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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庭妍]不如癡情以對【問真愛之一】[全文完]

不如癡情以對【問真愛之一】作者:庭妍

神祕的他,讓她在用心解救之際就為他動了心
想不到他卻是這樣子回報她的──
從他的救命恩人瞬間變成殺父仇人之女
縱使兩個人對彼此都有好感、情愫暗生
但她知道,下回碰面,他們就是仇人了……
她很清楚他恨著她
但她還是像飛蛾撲火般自投羅網
被當作他報復的棋子,她心知肚明
成為他暖床的工具,她心甘情願
可惜她付出了所有,仍無法化解他的仇恨
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對別的女人示愛
對她肚子裡的孩子,他則是撇得一乾二淨……

第一章

  隱密的林蔭深處,輕微的嬉笑聲被揉碎在風中,粉紅、桃粉、鵝黃、潔白、淡紫等多種色澤的花瓣隨風輕舞,飄飄落地。

    一名楚腰纖纖的少女,一襲粉色衣裝在半空中飛來飛去,一雙纖足踏著樹枝以輕功恣意穿梭,衣袂飄舞、柔影搖曳,動作敏捷、身手俐落,花瓣在她四周紛紛下墜,落英繽紛,香氣馥郁,清靈的氣質與飄逸的姿態宛如天仙下凡塵,不似人間物。

  等玩累了,她從樹上跳落,一個落定──姿勢完美。

  這裏是她某次貪玩時無意間發現的,又安靜又沒有人經過,現在變成她練習輕功的好地方。

  往上直眺,樹影交雜,藍天隱隱可見,這裏是一處斷崖的下方,地形隱密,與世隔絕。

  她休息夠了,一鼓作氣,以卓越的輕功踩踏著堅固的樹枝輕悄上移,動作之快,讓外行人一看,以爲她是一飛沖天。

  等她的雙腳踏上了平地,她也呼了一口氣。

  該回家了!她步伐輕松地走向柳園的方向,行經大湖,突然聽到一個尖銳的叫嚷聲──

  「救命啊!」

  她循聲看去,一艘小船落在湖心,一名妙齡少女落湖,另外一名丫鬟打扮的少女嚇得不斷嚷嚷,伸手想要抓住底下的人,卻怎麼也勾不到對方胡亂揮動的雙手。

  不好!

  她想也不想地便施展輕功,以蜻蜓點水之姿迅快抓起湖心的少女,把她抓上了小船。

  「小姐!小姐!」丫鬟驚叫著,看著自家小姐全身濕漉漉又昏迷過去,嚇得不知所雲。「你不能死啊……小姐,你死了,我會被老爺打死的……小姐,你不要死啊……」

  「你家小姐隻是昏過去而已,沒有死。」她幹脆好人做到底,彎身壓了壓落水小姐的胸部,催她把水給吐出來。

  「你……你的手……雖然你是女的,但也不能這樣子輕薄我家小姐啊!」丫鬟不禁又尖叫了。

  「停──」她對丫鬟瞪了一眼,讓她張嘴不敢發言。「我在救她。」

  她繼續拯救的動作,丫鬟也怕她家小姐會死去,不敢再多作發言。

  「嘔──嘔──」落水少女身子一個震動,頭一偏吐出了積水,幽幽轉醒。「你……」

  看著美若天仙的麗容,落水少女感到一絲迷惑。

  「你沒事了。」她笑了笑,美中加美,宛如九天仙女。

  「小姐,是她救了你!」丫鬟忙不疊說道。

  「謝謝你……請問女俠芳姓大名?」

  「別叫我女俠,我隻是舉手之勞而已。我姓柳,憶翩是我的名。」

  「我姓展,我叫展怡萱,我爹在城東開了一家藥鋪,柳女俠,要是你不嫌棄的話,請跟我到我家來,我一定要好好款待你,報答你的救命之恩。」

  「我隻是日行一善而已,不用報答我。」柳憶翩最受不了被報答了,她看向一旁的丫鬟,「你們趕快回家吧!你家小姐需要換上幹淨的衣服。」

  話一說完,她就飛走了──

  當然,這是不懂得武功的展怡萱跟丫鬟的感想。

  其實,她隻是施展輕功飛到半空中,然後再躍下陸地,迅速地半飛半跳離開而已。

  「真是好心的女俠……柳憶翩?這名字似曾聽過……」展怡萱陷入凝思中,猛地,靈光一閃,喃喃自語道:「她的名字不是跟柳園的大小姐同名同姓嗎?曾聽說柳家大小姐功夫了得,心地善良,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

  「小姐,你衣服都濕透了,我們趕快回去吧!」把小船搖回岸邊的丫鬟焦急說道。

  展怡萱看著柳憶翩消失的方向,滿懷感恩。「希望有朝一日,我們還能再碰面!」

  她好羨慕柳憶翩身手矯健,不像自己,隻會琴棋書畫跟一點廚藝,不會遊泳,也不懂武功。

  「小姐,我們快回去吧……」丫鬟用帶出來的外衣護著她,雖然薄外衣很快就被水氣滲透,但披上總比沒披的好。

  展怡萱還想說什麼,突感身子一寒,連咳了幾聲。

  丫鬟心驚膽戰,連忙護著她向前行走,直到走回藥鋪爲止。

  ※ ※ ※

  「小姐,你又跑到哪裏貪玩了?園主在找你。」

  一飛回自己的閨閣廊前,一張小臉清雅脫俗、明眸皓齒的丫鬟悅兒就趕緊走出來,臉上驚疑不定,不斷四處張望,並且趕快把柳憶翩拉進房裏,把門窗迅速關緊。

  看著她神經兮兮的動作,柳憶翩不禁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悅兒一臉不悅地瞪了貌美絕倫的好主子一眼。「小姐,你……」

  「好了,好了,我的好悅兒,你就別再對我念經了。」柳憶翩趕快阻止她的長篇大論,悅兒那些話猶如老太婆的裹腳布,又長又臭,她都可以倒背如流了!

