後從準備階段開始跟拍,直到週六週日比賽全過程……嗯——可以請路上試吃同一道菜,然後評出獲勝的一方。普通觀眾也可以報名參加。」

  「行,這是一個思路。還有沒有其他的建議?」蕭笑用筆尾點了點會議室的桌面。

  「雙休日的這個時間段,年輕人都出門逛街購物了,所以我們流失的是這一部分觀眾,如果我們能抓住他們的眼球,收視率肯定能回升。」主持人天晴分析。

  眾人聽了無不點頭稱是。

  中老年人雙休日的活動相對年輕人少,所以他們還守在電視機前面,可是中青年的娛樂活動就豐富了,這個時間正是他們外出吃飯的時候,倘使能把他們拉回到電視機前——

  「有沒有什麼具體設想?」

  天晴抓抓頭髮,「最近選秀節目如火如荼,多少年輕人對自己喜歡的選手如癡如狂,或者我們可以和那邊商量一下,請選手過來展示一下廚藝?」

  另外一個男主持北方撫額,「天晴,那些奶毛都還沒有褪乾淨的黃口小兒,能有什麼廚藝?我們不能顧此失彼啊。不能只看到這部分觀眾群,就把其他觀眾拋在一邊吧?」

  「那你說還有什麼好辦法?」

  「我們可以——」

  「我覺得——」

  一男一女兩個聲音同時響去,亭亭與許霆宇彼此對視一眼,許霆宇微微對亭亭微微一笑,「你先說。」

  亭亭也不同他客氣,「我覺得天晴和北方說得都沒錯。所以……我們不妨請觀眾喜歡的藝人來做廚藝節目,一顯身手。」

  「怎麼界定觀眾喜歡與否?」蕭笑聽到這裡出聲問。

  「我們可以出外景採訪行人,調查他們最喜歡哪位藝人,想看他們燒菜嗎,徵求他們的意見。」

  蕭笑沉吟片刻,轉向許霆宇,「小許說說你的意見。」

  「我和她的想法相似。」許霆宇指一指亭亭,「不過我的更簡單一些,就是請最近最紅最火爆的影視節目演員來上節目,請他們展示廚藝,每週節目打出下期預告,吊起觀眾的興趣與胃口,這樣就行了。」

  蕭笑頜首,「這也是一條思路,不過這些演員的出場費只怕不菲。我們的製作經費有限。好,我們大家集思廣益,看在此思路上,還能不能有更好的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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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蝦籽撈面

  看見屏幕上紮著馬尾辮子,穿紅色羽絨服的女孩子,在寒冷的冬天,採訪過往路人的時候,章朝陽眨了眨眼睛,驀然明白他為什麼覺得亭亭看上去眼熟,卻怎樣也想不起來哪裡見過了。

  電視裡的女孩子看起來比生活中要顯得豐滿一些,並且微微化了妝,較之本人成熟許多。鏡頭果然很挑人,她本人比電視上瘦,而且——更漂亮。

  朝陽搖一搖頭,這檔美食節目他有時間就會收看,幾個輪番主持節目的主持人也都看了個臉熟,想不到兩次遇見,他竟然都沒能認出亭亭就是美食節目裡的小亭。

  思及初遇亭亭時,她獨自在夜晚無人的弄堂裡對著電動腳踏車自言自語的情形,朝陽不禁笑著又搖了搖頭,看起來挺成熟的,原來卻有那麼孩子氣的一面。

  不由得又想起那天在私人會所裡的短暫交談,以及眼神裡充滿警告意味的男子,朝陽眼裡的笑意便又退去。他問過經理,那天舉行婚禮的,是部隊裡一名少校軍官,來參加婚禮的人都大有來頭,幾乎全都有軍政背景,尋常人很難混進來,並且不對任何媒體開放。

  那麼,身為電視台主持人的亭亭出現在婚宴中,便頗耐人尋味了。

  朝陽走到客堂間的小吧檯邊上,為自己沏一壺茶,然後返回紅木長椅裡,靠在軟綿綿的墊子上,繼續看電視。

  由亭亭主持的那一段已經播完,換成男主持人走進米其林星級飯店,廚房探密。

  朝陽的思緒卻還停留在亭亭身上。

  真是一份辛苦的工作,無論酷暑寒冬,風吹雨打,都要帶領著觀眾遍尋城中美食。可是,即便如此,竟然還會得吃不飽,肚子餓得咕咕叫。一碗粥一碟泡菜都讓伊胃口大開。

  朝陽想,那麼瘦,大抵是因為工作關係,三餐不定所致罷?換成是他,一定每天做美味可口的食物給她,務必將伊養得白白胖胖。

  朝陽倏忽一驚,怎麼就想到這上去了?

