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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第二天傍晚的時候,他們回到了聚居地。

  本來他們可以回得更早些的,但兩人似乎都有些捨不得這個暫時可以拋開一切的回程,所以趕路都不怎麼緊,這才拖延了些時間。

  一切看起來和之前都一樣,卻又彷彿有些不一樣了。

  除了娜朵和由由的笑臉仍然是那樣的真摯,這裡的每一個人看著他和驪芒的眼神都有些異樣。尤其是對她。

  她覺得自己在前段時間和他們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那種友善關係一下又倒退到了剛來時的狀態,甚至還不如。女人們重新喝斥她們的孩子,不允許他們找她玩。收果實時的計數工作也不用她了,寧可隊伍排得牢騷一片。

  她覺得有些落寞。更加盼望夜晚的到來。夜晚驪芒會在她身邊,會抱著她睡,這讓她感覺安心很多。

  短短的幾天時間裡,她就驚喜地發現她和驪芒之間的交流順暢了不少。不僅僅是她已經能用非常簡單的語句來表達自己大部分的意思,就連他說的話,就算只能抓住其中幾個音節,她也能理解得八九不離十了。

  她覺得自己和他的心一下靠近了很多。

  事實上自從出了這個意外,她知道驪芒的心情也有些低落,只是他沒有在自己面前過多表現出來而已。

  他原本是這個部落裡最有威望的戰士和獵手,公選出來的下一任達烏。但是因為她,他在族人裡的聲望多少受到了些影響。尤其是在擒住岡突交換的時候,他放棄了關係到全族冬季生存的獸皮和糧食,選擇換回她,這一點讓他們有些不滿和失望。一天出去勞作的時候,娜朵甚至和女人們吵架,原因就是她聽見她們在背後議論這事。

  和驪芒相反,以加的聲望卻迅速地成長了起來。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在那夜裡帶了幾個族人潛回了岡突的部落偷襲成功,奪回了全部的獸皮和部分的糧食,最後還放了把火燒了剩下帶不走的東西。這對聚居地裡的人來說確實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在他們一度以為自己的東西會一去不復返之後。

  回來的那幾天裡,木青就一直在翻來覆去地想著整件事情。驪芒在救回她的當晚,就曾經問過她為什麼會離開聚居地與達烏一道被俘。她連聽帶猜地隱約知道了他的意思,幾乎就要想說是達烏騙她出去的。只是終於忍住了。達烏畢竟還是這裡的首領,她怕驪芒知道了會和他發生正面衝突,這是她不願看到的。驪芒以為她沒聽懂自己的話,當時只是揉了下她的頭髮,沒再多問什麼。

  讓她感到有些奇怪的是,遭受了如此重創的達烏在回來後,對整件事情竟是隻字不提。她知道驪芒後來也去找過他,應該是問曾經問過自己的同一個問題。但是從他回來後的神情看,達烏顯然並沒有給他什麼清楚滿意的答案,因為他顯得既鬱悶又無奈。

  達烏為了呶呶,要驅逐她離開這裡,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然後遇到了岡突部落的人,他們兩個都成了俘虜。這樣的事情,如果沒有後來岡突對驪芒的奇怪暗殺舉動和圖魯的那種詭異表現,她或許也會讓自己相信這確實就是個巧合。但是現在,很有可能這並不是什麼巧合。

  木青覺得自己抓到了些脈絡。她漸漸大膽編織出了一張關係圖:達烏決定騙自己外出丟棄,被圖魯知道了。出於某種原因,他決定趁這個機會做些事情。便與岡突勾結到了一起,幫他殺死人質交換後毫無防備的驪芒,條件就是那些獸皮和糧食。他當時頻頻回頭,或許就是對岡突的暗示或者催促。老達烏其實就是一頭老狐狸。他雖然一時大意落入了岡突的手上,吃了不少苦頭。但必定也和她一樣有所懷疑。是不是他覺察到了什麼蛛絲馬跡,所以回來後才對整件事情閉口不提?當然更不會提他對自己的不懷好意。

  木青覺得自己的推測很有道理。她現在唯一有些想不通的就是為什麼那個黑疤要對自己有所不軌的時候,被岡突阻止了。他當時明顯是說了什麼,她卻沒有聽懂。她不認為這些人的思想已經提到了認為當眾猥褻甚至強姦一個女俘虜有什麼不妥的高度。那就是有原因的。難道是圖魯事先在岡突那裡提到過不准動自己?但是他為什麼要特意這樣……保護自己?平日裡他與驪芒關係很是冷淡,對自己就更談不上交情了。

  她覺得有些困惑。但很快就把這個拋到了腦後。和她的這個困惑相比,驪芒被人暗中盯住,這才是最嚴重的事情。普通的人質交換,對方在達到了目的之後,是不可能又突然發動致命暗襲的。她相信驪芒自己應該也有所覺察了,在那天見到了那張淬毒的弓箭之後。但是她仍是有些不放心,覺得還是要跟他提下。所以這天傍晚,他再次陪著她一道去溪流邊汲水的時候,木青用自己琢磨了很久的話提醒他要小心圖魯,圖魯不是個好人。

  她顛來倒去地只能說這兩句,其餘更複雜的,她還不會表達。

  她第一次為自己和他之間語言還不能流暢交通感到如此氣餒和焦躁,到了最後甚至結巴了起來。

  驪芒起先還很是認真地聽她在說。他應該是聽懂了,眼裡微微有光在閃動。然後他注意到了她有些漲紅的臉和不斷比劃著的手勢,伸手用力揉亂她的頭髮,然後笑了起來。

  木青有些不滿地拂開了他的手,白了他一眼,用手指攏了下自己的頭髮。

  驪芒笑得更開心了。木青見他伸出蒲扇大手過來,似乎還想再弄亂自己頭髮,急忙閃避了過去,嘟噥著道:「狗咬呂洞賓……」

  話剛出口,她就閉嘴了。

  驪芒把手放到了她額頭摸了下。

  這是表示感謝的意思。

  原來他剛才不過是在逗弄自己,就像他之前做過的很多次那樣。她為他終於聽進去了自己的話感到高興,正要朝他笑下,他突然低頭又飛快地在她光潔的額頭親了下,然後拿了地上的那個大陶罐,蹲下去幫她打水。

  被他親過的額頭似乎還留著他鬍鬚掠過時的那種瘙癢感。最近她有些迷戀這種感覺,所以總在猶豫著到底要不要把他的鬚髮徹底整理下,畢竟他現在的形象離她的審美觀太過遙遠。

  驪芒不知道她正在打自己鬍鬚的主意,打滿了水抱著就往回走。

  這兩天都是木青自己燒飯給他吃了。雖然娜朵似乎有些不放心,在她起火燒東西的時候時常過來指點一二,但木青很堅決。

  既然她已經決定了要和驪芒好好過日子,做他的女人,長期在別人那裡搭夥總有些不妥當。何況她私心裡也希望驪芒可以吃到自己給他做的東西。儘管前天她烤的那塊肉有些半生不熟,昨天煮的那罐子湯灑了一半到火堆裡,差點把火也澆滅了。但驪芒看起來並不在乎,她給他什麼,他就吃什麼,而且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

  對於自己遇到的這個如此容易餵飽滿足的傢伙,木青真是越看越滿意。跟他回來的路上,她就一直在想著等下怎麼把自己今天採了偷偷私藏起來的新鮮蘑菇煮得好吃一點,讓他為自己有這麼一個賢惠的老婆而自豪。

  快到聚居地時,迎面碰到了以加。他正慢悠悠地在附近閒逛的樣子。看見了他們,他立刻走了過來,笑著和驪芒打招呼。

  驪芒停下了腳步,兩人說起了話。

  最近以加的風頭很勁。但是木青覺得自己看他越發不順眼,尤其是看到他臉上的掛著的那笑意的時候,有時候真恨不得上前一巴掌打掉那得意勁。

  但是驪芒在這一點上和她卻有些分歧。上次他兩個在溪流邊打架後,本來一直就再沒交流過。只是經過了這次的意外,他大概覺得以加放的那把火不但奪回了部落裡的皮毛和糧食,而且又幫助了自己和木青脫身,心中對他有感激之意,加上以加似乎又存心想與他修復關係,所以兩人這幾天竟又開始說話了。

  木青站在一邊,起先聽他兩個說的好像是關於最近部落裡加強人手巡夜以防止岡突部落夜襲報復的事,便忍耐著等了一會。哪知說完了那個,又不知道扯上了別的什麼,看起來很來勁的樣子,心中便不快了起來,連著咳嗽了幾聲,驪芒卻是充耳不聞。她有些氣惱,忍不住又重重咳嗽了一聲,自己扭頭先走了。他這才驚覺了過來,抱起了剛才放在地上的水罐子,匆忙趕到了她身邊。

  他覺察到了她的不悅之色,靠近了試探著叫了聲她名字。見她懶洋洋地愛理不理的樣子,突然伸出自己空著的一隻手,探到她腰肢處扭了一把,又飛快地縮了回去。

  木青扭頭,見他雙眼正筆直地望著前方,一臉我沒做壞事的鄭重表情,一時忍不住笑了出來。

  驪芒這才像鬆了口氣,跟著她呵呵笑了起來。

  木青心中暗暗罵了句呆子,忍不住伸手輕輕扭了下他臂膀上的肌肉,又微微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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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木青燒的蘑菇肉湯還算可以,基本沒毀掉辛苦藏起來的材料,她甚至嘗到了一絲久違的鮮味。唯一的遺憾就是仍沒有鹹味。喝湯的時候,她就在想如果哪天能讓她弄到鹽,那就好了。

  驪芒沒她那麼多愁善感,吃喝得很痛快,到最後連湯汁都沒剩下一滴。吃完他就匆匆離去。晚上輪到他和另幾個族人一道守夜。

  離那事情過去已經十來天了。部落裡不但輪派守夜的人手增加了,每個男人臨睡前手邊也都放著武器,以防岡突夜半來襲。

  最近入秋,夜間氣溫有些轉涼,晚上睡覺已經要蓋張獸皮了。

  木青獨自睡了一會,到了快半夜的時候轉醒。想起今天娜朵送過來的幾塊薯根還有剩,怕他現在肚子會餓,便起身端了碗送過去。

  月華當空,照得四下明朗一片。

  木青到了聚居地的外圍,漸漸靠近驪芒所在的時候,耳邊聽見幾聲隨風送來的話語聲,像是驪芒在和什麼人說話。抬頭循聲望去,見那個背影竟是達烏。

  達烏自從回來後,人就一下像是衰老了許多,加上養傷,所以白日裡也很少見他從屋子裡出來。現在半夜三更的,他怎麼又會到了這裡?

  木青猶豫了下,停在了邊上的一節樹樁子後面。

  他們說話的聲音壓得很低,又隔了些距離,木青聽不清在說什麼。只是到了最後,驪芒顯得很是激動,聲音也大了些。

  「……不允許……傷害她……」

  木青隱隱約約只聽到了這個。

  她的心緊了下。

  達烏似乎也被驪芒的反應驚呆住了。過了一會,他轉頭慢慢離去了,只是肩膀下垂,月色下的身影看起來有些寂寥無力。

  木青看向驪芒,見他已經坐在地上,背後靠著一截樹樁。他的頭微微下垂,臉容被遮擋在一片陰影中,看不清楚神色。但感覺到他全身繃緊,隱隱像在散發著怒氣。

  木青猶豫了下,慢慢走到了他跟前。

  他的警覺性一直很高。此時卻連她的靠近也渾然未覺。直到她在月光下的身影投到了他的腳前,這才驚覺了過來,一隻手猛地握住了身邊的銳矛。抬頭看見是她,這才鬆懈了下來。

  「我給你送吃的。」

  木青朝他微微笑了下,把手上的碗遞了過去。

  他沒有接,只是定定地看了她一會,然後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微微用力一扯,她已經跌坐到了他的腿上。碗拿不牢,失手掉在了地上打破,裡面的幾塊薯根骨碌碌滾了出來。

  木青哎了一聲,伸手想去撈,手卻被他攔在了他的大手上。

  他從背後緊緊抱著她的腰身,把自己的臉埋在她後頸的長髮裡,一動不動。

  木青的心突然跳了起來。

  她感覺到了後背來自於他的一絲壓抑。

  她沒再動了,就這樣任由他抱著,一直靠坐著他,把頭倚在他肩上,感覺著他呼出在自己後頸的氣息。直到快昏昏欲睡的時候,才覺得他抱了自己起來往棚屋裡去。

  他把木青輕輕放回了睡覺的地方,給她身上蓋了獸皮,伸手摸了下她的頭髮,然後轉身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他結束守夜回來的時候,木青已經給他煮好了早飯。

  木青一邊慢慢喝著菜粥,一邊偷偷打量他的神色。

  他西里呼嚕幾下吃完了,抬頭朝她狠狠一笑,站了起來。

  木青覺得心情一下好了很多。

  他又恢復了平日那個她熟悉的驪芒了。

  目送他和別的男人們離去,木青去了娜朵那裡。

  前天由由發燒,木青摸了下她額頭,估計至少三十九度,便一直幫著娜朵在照顧。看見娜朵讓她喝上次給自己治肚子痛的老女人弄過來的藥汁,實在不放心。偏偏自己又做不了什麼,只能用手蘸了涼水在她額頭四肢抹開,餵她喝溫開水,盼望這樣的物理降溫多少能幫她熬過這一關。