  想到這裏,她不禁興緻一來,對年紀小她一歲、個性卻一闆一眼的悅兒扮了個鬼臉,「我隻是出去透透氣而已。」

  「我的好小姐,你也不要一出門就像遺失了好不好?剛才園主真的來找過你,我都快要嚇出一身冷汗了。」

  悅兒是柳憶翩的貼身丫鬟,也是她待如親妹的好玩伴。

  「咦?那你怎麼逃過一劫的?」

  柳義疼女遠近馳名,柳憶翩又是他膝下唯一的子女,他寵溺這個掌上明珠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若發現柳憶翩掉了一根寒毛,他一定會重責丫鬟奴才,殺雞儆猴,以示懲戒。

  「我……我騙說小姐昨晚書讀得較晚,還在睡……」悅兒自知做錯事,低著頭小聲地說。

  柳憶翩笑語如珠,輕笑一陣後才微笑地看著她,「真不愧是我的好姊妹,懂得見機行事、見風轉舵。悅兒,你沒有被我爹罵吧?」

  「園主……園主要我不要吵小姐,讓你好好睡,並且命令我往後要是讓你太晚睡傷了身子,一定唯我是問。」

  「果然是我爹的作風!」柳憶翩眨眨眼尾上揚的美眸,一雙嫣麗紅唇不點而朱,此刻唇角有著藏不住的笑意。

  「好小姐,拜托你一下,以後清晨不要出門了好不好?你今天比往常慢回來好久,我的心髒都快要停止了。」

  「我沒事,隻是路上爲了救一名失足落水的千金小姐而耽擱了。」柳憶翩淡淡帶過,「我爹找我有什麼事?」

  「園主要問小姐需要什麼綾羅綢緞或是珠寶首飾,因爲園主下午又要出門收田租了,他要幫你多留意,買回來給你。」

  「我什麼都不需要。」柳憶翩搖頭,她每一季的新衣件件繡蝶舞鳳的,高調奢華,她卻很少在穿,反而是慣穿的幾套輕便勁服,因爲走跳奔跑十分方便,她才經常穿。

  「悅兒隻是轉述園主的話而已,小姐,悅兒真的希望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柳憶翩輕挑了挑秀眉,「悅兒,你可是在責備我?」

  「小姐,悅兒不敢。」悅兒慌忙低下頭去。

  「悅兒,我知道自己很幸福,我有一個非常疼寵我的爹親,我想做什麼,他都會滿足我,包括我想學武,他雖怕我受傷,卻也怕我愁容不展,總是在武師身旁幫我安插了兩名大夫,當我受傷馬上幫我包紮。我今日能學這些武功,可以防身,又可以助人,我覺得很高興。但要我像一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乖乖在家繡花的千金小姐,我做不到,有時……」她目光奇特、帶著溫柔地看著悅兒,「悅兒比我還適合當千金小姐。」

  「小姐,你不要折煞了悅兒!」聞言,悅兒馬上雙膝一跪,全身顫抖。

  「快起來。」柳憶翩拉她起身,「我是說真的,每次大娘要看我的繡品,件件都是你幫我繡的,你繡的每一個荷包大娘都視如珍品,就連我這外行人看了也覺得好漂亮,比繡坊裏的小繡娘們繡得還要精緻,上頭的花樣生動到栩栩如生。」

  她的娘親是府中的小妾,大家都尊稱她爲二娘,可惜在她三歲那年被一場急病奪去了性命,大娘遊玉香是她爹的正室,膝下無子,待她平淡,心情不好時偶爾會對她冷嘲熱諷,心地倒不算是真的壞。

  「能夠繡花繡蝶是悅兒的嗜好,悅兒會繼續努力下去的。」

  「悅兒,你好謙虛,我好喜歡你……我跟我爹提起過,要你當我的妹妹,可是我爹都會故意把話題岔開。」

  「小姐,萬萬不行!悅兒感謝小姐厚愛,但悅兒是婢,這是無可改變的事實。」

  「你看你,也是花容月貌,還有這一身的嬌弱之氣,我怎麼學也學不來,你比我還像深藏閨閣的小姐呢!」

  「小姐,求求你,別拿悅兒開玩笑哪!」悅兒惶恐得頻頻打顫。

  「好啦好啦,每次提到這個,你就嚇得花容失色,我是在稱贊你,又不是在陷害你。」

  悅兒露出苦笑,她知道柳憶翩這一番話沒有心眼,但不知情的人聽到可就不會這麼想了。

  「翩兒……我的翩兒……」

  人未到,聲先到,悅兒迅速把門打開,讓柳義直接走進來,兩手大張,摟了個香滿懷。

  「爹。」柳憶翩甜甜一笑,窩在柳義的懷裏十分有安全感。

  「翩兒,你醒了?睡得好不好?」

  「嗯,我現在精神飽滿,神采奕奕呢!」

  「你缺不缺金飾珠寶?爹帶一些回來給你。」

  柳憶翩連連搖頭,「爹,不要麻煩,我不缺,真的不缺。」她喜歡簡簡單單就好,若滿頭都是金步搖或是金光閃閃的發簪之類的,她怕自己的頭會重死。

  柳義把柳憶翩推出懷裏,仔細看她,「你怎麼又穿這一套?這一套已經是前幾年的舊衣了。」

  「我喜歡嘛!」她蹭著柳義,「爹,如果您真的要幫我購置什麼,我喜歡像我現在穿的這款衣服,簡單又樸素,而且行走方便,爹,再幫我買幾件啦!」

  「你……像你這種款式的衣料處處可見,寒冬時就不夠保暖。」

  「我可以裏面加件棉襖,或是外頭再罩皮裘大衣,爹……」最後一聲柔細又綿長,臉上更帶著小女兒般的嬌態。

  「好好好。」柳義最受不了柳憶翩撒嬌了,馬上棄械投降,不過,他有但書,「但是檜木櫥裏那些爲你量身訂作的衣料可都是高等質感,你每天都要穿一套給爹看。」

  「啊?」看到柳義臉色下拉,她也懂自己不能暴殄天物,那些衣物畢竟都是爲她量身訂作的,于是想也沒想地馬上點頭,「我會的。」

  柳義又跟她溫存了父女親情一會兒後才離開,一旁的悅兒這才不再憋住笑意,一鼓作氣地開懷大笑。

  「臭悅兒!」柳憶翩輕罵了一聲,卻也感染了她的笑意,縱情暢笑。

  滿屋子裏,一時之間盡是這對主仆的笑語如珠、笑聲不減……

    ※ ※ ※

     幾天之後,柳憶翩穿著繡著幾隻維妙維肖金絲雀、滾著金邊的白色綢緞,端莊大方地走進大廳。

  「爹,翩兒明天想上觀音亭爲爹爹祈福。」

  「最近那條通往觀音亭的小路上不太平靜,聽說有時會出現蒙面人攔人去路,翩兒,聽爹的話,以後再去。」

  「爹……可是去年翩兒上觀音亭去爲爹爹祈福時,已跟觀音菩薩說翩兒今年也會去,翩兒不能夠對觀音菩薩不敬哪!」

  「這樣的話……爹跟你一起去。」

  「爹,您明天不是有事要忙嗎?請您放心,翩兒有一身功夫,翩兒不會有事的,而且那隻是傳言,搞不好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的事……」