  不過才見過兩面而已。

  隨後朝陽苦笑。

  男人上了一點年紀,有錢有閒,果然就會心思浮動。更兼之在老友王友家的婚禮上,一片混亂當中,莫名就接到了新娘拋出的捧花,引得一眾單身女賓怨的怨,喜的喜,實實在在地讓朝陽驚出一身汗來。

  新人送客的時候,王友家神神秘秘地過來與朝陽勾肩搭背,「朝陽你別不信,這東西還是有點準頭的。我老婆就是在婚禮上接住了捧花,才忽然茅塞頓開,覺得是時候要嫁給我的。嘿嘿,我看你也快了。」

  朝陽彼時還在想,結婚?別說新娘,連女朋友的毫毛都不曾有一根,何談結婚?

  可是在這個無人的夜晚,忙完了工作,放鬆了心情,自己竟然會滿腦子只見過兩次面的女孩子。

  朝陽喝一口苦茶,任那清冽微苦的味道在口腔裡瀰漫,然後回上來一點點甘香。

  喝茶,是不是就像是人生?苦盡甘來。

  朝陽強迫自己別再胡思亂想,摸過遙控器換了台,是一檔催淚苦情年代戲。戲裡惡婆婆要強行帶走兒子遺留下的孩子,回去續香火,失去丈夫的寡婦委在塵埃裡,抱著惡婆婆的小腿,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求婆婆不要帶走自己的孩子,小男孩兒一邊哭喊一邊掙扎,想回到母親的懷抱。

  朝陽抖了抖,中國的婆媳關係本就複雜,再經電視劇無限放大,越看越心驚。難怪底下的年輕人說,現在找老婆真難,又要有車有房,又要父母雙亡。

  如此說來,他也是找不到老婆的。雖說有車有房,可是家中二老健在,還有一個離過婚帶著女兒在家啃老的妹妹,恐怕女孩子要望而卻步了。

  朝陽暗暗納悶,怎麼又想到找老婆的問題上了?趕緊換台。

  這台更絕,是一檔情感談話類節目,男女嘉賓對峙般分坐主持人左右,各方派親友上台來攻擊指責對方,男女當事人統統板著一張便秘臉。女嘉賓說,我的智商往前推三百年,往後推三百年,上下六百年,沒有人能超越我。

  「噗!」朝陽一口茶當空噴了出來。

  這姑娘長得跟山頂洞人似的,自我感覺卻好得嚇煞人。

  不,這不是一檔談話節目,這分明就是一檔娛樂節目。

  朝陽被雷到了,趕緊換台,再看下去,他怕自己像唐伯虎點秋香裡的那位師爺,噴血不止。

  這時朝陽聽見後門門鈴響,便起身出去開門。

  開門處,朝陽看見穿黑色羽絨服,戴兔毛耳套大口罩的亭亭,肩上背著一個大號包包,正站在台階上。

  看見他來看門,亭亭在口罩後頭微笑,眼睛變成兩彎月芽。

  「章朝陽。」聲音爽脆,彷彿珠玉相擊。

  朝陽想不到竟會是亭亭,有片刻錯愕,隨即也微笑,「你好,亭亭。」

  「能進去嗎?」

  「要進來坐一會兒嗎?」

  兩人同時說。

  然後亭亭在口罩裡咧嘴嘿嘿笑,朝陽則做了個請的手勢,「歡迎之致。」

  這次朝陽把亭亭讓進前頭客堂間,倒了杯白開水給亭亭,同時看了看落地鐘,八點四十五分。

  「吃過飯嗎?」想起她上次來的時候是九點多,一副飢腸轆轆的樣子。

  亭亭卻點點頭,「我從單位出來的時候,在門口的快餐店吃了碗小餛飩。」

  亭亭本打算下班就過來,還了樂扣樂扣食品盒,向章朝陽聊表謝意就回家去吃飯的。可是沒想到,策劃會開完開選題會,一開就到八點。開完會蕭姐說大家一起去吃個飯罷,算是歡迎新同事。亭亭是特意告假,並且答應下次補上,才沒有跟大部隊一起去歡樂時光的。

  等目送大部隊浩浩蕩蕩出發去吃飯唱歌,亭亭悲催地發現自己也餓得前心貼後背了,哪裡好意思再餓得肚子嘰裡咕嚕叫地去章朝陽那邊?所以趕緊跑到廣電大樓對面的中式快餐店叫了一碗小餛飩,墊吧墊吧,然後才過來的。