  這裡的孩子很容易夭折。她到此不過一個多月,已經親眼看見兩個孩子死去了。一個才幾個月大,一個和由由差不多。都是生病熬不過死去的。

  今天由由看起來情況好了些,只是有些仍精神不濟,嘴唇乾得脫皮,一雙眼睛看起來更大。

  平日裡大多時候都是由由看管弟妹,這幾天她生病了,娜朵已經耽誤了兩天的功夫,現在見她好了些,便托木青再照顧下她和幾個小點的孩子,自己急匆匆和女人們一道出去採集野果野菜了。

  現在是叢林裡物產最豐盛的時候,過了這段日子,接下來就沒那麼容易採摘到肥美豐碩的果子,所以她有些心急。

  木青摸了下由由的額頭,已經溫涼了。心中很是高興。她在溫水裡放了一大塊驪芒前幾天帶回的野蜂窩,等蜂蜜都溶在水裡了,晃蕩了幾下,餵由由喝了下去。

  由由喝光了,舔了下嘴唇,朝她甜甜地笑了起來。

  中午時分,木青心疼由由,翻了下她家的鍋罐,找到了幾塊吃剩下的薯根和一碗黍籽,丟罐子裡加水和蜂窩塊煮成了甜粥,分給了她們吃。

  她生火煮粥的時候,聚居地裡留下的七八個女人都斜眼看她。木青知道她們應該是看不慣自己中午煮東西吃,只也懶得理睬。

  由由吃多了流質食物,尿急要去西北角的壕溝,木青陪她一道。快到時看見虎齒和另個男人正拎著矛桿在巡守。

  白日裡輪流留兩個男人在聚居地以備不測,這是這裡一向的做法。

  木青朝虎齒點頭笑了下。虎齒站在那裡不動,黧黑的臉膛微微有些泛紅。

  他和驪芒關係不錯,對木青一直也很友善。木青也覺得他為人豪爽,所以偶爾碰見了會打招呼。

  靠近壕溝就聞到了那股異味。

  木青正等著由由,突然聽見聚居地的一頭傳來了女人的尖叫,極其驚恐,中間還夾雜著陌生男人的吼叫聲。

  木青大吃一驚,猛地回頭。虎齒朝她喝了一聲「別過去」,自己已經飛快地往聲音的方向去了。

  異樣的聲音連續不斷地傳來。像是打鬥時發出的吆喝。

  由由已經嚇得臉色發白,有些站不住了。

  木青幾乎是拖著她藏在了邊上的草叢裡,叫她不要出來,自己沿著聚居地邊上的樹叢,飛快地跑了過去。

  透過樹叢的罅隙,看到的一幕讓她的呼吸幾乎都停止了。

  岡突正帶著他的族人掃蕩著聚居地。

  女人和孩子們被綁在了一堆。虎齒正和岡突的幾個人在搏鬥,身邊地上,他的族人已經倒了下去,腹部被刺了個洞。

  虎齒怒目圓睜,狀若發瘋,他手上的銳矛插進了一個入侵者的胸口,只是同時,自己後背也被深深刺入。他發出了一聲怒吼,慢慢地倒了下去。

  岡突那張已經算不上人臉的臉上露出了殘忍的笑。他抬頭看著自己的族人正押著達烏和呶呶出來。

  本來正怒駡不停的呶呶在看到岡突伸到自己面前的臉後,慘叫一聲,整個人抖個不停,喉嚨裡嗚嗚咽咽地說不出一句話了。

  達烏怒目相視,岡突陰沉著臉圍著他轉了一圈,沒有猶豫,舉起手上的骨刀重重地劈了下去。

  女人們發出了尖叫的哀鳴,孩子們哭了起來。

  岡突猛地回頭,女人們立刻靜止了下去,瑟瑟發抖地哄著自己的孩子。

  他的人從地窖裡翻出了幾乎所有的東西,裝進了皮袋裡,最後帶著俘虜過來的女人和小孩歡呼著離去了。

  被劫掠過的聚居地裡終於安靜了下來,靜得不像是人間。

  木青顫抖著手,一一摸過倒在地上的虎齒、他的族人和達烏的鼻息。

  已經沒有鼻息了。

  他們只是防備著夜晚,以為他們會在夜間突襲。誰也沒有想到,岡突會帶著人在白天襲擊了空巢。

  木青在這一刻突然很恨自己。

  她覺得她應該要想到這點的,但是她卻偏偏也沒有想到。

  哭泣著的由由用手擦她的臉的時候,她才發覺自己竟也在流眼淚。

  「救她們……救她們……」

  由由不停重複著這句話。

  木青猛地醒悟了過來。早一刻讓外面的驪芒他們知道這裡出事了,救出被抓走的女人們和奪回他們財產的可能性就更大些。

  但是怎麼讓他們知道呢?現在離他們平常回來的傍晚還有漫長的一個下午。

  額頭上的汗不停地往外滲,彙聚在了一起,滴下了她的鼻尖。

  片刻之後,空地上燃起了一堆大火,木青不斷地往火堆裡扔被水澆濕了的柴,濃煙滾滾,直直地衝上了天空。

  被自己家園上空方向升起的滾滾黑煙召回的驪芒和他的族人們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達烏和守衛家園的兩個戰士倒在血泊中,女人和孩子們被俘虜走,地窖裡用來過冬的儲備被劫掠一空。仍然冒著滾滾黑煙的火堆旁,木青和由由被煙燻黑的面龐上斑斑淚痕。

  復仇的怒吼聲隨著黑煙沖上了聚居地的上空。

  叢林裡的人擅長的就是追蹤。他們從小就必須要學會用最敏銳的眼光,最靈敏的鼻子去跟蹤發現他們的獵物。現在,他們要追蹤的是敵人。

  當夜,只留了幾個哨守,仍沉浸在掠奪過後的狂喜中的岡突和他的族人們在露營地鼾聲四起的時候,驪芒和他的同伴們悄悄地靠近了。

  岡突死的時候,醜陋的臉上帶著的是不可置信的神情。他臨死也想不通,驪芒和他的族人為什麼會如此快地得到消息趕到了這裡。以他之前的估計,等他們晚上回來知道了消息,自己一行人留下的蹤跡已經被黑暗吞沒了。他們至少要比自己慢一夜的行程。

  女人孩子們和他們被掠走的財產又重新被奪了回來。在太陽升起之前,他們回到了聚居地。

  但是沒有人笑得出來,連孩子也一樣。

  驪芒更甚。

  他跪在了空地的中間,幾乎是有些木然地看著前方。那裡,女人們圍著地上的屍體哀哀痛哭,呶呶哭得更是傷心。

  他的首領和兩個英勇的族人死在了家園裡。因為他的疏忽大意。

  「那個女人是禍端!是她招致了我們的災難!趕走她!」

  一個尖利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木青有些茫然地抬頭,看見之前不知道躲藏到哪裡去了的那個老女人此刻正朝自己走來,手杖上的陶鈴碰撞發出沉悶的響聲,這才驚覺她說的是自己。

  她下意識地微微後退了一步,很快便停住了,因為發現她身後也站了人。

  短暫的死寂過後,她就發現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了自己。

  她看向了驪芒。

  驪芒從地上緩緩地站了起來,朝她走了過來。

  很多年以後,當木青身邊圍著自己的孩子們,看著他們無憂無慮地嬉鬧玩耍的時候,她就忍不住會想,如果驪芒那時沒有要她,而是達烏頭頂的那頂羽冠和他的族人,那麼現在一切又會怎樣?

  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命運假設。

  但是不管怎樣,他要了她。所以在那一刻,她就告訴自己,在以後的日子裡,她一定不會讓他有機會後悔自己當初向她走來時邁出的那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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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驪芒走到了她的身邊,與她並肩站在一起。

  在此起彼伏的「趕走她」的呼聲中,他大步走向了自己的屋子。

  出來的時候,他把那根羽雉交還到了老女人的手上。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包括一直站在後面的以加和圖魯。

  呶呶突然發了瘋般地撥開人群衝了過來,狠狠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血絲沿著她的唇慢慢滲了出來。

  他沒有甩開她的嘴,只是皺著眉頭,幾乎是容忍又憐憫地看著她。

  娜朵已經淚流滿面了,她朝木青這裡走了一步,卻被身後她的男人緊緊拉住了。

  他為了我,竟然自願被他的族人和部落放逐。在這個人類力量相對於自然還是極其渺小的時代,該是怎樣的執念,才會讓他做出這樣無異於是自殺舉動的犧牲?

  木青微微地笑了下,閉上了眼睛。眼前又浮現出了另一個場景。

  在她跟著他要離開聚居地時,由由突然掙脫了娜朵的手,飛快地朝她奔了過來。

  她抱住了木青的腿,抬頭。

  木青緩緩蹲了下去,與她平視。

  「太薩喀穆!太薩喀穆!太薩喀穆!……」

  由由緊緊抱住了她的脖子,哽咽著一遍遍重複這句話。

  「我會回來看你的……一定會回來的……」

  她也淚流滿面了。

  他們離開的時候,驪芒帶走了他的皮囊和手上的銳矛,木青抱著她的枕頭,裡面是刀、月經帶、蛇皮圍裙、驪芒送給她的項鏈和前幾天分配過來吃剩下的一包黍籽。

  當聚居地在身後漸漸消失不見的時候,木青回頭看了一眼,暮靄中嫋嫋升起的幾縷炊煙讓她覺得有幾分傷感。她抬頭看了眼身邊驪芒的側臉,他的下頜被鬚髮遮住,她看不清他是否緊抿著嘴,但他的目光正直直地望著前方,神情看起來就像兩人是一道要回歸家園,而不是剛剛從家園中被趕了出來。

  她突然覺得有些安心,把自己的手插進了他的臂彎裡緊緊挽住,跟上了他的步子。

  這一夜他們住在了離聚居地不遠的那個山洞裡。就是她剛來時從達烏那裡逃脫後被驪芒抓住藏了一夜的那個山洞。那裡似乎是他經常來的地方。他在角落裡的一堆石頭後扒拉了一陣,扯出了一個藍色的包,然後笑著扔到了她的面前。

  木青驚喜地發現這就是自己第一次碰見時就被他據為己有的那個背包,居然一直被他藏在了這裡。唯一遺憾的就是望遠鏡沒有了。急忙打開了來,見裡面東西都還在,只是手電筒打開的時候,光有些微弱,大概是長久沒充電的緣故,明天放在陽光下曬,應該就能恢復原來的光度了。

  木青擺弄手電筒,照射洞壁查看的時候,一邊的驪芒正忙著生火,並沒有什麼詫異的表情。他之前肯定已經把這包裡的東西都研究過一遍了,這才顯得若無其事的樣子。心中突然生出了俏皮的念頭,叫了聲他名字,等他抬頭看了過來,就把光束照向他眼睛。

  驪芒顯然嚇了一跳,很快用手遮擋住眼睛,到了她跟前沒收了手電筒。見她低聲笑了起來,有些無奈地伸手擰了下她的臉。

  他們出來時並沒帶什麼吃的東西。等火生了起來,晚上睡覺用的草葉鋪子也鋪好了,驪芒吩咐她坐在裡面等他回來,自己便拿了弓箭和銳矛出去。臨走前還細心地用折過來的濃密樹枝把洞口掩蓋了起來。

  木青一個人坐在火堆旁,不時往裡面添加一兩根枝條助燃,劈劈啪啪的火星爆裂聲中,她的皮膚感受到了一絲被炙烤的熱意。

  到這的將近兩個月時間,或許是意外一樁接連一樁地朝她迎面襲來,她幾乎不大回憶從前的種種和那裡的親人,也或許是不敢。但是此刻不知道為什麼,她卻突然又想起了從前。

  不過短短的兩個月,身前身後卻已有如同隔世的恍然之感。

  外面響起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木青以為是驪芒回來了,有些歡喜地起身迎了上去。她走了幾步,卻聽見一陣有些遲疑的輕聲呼喚驪芒和她自己名字的聲音。

  是娜朵。

  木青急忙撩開了洞口堆積著的枝葉。見娜朵和她男人正站在那裡。

  他們送來了一包薯根和幾塊已經烤好的乾肉,還有一張皮毛。

  娜朵的眼睛仍有些紅紅的,拉住木青的手不住地念叨著「你們一定要好」。她的男人站在那裡沒說什麼,但神情也很凝重。

  木青突然有了一種愧疚感。她覺得有些對不起面前這個善良的女人。如果不是自己的出現,他的親人驪芒現在應該還在部落裡,是個最叫人敬仰的下任達烏。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放逐到叢林裡從此要憑一己之力與天地為伍。

  沒有什麼言語可以表達她現在的心情。她只是用雙手握住娜朵長滿了老繭的粗糙的手,拉到自己嘴邊親吻了一下。

  娜朵的眼淚唰地掉了下來,收回了手擦了下,朝她點了下頭,和她男人轉身離去了。

  驪芒回來的時候,手上拎了兩隻山雞模樣的獵物。他在外面的水源地已經去毛清洗過了。看見地上的東西,愣了一下。等聽了木青慢慢說出的話,他點了下頭,朝她微微笑了下。然後就熟練地把雞叉在枝條上燒烤。

  木青本來有些擔心這會勾起他的感傷。偷眼看他時,卻見他只是盯著火上的兩隻漸漸冒出油光的雞,神情很是專注。似乎感覺到她在偷窺自己,突然抬頭朝她笑了一下,笑容就像火光那樣溫暖。