  「翩兒,爹不能讓你挺身涉險,就算是傳言,爹也甯可信其有。」

  「爹……翩兒一定要去!請爹相信翩兒的能力,翩兒不會有事的。」她自恃一身輕功了得,不相信江湖小盜能奈她何。

  見她堅持非去不可的樣子,柳義隻好多派幾名有拳腳功夫的家丁保護她。

  然而隔天,去程一路順心,回程柳憶翩就使了點小計謀把家丁甩了,古靈精怪地要隨身丫鬟坐進她的轎子裏,她要過過當丫鬟隨侍在轎側、走走路的癮。

  隻是,沒料到還真讓他們一行六人遇上了蒙面人……

  ※ ※ ※

  柳家大廳上,四名轎夫慌慌張張地奔逃進來,個個喘著氣、滿身是汗,看到坐在大廳龍位上的柳義就急急跪倒在地。

  「柳園主,不好了!我們跟柳大小姐遇到蒙面人了……」

  「翩兒呢?你們沒幫她對付那群匪類就自己跑回來了?」

  柳義的低咆聲傳遍整個大廳,轎夫們個個嚇白了臉,豆大的汗珠淌下額眉之間,也不敢動手去碰拭。

  「回……回柳園主,是……是柳大小姐叫我們先回來叫救兵的……」其中一位轎夫逕自撒下漫天大謊,不敢說出自己是因爲貪生怕死而潛逃回來。

  爲求自保,其他的轎夫也附和了他的謊言,點頭如搗蒜。

  「你們說的是真的嗎?在哪裏出了事的?快點說!」柳義心急如焚。

  「在從觀音亭回來所經過的那片林子裏,柳大小姐還在跟那三名身手不錯的蒙面人奮戰……」

  「魏世、趙宣平!」柳義馬上宣喚自己身旁的兩名護衛,使了個眼色,他們即刻動身要去迎救柳憶翩。

  柳義神情兇狠地斜瞪了一眼底下驚懼惶恐的四名轎夫,嚴厲控告,「你們沒盡到護主的忠心與責任,我的翩兒若是沒有毫發無傷地回來,你們就提你們的項上人頭來見!」

  「饒命哪!柳園主,饒了我們吧……」轎夫們拚命呼救,疊聲不止。

  一會兒,一身月牙白衣裳沾染了些塵土卻無損其清麗絕俗的柳憶翩,風塵仆仆地由外走了進來,魏世、趙宣平緊跟在她身後,他們是在大門外遇見的。

  「翩兒!」柳義一看到她霎時眉開眼笑,迅速走了過去,「讓爹看看,你沒事吧?」

  「爹,我不會有事的,我的武功是你找了京城裏最好的武術師傅教我的,我不會讓你漏氣的。」柳憶翩向柳義眨眨眼,俏皮又惹人憐。

  「柳大小姐,你回來了……救救我們!我們不想死……」其中一名轎夫趕快找她求救。

  看著那四個跪地哭嚷的轎夫,她打從心底升起憐憫之心,「爹,放了他們,我沒事就好了。」

  「魏世,馬上找大夫過來。」

  「爹,我真的沒事。」柳憶翩在柳義身前轉了一圈。

  「翩兒,隻要大夫證明你真的完好無缺,他們就會沒事,不然……」他神情一戾,轎夫們個個腿軟。

  等了約一盞茶的時間,女大夫來了,柳義帶女大夫到柳憶翩的閨房裏,在女大夫謹慎地檢查完,確定柳憶翩的身子絲毫無損也沒帶外傷、內傷之後,柳義說到做到,放了那四名轎夫,他們立即像出了籠子的老鼠般逃得不見蹤影。

  倒是柳義,他心疼柳憶翩受了驚嚇。「對方是誰?」

  依柳義的個性,如果有人敢在他的地盤上撒野,他絕對會以牙還牙,斷了對方的生路,或者以淩遲的方式廢去對方四肢、挖去對方雙眼,讓對方活在不見天日、生不如死的折磨之中。

  「爹,翩兒沒事,您就別再問了。」

  「能讓你快樂最重要,你平安無事就好,爹不會再逼問你了。」柳義寵愛地看著女兒,然後看了看她身後,略皺眉心,「你一個人回來?你的丫鬟沒保護你嗎?」

  回頭他要訂一條家規嚴懲不忠的家丁與奴婢,嚴防奴仆丫鬟們無法無天,不在主人身邊保護。

  「爹,我沒事,但是悅兒有事……」

  「你少了丫鬟,爹再派個新丫鬟服侍你就好了。」

  「爹,您要救悅兒!她是代替我被抓走的。」柳憶翩眸彩無光,失落且自責。

  都是她要悅兒坐進轎子裏的,才會害她被一名輕功了得、連她都追不上的蒙面人給捉走!

  她雖然打退兩名功夫較弱的蒙面人,卻也讓他們乘機逃走了,她想要找悅兒,卻怕回去報告的轎夫會被她爹打死,她必須救他們四個人,于是迅速折返。

  「悅兒不過是個小婢,應該沒有危險,知道對方是誰了嗎?」

  她搖搖頭,神情落寞悲凄。要是悅兒有個三長兩短,她一輩子也無法原諒自己!

  「翩兒,你也累了,回房歇歇。」

  「不,爹,您不派人去救悅兒,我就自己去救!」

  「胡來!」柳義瞪目輕斥,「你是爹的寶貝女兒,不能輕舉妄動!爹會派人去找你的丫鬟!」

  柳義喚來左右手魏世,讓他自己選了兩名身強力壯的家丁,三人一同出外尋找。

  「翩兒,身體要緊,爹已經派人出去找了,你回房歇息去。」

  「是,爹。」柳憶翩乖順地點頭,蓮步輕移地回到房內。

  回房後,新丫鬟樂兒表示要服侍她,卻被她婉拒。

  她在房裏千思萬想,憂心忡忡,不知不覺天色已近黃昏,樂兒幫她在房裏備妥熱水,她遣退樂兒,自行沐浴更衣,晚膳也是在房裏簡單用過。

  她請樂兒密切注意大廳那邊的動向,一看到魏世回來一定要跟她通報,但是直到夜深了,還是沒有絲毫消息。

  她見樂兒眼皮都快掉下來了,便不再強人所難,讓她回房休息去了。

  隻是,她就算是上了床也輾轉反側,了無睡意。

  不行!不能再空等下去……時間拖得愈久,悅兒的危險性就愈高!

  柳憶翩起身整裝,迅速留書一封,掛心情同姊妹的悅兒的安危,趁著三更半夜無人注意,以輕功踩踏著屋檐,神不知鬼不覺地翩然離去。

  ※ ※ ※

     清晨,奴仆尚醒,大地複蘇的靜朗時刻。

  深知柳憶翩個性的柳義特地起了個大早,要去練武時刻意繞經女兒的閨閣,看到房門虛掩,他心裏一突。

  在門外喚了幾聲,毫無聲響,一推門進入就看到圓桌上的留信,牽腸掛肚的他憂心如焚,命令幾名驍勇善戰的護衛立即起程去找女兒,找到人才準回來。

  翩兒,外頭毒蛇猛獸多,你隻是輕功了得,要比內力跟劍法,你還遜上一籌,你實在不宜輕舉妄動啊!