  「減肥?」朝陽挑眉。根據他的目測,亭亭身高大約五英尺八英吋的樣子,體重卻好像連一百斤都沒有的感覺。

  亭亭大力搖頭,這種工作強度,滿大街跑,如果還要減肥,小命就沒了。只是工作關係,三餐不定,所以一直脾胃不和,總也吃不胖罷了。

  朝陽將室內的暖氣開大一些,「你坐一會兒,看看電視,我去廚房找點東西給你吃。」

  亭亭張了張嘴,想說我還了東西表達過謝意就要走了,可是朝陽卻揮了揮手,「有什麼事等會兒再說。」

  想起上次吃過的好喝的薺菜雞絲粥,還有皮蛋拌豆腐,美味泡菜,亭亭厚了厚臉皮,脫了羽絨服,坐下,看電視。
  
  當香味兒自空氣中飄散開來,似無形的手抓住了亭亭的嗅覺的時候,亭亭正為電視裡小矮個姑娘無限膨脹的自信心而目瞪口呆。

  亭亭自認接觸的人已經夠多夠雜,三教九流無所不包了,可是此女實在是她有生以來所見的人當中,上推三百年下推三百年絕無僅有的人物。

  倘使那位以木槿屬花為名的姐姐的無病呻吟,是效顰的東施,此女則完全是東施的山寨,太Shock了。

  章朝陽端著托盤進來時,電視裡山頂洞姑娘無遠弗界的自信正噴薄而出。

  朝陽笑起來,「來吃東西罷。」

  「哦。」亭亭把電視關了,驀然想起這不是家裡,便吐吐舌頭,「習慣成自然。」

  「沒關係,我吃飯的時候也不愛看電視。」朝陽將托盤放在沙發前的條几上,端出上頭的青花盤子和旁邊的兩個小碗。

  亭亭傾身看去,不由得垂涎三尺。

  「我不客氣了。」亭亭美食節目做得久了,多少有些心得,章朝陽端上來的這一盤蝦籽撈面,上頭鋪著厚厚一層炒成深赫色的蝦籽,下頭的面粗細略略不均,分明是手擀麵條,散發著香噴噴的味道。

  亭亭拿過筷子,夾起麵條送到嘴裡,麵條筋道彈牙,蝦籽飽滿,幾乎能聽見被牙齒咬破時發出的「吱啵」聲,愉悅了味覺,也愉悅了聽覺。

  吃一口蝦籽撈面,再佐一口芥末涼拌黑木耳,青芥辣和一點點醋的酸味,和著黑木耳的清脆口感,頓時化去了撈面的油膩。再喝一口紫菜蝦皮湯……

  亭亭瞇起眼睛,這真是神仙也不換的美好生活。

  朝陽看著女孩子吃得七情上面,眉飛色舞的樣子,心下柔軟。很多年以前,他還沒有現在的好手藝,曾經給心愛的女孩子做過幾次飯,女孩子吃得矜持,然後甜蜜地依偎在他肩膀上,說,朝陽,你對我真好,以後你燒飯我洗衣……

  朝陽搖搖頭。他久不想起那段逝去感情,不知恁地,看著面前女孩兒吃東西時的歡暢表情,那黯然神傷的過往,卻一點一滴地浮了上來。

  他所愛的女孩子,可曾想過,他也是被父母寵愛長大的孩子,從來沒有下過廚房,為了讓她能吃一頓他親手燒的東西,跑回家去向父母請教,還要被妹妹嘲笑,懷著的是怎樣的心情?

  那麼愛,那麼渴望給所愛的人幸福,那麼努力地為兩人的明天工作,換得的卻是一句不切實際,一句我們分手罷,叫他情何以堪?

  耳裡卻聽見女孩子唏嚕嚕將最後一點撈面吸進嘴裡,然後喝點最後一點湯,放下筷子的聲音。

  朝陽強迫自己從淡淡哀傷的記憶當中回到現實裡。

  「嘩,章朝陽,你的手藝真好!可以開私房菜館了!我保證天天光顧。」亭亭抽過條几上的面巾紙擦嘴巴。

  朝陽看著亭亭吃了面和芥末木耳,又喝了熱湯後,紅撲撲的臉,微笑,「你要是喜歡,就當這裡是私房菜館好了,歡迎你隨時賞光。」

  「真的?!」亭亭眼睛先是一亮,隨後嘿嘿傻笑著拿雙手捧一下臉頰,想也知道人家是客氣。

  「手機給我。」

  做啥?亭亭挑眉。

  朝陽便伸出手。

  亭亭乖乖摸出手機來交到朝陽掌心裡,銀灰色全金屬外殼的手機,在他修長乾淨的手上,顯得有些小。

  朝陽用亭亭的手機,往自己的手機上撥號,將亭亭的號碼儲存在自己的手機裡,又回撥亭亭的手機,替她儲存了自己的號碼,然後還給亭亭。

  「喏,我的號碼,章朝陽。想過來吃飯,打個電話。」

  亭亭將手機接過,那上頭還留著他掌心的溫度,烙在了她的手心上。

  朝陽抬眼看一看鐘,「時間不早,你也該回家了,路上注意安全。」

  亭亭腹誹,怎麼吃完飯就逐客?

