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論壇 繁體 | 簡體
Sclub交友聊天~加入聊天室當版主
分享
返回列表 發帖

[都市言情] [樓雨晴]等待奇蹟的聖誕節【姻緣線3】[全文完]

等待奇蹟的聖誕節 (姻緣線3) 作者:樓雨晴

爾雅出眾的裴季耘向來是眾人目光的焦點,
可是他的心獨獨只為了安絮雅而停駐,
偏偏,她的眼光卻追隨著另一個男孩……
他願意為她分擔所有的哀愁、煩惱與眼淚,
只因他捨不得見到她眉宇間那股淡淡的哀傷。
某年寒冷的聖誕節,老天和他開了個大玩笑,
那一夜永恆的遺憾,曾是他心中永遠的痛!
但是遇見了她之後,
他明白,今後的聖誕節,他將永不再孤單,
只會擁有滿滿的溫暖與美麗!
歷經情感路上的風風雨雨,安絮雅曾經心碎;
遇見裴季耘之後,她像是找到了人生中的另一個半圓。
擁有裴季耘是她今生最大的幸福,
她會永遠珍惜這份聖誕老公公給予她的最好的禮物!

前言

  很怪的破題法?!

  嗯……呃……這個……

  事情是這樣的,話說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呢,晴姑娘那顆不中用的硬碟又給它陣亡了……唉(無言以對中)!

  不怪它,真的不怪它,要怪就怪它的主人日也操暝也操,不讓它有喘息空間,今天它要罷工抗議,晴姑娘實在真的也只能無言以對啊!

  再加上《等待奇跡的聖誕節》一如原先所料,字數又給它失控了,礙於篇幅考量,那篇近六頁的後記血淚史就不再重述,且讓它隨風……呃,隨「碟」而逝,僅以「……」簡略之。(<=超不負責任的作者一枚)

  為了怕各位看完故事就直接丟開書去參加活動,沒空理會長舌作者的嘮叨,先將活動註解寫在前頭。

  第一個問題,不用說,只要看過書就有答案。

  第二個問題,我得解釋一下,它絕對不等於「最喜歡晴姑娘哪本書」。

  會有這樣的題目出現,源於某─封信──

  那名讀者告訴我,據說「圈圈」是我的經典作,她去看了,和我以往的作品風格回異,她認為那的確是我的代表作,說到樓雨晴就會直覺的聯想到這本書,雖然她其實較為偏愛「叉叉」(怕影響讀者對答案的客觀度,僅以圈圈叉叉代表之)。

  所以晴姑娘想問的是,你認為足以成為晴姑娘的代表作,而不是你偏愛哪本書,了不了?

  第三個問題真的就是自由發揮了,想告訴晴姑娘什麼話,儘管砸過來吧!

  至於當中的簽名書十本,包含了晴姑娘從過去到近期的作品,挑出較受讀者喜愛的十本,能不能正好拿到你想要的那一本,就完全看機緣了。

  在此,當然也要感謝出版社的全力相助,解決了晴姑娘不少困擾。

  OK,長舌作者的嘮叨到此為止,我得控制篇幅,再寫下去我的編編就要哭了。

  看書去吧!

TOP

第一章

  章前小語:錯愛,是喜歡卻不合適的鞋,穿了腳痛,扔了心痛

  炎炎夏日,被喻為「最佳催眠排行榜」榜上有名的課堂上,奇異得沒有任何一顆往下垂的頭顱,每一雙明亮的眼,全都聚精會神的望著講台,時而振筆疾書,時而會心一笑。

  原因無他,授課講師言之有物,幽默而不失威嚴的教學方式,征服了每一顆年輕的心,再加上,天生一副好嗓子,說起話來,音色柔沈溫和,在這炎炎夏日中,有如一陣沁涼微風,聽得人身心舒暢。

  最最重要的是,他爾雅出眾的談吐、清逸修挺的身形、俊雅出色的外貌,讓人連眨眼都不捨得,就算是和尚唸經,光聽聲音兼看帥哥,也夠本了。

  這堂課,是西洋藝術史。

  事實上,他本身就是上帝最完美的藝術品。

  結束這堂課的進度,裴季耘停頓了下,掃過講台下每一張欽慕折服的年輕臉孔,目光在某一處停頓了三秒,才又移向他處,溫玉流泉般的嗓音接續道:「這堂課就上到這裡,這次報告的主題共有六個,我會交給班代,各小組依抽籤的方式決定題目,下一堂課之前交上來。有沒有問題?現在可以提出來……」

  等他合上書本,步履沉穩地走出教室,已是十五分鐘之後的事。

  只是,沒人留意到,他的眉心已淺淺蹙起。

  下了課,原本靜謐的教室,立刻鬧哄哄地亂成一團,學生圍成幾個小圈圈,各自天南地北的聊了開來。

  「嘿!你在想什麼?這麼入神。」肩膀讓人拍了下,安絮雅拉回恍惚的思緒,迎向那道清脆的嗓音。

  「小卉,你嚇死我了。」

  小卉繞到她前面的座位,一屁股坐了下去。「你該不會整堂課都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吧?」

  安絮雅心虛地垂下頭,不說話。

  小卉直覺便問:「莊哲毅那渾蛋又怎麼了?」

  「不關阿毅的事,只是睡眠不足,有點累而已。」

  「難怪你氣色那麼差。莊哲毅是死了還是殘了?這麼沒責任感,生活重擔全丟給你去挑,不是我要說你,你眼光到底長到哪裡去了?這種男人到底哪一點值得你無怨無悔的付出?不如早早分一分算了!」

  「小卉,你不懂。」安絮雅垂下眼瞼,低低地道:「我們這麼多年的感情,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盡的,他真的很疼我;如果沒有他一路保護著我,童年時我就熬不過來了。」

  小卉翻翻白眼。「你就是讓青梅竹馬這孽緣給害慘了!沒見過像你這麼死心眼的女人,你才二十歲耶,這世上好男人還有那麼多,難道你就這樣認定他了嗎?」

  「嗯。」安絮雅淺淺應道。「除了阿毅,我不會再看其他男人一眼,再好的條件都一樣。」

  有一個這麼死腦筋的朋友,小卉著實洩氣地說不上話來。

  癱在桌上好半晌,才想起什麼似的坐直身子。「對了,說到好男人,裴教授真的是最佳典範。人長得帥,學問好,修養佳,氣質談吐更是沒話說,將來嫁給他的女人真是幸福斃了。」

  「嗯。」安絮雅點點頭,這點她絕對認同。

  「你也同意?」難得她也會對莊哲毅以外的男人有感覺,這可讓小卉興奮極了。「聽說他拿學位像家常便飯耶!根據可靠消息指出,他家世一流,父親希望他掌家業,所以他攻商,可是又偏愛文學和中外藝術,閒閒沒事就到各學院串串門子,摘幾個學位來配飯吃。我們校長可是卯足了勁,才高薪聘請到他來我們學校任教呢!」

  「小卉,你說得太誇張了。」

  「哪會?上學期財金系不知道哪一門課找不到適合的任教講師,系主任就找他商量啊,剛好他有空檔,就幫忙接了一學期。還有上次啊,我們那個素描課你還記不記得?汪教授去大陸一個月,也是他代的課,可見他真的有點本事。」

  「也許吧。」安絮雅無意識地把弄發尾,漫應道。

  「都沒看到他和異性走得特別近,不知道他有沒有女朋友,說不定早有意中人了……」說著說著,小卉突然壓低嗓音,十足八卦姿態。「我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耶──」

  「什麼感覺?」

  「裴教授對你──很不一樣。」

  安絮雅沒防備地嗆了下。「什麼東西──不一樣?」

  「你沒發現嗎?有時候他目光掃向講台下的時候,都會在你身上多停留幾秒。」

  「那是因為我上課不專心。」安絮雅被她挑起危機意識。

  裴教授這個人雖然脾氣溫和,但就是能贏得學生的敬與畏,原因無他,在他溫文儒雅的表相之下,牽扯到課業就沒那麼好說話了,在他眼皮底下,不會容許學生得過且過,該狠的時候,當人絕不手軟,祖宗十八代來說都沒有用。

  「我不是說那個啦!」小卉懊惱地低嚷。「唉呀,我也不會講,就是一種……女人的直覺嘛,有時候他看你的眼神……反正很不一樣就對了啦!」

  安絮雅哼笑。「是哦,上次你的直覺告訴我,這張彩券會中,結果六個號碼連一個相同的都沒有!」

  小卉尷尬地傻笑,搔了搔頭。「有對捐社會,嘸對普眾生嘛!」想想不對,趕緊抓回原話題。「你相信我啦,真的不一樣,他有時會看著你皺眉。」

  「任誰遇到這種以打混為最高指標的學生,都會皺眉的吧?」

  「不是,是那種──很憂心的皺眉,你都沒發現嗎?」

  並沒有。

  「我個人是認為,你該去補個眠了。」有神智不清的現象。

  小卉沒聽出言下之意,隨口道:「下一堂結構概論再補就好了,那個教授超無趣的。你還沒回答我,如果裴教授真的喜歡你,你會怎麼辦?」死咬著話題不放。

  「哪有怎麼辦?我有阿毅了。」她神色平靜,奇怪地看了好友一眼。

  哇咧!小卉差點吐血。

  這麼一個條件優到爆的男人,和莊哲毅那個聯考吊車尾,只能勉強撈個破五專去蹲的傢伙相比,簡直是雲泥之別,她居然──

  真是太暴殄天物了!心痛啊……

  「你當心裴季耘因愛生恨,當得你一輩子都畢不了業!」實在嘔得很,被不知惜福的同學氣得內傷,忍不住出言恐嚇。

  「你想太多了。」根本沒有的事,瞧她說得有手有腳的,她只是他的眾多學生中,很渺小不起眼的其中一個而已,裴季耘要真有可能對她另眼相待,那她相信拔光毛的北極熊也不會冷了──因為小卉的笑話已經冷過了頭。


  稍早前還艷陽高照,不過才一轉眼就變了天,一陣驟雨打了下來。

  標準的夏季午後雷陣雨。

  算準了這場雨下不了多久,才剛走出學校的裴季耘並不急著離去,就近到對面的7-11前避雨。

  他撥了撥垂落額前的濕發,審視了下手邊的書,確定災情並不嚴重後,開始有閒情欣賞雨中即景。

  由這個視角看去,對面就是他任教的大學,一個個他認識的、不認識的學生將書本拿來擋雨,行色匆匆的在雨中奔走,突地,一道熟悉倩影闖進視線。

  她只觀望了一秒,便奔向校門口等待的機車騎士。

  男孩有一張年輕不馴的臉孔,那是不受歲月薰染,最純淨狂放的傲然氣質,也有最直接純摯的熱情──

  他看見男孩迅速將外套脫下,披在女孩身上,再幫她將安全帽戴上,女孩回了他一記好甜的笑容。

  男孩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杯冷飲,湊到女孩唇邊,女孩正要張口,男孩白目地臨時轉了個方向,將吸管送回自己嘴裡,被戲弄的女孩哇哇叫地捶打他,惹得男孩暢聲大笑。

  男孩不知在女孩耳邊說了什麼,她臉紅嬌嗔地捶了他一記。

  站在大雨中,他們渾身都濕透了,卻有最原始單純的滿足與快樂。

  那女孩的面孔,他今天才見過──是安絮雅,今天上課中,唯一斗膽神遊太虛的學生。

  男孩他也不陌生,時時見他接送安絮雅上下課,感情極好,次數一多,就這樣記住了。

  目睹她上了他的機車,將手緊緊圈在男孩的腰上,嬌容貼靠著寬背,全心全意的依偎姿態,彷彿天涯海角都願追隨──

  這就是青春啊──

  年輕無憂的生命,真好。

  直到他們的身影,在他眼前變成模糊的小點,而後消失,他收回目光,垂斂眼瞳數著滴滴答答落下的雨水。

  手機鈴聲響起,他看了來電顯示,按下接聽鍵。「行書?」

  「季耘,你那邊下雨嗎?」範行書聽到雨聲了。

  「嗯。」他輕應。

  「那你小心不要淋到雨,你身體不好。」

  「嗯。」

  察覺到他比以往還沉默,範行書關心地探問:「怎麼了嗎?」

  「沒。只是突然覺得,年輕真好。」

  範行書一臉困惑,接問:「你很老了嗎?」

  「是啊。」他輕笑。

  「可是你才二十八歲。」還小了他兩歲!

  季耘天生就是讀書的料,入學考時便直接跳讀三年級,所以他成了最年輕的三年級入學生,而他們成了同學。

  後來,發現三年級的課程他還是游刃有餘,老師們商討過後,又打算讓他成為最年輕的五年級生,但是他拒絕了,原因是──這裡有比讀書更好玩的東西。

  事後,季耘才告訴他,他就是那個「好玩的東西」。

  他很好玩嗎?他也不曉得,只是覺得好奇怪,同學都很懂得將他「擅加利用」,可是季耘不會這樣做,還會幫他拒絕那些他根本不想答應的事,擔心他太好說話,早晚會吃虧……

  季耘人緣一向極好,同學都喜歡親近他,可是長久以來,季耘只將心事告訴他,也只對他好。

  明明他比他小,可是好像一直以來都是季耘在保護他。

  而現在,他依然是全校最年輕的大學教授。

  他還知道,季耘年年蟬聯學生票選最受歡迎的教授第一名。

  這樣居然還敢喊老?

  「心境吧!那種年少輕狂,和女孩子手牽著手走在街上,笑鬧著共喝一杯飲料的年歲,已經離我好遙遠了。」

  你──好像從來也沒有過這種年歲吧?

  範行書將話藏在肚裡咕噥。

  季耘一向都沉穩理智得很,有時候常常會懷疑年紀比較大的其實是他。

  「季耘,女孩子──要怎麼追?」

  察覺到他被這個問題嚴重困擾,裴季耘正色問:「這是你這通電話的目的嗎?你有對象了?」

  「呃,也不算啦……」

  裴季耘眉心蹙起。「把事情從頭到尾,完完整整說給我聽。」

  「一、一定要說全部嗎?」

  「全、部!」他口氣堅定。這誇張的傢伙,老是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鈔票,有時真被他搞到心臟無力,不多留神點,真怕他被啃得連骨頭都不剩。

  「就──昨天,我生日,你知道的嘛,然後啊,行威他們就找我去喝酒……」

  雨聲,伴隨著手機內規規矩矩的招供聲,慢慢流逝。

  「……再然後啊,我就吻她嘛……啊、啊再再然後──一定要說嗎?」聲音開始呈現困窘。

  裴季耘歎氣。這老實過了頭的人,真的是他多年摯交嗎?他修養怎會這麼好?居然到現在還沒被氣死!

  「准你參照小說模式,隔行換頁跳到天亮了那一段。」

  「就、你知道的,反正就是『那樣』嘛!然後她幫我做早餐,整理客廳……」

  耳邊聽著範行書形容那名女子對他多好,他陷入凝思,冷不防的,一句話害他差點沒拿穩手機──「我想娶她耶!」

  「範行書!立刻打消你的念頭!」

  「為什麼?」

  還為什麼?!他連這女人的目的都還沒摸清,哪敢讓範行書娶一個只睡過一晚的女人?他總有一天會被這個活到三十歲,依然「天真無邪」的男人給忤逆死!

  心思轉了個彎,他改用另一個方式說:「行書,你先不要急著向她提嫁娶的問題,想想看,你們才認識一晚,貿然求婚,會把人嚇跑的。」

  「你這樣說好像也有道理。」

  裴季耘吐了口氣,準備好用一場雨的時間,好好給他洗一下腦……

  唉,他本來可以很年少輕狂的歲月,就是被這些人給糟蹋掉的,身邊全是這種讓人放不下心的人類,操心完這個,又要煩惱那個,他哪輕狂得起來?

  一路冒雨回到兩人共同租賃的小套房,安絮雅脫去濕淋淋的外套,到浴室放熱水,拿了乾淨的衣服正要進去,莊哲毅纏摟住她,在她耳邊低語:「一起洗?」

  她微微羞紅了臉,手肘頂他胸膛一記。「你別鬧了!」

  「誰鬧了?我是──」一條毛巾拋來,堵了他的話。

  「趕快把頭髮擦乾啦!」

  看了眼塞來的毛巾,目光由空蕩蕩的胸懷,移向當著他的面關上的浴室門,碰了一鼻子灰的莊哲毅聳聳肩,聽話的換下濕衣服,擦乾頭髮。

  過了會兒,安絮雅洗完澡,走出浴室,一面擦拭濕發,順口問他。「晚上要吃什麼?」

  沐浴過後的她,肌膚泛著粉嫩色澤,嬌柔曼妙的身姿格外誘人,莊哲毅情不自禁地再一次上前摟抱,輕嗅她泛著幽香的嬌軀。「吃你,可以嗎?」

  「不、可、以!」她笑著拍開他的手。

  莊哲毅下死心,手臂二度環上纖腰,細細啄吻香嫩頸膚。「可是我想。」

  軟玉溫香在抱,又是深愛的女友,正值年少、血氣方剛的生理衝動,很難克制得住。

  安絮雅輕顫了下,意識到他的認真,並非說笑。

  「阿毅,我──」未出口的話,遭突來的一記熱吻吞沒。

  他吻得急切而狂炙,她短瞬間一陣暈眩,而後,溫馴地啟唇承受他來勢洶洶的熱情。

  他雙手渴切地在嬌柔香馥的身軀上游移,年輕光滑的肌膚,那是極銷魂的觸感。她腰身細緻,酥胸柔挺,農纖合度的勾襯出令男人心動的美好曲線,膚色白中透紅,一頭黑緞般細柔的長髮,美得令人迷醉,他心裡其實很清楚,她是許多異性心目中的夢幻情人,若不是早了許多年認識她,佔盡了天時地利之便,今天她不會是他的──

  益發失控的情潮,令他再也無法思考,探尋的手順著衣擺探入,急切地覆上酥胸,再也無法克制,急亂地剝除她身上的衣物──

  「別──」安絮雅驚喘,慌急地掙脫退開。「我真的還沒準備好,過一陣子再說,好嗎?」

  「你每次都這樣。」莊哲毅雖失望,但也沒再逼她,悶悶地進浴室沖冷水澡。

  莊哲毅沖完澡後,安絮雅心虛歉疚地不敢看他,假裝忙碌地整理書桌。

  幹麼像避瘟疫似的躲那麼遠?都說不會吃掉她了嘛!

  他沒好氣地走過去,隨便抓了個話題攀談。「最近學校怎樣?課業上還行吧?」

  「還、還好啊!」她垂敘著眼,故作專注地翻動課本。

  他順手撈了本原文書,一堆蝌蚪文有看沒有懂,沒幾秒就無趣地丟開。

  「你會覺得有個念五專的男朋友很丟臉嗎?」

  安絮雅動作一頓,暫時忘了困窘。「你怎會這麼說?」

  莊哲毅撇撇唇。「每次告訴人家我有個念大學名校的女朋友,總是被笑我在作夢。反正我們的外在條件,就是怎麼看怎麼不相配,不是嗎?」

  他覺得女友條件比他好,自尊受創了?