  柳義按著兩邊隱隱作痛的太陽穴,他這女兒,人美心善良,就是做事沖動了些,教他怎麼放心得下哪?

  ※ ※ ※

  來到出事的觀音林附近,柳憶翩仔細勘查地形,在附近尋找蛛絲馬跡。

  心裏憂急如焚的她根本就是食不下咽、睡不安枕,她不容許有人因她的緣故而遭到牽連,即便隻是一名自小就賣身到柳園的小小婢女也一樣!

  隻是,從深夜查到天明,還是毫無線索……再重新找一次吧!

  找不到悅兒她不會安心的,滴食未進的她也毫無胃口,她決定擴大範圍仔細尋找,隻是,一個時辰過了、兩個時辰過了……她就是遍尋不著任何訊息。

  「悅兒……悅兒……」她急叫著,心頭百轉千回,明知悅兒不在這裏,聽不見也無法呼應她,卻難掩心焦。

  眼底的愁緒濃郁深重,由口裏吐出的呼喚更是充滿了急悔躁悶。

  她倚著一棵大樹,手足無措地發起呆,腦底盡是與悅兒相處的點點滴滴。

  午後,黑雲不知何時由四面八方而來,強風卷起千堆雪,雲團在天空猶似鬼魅,層層疊疊,綿密凝聚,不斷壓向地面。

  她的目光毫無焦距,幾滴豆點般的雨滴打在身上也渾然無所覺。

  「咻」地一聲,一個黑影準確無誤地閃過她的耳際,穩穩地刺入了她身後的樹幹裏。

  從呆怔中回過神,她俐落地拔出插進枝幹二分之一深的暗器,暗器上頭有個卷成直條狀的紙張,她迅速打開來看。

  從這棵樹往前直走一百步後,你就會看見一個穴洞。

  如果想見到你想見的人,就不要遲疑,照做!

  簡短的幾句話,讓柳憶翩猛然一驚。

  有人在暗處監視著她,可怕的是,她一無所知、毫無所察!

  對手的功夫能耐顯然高過于她,悅兒比她還要軟弱,落在此人手中一定很危險,她要趕快去救她!

  悅兒,等我來救你,我一定會把你救出來……

  ※ ※ ※
  
  柳憶翩走了一百零一步,才發現叢草密覆之間的洞口。

  由于洞口被身長到腰腹處的雜草遮掩,若非她直往前走,沒轉彎繞過草林而行,根本就不會注意到。

  大雨已淅瀝嘩啦地落下,柳憶翩渾身濕淋淋,一身狼狽地快速逃入洞內躲雨。

  洞裏幹燥陰暗,因被雜生的草叢密密掩蓋,根本不見天日。

  「我來了,快將悅兒交出來!」她對著洞內深處叫著,救人心切的意圖十分明顯。

  洞內靜悄悄地,沒有任何回音。

  不可能!洞的另一邊明明有人……基于直覺,她敏銳地感受到一抹敵意。

  「出來!別鬼鬼祟祟地嚇人!」空氣中的波動讓她屏住呼息,豎起雙耳,一隻小手更是放在腰間,隨時準備伺機行動。

  身後傳出窸窣細碎聲響被她靈敏的雙耳捕捉到,她不加思索地由腰間掏出一包白色粉末欲往對方撒去,對方卻以迅雷之勢扣住她在半空中的手腕。

  「啊──」柳憶翩驚恐地尖叫一聲,秀顔瞬間慘白。

  白色粉末全散落在她身上了!

  慘、慘、慘!真是出師不利!

  那包白色粉末是她家祖傳秘方「軟骨散」,粉末在光線下會泛起微銀芒光,凡是被撒上的人在兩個時辰內會渾身乏力、無法動彈,時辰過了體力才會慢慢恢複。

  柳憶翩雙膝漸感虛軟,她的力量正在快速流失中。「放開我……」連中氣也不像方才那樣十足了。

  對方松開她的手腕,她不由自主地癱坐在地,手骨微微發疼。她略一皺眉,以另一手蓋住酸疼的手腕處。

  在灰暗不明之中,她全身每個細胞都繃得死緊,不敢松懈,警覺的星眸一眨也不眨地注視著身前的龐然大物。

  雖然看不清對方是誰,她仍能敏感察覺到對方那兩道炯炯有神的視線。

  他……是個男的!

  氣氛冷凝肅穆,直到柳憶翩因外衫濕濡,嬌軀遇冷發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對方打破這對立狀態,兩手半拖著她往山洞深處走,她才發現這裏比她想像得還要深入。

  直到角落,他才放開她,拿了幾根早已備妥的木柴點火取暖。

  火光中,映照出一張俊朗翩翩的臉龐,不可諱言,他擁有吸引女人的男性魅力,而那渾然天成的冷凝氣勢又讓他多了點壞壞的感覺。

  柳憶翩驚愕地眨眨眼,詫然地揚起細長的眉毛。「你?怎麼會是你?」

  乍見他,她心頭小鹿亂竄,繼而雙眉一攢,感到迷惑不解。「是你抓了我的婢女悅兒?」

  個把月前,她曾在路上見他受傷昏迷,就把他拖到附近的破廟裏,親自拿出隨身攜帶的傷藥爲他上藥,他因刀傷感染發高燒,她還偷偷摸摸潛進膳房裏拿了些食物喂他吃食,想不到待他傷好了,竟然在地上留了一行字就不告而別。

  當時,他留的是──救命之恩,來日再報!

  「是我。但我真正要抓的人不是她,是柳憶翩。」

  「你要抓我?」她感到莫名其妙,「我們之間……無冤無仇……」

  「你就是柳憶翩?!果然……」他有些詫異地瞪大了眼,又驚又愕。

  上回她救了他,不留名也不留姓,所以他也沒告知他的名,想不到他的恩人,竟然是他遍尋不著的仇人之女。

  「你好卑鄙!我救了你,你居然這樣子對我!」她咬緊牙根,眸裏閃爍著兩簇怒火。

  他神色複雜,眉心蹙了蹙,眸色蒙上深黯。「我從不欠人恩情……說出你的願望。」

  「把悅兒放了!」

  他輕松自若,雙手環胸,「在引你過來的路上,她早就被我放了。」

  「我要見她。」

  「她已經在你家了,不在我這裏。」

  她惱怒地瞪了他一眼,誰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她習慣性地微噘紅唇表示內心的不滿,殊不知這不自覺的美麗緊緊吸引了他熾熱的視線。

  感覺到他眸光的深邃熱情,她忸怩地低頭避開,顯得嬌柔羞澀。

  該死!他不該心猿意馬!