  朝陽笑一笑,女孩子太晚了走夜路不安全,即使騎著電動腳踏車,也不保證就能擺脫壞人,還是早點回家比較好。

  肚子裡雖然嘀咕,亭亭還是站起身來,拖過自己的大包包,拉開拉鏈,取出裡頭的紅色縐紗口袋,「差點兒忘記正事。謝謝你上次送我的泡菜,很好吃。」

  朝陽接過口袋,送亭亭出門。

  亭亭出了門,回身向朝陽揮手,取了小翠,上了車騎出幾米,亭亭回頭,只看見章朝陽還站在門內目送她,那身影在昏黃的路燈下,顯得孤單而冷清。亭亭心裡的一角,忽然有個聲音說,你應該給他一個擁抱。另一個聲音則跳出來說,不,不是擁抱,而是……

  而是什麼呢?

  那個聲音說不出個子丑寅卯,有些無賴地道,反正不是擁抱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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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故人

  經理打電話給章朝陽,「老闆,有一間新來埠拓展業務的外資企業想借我們的會所開年會……」

  朝陽停下手頭工作,「你知道會所的規矩,直接回絕他們就好。」

  「可是對方說過來開年會的都是公司的中高層領導,如果年會體驗讓他們滿意,他們或者會加入會所,以後年節的活動都放在會所舉行。」

  朝陽沉吟片刻,對方開出的條件不可謂不誘人,所以經理才會猶豫,打電話過來請示。

  但,既然是會所,有時候注重的就是私密性,並不能向利益妥協。

  「你可以介紹集團旗下的其他酒店或者飯店酒吧給他們,如果對方還是堅持的話,你讓他們來找我談。」朝陽最後說。

  會所經理長出一口氣。開門做生意,講究和氣生財,如今錢財送上門,哪有往外推的道理?可是自家老闆就是這樣一個人,規矩就是規矩,怎樣也不肯稍做妥協。本以為自己要硬著頭皮拒客了,不料老闆一力應承,由他本人出面,那是再好不過。

  接了電話,過了兩天,沒有動靜,朝陽以為這事大抵就過去了。

  不料這天上午朝陽接到公關公司電話。

  對方是經理秘書,講一口字正腔圓的普通話,「您好,我是史督華公關公司市場部經理何欣月女士的秘書。」

  何欣月?朝陽的腦海裡掀起波瀾,只是不動聲色,聽女秘書來與他約時間。

  朝陽考慮了一下,約了次日上午九點。

  女秘書記錄下時間地點,再次確認以後,禮貌地掛斷電話。

  朝陽放下電話,按下通話鍵,原準備叫秘書進來,替他查一查資料,最終還是鬆開手,自行上網搜索。

  如今有網絡,萬事皆在手,有擺渡嬸,亦有谷哥娘。

  朝陽打開網頁,對著電腦內置的麥克風輕輕說:史督華公關公司,何欣月。

  軟件很快地進行語音識別,然後給出相關選項。

  朝陽點進搜索結果瀏覽。

  這就是他們當年研發的軟件,主要針對肢體、視力殘疾和不懂得鍵盤輸入法的人群,方便他們能使用電腦。

  這是一個潛力巨大的市場,軟件研製成功,推向市場以後,大獲好評,使得許多殘疾人和中老年人得以自由地瀏覽網頁,下載文件。軟件不但能識別語音,還可以將文字轉化為音頻,並且能翻譯成多國語言與方言。