  睡覺的時候,他像往常那樣讓她枕在他一隻胳膊上,另一手攬住她腰,輕輕拍著她後背,就像小時候木青被她母親拍著哄入睡那樣。

  她突然覺得眼裡有陣潮意湧了上來,急忙閉上眼睛用心睡覺。

  木青是被半夜裡的一陣涼意凍醒的。她閉著眼睛習慣性地往自己身側的溫暖來源靠去,那裡卻沒有溫暖。伸手胡亂摸了下,這才發覺那張獸皮正裹住自己的身子,但身邊驪芒不見了。

  她的心臟噗通跳了一下,猛地睜開了眼睛四顧望去,這一剎那竟有些驚慌之感。

  山洞裡很黑,外面的月光照不進來,只是洞口影影綽綽地似乎有團黑影。她微微撐起身子看去,認出來了確實是驪芒的背影。

  他正獨自坐在那裡,面朝聚居地的方向,不知道在想著什麼。背影良久紋絲不動,就像一尊化石。

  木青呆呆地看了一會,想起身過去。但她終於還是沒有過去,只是慢慢地又躺了回去,把自己縮回了在獸皮裡。

  過了很久,她終於聽到一陣響動,應該是他起身回來了。

  他躺回了她身邊。

  木青覺到了他帶來的微微一絲涼意,那是被秋夜涼月浸潤出來的涼意。

  他似乎怕自己身上的涼意驚擾了她,並沒掀開獸皮蓋住身體。

  木青裝作剛被他驚醒的樣子,打了個呵欠,嬌滴滴含含糊糊地唔了一聲,然後伸手抱住了他光裸的腰,把自己溫暖柔軟的身子貼了過去。

  驪芒沒有猶豫,立刻伸手緊緊地把她抱在了懷裡,唇壓上了她的額頭。就像她就是他身體裡被取出的某一部分,他們本來就該這樣緊密地貼合在一起,不分你我。

  第二天早上的晨曦曉光中,他帶著她沿著從前漂遊過幾天的那條大河,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而去。

  木青不知道他要帶她去哪裡。但她相信等他停下腳步,那就一定會是他們將來的家園所在。

  第三天傍晚的時候,他們在河流邊山崖的一個淺穴裡停駐了下來。他們的乾糧已經吃得差不多了。所以需要去找東西補充食物。

  這裡沒有可以藏身的地方,驪芒應該是不放心留她一人在此,所以帶了她去。

  木青看著他敏捷地爬上了樹,掏了一個鳥窩,帶了幾枚鳥蛋下來。

  每個都有她手掌大小。

  他又在一棵大樹腐朽掏空的洞穴裡抓出了幾隻肥碩的大號地鼠。木青看著在他手上吱吱亂叫不停扭動身子的那東西,雖然有些驚懼,只是想到自己連帶血的生肉都吃過,便也釋然了。

  最後他射殺了一隻被驚起從他們面前倉惶逃過的倒霉的麅子。木青拎著自己順手採摘過來的用大樹葉包裹起來的野果,兩人滿載而歸,這時天已經擦黑了。半路的時候,木青突然聽見自己邊上的草叢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動,吃了一驚,一下跳到了驪芒身側。

  驪芒安撫地拍了下她的手,自己握了銳矛,小心地撥開了草叢。等看到引發了異響的來源,兩人都是鬆了口氣。

  那裡有只奇怪的小東西,正在一次次地努力地想站起來,卻又一次次地倒了下去,喉嚨裡發出嗚嗚咽咽的悲鳴聲。

  說它奇怪,是因為它長得有些像獅子,但全身的毛卻是黑色,體型看起來比小狗大不了多少,看起來像是出生沒多久的。

  木青蹲了下去,藉著僅剩的黯淡天光仔細地看了下,發現它的後臀和腿部有被咬過的痕跡,鮮血淋漓,上面還紮了些毛刺,這才無法站立。

  驪芒伸出手,一下已經粗暴地拎起了小傢伙的脖子,看樣子是要扭斷它脖子送它小命了。木青趕忙哎了一聲,從他手上奪了過來。

  小東西受了驚嚇,縮在木青懷裡不住嗚嗚地叫,頭使勁往她胸口蹭。

  驪芒有些不解地看著她白了自己一眼,抱了小東西就往前走去,只好跟了過來。

  兩人回了起先找過來的地方,木青顧不得別的,先就叫驪芒給她照著手電筒,自己抱著小東西,用軍刀上的鑷子小心地拔出了它身上的一根根刺,又叫驪芒到附近拔了些草藥過來,嚼爛了敷在它傷口上。

  驪芒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原來是看上了這小東西,要帶著一道走了。其實論他想法,十隻只怕也早就架火上烤了,只見她這麼喜歡,也就只好由她去了。

  木青把烤熟的肉細細地嚼爛了,和著果子的汁水餵給了小東西吃。吃完了,那小東西竟一口叼住了她一根手指,用軟軟的舌頭包裹住不住咋吮著。木青覺得又癢又滑,忍不住呵呵笑了起來。連晚上睡覺的時候也放在了腳邊用獸皮蓋著,夜裡還醒了幾次,看看還在不在,弄得驪芒鬱悶不已。等她第三次要爬起來的時候,終於忍不住一把扯了她回來狠狠壓在了自己身下。

  小東西趴在邊上,瞪著烏溜溜的眼睛看著邊上糾纏在一起的起伏不斷的兩個身影,和著他們發出的響聲,喉嚨裡輕輕地嗚嗚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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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第七天的時候,他們走到了大河的盡頭。

  其實算不上盡頭,只是大河到了這裡,突然被硬生生地截斷,無路可去地從高高的斷面飛躍而下,一瀉千里,繼續往東浩蕩而去。

  日頭正在頂上。

  木青站在斷崖前,聽著陣陣轟鳴水聲入耳,迎面竟覺一陣絲涼,那是水霧被風捲揚而起撲來時帶過來的涼意。

  她本已走得有些燥熱,此時竟也感到一陣心曠神怡。

  被她一直抱在懷裡的小東西已經有了自己的名字,她叫它小黑。本來正眯著眼睛懶洋洋在睡覺的小黑似乎也被這響聲驚醒,猛地睜開了眼抬頭,好奇地東張西望。

  前面已經沒有路了。下去就是懸崖。

  木青抬頭看著驪芒。

  他朝她笑了下,當先拐了個彎朝邊上走去。

  木青跟在他身後,見他用手上的矛和前幾天剛打製出來的一把石斧分開面前重疊蔓延的枝木藤蔓,開路向前。

  這是個上坡的緩崗,他們走得有些艱難。

  這樣走了約莫一個多小時,地勢漸漸地平了起來,接著就是下坡。

  下坡的路比起先要好走些。

  他們翻過了這個小山崗。

  驪芒繼續在朝前走,木青緊緊著跟著她。

  懷裡的小黑似乎感到了她的疲乏,有些不安地嗚嗚叫了起來,伸舌隔著衣服舔了下她的胸口。

  驪芒回過了頭,看了她一眼,蹲在了她面前,示意她上來。

  他要背她走。

  木青拒絕了。

  叢林裡兩個月的生活,她已經漸漸學會了忍耐。適當的時候,她當然會在驪芒面前撒下嬌,博取他的愛憐。但是像現在這樣的情況,只要她還有最後一絲力氣,她知道自己就應該咬緊牙跟著,而不是成為他的負擔。他除了在前面開路,身上還已經背了她的包,除了裡面原來的東西,還鼓鼓囊囊地裝了前幾天吃剩下的一些乾糧和幾顆她從前用來解渴喝過的那種椰果子。

  驪芒見她不肯上來,起身伸手抹了下她額頭的汗。低眼瞧見還趴在她懷裡耷拉著腳輕輕鬆鬆的小黑,眉頭略皺了下,掐住了它脖子上的皮,一把拎了起來。

  木青以為他要讓它自己走路。小黑雖然傷口好得差不多了已經結疤,但下地行走跟上他們估計還有困難。正要再抱回來,卻見他已經提了它放在自己空出的右肩上。

  小黑驟然離了木青的懷抱,一下站得離地高了不少,看起來有些害怕,四隻爪子緊緊扒住驪芒肩頭,烏溜溜的眼不住看向木青,嗷嗚地叫個不停。

  木青有些不忍,想抱它下來,驪芒已經伸手刮了下小黑的頭。小黑嗷一聲,彷彿知道這男主人沒女主人那麼好惹,又不喜歡自己,不敢再叫了,只用力扒住自己站腳的地方,以免掉下去,看向木青的那個小眼神彷彿有些委屈。

  木青看著這一大一小兩個見了面就不投緣的傢伙,忍住了笑意,伸手摸了下小黑的頭,以示安慰。

  驪芒朝她嘿嘿笑了下,拉了她手繼續前行。

  可憐的小黑扒在他肩頭,身子搖搖晃晃,卻也奇蹟般地始終沒掉下來,到了最後看起來反倒是得了樂趣,又搖著尾巴沖身後跟著的木青嗷嗚嗷嗚地叫。

  黃昏的時候,在走過了一道峽谷之後,木青的眼前突然豁然開朗,萬萬沒想到這峽谷之後竟然隱藏了一片像是桃源的佳美之地。

  峽谷的遠處山脊上,一道瀑布蜿蜒而下,彙聚成寬闊的溪流,彎彎繞繞著從她腳前淙淙而過。溪流對面,是一大片平緩的谷地,此刻長滿了各種各樣瘋狂蔓延的地表植被和野花,在風中輕輕搖曳著。空氣裡充滿了淡淡的泥土腥味,但這味道不會叫人不適,反倒覺到了這裡土地的肥沃。再過去,不遠方仍是莽莽叢林,直到這樣的景象被遠山截斷。

  此刻,夕陽斜照的餘暉正灑在這片土地上,給一切都籠罩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光輝。

  木青幾乎是驚喜地雙手勾住了驪芒的脖子,整個人歡呼著跳上了他的身子。

  小黑猝不及防,被震得跌落到了地上,蹲在她腳邊垂著頭嗚嗚地叫。

  木青太高興了。

  跋涉了整整七天,驪芒終於帶著她停下了腳步,停在這片桃源般的有水流過的谷地。

  驪芒也被她的興奮所感染,一下抱起了她,涉過齊腰深的溪流,到了對岸。

  小黑想跟著過來,卻又不敢下水,急得在地上不停打轉,嗷嗷地叫。

  木青回頭看見了,笑著戳了下驪芒的胸口。驪芒只好放下了她,把小黑拎了過來丟在地上。

  小黑一落地,立刻就撒開了腿打歡,一下就消失在濃密的地表植從裡。

  木青有些不放心,追著叫了聲它名字,驪芒卻抓了她的手,帶著往前去了。

  她不禁暗笑自己太過婆媽。小黑是叢林裡的原始動物,不是她從前自家養的小寵物。

  驪芒沿著山壁腳下仔細地搜索,彷彿在尋找什麼,最後他撥開了一叢高過她頭頂的草堆和縱橫糾纏的濃密藤蔓,一個很大的洞口赫然出現在了她眼前。

  木青明白了,接下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在蓋起自己的房子之前,這個山洞應該就是他們用來遮風擋雨的容身之所了。

  她覺得驪芒剛才尋找的舉動,看起來就像是知道這裡本來就有個山洞似的,忍不住指著洞口,抬頭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驪芒看出了她的疑惑,很簡潔地道:「我小時候來過這裡,所以找了過來。」

  木青理解了他的話。只是看他的神色有些淡,彷彿不大願多言這個話題。便閉口了。只是看著他的舉動。

  他並沒有立刻進去,只是在附近攏了些乾枯的枝葉,捲成了一紮,用他隨身皮囊裡的火石火絨點燃燒旺了後,朝暗沉的洞穴深處扔了進去,然後拉著她閃在了洞口邊上。

  木青起先沒反應過來,但很快便知道了他的意圖。大概是想用火光探下有沒有野獸藏身在裡面。

  火紮子燃燒得很正常,裡面也並沒有什麼東西衝出來。這說明洞穴裡可以進去了。

  木青跟著驪芒慢慢地前進,用手上的手電筒光不住地照射著四壁,打量著自己今後的棲身之地。

  山洞並不是一直到底的,洞口進去七八米左右就稍微拐了個彎,然後是個幾十平米的大洞,高度大約兩層樓的樣子。

  木青從前做導遊時特意研究過各種洞穴的形成方式,這裡無論是洞壁還是洞頂,看起來都比較平整,像是個土洞。也就是陡峭的土崖下部有透水性較好的沙土層時,由於地下水或大氣降水的作用,沙土遭到溶解沖刷而漸漸形成的空洞。比潮濕的溶洞更適合住人。

  雖然不是溶洞,只是常年被洞口植被封閉住,裡面空氣仍帶了濃重的黴潮味道。木青拉了驪芒到外面,找了很多燃燒物過來,在洞穴角落裡各自點燃了幾個火堆,讓空氣流動起來驅除異味。