  男人啊,果然都死要面子。

  她放柔了表情,采溫情政策。「你管他們怎麼說,我們契合的又不是外在條件,是心靈啊!」

  他悶聲低哼。「誰曉得你以後遇到條件更好的男人,會不會移情別戀。」

  「我們這麼多年的感情是假的啊!你對我,就這麼沒信心?」

  「也不是啦……」該怎麼說呢?即使她絕口不提,他也不至於無知到不曉得有多少人在追求她,她太出色了,讓他──很沒有安全感。

  「阿毅,對我有點信心,好嗎?」她軟聲乞求。他這個樣子,真的讓她不知如何是好。

  莊哲毅懊惱地歎氣。「算了,你別理我──」轉身時不經意揮落桌邊的書,夾在裡頭的照片散落一地,他彎身正欲拾起,目光冷不防定在其中一張上頭。

  「他是誰?!」

  安絮雅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噢,那是去年系裡辦聖誕舞會時拍的照片。」

  「誰問你那個,我問這個人是誰!」他拎起照片,不悅地質問。

  「系裡的教授,怎麼了?」裴季耘不愛照相,那張是同學白目,強拍下來的。

  「騙誰?他那麼年輕,怎麼可能會是你的老師!又是一個追求你的學長,對不對?!」只是一張側身回眸的照片,看似不經意的隨手按下快門,卻還是難掩爾雅出眾的氣質及外貌,這男人──出色得讓他很有脅迫感。

  「不是啦,你想到哪裡去了!他真的是我們老師啦,今年二十八歲,姓裴。」

  「你幹麼打聽得那麼清楚?還把他的照片隨身攜帶,真的對他有興趣?」

  「我說的是全校都知道的事!照片是同學洗好今天給我的,而且又不只那一張,你幹麼偏要拿它來大作文章?」

  「你自己心裡有數!」潛藏在內心深處的不安因子竄動了起來,擾得他心浮氣躁。「他是大學教授,收入高,學問好,長得又帥,而我呢?到現在還窩在一所破五專裡混,你心裡是不是這樣想的?如果你真的喜歡他,好啊,那你去啊,我不攔你!」

  安絮雅又氣又急。「我沒有!你要我怎麼說才相信?」讀五專又怎樣?畢不畢得了業又怎樣?長得帥不帥又怎樣?她從沒嫌棄過啊!

  「好,那你丟了它,一張都不准留。」莊哲毅將照片一股腦兒塞進她手中,等著她做取捨。

  「可是──」為什麼一定要這樣?那只是紀念啊,大學生涯的一段記錄,他為什麼不能理解?

  「捨不得了?」他冷笑。「那就去啊,還猶豫什麼?去擁抱他,總比看著照片睹物思人好!」

  字字諷刺,扎得她好難受。

  「好!我丟。」撿起地面幾張遺落的照片,一張不留的全掃進垃圾桶。「這樣,你放心了嗎?你相信我好不好?我和他真的沒有什麼。」

  莊哲毅神色稍霽,迎視她眸中強忍的淚光,一抹愧疚浮上心頭。他好像,又惹她難過了……

  「小安,我……」他心虛地低喊。

  她搖頭,阻止他開口。「別說了,我只要求你多信任我一點,好嗎?」

  他張了張口,又合上,遲疑地點了點頭。

  她淺歎,柔柔地偎靠過去,圈住他腰際,低聲告訴他:「這輩子,我已經認定你了,你知道嗎?」

  「……嗯。」他幾不可聞地應了聲,這才伸手擁抱住她。

TOP

第二章

  章前小語:愛情,像一道美食,每個人喜好不一,一口嘗下,覺得好吃就是好吃,不須猶豫,也不必太多言語解釋

  然而,這代表他們的感情從此之後便會平平順順,無風無雨嗎?不,這其實只是眾多爭執之一罷了,而莊哲毅的不安全感則是引發最多衝突的關鍵。他們之間,有太多的問題存在,這她不是不清楚,他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令她傷心流淚,週遭朋友一個又一個的勸她放棄,沒有人看好她的堅持,也無法理解她到底還在執著什麼。

  可是,他們卻不懂,她曾經擁有多麼珍貴的回憶,也曾經很甜蜜、很快樂過,那種同甘苦共患難的真情,不是說捨便能輕易捨去的,只有真正走過一遭的人,才會懂得。

  太深太濃的牽念,注定她這輩子都走不開,也放不掉。

  上完今天的最後一堂課,她離開教室,抱著書本正要下樓梯,身後傳來一聲叫喚──

  「那個──某某同學!」

  她遲疑了下,左右張望,沒人停下腳步,回過頭一看,由窗邊探出頭的葉教授,目光定定的停在她身上。

  她恭謹地上前。「葉教授,你喊我嗎?」

  「呃,對!你要離開學校了吧?上次向季耘借了這本書,忘記還給他了,麻煩你幫我交給他,他剛走而已,應該還沒到校門口,你快一點或許追得上。」

  「好的,教授再見。」雖然覺得很奇怪,經過的學生不只她一個,他為什麼偏挑她,不過她一向是尊師重道的好學生,恪遵有事弟子服其勞這項原則。

  怕錯過裴季耘,她加快速度,快步下樓。

  在即將接近校門口時,總算看到他的身影。

  「裴教授!」她揚聲喊道,快步趕上。

  裴季耘止步,循聲回首。

  她還來下及喘氣,便先將書遞上。「這是葉教授要我交給您的。」

  「葉涵之?」看了眼手中的書,他斂眸,掩去那抹複雜光芒。

  「對。」她點頭。「那,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安絮雅!」他突然開口喊住前方倩影,凝思了會兒才說:「你最近上課很心不在焉。」

  「啊?」聽聞向來脾氣最好,當起人也最不留情面的玉面教授發出警告,她整個人誠惶誠恐起來,挺直了身發不出聲音。

  迎視她恭謹戒慎的神態,他轉了個彎,改問:「有什麼事困擾你嗎?」

  「呃……」更加愣得徹底。

  這--要她怎麼說?面對敬之畏之的師長,想講也講不出口吧?

  「不方便?當我交淺言深,我只是想說,如果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隨時可以

  來找我。」

  「哦,好,謝謝教授。」她受寵若驚地愣愣點頭。

  「去吧,別讓男朋友久等了。」

  連他都知道?安絮雅嬌容一紅,羞窘道:「那,教授再見。」

  在回家的路上,莊哲毅異常沉默,問他晚上吃什麼也不吭聲,不曉得又在鬧哪門子的彆扭。

  安絮雅在心底歎了口氣。

  時時應付他層出不窮的情緒問題,久了,她也是會疲乏的啊!

  她坐在床頭,靜默地摺疊著剛由陽台收進來的乾淨衣物,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走上前,由後頭抱住她。

  「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日子?!」

  沒讓她有思考的時間,莊哲毅扳過她的身子,迎面就是一陣熱吻,她驚嚇得差點吸不過氣來。

  「是你二十歲的生日。」就著柔唇,他模糊低喃。

  生──日?!她都忘了。愕然地正欲張口說些什麼,他密密封住,深入纏吻,讓她無法再思考。

  「阿、阿毅──」她喘息,承受著他張狂的需索,暈眩中,無措地揪住他胸前衣襟。

  莊哲毅無法冷靜,燃燒的欲求、火熱的身體,純男性的征服欲,全都叫囂著要得到她。無法停止的手探入上衣之中,放肆地揉撫酥胸,恣意掠奪每一寸嬌軀的美好──

  狂肆的舉動,令她惶懼失措,一切來得太突來,一時之間,她完全沒有任何的心理準備,驚慌中,本能地掙扎。「阿毅,不要這樣──」

  但是已被情欲所駕馭的莊哲毅,再也無法理智思考,全然不將她的拒絕當一回事,執意進犯,執意掠奪──

  「阿毅!」她慌了、怕了!使盡全力抗拒,用力推開了他,拉攏衣襟退到角落,淚眸寫滿驚懼。

  「為什麼?」莊哲毅滿臉陰騖地瞪著她。

  「我們不是說好,再過一陣子──」

  莊哲毅根本聽下進去,忿忿地打斷她。「全是藉口!先是說你要把心思放在課業上,全心準備考大學;考上大學,你又說年紀太輕,等滿二十歲再說。好!現在你也滿二十了,又要我再過一陣子,你何不乾脆說你根本沒有心要和我在一起!」

  「不是這樣的,我如果不想和你在一起,當初為什麼要不顧一切的追隨你,你怎麼可以懷疑──」

  「是我懷疑,還是你心虛?有哪對男女朋友會像我們這樣,認識十年了,也天天抱在一起睡,卻死也不肯讓我碰一下?說穿了,不就是為了別的男人,你的心早變了,和我在一起只是敷衍。」

  「你又扯到哪裡去了?我都說幾遍了,沒有別人,只有你,我一直都只有你,你要怎樣才肯相信?!」她滿心無力,男友的不信任,讓她既傷心又無助。

  「那就證明給我看。愛情,不就是雙方無悔的付出嗎?既然早晚是我的人,你還有什麼好矜持的?」

  「那是兩回事,你不要混為一談。」他就不能體諒一下她的感受嗎?一再為這種事爭執,真的好累。

  「做不到?」莊哲毅自嘲又似心冷地諷笑。「你明明知道我忌諱你和他走得太近,卻還是和他談笑風生的走在一起。是,我承認他各方面條件都比我優秀,我拿什麼和他比?而你又總是一再的拒絕我,這樣,要我怎麼相信,你的心還在我身上,你永遠不會離開我?」他對於上回看見照片的事仍然耿耿於懷。

  這算什麼?試探她?!就因為看見她和裴季耘說了幾句話?

  她已經無力再辯解什麼了,她每個禮拜都會上裴季耘的課,要想全無接觸怎麼可能?他不覺得這太強人所難了嗎?

  「為什麼一定要這樣?難道我就沒其他選擇了?」

  「有,當然有。」他忿忿地扭開門把,房門彈向牆壁,發出極大聲響,她驚嚇地瞪大眼。

  「反正你整顆心都飛到他那裡去了,那就去啊,去找他,我不會強留!」

  他憤怒狂吼,殘酷的言論,狠狠擰碎了她的心,她不敢相信,他會這樣對待她--

  一轉身,她傷心欲絕地衝出家門,淚水落得太急,看不清眼前的世界,她沒有方向的狂奔,傷透了的心,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盡情宣洩──

  到附近採購了幾樣日常用品,裴季耘順手將發票投入捐贈箱,走出超商大門後就是十字路口,在等紅燈的空檔,他不經意地隨眼一瞥,蹲靠在牆邊的熟悉身影令他短瞬間怔了下,沒多做思考便舉步走向她。

  「安絮雅?」

  對方聞聲抬起了頭,讓他更加確認這個淚痕斑斑的女孩,真的是下午還和她說過話的那一個!

  「裴──教授。」才剛開口,聲音就低啞得完全失去原本的清甜柔美。

  她到底哭多久了?

  他輕蹙起眉。「這麼晚了還一個人在外頭,男朋友不會擔心嗎?」

  提及那個字眼,才剛止住的淚,又迷濛的氾濫開來──

  「先起來再說。」裴季耘伸手拉她,握住時,觸及掌心的冰涼,他旋即吩咐:「在這裡等我一下。」

  他再度回到超商,買了份關東煮出來,放到她手中。「吃點熱食,暖暖胃。」

  安絮雅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關東煮的熱度透過紙杯,傳到掌心,暖暖溫情,讓她心情稽稍平復,起碼,在這最無助的時刻,身邊還有人陪她,感覺到自己是被關心的。

  看著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啜飲熱湯,裴季耘若有所思地開口:「想談嗎?」

  她動作一頓,答不上話來。

  裴季耘盯視著她臉上每一分神情變化,淡然道:「我說過,那是你的私事,不想談我也不勉強。」

  沒一會兒,她突如其來的冒出一句:「教授,你交過女朋友嗎?」

  話才問出口,便懊惱地趕緊補上一句:「當我沒問──」要命,傷心過頭,居然口沒遮攔。

  「有過一個。」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回答了!

  難道他不怕她拿來當八卦滿校園的灑嗎?

  「才一個?」真難相信,條件這麼優的男人,竟如此純情。

  裴季耘回視她。「這就是你半夜出現在這裡的原因?感情的事困擾了你?」

  她垂下眼瞼。「教授,你能夠明白,愛一個人,愛得很累、很疲倦,心裡卻還有太深的眷戀,沒辦法強迫自己放手的那種心情嗎?」

  「懂。」

  「咦?」她驚訝地張大眼,不是向來都只有女人為他心碎嗎?他也會有為情所苦的時候?今天他的每一個回答,都令她意外。

  「何必那副表情,卸除掉嚴肅的大學講師身份,我們只差八歲,感情的事我也懂得,今晚,你可以暫時放下身份考量,如果你想說,我就聽。」

  安絮雅盯著蔥白的指尖,她確實想找個人,傾訴心中糾結的愁悶,告訴迷惘的她,該怎麼做才好。

  「我的男朋友──他叫莊哲毅,我們很早就認識了,我父親早逝,母親基於生活重擔的考量下而再婚,我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了他。

  「他是我的鄰居,在那個一知半解的年紀,小孩子聽大人私底下的談論,並不十分清楚『拖油瓶』的定義,總是這麼喊我。只有他,會站出來維護我,在我承受別人的笑弄時,以保護者的姿態,捍衛著我。

  「母親再嫁的男人,並沒有多好,在母親離世後,他更是沉迷於酗酒、賭博之中,那年,我才十三歲,日子每天都過得很艱難,時時都要擔心輸了錢的繼父拿我出氣,如果不是有阿毅保護我,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熬過來。

  「他家境也不好,但是只要他有一口飯,就絕對會分我半口,總是擔心我挨餓或是挨打,甚至,在十七歲那年,繼父喝醉酒,企圖侵犯我,若不是有他在,我真的不敢想像後果……這種情形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夜裡,他都不敢睡得太沈,只要一有異樣,就會趕過來,還有無數次翻窗進我房裡,一定要確認我沒事的安睡著,才敢放心。他說,繼父根本是故意的,反正沒得逞,隔天早上當成喝醉,假裝忘記就行了。

  「這種日子忍耐了半年,撫養他的祖母也去世了,他便毅然決然地帶我離開了那裡,因為他說,再待下去,我的一生早晚會毀在沒人性的繼父手中。

  「每次我受了委屈,傷心難過時,都是他陪著我,那種患難之中的深厚情感,不是任何人、任何事能取代得了的,我早就決定,天涯海角都要追隨他,可是他總是不懂,對我沒信心,只要我對別的男人多說了幾句話,笑容甜了點,他的不安全感又冒出頭了,每次都要我一再的安撫……」

  裴季耘沉默地聽著,望進她眸底的疲憊與無助。「感情的基礎,是信任,他如果不能全然的信任你,那麼,你必須有心理準備,你們之間的爭執,將會週而復始的發生,直到有一方身心俱疲,愛情消磨殆盡。」

  可是,該說、該做的,她都努力過了啊,她還能怎麼辦?

  安絮雅低垂下頭,悶悶地問:「你們男人,一定得靠親密關係,才能夠證明愛情嗎?那如果拒絕,就代表不愛了嗎?」她怎麼想都不能理解,感情的深淺,為什麼會是決定在性行為上?

  裴季耘微訝。畢竟是聰明人,話不需講太白,便能領悟。

  「因人而異,並不是每個男人都這麼想。」

  「是嗎?那為什麼他──」

  「你都說了,他有太深的不安全感,並不全然是因為這件事,今天就算你成全了他,改天若有其他意見分歧,今天的事仍會重演,換湯不換藥,治標不治本。」

  「那,我該怎麼做?」她茫然地仰眸,像個迷路的孩子,仰賴著他的幫助。

  裴季耘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目光投向往來的車輛人群,若有所思地開口:「愛情,其實像一道美食,每個人喜好不一,一口嘗下,覺得好吃就是好吃,不需猶豫,也不必太多言語解釋。有些人,終其一生偏好同一道美食,也有些人,無法安於同一種口味,總是太快膩了,又轉為品嚐另一種,更有些人,明明嘗進口中的食物已經走了味,卻還眷戀記憶中喜愛的味道,強迫自己吃下去。」

  頓了下,將目光移回她臉上。「你屬於哪一種,我無法替你下定論,更無法替你決定什麼,感情的抉擇,是沒有正確答案的,這個味道,是你終其一生所追求的嗎?有沒有堅持下去的價值?答案在你身上。問問你自己的心,真的就是這個人了嗎?認定了,就不必再猶豫,但若你還沒準備好交出自己,不該為了證明什麼而勉強自己,這種事,必須是兩情相悅,日後想起,才不會後悔。」

  一席話,聽得她豁然開朗。

  「我懂了!」他不只學問好,連人生智慧,都看得比她透徹得多。

  裴季耘迎視她重拾的笑顏。「有決定了?」

  「嗯!」她知道該怎麼做了。「裴教授,謝謝你!」

  「不客氣。」他看了下表。「很晚了,要我送你回去嗎?」

  她趕緊搖頭。「不用麻煩了,我可以自己回去,今晚已經耽誤您不少時間了。」

  他頷首。「明天見。」

  走了兩步,又想起什麼,她回頭留下一句:「我覺得,您會成為最受學生愛戴的明星教授,不是沒有道理的。」

  目送她步履輕盈地離去,裴季耘輕斂眼眉,一縷縷淺淺的、淺淺的愁,與夜色融合。





  隔天,裴季耘上完課,與安絮雅在走道相遇。

  「教授好。」

  他停住腳步,抬眸問上一句:「你們的事,解決了嗎?」

  嬌顏莫名一羞,輕點了下頭。

  裴季耘並沒多想,只是基於關心才問上一句,但見著她乍然浮現的赧色,不期然瞥見她頸際遮掩下住的吻痕,乍然會意。

  這──就是她思考過後所做下的決定?真的,就此認定了?

  他僵硬地移開視線,好一會兒才發出聲音,乾澀道:「沒事了就好。既然做下決定,就要想辦法讓自己快樂,永遠都別去後悔自己的選擇。」

  「嗯,我知道。」

  簡單交談幾句,他們各自回歸到自己的人生軌道中,那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除了這座校園之外,再無交集。





  上完今天的課程進度,裴季耘合上書,依慣例掃視台下一遍,目光定在某一處,而後又移開。

  怎麼回事?最近不是缺課情形嚴重,就是來了心思也沒放在課堂中,今天甚至明目張膽地打瞌睡!

  他雙手疊放在合起的書頁上,停頓了數秒,凝沈地開口:「我上課從來不點名,那是因為各位都是大學生了,我相信你們每一個人,都有自我管理的能力,不需要像個小學生,以死板定律去約束,但是,這並不代表上我的課就可以態度鬆散,我絕對不會容許學生在我眼皮底下得過且過,下個禮拜就是期末考,各位好自為之,別現在就提早讓自己放暑假。」

  這──是在警告誰呀?

  台下學生面面相覷,人人自危。

  坐在後頭的小卉踢了下前頭還在陪周公釣魚的人,安絮雅倏地驚醒,左右張望了下,只聽見裴季耘面無表情地說:「今天的課就到此為止,同學自行下課!」

  講台下,學生各自散去,安絮雅正欲起身,腦袋一陣暈眩,扶著桌沿站穩,等情況稍稍好轉,她移動身體走了幾步,突然毫無預警地雙腿一軟,整個人失去知覺地軟倒了下去!

  身後的小卉一陣驚呼,才剛有所反應,另一道身影此她更迅速,及時接住往下墜的身軀──

  教室中所有人,包括小卉,全傻了眼。





  醫務室內,裴季耘皺著眉,凝視沉睡中的嬌顏。

  才多久沒留意,她氣色差了好多!

  「你們誰知道怎麼回事?」低沈嗓音,問得其他人一愣一愣。

  裴教授會不會──關心安絮雅過了頭?

  「林於薇?」沒人吭聲,他開始點名。

  被點到的林於薇立刻搖頭,不敢亂說話。

  「劉少芸?」這個是直接往後躲。他將視線順挪。「李佳卉?」

  「我、我只知道,她這陣子忙著打工賺錢,連睡覺的時間都很少,有時為了省點錢,三餐都隨便打發,有一餐沒一餐的……」

  是這樣嗎?難怪她每次上課都沒什麼精神。

  他敘眉凝思。「你們不是還有一堂課,先回去上課。」

  「是,教授再見。」

  護士不曉得哪兒摸魚去了,空蕩蕩的醫務室,頓時只剩他倆規律的呼吸聲。

  伸出手,覆上她微涼的額際,溫度正常。他順勢撫下,修長指尖,劃過細緻的眉,貼上頰容。這清妍秀致的容顏,本該掛著青春明媚的笑,她才二十歲,卻已經有了淡淡的憔悴。

  他在心底沈歎。

  時間不曉得過去多久,沉靜的眼睫有了動靜,睜開眼之前,她感受到的,是一雙溫潤柔暖的大掌,綿密的護憐感覺,但是睜開了眼,雙手卻是空蕩蕩的孤寂。

  「醒了?」他定定凝視,對上了記憶中那雙清亮明淨的眼瞳。

  安絮雅一怔,沒預料一張眼,見著的會是這張清俊無儔的容顏。

  真的是虛幻嗎?可是終年冰涼的雙手,如今確確實實是暖的。

  「好點了嗎?」他將剛才利用時間買來的鮮奶打開,插上吸管遞去。

  安絮雅雙手捧著,上頭還有微溫熱度,她神思短瞬間有些恍惚。

  她──有多久沒被如此的照料關懷了?