  他們的公司就是靠這款軟件的專利與生產銷售,掘到了第一桶金。

  如今六年過去,公司已經籌備上市,當初的努力和付出,都得到了回報。

  只是——那個他想與之共度一生的人,卻已經離他而去了。

  擺渡嬸的結果沒有令人失望,詳細介紹了這家美資公關公司的前世今生,以及現任市場部經理何欣月女士,甚至還貼心地附有何女士的照片。

  朝陽放眼過去,果然是故人。

  少女飄逸輕靈的神態已經褪去,染上親切卻世故的老練,再不是白裙飄搖,而是一襲名牌套裝,長髮也已經剪短,削得極富層次感,襯得整個人幹練而清爽。

  朝陽關上網頁,輕輕拉開辦公桌的抽屜。

  抽屜的角落裡,靜靜躺著一隻紅色絲絨盒子,不用打開,朝陽也能清晰地憶起那裡頭五十分大小鑽石戒指的每一個切面的華光。

  他當年不是沒有錢買更大更好的鑽石給戀人,他只是想憑借自己的能力去買而已。父母都說,既然要求婚,何妨先從家裡支錢,這又不丟人。連彼時還未高中畢業的妹妹都擠兌他說,小心嫂子看不上眼,這麼小一粒。

  不料被妹妹一語成讖。

  他甚至連取出來的機會都沒有,伊人已經決然而去。

  朝陽關上抽屜,笑一笑,當年只得六千多元一隻的五十分白金鑽石戒指,如今市價要一萬不止。當年住在小公寓裡埋頭苦幹的毛頭小伙子,如今身家不凡,公司即將上市。

  這是不是就叫「命運弄人」?伊人只要等多兩個月,一切便全然不同。

  可惜伊不能等。

  而他男人的尊嚴,也不容他低聲下氣地去哀求。

  一別就是六年。

  說不感慨,是自欺欺人。

  朝陽忽然就想起寒夜裡的那個女孩子,換成是她,她會不會吃得起這個苦?等一個不曉得何年何月才會功成名就的男人?

  想起亭亭,朝陽就忍不住看向自己的手機。

  半個月過去,並沒有亭亭的電話打進來,可是,卻時時能在電視裡看見她走街串巷,尋找美食時臉上靈的表情。朝陽已經能從她的表情裡分辨她所吃的事物的味道,甜的時候,她會眉花眼笑,酸的時候,她會皺一皺鼻尖,辣的時候,她就會拿手在嘴巴前面扇一扇,嘶哈嘶哈地,並不在乎形象。

  到民居裡採訪廚藝高手的時候,她也從不吝於讚美。

  「阿姨燒的紅燒甩水真好吃,甜酸適口。您看您小孫子吃得多香啊!小朋友,外婆燒的菜最下飯了是不是?」

  小朋友點頭如搗蒜,嘴裡嚼著一口飯含糊不清地說,「好掐。」

  朝陽看著老阿婆被逗到笑得合不攏嘴。

  可是朝陽知道,這時候的亭亭,很可能是餓著肚子的。

  這時候朝陽的心會很溫暖,看著這個女孩子在鏡頭前的笑臉,彷彿都能感受到電視裡食物的美味,而忍不住想親自去嘗試一下她所介紹的菜餚,這大抵就是她和她所主持的這個節目的魅力所在罷?

  朝陽忍一忍,才沒有打電話給亭亭。

  他怕她正在錄製節目,又或者正在開會。

  也不知道她最近吃得好不好。

  心裡有個聲音說,你喜歡她。

  即刻有另一個聲音反駁說,像喜歡妹妹一樣。

  頭一個聲音切了一聲,才怪!

  另一個聲音說,你都不瞭解她,你喜歡她什麼?

  頭一聲音噎住了,隔了一會兒才說,喜歡就是喜歡,管他喜歡什麼!

  兩個聲音在朝陽心裡掐了起來,互不相讓。
  
  次日,朝陽就帶著被兩個聲音掐得很煩亂的心情,在小辦公室裡,迎來了史督華公關公司市場部經理何欣月女士。

  何欣月自信滿滿地走進辦公室,她相信以自己的口才,一定能說服「輝日」集團的董事長兼執行總裁的。

  可是,當她看見坐在辦公桌後面,戴著眼鏡的斯文男子時,不由得一愣,然後心中暗道,此行只怕要無功而返了。

  來之前,何欣月是做過功課的。

  輝日集團的前身,是一個擁有五間商務酒店的私人酒店企業,老闆姓章,走的是低端路線。後來老闆的兒子大學畢業,在外歷練了一段時間後,回家接手父親的生意,逐步引進先進的管理理念和人才,將五間商務酒店發展到時至今日的的餐飲連鎖集團,旗下擁有多間星級酒店,餐廳和酒吧,以及高檔私人會所。