  驪芒在靠近洞壁處高起的一塊平地上鋪了厚厚一層乾草,然後回頭有些歉意地看著她。

  他現在連一張晚上睡覺時能墊護住她嬌嫩肌膚的獸皮都沒有。娜朵送來的唯一一張還要充當蓋被。

  木青裝作沒看見他的表情,只是把自己的枕頭放在了乾草鋪的一頭,攤手攤腳地躺了上去,長長地伸了個懶腰,這才看著他溫柔地笑道:「我們的家很好。我很喜歡。」

  驪芒沒有說話,只是蹲在她身邊摸了下她頭髮,目光閃動。

  白天的時候他總喜歡摸她頭髮,就像夜間流連撫摸她身體一樣。

  她知道這是他表達感情的一種方式。

  驪芒用石斧在邊上砍斫了十幾棵碗口粗細的小樹,削去了枝葉,用剝下的樹皮緊緊紮連在一起,做成了一個木排的模樣。

  這時夕陽已經落下山去,天色迅速地轉黑,一輪金黃色的月升上了夜空。

  他們到達自己家園的第一個夜晚悄悄降臨了。

  木排被用來擋住山洞口。就像裝了道門。這讓木青感覺安全了許多。

  驪芒重新燃了一堆火,將背包裡取出的肉塊架在火上重新烤了下,用木青的刀切成小塊,遞到了她面前。

  木青吃了肉,喝了幾口用椰果殼從溪流裡打上的水。雖然入口清甜,但她仍希望可以燒開了再喝。只是現在沒有可以用來燒水的容器。

  火堆還在熊熊燃燒,映照得整個山洞紅光一片,看起來暖融融的,連秋夜裡的寒意都被驅散了不少。

  木青被驪芒抱著躺在他們的床上的時候,她仍有些沉浸在剛到達完全屬於自己的新家園的興奮中,慢慢地和他說著自己的話,憧憬著以後的日子。

  「天氣涼了,驪芒你還總光著身子不冷嗎?我要好好想個辦法,給你弄件衣服出來;嗯,下次你捉到山雞什麼的不要急著扭斷脖子,帶回來給我養起來,讓雞生蛋,蛋生雞,生個不停。然後等春天來了,把外面的那片地都開墾出來,種我帶出來的黍子,再種些別的什麼東西。對了驪芒,我哪天幫你把鬍鬚都刮掉吧,你長什麼樣我都現在都還看不清楚呢……」

  驪芒起先還唔唔地隨口應著,慢慢就沒有聲響了,木青耳邊只剩下他輕微的鼾聲。

  木青藉著忽明忽暗的火光,凝視著身邊他安詳的睡容,忍不住輕輕在他唇上印下了個淺吻。

  他太累了。這些天白天要趕路打獵,晚上還要守夜,幾乎就沒有睡過囫圇覺。

  就讓他好好睡一覺吧,在終於可以放鬆的這個夜裡。

  火堆漸漸熄滅的時候,她蜷在了驪芒的身邊,也閉上了眼。

  她心中其實也非常明白,明天醒來,對於驪芒來說又是辛苦的一天。

  冬天快來了。他要為他們到達新家後的第一個冬天做準備。

  這必定不會是一個輕鬆的冬天。

  她有些慶倖,他們是在這時候離開聚居地的。幸好是現在,再晚些的話,他們勢必會更艱難。

  她這樣想著,正有些昏昏欲睡的時候,洞口傳來了一陣低低的嗚嗚聲,然後是爪子刨著木頭發出的哧哧聲。

  是那小傢伙終於循著他們的味道找到了這裡。

  又一陣哧溜聲,小黑已經從木頭門角落的空隙裡擠了進來,嗒嗒地跑到了木青的腳邊,趴著一動不動,只偶爾從喉嚨裡發出一兩聲低低的咕聲。

  明天或許會很艱難。但明天必定會是嶄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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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木青醒來的時候,驪芒已經不在她身邊了。

  她急忙翻身下了草鋪走出了洞口。被驚醒的小黑也急忙呼哧呼哧地跟了過來。

  天色還很早,周圍的山木都籠罩在一層流動的薄薄晨霧之中。

  她的腳下已經出現了一條小路,看起來是通往溪流的方向。路的兩邊堆積著剛被剷除掉的植被雜草,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草汁清香。

  驪芒正在前面不遠處繼續闢著小路。他的身影被晨霧遮擋住,看起來有些影影綽綽。

  外洞是她打算以後燒火煮食的地方。她想生堆火,把昨晚剩下的幾塊肉烤熱,等下給驪芒吃。走到放東西的石台前,才發現上面已經堆了一包剛摘過來的帶了露珠的果子,地上是幾隻新打來的獵物。

  太陽還沒出來,她還在睡夢裡,他已經做了這麼多的事情。

  木青用他留下的火石和火絨引了火,漸漸燃起個火堆。

  離開聚居地的前幾天,她因為想要自己要煮東西給驪芒吃,這才剛學會點火。她之前留意過,見這裡的人會採來一種草,他們叫它「火草」。趁著新鮮潮濕,將火草背面像絨棉樣的一層撕下來,一條條放在烈日下曝曬乾了,需要用的時候就堆成團附在火石上,然後用另塊火石撞擊,飛濺出來的火星便能將火絨引燃。一開始她有些笨手笨腳,手上還被火星子濺燙過,不過現在已經熟練多了。

  烤熱了肉塊,木青叫了他兩聲,驪芒聽見了,很快便過來,兩人就著果子吃掉了昨天剩下的肉。

  吃東西的時候,兩人慢慢地說了些話,木青知道了他今天要做的事。

  他要在峽谷通往這裡的通道上挖出一道壕溝,就像聚居地外圍那樣。但是不用像那裡那樣挖一大圈。

  這個谷底的地形很具有保護性,兩邊是陡峭的山崖,流淌而過的溪流和下游的大河彙聚一起,成了隔開谷底與遠方叢林的天塹,繞過山崖後,那裡是一大片蒺藜地,一直蔓延到遠處的大河岸邊。這樣的蒺藜地,除了飛鳥,恐怕沒有什麼動物敢貿然進入。所以只要在西面的峽谷入口處設置道陷阱障礙,一般的大型猛獸就很難從外面闖入。

  驪芒吃了東西很快就站起來到外面去了,他必須要抓緊時間。只有解決了安全問題,當他外出狩獵時,才能放心讓木青一人留在這裡。

  挖壕溝需要工具。這裡沒有現成的工具。但是這對驪芒來說並不是問題。叢林裡到處都是腐爛的大大小小的動物屍體。他昨天撿了片厚實的肩胛骨帶了過來,現在就是挖土用的。

  他把骨片的一頭用平整的石面磨出了刀刃狀,然後在自己昨天砍伐過來用剩下的樹木中選了段粗細合適的,把下端用石斧劈開,插進了骨片凹處用尖石敲擊出來的一個洞裡,然後把木榫嵌進空隙釘牢,一把類似於鋤的工具就出來。

  很簡陋,但是實用。

  木青幾乎是讚賞地看著驪芒。她只是有些遺憾這裡還沒有銅鐵工具,如果有,他做起這些事情來應該能更省力些。

  驪芒抬頭看見她的表情,習慣性地伸手揉了下她頭髮,笑著往峽谷入口處去了。

  木青跟著,見他停在了昨天進來的峽谷拐角處。那裡兩邊距離最狹窄,不過四五個人並肩的寬度,地面是長滿了雜草野花的鬆軟腐土。看來他是要在這裡挖溝了。

  太陽漸漸升上來。木青看他挖了一會的溝,想起山洞裡那幾隻還待處理的獵物,跟他打了聲招呼,便往回去了。

  驪芒一早獵過來的是頭肥碩的野兔和一隻有著蓬鬆皮毛的看起來像是狸的動物。木青估計這兔子和狸應該都是在自己窩裡時被抓的。

  好在它們已經不會動了,所以她才敢拎了過來到溪流邊剖殺。

  這些從前都是驪芒的事情。但是現在她要學著去做了。

  木青用手中的刀破開了動物的腹部,去了內臟,然後慢慢地剝除皮毛,洗刷了上面沾留的血跡和殘肉,放到邊上晾曬。

  天氣快冷了,他們需要皮毛來過冬。哪怕是像野兔這樣的皮也好,多存幾張她就可以縫成大片。

  她的動作有些笨拙,所以費了好些時間才清理完,把肉放在溪邊的石塊上切成幾塊,用樹葉包了回來放在洞裡的火堆旁,留著今天吃。

  谷底到處都是枯枝敗葉,木青撿了許多過來,攤在地上曬。等曬乾了就可以用來燒火。

  她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中間往驪芒那裡跑了好幾趟。用椰殼給他送水,給他擦下汗,或者其實根本沒什麼事,就是想看下他而已。

  壕溝已經挖到了他膝蓋的高度,直徑目測有三四米。

  太陽升高,照得他光裸結實的後背閃閃發亮,那是汗水折射出來的光。

  驪芒一口氣喝了她盛在椰殼裡的水,揮手叫她回去休息。

  木青很聽話地回去了。但她沒有休息,而是割了許多籐條,用刀把籐條按十字剖成細條,結成了長繩。等細繩足夠多了,她就動手編起了網格。

  編網格並不算難事,只要把繩子依次結在一條緯線上,縱向的繩子交錯打結,一層層下來便可。

  她編出了一張長長的網。

  剛才剖殺野味的時候,她注意到溪流裡不時有魚遊過,遇到水流湍急處還會越出水面。

  她沒驪芒的本事,可以用尖頭木棍去叉魚,但她會用網。

  木青下了水,把網布在了溪流邊的兩塊石頭間。

  等她布好網上來,發現本來一直跟在她身邊的小黑不見了。以為它又像昨晚那樣自己溜去玩了,等下自然會回來,也不以為意,正要離開,卻聽見前面隱約傳來一陣嗚嗚聲,聽起來似乎有些痛苦的樣子,急忙找了過去。

  木青沿著山壁到了盡頭拐個彎,看見小黑竟然是被困在了一大簇蒺藜植被的下面。也不知道怎麼調皮竟鑽了進去,現在想出來,卻被尖利的蒺藜勾住了,所以才急得嗚嗚亂叫。

  小黑看見木青來了,叫得更是抑揚頓挫,烏黑的眼乞憐似地看著她。

  木青又是好笑又是好氣,急忙折了一根樹枝過來,頂起了壓住小黑背脊的蒺藜。小黑脫困,哧溜一下鑽了出來,用身子在她腳邊蹭來蹭去。

  木青蹲下身去,見它後背上已經刺了幾根蒺藜,連黑毛也被刮了幾簇下來。有些心疼,急忙用手拈住它背上的蒺藜,小心翼翼地拔了出來。

  小黑猛地一躍,跳上了她的膝蓋,冷不丁地伸出舌頭,舔了下木青的臉。

  木青猝不及防,被它涼涼濕濕的舌頭舔得半張臉都是口水,又癢又滑,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她突然停住了笑聲。

  她在自己的唇邊嘗到了一絲鹹味。

  雖然這鹹味很淡,但她已經寡淡了兩個月的舌尖味蕾仍是敏感地捕捉到了。

  她忍不住再次伸出舌頭舔了下自己的唇。

  木青覺得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些。

  她立刻抓住了小黑的頭,伸出食指抹了下它還濕漉漉的嘴,然後送到了自己的舌尖。

  沒錯。是鹽的味道。

  木青猛地站了起來,小黑摔到了地上打了個滾,以為女主人在跟自己開玩笑,撒潑地又使勁用後腿立起來要扒拉她腿,卻撲了個空。

  木青已經朝剛才小黑被困住的那片蒺藜地走去。

  她趴在了地上,伸手小心地探到了蒺藜地裡,撥出了一小塊泥巴,送到嘴邊用舌尖嘗了下。

  久違了的熟悉的那種味道。

  這一瞬間她幾乎有要跳起來的衝動。

  她居然發現了鹽。

  在她到新家園的第二天。

  這或許可以看做是一個好兆頭,預兆著她和驪芒往後一定能在這裡順利生活下去。

  她猛地攥住了仍在她身邊打轉的小黑,狠狠摸了下它的頭,然後起身飛快地去山洞裡拿驪芒的石斧。

  她砍去了一片蒺藜,往下不停地挖堅硬的石泥。

  她注意到下面的一些泥石表面附著了一層灰黑色的小小的霜體,如果不仔細看,會以為那就是沙粒。

  她拈起了一顆,放到了自己的舌尖上。

  晶體很快就被她的唾液溶解,一種鹹鹹苦苦的味道在她舌尖瀰漫開來。

  山崖後的這一大片蒺藜地下面,很有可能就是一個小型的鹵床。她剛才嘗到的應該是石鹽,也就是千萬年前,鹽水在封閉的谷底中蒸發而慢慢形成的鹽床。

  木青不需要知道這麼多,她知道這是鹽。這就夠了。

  她用自己的小刀從泥石表面刮下那層霜體,聚在了她剛才帶過來的椰殼中。

  慢慢地她收集了半殼的霜體。

  這些霜體現在還摻雜了很多的雜質,所以呈現灰黑色。

  她需要把這些鹽霜弄得乾淨些。

  她在山崖腳下找了一會,找到一塊較薄的石板,中間因為風化稍微有些凹進去。

  木青急匆匆回了山洞,挑了個較大的椰果殼裝了些水,把鹽霜溶了進去,攪拌成了鹽滷。

  她伸指頭蘸了點放嘴裡嘗了下,鹹得發苦。

  但這卻是她能感覺到的最美妙的滋味了。

  鹽滷裡面現在還很髒,不但顏色發黑,她用肉眼都能看到裡面的沙土雜質。需要先過濾下。

  沒有什麼過濾的工具,她能想到的就是她的衣服。

  她脫下了衣服,到溪流邊搓洗乾淨了,然後回到了洞裡。

  這裡除了驪芒和小黑,偶爾也會見到一些被新來的他們驚起飛快地掠過草叢樹木間的各種小動物,她甚至來不及看清到底是什麼,此外就剩天地和遠處的莽莽叢林。所以沒了衣服遮蔽身體,雖然感覺有些怪異,但問題並不大。