  與莊哲毅那段年少純淨的戀情,早在接踵而來的爭執、猜忌之中,演變成一種無奈的承受與負擔,她強迫著自己堅強,擔起一切,早就忘了軟弱是什麼滋味,被人以一雙憂慮的眼神凝視,又是怎樣的溫暖。

  「李佳卉說,你一天到晚的兼差打工,為什麼要把自己逼成這樣?生活有這麼糟嗎?」他是想過,兩個年輕男女,在舉目無親的城市裡生存,除了日常所需外,還得擔負學費問題,可能得辛苦些,卻沒料到會糟到這種地步。

  安絮雅牽強一笑。「日子總要過下去啊!」

  那朵虛弱的笑花,看進他眼底,莫名地不忍。「那莊哲毅呢?他看你這麼辛苦,都沒表示什麼嗎?」

  此話一出,她甚至連牽強的笑容都撐不住。「我和朋友不只一次幫他介紹過工作,但是他每一個工作都做不了幾天,一下嫌工作如何,一下說老闆怎樣,環境適應不良,再加上個性太衝動,自尊心又太強,老是在工作場合和人起衝突,久了我也懶了,由他去了。」

  於是,她只好生活重擔一肩挑?

  見他神色凝重,她故作無所謂地聳聳肩。「沒關係,我還應付得過來。」

  「你──」他思忖著,接續。「有沒有想過離開他?」

  離開阿毅?1她瞪大了眼,直覺衝出口。「不!」她想都沒想過!

  「記得我說過的話嗎?已經走了味的食物,再怎麼強迫自己嘗下去,也嘗不回最初的美味。你還年輕,為什麼要把自己困死在一段看不到未來的感情之中?在你可以有更好的選擇的時候。」

  「可是,感情是不能比較的啊,那不是去市場買水果,哪個比較甜就挑哪個,何況、何況我們已經那麼親密了……我沒有辦法離開他!」

  是嗎?沒辦法離開?

  「既然認定他了,那就要設法改變他,男人本來就該有所擔當,別什麼事都自己忍著,這樣你日後會過得很辛苦。」

  「可是,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為什麼不能?他不能永遠這樣的,如果他真的在乎你、想給你幸福,他就會改變自己,學著成熟、懂事,才能擔負你的一生,否則,也該足夠你看清事實,徹徹底底的死心。」

  「……」她無言以對。

  「記住一句話──愛情,可以癡,可以傻,但是不要盲目。多珍惜自己一點,該放手的時候就放手,別讓自己傷得無路可退,人生還是有無限可能的。」

  「……嗯。」她輕應。

  看看時間,這堂課也差不多快結束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休息?」

  「不用了,他會過來接我。」

  正欲伸出的手頓住,他低道:「那我陪你到校門口?」

  「啊?不不不──」接觸到他質疑的眼神,她輕聲坦承。「他不愛我們走太近,要是讓他看到,會不高興。」

  氣氛,頓時陷入一陣凝窒尷尬中。

  不知過了多久,他悄然退開。「那好吧,你自己小心。」

  她欲言又止,看了他一眼,不知為什麼,那一刻,竟浮起莫名的罪惡感!

TOP

第三章

  章前小語:愛情,可以癡,可以傻,卻不能盲目,該放使放,人生還是有無限可能

  期末考結束了,安絮雅心情很沉重。

  考前,裴季耘曾整理一份重點規劃給她,要她撥時間好好看一下,偏偏又無巧不巧地讓莊哲毅看見,他脾氣衝動,是不聽解釋的,當下和裴季耘起了衝突。

  裴季耘表情凝沈,看不出情緒,她嚇都嚇死了,莊哲毅還對著人家嗆聲。「小安是我的女人,你最好別妄想,下次要再讓我看到你糾纏她,我絕對揍得你爬不起來……」

  都說一百遍了,她和裴季耘連手都沒碰過,他發什麼瘋啊?得罪了教授,是想害她畢不了業嗎?

  她氣得不想再理他,整整冷戰了一個禮拜,考完後,心情更是烏雲密佈。

  果然──她、被、當、了!

  幾個同學看她一個人坐在涼亭裡發呆,好心上前安慰。

  「唉呀,別想那麼多啦,了不起就暑修而已,又不是世界末日,我也被裴季耘當掉了,剛好作伴。」林於薇拍拍她的肩,笑笑地說。

  安絮雅歎了口氣。她只是覺得,最近諸事不順,不曉得犯了哪尊神明。

  「說實在的,我很意外裴季耘居然捨得當小安。」

  「怎麼說?」幾個人異口同聲。

  「你們都沒發現嗎?裴季耘對小安的態度很曖昧。」李佳卉壓低了聲音說。

  「小卉!」她又在八卦什麼了?嫌她情緒還不夠惡劣嗎?

  「咦,對耶、對耶!小卉沒有亂說哦。你們記不記得小安昏倒那一次?裴教授動作多快呀,那種真情流露的擔憂,絕對不是裝出來的。」劉少芸附和。

  「我還以為是我想太多了咧,原來你們也有這種感覺?」第三票加入。

  「喂,你們有完沒完?」愈說愈像真的!安絮雅受不了地翻白眼。

  「那是你沒看見,他抱你去醫務室的動作,還有看你的眼神……唉呀,我也不會形容,反正絕不是單純對學生的關心而已!」

  是他──抱她去醫務室的?她一直以為,是班上的男同學……

  那如果,不是對學生的關心,還會有什麼呢?

  她心驚,不敢想下去。

  「不然我問你,他有沒有說過要你和男朋友分手?」

  她想了下,點頭。

  「那就對了。他要是對你沒企圖,幹麼管你和男友分不分手?」

  「沒錯。」小卉點頭如搗蒜的附議,手肘頂了頂她。「喂,你是不是拒絕離開男友,把他惹毛了?索性公報私仇?」

  「應該──不是吧?」他看起來很平靜,沒有不悅的跡象啊。「你不要把裴教授說得這麼沒人格好不好?」

  「誰說的!IQ愈高的人,EQ多半成反比,要是什麼都十全十美,老天也未免太不公平了。」

  「他……不是這種人吧?」以他的談吐、氣質,她實在難以接受小卉的說詞。

  「那不然,你是什麼地方得罪他了,讓他連舊情都不念,狠心當掉你?」

  安絮雅欲言又止。「可能……之前阿毅對他的態度很不禮貌,他看起來表情有點沉重,離開的時候,眉心是皺著的,所以我很擔心,他是不是生氣了,想向他道歉,可是一直沒機會……」

  「沒錯,一定是這樣。愛不到就已經很悶了,你家那口子還向他示威,他不惱羞成怒才有鬼!你看,就差那一分,allpass明明不是問題,他偏要給你五十九分,不是擺明了要嘔死你嗎?真夠絕了!」

  「……」她再也答不上話。

  只差個一分,飲恨陣亡的感覺實在很內傷,一般情況,教授都會高抬貴手,少有人會這麼殘忍,可是他卻做了!要嘛,就多差幾分,也不至於那麼嘔血,偏偏真的就不多不少的五十九分,誰都看得出來,他確實有心教訓她。

  雖然她並不認為,裴季耘對她會有什麼幽晦情愫,小卉她們的推測不過是捕風捉影,不過,裴季耘那時的臉色不是很好看,那也是事實。

  她想,蒙受不白之冤,修養再好的人,也會惱怒吧?她承認錯在於阿毅,可是,就算是這樣,將他的情緒問題反應在成績上,也實在不是多光明的行為。

  她悶悶地抿緊了唇,陣亡得很不甘心。

  「安絮雅──」不遠處,一位男同學揚聲喚她。「裴教授要你去他的研究室找他。」

  幾個女同學你看我、我看你的。

  「小安,他是不是在等你低頭妥協?」

  用這種手段要她妥協?她倔強不馴地回道:「我幹麼向他低頭?反正當都當了!」

  「喂,不要意氣用事哦,你以後還得看他臉色耶。」同學紛紛勸她別想不開。

  「我自有分寸。」安絮雅繃著小臉走出涼亭。她倒想看看,他還想怎樣!

  門是虛掩的,她就站在外頭,不出聲,也不進去。

  裴季耘端坐桌前,筆下行雲流水的滑動,手機鈴響,他分神接聽。「喂?涵之?對,系主任要我下學年接任中文系講師,你怎麼知道?我還在考慮……還不是那一篇『漫談中國古典文學』……寫完這個下篇,我以後不敢在中文系發表文章了……好,那你等會兒過來,我們再談。」

  掛了電話,他起身正要找資料,抬眼望見門邊倩影,溫聲招呼:「進來呀!」

  安絮雅沉默地,只跨進一步,由門外變門內,疏離地、沒太多表情地看著他。「教授有事請講,我很忙。」

  裴季耘察覺到她的冷淡,放下手邊的書,正眼瞧她。「對於成績一事,你很介意?」

  「沒有。我並不想被當到畢不了業。」淡到不能再淡的口氣,卻暗暗隱喻他以私人情緒公報私仇!

  裴季耘聽出來了,眉心淺淺蹙起。「心裡不舒服就說出來,不必如此。」

  「是嗎?我能說嗎?」她深吸了口氣,將壓在心底的委屈宣洩出來。「我承認阿毅對你不禮貌,是我們的錯,但是我也說過,他就是個性比較衝動而已,如果你覺得被冒犯,我道歉,可是如果你是因為這樣而拿我的成績開刀,這是非戰之罪!要我怎麼心服口服?」

  她以為他會惱羞成怒,然而,並沒有!他沒為自己辯解,神情更為沈肅。

  「你是這麼認為的?」她把他的人格,看得如此低劣?

  「不是嗎?」她一時在情緒上頭,也沒多想,衝動地說:「我也一直以為,你會這麼受學生愛戴,一定有其道理,可是現在,我想我錯了,我看到的,只是一個憑自身好惡決定學生命運的人。也許你會認為我出言不遜,但是我不在乎,最多就畢不了業而已,如果你認為,這是為人師表應有的行為的話。」

  面對一連串的指控,他並不動怒,甚至,過度的平靜。「你認為,我當掉你是公報私仇,存心惡整?」

  「難道不是?」

  他深沉地凝視她,不發一語,氣氛僵凝得她幾乎吸不過氣來。

  就在她以為他會怒聲斥責時,他沉沉地吐了一口氣──「安絮雅,我對你感到失望。」

  她愣住。

  裴季耘轉身,坐回桌前,不再多說。

  氣氛很僵、很靜,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他連一句解釋都沒有,沈窒的靜默,反而像是無形的壓力,將她胸口壓迫得死緊。

  她硬著頭皮,艱困地發出聲音。「什麼──意思?」

  「如果你認為,你盡了全力,這成績並不是你該得的,那我沒什麼話可說。」

  他並沒揚高半分音量,淡淡的三言兩語,瞬間令她羞慚不已,啞口無言。

  沒有!她並沒有盡全力,為了生活奔波,也為了感情問題,早就心力透支,沒太多的心思在課業上。

  不管他是不是為了報復,她矇混是事實,既然她並沒有付出努力,又憑什麼指責他讓她重修?

  她張口,想說些什麼,卻發現她根本發不出聲音。

  「如果沒其他問題,我還有事要忙。」

  啊?她呆住,支支吾吾地。「那個……不是……有事找我?」

  「沒什麼好說了,出去前請幫我把門關好。」他連頭也沒抬,不再瞧她一眼。

  逐客令都下得那麼明顯了,她垮著肩,識相離開。

  好後悔說了那些話。他生氣的時候就是這樣嗎?臉色都沒半分改變,聲音淡得沒有情緒,可是就是莫名地讓人……心慌。

  就在門關上後沒多久,再度被推開。葉涵之雙手環胸,倚在門邊。「你還真狠得下心啊!」

  裴季耘抬眼,逸出一絲苦笑。「沒得選擇。」

  「你喜歡一個人的方式真是別出心裁。存心把她推得更遠嗎?」

  淡瞥葉涵之一眼,他扯唇,自嘲道:「她早就離我夠遠了。」

  「那你也用不著不遺餘力逼她討厭你啊!」

  「她不會的。我瞭解她,如果她是那種不知自省的人,根本不值得我費心。」

  「哦?」葉涵之挑挑眉,不予置評。

  「幫個忙,涵之。」

  「啥?」

  「前幾天聽學姊說,她有意找個助理,我在想--」

  話不必明說,葉涵之自然懂得。「好吧,我回去跟小雨提一下。整天看她挺了個肚子東奔西跑的,我也受夠驚嚇了,找個人幫忙也算是饒了我的心臟。」

  「我已經提過了,她也答應我了,我要說的是,安絮雅那裡,就麻煩你了,不要提到我。」

  葉涵之眉頭挑得高高的。「明明就用心良苦還怕人知道!」說實話,他再這樣「為善不欲人知」下去,注定得一直失戀下去。

  他不語,只是輕扯唇角,笑得澀然,蒼涼。

  漫長的暑假到來,雖然得暑修,但時間上還調度得過來,安絮雅本有意再找份臨時兼差,收入不無小補,這時,剛好社團學姊告訴她,她教授的老婆懷孕,不能太勞累,有意找個助理,問她有沒有意願?

  她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依名片上的地址尋去,沒想到還不錯,待遇完全比照正職,她考量之後,辭去了原來打工性質、薪資也不夠理想的工作。

  老闆娘年近三十,但是嬌美明媚的外表一點都看不出來。聽說她結婚快五年了,最近幾個月才懷孕,她老公緊張得半死,不准她做這,也不准做那的。

  秦姊──也就是老闆娘,名叫秦時雨,都要她喊秦姊就好,說這樣比較親切。

  秦姊為人很好,也相當的照顧她,知道她還在求學階段,並不硬性規定她上班時間,只要她有空堂時再過來幫忙就行,晚些也沒關係。

  對她來說,算是意外的收穫。

  有時,她三餐不定,秦姊都會盯著她,每回用餐必定幫她多準備一份,擔心她餓著似的,還會時時買些點心、水果的……

  秦姊的工作室其實很單純,就是接受委託,瞭解客戶的需求,給予服務,內容大致包含服裝、藝術或者空間設計類,做出口碑後,也有不少辦展覽的廠商來找她設計會場,某日閒聊,得知她是學室內設計,秦姊還一臉驚喜,脫口說了句。「難怪你做起來得心應手,這傢伙還真給我找對人了,改天好好答謝他。」

  這傢伙?安絮雅直覺當她指的是她丈夫。

  至於她和莊哲毅,上次因為他對裴季耘胡亂指控,把她給氣到了,狠下心和他冷戰一個月後,他似乎也受到教訓,不敢再隨意使性子。

  真奇怪,前陣子是諸事不順,這陣子,突然就萬事順利起來,什麼都對了,可是心底某個角落,總有個懸空的心事,提不起也放不下的梗在胸口之中,生活再怎麼如意,就是有那麼一點……悶悶的。

  這些時候,她反覆想著裴季耘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件事,愈想,

  就愈是難受得坐立不安。

  在她缺課嚴重時,他警告過她,考前,也為她準備過重點規劃,只是她和莊哲毅大吵了一架之後,情緒很亂,根本讀不下去。

  她一再辜負他的用心良苦,這樣的出席率和成績,已經夠對不起他了,怎還能理直氣壯的指責他沒手下留情?

  一直到後來,她日夜思索,總算明白他的用意。那一分之差,是在給她警惕,不該抱著姑且僥倖的心態,不只在課業上,也在人生觀中,教會她認真看待每一件事。

  可是,她卻對他說了那麼過分的話,糟蹋了他一番心意,他一定對她感到很失望……

  好幾次想道歉,卻說不出口,每每到了門口,又卻步不前,怎麼也鼓不起勇氣去敲門。

  新學期開始後,除了原有的必修課程,她又選修了一科裴季耘的課,小卉說她瘋了,真不怕被裴季耘整死啊?

  但她知道他不會的,而事實也證明,他沒有為難她,也不特別關注,就只是淡淡的師生關係,雲淡風輕。

  他的課,她再不缺席,也不遲到或早退,上課比誰都認真,有時看著講台上的他,心情好複雜,就像一個忘了寫作業的小孩,有那麼一件事沒完成,總覺不安。

  她欠他一句道歉。

  可是時間拖得愈久,專程去道歉,感覺就愈怪異。

  今天上課,留意到他偶爾會不經意地輕咳。他感冒了?

  她想了想,回家後以百合、批杷、鮮藕熬汁,加了些許蜂蜜,倒入保溫杯中,本想隔天帶來給他,沒想到撲了個空。

  正好經過的葉涵之,見她站在外頭發呆,停下腳步問她。「你找季耘?他身體不舒服,下午在家休息哦!」

  她一聽,心整個提在半空中。「他──不要緊吧?」

  葉涵之輕笑。「根據他個人的說詞,應該是不要緊。」

  什麼叫「根據個人說詞」?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如果你想去探視的話,我把他家的地址給你。」葉涵之抽出夾在書裡的紙張,在空白的地方迅速寫下一行字,撕下給她。

  依著上頭的地址,找到離學校不遠的寧靜住宅,她在外頭徘徊了近十分鐘,不讓自己多想,吸了口氣,先按門鈴再說!

  三分鐘過後──

  裡頭的裴季耘起身倒茶,同一時間,門鈴響起,他捧著水杯前來開門,沒料到是她,愣了幾秒。

  「怎麼會來?今天沒課?」

  她搖頭,有些膽怯地正要張口,他掩嘴輕咳了幾聲,喝了口溫開水潤喉。

  她見狀,趕緊說:「我聽說你身體不舒服,煮了百合藕茶,對治感冒、咳嗽很有效的──」

  裴季耘淡瞥她一眼,表情看不出喜怒。「進來再說。」

  安絮雅忐忑不安地跟在他身後,進到客廳,一台筆記型電腦擺在桌上,呈運作狀態。

  「坐。我在整理學生成績,快弄好了。」他倒了杯茶給她,又坐回到電腦前,繼續奮戰。

  安絮雅怔怔然凝視著他,修長的指尖在鍵盤上流暢移動,一屋子靜悄悄地,只有電腦運作聲,他不是生病嗎?怎麼不休息?