  何欣月還知道章先生的兒子並不是學酒店管理出身的,當初也並不想子承父業,可是在外頭走了一圈,看了一圈,最後還是選擇了繼承家業。

  只不過小章先生比較低調,一切需要面對公眾和媒體的活動,都交給手下出面,他只負責管理好集團的運做。

  所以外界多小章先生有諸多猜測,十分好奇。而真正有幸見過小章先生的人,都說他行事十分低調,為人謙和,但並不容易為人所左右,極富頭腦和主張。

  何欣月相信這是對自己能力的一次挑戰和試煉,如果今次得以成功,她相信自己離合夥人的位置,會更近一步。

  只是,她沒有想到,神秘低調的小章先生,會是自己大學時初戀的男友,章朝陽。

  往事如水,潮汐般湧來,又瞬間退去。

  何欣月不是個公私不分的職場女性,今次倘使真的因往日舊情導致她無功而返,她也只能遺憾,不能達成自己的任務,僅此而已。

  章朝陽卻先一步起身,向何欣月伸出手來,「你好,何經理。」

  何欣月保持得體而禮貌的職業微笑,「你好,章總。」

  賓主寒暄落座,秘書送進茶水來。

  何欣月象徵性地抿一口濃香的綠茶,然後放在手邊的茶几上,坐正身體道:「章總,容我開門見山。」

  她條理清晰分明地說出來意,然後停下來,等待章朝陽的反應。

  章朝陽推一推眼鏡,「何經理,我們的會所主要面向會員開放,保證他們在會所時享受到一流的服務,又保有自己的隱私。我相信貴公司的客戶想在會所舉辦年會,也是看中了這一點。而如果我同意非會員在會所辦年會,豈不是悖離了會所的服務宗旨?」

  何欣月笑一笑,「可是據我所知,章總您的會所前不久還舉行過一場空前盛大的婚禮,我相信婚禮的賓客並不是每一位都擁有會員資格罷。」

  何欣月胸有成竹,她料定對方會以次為借口拒絕。

  章朝陽眼底有激賞顏色,「何經理大抵有所不知,那場婚宴的確不是每位到場觀禮的客人都擁有會員資格,可是——婚宴的一雙新人提前三個月已預先告知婚禮日期和時間,包下整間會所。那一天我們只接待身為會員的新郎和他所請來的賓客。」因此不會給其他會員造成任何的影響,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何欣月心下歎息,看起來確實沒有希望了。

  「既然如此,我也不打擾章總了,我們公司再另找合適的場地罷。」

  章朝陽卻從辦公桌上取過一張打印紙,遞了過去。

  「何經理,這是輝日旗下符合貴公司要求的場地清單,你不妨實地考察看看。如果都不能令貴公司滿意,下面還有幾間我熟悉的會所與酒店,也都有設備齊全的多功能廳。」

  買賣不成仁義在,他雖然不能破例讓何欣月使用自家的會所,可是他願意提供其他途徑予以幫助。

  何欣月一看,也並不再糾纏,對方沒有過多地留難她,已經仁至義盡。伸手接過那張打印紙,她向朝陽頜首致意。

  「謝謝你,章總。」

  「不用謝,以後有機會再合作。」

  兩人道別,朝陽望著前女友的背影輕盈地消失在視線當中,不是不感慨的。感慨裡,又帶著一絲絲欣慰。

  倘使,欣月拿以往的感情打動他,他會幫她,然而,那個記憶裡曾經純真美好的女孩子,就真的被徹底埋葬在時光之中了罷?

  好在,她並沒有。

  她沒有拿舊日的感情作為達成目的的籌碼。

  那就夠了。

  朝陽微笑,取過電話,打給朋友:「有位何女士,打算租用場地開年會,如果前去咨詢洽談,請適當予以優惠。」

  等到打完電話,朝陽回到自己平日辦公的辦公室,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紅塵喧囂,忽然很想念那個會得自言自語,又會得呵呵傻笑的女孩子。他取出手機,發短消息:新到意大利青口,晚上請你吃蒜泥青口鋦意大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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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改版

  亭亭最近工作量驟增,忙到六親不認。

  製片人蕭笑一聲令下,節目改版已經箭在弦上。新版美食節目增加了民間廚藝高手週末大對決與明星我做煮這兩個雙休日版。

  節目組要先期錄製兩週一共四集節目,進行改版試播,看看觀眾們的反響如何,再做最後調整。

  節目組原有的四位主持人都將和新來的許八檔搭檔,聯袂主持。

  天晴私下來偷偷對亭亭說,「許八檔過到我們台後,好多男主持人都覺得壓力倍增。北方和阿舜最近都拚命健身,鍛煉肌肉。」

  亭亭聽了,那麼累,都噗哈哈笑起來。

  是,許君身材頎長健美,進棚錄節目前在化妝間裡換衣服,化妝師阿薩事後流著口水說,有六塊腹肌哦,好想摸一把哦。惹得眾女齊齊眼冒綠光。

  這怎不教已經生出小肚腩的北方和一身奶潑肉的阿舜危機頓生?