  她趴在地上,用衣角上的一塊布料慢慢地過濾,濾了兩遍,得到了半椰殼較為乾淨的滷水。

  衣服沾了鹵,不洗乾淨的話很容易脆化,所以她立刻到溪邊把衣服漂淨了。然後掛起來晾曬。

  她回了洞,生起了火,把剛才撿來的石板架在了火堆上方。

  石板上的凹處很淺,倒了椰果殼裡將近三分之一的滷水就滿了。但沒關係,她可以多燒幾次。

  火苗舔著石板的底部,凹處裡的水慢慢地沸騰蒸發。當水全部燒乾了,木青看到凹處底部附著一層灰白色的結晶。

  她得到了第一份鹽巴。

  有了鹽,他們不但可以告別寡淡的滋味,不用喝那種腥味濃重的血湯,更重要的是她能更好地保存食物。

  她興奮地大叫了一聲,幾乎要立刻衝去驪芒那裡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人都跑出了洞口一段路,終於還是忍住了。

  還是等他自己吃到抹了鹽的食物時再說吧。她想看他對這種新滋味的反應。

  小黑跟著木青奔了一陣,突然又隨她硬生生地收了腳,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回頭看著木青叫了幾聲。

  驪芒半天不見木青過來自己身邊打轉,有些不放心。他其實還是很喜歡她在自己身邊轉悠的感覺的。加上骨鋤的刃口有些鈍了,所以扛了回來想看看她,順便再磨下刃口。

  他到了洞口,看到了一幕他想不到的景象。

  火上架著的一塊石板上不知道在燒煮著什麼東西,正嗤嗤地往上冒著白煙。他的木青正光著上身趴在地上認真地吹著火,圓圓的臀部翹起來朝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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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木青認真燒火,儘量想把火勢控制好。猛了怕燒焦,弱了費時間。趴下去鼓著腮幫子正吹著,突然覺得自己的後腰被人緊緊握住。不用回頭也知道是驪芒了。

  她有些不依地拍掉了他從她腰上經由腋下移到自己胸口的手,然後回頭朝他笑了下。

  驪芒有些發怔。

  和她相處了這麼久,他知道她似乎對白天裡赤裸身體這種事很是在意,所以除了剛醒來的每天早晨,他幾乎沒見過她像現在的這個樣子,何況還是剛才的姿勢:趴在地上,臀部高高翹起,後背中間那道淺淺的美麗的凹線,一直延伸到了腰臀之下,然後消失在了臀間,尤其是被她身上的布料遮住一半的臀縫間的那道凹痕,非常地惹眼撩人。

  這樣的景象讓他腦子有些發木,想也沒想便上前抱住了她。

  他的手粗大而厚實,常年握矛和弓箭的地方生著老繭,觸摸到她纖細柔美的腰肢,讓他忍不住產生一種想掐斷她腰身的衝動。

  但是他此刻的發怔卻是因為她回頭時對自己露出的那個笑容:被火蒸烤得像花朵般鮮豔的臉頰上,眼睛亮得像是夜晚的星光,滿溢出無比歡喜的神情。

  他從沒看見過她笑得像現在這樣燦爛。

  木青沒想到驪芒這時候會闖進來。見他抱著自己有些發呆,哪裡想得到他現在腦子裡的彎彎繞繞。只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欣喜迫切想要和他分享,扭了幾下掙脫開他胳膊,彎腰端起剛才刮下來的鹽巴,用手指沾了點送到了他嘴邊。

  驪芒下意識地張開了嘴含住她手指,用舌頭裹住了咋吮起來。

  木青本以為他嘗到了鹹味會驚喜,見他吮了一會沒什麼表情,反而改用牙齒輕輕咬齧她的手指,頭越壓越低,看著自己的眼神暗沉得就像最純粹的夜色,這才突然有些明白過來,指尖被他啃咬過的地方彷彿起了道電流,迅速地沿著手臂一直通到了她的心臟,心跳彷彿停了一下。

  木青倏地從他齒間縮回了手指,微微有些面紅耳熱起來。

  他該不會以為她現在這樣是在誘惑他吧?

  驪芒見她臉微微發紅,目光忍不住沿著她的脖頸向下,慢慢停駐了下來。

  他很少在明亮的自然光下這麼仔細地看過她的身體。胸口處的肌膚柔軟又充滿彈性,頂尖泛著薔薇色,鮮豔而嬌嫩,像花瓣浸在蜂蜜裡,讓他忍不住沿著她的脖子摸了下去。

  木青心跳又一陣加快,呼吸隨著他的觸摸而緊結起來。在他彎腰低頭含上的時候,她突然聽見邊上傳來一陣劈劈啪啪的輕微響聲,這才醒悟了過來,應該是她的第三鍋鹽巴熬好了,晶體受熱正在四下飛濺。

  現在什麼都比不過她的鹽巴重要。

  她低呼一聲,一把推開了驪芒。

  驪芒見她壓滅了火,用片石頭小心地刮著石板上剩下的一層白白的東西,刮到她手上的那個椰殼裡,這才想起她剛才用指頭蘸過這東西讓自己嘗味道,然後一臉期待地望著自己。

  他努力想回想起當時她手指的味道,但是好像沒什麼印象。

  老實說,他現在其實並不怎麼關心她在弄什麼。只要她喜歡,隨便什麼都行。他只是為剛才被她推開而有些悶悶不樂。

  她的味道喚醒了他全身的感官,提醒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和她這樣親近了。

  但是她現在看起來不但沒那個意思,反而又用根乾淨的細木棍挑了點那種東西,笑盈盈地再次送到了他嘴邊,眼巴巴地望著他。

  他只好又張開了嘴。

  這一回沒有她手指的蠱惑,他終於辨出了這味道。

  是和血湯類似的味道。但是濃了很多,而且沒有腥味。

  他的女人不來看他,不穿衣服,忙得翹起圓臀趴在地上用力吹火,就是為了弄出這東西。

  不錯。他覺得還可以。

  他朝木青咧開嘴笑了下。

  木青有些瞠目。

  她以為他應該很激動,就算沒激動,至少也要非常高興。但是沒想到他竟只是這樣的反應。她甚至覺得他最後那個笑可能還只是為了響應自己之前的眼巴巴才勉強露出來的。

  好吧。他還沒開化。不知道鹽是多麼美好的一種礦物質。等他晚上吃到了加了鹽的肉,他就知道自己的錯誤了。

  她決定原諒他的無知。

  但是僅此而已。他現在休想別的福利了。

  驪芒被她趕回了壕溝。

  她的衣服已經乾了。她立刻穿了回去。感覺好多了。

  她把之前洗淨的兔肉和狸肉都細細抹上了一層鹽醃漬著。想到晚上有帶了鹹味的烤肉吃,她的嘴裡就禁不住一陣口水氾濫。

  她突然想起了布在溪流裡的那張網,希望有魚能有眼無珠地一頭撞了進去還出不來。如果晚上再加樣烤魚,那就更完美了。

  她急忙朝溪流邊去。

  網裡竟然真的有二三十條魚在悠閒地游來遊去,渾然不知道接下來即將被醃成鹹魚的命運,大的一條還有兩三斤重的樣子。

  木青大喜過望,急忙收攏網口。但不幸的是,過程並不順利。網口收攏時被她打的一個結給卡住了,受驚的魚四處亂竄,一番折騰下來,不但那條最大的跑了,其餘也跟著從來不及收攏的網口順利逃脫。最後等她拖上了網,只剩下四條還在裡面蹦來蹦去。

  她有些沮喪,但是愛湊熱鬧的小黑可能從沒見過魚這種東西,顯然非常興奮,不住用腳爪去拍擊魚,甚至伸嘴嘗試著去咬。吃痛的魚猛烈地彈跳起來掙脫開它的嘴巴,猝不及防的它嚇了一跳,哧溜一下躲到了木青腳後,探出頭來警戒地望著,過後見沒什麼威脅性,又沖了過去一口狠狠叼住。

  木青沮喪了一會,便被小黑給逗樂了。轉念一想,畢竟是第一次,沒有空手而歸,她其實還是應該得意的。

  驪芒之前沒有為她的偉大發現鹽感到驚訝,那是他無知。他等下要是再不為她會捉魚而有所表示,她就真的要不理他了。

  她蹲在溪邊用石片的鋒口刮鱗去腸。

  她褲扣上掛著的軍刀可能更好用些,但她捨不得用。就這麼一件家當,還是寶貝著些好。

  第一次殺活魚,說很順利那是騙人。

  魚身滑膩異常,又不住跳來跳去,嘴巴張個不停。她割了一會,只是蹭破了層皮而已。

  想起從前隔壁那個在菜場裡賣魚的大嫂,殺魚前都要狠狠用刀背把魚拍暈,或者乾脆用力把魚摔在地上。她看了會覺得於心不忍,但現在打算借用下這種野蠻方式了。

  她搬了塊石頭,閉上眼睛砸在了魚頭上。

  終於剖殺了四條魚,她用草莖串住魚嘴,高高興興地拎回了山洞,照樣抹上了鹽。

  太陽已經有些西斜了。

  她再次生起了火堆,把用鹽滷過的肉塊和魚分別用打濕的木籤穿住,架在了火上燒烤。

  她的燒烤技術仍不怎麼樣,但既然驪芒從來不嫌棄她手下出來的東西,她也就在探索自己廚藝的道路上肆無忌憚起來。

  人總是在不斷進步的,燒烤或者說廚藝這東西也一樣,她堅信這點。

  肉不斷吱吱地冒出晶亮的油滴,滴到火裡,火燒得更旺了。

  木青已經聞到了撲鼻的香味。

  烤肉也不是第一回了。但是很奇怪,這次的香味聞起來卻特別誘人。

  她懷疑只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而已。

  魚先烤好了。看著兩面焦黃,感覺味道應該很不錯。她顧不得燙手,忍不住先撕了一小塊放進嘴裡,嚼了幾下。

  熟悉的那種滋味從舌尖蔓延開來,滲透到了她全身的每一個毛孔。

  這一刻她竟有幸福的感覺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讓驪芒也來分享這種幸福。

  她把火壓得小了些,把肉架在上面,讓它們繼續受到餘熱的烘烤。等下等她叫了驪芒回來,想必就可以美美地吃一頓了。

  她過去的時候,驪芒已經把壕溝挖得比他一人還要深了。她探頭下去叫了聲,他抬起頭來,除了一雙眼睛還閃亮,整個人灰撲撲的都是汗漬,像剛從泥塘裡打了滾出來。

  木青捂嘴吃吃笑了兩聲,驪芒倒是不以為意,叫她再等下就出來。

  木青坐在了邊上,看著泥土從坑底不斷地被甩出來,等了一會,驪芒終於順著他自己紮的木梯子爬了上來。

  他看了下自己沾滿了塵土的手和身體,朝木青笑了下。木青笑眯眯地站著,指了指他身後的瀑布方向。他回頭看了下,突然一把抱起了她就往那方向去了。

  木青哎呀了一聲,在他懷裡扭了幾下要下來。她的衣服今天剛洗過晾乾,還乾淨的很,不想被他的一身泥巴給沾上。但這時候的他顯然又變得不那麼聽話了,邁開大步很快就到了瀑布前。

  谷底的這道瀑布沒有他們之前所見的那道大河截流處的那樣寬闊雄壯,但從幾十米高的山崖上傾洩而下跌入碧綠的潭水,中間曲折跌宕,被突出的岩石激起的雪沫般的煙霧漫天浮游,剛靠近便覺猶如置身於紛飛的細雨之中,金色夕陽斜斜照射過來,像是鍍了層薄薄的金,美得猶如幻境。

  驪芒放下了木青坐在潭邊的岩石上,自己隨手解下了裹身之物便下了水。夕陽照著他古銅的後背,全身像是泛了金色。寬闊的肩膀,肌理分明的腰背,挺健的臀,木青看得有些發呆,直到他轉身朝自己招手,這才回過神來,掩飾地笑了下,搖了搖頭。

  水並不涼,但這樣光天化日的她真有些不習慣。從前在聚居地時她和他是有過幾次共浴經驗,然後不可避免地發生那種事情,但都是在月光之下的。現在少了月光催眠般的魔力,她覺得放不開。

  驪芒見她扭捏著不肯下水,裸身上岸到了她身邊,握住她手就要抱下水去。

  「等等……我……我給你刮掉鬍子吧……」

  木青突然摸到了自己腰間的刀,看著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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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驪芒只是隨口淡淡唔了一聲,並不怎麼在意的樣子,木青這才醒悟他聽不懂自己的話。但她也不知道怎麼用他的話來表達刮鬍子這個意思。見他已經脫去了她腳上的鞋,手又伸向了她的衣服,一急之下已經扯下了扣在自己褲腰上的軍刀,拉出了小刀。

  軍刀上除了主刀,還有把小刀,鋒利程度不在主刀之下,用來刮他鬍子最適合不過了。

  驪芒見她突然把刀子拉了出來在自己面前比劃,以為她調皮又在和自己鬧著玩,捏住她手,刀就輕而易舉地到了他手上,笑眯眯望著她。

  木青想了下,伸手抓住他鬍鬚,用手指貼他臉上做出了個刮的動作。

  驪芒這回明白了她的意思,頭立刻反射地往後仰去,看起來彷彿有些緊張。

  木青衝他甜蜜地一笑,按他坐到了水潭邊的一塊石頭上,從他手上拿回了刀,把冰冷的刀鋒小心地貼在了他的一側臉上。

  「乖……,別亂動……,小心割破你的臉……」

  木青一邊慢慢地推進刀鋒,一邊小聲地哄著他。

  隨著刀鋒割斷鬍鬚時發出的輕微哧哧聲,驪芒的臉不住往一邊側去,神情越發僵硬,看起來恨不得立刻掙脫了逃開的樣子。這神情落在木青眼裡,她雖然笑容更是甜蜜,只是揪住他腦後頭髮的手卻更緊了。

  她最後還是勝利了。驪芒架不住她半是強迫半是哄騙,臉上的最後一片鬍鬚終於飄落了下來。

  她之前有時無聊的時候也想像過他一把鬍鬚下的廬山真面目。這時真的看到了,連手上拿著的刀都忘了收回,嘴巴微微地張開。

  他比她之前想像的要年輕。黝黑的皮膚,方正剛毅的下巴,微厚的雙唇,堅硬的臉頰線條,夕陽的映照下,瞳仁變成了一種泛了微微琥珀的黑,沉得彷彿能吸進一切光華。

  驪芒在她這樣的注視下,黝黑的臉泛起了一層不自然的忸怩之色,頭微微地向左偏去,似乎想隱藏什麼。

  她其實早已經看到了,他的右邊臉頰之上有一個小小的紋刺,就在剛剛剃去鬍鬚還泛了青色的胡茬那裡。

  剛才沒看清楚,她雙手掰過了他的臉,靠近仔細端詳了下。

  這不是文刺,看起來更像是天生的印記,表面平滑,形狀像一團正熊熊燃燒的火焰。

  她突然猜想,他會不會是想掩蓋這個印記才留了這樣的滿面鬚髯?所以剛才被迫露出整張臉後在自己面前又顯得這麼緊張不安?