  「有話要說?」他分神瞥她一眼。

  「我──」才剛發出聲音,電話鈴聲加入,他示意她稍等,探手接聽電話。

  「行書?有,我好多了……」另一頭不知說了什麼,他輕笑出聲。「生病還需要原因?要不要選良辰吉日?你認識我又不是一天、兩天了,我身體差是今天才開始的嗎?」樂極生悲,又輕咳兩聲。「……會開玩笑就表示沒事,你不用擔心……我咳是因為嗆到了……好,我會多休息,在你打這通電話來之前,我是在休息啊……」

  安絮雅不敢置信地瞪住他。居然睜眼說瞎話。

  她連忙倒掉熱水,改將保溫瓶中的茶飲倒入杯中,放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他看了她一眼,伸手取來,輕啜了口。

  「好,我知道。不多說了,我還有事,改天再聊。」

  才剛掛了電話,不到三秒,換手機響起。

  他無奈地接起。

  「喂?媽……你聽誰說的?沒事,小感冒而已……才不要,從小喝陳嫂那堆補湯,已經喝到光聞當歸味就想吐了。你放心,我會照顧自己,還有,別讓爸知道,不然他又要逼我搬回家住了……沒那回事,我只是不愛聽爸那串生意經,你知道我對商場那一套沒興趣,搬出家裡是因為這裡離學校近,上課比較方便,並不是因為大哥才放逐自己,你不要想太多,讓哥聽到心裡又要難受了……沒有,我不是在維護他,其實哥只是在嘴巴上彆扭而已,那句一山不容二虎是無心的,自家兄弟哪來的隔夜仇,你也別老記在心上。

  「我並不覺得委屈啊!既然我已經喊你一聲媽,那麼對自己的兒子,還談什麼虧不虧待?有句話,我一直想說,多用心看看大哥,別被他疏冷叛逆的言行所影響,你會發現,那些只是他平衡情緒的一種方式,多關心他一點好嗎……嗯,我知道,我也會留意自己的身體……好,我這個禮拜天會回去陪你和爸吃飯……那就這樣,再見。」結束通話,他吁了口氣。

  安絮雅表情帶著欣羨,仰眸問:「你的親友好關心你。」一個人能夠做到感冒就立刻有一群人憂心忡忡地探問,是多麼不容易的事,他一定也做出了相等的付出。

  「我只是比較幸運。」

  「才不是這樣。」雖然不是很清楚,可是由剛剛的談話,她多少也聽出了端倪,他並不是像外人所看到的,生來就是幸運兒,家世好、千人寵之類的,其實他也有不為人知的難處,例如那個他一再退讓、難以相處的大哥;喊媽卻沒有血緣的母親;以及逼他繼承家業的專制父親。「那是因為你總是在為別人著想,總是在付出,所以才更讓人心疼。」

  執杯的手一頓,他別開臉輕咳兩聲。「你聽誰說的?」

  「不用誰說,你為人如何,我看得出來。」就像對她,也是那麼的用心,雖然她感受得有些晚。

  裴季耘有些訝異她會這麼說。她,終究沒讓他失望。

  他從不認為他會看錯人,她有顆玲瓏冰心,溫柔剔透。

  見他沉默不語,安絮雅有些侷促。「那天……是我太衝動了,一直想跟你說聲──對不起,你可以原諒我的不懂事嗎?」

  她一直都記得他那句──我對你感到失望。

  那種感覺,她無法形容,每次只要想起他失望的眼神,胸口就好悶。

  裴季耘淺笑,彷彿什麼也沒發生。「無所謂原不原諒,我沒放心上。」

  也就是說,他還是會像以前一樣關心她,在她迷惘時溫柔開導?

  卸下長久壓在心頭的大石,她鬆了口氣,漾開笑。「有時候我覺得,你對我不像師長,而是一種──鄰家大哥的感覺,很親切,也很有安全感。」

  「是嗎?」他也鬆懈下來,往後仰躺,有一口沒一口地啜飲杯中茶水。

  「嗯。我可以常來找你嗎?」她問。

  「如果你想的話。校園之外,你可以把我看成朋友,這樣會自在些。」他揉了揉睏倦眼皮。

  「那我喊裴大哥?」留意到他神情疲憊,她問:「很累嗎?」

  「不是,剛剛吃了藥,有點想睡。」他輕喃,眼皮沉下。

  「那你睡。」她起身,拿開他還緊握在手中的杯子,又問:「這茶還合口味嗎?」

  「嗯。」哼應聲極淺。

  「那我明天再煮──」不曉得他有沒有聽到,安絮雅起身將窗戶關小,再到房裡拿了條毯子蓋在他身上,將他擺放在外緣的手放入毯子底下,觸及溫潤掌心的同時,她神思一陣恍惚。

  他的手,好暖,一如記憶中,被呵護的感覺。

TOP

第四章

  章前小語:讓懂你的人愛你,別去愛你不懂的人

  升大三後,空堂比較多,一有時間,她就會往秦姊的工作室跑,有時秦姊會問她。「你一個月有四天假啊,為什麼你從來不休?」

  其實很簡單,要找到一個合乎興趣的工作並不容易,在這裡,她可以實地學習,收穫遠比學校紙上談兵的知識還要多,對她來說,這不只是賺錢的途徑,更為她帶來了自信與快樂。

  也因為這樣,她一直很感謝那位介紹這份工作的學姊。

  乖乖上完上午的課──因為秦姊有她的課表,不准她為了工作而任意缺課──她推開玻璃門,秦姊正在講電話──

  「這麼客氣做什麼,我才要謝謝你幫了我一個大忙,這頓飯應該我來請才對……坦白說,親愛的學弟,你幹麼那麼關心人家?……是──嗎?」尾音拖得長長的,擺明了對他的回答不甚滿意。「那我自己去問她嘍?哈!嚇你的啦,緊張成這樣……會會會,難得看你這麼重視一個人,我哪敢不關照……嗯,好,就衝著這一點,這頓飯讓你請好了……」

  「秦姊,我來了。」安絮雅放下背包,小聲打了招呼。

  另一頭似乎聽到她的聲音,簡單結束了通話。「禮拜六,晚上七點,好,我會和涵之一起去,拜!」

  放下話筒,秦時雨抬頭問:「今天比較早哦!」

  「教授提早下課。」她拿出昨天的會場設計圖。「秦姊,我昨天回去有想過了,這個地方好像有點怪怪的,擺盆栽有點突兀,不擺又有點空曠感……」

  秦時雨湊上前去看。「那不然你有什麼好意見?」

  「我還在想。」安絮雅咬著筆桿,在室內緩步走動,明亮無瑕的眼珠子轉呀轉的,目光冷不防定在牆上一幅書法作品上。

  秦時雨順著她的視線看去,見她瞧得失神,笑笑地補充。「這是我那多才多藝的出色學弟寫的,那年他代表學校參加全省高中書法聯賽,贏得省冠軍,我畢業時就很無恥的向他要了這個畢業禮物,很有紀念價值,我裱了框,保存到現在。」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哪復計東西?

  字體清俊蒼逸,剛中帶柔,那不只是字,而是真正寫出了這首詩的生命。

  「這--不太像一名高中生的作品。」太出色,也太深邃了,彷彿真實感受到生命無常,境遇難料的感歎,一名高中生,哪來如此飄逸超塵的心境?

  「你也這麼覺得?我這學弟是異類,一點都不像高中生,琴棋書畫樣樣行,考試沒見他拿過全校第一以外的名次。他卻苦笑著告訴我,那是因為他身體不好,小時候當大家在陽光下跑跑跳跳、盡情嬉戲時,他只能彈彈鋼琴、寫寫字。他啊,是新好男人的代表,性情沉穩,外貌俊俏,感情態度卻莊重得很,從不亂搞男女關係,要不是有了涵之,還真想倒追他。」

  不知怎地,秦姊的形容,讓她直覺想起裴季耘,那是很本能的反應。

  從沒認真留意過,她走上前,這才注意到上頭的落款,飛揚字體依稀可辨出──耘!

  世上,有這麼巧的事?

  「秦姊,你那個學弟──」

  「咦?我還以為你知道耶,季耘也是你們學校的講師,他跟我提過要介紹你來這裡工作,你怎麼會不知道?」

  一記驚雷,當下劈得她傻眼。

  是──他?!那個她打心底感謝的人,是裴季耘?她一直都弄錯對象了?

  她愣愣地坐回椅中,有些反應不過來。「他,為什麼不說?」

  秦時雨笑笑地。「也許他有他的考量吧,他不想讓你知道,你裝不知道就是了。他這個人,情感內斂,什麼事都是只做不說,要很用心才能體會得出來。」

  若有所指地說完,秦時雨目光一瞬也不瞬地凝視她有些許失神的表情,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傻學弟,這一把學姊我幫啦!





  週末,裴季耘批改完學生試卷,看看時間也差不多,洗了個澡,準備出門。

  從家裡到約定的地點,時間尚且充裕,他手握方向盤,開車方式就與他的個性一般,平穩從容。

  在經過十字路口時,手機響起,他騰出右手去看來電顯示,不過就這一秒的閃神,一道身影毫無預警地衝出來,幸好他反應迅速,及時踩下煞車,受了驚嚇的女子跌坐地面。

  要命,他這方明明是綠燈啊,這小姐不要命啦?

  他吐了口氣,驚魂未定地下車察看。「小姐,你沒事吧?」

  女子仰頭看去,看清那張掛著清淚的小臉,他神色一凜,迅速上前。「絮雅!你怎麼──」來不及說完,撲進他懷中的柔軟,令他當下愕愣。

  「裴大哥──」腰際被環抱住,一道溫暖熨貼在他胸口的位置,淡淡的濕熱感透過襯衫暈開。

  嗶嗶!後頭司機等得不耐煩,鳴按幾下喇叭,探出頭來喊道:「小倆口要濃情蜜意回家再抱好不好?擋在大馬路上找死啊?!」

  裴季耘當下拉了她起身。

  車子重新啟動後,他分神瞥她。「吃過飯沒?」

  她搖頭,淚仍在掉。他抽了幾張面紙遞去,不急著追問原由,也沒有多餘的安慰,只是默默陪在她身邊。

  就近找了家餐館,問她要吃什麼,她只是一臉茫然地看著他,他只好自行作主。點完餐,他到一旁去打電話。

  「喂,學姊,你出門了嗎?」

  「在我家前面而已,我那麼早出門幹麼?」秦時雨莫名其妙地回答。

  「那好,我們可不可以改期?我臨時有事──」

  「有事?」一向最講信用的親愛學弟居然放她鴿子,她的好奇心被撩得半天高。「給我個合理的解釋,否則我們沒完沒了!」

  「真的對不起,看你要我怎麼賠罪,我照辦就是。」

  「少來,你以為這是幾頓飯就能解決的?說──實──話!」認識他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哪會不瞭解他?

  「是安絮雅,她出了點狀況,我不放心。」

  「我就說嘛,既然是為了心上人,那我能體諒。」

  他無奈苦笑。「學姊,你別八卦了,她只是我的學生。」

  「學生?哼哼!怕她冷、怕她餓、怕她傷心流淚,心疼她為生活奔波憔悴,暗中幫她安排能夠學以致用的合適工作,還知道她三餐不定,要我多擔待……只是學生就可以為她做到這種程度,教育部怎麼沒頒獎給你?」

  裴季耘被虧到無力招架。「好好好,是我不對,改天再聽學姊訓示,再見!」他趕緊打住,免得沒完沒了。

  講完電話回座,餐點已經送上來,而她只是愣愣看著。「怎麼不吃?」

  手心被塞來竹筷,她怔然抬眸。「你不問?」

  「你想說自然會說,先把胃填飽比較重要。」

  安絮雅沉默了下。「裴大哥,你可不可以借我靠一下?」

  裴季耘望住她凝著水光的眸子,靜默地張開手,她旋即投向他懷抱,臉龐埋入胸壑,一聲嚶嚀泣語逸出唇畔──

  「裴大哥,我好難過……」

  裴季耘下語,收攏了雙臂,輕拍她顫動的肩背,由她斷斷續續的泣語中,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昨天,是她和莊哲毅相識十週年紀念,他要求她拋開所有的事陪他,但是那天她的工作很多,還要去佈置場地,根本忙不過來,秦姊平時那麼照顧她,她怎麼可以只顧著自己去玩,讓秦姊挺著肚子忙進忙出?

  莊哲毅對她臨時爽約極度無法諒解,這麼重要的日子怎麼可以說不去就不去?認為她根本不在乎他們的感情,隨便一個人都可以把他比下去……於是撂下狠話,如果她不陪他,他就找別人陪,他不是非她不可,他說到做到!

  她以為他只是在鬧脾氣,並沒當一回事,還是趕去上班,反正他們未來還有二十年、三十年要過,並不急於一時,她是這麼想的。

  但是,她錯了,她沒想到,他一氣之下,真的會找別的女人來報復她,眼看他挑□的和別的女人親密摟抱、親吻,真正難過的,是看穿他存心傷她的意圖。

  他們之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原本的相互扶持、彼此疼惜,竟演變成了刻意的折磨與傷害,她真的不懂,他究竟是怎麼了?或者,他們是怎麼了?

  心,好痛──

  裴季耘不語,只是靜默地摟著她,任她發洩。

  該說的,都已說盡,她掙不脫感情迷障,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在她受傷時,提供一個安全的角落,供她宣洩。

  時間又過去多久,他沒去算,她也沒留意,咖啡涼了,飯菜冷了,而她的淚也流乾了,心情漸漸平復下來。

  她不好意思地離開他懷抱,羞愧道:「對不起,我剛剛有點失態。」

  「在我面前還講什麼形象?」

  淡淡一句,暖了她的心。是啊,至少還有一個人,能夠讓她全心信賴,無所顧忌的發洩情緒,因為他會包容。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傻?」都已經這樣了,還苦苦堅持,不願看破。

  「如果你自己都心甘情願了,旁人又有何立場置喙?」

  她低垂下頭。「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一再的遷就、包容,久而久之,他就把這一切都視為理所當然。說穿了,這該怪我,是我太軟弱,讓他吃定我不論如何都不會離開他,連傷害都肆無忌憚。」

  「即使比誰都清楚,哭過之後,你還是會一次次的回到他身邊,因為還眷戀著過去的甜蜜,所以不管他做了什麼,你都會為他找無數藉口來原諒,將傷害合理化。」那他又還能說什麼呢?除非她自己決心掙脫,否則,他也只能一次次收容她的淚。

  「我……」她啞口無言,意外他竟然將她看得如此透徹,甚至比她更透徹,知道她狠不下心,斬不斷牽念。

  這世上,若有誰最懂她,那莫過於裴季耘。

  「別說了,吃飯吧,天大的事,先顧好健康才能面對。」

  「嗯。」他並沒像其他人一樣訓責她執迷不悟,體貼地為她留了餘地,她感激一笑,即使並沒胃口,仍領情地拿起筷子,撥弄盤中的魚肉,正欲入口,竄入鼻翼間的腥味,令她本能反胃作嘔,掩著口鼻,努力想將翻攪的不適感壓下。

  裴季耘眉心深鎖,沉思地望住她。

  為了不負他的心意,她依然強迫自己入口,但是下一刻,湧上喉間的不適,令她再也無法忍耐,丟下筷子衝向盥洗室。

  裴季耘不發一語,神色凝重地跟上前去,在一旁看著她吐空胃裡的酸水,扭開水龍頭,以清水潑了潑略顯蒼白的臉蛋,才虛弱地撐起身體,靠在洗手台邊。

  裴季耘遞來乾淨手帕,若有所思地盯住她。「你們──有避孕嗎?」

  擦拭臉上水珠的手一頓,領悟他話中涵義,她臉色倏地再度刷白。

  不需再說更多,光看她的表情,他就有了答案。

  「走!」他拉了她,結了帳往外走。

  「去、去哪裡?」安絮雅任他拉著走,不知所措。

  「醫院。」將她塞進右座,繫上安全帶,平穩上路。

  一路來到醫院,掛了號,坐在長廊中等待結果的當中,她坐立下安地道:「也許不是我們想的那樣,我看還是別──」

  「既然不是,你何不好好坐下來?等檢查結果出來,也比較安心。」

  她啞口無言。

  等待的滋味最是難熬,她像個即將被判刑的犯人,時間每分每秒的流逝,就像有一隻隻小蟲子在身體裡頭嚼食……

  「安絮雅!」護士開門喊了聲,害她驚跳起來。

  「別慌。」他按住她的肩頭。「深呼吸,吐氣,沉著點。」

  她依言照做,重複了幾次,他問:「可以了嗎?」

  她點頭。

  「好,那我們進去。」

  她下意識裡尋找他的手,緊緊握住,忐忑地不斷回頭,尋求依靠。

  「安絮雅小姐嗎?」見她慢吞吞地推門而入,醫生看了看報告,抬首審視眼前出色的一對璧人。「恭喜你,根據報告顯示,你懷孕快十周了。」

  安絮雅聞言,臉色一陣慘白,幾乎站不住腳。

  身後的裴季耘及時摟住她,憂心地問:「那,她還好吧?我是指身體狀況。」

  「很好,只要保持心情愉快,不要太過勞累,七個半月後,應該可以生出一個健康可愛的小寶寶。」

  安絮雅腦子裡一團混亂,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只不斷重複著同一道訊息:她懷孕了、她懷孕了……

  「確定嗎?有沒有可能──弄錯了?」她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氣虛地問出口。

  醫生板起臉。「我用我的專業素養向你保證,安絮雅小姐,你確實懷孕兩個半

  月,錯不了!」

  聞言,她洩了氣,渾身虛軟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看了看她面無血色的表情,再瞧瞧裴季耘凝重的神情,醫生也見怪不怪了,習以為常地規勸。「男人啊,要有點責任感,做都做了,難道要女孩子一個人承擔嗎?不像話!」

  挨訓的裴季耘沒為自己辯駁,眸色沈晦。「請問有什麼該特別注意的地方嗎?例如飲食起居方面的……」

  醫生臉色稍霽。「這樣才對嘛,好歹人家女孩子為你懷孕生小孩,你要知道,挺個大肚子是很辛苦的一件事,多關心照顧她一點也是應該的。等一下護士會交給你一本媽媽手冊,裡頭有幾個該注意的事項,回去好好看清楚。」

  「好,謝謝醫生。」

  安絮雅完全沒了主張,從頭至尾,只能依附著他,聽從他的安排。

  走出醫院,她慌亂地捉握住他的手。「怎麼辦,裴大哥?我該怎麼辦?」

  還敢問!裴季耘皺著眉。「我不是要你學著保護自己嗎?你為什麼沒聽進去!」

  「我、我……」她也沒想到會這樣啊!哲毅太衝動,老是不管後果,避孕措施根本就不徹底。

  思及此,她更是心慌意亂,無助地啜泣出聲,完全沒了方寸。

  「我不是在責怪你──」裴季耘懊惱地一歎,將她勾進懷中。「別哭,你現在懷孕了,情緒不能太激動。」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委屈地低語,兩手揪握著他胸前的衣服,像個做錯事的小孩,斷斷續續輕泣。

  「我知道,事情沒那麼嚴重的,你回去之後,先和莊哲毅商量看看。」

  「然後呢?」

  裴季耘閉了下眼,掩去眸底糾葛的情緒,強迫自己發出聲音:「你們都成年了,如果可以──就結婚吧!」

  「結婚」二字,炸得她頭昏,根本沒考慮到這裡,頓時一陣慌亂。

  「可是……我們都沒有心理準備,他未必會同意。」

  「那不然呢?你不是早認定他了?總要為孩子想想。」

  「是這樣沒錯,可是……他會有什麼反應?開心還是生氣?萬一他並不樂意接受這個孩子,要怎麼辦?還有──」

  他咬牙。「你夠了,安絮雅!我不是孩子的父親,你問我沒有用!!」他哪知道該死的莊哲毅會開心還是生氣,抱她還是吻她?真是夠了!

  她呆住,難堪地低垂下頭。「對不起……」這的確不關他的事,她不該把她的困擾一股腦兒的倒出來煩他,他沒義務理會的……

  裴季耘揉了揉額際,為自己一時的情緒失控感到懊惱,連連吸了幾口氣,平復躁鬱,這才緩聲道:「船到橋頭自然直,你現在擔心一堆也沒有用,不如回去和他把話談開來,有問題再一起面對,總比你在這裡胡思亂想,把自己逼瘋來得好。」

  「我知道了。」她仍是低垂著頭。

  「那你要不要去吃點東西?還是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她告誡著自己,她已經麻煩他夠多了,要識相些,不能再讓他更厭煩了……

  「絮雅!」在她轉身之際,裴季耘握住她的手腕,扳回她的身子。「把頭抬起來,看著我。」

  安絮雅輕咬下唇,紅著眼眶抬頭。

  「告訴我,你不會胡思亂想,有什麼事,一定會來找我。」

  迎視他眸中的堅定,她吶吶地問:「……可以嗎?」

  「可以。你只要點頭就好。」

  安絮雅吸吸鼻子:心裡頭酸酸的。「還好有你,裴大哥……」

  只可惜,她的「還好有你」,並不是那種一生執著的唯一──

  裴季耘無聲苦笑,將無法宣之於口的酸澀,悄悄地,壓回心靈深處。


  經過了裴季耘一晚的安撫與開導,她逐漸能夠由懷孕的衝擊中平復,慢慢感受到孕育新生命的喜悅。

  這是一個全新的生命,也帶來了全新的希望,因為有「他」,所有的不愉快都可以拋諸腦後,重新來過,也因為有「他」,未來開始值得期待。

  阿毅也會有相同的感受吧?