  新版節目還未正式錄製,在正常錄播的同時,所有人都在為節目改版做著先期籌備工作。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為明星我做煮這一環節尋找合適的場地。

  廣電大樓的錄影棚不是不好,只是環境不夠優美,背景板看來看去都一個樣,會產生審美疲勞。

  可是,找一個什麼樣的場地呢?

  這是個問題。

  明星的私宅?恐怕不願意讓攝制組進進出出,到時候香閨私密外洩,恐怕以後就沒有機會再合作了。

  酒店宴會廳?只怕明星進進出出,粉絲高聲尖叫,一片喧嘩,容易影響拍攝效果。上檔次的酒店也未必肯因此影響了客人的休息和隱私。

  有歷史的老房子?文物保護單位怕是要第一個站出來反對。

  眾人想破腦袋,也沒有一個定論。

  「在外灘邊上,似香奈爾發佈會走秀那樣,搭個透明玻璃房,在裡頭拍怎樣?」天晴提議。

  「如果大明星廚藝不佳,現場手忙腳亂,讓路人圍觀了去,以後會恨死我們節目。」北方第一個表示反對。

  「高檔社區如何?那邊有俱樂部,住戶對明星的好奇相對不那麼高。」阿舜問,「我知道浦江以東有許多外籍人士居住的高檔社區,附近還有大型超市,買材料也方便。」

  「他們很注重隱私,俱樂部是小區居民活動的場所,我們進去拍攝,會不會影響他們的生活?而且一般要去拍攝,都需要得到業主委員會投票同意,整個過程非常麻煩。」亭亭說。她知道自己所在的小區業主委員會就經常開會,無論是垃圾箱的分佈,還是煙花爆竹的燃放,亦或是停車位的劃分,都要經由業主委員會開會商討投票。

  「是啊,我聽說他們小到走廊裡用多少瓦的節能燈,大到對面小區新造起來的樓房擋去綠地幾小時的陽光,都要開會討論。」天晴點頭同意,「據說狗狗在草地大小便罰多少都是投票決定的。」

  「啊——」北方慘叫一聲,撲倒在桌面上,「太痛苦了。」

  「如果有贊助商自己跑上門來說,『我願意給你們提供場地』,那該多好。」天晴也撲倒。

  「如果有人願意將空置的別墅出借給我們,不知道是否能符合節目組的要求?」沉默半晌的許霆宇忽然開口。

  「朋友,你怎麼不早點說?」北方直起身體,隨後又撲到桌面上,「可是誰有空置的別墅啊?」

  「本埠空置的別墅還少麼?」天晴一貫愛和北方唱反調,「隨便你去哪一家房地產中介公司鬧,都能給你一串空置別墅的地址。」

  「切!人家還沒脫手,我們進去拍攝?油煙滿屋,油星亂濺,廚餘可地?你來打掃?」北方頂回去。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就此爭論起來。

  亭亭忽然就想起了朝陽的那幢石庫門房子,乾淨的天井,古舊的傢俱,以及裡頭燒得一手好菜的男人。

  倘使讓她選,她會選擇那樣的場地罷?有生活的溫暖氣息,不用豪華,已經讓人願意坐下來,靜靜喝一杯茶,等待充滿驚喜的美味端上桌來。

  可是——亭亭瞄一眼正鬥嘴鬥得不亦樂乎的兩人——怎麼能帶著一大群嘈雜擾攘的人,跑去那樣的地方,破壞那裡的寧靜呢?

  正在這個時候,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亭亭摸出來一看,是章朝陽來的短消息:新到意大利青口,晚上請你吃蒜泥青口鋦意大利面。

  啊啊啊,亭亭在心裡叫,好想現在就下班啊!