  傳聞柳憶翩是杭州美女兼才女,有一般閨閣千金所沒有的膽識跟才學,而那張貌若白蓮的臉蛋雍容高雅,要下是柳義愛女出了名,舍不得嫁女兒,每個舌燦蓮花的媒婆上她家提親都被兇神惡煞的柳義給嚇得魂不歸體,柳家大門早就被求親的媒人給踩扁了!

  傳聞不如一見,瞧她眼波流轉間自有一股嬌柔慧黠的氣質,讓人不飲而醉。

  連他……在不知她是哪家姑娘時就已經爲她心悸,心底打算有朝一日複了仇,一定要迎娶她爲妻;如今知曉兩人此生怕是無緣了,也難以收回爲她動心的感覺。

  他暗暗咬牙,爲何她偏偏是柳義的掌上明珠?

  光憑這一點,他就非得把對她動心的感覺收回不可!

  她——他絕對不能愛上!

  柳憶翩被他看得粉頰上微生紅雲,心跳不由得加快,全身感到不自在,但有些事,她一定要弄明白。

  「爲什麼引我過來?」

  「我要抓你來威脅柳義。」他冷硬著聲音,黑眸裏深不可測。

  「爲什麼要威脅我爹?」她櫻唇驚訝微張。

  「他是我的仇人。」

  「冤可解,不可結。你跟我爹有什麼冤仇?」

  他一臉陰郁,眯細深黝黑眸,捧起她細緻酡紅的嬌顔,「你問太多了。」

TOP

第二章

  「你……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可以無禮。」她暗暗輕抽了一口氣。

  「你這麼緊張……該不會是從沒跟男人這樣子相處過吧?」他語帶輕佻,「如果我吻了你……不曉得你會怎樣?」

  他的唇離她好近,溫熱的鼻息拂上她的臉部肌膚,教她敏感的小臉滿布紅暈,她不禁屏住呼吸,神色慌亂。

  他笑了笑,故意把她柔若無骨的身子給摟在懷裏,明知她此時無力反抗,他還惡意地讓兩個人的身子貼在一起。

  他身上的男性氣息好聞又舒爽,偷嗅了一口的她趕緊閉氣。

  她綿軟的嬌軀自有一股天然馨香,他的目光不由得停留在她豔紅的菱唇上。

  這櫻桃小口嘗起來不知道有多甜蜜!

  閉氣閉得好難受,他怎麼還不快放開她?她不悅地瞥他一眼,卻看到他促狹的眼神。

  他在捉弄她,是故意的!

  她大口大口喘氣,吸進的全是他身上的麝香體味,她一點也不排斥,竟莫名喜歡上屬于他的味道。

  他趣意的眸望進她的眼底,「你是柳義的掌上明珠,他舍不得讓你嫁人,一定也沒讓你跟男人單獨相處過,上次你是爲了救我而跟我在一起,但每回總是來去匆匆,而我也是睡得多、醒得少,像這樣子的相處方式,這一回是頭一遭,你喜歡嗎?」

  「走開……離我遠一點!」她羞憤交加地嬌嗔道。

  他聽而不聞,擡起她光潔倔強的下巴,輕描淡寫地說:「你的心裏不是這樣說的。」

  「我的心……我的心才沒有說話!」她反駁。

  「有,我聽到了。」他心弦一悸,滾燙的唇已經封住了她的小嘴。

  她駭然一驚,全身僵直,想要掙紮,偏偏力不從心。

  他……他在吃她的唇?這……這是于禮不容的!

  可是……她推不開他……

  他的唇辦熾熱滾燙,恣情地欺壓、肆虐她嫣紅柔軟的芳唇,爲她引出陣陣酥麻。

  她已經渾身酥軟了,他的吻更讓她酥入骨髓,沉醉其中。

  這種感覺,好甜蜜、好親昵,纏蜷而灼熱的吻……吻得她情根悄種!

  甜蜜的感覺包住了她的芳心,讓她眷戀陶醉不已,他的唇舌對她糾纏不放,教她無法思考。

  她該百般排斥的,卻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一聲嬌吟自她唇邊溢出,他卻吻得更加深入,大掌也揉上她的酥胸。

  胸前一陣脹痛,她的心髒狂跳失控,宛如什麼要從心底深處炸開一般,她快要被他的熱情給引燃了……

  驀地,他像想起什麼般白著臉放開她,呼吸已經變得急促而混亂了。

  凝睇著她,桃腮緋紅、目光迷離,紅唇腫脹,嬌喘難止……她毫無吻技可言,果然如他所想在這方面生嫩又生澀。

  純潔的她,讓他想狠狠奪取屬于她的一切!

  然而,若他真在她全身乏力的此時奪去了她的貞潔,他跟那辱殺他娘親的兇手又有何兩樣?

  不,他不能跟他恨之入骨的殺親兇手走上一樣的路!

  「你的唇,一點也不甜,簡直令我作嘔!」

  他不屑憎厭的眼神令她小臉慘白,沉痛地倒抽口氣,差點奪眶的淚水被她的尊嚴給逼退了回去。

  泛紅的眼眶,代表著他的話傷她很深!但他卻無法不傷她……

  他不該受她的紅唇引誘,繼而擊潰他向來傲人的自制力,他用力甩頭,退開她的身子,一臉深沉難測地盯視著她,口出惡言。「身爲我的恩人,我這個回禮你還滿意嗎?」

  犀利的言詞讓她招架不住,淚水瞬間決了堤。他把她當成什麼了?

  他挑眉,漠視內心油然而生的憐惜之情,隻想要極盡所能地以言語攻擊得她體無完膚。

  「看來,你還不太滿意,難道你要我的報恩方式是以身相許不成?」他故作驚訝。

  她沉痛苦澀地看著他,原本蠢蠢欲動的芳心絞成一團,「不……你滾!我不要見到你……」

  「恩人的要求,我會做到。」他唇角一揚,「從此我們兩不相欠,再見之時,你已不能用恩情逼迫我做任何事。」

  「兩不相欠。」她淚眼迷蒙,同意地重複。

  「下次再見,你我便是敵人!」他冷漠地扔下話語。

  「對,是敵人,你加諸在我身上的恥辱,下次見面,我一定要找你報複!」她的聲調因爲軟骨散的關系軟軟的,但臉上的氣憤卻是清晰可見的。

  很好,是敵人,就不會再有情有愛在心中盤旋!

  他們兩人都有這樣的共識最好!

  得到滿意的答案,他此行沒有自來,兩手隨意一擺,毫不留戀地走出她的視線之外。

  他離開洞口了……

  方歇的淚水再度決了堤,她任由淚珠蜿蜒,絕美的容貌上盡是傷心與後悔。

  不該救這樣一個登徒子的……

  是她識人不清,她討厭這個無恥之徒!
      