  是啊,怎麼不會呢?這是他們共同孕育的結晶,在這麼深沉的感動之下,許多事全都微不足道了。

  他總是擔心她會遇到更好的人而離開他,因為深濃的不安全感,他們才會一再爭執,現在,她要親口告訴他,她願意嫁給他,為他孕育孩子,一輩子留在他身邊,再也沒人搶得走她,這樣,他應該就可以放心了吧?

  她相信,她和阿毅將會有很美好的未來,他們會很幸福、很幸福的。

  她是這樣懷抱期待,滿心以為一切都會雨過天晴,卻沒想到,她等到的,會是這樣一句話──

TOP

第五章

  章前小語:兩心相知,天涯也成咫尺,無法靠近的兩顆心,卻只能擁抱咫尺天涯的無奈

  上完課,裴季耘心緒不寧地走出教室。

  新學期開始,只要有他的課,絮雅的出席率向來是百分之百,今天卻例外了……

  難道是她和莊哲毅沒談攏?

  憂慮地想撥電話問問原由,又怕被莊哲毅知道,到時又沒完沒了,他不想造成她的困擾。

  一路心神不定地步行回到住處,瞥見蹲坐在他家門外的嬌荏身影,他神色一整,快步上前。「絮雅,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等你。」聲音輕輕地,幾乎聽不見。

  他張口,發現拿她沒轍,只得歎息。「那你可以打電話。」

  「你在上課。」

  這下,他完全說不出話來。

  「算了,你先進來再說。」他拿出鑰匙開門,走進屋裡,煮了兩杯咖啡出來,隔著一段距離審視捲縮在沙發上的她。「談得不樂觀嗎?」

  她身體輕輕一顫,抬起空洞的眼眸,這一回,沒有淚,因為她已經悲哀得連淚都流不出來了。

  驚覺事態嚴重,裴季耘移坐到她身邊,輕撫她冰涼蒼白的臉頰。「告訴我,莊哲毅怎麼說?」

  「他──」安絮雅閉了下限。「要我把孩子拿掉。」

  這渾蛋!裴季耘咬牙暗咒,卻只能氣在心裡。

  「那你呢?你自己的意思怎樣?」忍抑下憤怒,他現在比較關心她的狀況。

  「我還能怎樣?」她苦澀一笑,神情麻木。

  「話不能這麼說,孩子在你肚子裡,要或不要,決定權在你。」

  「孩子的爸爸都嫌惡至極了,我還執著什麼?無所謂了,他想怎樣,都隨他吧。」語調蒼蒼涼涼,她機械化的說著,彷彿聲音不是自己的──

  「一直到現在,我才發現,原來我完全不瞭解他。你知道嗎?居然有人會討厭自己的孩子。他說,他是一個被討厭的孩子,爸爸厭惡,媽媽嫌棄,從小就跟著奶奶,所以,他也不要孩子,他覺得孩子是多餘的,生了只會心煩……」

  「可是你要,不是嗎?你愛孩子,你愛這個和你一同呼吸、給你全新希望的孩子,你那麼期待用全部的心力去疼他,就因為他不要,你就真的忍心割捨了嗎?」

  安絮雅怔怔然仰首。他懂她的心情……

  為什麼懂她的人是他,而不是那個本該與她相契相知的情人?

  裴季耘張手,將她安置在最安全的角落。「想哭就哭,別這樣。」

  她安靜地靠在他胸口,奇異地,沒掉一滴淚。「裴大哥,幫我個忙好嗎?陪我

  去醫院。」

  裴季耘一怔,低頭俯視她。「確定嗎?你真的想清楚了。」

  她從來就沒得選擇。安絮雅悲澀一笑。「拜託你,幫我!」除了他,她不知道還能找誰。

  望進她堅定的眼神,他只能深沉一歎,無言頷首。


  仍是上回那個醫生。

  預約了時間,他再度陪她來到醫院。

  醫生從頭到尾都在擺臉色給他看,他默默忍下,事實上,連他都不曉得他在做什麼。

  醫生的態度,他可以理解,上回檢查時,醫生就警告過他們,絮雅的體質特別,再加上懷孕都九周了,這時拿掉孩子,極可能造成往後難以受孕。

  沒想到他們還是堅決要拿掉小孩,難怪醫生看到他們就拉長了臉。

  「絮雅,你真的考慮清楚了嗎?現在反悔還來得及。醫生說你要是在這個時候實行人工流產,往後受孕率不到百分之二十,也就是說,你以後就算想當媽媽都很難,你要想清楚。」

  安絮雅甩甩頭,故作堅強地一笑。無所謂了,反正阿毅不要孩子,能不能懷孕又有何差別?

  「絮雅……」他憂心地擰眉。

  她放棄武裝,脆弱地靠向他肩膀。「我好累,什麼都不想堅持了……」

  裴季耘黯然無言,只能沉默地,收容她的無助。

  柔暖掌心,溫溫地撫著她的背、她的發,像是被人捧在手心呵護、憐惜著一般,她垂斂下眼皮,似有若無地問出聲。「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撫發的手頓了頓,他沒回答,而她似乎也沒真要他回答。

  此刻,他的心情同樣糾葛複雜,他已經分不清,這樣做到底是對是錯。

  她因為愛莊哲毅,無怨無悔的遷就他、成全他,甚至割捨自己的親骨肉,可是他呢?他又在做什麼?他為什麼會讓自己也成為扼殺這個小生命的兇手?

  麻醉尚未完全退去,但是她堅持要離開醫院回家,裴季耘拗不過她的堅決,開車送她回來。

  「你可以嗎?小心慢慢來。」停妥車,他繞到另一頭扶她下車。

  「沒事。」才剛說完,腳下一軟,往他懷中撲跌而去,裴季耘趕緊摟住她。

  「還說沒事!你什麼時候才能學會不逞強!」他既心疼,又不捨。

  「我──」正要說些什麼,另一道聲音由天而降。

  「你們在做什麼!」

  要命!安絮雅無奈地在心底歎了口氣。

  本以為讓他送到門口就好,自己上樓去就不會被撞見,沒想到阿毅也剛好回家,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放開她!」莊哲毅不由分說地街上前來,迎面就是一舉揮來,裴季耘沒防備,硬生生挨下這一拳,鬆了手。

  「阿毅,你別──」安絮雅想阻止,卻被他一把揮開。

  「你閃開!」莊哲毅卯起來揮拳,裴季耘從不打架,只能憑著本能閃避,慌亂中免不了挨上幾拳。「教授就可以搶別人的女朋友嗎?我說過,不要再讓我看到你糾纏她,否則惹毛了老子,我照常開扁!」

  有了之前的教訓,裴季耘側身閃過。「這就是你的文化水平嗎?」

  「對,我學問是沒你高,家世沒你好,長得沒你帥,只有一股蠻勁,那是因為如果我有你這樣的條件,也可以當個只動口的文明人。你已經什麼都有了,為什麼還要搶別人唯一僅有的東西?」莊哲毅愈想愈憤怒,拳頭更加毫不留情。

  裴季耘一忍再忍,再好的修養也動氣了。

  「夠了沒有!你老是在懷疑別人橫刀奪愛,但是如果你對她夠好,誰搶得走?你看不出來你的行為讓絮雅很困擾嗎?你有沒有站在她的立場替她想過!」揮開直逼俊臉的拳頭,裴季耘惱火地回了幾句。

  「她困不困擾關你什麼事,我高興怎麼對她就怎麼對她,用不著你管!」

  死性不改的傢伙!

  一時閃神,腹部挨了一拳,裴季耘視線一陣昏暗,再聽到他死性不改的回答,想到絮雅為他所受過的種種委屈,裴季耘忍無可忍,拳頭握得死緊,頭一回真動了怒,一舉狠狠揮了過去。

  他從不打人,這是第一次,為了安絮雅,他打了!如果打得醒他,那這一拳,就當是代她教訓他!

  這一拳,又狠又重,打得莊哲毅嘴角滲血,跌退了幾步。「如果你真的愛她,不會一再令她傷心哭泣,你只會怨天尤人,有沒有想過自己的行為有多渾帳?絮雅難道是那種只看外在條件的膚淺女人嗎?你自己的情緒問題,為什麼要她來承擔?」第二拳,打得他狼狽地跌坐地面。

  「這一拳,是打你的自私自利,對絮雅造成的傷害──」第三拳又欲揮去,安絮雅撐著虛弱的身體,踉蹌地擋在他面前。

  「夠了,裴大哥。」

  落下的拳頭,停在蒼白嬌容的前方三公分處。

  都這樣了,她還是決心維護他嗎?

  望住地面上依偎的身影,他眸光一黯。「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我知道你關心我,但是我並不覺得委屈,真的!」

  他硬生生地收回拳頭,深睇著她。「你──確定嗎?」到頭來,她的選擇,仍是不變?

  她愧疚地低垂下頭。「對不起……」她,辜負了他的好意。

  他退開一步,再一步,吸了口氣,轉過身,同時,流露眸底深刻的痛楚。

  「你,好自為之。」說完,他舉步離去。

  「裴大哥……」望著他清寂的背影,安絮雅突然有種莫名的感覺,她──似乎傷他很深?

  裴季耘頓了頓,沒回頭。「你都看到了,絮雅是怎麼對你的,你很清楚。這輩子你再也找不到這麼好的女人了,好好對待她,不要以為她會永遠這麼無怨無悔,否則,總有一天你會失去她。」這是他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了,說完該說的,他沒再停留。

  該走的是他,不管是這裡,還是安絮雅心中,從來都沒有他容身之地。

  呵,多麼淒涼的結論!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幽幽淺淺的問句,仍在耳邊輕回。

  為什麼?他也同時自問。

  掀開落地窗簾,一室星光迤邐而入,裴季耘望住最亮的那一顆,柔柔的思念自眸底流洩而出。

  一張清雅秀麗的容顏浮現腦海,與安絮雅重疊──

  他閉了下眼,額心抵靠著窗框,悶悶的疼由胸腔泛開。

  「明雪……」那麼相似的一張臉,那麼相似的性情,同樣外柔內韌的個性,同樣為愛執著付出的態度,卻──再也不是深愛他的那個女孩。

  絮雅曾問過他,有沒有交過女朋友?

  有的,他有,只是,她只當了他一天的女朋友。

  在國外求學的那幾年,他認識了地,江明雪,一個有著最堅強樂觀性格的女孩,困苦的環境不曾讓她怨天尤人,靠著自己的能力半工半讀,像株野地裡的小草,努力活出生命的光輝。

  她,看似什麼都沒有,卻也看似比誰都富有,只因她知足。這樣一個女孩,竟誇下海口,要給他全世界的幸福。

  頭一回聽到,他一笑置之;第二回聽到,他認真審視她:第三回聽到時,她告訴他。「也許你會覺得我口氣太大,你什麼都有,家世、外貌、才智、人緣,看似樣樣不缺,我看似什麼都不如你,但是,你不快樂,而我有,我可以給你很多、很多的快樂。」

  她,竟是唯一看穿他寂寞靈魂的女孩,這番話,令他震動不已。

  後來,她日日出現在他的生活中,照料他的日常起居,全心全意的對待他。一直以來,都是他在照顧人,頭一回,有人如此無怨無悔的為他付出,他的心,被溫暖了。

  就在某一天,她又問起。「決定好要讓我當你的女朋友了嗎?好處很多的唷!你再也找不到比我對你更好的人了啦,給我一個機會,我保證能讓你愛我愛得死去活來,不答應是你的損失。」

  如此的大言不慚,聽來卻俏皮可愛得令人憐愛,他的心,淺淺動了。

  於是,他不再一笑置之,而是告訴她,一個禮拜後的聖誕夜,告訴她答案。

  那一夜,他在家等了她好久、好久,她沒來,而他等到的,是一通醫院來的電話。

  他匆匆趕去,由醫護人員口中得知,她出了車禍,在急救當中,半昏半醒間一直惦記著他。她說,今天這個日子對她很重要,怕他等不到她會著急、會反悔……

  他心頭糾扯著酸楚的疼意,她是靠著自身的意志力,撐著等他來。

  即使在那樣的情況下,她都還記著他的承諾,虛弱地笑著追問:「你還沒給我答案呢,不許賴皮……」

  「我沒有賴皮,也不會賴皮。我答應你,讓你給我很多很多的幸福,讓你有機會,去證明我可以多愛你,這就是我今天要跟你說的話。」他握著她的手,終究還是趕在聖誕夜即將過去之前,說了出來。

  她笑了,很心滿意足地笑了。「真好,等了那麼久……總算還是讓我等到了……只可惜……我恐怕來不及給你全世界的幸福,也來不及……看你愛我愛得……死去活來的樣子……反而是你……給了我全世界的幸福,我現在,很幸福、很快樂哦……能夠當你一天的……女朋友,很、很夠了……」

  她是帶著極美的笑意離開世間的,正如她所說,她很滿足。

  而留下的遺言,字字句句,都是對他的牽念。

  她說:「對不起,來不及證明,你可以多愛我。」

  她說:「我愛你,季耘。你是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男人,所以,你一定要幸福哦!」

  她說:「我會化成天上最亮的那一顆星星,守護著你,來不及給你的幸福,會讓另一個人帶回你身邊……」

  所以在乍見安絮雅那張相似的容顏時,他真的震撼地以為,這是明雪帶回他身邊的幸福。

  愈是深入去觀察她,愈是發現她與明雪的相似與不同之處。

  他從來就沒有將她們當成同一個人,對她,更非源於對明雪的移情作用。

  一開始,或許是看著這張臉,寄托對明雪的思念,但她們終究是不同的獨立個體,有各自的思想與行為模式,而後,逐漸沉陷的,是另一種全新的感情,一種擰疼了心的感情,那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感覺。

  明雪留給他的,是來不及去愛的遺憾,而絮雅留給他的,是不能去愛的痛楚。

  原來,愛了,卻不能愛的折磨,遠比來不及去愛還要撕裂心扉,痛不堪言。

  錯了,她永遠不會是他的幸福,因為,她早巳將這個權利,給了另一個人,她和明雪都是同一種性情,到死都會愛著同一個男人,癡得讓人心疼。

  明知如此,他為什麼還要讓自己介入這筆爛帳?人人盡說他聰明,可是在感晴上,他卻是最笨,最不可救藥的傻瓜!

  捨不得她受苦,捨不得她讓人如此糟蹋,這輩子從不打架的他,頭一回為了她而動手,可是到頭來,她最心疼、最放不下的人,還是莊哲毅!

  人家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強出什麼頭!誰又領了他的情?

  看著握拳的右手,他懊悔地捶向牆面。

  裴季耘!你到底在做什麼?!你為什麼──會把自己搞得兩面不是人?!

  明雪,如果你看見了,是會心疼我,還是連你也想笑我實在不會愛人?

  他靠著牆倚坐在地面,疲憊地將臉抵靠膝上,伴他終宵的,只有一室星光。


  一連幾天,他們沒再交談過任何一句話。

  不是沒瞧見她的欲言又止,每每遠遠望著他,她的步伐總是遲疑著想奔來,又怯然止步。是顧忌莊哲毅的感受吧?他心知肚明,不想為難她,保持著她要的,陌路人的距離。

  幾次在校園巧遇,安絮雅目送他離去的背影,幾度想要追上前去,卻又在他淡漠的神情下,凍結了所有的動作。

  他看她的眼神,不再透著溫暖與關懷,就像她只是他所有學生之中的一個,沒有任何意義。她知道,她讓他很失望,他是那麼努力想將她拉離痛苦深淵,可她還是執迷不悟的往下跳,他現在一定覺得她不可救藥,懶得再為她多費心神了。

  這樣的體悟,讓她難受得失眠了好幾晚,他在她心中,一直有著極獨特的地位,在她最難過、最低潮的時候,陪伴在她身邊的永遠是他;心裡有事,第一個浮現在她腦海的,還是他,那是一種超越了言語的心靈相契。

  對她而言,他不只是師長、兄長,更是世上唯一知她、懂她的人,想哭時,她只會找他的懷抱,想笑時,她想要那雙溫暖的眼神注視著她,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她已經無法歸類,只知道:心靈已仰賴他甚深,他對她來說,很重要、很重要,重要到──她甚至無法去計量。

  心不在焉地上完最後一堂課,她低垂著頭離去,不經意地一瞥,留意到她和幾名好友最愛聚在一起哈啦的那個涼亭裡,裴季耘正置身其中。

  他斜靠亭柱,坐在長石椅上,素描本被放在曲起的膝上,神色溫柔而專注。

  他在寫生?

  安絮雅順著他的角度看去,想試著揣摩入畫後的景象。她絕對相信,出自這才華滿腹的男人筆下的,必然是一幅幅出色動人的作品。

  想上前去,又怕他冷眼以對,內心天人交戰了半晌,最後還是垂頭喪氣的舉步離去。

  他都擺明不想理會她了,她再去煩他未免太不識相,雖然,心底的失落感,好深、好重……

  就在她轉身之後,執炭筆的手一頓,裴季耘抬眸望去。

  她終究,還是沒過來。

  有這麼難嗎?就這麼幾步路而已,感覺卻是咫尺天涯,他們之間那條深深的鴻溝,他跨不去,而她也過不來。

  下意識裡,目光移向她走遠的背影,眉心蹙起。

  接近校門口的地方,一名中年男子似乎與她有什麼糾葛,兩人看似爭執,僵持不下。

  這情形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看來事態並不單純。她自己沒辦法解決嗎?

  他沉沉一歎,掛念的心,終究還是放不下……


  一個禮拜之後,他看著托人調查來的資料,眉心深鎖。

  他沒想到情況會這麼糟。一個心高氣傲,但說穿了什麼都不是的男朋友;一個酗酒賭博,需索無度的貪婪繼父,全世界倒楣的事都讓她碰上了,還有更慘的嗎?

  她從沒告訴過他,在外頭獨自生活的這幾年,繼父仍不定時的騷擾她,她本身的負擔就已經很重了,還要再應付繼父無理的索求,她日子要怎麼過下去?

  這樣,要他怎麼放心把她留在莊哲毅身邊?遇到事情,他完全無法處理,早看清這男人沒擔當!

  反覆思索了一夜,天亮後,徹夜無眠的他,起身撥了通電話。

  「閣下最好有比火燒房子更重要的大事,足夠讓我原諒你擾人清夢的無禮!」睡眠之中被擾醒的沙啞嗓音,咬著牙說道。

  「已經七點了,耿凡羿。」他為自己的行為解釋。特地等到七點才打電話算失禮了吧?

  「我昨天晚睡不行嗎?有老婆的人不必太早睡!」

  聽出話中深意,裴季耘輕咳了聲。「那好,我為我的失禮道歉。你曾說過欠我一個人情,現在,你還人情的時候到了。」

  「什麼事?」

  「有個女孩,她──」

  「你的女人?」耿凡羿接問。

  他無奈。「別人的女人。」

  「那我不幫。」耿凡羿回得又快又直接,沒得商量。這傢伙最要不得的毛病就是雞婆,生得一副普渡眾生的軟心腸,見不得身邊的人受苦受難,他幹麼要陪這吃飽撐著的男人一起瘋?