  但是老實說,她真沒覺得這個小小的火焰印記有什麼醜陋之處。不但不損他的容顏,然而讓她覺得更增添了一絲陽剛之氣。

  唔,她的驪芒,不管怎樣都是那麼好看。

  她伸出手指,輕輕撫摸了下他臉頰上的火焰,看著他眼睛笑道:「它很美,我喜歡。」

  這次她是用他的語言說的。

  驪芒眼裡的不安慢慢地消失了,抬起手摸了下自己驟然變得光禿禿的下巴,朝她略帶羞澀地笑了下。

  木青忍不住往他臉上的那個印記處親了一口。等被他突然緊緊抱住了,掙扎幾下都脫不開身,這才有些後悔自己剛才不該這樣鼓勵他。

  她身上的遮蔽物很容易就被他強行脫了下去,剛刮過還未完全乾淨仍帶了些許胡茬的臉頰摩過她柔嫩的肌膚,連同炙熱的親吻和他粗糙手掌的撫摸一路慢慢向下,讓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起來。想避開,卻沒有絲毫力氣。胸口的兩朵在他的不斷舔舐之下,怒放得猶如沾了晨露的玫瑰花蕊。

  她被他半仰半坐地放在了潭邊柔軟的一片草地上,修長潔白的腿大半浸潤在了泛了幽幽碧色的水中,隨著瀑布衝下時蕩漾而起的水流無力地微微擺動,充滿了誘惑,來自於水中之妖的誘惑。

  她感覺到自己的腿被一雙有力的手緊緊分握住,站在水中的他正沿著她的大腿內側親吻上去。

  他的吻幾乎沒什麼技巧可言,只是充滿了熱量和激情。當他帶了刺感的臉頰貼著她最敏感的嬌嫩之處不斷磨蹭,並嘗試用柔軟的唇舌討好她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發出了含含糊糊的一聲呻吟,又甜又膩,嬌媚得像剛剛從蜜罐裡拖了出來。

  她的聲音鼓舞了他。他抬起身來,抓住她的大腿把她往水下又拖了些,讓水浸到了她的腰肢,然後用手托著她的臀舉出了水面,帶出的水花立刻飛快地從她身體兩側落回水面,最後只剩零星的幾點晶瑩仍戀著她平滑如凝脂的小腹不願離開,反射著夕陽,像顆顆璀璨的寶石。

  他貪婪地注視了片刻,終於迫不及待地挺身而入了。

  和他那麼多次了,木青起先總是對他的入侵有些不適,甚至是痛楚。現在也一樣。

  他看到了她彷彿痛苦的表情,很是溫柔地對待她,直到她眼裡溢出了一片水汪汪,連眉梢眼角帶出的風情也像她身下的潭水那樣要流動起來了,這才深吸一口氣,黝黑的大手用力握住她雙腿馳騁起來。

  木青身下的水被她幾乎不能自持的後背撞擊得啪啪作響。她全身的感官被這種奇異又新奇的感覺緊緊攫住,之前的羞澀和不適慢慢消散。漸漸地她只想呼喚他的名字,讓他不要停下來,但是好不容易溢出口的聲音卻被他猛烈的進攻撞擊成了斷斷續續的支離破碎,長長短短,高高低低。

  她在極度忘情之時,感覺到他驟然離開了自己。她的身子重新被放回了水了。

  潭水無聲溫柔地緊密包裹了她的身體,但她此刻更盼望來自於他的緊密撫觸。

  她不滿地微微睜開了眼,見他站直了身體,一雙黑得像純淨寶石的眼睛正帶了笑意望著自己。

  她咕噥了一聲,但是那聲咕噥還沒來得及消失,就變成了短促的驚叫。

  她已經被他翻轉了身子,擺成了她今天燒火時被他撞見的姿勢。

  他毫不猶豫地衝了進來。為了這個讓他偶爾撞見卻遐想到現在的姿勢。

  他看到自己身下的她本來結成辮子在腦後的烏黑長髮此刻早已淩亂不堪,從後披覆到前地和她身下碧綠的草糾纏在一起,後背拱出了美麗的曲線,隨著他的韻律而無力地被擺動。

  這樣的她讓他覺得快感又滿足,那是一種全身每一個毛孔都在暢快呼吸的快感,一種他從小在其間長大曾深深迷戀的的莽蒼叢林也無法帶給他的滿足。

  他握緊了她,更加用力,然後再次將她翻轉了過來。

  夕陽已經悄悄隱去了光輝,暮靄漸沉。

  他的喉間發出最後一聲沉沉的低吼,終於趴在她身上靜止了下來。

  木青沒有說話,只是閉上眼睛默默數著他一下下敲擊著她的心臟跳動,感受著剛才折磨自己的極端快樂過後的全身痠軟。

  他太重了,一旦靜止下來趴在她身上,她又有些透不出氣了。

  她戳了下他後背,想讓他翻身離開。

  頭頂突然被什麼砸了一下,微微有些痛。扭頭看了下異物的來源,她驚得目瞠口呆了。

  水潭邊的高高樹叢上,不知何時竟出現了十來隻猴子,有的倒掛在枝幹上,有的坐著,但十幾雙圓溜溜的眼都一無例外地在看向自己這裡。剛才那個砸到了她的就是猴子們從樹上丟下的一個果子,估計是覺得他們停了下來,有些不滿。

  木青啊地尖叫了一聲,用力推著驪芒。

  驪芒抬頭,也發現了樹上的偷窺者。

  讓木青感到鬱悶的是他不但不幫自己,反而覺得好笑似地哈哈大笑了起來。

  她又氣又羞。

  猴子們當然不是人,但無論如何,自己和他剛才的種種竟被這十幾雙和人類相差無幾的眼睛看了個徹底,她覺得自己臉都要紅地滴出血了,胡亂打了驪芒幾下出氣,便慌忙去抓自己之前被他脫下的衣物。

  驪芒不忍見她這樣窘迫,強忍住笑揀了塊石頭朝樹上的猴子們丟了過去,想趕跑它們。哪知這舉動卻惹惱了本來正看得興致勃勃的看客們,一陣吱吱亂叫聲中,野果子像雨點般地朝他倆飛了過來,兩人躲避不及招架不住,揀了衣物就抱頭鼠竄。

  等終於避開了那一群不速之客,木青看見驪芒手上居然還順便抓回了幾個野果子,說是當晚餐佐點。想想剛才的荒唐一幕,哪裡還忍得住,越想越好笑,最後笑得差點軟在地上,無奈的驪芒只好抱了她回到了兩人的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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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到了洞口,木青鼻端聞到了一股若有似無的焦糊味道,這才如夢初醒,又是啊地一聲尖叫,鬆開了吊住驪芒脖頸的手從他身上跳了下來,赤腳慌慌張張地跑了進去。

  外洞裡光線已經很是幽暗了。驪芒點了用樹脂攪成燃頭的火把插在了洞壁縫裡,裡面一下被照亮了。

  架在火堆上的烤肉,朝火的一面已經成了焦黑一片,一邊石臺上包裹著烤魚的葉片也被劃拉開了,裡面只剩一條,剩下三條不翼而飛了。

  木青耳邊聽到一陣可疑的咂嘴聲音,彷彿來自石台後面,把頭探了過去,見小黑這傢伙前爪按住魚,正在那裡舔得津津有味,聽見響聲抬頭與木青打了個照面,立刻就趴在了吃剩的烤魚上護住,像是怕她來搶。

  剛撿到小黑的時候,木青考慮到它是某種哺乳動物的幼獸,怕它之前習慣吃母獸奶水,所以自己都會把東西嚼爛了再餵它吃。沒想到現在一時不備,它竟然聞到了烤魚的香味自己過來偷吃了。

  小黑嘴裡牙齒剛剛冒出尖尖的頭,所以吃得並不快。只是地上的三條魚都被它一一啃咬過,看起來佈滿了亮閃閃的口水。就算現在從它嘴裡奪回來也是不能吃了。

  幸好還剩最後一條,木青這樣安慰了下自己,又看了眼同樣慘不忍睹的烤肉。

  驪芒蹲在她腳邊,笑嘻嘻地看著她哭喪著的一張臉。

  下次如果再有類似的情況,不管驪芒再怎麼迷住她,她也一定要記得先回來把吃的東西藏在小黑夠不到的地方,並且把火滅掉,這一點尤其重要。

  驪芒朝她伸手要刀,大概是想動手處理那幾塊烤焦的肉。但被她避過了。她想自己親自動手把帶了新奇滋味的肉送到他嘴裡,然後等著他的讚嘆。

  烤肉朝火的一面雖然已經焦黑得不能吃了,但朝上的一面因為受到餘火的長時間烘烤,泛出油亮亮的金黃色,看起來不但可以入口,而且十分誘人。

  她用刀把肉上焦黑的部分都剔除了去,留出明天的份,把打算現在吃的放在今天煮鹽用的那張石片上切成一塊塊。考慮到魚肉趁熱吃的話味道會更好些,所以又吹旺了火,把那條碩果僅存的烤魚靠近了稍微烘烤下,也切撕成了小塊。然後用雙筷子挑揀了一片最嫩的魚肉,夾了起來,小心地送到了驪芒的嘴邊。

  筷子是她白天覷空用找過來的小枝條削的。兩雙。她計劃從現在開始,有意識地培養驪芒使用筷子夾東西吃的好習慣,而不是直接用手去拿,然後把手上的油膩隨意塗擦在身上。

  驪芒似乎被她手上拿捏那兩根細細木棍的靈巧動作吸引住了,眼睛只是盯著她的手看,沒有張嘴。  木青把魚肉在他唇上碰了下,他張開了嘴,含了進去。

  他嚼了幾下,木青睜大了眼看著他。

  他嚥了下去。但是看起來並沒什麼特別反應。就和平時吃東西差不多。

  木青有些難以置信,差點以為自己忘了抹鹽。忍不住也夾了一片放進嘴裡。

  或許是在未受過任何污染又有充足天然餌料的溪流里長大的緣故,魚肉肥嫩異常,而且帶了一絲焦香。尤其是當舌尖品嚐到那鮮鹹的滋味時,讓她恨不得細細回味捨不得吞進肚子裡去。

  他怎麼可能完全不當一回事地就這麼嚥了下去。

  她想起了豬八戒和人參果……

  她不死心,再挑著夾了塊肥瘦摻半泛了油光的兔肉送到了他面前,一邊讓他張嘴,一邊看著他幾乎是可憐巴巴地小聲說道:「不一樣的滋味,吃出了嗎?」

  驪芒響應她似的伸出舌頭舔了下自己的唇,咂了幾下嘴,突然,他像是發現了什麼,一口把她筷尖的肉叼了進去,嚼了幾下,然後他的眼睛亮了起來。

  木青終於鬆了口氣。

  他的那張後知後覺的大嘴應該是終於品出了用鹽醃過的肉的特殊滋味了吧?

  她幾乎是有些自豪地抬起了頭,等著接受他的欣喜和對自己的欽佩讚美。

  但是沒有,驪芒不但沒有誇讚她,反而伸手抓向了石板上的肉,拎了起來就往嘴裡丟,不停地嚼咽,腮幫子塞得鼓鼓的,看著她不住地唔唔點頭。

  他破天荒地跟她搶東西吃,而且還是用手抓著搶!

  木青哎哎地用手上的筷子敲他手背,試圖阻攔他,但他置之不理,反而兩手開動了起來。

  她只得暫時放棄改造他的念頭。眼看著石片上的肉忽忽地少了一大片,她的饞蟲也被勾了出來,寡淡了兩個月的嘴裡又溢出了口水。

  東西就是要搶著才更好吃。

  第一次,他們兩個就像小孩似的不停往自己嘴裡塞東西,生怕晚了就沒得吃。

  最後一塊肉了,她的筷子快不過驪芒的手,被他搶了去。

  她哎呀了一聲,不依地朝他張開了嘴。

  驪芒立刻停了下來,乖乖地把手上的肉送進了她的嘴裡。

  木青眉開眼笑地抿嘴嚼了幾下。但是她很快愣住了。

  他居然伸頭過來,在她油汪汪的唇上飛快地親了一下,舌尖順帶掃過她的齒,然後坐直了身子有些得意地看著她笑。

  他現在的神情哪裡還有平日的半分沉穩之相,看起來分明就是個淘氣的孩子。

  木青臉一下有些紅起來。

  她之前一直拒絕和他親嘴。因為他不願像她那樣每天認真地用那種枝條刷牙。就算被她強迫,看起來也只是在敷衍了事而已。所以每次當他想要親吻她嘴唇的時候,她總是不讓他親。

  估計他對此耿耿於懷,所以剛才居然趁她不備偷襲了她。

  但她並沒惱火,相反心裡卻有了絲微微的甜蜜。

  嗯。下次或許可以考慮用親嘴作為交換讓他自覺養成每天刷牙的好習慣?