  兩個時辰真久,而等待就像急驚風遇到慢郎中,等得氣憤,等得心焦,等得無奈,卻也隻能繼續枯等下去!

  兩個時辰後,軟骨散的藥效盡退,柳憶翩等得睡著了,一覺醒來,也恢複了精神與體力。

  走出樹洞,一看天色,正值黃昏之際,她迅速回到柳園,在閨房內室裏看到正在爲她鋪床的悅兒,她不禁紅了眼圈,悅兒也喜極而泣。

  「小姐……」悅兒淚珠滾落,向前擁緊了柳憶翩。「小姐,悅兒以爲再也見不到小姐了。」

  柳憶翩眼角含淚,她以手絹輕拭掉淚珠,也替悅兒抹去了掛在頰畔的淚水。

  她拉著悅兒走到床邊坐下,「快告訴我,你有沒有受什麼委屈?有沒有人欺負你?」

  「小姐!」悅兒感動得眼淚在眨眸間又串串滴落,她好高興有一個這麼關心她安危的好小姐,她上輩子一定是做了好事,才會有這麼好的主子。

  「我沒事的。」她自己穩住心緒,娓娓道來,「小姐,昨天我聽你的話躲在草叢裏,想等你來叫我時再跑出來,但我不知道有人靠近我,我的後頸突然被人以手刀重砍,我就昏過去了,連對方的臉也沒看清楚,這段期間我被人蒙住雙眼關在一間柴房裏,心裏很害怕,除了有人默不作聲地送幹糧跟水進來之外,我沒發現其它人出沒,所以我沒有受傷,也沒有人欺負我。」

  悅兒站起身在柳憶翩面前繞了一圈,再次重複道:「小姐,我沒事。」

  「你是如何逃出來的?」

  「我隻知道我吃了幹糧、喝了水之後睡了好長一覺,再醒來時就在自己的房間裏了。園主說我是辰時被家丁發現躺在大門口的,園主要我梳洗一番後在小姐房裏等小姐回來。」

  柳憶翩的眼裏含著水氣,唇角卻帶著笑意。「我真的好高興,你平安回來了。」

  「小姐……」悅兒也淚盈于睫。「小姐,你臉上有點髒污……你……」

  一聲驚叫溢出唇間,初見的興奮一旦退卻,悅兒看清了柳憶翩衣裙上的草屑污泥,以及衣裳上皺巴巴的褶痕。

  她瞠圓眼眸,大驚失色,「小姐……你發生什麼事了?怎麼會這樣?」她急急詢問,雙手忙不疊地爲柳憶翩抹去衣服上的草屑。

  柳憶翩捉住她的小手,神色嚴肅地開口道:「答應我,你現在看到的事連一個字也不準洩漏出去,我不想讓我爹擔心。」

  「小姐……」悅兒明白小姐必是爲了救她而遭此一身狼狽,捂住嗚咽的哭意,重重一點頭。

  柳憶翩相信她,安心地微微一笑。

  悅兒凝噎難語,話聲破碎,「謝謝小姐……你對奴婢……大恩大德……無以回報……」說話的同時,她跪直身子,想對柳憶翩磕三個響頭。

  柳憶翩一使力,讓悅兒無法對她叩首。「你我情同姊妹,你不是奴婢!」她假裝生氣地闆起臉孔,「不準你再這麼自貶身價,起來,快起來!」

  她仍然抽抽噎噎,「可是悅兒是……賣身進來的……悅兒……身分匹配不起……悅兒不能當小姐的妹妹……身分不宜……」

  「誰說的?」她瞪大一雙剪水秋瞳,「我早就想要一個妹妹了,尤其在你被捉走這段期間,我發現我好在乎你,你是除了我爹以外最讓我關心的親人。」

  柳憶翩的這番剖白讓悅兒眼底迅速泛起淚霧,「小姐……」兩個字一喊完,她就淚如雨下,完全無法自持。

  「悅兒,等一下我們一起睡。」

  「小姐?」悅兒戰戰兢兢,「小姐……這與禮不合……小姐是小姐,悅兒是奴婢……」

  「你嫌我一身髒污,所以怕了?」

  「不是……悅兒不敢!」她趕緊搖手。

  柳憶翩看一眼裙擺上的污漬,被一塊形狀特別的污泥吸引,纖手一指,笑問:「悅兒,這圖案像不像一朵牡丹?」

  悅兒專注地直視,須臾便答道:「像!」

  「可惜顔色是士色,不鮮豔。」

  「嗯!」悅兒認真地點頭,當她擡頭對上柳憶翩嫣然一笑的容顔時,也跟著笑了。猛地,她突然想到自己的職責所在,「小姐,悅兒立刻去準備熱水讓小姐沐浴淨身,還有晚膳跟小姐愛吃的飯後甜點珍珠玫瑰香辦甜羹。」

  望著悅兒急匆匆又興沖沖離去的背影,柳憶翩收起了笑容。

  腦海裏浮現的是那張俊逸挺拔、器宇非凡卻又冷漠如冰的男性臉龐。

  不想他……不該想他……再也不要想他……

  但腦子卻像跟她作對一般,他的冷言冷語,他的冷然神情,他冷絕離去的高大身影……這麼多的冷漠讓她寒了心,讓她的胸口尖銳地疼痛起來。

  像個謎般的他,還是沒有留下姓名……

  神秘的他,在她用心解救之際就爲他動了心:想不到……他卻是這樣子回報她的!

  凄苦的心像浸在無邊無際的絕望之中,她的絕麗容顔上隻剩一片凄然。

  下回碰面,他們就是仇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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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柳義寵溺女兒柳憶翩,從小到大都是有求必應,因此,當柳憶翩主動且堅持地要求柳義收悅兒爲義女時,柳義理所當然應該立即答應才是。

  但事實卻不然!