  裴季耘逼不得已,只得承認。「我愛她,可以了嗎?就因為她剛好有了男朋友,所以我不方便出面,怕造成她的困擾,請你幫個忙。」

  「你這怪胎也有思春的一天?說吧,什麼忙?」耿凡羿沒第二句話。

  真是交友不慎。裴季耘再次為自己默哀。

  「有一筆錢,幫我交給一個人,再擬份切結書……」

  像她繼父這種人,只是欺善怕惡而已,一塊耿氏招牌就夠壓死他了。最好的方式就是花錢消災,給他一筆錢,也算還他之前對安絮雅的養育之恩,一勞永逸。

  何況,他之前對絮雅有過不入流的企圖,他們是有本事告他告到死的,一般小老百姓不會笨得去挑戰大企業的能耐,威脅恫嚇這種手段,捨耿凡羿其誰?

  只但願,這筆錢解決了他的問題,他能夠從此好自為之,同時,也還安絮雅一個平靜的生活空間...........

TOP

第六章

  章前小語:在愛情道路上,永遠不知何時會遇上岔路,該繼續往前走還是繞道而行,全取決於心,沒有人知道真愛會在哪一個轉角出現

  安絮雅靜坐窗邊,點了盞小燈,靜候莊哲毅的歸來。一所五專,混到現在已經是第六年了,還是畢不了業,她真不曉得,他還打算窩在那裡多久。

  其實阿毅本質並不壞,只是大台北的複雜環境,讓他迷失了童年時真摯單純的心性。她後來才知道,阿毅會拿學妹來氣她,全是受他那些狐群狗黨的慫恿,說什麼女人就是賤,有時要給點教訓,讓她知道你的重要性,以後才不敢隨便拿喬,不然她還以為自己多了不起……

  原本的真誠相對,幾時落得要對彼此要心計,以傷害來證明彼此的在乎?

  她感到悲哀,他卻還渾然不覺兩人的心已然漸行漸遠,沾沾自喜的以為他耍的手段是有用的。

  她不只一次勸過他少和那些人鬼混,他們只會灌輸他扭曲荒謬的言論,但他總是聽不進去,還回她一句。「那你為什麼不能和裴季耘斷絕往來?」

  「這哪能相提並論?裴大哥人很好。」拿他們相比,簡直是侮辱裴季耘。

  「你交的朋友就有氣質、有水準,我交的朋友就沒知識、沒水平?你怎麼不說你根本就打心底瞧不起我!」

  這要是在以前,她又會被他傷人傷己的言論逼得淚眼汪汪,但是好奇怪,如今的她,感覺竟然一片麻木,不痛不癢了。

  「隨便你吧!」她已經倦了、累了,不想再重複無意義的爭論。

  就在午夜十二點的腳步將近時,他回來了,身上有淡淡的酒氣。

  「你喝酒?」她顰起秀眉。

  「女人家不要管那麼多!」他倒床就睡,懶得理會。

  安絮雅連想都不必,一定又是他那些「好朋友」教他。「不要讓女人管東管西,不然她會爬到你頭頂上……」

  「阿毅,你先別睡,我有事跟你說。」她推了推他。

  「什麼事?」他愛理不理的。

  「就我繼父啊,以前都陰魂不散的,隔一陣子錢花完了就來騷擾我,有時我都覺得好累,像在填一個無底洞,但是最近好奇怪,他突然銷聲匿跡了,是不是你去對他說了什麼?」

  「他不來煩你不正好嗎?你還想念他啊!」莊哲毅沒好氣地回她。

  「你該不會又去打他了吧?」以他的行為模式去猜,也只可能做這種事而已。

  「沒有啦,你煩不煩!」將臉埋進枕中,決心不再搭理她了。

  安絮雅只好認命的幫他脫了鞋,拉來被子蓋好。

  也因為這樣,她一直都認為是莊哲毅對繼父做了什麼,才讓他安分了一陣子,直到有一晚──

  莊哲毅神色灰敗地回來,她驚覺有異,上前追問,才知道他為逞一時之勇,和朋友飆車,結果不慎撞傷了經過的行人……

  聽完後,她臉色已經慘白得說不出話來。

  「我早就叫你少和那些人在一起了,你偏不聽我的話!」

  「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想辦法解決啊!」

  她揉揉疼痛的額際。「那現在被撞傷的人情況怎樣?」

  「還在住院觀察,對方堅持要告我。」

  「你──」現在責怪他已經無濟於事了,她洩氣地坐了下來,試圖想出解決之道。

  「你──去找裴季耘看看。」他猶豫了好久才說出口。

  「這關裴大哥什麼事?」

  「他應該可以解決……」

  「為什麼我們的事要叫他解決?」裴季耘欠他的啊!

  「誰教他喜歡你,他應該會看在你的面子上……」

  「你不要再胡說八道了!我和裴大哥清清白白的,你要我講幾遍。」

  「搞不清楚狀況的是你!他要是對你沒半點企圖,幹麼拿三百萬來幫你解決事情?他又不是白癡!」

  她臉色一變。「什麼三百萬?」

  驚覺說溜了嘴,莊哲毅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吐實。「那天在路上遇到你那個雜碎繼父,想起你那天說的話,就逼問他,他怕挨揍,告訴我是有人給了他三百萬,償了賭債後還剩點錢,勉強可以過後半輩子,但條件是不准再來打擾你,也不准他洩漏一個字。」

  「你又怎麼知道一定是裴季耘?」

  「除了他還有誰?而且還怕你知道!」他一直瞞著,就是怕她被裴季耘感動,最終會投向他的懷抱,若不是萬不得已,他也不想說……

  會嗎?有可能會是裴大哥嗎?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曾經向她伸出援手,是她拒絕緊握,他不是很氣她、惱她?那又何必還要管她的事?她欠他好多,多到窮盡下生都還不盡……

  「好不好?你去找他,就算是為了我……」莊哲毅低聲下氣地懇求。

  她瞪著他,不敢相信這種話他也說得出口。

  「如果真的是你說的那樣,你知道你在求我什麼嗎?要我利用裴季耘的感情,你這是在出賣我還是出賣自己?!」她感到心寒!

  「我……」莊哲毅一臉羞慚。他也知道這樣不對,可是……「如果你不想出面,那不然我自己去跟他說……」

  「莊哲毅!」她憤怒地打斷他。「別說我和他只是單純的友誼,就算他真的喜歡我又怎樣?他就活該要任我們予取予求嗎?你要是敢去找他,我們就完了!這次,我絕對說到做到!」

  小安從未對他說過這麼重的話,莊哲毅傻眼了。

  他,該去嗎?去了,是出賣尊嚴,拿他和小安的未來下賭注,可是如果不去,眼前的事他根本無力解決啊……


  最終,他還是去了。

  裴季耘很靜、很靜的聽完,然後,極簡潔地回了他一句:「是男人的話,自己闖的禍,自己收拾。」

  他不會幫他,也沒道理幫他。

  唯一的希望破滅,莊哲毅心情極度惡劣地回到家,發現安絮雅已先逕自睡去,一股悶氣梗在胸口,她以前都會等他回來的!

  難道連她都不在乎他了嗎?

  他脫了鞋上床,恣意擾醒她,想證明不論他如何任性她都會溫馴包容,來確定自己還擁有她。

  安絮雅睜開睏倦的眼,發現他在解她睡衣的扣子,她僵硬地推開。「不要。」

  莊哲毅不理會,仍是我行我素。

  「我說不要!」安絮雅想推開他的手,卻被他反掌扣住,按在床面。

  「為什麼不?」

  「我不舒服。」為了他的事情,她這陣子都睡不好,正頭疼欲裂。

  「藉口!」他忿忿地指控。「你要不要自己算一算,你有多久沒讓我碰你了?每次只要我一靠近你,你不是找藉口閃避就是渾身僵硬,我就這麼令你難以忍受嗎?」

  「不是這樣……」只要他一靠近她,她就會想起那個因他的大意輕忽而來到世間,卻又被迫奪去生存權利的無辜生命,她的罪惡感就好深!

  陰影已經存在,她沒有辦法再讓他碰她,至少現在不能。

  「那就證明給我看啊!」

  證明……又是證明。為了對他的證明,她拒絕了週遭好友的關懷;為了對他的證明,她流了多少冤枉淚;甚至,為了對他的證明,她推開了對她而言極為重要的一個人,失去了一份最溫暖的情誼……她證明得還不夠多嗎?

  莊哲毅強行與她親密,但,她就是怎麼也無法勉強自己去忍耐。「阿毅,你不要這樣,我真的沒有辦法──」

  「為什麼沒辦法?因為我什麼都不如裴季耘,全世界都看不起我,連你也是!」他壓制著她,俯瞪著,安絮雅推不開,也惱了。

  「對!如果你自己不肯求上進,有一番作為給人看,誰都會嫌棄你!」真是夠了!連他都不能肯定自己了,她安撫有什麼用?以前怕傷了他的自尊心,她一再的安慰,可是她得到了什麼?只是把他縱容成一個長不大的孩子,裴季耘說得沒錯,他自己的情緒問題為什麼該由她來擔待?他又不是三歲小孩,難道還要人時時拿棒棒糖去哄?

  「你終於說出真心話了!」莊哲毅咬牙死瞪著她,失控的力道抓疼了她的手腕。「你現在滿腦子都只有裴季耘,他比我長進、比我有出息,今天抱你的人要是他,你還會說同樣的話嗎?」

  「阿毅,你放手,很痛!」掙不脫,她疼得幾乎落淚。

  「說啊!你現在根本不在乎我了,對不對?你巴不得我出事,你好和他在一起,難怪他不肯幫我……」

  「你說什麼?」他真的去找裴季耘了?

  他有幾秒的心虛,但很快的又讓憤怒駕馭一切。「是又怎樣?何必把自己說得那麼清高,我就不信面對他你會不心動,之前那個孩子是誰的都還不……」

  啪!一記清脆的巴掌聲,狠狠打掉了他接下來的話。

  「莊哲毅,你渾蛋!」她不敢相信,這句話會是由他口中說出來,他到底還有沒有良心?!為了他,她幾乎什麼都沒有了,可是到頭來,換得的居然是這種下場。

  好傻!她居然會為這種男人犧牲掉一個女人最基本的驕傲,當母親的夢想……多麼的不值啊!這一刻,她是真的醒了!

  「這算什麼?心虛?先聲奪人?」不願承認自己的錯誤,索性惱羞成怒。

  「對,孩子是他的,我們暗通款曲很久了,在我心裡,他比你好一百倍,你不是一直要我承認,這樣夠了嗎?」

  這句話無疑是威力十足的炸彈,在他們之間正式引爆,炸碎了她努力撐持的脆弱關係,也炸碎了那段年少純淨的情感──

  她承認了,她真的承認了,承認她愛上裴季耘,承認她對不起他──

  一股遭背叛的憤怒,和即將失去她的恐慌,令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是嗎?他比我好一百倍?那他曾經這樣對你嗎?他會讓你在他身下急喘呻吟嗎?」他口不擇言,俯下身就是一陣狂吻,彷彿想藉此說服自己,他還擁有她,不曾失去──

  「你做什麼,放手,莊哲毅!」她慌了,使力掙扎,但他完全聽不進去,執意進犯。只要抱著她、吻著她,他就能感覺到,她還是他的,誰都搶不走。

  粗狂地扯開她的衣襟,他失去理智的索吻,天真的以為只要佔有她的人,就能留得住她──

  安絮雅怕了,恐懼的淚一顆顆的往下掉,近乎絕望地掙扎著,怎麼也沒想到他會不顧她的意願,企圖強暴──

  「你敢!莊哲毅,我會恨你的!」很痛,他粗魯的行為抓傷了她,但是身體再痛,都及不過心碎的痛。

  安絮雅,你還看不清楚嗎?這種男人,還有什麼好留戀的?

  心死了,也絕了。往他粗蠻索吻的唇上重重一咬,她使盡全身力氣,狠狠打了他一巴掌,揪著凌亂的衣襟由他身下掙脫,轉身奔離,步伐決絕。

  這次,她不會再回頭!

  深夜裡,電話鈴聲驚醒了裴季耘。

  撐起睏倦的眸子,探手接來床頭的話筒。「喂──」

  「……」

  夜半好夢正甜時,任誰接到這麼一通不出聲的騷擾電話都會火大的。但裴季耘只是好脾氣地再問:「請問哪位?」聲音仍舊溫和,不見一絲火氣。

  「……對不起。」聲音輕弱、顫抖,暗啞地辨不出原音。

  認出聲音的主人,他渾身一震,坐直了身,僅有的睡意全被嚇跑光光。「絮雅,是不是你?」

  「……嗯。」語調不穩,夾帶一絲哽咽。

  「你在哭?」他皺眉。

  「沒有。」

  這逞強的丫頭!「沒有你會這麼晚打來?」

  「我只是……欠你一句話,不說出口,我不安心。」

  「什麼話?」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知道,我錯得很離譜,糟蹋了你一番好意,如果我早聽你的話,就不會這樣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夠了,絮雅。」裴季耘不忍再聽。

  「好。」他說夠了,就夠了。「對不起,打擾了你的睡眠,晚安。」

  「安絮雅!不准掛電話!」他一急,揚聲命令。

  另一端,一片岑寂,沒有嘟嘟聲。

  他輕聲再問:「絮雅,你還在嗎?」

  「……在。」

  「你在哪裡?我立刻過去,你不要亂跑,乖乖在原地等我。」

  「……」另一頭,沒有回應。

  「絮雅?」

  「我在……你家門口。」

  下一刻,裴季耘拋下電話,火速拉開大門。

  她雙手抱膝,荏弱身軀綣縮在門邊,仰起一張慘白的容顏,雙眼哭得紅腫……

  她放下手機,低低陳述:「對不起……除了你,我不知道我還能信賴誰,在大街上走了好久、好茫然,不知不覺又來到你這裡……」愕然發覺,他竟已在她心中埋得那麼深、那麼重要。

  站在他家門前,看著他熄了燈的窗口,腦子裡想到好多過去的畫面,在她傷心時的撫慰相陪、受了苦時,他心疼的為她出氣、在絕望的感情中掙扎時,他苦口婆心的勸告……

  可是,她卻沒領情,愈想,心愈痛……

  她不知道自己蹲了多久,直到雙腳麻到沒有知覺,憑著一股衝動,就任性的撥了電話給他……

  這傻瓜!

  他一顆心,擰得泛疼。「外面冷,進來再說。」

  安絮雅任他拉著進屋,看他忙著倒熱茶、準備熱毛巾,一股妤暖的感覺,揪緊了心,禁不住又熱淚盈眶。

  至少,這世上還有個人,在乎她……

  他什麼也沒問,就只是看她一口口啜飲熱茶,默默相陪。

  「好些了嗎?」長指撥開她凌亂的髮絲,憐惜輕撫。

  安絮雅放下水杯,縮進他懷中,像個倦累的嬰孩,安心倚偎在父母懷抱。不需要原因,她就是知道,只要來到他身邊,就什麼都不怕了,他絕對不會讓她受到一絲委屈──

  胸前有淡淡的濕意,裴季耘默然不語,由著她無聲哭泣,一如以往收攏雙臂,收容她的無助。

  十分鐘、二十分鐘過去,在即將邁人三十大關前,她吸了吸鼻子,微弱的呼吸輕灑在他頸際,裴季耘抽了幾張面紙。「鼻水擦一擦,別滴在我身上,否則要你洗。」

  安絮雅完全沒把他的恐嚇放在心上,賴靠在他身上,睏倦的半垂著眼皮,他只好勞動自己,幫她擦眼淚鼻水。

  「累了?要不要在這裡睡一晚?」頓了頓,他眸色微黯。「還是,依然要回去?」

  她輕頭了下,沒抬頭,更加摟緊了他。「我,回不去了。」

  回不去?他表情複雜,俯視她。「真的下定決心了嗎?」

  「趁著還有一口氣,是該醒了,再傻下去,連我都不會原諒自己。」她仰眸,突然冒出一句:「他有來找過你?」

  「嗯。」他輕應。

  「那你──」他不會那麼傻吧?

  「我沒答應他。」見她吁了口氣,他又續道:「這無疑是在羞辱你,我不會幫著他做這麼渾帳的事。」何況,他總要自己學著有點擔當,如果每次闖了禍都有人幫他收拾爛攤子,他永遠長不大,這樣,絮雅跟著他,仍只會受苦。

  雖然一開始,就料到他的拒絕會讓莊哲毅鬧情緒,一場風波是避不掉的,卻沒想到他們會鬧得這麼嚴重。

  「謝謝。」謝他,為她保留了自尊。「還有,他說是你出面,讓我繼父不再騷擾我,是真的嗎?」

  裴季耘僵默了半晌──「嗯。」

  她不問,他一輩子都不會提;問了,他也不想欺騙她。

  「這筆錢,我會還你的。」

  「好。」他沒第二句話,因為這樣,她才能坦然面對他。

  停了下,又問:「你們鬧翻──我難辭其咎,對吧?」

  「不關你的事,我們之間的問題太多,就算沒有你,早晚也會走上分手一途,只能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吧!」

  「那,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不知道……」她搖頭,對未來無盡茫然。

  裴季耘看在眼裡,心生不捨,柔聲問:「如果你信得過我,要不要先住下來再說?」

  「可以嗎?」這樣,會不會打擾到他?

  「無所謂的,反正我一個人住,你要是過意不去──」他看了眼被淚水濡濕的上衣一角,記恨地說:「衣服你洗。」

  「好。」

  「飯你煮。」

  「好。」

  「家事你做。」

  「好。」

  「我也順便交給你照顧。」

  「好。」

  「乾脆我媽換你來做。」

  「好──什麼?」她傻眼。

  這反應不過來的嬌憨模樣實在惹人疼惜,他揉揉她的發,輕笑。「傻丫頭,我隨口說的。」

  「噢……」她點了下頭。「可是,我真的想照顧你啊!」

  「好,我讓你照顧。」因為這樣,生活有所寄托的她,才不會心慌迷惘。「但是先說好,我拒絕喊媽。」他冷不防補上一句。

  唇角一揚,她淺淺笑開。

  看她露出笑容,他總算安心。


  夜更深的時候,她安然睡去,而裴季耘始終陪在她身邊,沒走開一步。

  他將掌心中的柔荑小心搓暖,輕輕放回被子裡,長指順著柔皙小臉心疼地輕撫。每每一段時間沒能好好審視她,便會發現她又消瘦幾分,再這樣下去,她早晚會死在莊哲毅手中。

  數不清這是第幾次,她帶著一顆傷透的心來找他,這一回甚至……

  看見她頸際瘀紅、身上遍佈的抓痕,以及凌亂的衣著,不用她說他也猜得到是發生了什麼事。莊哲毅真是夠渾帳了,連這種事都做得出來,他還有什麼不敢的?這樣,他怎麼還能相信,安絮雅留在這個男人身邊會幸福?

  是不是,到了下定決心爭取她,將她一輩子留在身邊的時候了?


  隔天早上,裴季耘在一陣香味中醒來。

  梳洗後走出房門,一道窈窕身影穿梭在廚房忙碌。

  「早安。」她回身,給了他一記微笑。

  「早安。怎麼不多睡一會兒?」昨夜折騰了一晚,她不累嗎?

  「早餐是一天活力的泉源啊!怎麼可以讓你隨便吃?」她說過要照顧他的。

  將熬好的稀飯端上桌,招呼他過來。「我不知道你喜歡中式還是西式早餐,每次和你出去,很少看你吃西式食物,就煮了稀飯,希望合你胃口。下次你喜歡吃什麼,先告訴我一聲,我廚藝很好哦!」

  「我對吃的不挑,口味不要太重就好。」他喝了口熱粥,暖暖胃。「我記得你早上好像沒課,等一下可以回去補個眠。」

  「不了,我要回去整理一點東西,順便──和他把話說清楚。」

  裴季耘抬眸。「我早上第一堂有課,上完我陪你去。」

  安絮雅本欲拒絕,怕又會像上回那樣發生衝突場面,莊哲毅卯起來是不顧後果的,她不想看到裴季耘再因她而受到傷害,她良心過意不去。

  可是只要想到莊哲毅昨晚那可怕的樣子,她還是會忍不住發抖,她沒有勇氣獨自面對他……

  後來,裴季耘還是陪著她去了,她要他在車上等她。

  下車前,他握了下她冰冷的手,將設定好快撥功能的手機交還她。「我會在這裡等你,有事就撥個電話,知道嗎?」

  她感激地微笑,告訴他:「你放心,我會很勇敢的,為過去做個結束。」

  她,不會再讓他失望了!