  還剩幾塊魚肉了。驪芒不再和她搶,推到了她面前。

  他們還有幾塊肉剩下來在邊上。但那是留出來明天吃的。現在如果圖痛快都吃光了,明天萬一他運氣不夠好,獵不到東西,她就要跟著他挨餓了。

  他可以一頓吃下三天的東西,也可以三天不吃一頓。

  但她就不一樣了。他希望她跟了自己就每天都能吃飽。更何況是這樣他第一次吃到的美味。

  他喜歡看到她滿足的樣子,不管是之前他們在水潭邊,還是現在。

  他對她說自己吃飽了,剩下的魚肉已經吃不下了。

  木青聽了,笑眯眯地往自己嘴裡夾了一塊小的,然後夾了另一塊大些的送到他嘴裡。再自己一塊,他一塊。直到石板上的魚肉全部被吃光了。然後再分吃果子。

  吃了有鹹味的肉,再來幾個汁水肥美的果子,她很滿足。

  一直躲在石台後啃咬自己戰利品的小黑現在啪嗒啪嗒地到了木青身邊,伸出舌頭舔她手指上流下的果子汁水。

  應該是鹹魚吃多了口渴,木青乾脆丟給它一個大果子,讓它自己邊咬邊玩。

  火把的光漸漸暗了下來。驪芒站了起來。

  他現在還不能休息。那道壕溝還沒挖完。必須在今天挖完,然後明天他才能儘早出去打獵,為她跟著自己的第一個漫長冬天開始做準備。他們剩下的時間已經不是很多了。

  木青一直在他身邊陪著他,她想幫他做點什麼,但他不讓。她只好坐在邊上,低聲哼唱著歌給他聽。

  月上中天的時候,又寬又深的壕溝終於挖完了。等他明天一早在底部密插上尖頭的短矛桿,再在上面鋪上偽裝,就算有東西誤闖進入這裡,也不用擔心會爬上來傷害了木青。

  這一夜他們兩個相擁睡得都很沉。

  第二天一早,驪芒佈置好了陷阱,便背了弓箭銳矛和她放在他腰間皮囊裡的幾塊烤肉要外出打獵了。

  木青和小黑一直送他到了陷阱口。她把刀塞進了他腰間的皮囊裡,看著他踏著橫架在陷阱上的梯子出去,再收了梯子藏好,高大的背影就消失在了山壁拐角處。

  這麼小的刀,對他狩獵或許沒什麼大幫助,但勝在鋒利。她只是希望能稍微幫到他些,在他獨自外出打獵,而不是像從前那樣有夥伴在身邊照應的時候。

  她故作鎮定地跟他說不要走得太遠早些回來的時候,他看出了她眼裡隱藏著的一絲憂慮。但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又用力揉了下她的頭髮,朝她笑著點了下頭。

  驪芒天生就屬於這片叢林,是這林子裡最英勇的獵人和戰士,自然也是叢林的寵兒。

  她對自己這樣說。

  木青朝天吐出了口胸中的濁氣,開始了自己忙碌的一天。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昨天的水潭邊,把猴子們因為意猶未盡而投擲過來砸他們的果子都撿了回來,裝了滿滿一大包的樹葉。雖然有些已經被撞破了,但洗淨了曬乾成脯的話並不影響。山谷外或許有更豐盛的果實,但她不敢貿然外出。只能在這裡儘量儲存她能找得到的食物了。

  猴子們經過一夜並沒離去,看起來是這裡的老住戶了。木青彎腰去撿的時候,驚動了密枝上的猴群,紛紛又探出頭來朝她吱吱呀呀地呲牙咧嘴,看起來並不怎麼友好。估計是不歡迎她這個不請自到打擾了他們平靜生活的新鄰居。但是木青相反,她對自己往後能多出這麼一群鄰居很是高興。至少驪芒不在的時候,聽到它們的叫聲,哪怕是憤怒或者威脅的叫聲,她也會覺得不那麼寂寞。

  大概是秋實季節的緣故,這群猴子十分挑嘴,它們棲息枝椏下面的地上掉了許多果子,有些是有腐爛或有蟲咬痕跡,但大多看起來是啃咬的印記,估計是猴子們咬一口嫌不好吃隨手丟掉的。她本來是想都撿了過來洗淨曬乾,又有些擔心被遠古猴子們咬過的果子會不會帶了什麼奇怪病菌,所以雖然感到可惜,終於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只是去邊上低矮些的樹枝上摘些她能夠得到的果子。

  臨近中午的時候,她吃了幾個果子,就坐下來重新修補了自己昨天的那張網,把收口處的結頭儘量弄平滑,並且加寬了網身,然後再次布在了昨天的溪流處,等著肥美的魚兒自投羅網。這種用鮮藤編織的網估計用不了幾次就要報廢,但在找不到更合適的材料之前,這是最好的選擇了。大不了一張壞了再編一張。下水布網的時候,她想起昨晚驪芒問她怎樣捉到魚,她帶他看了她的網,他當時露出的那驚訝又稱讚的表情,忍不住在心裡又小小地膚淺得意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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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小心地用石塊把網壓牢,木青就拿著石斧和椰果殼往山崖後的那片荊棘地去了。

  小黑跟了她一段路,等發覺她是要往那片荊棘地去,大概對昨天的經歷還心有餘悸,繞著她嗷嗷的跑了幾圈想阻攔,但架不住是跟屁蟲,最後還是跟了過來。只是在她砍去荊棘挖土取鹽晶的時候遠遠地站著看,喉嚨裡發出嗚嗚的低沉響聲。

  木青收集了好幾殼混了各種雜物的鹽晶,心滿意足地回到了洞穴。將近一天的時間裡,她就重複不斷地在做兩件事,煮鹽和收網。到了下午的時候,除了要留下取水用的幾個椰果殼,其餘都已經裝滿了鹽。這一天她也收了五網的魚,她數了下,正好八十條,各種各樣的魚都有,最多的是一種體背灰黑,腹部銀白的魚,最大的一條有好幾斤重。她應付不了,只好把它放在草叢裡,等它死了這才刮鱗破腹抹上鹽,和其他處理過的一樣,用草莖穿過魚嘴掛起來晾曬。殺魚的時候,她還想著哪天等驪芒有空,就指使他挖個小池子出來養魚,這樣不但撈魚吃方便些,還隨時可以吃到新鮮的魚。

  太陽西沉的時候,木青漸漸有些無心做事了。把因為煮鹽弄髒洗過晾乾了的衣服套回身上,就帶著小黑到了那道壕溝處翹首等著驪芒回來。

  驪芒沒讓她焦心多久,在黃昏收起它最後一道餘暉之前,他的身影出現在了峽谷入口的拐角處。

  木青興奮地叫著他的名字,朝他揮舞著手。就好像他並不是今早才離開,而是長久未歸的良人終於回家了的那種感覺。

  他今天的收穫頗豐,兩隻看起來和山羊有些像,但要大了許多的麅子樣的動物,一長串用枝條綁著的野雞山禽,還有一大包他回來時順路採摘過來的果子和各種野菜生菌,他知道她喜歡這些。

  木青幫他拿果子包,伸出手的時候,驪芒一眼就看到了她手上的好幾處傷口,那是殺魚的時候不小心被石片的鋒口劃破的,指頭也因為泡漲了一天的水有些泛白起皺。

  他顯得有些心疼,握住了她手。

  木青若無其事抽回了手,笑容滿面地挽著他一道回洞屋裡去。

  晚上了。驪芒坐在外面就著月光磨著他的武器和石刀。武器是他自己打獵要用,石刀是給她磨的。

  剛才看到了她白天懸掛著晾的這麼多魚,想起她手上的刮擦痕跡,他覺得很是心痛。她的手又軟又滑,攤在他的手心被他捏住時柔若無骨,他更喜歡它在晚上碰觸自己肌膚時帶給他的那種感覺。他不想他這麼辛苦。其實就算她什麼都不做,他相信自己也可以養活她的。

  吃東西時他忍不住跟她說了,她卻只是眼睛晶亮地看著自己笑。他對她的這種笑向來就無法抵擋,知道她不會改變主意聽自己的,就要把軍刀還給她,這樣她可以省力些。但她又說不要。他沒轍了,只好給她打磨出一把鋒利的石刀,好讓她明天幹活的時候能順手些。

  木青揀出昨天特意留下的一根細細的兔骨,到了外面央驪芒磨出針尖,再用軍刀上的鑽孔器在稍寬的尾部鑽了個孔,一根針就出來了。她歡喜地接過了骨針回到了內洞,把自己的那個背包拿了出來,用剪刀挑斷了包上佈片的縫合線,慢慢地拆出了好幾片大大小小的布料。

  她想用這些布料做給自己做套胸衣和小內褲。

  原來的那條內褲丟了之後,她就一直真空到現在。而且上身沒有胸衣的襯托,不但跑路疾走時感覺不便,更擔心長期下去會提早下垂。把包拆了,用帆布做套綁結式的內衣是她之前就有過的念頭。現在有些安定下來了,正好趁著晚上有空,她便動手了。

  她坐在火堆前,把布料攤平了放在地上。下剪前,她仔仔細細想著怎樣裁剪才既省布料又穿著舒適,用手在上面比劃來比劃去的。就這麼幾塊布,她不敢隨意下剪,萬一剪壞那就沒得補救了。等終於想妥了,就用燒焦的木棍一端按著設想在布料上畫出了形狀,然後用剪刀小心地剪了下來。

  驪芒進來的時候,看到她正在那裡飛針走線。好奇的拎起了她身邊一塊已經縫好的東西,看起來覺得有些眼熟,想了下才想起來和她從前貼身穿過的小東西有些像,只是前面多縫著兩條帶子。而她手上正在縫的那東西更奇怪,圓圓的兩片布料連在一起,就像……並排扣住的兩隻碗。

  他的女人腦子裡總是會有一些他意想不到的奇思妙想,他也見怪不怪了。所以並沒怎麼樣,只是坐在她身邊看著。

  木青縫好了肩帶,把用來捆綁在背後的兩根帶子也牢牢釘上去,最後仔細地用密針把兜罩的邊鎖牢防止毛化,一個自製小可愛就出來了。她立刻脫掉了外面的衣服,試穿了下。

  當繫好了後背的兩根帶子,她還真的有些佩服自己。從前連縫個紐扣時針腳邊都對不齊的手,現在竟然也弄出了這麼合身的小可愛。而且肌膚碰觸到用舊了的有些發軟的帆布料子,感覺也還不錯。

  驪芒看著包裹住她胸口處大半挺翹豐滿的小可愛,比當初第一眼見到她那小內褲時還要來得吃驚。那兩個碗一樣的東西竟然扣在了這裡!

  他直直地盯著她半遮半掩中間現出的一道深深雪痕,一動不動。

  木青被他的反應逗得忍不住吃吃笑了起來。正要解下來打算明天洗洗再穿,他已經伸手過來隔著布料重重揉捏了幾下,然後探手到她背後一下扯開了繩結。

  或許小可愛最初的發明,就是為了讓女人穿上,然後再讓她的男人把它解下?