  「翩兒,你那麼喜歡那個婢女嗎?」柳義面透憂心,眉頭深鎖,狀似爲難。

  「爹,除了您以外,悅兒是跟我最親近的人,我從來沒有把她當成下人看待,獨生女的我一直很羨慕別人有手足,而悅兒對我是盡心盡力的伺候,我早就把她當成親妹妹在看待了,而這次,她因爲我而遭逢劫難,大難無災,曆劫歸來,我覺得對她好愧疚,我希望爹可以讓她成爲我名義上的妹妹。」

  柳憶翩憶及三歲那年,她娘重病過世讓她時常以淚洗面,某天好不容易她心情較好,一個人煩悶無聊地在大廳、花園裏四處來回閑晃,正當寂靜之際,她爹的手下拎著一個哭哭啼啼、綁著兩條散亂不堪的麻花辦的小女孩經過花園,走向後徑少人經過的柴房。

  她看那個小女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而且聲音已經因爲號啕大哭而沙啞了,她心生憐憫,二話不說馬上跑到家丁面前,張開雙臂大嚷:「放開她!快點放開她!」

  家丁見到她明顯一愣,本想置之不理繞路而行,但是三歲的她已經十分聰穎又善解人意,家丁步伐一變,她就奔跑向前攔阻去路,而她從一出生就是柳義的心上肉、掌中珠,家丁也不敢得罪她,隻得輕緩地放下女娃朝她恭敬說道:「小姐!」

  她不理睬家丁,直接走到一臉淚痕的女娃面前問她,「你爲什麼哭?」

  當時才兩歲的女娃張著驚駭大眼,發不出說話的聲音。

  惻隱之心人皆有之,柳憶翩當下就決定了,她喜歡這個看起來可愛又天真的女娃,她要這個女娃留在她的身邊!

  于是,她要求家丁不要把女娃帶去又冷又幹的柴房,直接跑去跟她爹千要求萬拜托,用盡撒嬌功外加哭鬧計,還說她娘不在了,她需要一個伴才不會害怕,小小年紀一臉堅持,終于讓她爹投降了。

  此時此刻見到爹憂心忡忡的模樣,柳憶翩感到十分古怪。「爹,您怎麼了?」

  柳義收斂心神,「沒事。翩兒,爹隻有你這個女兒,也隻有你才是爹真正的女兒。」

  「爹……答應我,求求您,難道您不再是翩兒有求必應的爹了嗎?翩兒並沒有求爹一些難如登天的事,悅兒從小跟在翩兒身邊,悅兒的乖巧伶俐爹也看到了,就算爹多一個女兒,也不是什麼壞事啊!」

  「翩兒,你就是太善良了……」以前柳憶翩提出這個要求時,他都三言兩語就帶開,想不到這次她這麼固執己見,真是讓他大傷腦筋。「讓悅兒繼續當你的婢女不好嗎?翩兒,你非得讓爹收了悅兒嗎?」

  懂得察顔觀色的柳憶翩發現柳義臉上的線條不再那麼僵硬,知道她爹有軟化跡象,不禁再度鼓動三寸不爛之舌頭頭是道地說:「很爲難嗎?爹,您不是說過悅兒父母喪生,您是在路上撿到她的嗎?當初收了悅兒,不就是怕她孤苦無依、無法生活嗎?爹,既然您是悅兒的救命恩人,那不就等于是再造父母了嗎?悅兒對爹又敬又畏,我也好想要一個名正言順的妹妹,爹,請您依了翩兒這個心願,就讓翮兒跟悅兒一起奉養您到終老,讓我們兩姊妹一起承歡膝下。」

  柳義沉思半晌,雖面有難色,但看在唯一愛女誠意請求的態度上,再多的顧忌也讓他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好吧!」他勉爲其難地點頭,「就讓悅兒姓柳,以後,她就是柳家二小姐,柳悅翩。」

  「謝謝爹,謝謝爹……」柳憶翩欣喜若狂,上前攬住爹親的腰,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爹,謝謝您,我要把這個大好消息告訴悅兒,她肯定會比我更高興的!」

  她掩不住雀躍的心情,施展輕功一躍,飛回她的「藏憶閣」。

  當天,悅兒正式告別奴婢生涯,住進爲她而準備的閨房「喜悅閣」裏。

  「藏憶閣」與「喜悅閣」這兩個院落隻隔著長亭跟花園,沿著回廊迂回,以腳程來說並不算遠。

  何況柳憶翩會輕功與自保的武功,飛越花園直達「喜悅閣」,對她而言根本就是探囊取物般易如反掌。

  她不禁要感激柳義爲她設想周到,這樣的安排正好滿足到她的心坎裏。

  若要說有誰不服氣,就是大娘遊玉香了,但她不敢拂逆柳義已經決定的主義,因爲坐轎出外逛街知道得晚,也隻能對事已成定局的柳悅翩嘲諷個幾句,在柳憶翩聞風而至地爲她做主之下,遊玉香最後是悻悻然地從「喜悅閣」離去。

  悅兒心頭盈滿感動,她在心中暗暗起誓,如果小姐或園主有任何危險,她絕對擋在身前,心甘情願爲他們而死!

  就算在名義上小姐已變成姊姊,園主已變成義爹,但在她心中,他們永遠都是她恩同再造的小姐跟園主。

  相對于柳悅翩可以鎮日關在房內繡花草,嗜好自由的柳憶翩就忍不住要到外頭去透透氣了。

  柳悅翩一聽到她要單獨出門,一大篇耳提面命的言語又要語重心長地出籠了。

  以前柳悅翩是個奴婢,柳憶翩可以聽而不聞,現在她的身分變成了妹妹,柳憶翩隻能聽命,因爲柳悅翩自怨自艾的功力實在是令她沒轍!

  「小姐,你根本沒把悅兒當成妹妹看待,不然你不會對妹妹的關懷不理不睬。」說完,立刻擺上一張委屈的神情。

  柳憶翩就是敗在柳悅翩這千篇一律的言語跟表情上。最後,兩人取了個折衷方法,柳憶翩會聽從柳悅翩的建議,女扮男裝再出門,而且會在身旁帶個懂武功的小廝保護她的安全。

  但走出大門沒多久,柳憶翩就借機甩掉黏人的小廝,可惜這個小廝並不好甩,費了她一番工夫,左拐彎右拐彎,拐了個九彎十八拐,連她都快要認不清路了,好不容易才甩掉小廝。

  柳憶翩喘了一口氣,從屋檐跳下,順著小徑通向大道,面前豁然開朗,是一條她從未逛過的熱鬧大街。

  這條街上賣的東西花樣真是琳琅滿目,讓她看得目不暇給。

  一個賣珠花簪子的小攤位吸引了她的目光,她覺得蝴蝶簪好適合悅兒!