  裴季耘並不清楚,她和莊哲毅是怎麼談的,提著行李走出來的她,沒有他所預期的淚流滿面,也沒有一絲悲傷痛苦,神情出奇的平靜,只淡淡地告訴他:「都結束了,從今起,海闊天空,再也沒有負擔。」

  真的就像她說的,結束感情之後的她,看起來好自在,偶爾有空,和一群朋友出去喝茶聯誼,不需再去顧忌什麼,臉上的笑容也多了,真正找回屬於二十歲女孩該有的青春明媚。

  「從沒想到,沒有感情負累的感覺,竟會是這麼的輕鬆。」

  有那麼幾回,他曾經想過,要將埋藏在心中的感情說出來,卻在她笑意淺淺的這幾句話中,默默嚥回。

  她好不容易才掙脫一段晦澀痛苦的感情,身心的磨難都尚未復原,此刻她最不需要的,就是感情的負累與牽絆。

  她才二十歲,是該盡情享受生命,揮灑無憂青春,這些,她已錯失許久──

  自從她分手的消息傳開後,繫上不少男同學早對她有好感,紛紛展開追求,這些他全都看在眼裡。

  絮雅很美,性情溫雅,在班上人緣極好,也一直是男孩暗戀傾慕的對象,這他並不意外。雖然,她從沒答應任何人單獨的邀約,不過偶有空暇倒是會和一群人出去踏青遊玩,至於追求,就要看這當中誰的手腕比較高明了。

  這是屬於年輕人的青春洋溢,也是他融不進去的世界。

  那天,耿凡羿難得善心大發的打電話來「關心」他的狀況,他坦白告訴他,安絮雅和同學出去玩了。

  「同學?有沒有男的?是不是想追她?」

  「應該有吧!她又不是長得不能見人,當然有人追。」

  「她不是和男朋友分手了嗎?」

  「對。」

  「那你不把握機會,還讓她和一群對她有企圖的人出去?!」

  「為什麼不?」

  「你難道不怕她對別的男人動心?」

  「要真如此,那我也認了。」

  「裴季耘,你這個白癡到底在想什麼?以前她有男朋友,你看著人家濃情蜜意,心痛不敢說;好不容易等到她分手了,卻又死不表白,眼睜睜看著一群色狼對她流口水,你為她做那麼多,難道就是為了看她和別人雙雙對對,萬年富貴嗎?」

  裴季耘輕扯唇角,扯出一抹苦苦的笑意。「我知道你們關心我,但現在不是時候,她還沒有準備好,我不想給她壓力。她要自由,我就給她,起碼她現在住在我這裡,我看得到她、知道她好不好,這樣就行了,其他的,我可以等。」

  「你就不怕等她準備好後,那個人卻不是你?」

  他眸泛愁鬱。「那就是我的命了。」

  耿凡羿恨恨地咬牙。「我早該在二十歲那年就一拳揍死你的,免得留下來害我內傷!」人家皇帝不急,反倒急死他們這群太監了!

TOP

第七章

  章前小語:忘川水,望不穿我心如醉;孟婆湯,夢不盡濃情幾許;姻緣線,系不盡來世今生

  「你要出去?」安絮雅吐司咬到一半,看著在玄關穿鞋的裴季耘。

  「要開教學會議,你呢?和同學沒約嗎?」

  「有啊,最近不忙,秦姊放了我一天假。」

  「嗯。」他點了下頭,正要推門,忽然想到什麼,回頭問:「你會開車嗎?有沒有駕照?」

  「有啊,怎樣?」

  「有需要的話,開車去比較方便,鑰匙在茶几上。」

  「那你呢?」

  「那是我父親去年送我的生日禮物,我會暈車,很少開。」

  「噢。那你晚上要吃什麼?我提早回來準備。」

  他步伐一頓。「不用了,晚餐我會自己處理,你好好去玩,年輕只有一次。」

  她張口想說什麼,但他已關上大門。

  安絮雅放下沒吃完的吐司,胸口悶悶的,像失落了什麼。

  她曾經答應過他,會堅強的熬過來。他為她做的已經夠多了,為了不造成他的心理負擔,她努力活出全新的自己,開拓視野,讓他看到她的成長與獨立……

  她以為,他會欣慰看到她的轉變,可是,為什麼她感覺到的,卻是與他愈來愈疏遠了?

  以前,她有心事,會習慣找他傾訴,笑與淚都與他分享,可是現在,他卻總是將她往外推,鼓勵她拓展自己的生活圈;想留下來陪他吃飯,他也笑說不用……可是她需要啊,她想要他陪、想聽聽他的聲音,就算什麼都不說也好,只要感覺到他在身邊就能安心,很早以前就是這樣,他不知道,朋友再多、外頭的花花世界再美好,心靈最深的寄托還是他嗎?

  或者,他就是不想要她再凡事依賴他,才會這麼做?他認為,她還不夠堅強、不夠獨立嗎?就像母鳥,將雛鳥推出巢外,強迫它去面對人生風雨?

  可是,她已經很努力了啊,他不可能要求她連最後一絲絲軟弱的依戀都割捨,那往後她的悲喜,還有誰能分享?

  他真的,不再理會她了嗎?

  電話鈴聲令沉溺在自身思緒的她驚跳起來,她拍了拍胸口,輕吐一口氣才接起電話,尚未出聲,另一頭嬌滴滴的嗓音先傳了過來──

  「季耘,我聽凡羿說,你有喜歡的女人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枉費我們十幾年的交情,居然不告訴我──」

  「呃?」她呆了呆,一下子接不上話。「小、小姐……」

  「啊!」柔美女音驚叫了聲。「你……他……怎麼……」

  「他今天要開教學會議,晚上才會回來,你有什麼事的話,我幫你轉告。」

  「啊?!」這回驚嚇得更徹底。「他……居然……平日一副溫文儒雅的樣子,居然在家裡藏了個女人……真是深藏不露,一鳴驚人,以前太小看他了……」

  「小姐?」她好笑地喊了聲。說了半天,還是沒說她到底有什麼重要的事?

  「哦,沒事沒事,我胡言亂語,你不必理會我,我再打他手機聯絡好了,謝謝你。」

  掛掉了這通莫名其妙的電話,她坐在電話機旁發怔。

  裴大哥有喜歡的人了?是真的嗎?

  這道訊息,令她呆愣許久,胸口像壓著什麼東西,莫名地,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沉悶感……


  晚上十一點,裴季耘回到家,換了拖鞋,發現安絮雅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他走上前,蹲身輕喚:「絮雅,醒一醒,怎麼睡在客廳?」也不多加件衣服,中秋過了,夜裡會冷呢!

  安絮雅揉了揉眼。「等你啊。不是開教學會議嗎?怎麼這麼晚?」

  「和朋友出去,多聊了幾句,就忘記時間了。」

  「哦。」她習慣性地攀住他手臂,往他肩頭靠。留意到他拿在手上的東西奇地問了句:「這什麼?」

  「朋友的請帖,他要結婚了。」

  「很好、很好的朋友嗎?」

  「嗯。國小、國中、高中的同學,認識二十多年了。」難得眼光超差的範行書,糊里糊塗居然也讓他挑了個全心為他的好女人,只能說傻人有傻福。

  他順手將喜帖往桌上放,拍了拍一臉愛困樣的小臉。「要睡進房去睡。」

  她聽話的坐直身體,才剛移動雙腿,便慘叫一聲。

  「怎麼了?」

  她苦著臉。「裴大哥,你可不可以抱我進去?剛才睡姿不好,腳麻了。」

  裴季耘一臉莫可奈何。「想訓練我的臂力就說一聲。」說歸說,還是伸手抱起她。

  安絮雅雙臂圈住他頸際,將頭靠在他肩上。「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別撒嬌!」自從與莊哲毅分手後,她眉心不再總是鎖著深愁,笑容多了,眼淚少了,喜歡撒嬌,偶爾也流露些許孩子氣,她的改變,點點滴滴他都看在眼裡,這,才是二十歲女孩該有的樣子。

  也許,他的做法是對的吧,外面的世界還有那麼多美麗的風景沒看,那麼多驚奇沒去闖,放手讓她去飛,她的心只會更豐盈、更充足。

  這樣的認知,讓他的心有點酸,有點澀,卻也欣慰,儘管,她的快樂不是他能給的。

  「裴大哥,你現在有喜歡的人嗎?」

  冷不防地,耳畔淺淺的問句,令他僵住步伐。「怎麼……突然問這個?」

  「隨口問問嘛。看同學一個個結婚,你不急嗎?」

  「這種事,急不得。」

  「那,總有對象吧……」她不放棄地追問。

  「別這麼好奇。」將她放在床上,哄孩子似的。「快睡覺。」

  他沒否認……「那就是真的有嘍?為什麼不能告訴我?」她目光追著他的背影,懊惱地問。

  關上房門前,他低低送出一句──

  「因為關於她的一切,不管是甜蜜、苦澀,我都想獨藏。」


  時鐘滴滴答答的走著,已經過十二點了,裴季耘還沒回來。

  習慣了早眠後,眼皮已有些沉重,安絮雅仰首,再灌一杯咖啡。

  她知道他今天是去吃同學的喜酒,稍早前他有提過。自從上次等他等到睡著後,他便說過,要她累了就去睡,別再等他了,但是沒見他回來,她就是無法安心入睡。

  十一點剛過時,她打過他的手機,但接電話的是清柔女音,她頓時腦海一片空白,不知該說什麼,下意識的,就掛了電話。

  十二點半了──

  一頓喜酒不可能吃那麼久,那,他現在到底在哪裡?和誰在一起?為什麼不接電話?他今晚不回來了嗎?有人睡在他身旁嗎?是不是那個他喜歡的女孩?

  太多揣想,無邊無際的冒出腦海。

  一陣鈴聲嚇回她的神智,她手忙腳亂的接起電話,「喂」了兩聲,才發現是門鈴聲,她沒來得及穿鞋,赤著腳衝向門口。

  「裴大哥,你──」話尾打住,她一臉錯愕。

  「發什麼呆?還不幫忙!」耿凡羿口氣沒多好,白了她一眼,她才如夢初醒,趨上前幫忙攙扶裴季耘進屋,隨行的杜若嫦緊跟身後,加以解釋:「他喝醉了,我們送他回來。」

  見他倒臥在床上,痛苦地皺著眉,她的心彷彿也跟著揪了。「他怎麼會醉成這樣?」

  「問你啊!」耿凡羿冷哼。「你不曉得喝悶酒是最容易醉的嗎?」

  「悶酒?」他有什麼苦悶嗎?她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看她那一臉無知樣他就有氣。想到裴季耘這溫吞男害他們這群老朋友有多內傷,本能的就將這筆帳算在她身上,來來回回打量了她幾遍。「也不怎麼樣嘛,比起我家若嫦差多了,他到底看上你哪一點?說他眼光差還不承認。」

  「你在說什麼?」安絮雅一臉莫名其妙。

  「你別鬧了。」杜若嫦好笑地扯了扯丈夫衣袖,而後正色告訴她:「季耘不許我們洩漏半個字,但是我想,我有必要告訴你,季耘很愛你,而且愛得很委屈,在這世上,你絕對找不到像他這樣對你的男人了,希望你能好好珍惜。」

  安絮雅張口結舌。「你──開玩笑的嗎?」裴大哥愛她?!怎麼可能!她嚇得心臟無力,有點不堪負荷。

  「看吧,我就說這兩個人是白癡,要是再管他們的事會短壽十年!走了走了,回家去,管他們要磨到民國哪一年。」耿凡羿受不了地拉了愛妻就要閃人。

  「等一下啦!」杜若嫦被拉著走,一面回頭。「季耘說,你長得很像他的初戀情人,本來他是要在聖誕節那天接受她的感情,但是她死了,只當了他幾個小時的女朋友,我知道的大概就是這樣……」

  「老婆,你話很多耶!」受不了她離情依依,欲走還留,索性打橫抱起她,快步走人。

  一直到他們消失在她視線,安絮雅還回不過神。

  他們……尋她開、心的吧?

  她呼吸急促,心跳莫名地加速,不敢再深想下去。

  「水……」口好幹,裴季耘下意識地喃喃呻吟,她聽到了,迅速倒來溫開水,扶他起身,小心餵著,一不留神,打翻了水杯,她驚呼一聲,急著要擦拭──

  「絮……雅……」他出乎意料地扣住她的手,她沒防備,跌落他胸懷,糾纏在凌亂的被褥中,她掙扎著要起身,他倏地手勁一收,將她密密收攏,眉心凝聚著痛楚。「別走,這樣就好,我想抱著你,至少,感覺你還在我身邊,不再總是遠遠看著,卻無法碰觸、無法擁抱、無法告訴你,我的心……好痛……」

  「裴大哥……」壓抑的低喃,揪得她心口發疼。他真的,知道她是誰嗎?

  「喊我的名字,好嗎?一次就好──」長指畫過柳眉、瓊鼻、玫瑰唇、芙容頰,眷眷戀戀,不離素顏。

  沉溺在他炙痛而深情的眼眸中,她著了魔,情難自己地喊了出聲──「耘……季耘……」輕淺的柔音,消失在他口中,唇上溫暖的觸覺,是她最後的思考。

  她意識一片昏沈,感覺到他溫柔的探吮,幾乎要傾其所有、又似椎心地渴求著什麼,深刻、卻也不失憐惜的纏吻,探入唇腔的舌尖撩吮、索求著屬於她的甜美,無法自制,無法停止,甚至希望能夠一輩子這樣糾纏下去……

  僅僅是一個吻,卻帶著太多難以言喻的心酸、心痛,以及心碎,這一刻,沒有人會懷疑這男人有多愛她──

  一股好強烈的感覺緊扣住心扉,她掙不開,也沒想過要掙開……

  他似乎被折騰得極累,沒一會兒便睏倦地沉下眼皮,頰畔貼靠著她,溫存斯磨,感受到她的氣息,方能安穩沉睡。

  凝視著他沉靜的睡顏,她呼吸極輕,沒有任何舉動,即使睡去,他的雙手仍下意識地環抱在她腰際……

  為什麼會這樣?在他懷裡,被他吻著,竟會這般理所當然,她怎麼會一點突兀、被冒犯的感覺都沒有?甚至沉迷、陶醉著……

  她被這樣的自己嚇到了,心驚地掙開他的懷抱,起身欲走,腰際不經意碰著床邊小几上的畫本,滿滿畫作灑落一地,她怔然。

  是她,這裡頭的素描畫,滿滿的,全是她!

  她彎下身,每翻過一張,心便多痛一分,泛霧的眼眸,一顆、一顆,淚水順著翻頁的動作掉落。

  嬌嗔時的她、仰著笑顏時的她、甚至哭泣時、憂鬱時的她,每一張畫都標明了日期與時間,醒著時畫她,夜裡無法成眠,想的還是她,他要用多深的感情,才抓得住她每一分悲喜,每一道神韻?

  忘川水

  望不穿我心如醉

  孟婆湯

  夢不盡濃情幾許

  姻緣線

  系不住來世今生

  頁首,纏情蒼逸的寫了這三行字。

  他是基於什麼樣的心情,寫下這些令人心酸的句子?

  那個讓他夢下盡濃情、系不住今生來世的,想愛愛不得的女人,真是她嗎?

  合上畫冊放回桌面,她坐回床邊,凝望沉睡的他,素手輕撫俊顏。

  如果,那個讓他甜蜜,也讓他心碎,不論是喜是悲都甘之如飴,情願獨嘗的女子真的是她,他為何不坦白告訴她?!

  只要想到他曾為她承受了什麼,心就好疼。如此卓絕出眾的一個男人,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選擇,她哪一點,值得他如此為她?好傻……

  好痛!意識尚未完全恢復,裴季耘撫著額際,低低呻吟。

  「醒了嗎?」半啟的房門邊,一張俏顏探了進來。

  他睜開眼,扭頭望去,才剛移動,就像牽動了某根神經,接著,知覺一一復甦,接二連三痛得他想繼續昏死下去。

  「要命--」他直接在床上躺平,任它去痛,不想再掙扎。

  難怪耿凡羿嘲弄他是「沒用的男人」,他實在不會喝酒。

  「來,喝點熱湯,專治宿醉頭疼的。」

  「謝謝。」他伸手接過,半坐起身喝湯。

  安絮雅坐在他身後,纖纖十指輕巧的幫他按摩穴道,減緩疼痛。「下次別喝這麼多酒了,好嗎?」

  裴季耘輕吁了口氣,垂斂眼眸,放鬆地半靠在她身上。「朋友居心不良,存心灌我,不小心就多喝了幾杯。昨晚有很麻煩你嗎?」

  提到昨晚,芙蓉頰上泛起薄薄紅暈,幸虧他沒瞧見。「不是那個問題。你胃不好,酒喝太多很傷身體。」

  「下次不會了。我很少這樣的。」昨晚被耿凡羿一再刺激,滿腔鬱悶無處說,埋頭猛喝,一不小心就多灌了幾杯。他早知道的,那個「永遠的第二名」還在記恨當年的老鼠冤。

  「我知道,你是新好男人,煙酒不沾。」

  他輕笑,自我解嘲。「不抽煙是氣管不好,不喝酒是怕傷肝傷胃,和好男人無關。我同學就嘲弄我一副破身體,和我打架沒成就感,贏得不光榮。」

  這倒也是。和他住在一起的這段時間,她發現他有慢性支氣管炎,只要氣候稍微濕冷了點,就會不時的輕咳;腸胃也不大好,所以三餐她都盡可能以清淡不刺激的食物為主。

  「你今天不上班嗎?怎麼還沒出門?」

  「昨晚喜筵上喝那麼多,你學姊太清楚你有幾兩重,一早就打電話來,叫我照顧你,今天不用去上班啦!」

  學姊?!裴季耘愕然以視。「你──」她知道了?!

  「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了嗎?我有那麼無知?」

  這下,他反倒無言以對。「我沒有刻意瞞你,只是……」

  「我知道啊,你要是會說,就不是你的個性了。」她抬手阻止,笑意淺淺。

  他想說些什麼,牽動唇瓣,卻像在親吻纖指,他不敢再妄動,這時才感覺到,他靠著她,她下顎抵在他肩上,頰畔貼著他頸際,雙手不知幾時圈上他腰際……親匿氛圍隱隱浮動。

  以往,她再怎麼纏膩,最多只讓他感覺到鄰家小妹般的信賴與撒嬌,可是這一刻的她,卻是純然成熟的女人,帶著呵護姿態……

  是他的錯覺嗎?她,似乎有哪裡不太一樣……

  「你──不去上課?」一定得說些什麼,他喉嚨乾澀,心緒微慌。

  「我今天早上沒課,你知道的。」

  「那,要不要和同學……」

  「不要。」她答得乾脆。「我留下來陪你。」

  「不過宿醉而已,休息一下就好,你不必──」

  「我只是想陪你,什麼地方都不去,就是這樣而已,不行嗎?」圈在他腰際的手緊了緊,不是只有他懂得呵護她,她同樣也會心疼他,捨不得他受苦。「沒有人,能夠取代你在我心中的重要性。」

  裴季耘心口一暖,低低應了聲:「嗯。」

  所有人都說他傻,但至少,他換來了無可取代的地位,無論最後她會不會是他的,他始終不曾後悔過。





  「裴大哥,你要出去嗎?」廚房忙碌的身影追了出來,問著邊走邊整理袖口的裴季耘。

  「學校主任、同事餐敘。」他輕咳了聲,這兩天陰雨綿綿,呼吸道症候群又犯了。

  安絮雅放下麵粉袋,上前幫他掃好衣袖的扣子,一面叮嚀:「你這兩天咳得厲害,我煮了扁柏葉茶,治慢性支氣管炎,裝在保溫瓶裡,你帶著當茶喝。還有,你身體不太好,酒少喝些,要是真的推不掉,意思性沾一點就好。」

  「知道了,小管家婆。」

  「人家是關心你耶!你最近胃口很差,我做了些益脾餅,你回來可以當點心吃。外面食物不太乾淨,你腸胃不是很好,吃東西要小心點。」

  「你乾脆跟著我去算了!」他好笑地說。

  「是很想啊,可是只要想到得面對一群操控我成績生殺大權,讓我畢不了業的人吃飯,我胃就開始痙攣了。」

  「我也可能害你畢不了業啊,你怎麼就放肆得很?」他還當過她呢!