  木青被他抱到睡覺的地方時,腦子裡居然冒出了這樣一個想法。

  *************

  一轉眼,他們在這裡安家已經快兩個月了。初秋的涼漸漸變成了深秋的寒,遠處的叢林一眼望去,雖然仍是深深淺淺的綠,但這綠中已經滲染進去了片片金黃。

  最近已經很難採到像從前那樣汁多肥美的果子了,枝頭僅存的一些也都有些枯黃萎縮。但木青並不十分擔心。她已經儲存了許多的魚乾、乾果、曬乾的各種野菜、蘑菇,還有在附近挖來的飽含澱粉的植物根系。驪芒幾乎天天出去打獵,每天多多少少也都有收穫。他們的肉和得到的各種皮毛也越來越多。這些東西連同柴火,都被木青收藏在他們居洞邊上的另一個較小些的洞裡。木青把裡面打掃得乾乾淨淨,每天至少要去巡視個兩三次,摸摸這個,數數那個,算著可以夠她和驪芒吃用多少天。

  看到這個洞被越來越多的東西填滿,她心裡會有一種充實感,就連從前聞了唯恐避之不及的醃貨散發出來的味道,現在也會叫她十分滿足。

  他們現有的皮毛中,木青最喜歡的就是那種像麅子的動物皮。她聽驪芒提過,說這東西叢林裡經常可以撞見,夏天因為天熱,皮上毛不厚,只有短短一層絨,可以做現在穿的衣服。等天氣再冷些,毛就會厚實起來。他們聚居地的大部分人從前過冬時就是靠這種皮毛來禦寒的。

  木青把剝下來的一整張皮洗了曬乾,用驪芒教她的方法,浸泡在燒過的草灰水裡一個晝夜,再把皮子陰乾,不但氣味淡了,摸上去柔軟了許多,附在上面的毛也比較結實了。只要兩三張這樣的皮就可以拼成一張墊褥。她和驪芒現在就睡在這樣的皮毛墊褥上,下面攤了厚厚的乾草,晚上擠在他懷裡,身下是柔軟的絨毛,不用燒火堆也很溫暖。並且她和驪芒現在身上穿的衣服就是用這種較薄的皮縫出來的,很適合現在的天氣。

  木青這幾天有些煩惱。煩惱的來由就是她的鄰居猴子們。

  這群猴子看起來沒有儲存食物的習慣,之前果子豐盛的時候咬一口丟一個,毫不心痛,現在眼看著沒有從前那麼多的吃食來源了,竟打起了木青放在外面晾曬的肉乾魚乾的主意了。木青起先還不知道,後來發現曬在外面的東西總是莫名地會少掉,以為是小黑在搗亂。等教訓了小黑看牢了它,發現照樣會少東西,留心觀察了下,這才發現竟是猴子偷去了。

  猴子吃葷,木青這才是第一次曉得。本來偷點東西吃也就算了,最煩惱的是漸漸地這些猴子膽大了,不但連吃帶拿,還會把拿不走的東西丟在地上弄得一塌糊塗。而且奇怪的是,猴群的猴王不是她從前認為的某隻公猴,而是只很大的母猴,機警又兇悍。有時候她過來趕,母猴甚至還會一邊帶著猴子猴孫們一哄而散,一邊朝她呲牙咧嘴地威脅。等她忙別的去,又立刻聚了過來。弄得她接連幾個白天都做不了什麼事情,只是和這群猴子玩捉迷藏。

  小黑長得飛快,早已經不用木青餵食,不過兩個月的時間,個頭就已經拔得快到了她的膝蓋處,毛色也比剛撿到時油亮了許多。前幾天它偷偷溜了出去,等天黑回來,嘴裡叼了一隻已經被咬斷喉嚨的兔子,木青這才發覺它竟已經長了滿口利牙。

  小黑是只什麼動物,木青也猜想過。起先她覺得是只遠古時代的犬,但看起來不是很像。豹子的話,毛又似乎沒它那麼長。最近她認定它是只類似於獅子的幼崽,只不過毛色變異成了黑色而已。但是前幾天,她發現小黑似乎背部很癢的樣子,不住往她腿上用力蹭,到了後來乾脆躺在地上往石頭上磨。她怕它身上長了寄生蟲或者蝨,捉住了仔細查看,吃驚地發現它的後頸和背脊前端竟萌出了幾個白點,像乳牙冒出的尖頭。用手按壓下去很硬。懷疑是要長出棘角類的東西發癢了,所以才拚命蹭來蹭去的。

  小黑背脊處竟然要長出棘角。這讓木青十分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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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在她的認知裡,背上長棘角的動物就只有恐龍。但那種東西在六七千萬年前的白堊紀中晚期就已經滅絕了。小黑絕不可能是恐龍。更何況哪裡會有獅身樣的恐龍?

  這問題困擾了木青沒多久,她就又被猴子們吸引去了注意力。

  這兩天為了防止猴子搗亂,她乾脆只在自己居住的洞穴口曬新捕來的魚,這樣可以隨時看顧著。原來曬魚肉的那片空地上攤曬了她收集過來的許多柴火。現在天氣漸寒,谷底到處都是枯萎泛黃的枝葉,很容易就能收到一大堆。她想猴子們總不會連柴火都要偷吧,於是放心回去了。哪裡想得到無賴的猴子們竟然拿柴火撒氣,等木青想去把柴火翻面曬時,見本來攤放得整整齊齊的柴被拋灑得亂七八糟,滿地都是,幾隻猴子甚至在上面淋尿。看見她過來了,不但不跑,反而撿起柴火朝她丟來,嘴裡發出呵呵的威脅聲。

  木青覺得自己真有些生氣了。猴子搗亂的事情,她一直沒跟驪芒講,覺得不是什麼特別大的事,不想讓他多分心,大不了自己多跑幾趟驅趕就是。只是看現在的樣子,這群猴子越來越不把她放在眼裡,肆無忌憚。再不給點教訓,過幾天萬一那個藏食物的洞穴被它們發現的話,只怕就會過來哄搶了。到時她一人恐怕真的抵擋不了。

  木青不敢朝猴子們丟石塊驅趕,怕它們丟回來砸到自己,只是揀了根大柴火驅趕。這時她突然聽見身後響起了一陣吼聲。

  這吼聲雖然低沉,但卻持久而充滿威嚴憤怒。木青嚇了一跳,回頭看去,才發現居然是聞聲趕了過來的小黑。

  小黑兩隻前爪和肩微微伏下,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猴子,一副蓄勢待發的樣子。

  小黑居然會發出這樣的吼聲,這讓木青再次驚訝不已。她本來已經習慣了它平常跟著自己時喉嚨裡發出的嗚嗚聲,感覺它就一直在撒嬌。

  猴子們顯然和木青一樣,被這聲音給震住了。很快,也不知是哪只帶的頭,所有猴子都吱吱亂叫著朝它們平日棲息的大樹叢上拚命飛奔而去,轉眼就上了樹,在枝椏上跳來跳去,顯得有些不安。

  木青又驚又喜,沒想到這群猴子竟怕發怒的小黑。回頭想要獎賞下它,它平時最喜歡的就是蹭在自己懷裡讓她撫摸它的毛。

  不知道是不是前次被她冤枉教訓了一頓的緣故,所以對讓它背黑鍋的猴子們耿耿於懷,小黑竟然又低吼一聲,飛快地奔到了樹下,等木青反應過來,見它已經爬上了樹,縱身一躍,一隻逃跑不及的小猴子已經被它一口咬住了脖子。

  小黑下了樹,把嘴裡的猴子甩到了她腳邊用爪子按住,然後抬頭看她,又發出了平時嗚嗚的低叫聲,聽起來有幾分獻媚的意思。小猴子脖頸已經現出了幾個深深的牙印,血不斷湧出來。可能是嚇呆了,小黑放開了它也沒試著逃走,只是縮著瑟瑟發抖。

  木青蹲下身去,抬起小黑的腳爪看了下,見它平時隱縮在腳底厚厚肉墊裡的利爪此刻都張了出來,像安了副鐵鉤。剛才想必就是用爪子刨釘著樹幹爬上去的。她碰了下,爪子立刻又縮了回去。

  木青揉摸了下小黑的頭。小黑顯得極其興奮,低頭似乎就想咬斷小猴子脖子了。

  樹上的猴群們驚魂過後,朝著這裡吱吱哇哇亂叫,只是不敢下來。那隻母猴卻突然狂躁不安起來,從高高的枝椏上一躍而下,跌落到地上滾了幾圈,連疼痛也顧不得,立刻就衝到了靠近木青五六米的地方停下,眼睛盯著地上的小猴子,焦急地吱吱亂叫。

  小黑被打斷,顯得非常不快,抬頭看著母猴,喉嚨裡又發出了低沉的呼呼聲,充滿了威脅之意。

  母猴看起來有些驚懼,但非但不離開,反而慢慢地靠近,眼睛不時看向木青,彷彿有了些乞憐之意。

  木青頓悟。這只被小黑抓住了的小猴子應該就是母猴的孩子,所以母猴才這樣奮不顧身地跳下來想救回它。

  小黑見母猴不但不走,反而越來越近,猛地又一聲怒吼,張開了利爪,露出森森白牙作勢就要往母猴頭臉上撲去。

  木青急忙從後抱住了小黑。它力氣比她想像中要大許多,差點脫手而去。急忙喝了一聲,小黑這才停了下來,扭頭有些委屈地看著她。

  母猴如夢初醒,從小黑身前扯過了小猴的一條腿,幾乎是半拖半抱地上了樹。伴著一聲尖利的嘶吼,猴子們像隱身了似地一下消失在了樹叢裡。

  麻煩暫時算是解決了。猴子們剛才吃了個這樣的虧,料想短期內應該會收斂些。木青沒想到平日總是貪玩的小黑發起狠來竟這麼有威懾力,忍不住又使勁揉了下它身上的毛,想著往後是不是該訓練它少頑皮,多幹些事。

  晚上驪芒回來,木青把白天的事情跟他講了一遍,又指著小黑後頸和前脊上的那幾個白點給他看,好奇地望著他。

  他們現在日常的交流基本已經算得上順利了,雖然有時也會鬧烏龍,但問題不大。

  她想自己不知道小黑到底是什麼物種,他這個叢林裡長大的人應該會知道的。哪想驪芒伸手摸過小黑的背脊,竟也是一臉費解的樣子,顯然也沒見過這樣的獸。

  木青有些失望。但很快就不在意了。不管小黑是什麼,反正它以後肯定很厲害,而且最重要的是,它只聽她的話,這就夠了。

  驪芒伸手不住在小黑背脊上按來捏去的,研究個不停。估計小黑不大喜歡來自於男主人的這種有些粗暴的對待,嗷嗚一聲甩脫了開,跑到了木青身邊趴了下來,歪頭閉目養神。

  自前次那事情發生後,猴群接連幾天果然老實了不少,偶爾有幾隻下來要搗亂的,也會被母猴阻止。木青鬆了口氣。看來猴子果然還算識時務。幾天後的一個早晨,她送驪芒外出打獵自己回來時,居然在洞口處發現了一堆堅果。愣了一會,不知道怎麼憑空會多出這些東西。等看到洞口附近被踩出來的一堆亂七八糟的猴爪腳印,這才恍然大悟,竟然是那群猴子趁他們不在時送過來的。

  母猴知道感恩。這讓木青有些感動。畢竟這場衝突的最初來由還是自己和驪芒先闖入了它們的棲息地。她想了下,拿了一葉包的乾魚和乾肉放到了它們平常出沒的大樹從下,然後就離開了。

  她能做的也只這麼多了。

  第二天她路過那裡,發現那包東西不見了,但樹叢上的猴群也隨之消失,不知道到哪裡去了。

  木青接連幾天來看,都不見猴群。

  或許對它們來說,現在這裡僅剩的食物來源就是樹皮和樹葉了,它們找到了個另個更好的地方,所以悄悄遷徙過去好過冬?

  木青竟然覺得有些悵然,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猴子們送過來的那包堅果都是生的。木青用石塊把殼敲碎,小心地剝出裡面的肉。放到石板上烘焙得出來了香味就可以當零嘴吃了。

  木青剝完了最後一個橢圓形堅果的殼,覺得手指有些滑膩,便去溪流邊洗手。手上沾了水,她隨意揉擦了幾下,奇蹟發生了。

  她手上竟起了泡沫,像肥皂的泡沫,雖然細細的小小的,但是真的有些像。

  木青一個激動,再揉擦了下,泡沫又起了些。等她把手上的泡沫沖洗掉了,感覺異常的乾淨。

  木青急忙回了洞口,把剛才剝出來的那個橢圓堅果肉揀了出來,放在仍濕漉漉的手心裡揉擦了下,泡沫又出來了,聞著還有些香甜。

  她高興得不得了。

  這可以當做皂啊,而且出來的泡沫這麼細緻幼滑,洗頭洗澡都沒問題。

  她急忙想再找個出來,卻失望地發現沒有了。就這麼一隻。

  或許是猴子們在採集堅果的時候,無心把這種果實混了進去而已。但是它們的無心,真的讓木青十分感激。

  它們幫了她的大忙。

  她決定給它起個名字叫皂果。

  驪芒很快就給她在外面找回了一大包相同的東西。

  這麼久,第一次覺得自己身體終於洗得乾淨了,又聞到髮絲裡散發出的久違了的香味,她覺得很滿足。然後她讓驪芒也用這種皂果洗頭。驪芒起先不願意,看到她折出剪刀威脅著要剪掉他的頭髮,他立刻妥協了。

  木青在溪流邊幫他頭髮打濕,塗抹上皂果,慢慢抓揉出了許多泡沫,然後用椰果殼舀水倒下,溫柔地幫他沖掉,最後連耳後也仔細地一一搓洗過。

  他就像個孩子,她不給他洗的話,他自己從來不會想到去洗耳朵後面。每次她提醒,他總是哦哦地點頭,但過後等她檢查,就會發現他很執拗地其實根本沒聽進去。

  洗完了頭,驪芒自己站在溪流裡洗澡。

  初冬的天氣了,他居然還不怕冷,這樣若無其事地浸泡在冰涼的溪流裡沖澡。她卻只能用他在外面揀過來的一個大龜殼燒水洗澡。

  龜殼太大了,幾乎有一張圓桌面大。用來燒水或者當浴盆很好,但是想燒煮兩人的吃食和湯水就過大不好用了,而且很厚,加熱不易。

  她越來越覺得容器不夠的不便了。而且更重要的是,她不能讓自己和驪芒總是吃在火上烘烤出來的食物,除了口味問題,對身體的健康也有礙。

  她需要鍋燒煮食物,需要碗盤,需要儲水的罐子。

  這些之前在聚居地都有看到過。應該是他們自己燒製的陶器。

  木青只曉得陶器可以用泥土燒成,但除此之外,全無經驗,只希望驪芒知道燒法。

  前幾天她試著和驪芒提了下。他當時沒說什麼,但接連幾個晚上都在靠崖壁的一個地面凹陷處用泥土堆築倒弄著,最後出來了個看起來像窯爐形狀的東西,她才明白他弄了個爐子,要在爐裡燒陶器。

  她有些汗顏。她起初以為只要把陶胚放在露天柴火堆上燒就行了。

  看見爐子,她才想到露天柴火堆燃燒的溫度肯定沒有爐子裡高,燒出的東西應該也沒爐子裡出來的牢固。

  當然,她不會把自己的後知後覺讓驪芒知道,免得他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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