  奈何場地問題,還是沒有爭論出一個結果。

  最後還是蕭笑素手一揮,「都別爭了,先出外景採訪,看看路人都想看到哪些明星燒什麼菜,場地的問題最後考慮!」

  「噎死賣燈!」眾人頓時領命作鳥獸散。

  噎死賣燈?!蕭笑看一眼眾人跑去辦公桌前取裝備的背影,唇邊泛起微笑,我還噎死□呢。
  
  亭亭出了廣電大樓,本來打算回一個短消息給朝陽,說下了班就過去,可是潘公子的電話卻偏偏在這時撥過來。

  「亭亭……十萬火急,下班趕緊回來救命!」潘公子聲音壓得極低極低,彷彿在避著什麼人似的,說完也不等亭亭追問,喀噠一聲,掐了電話。

  亭亭捏著電話,茫然地站在大樓的停車坪上,一邊是美食,一邊是朋友,左右的選擇,為難了自己,亭亭彷彿聽見歌神在耳邊低唱。

  攝像大哥抗著器材走過亭亭身邊往麵包車上去的時候,伸手拍了亭亭的肩膀一把,「嘿,小亭,你發什麼呆?快走了,不然今天完不成進度了。」

  「哦。」亭亭跟著攝像大哥上了車,導演編審腳本音效統統擠上十一坐的小麵包車。

  亭亭坐在最後一排,任攝制組的大哥們神吹海侃,她則埋頭寫短消息。

  這短消息寫了刪,刪了又寫,反反覆覆,始終沒有發出去。

  坐在亭亭前頭一排的編審回過頭來,「亭亭,你發個短信也發到七情上面,不會是在給男朋友發短信罷?」

  車裡一眾男同胞頓時也不神聊了,只把注意力都轉向了亭亭。

  「亭亭有男朋友了?」眾男七嘴八舌地問。

  「什麼時候帶出來,讓我們過過眼,把把關。」

  「我已經能聽見一片心碎的聲音了。」攝像大哥假模假樣地歎息一聲,「近水樓台哪得月哦。」

  亭亭聽得啼笑皆非,這群男同胞八卦起來,比之女同胞有過之而無不及,一樣的恐怖。

  被他們這樣一攪和,亭亭的心情反而平靜下來,編輯了短消息發送出去。

  今天有工作,不能過來了。謝謝你,朝陽。

  短信發過去,隔了片刻,那邊回復:沒關係,是我考慮不周,下一次罷。

  亭亭不是是遺憾的。

  蒜泥青口鋦意大利面,我今天和你無緣。亭亭在心裡道,死公子哥,你叫我去救你最好有個迫切的理由,否則——

  否則怎麼樣?亭亭無奈地垮下肩膀,她還真不能把潘公子怎麼樣。她從小就鬥不過潘公子來著。每次都是她氣哼哼地,你不理我,我就只好回家。現在長大了,皮粗肉厚,捶他一頓他也不痛不癢,不起任何威懾作用。
  
  麵包車駛進了五角廣場,尋了個車庫停了車,亭亭和攝制組的一眾大漢開始街頭採訪工作。

  五角廣場作為本埠的新興商業中心,毗鄰周邊大學院校以及部隊家屬生活區,十分熱鬧。

  亭亭今天的任務就是大量地採訪路人,收集第一手資料,瞭解觀眾想看到哪些明星一展廚藝。

  外景主持需要的是膽大心細臉皮厚,眼毒嘴甜腦筋快。有些行人不願意面對鏡頭接受採訪,會予以拒絕,這時候臉皮要厚,趕緊尋找下一個目標。而目標人群的尋找是很重要的,有人行色匆匆,明顯要趕時間,便不是外景主持人的採訪目標;有人遠遠望見鏡頭,已經繞道而行,自然不用上前去採訪。只有那種看起來行色不那麼匆忙,對鏡頭也不是很抗拒的路人,才是首選目標。

  亭亭首先攔住了一對年輕情侶,兩人手挽著手,有些靦腆地接受了亭亭的採訪。

  「請問你們看我們生活頻道每週一到週日,七點到八點的美食節目嗎?」

  男孩子望了望女孩子,然後點頭。

  「如果新設一個由明星施展廚藝的環節,請問你們想看哪位明星?」亭亭將話筒遞到兩人跟前。

  「啊?!真的嗎?誰都可以嗎?」女孩子聽了之後,明顯比開始興奮起來。

  「是,想看誰都可以,我們就是來徵求觀眾意見的。」

  「那我想看金城武。他好帥,好神秘,好性-感。真想看看他燒菜是什麼樣子的。」女孩子雙手捧在胸口,彷彿已經口水氾濫。

  男孩子無奈地看了女朋友一眼,亭亭笑起來,「那麼你呢?男生想看哪位明星呢?」

  男孩子想一想,「蔡一凌罷,聽說她廚藝不錯。」

  「好的,謝謝兩位接受採訪。」亭亭別過年輕情侶,又找到了三個一起逛街的女郎採訪。

  一下午採訪結束,匯總了一下採訪內容,大體發現受訪者中,年輕人多數都希望看到偶像明星施展廚藝,而年紀略大的觀眾,則五花八門得多,平日裡很少出席公眾活動的歌唱家,身形高大的運動員,跳水女皇,凡是能說得上的明星,幾乎都有所涉及。

  「我覺得新節目一定火。」編審大哥下班時,在電梯裡對亭亭說。

  「我也這樣覺得。」亭亭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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