  「你不一樣啊,難道你希望我用敬畏的態度對你嗎?」她慧黠反問。

  「那會換我胃痙攣。」他笑道,夾雜幾聲輕咳。糟糕,好像又感冒了。

  「那就是嘍!」她笑笑地繞回廚房去,將煮好的扁柏葉茶倒入保溫瓶。

  他跟在身後,見她倒了茶,沒留意到旁邊一大碗的麵粉,想出聲警告已經來不及,突然之間細雪紛飛,落得她滿頭滿臉,他張口結舌,好一會兒才失笑出聲。

  「咳、咳咳!你還笑──」沒良心,她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啊!

  「咳咳!」他輕咳兩聲,好不容易才止住笑,上前幫她揮落滿頭滿身的白麵粉。「嘖,都變小雪人了。」

  放掉固定在她腦後的髮夾,一頭黑髮落了他滿掌,他柔柔抖散,俯身細心擦拭俏臉上的粉白痕跡。

  她始終目不轉睛,凝視他溫柔的俊顏,幾許垂落額前的發也沾上麵粉,她伸手撥去,他眼中,有著不可錯辨的憐寵,這一刻,她竟感覺無可言喻的幸福──

  幸福,也可以這麼簡單嗎?

  原來,她苦苦追求的,一直都在她身邊,只是她不曾發覺──

  他挑眸回視,對上她專注的眼神,那是一雙溫柔含情的眼神凝視!

  他胸口一緊,日夜渴念的嬌顏就在眼前,他無法深入思考,右手圈上纖腰,左手順勢移向她腦後,地就在他懷中,他感受得到嬌軀柔軟曲線,他無法自制地俯近她──

  幾欲碰上朱唇的那一秒,他倏地鬆了手,慌然退開,掩嘴嗆咳了幾聲。

  一陣失望的歎息自心底響起,安絮雅望著背身而去的他,心頭莫名的湧起失落感,這才猛然驚覺,在那瞬間,她竟顫抖的期待著!

  原來,她早已那麼深的眷戀著他了……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她竟全無所覺!

  原來,無法再忍受莊哲毅的親近,並不是心中陰影太深,從此對兩性親密有所恐懼,而是裴季耘已經在她心中,她沒有辦法再去忍受其他人的碰觸。

  「我該出門了,遲到不好。」他看表,匆匆丟下一句。

  「裴大哥!」她喊住他,將保溫瓶放到他手中。「我等你回來。」

  裴季耘深深凝視她,眸光交會中,某種全新的情感在醞釀,隱隱約約,似乎有些什麼不一樣了……

TOP

第八章

  章前小語:如果真有所謂的紅線傳說,無論距離多遠,無論時空沉澱,繫在小指之間的姻緣線終究會帶領我們找到彼此,一生相屬

  的確有些什麼不一樣了。

  他仍是不曾清楚表明過什麼,但是,他會清楚讓她知道他的行蹤,不讓她掛心;沒在一起的時候,偶爾打來一通電話,問問對方今天順不順利,有沒有按時吃飯;空暇時牽著手逛逛街,即使逛得腳都酸了,什麼都沒買,心卻好充實;有時睡不著,她會去敲他的門,陪他看星星,由他房裡的落地窗,看得到一大片星空,然後,枕在他腿上睏倦睡去。

  露骨的話,他不會說,他的感情很含蓄,就只是靜靜的、貼心的陪伴著她,等她領會。

  坦白說,她不是沒有遲疑的,畢竟她才剛由一段失敗的感情中走出,心中仍有陰影,她害怕被感情困縛的窒息感,那種說什麼、做什麼都有所顧忌的生活,與異性不能自在相處……

  然而,他沒有,他總是遠遠地笑看著她,等她來到他身邊,再將她的手緊握,如風,自然沁心;如水,點滴滲透,以不造成壓力的方式存在著。

  有時,社團辦活動,或者聯誼什麼的,他還會鼓勵她去參加,別管他這個「老頭子」。

  「可是,那個社長想追我耶!」她皺著眉告訴他。

  他神情僵了下,牽強地扯唇。「要是沒人追,你才真的該擔心了!」

  「不要。」她悶悶地,將臉埋進他胸懷。

  「絮雅……」

  「不要嘛,人家想陪你啊。」她咬住下唇,氣悶道:「你就這麼討厭我嗎?每次都趕我出去,嫌我礙眼啊!」他對她為什麼都無關緊要的?看到男孩子捧著花束追在她後頭,他居然還能面帶微笑,為什麼知道別人對她的企圖,他一點都不緊張呢?

  「絮雅……」她嘔氣地不肯抬頭,裴季耘揪腸歎息。「我沒有討厭你。」

  「哼!」完全不領情。

  有沒有這樣一種人,賭氣時還死賴在人家身上?安絮雅就是。

  他無奈,只得坦承:「我喜歡你的陪伴。」

  「誠意不夠。」口氣□□的,稚氣未脫。

  「這麼可愛大方、善解人意的女孩,我愛死她的陪伴了,沒有她我會心靈空虛,寂寞至死。」他加強誠意。

  「這還差不多。」

  「可以把頭抬起來了嗎?不要在我胸前流口水。」

  「我哪有流口水!」她氣呼呼地抗議,杏眸瞪住他。

  確定她沒惱他,裴季耘總算鬆了口氣。

  並不是刻意要將她往外推,而是她還年輕,有太多美好事物尚未體驗,他只是想給她多一點的空間,在看盡花花世界之後,如果她的心是他的,終究會回到他身邊,而不是將她困在他小小的世界中,自私的阻隔外界繁華對她的引力,勉強換來的短暫美好。

  只是,她會懂得他的用心良苦嗎?


  年底將屆,時序入了冬,聖誕節的腳步悄悄近了,大街上熱熱鬧鬧的佈置起應景的物品,過節氣氛濃厚。

  平安夜這天,裴季耘依例回家陪父母吃過團圓飯,大致聊了近況,並沒久留。

  回來後,一屋子靜悄悄,他回房拉開大片的落地窗簾,遠眺滿天繁星,一如往年,以他的方式,靜靜緬懷故人。

  安絮雅站在門邊許久,他都沒發現。她放輕了腳步,無聲來到他身後,悄悄地,伸手環住他的腰。

  他身子輕震。「絮雅?」

  「嗯。」小臉埋在他背上,輕輕應了聲。「怎麼那麼早回來?」

  「沒什麼事,就回來了。你沒出去?」他記得繫上有辦聖誕Party,他以為她會去。

  「等你。」清瘦的腰身,她每次抱著,位於心口的地方總會隱隱的疼。只要天氣變冷,他身體就很難無恙,不論再怎麼留神、小心調養,還是沒用,這兩天尤其咳得頻繁,夜裡常見他起來喝水,她索性先將藥茶準備好,放在他床頭。

  感覺圈在腰上的力道緊了緊,他安撫地握了握腰腹間的小手,沉靜倚偎。

  「你在想她嗎?」話一問出口,她感覺到他身體僵硬了下。

  「誰?」

  「你的初戀女友,那個和我長得很像,在聖誕節去世的女孩。」

  裴季耘沉默了很久、很久,始終不答。

  「能不能告訴我,畫裡的人,是她,還是我?」她又問。

  她看到了!

  有一瞬間,裴季耘有種感情被赤裸裸剖開,無所遁形的狼狽感。

  「連你,也分不清楚嗎?」有時,她會想,他對她的好,是不是移情作用?

  「不。」他回身,深刻地望住她,明確回答:「是你。」

  他懷念明雪,但是他愛的人,是她。

  這一點,從來就不曾模糊過。

  她吁了口氣,淺淺笑意釋出。「你相信,這世上有聖誕老公公嗎?」

  「那是騙小孩子的。」他也笑了。

  「可是我信啊!而且我還許了願望。」

  他掬飲著她柔甜笑靨,長指撥了撥她的發,寵愛地問:「許了什麼願?」

  「我想要──一個聖誕情人。」

  他呼吸一窒,笑意凝住。「那你可能需要很大的襪子。」

  「不必,我知道要去哪裡找。」她握住停在她頰邊的手,帶著深深的溫柔與憐惜。「這世上除了你,我再也找不到如此知我、懂我、疼我的人,你總是只做不說,什麼心事都自己藏著,委屈也不會讓人知道,你為我做的一切,我全都放在心上,如果有誰最值得我付出,那也只有你了。」

  什麼時候,他的心事竟全被她看穿?

  她懂他一路守護著她的用心?懂他藏得太深、不敢宣之於口的感情?這些,他從來都不打算說,就怕會成為她心上的負擔。

  而她,會是為了感激,所以才……

  裴季耘斂眉,抽回手。「你不必這樣,不管我做了什麼,都是出於自身意願,與你無關,你不需要覺得有壓力,更不需要因此而刻意想回報我什麼。」他不要勒索而來的感情!

  「但是我想。」她走近一步,定定站在他面前。「平安夜,應該和最重要的人一起過,如果你問我,此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誰,除了你,我不知道還想得到誰,這個重生的我,是你給的,今晚,我只想和你一起,除非你不想要我,那你可以推開我。」

  她不想為自己的感情背書什麼,愛情與恩情,本來就難以定義,長久以來,都只有他在為她付出,在她人生最灰暗低潮的時期,是他陪著她走過來的,不知不覺中,他變得愈來愈重要,再也離不開他。

  他的手,就停在她肩上,她屏息等著他做決定,推開,或者擁抱。

  彷彿過了一世紀,又似只有短短幾秒,他揪腸地深深歎息出聲,張手密密將她收攏。「真是被你吃定了。」

  她吁了口氣,濃濃甜意,由胸臆泛至唇角。

  一輩子,能夠吃定一個人的感覺,真好。

  他們哪兒都沒去,什麼也沒做,只是相擁著,窩在客廳沙發上看DVD。

  電視螢幕正播放著「美國情緣」,敘述一對在聖誕夜相識的男女,情緣牽動,卻因為當時都各有男、女朋友,於是,女方將姓名、電話寫在書上,賣進舊書攤,而男方則是寫在一張鈔票上,他們都相信,只要有緣,終會相遇……

  七年當中,不曾相忘的惦念,在不斷的錯失與追尋中,書本與鈔票幾經輾轉,再次回到對方手中……

  安絮雅背靠他的胸膛,頭枕著他的肩,被收攏在他胸懷最安適的地方,傾聽他的脈動。「你真的相信,姻緣天定嗎?」

  「信。」他毫不猶豫地道。「我一直都認為,每個人都有一條屬於自己的姻緣線,無論距離多遠,無論時空沉澱,繫在小指之間的姻緣線終究會帶領他們找到彼此。」

  「是嗎?」她喃喃道,拉起他的手,反覆瞧著他們的小指。他們指間,這條無形的姻緣線,是牽在一起的嗎?

  裴季耘溫溫一笑,習慣性將她泛涼的雙手合握在掌中搓暖。「冷不冷?」

  她搖頭。「你身上好暖。」真奇怪,身體差的明明是他,為什麼四肢冰涼的卻是她?也因為這樣,她總是眷戀著他帶給她的柔暖呵護。

  「這是我唯一僅剩的利用價值了。」

  「才不是。」她回身,攀住他,頑皮地啃吮他唇片。

  「別鬧。」察覺她的不良居心,他失笑地閃躲。「存心想害我明天沒辦法見人啊?」

  「知道就好,誰教你亂說話!」

  「拜託,幫我留點為人師表的形象!」雙唇被她咬得發癢,敵不過她存心的纏鬧,他無奈求饒。

  「不要。」拒絕和解,執意搗蛋。

  裴季耘沒轍,吻住不安分的小嘴,不讓她再繼續為禍,她嬌喘,旋即伸手攬住他,全心迎合,感受他的柔情、他的眷憐、他的寵愛……

  他的吻,並不狂熾,溫溫的、淺淺的,印上他的氣息,然後才逐漸加深,綿密糾纏──

  在他懷中,她化成一灘春水,柔化在他的眷吻愛憐之中。

  這就是他和莊哲毅最大的差異之處,和莊哲毅在一起,她得戰戰兢兢顧慮他的情緒,強迫自己早熟、堅強的去擔待一切;但是和裴季耘在一起,她可以很輕鬆、很自在,凡事有他擔待,他會將她放在最安定的位置,讓她回歸自我,當個最單純的女人,任他嬌寵。

  夜,很深、很深了,但是溫存倚偎的身影,不捨得片刻分離。偎靠著的身軀,已經由坐姿,一路躺臥到長沙發上。

  「你,很喜歡她嗎?」她沒來由地,冒出這一句。

  「誰?」

  「你的初戀情人。」

  「明雪,她叫江明雪。」頓了頓,才接續:「我喜歡她,如果有未來,我有把握愛上她,但是,來不及。」

  「我和她,很像?」

  「不完全。七、八分像吧!但是你們個性、神韻極為相似,才會讓我在第一眼,有見著了她的錯覺。」

  「你是因為她,才對我另眼相待的嗎?」將來不及給初戀女友的愛情及虧欠,寄托在她身上?

  「不是。」一晚連著兩次問相似的問題,換來他的專注。「你很介意嗎?」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曾經,透過我去想念她。」

  「曾經。第一眼看到你,真的很震撼,但你是你,她是她,這點,我一直都很清楚。」

  「其實,我是感激她的。」如果不是江明雪,也許今天她不會躺在這裡,不會有機會,擁抱這個人人求之而不可得的男人。

  她明眸半斂,挪了更舒適的位置,安心依賴。

  裴季耘淺笑,長指梳順她的發,看著一頭烏亮長髮披散在他胸前,純然男人與女人的親匿曖昧。

  「想睡了?」

  「不想。」她嘴硬回道。

  裴季耘哪會不曉得,住在一起這段時間,她已經調回正常作息,慣於早眠的她,只是在強撐罷了。

  關了電視,伸手抱起她回房,她沿路抗議:「我還不想睡!」

  「是我想睡,行了吧?」將她輕放床內,遷就的安撫,正欲退開,她雙臂一收,沒讓他走。

  他愕然以視。「絮雅?」

  「別走,留下來陪我。」

  他呼吸一窒,命令自己不許多心。「那我等你睡了再走。」

  「不是……」嬌顏羞赧,微窘道:「我的意思是,今晚,留下。」

  電影結束了,男女主角等到了屬於他們的聖誕奇跡,那,她與他的呢?

  裴季耘盯視嫣頰上的紅暈,神色複雜了起來。「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她深呼吸,鼓起勇氣,五指纏握住他的。「也確定。我不要你的聖誕節永遠只有感傷可回憶,她來不及給你的,我替她完成。從今年起,你的聖誕節少了冷寂,多了筆我給的溫暖與美麗。」

  「因為感激?」

  「不,因為你是你,是此刻我眼裡、心裡,唯一容得下的男人。」

  夠了!光是這句話,就太足夠了。

  「我沒有任何準備。」他輕聲告訴她。

  這證明他私生活自律,不會隨便與人亂來。「應該不會那麼巧……」

  「誰能保證?這種事,會對女人造成多大的身心創傷,你不會不清楚,一次就很夠了,我不會容許自己的一時貪歡,再讓你承受二度傷害。」

  「那……」他全心的維護,暖融了她的心。

  「便利商店買得到,我去。」

  「可是外面很冷,還是我……」他身體不好,怎能讓他大半夜再出去吹風?冬夜裡的寒風是會刺骨的。

  他扳開她的手,堅定道:「不,你留下來,仔細考慮清楚,如果你後悔了,我就當沒聽到,但是如果我回來之後,你的決定還是沒變,今晚,我就留下。」

  她愣愣看著他由掌心掙脫,想著他說過的話,唇畔漾開幸福的笑意。

  他總是如此,全心為她,任何事,都以她為第一考量,即使在兩性歡愛上,都沒忘記護著她,不讓她受到一絲傷害。

  會後悔嗎?不,她可以肯定,這會是她最不悔的決定,這輩子,她再也找不到這樣為她的男人了。

  留意了一下時間,快半小時了,由家裡到最近的超商,走路來回也只要十分鐘,他怎麼還沒回來?

  憂心外頭的他,再也坐不住,跳下床換掉拖鞋,正欲出門尋找,才剛拉開大門,發現倚靠門口的裴季耘,正盯著地面發呆。

  她意外道:「怎麼不進來?」

  他沒回答,反問:「考慮清楚了嗎?」

  一股酸意漫上鼻頭,她恍然明白!

  這傻氣的男人,居然在外頭挨冷受凍,只為了給她多一點的思考空間,怕她一時衝動,事後會後悔。他連這個都為她顧慮到了……

  是誰說,男人是純感官的動物?是誰說,愛與不愛,是建立在性行為上?根本就不是這樣,他推翻了這則理論。

  她沒回答他的話,迎上前,心疼地吻住他,深深地、熱烈地!

  裴季耘擁緊了她,閉上眼,他知道,他完了!全然沉陷的身心,再無力掙扎,他要她!


  凌亂的被褥中,一雙赤裸身軀糾纏著,眼望著眼,唇對著唇,腿貼著腿,溫存地熨貼著每一寸肌膚,感受彼此的悸動,體息交融。

  溫潤大掌,輕輕撫過雪白肌膚,珍愛眷寵,軟玉般的凝乳幾乎融化在他的掌心,她淺淺嬌喘,下意識裡,攀住他。

  從前,總是心疼她過於冰涼的體膚,如今,她全身上下暖呼呼的,泛著醉人暈紅。「原來,這是溫暖你最好的方法,我現在知道了。」

  她羞紅了臉,埋進他頸畔。

  裴季耘沒讓她躲,扳回她的臉,捧在掌心。「確定嗎?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即使在這樣的狀況之下,他仍不忘殷殷探詢她的意願,將她的感受擺在自身需求之前。

  她柔柔一笑,拉下他,吻上他的唇,堅定地回他一句:「不。」

  再多說下去就是不識相了。他拋掉遲疑,深深地,沉入柔潤嬌軀。

  「啊!」她驚呼,咬上他的唇。

  「痛嗎?」他謹慎地停下動作,關懷地審視她的表情。

  「不是……」她有些彆扭,低噥。「只是沒心理準備。」討厭,這要用明說,難道要她坦言,是因為太震撼了嗎?

  裴季耘恍悟,低低輕笑,如願地迎上她,填滿體內空虛,接續未完的纏綿。

  怕壓疼嬌柔身軀,他體貼地不讓自己的重量成為她的負擔,充實而綿密的情欲律動中,不忘留意她每一分表情變化,確認她沒有一絲勉強與不適。

  「裴……大哥……」她斷斷續續,柔媚嬌喊。

  「喊我的名字。」淺促呼吸,輕灑在嫣容上,漾開一層層醉柔的絕媚風華。

  「耘……季耘……」她迷亂地喊了出聲,喜悅有如一波波的浪潮襲來,一波未退,另一波又拍擊而來,層層堆疊,衝擊出道道狂喜浪花,從不曾有過這種感覺,她無意識地揪緊床被,幾乎心慌的以為,自己無法再承受更多的美好與喜悅──

  感受到她的激情無助,裴季耘拉來她的手,十指與她密密交纏、緊握,空與盈之間的銷魂纏綿,得與失之間的酸楚等待,全都在這一瞬間,得到補償,他沈切地,融入她體內,抵死癡狂,千萬狂喜火花在體內爆炸成滿天絢爛煙火,濃情進駐。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