  「這位年輕俊美的公子,買個簪子送心上人,看哪!我這裏有玉墜子、有珍珠耳飾,有翠玉手環、有珍珠頸煉,還有各式各樣的珠簪珠叉……應有盡有,不買可惜。」攤位上的中年老闆口沫橫飛地忙著介紹。

  柳憶翩拿起綴有紫玉的發簪在手上把玩,也看了看粉蝶簪,紫蝶簪、玉蝶簪,打算要送一個給悅兒。

  就在她躊躇不定之際,一陣喧鬧吸引了她的注意,原來是左前方不遠處傳來一片打鬥聲。她放下簪子,好奇地湊向前去。

  一名蒙面黑衣客正與四名大漢拳腳相向,明眼人一看便明白,黑衣客的武功在那些大漢之上,隻是,以衆擊寡讓黑衣客一時之間無法脫身。

  黑衣客一腳旋踢,將背後的大漢踢飛十步之遠撞到一個賣豆花的攤子,倒地不起。

  轉身之際,一掌欲擊向他胸膛的掌風被他險險閃過,他一出招,那人眼眶立刻瘀青掛彩。

  另一波掌風又逼近,他迅速閃躍,對方卻從懷裏取出不明白粉往他身上灑,他根本閃避不及。

  心驚的他頓時感到力氣一點一滴快速地從身上消散,他出手極快,打退大漢們,身子微顫,以輕功躍過屋檐消失在另一端。

  觀看全程的柳憶翩眼眸閃過一絲迷惑,她揉揉雙眼。

  那是「軟骨散」嗎?好像……

  那種粉末的特征她從小看到大,其它粉末絕不會在陽光下微微閃爍,還帶著點點銀芒。

  她不懂,「軟骨散」應該隻有他們柳園有才對,她爹曾經驕傲地對她提過調制秘方隻有他知道,而且解藥也隻有她爹會調配而已。

  若說那不是「軟骨散」,又會是什麼?

  她家傳的秘方不該外流才是,而那名黑衣客的身手她似曾相識,他……會是那個曾經侮辱過她的男人嗎?

  若說她家秘方沒有外流,那……他不就是她爹的敵人了嗎?

  他應該逃不遠的,現在去追,應該還追得到!

  柳憶翩心念一動,閃進暗徑裏,施展輕功往西北方飛逝無蹤。

  ※ ※ ※

  一條死巷深處,一雙穿著黑褲的長腿不小心露了出來。

  柳憶翩踮著腳,悄悄走近,看著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蒙面黑衣人。他緊閉著雙眸,她按捺不住好奇心地輕輕扯開他臉上的黑布。

  倏地,他眼眸大張,眼底閃動著複雜的情緒,柳憶翩嚇了一大跳,將扯開的布條反射性地往旁邊一扔,也在瞬間看清楚了他的真面目。

  是他……沒錯,是他!

  炯炯黑眸深沉深邃,隱隱透著睿智神采,英挺俊美的相貌配上孤傲出塵的氣質,卓爾出群的他對千金小姐與老幼婦孺都具有不折不扣的特殊吸引力。

  連她……也看得心兒急跳,小臉不禁悄悄發燙起來。

  她深吸一口氣,穩住自己,見他身子骨虛軟,神態狼狽,眼神卻絲毫不見一絲自慚,讓她不禁心中有氣。

  「你終于落在我手裏了,上次你讓我受的恥辱,我這次要展開報複!」她唇角浮現莫測高深的笑意。

  他文風不動,默不作聲。

  「你不求饒嗎?也許我會好心地幫助你、放過你。」她煞有介事地說。

  他輕蔑低笑,「你爹是罪無可赦的惡人,女兒有可能會是善人嗎?」

  「你說什麼?不準你辱罵我爹!」她暴跳如雷地怒吼。

  在她心目中,柳義是天底下最好的爹,是她一百分的爹。

  對于她情緒激動的咆哮,他嘴角譏誚地撇開,臉上冷酷無情,眼神則熾熱地凝視著她,像一頭野獸靜待最佳時機要吞噬牠的獵物一般。

  「看什麼看?」她壯膽般地低吼,內心卻感到不安。

  他的眼眸陰鷙地眯起,惱怒的視線挑高她畏怕的心理。

  柳憶翩垂下長長眼睫,不願與他的炯炯目光相視,也不願讓自己的情緒完全清晰地暴露在這個男子面前。

  見她把眼光別開,他冷哼一聲,毫不留情地譏諷。

  「被我說中了?所以心虛了?柳園裏的人全是衣冠禽獸,全是披著羊皮的狡猾狐狸!」

  「住口!」她心中怒火沸騰不已。

  誰也不能當著她的面侮辱她的爹親,就算是眼前這個男人也不行!

  她舉起右手,想也不想地動了手,狠狠甩了他一個耳光。

  清晰的巴掌聲響起,震回了她的理智,收手不及的手掌在半空中靜止了,她整個人也怔住了。

  她打了人?怎麼可能?!從小到大,她從未打過人,這是她第一次打人……

  他……居然能讓她憤怒到失控的地步……

  手心火辣辣的疼痛感還在,這是真的,她真的打了人!

  他皺緊眉心,忿忿的怒氣使他俊逸的五官扭曲,臉上的紅印更增添他的狂狷,一雙陰沉銳利的眼神直視著她,無形中給了她一股壓力,令她不再輕舉妄動,感覺自己快要透不過氣來。

  她忍不住往後踉蹌一步,這心虛的舉動卻惹來他狂妄的縱聲大笑。

  「我以爲你天不怕地不怕,你怕我!」

  「我沒有怕你。」她對他的感覺很複雜,一時之間她也厘不清,但她的心緒竟會隨著他的一言一行而産生激烈的反應,讓她感到愕然。

  「你,是第一個敢甩我耳光的女人,而我,會從你身上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她的心靈一顫,「你……你……你活該被打!因爲你不應該信口雌黃,隨意侮辱我爹!」

  他眸裏的怒焰愈燒愈熾,嘴角綻放一抹噬血的殘笑。「他該死!爲了替十二條人命報仇,他非死不可!我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五馬分屍!」

  他話裏深不可測的憎恨清晰可見,她纖細的身子隱隱打顫,俏臉煞白。

  「什麼十二條人命?你說什麼?」

  「你想知道?」他冷嗤一聲,「告訴你也可以,反正你爹做的肮髒事絕對不敢讓你知道,在你心中高貴的爹,在十五年前,其實是個打家劫舍、噬殺無數的盜匪頭頭!」

  「我不相信……」十五年前,她才三歲啊……

  「十五年前,我爹辭官返鄉,深知『伴君如伴虎』的真理,也向往陶淵明的桃花源仙境,帶了全家由長安返回老家杭州的途中,遇到一群強盜,他們全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鬼!亂刀殺死我爹跟忠心護主的一幹奴仆,還擄走我唯一的親妹妹,搶走了所有的金銀財寶!當他們揚長而去,強盜頭子卻去而複返,回頭將本來隻是昏死過去的我娘給奸淫了,然後殺死我的娘親……」

  他凄然的目光像越過空茫,毫無焦距,緩緩訴說當年的慘境,「要不是我因小解躲在草叢內沒有被發現,一定也難逃一死!我那時整個人簌簌發抖,就怕會被強盜頭子發現,一直陪著我的忠仆臨死前一直要求我立誓不能被發現,要活著爲我爹娘報仇,但他卻爲了保護我、遮掩我的行蹤而死,讓我僥幸逃過一劫。我那時才五歲啊!看著一個個兇狠的強盜殺害我一家十二口人命,逃過一劫的我直到今日仍日日夜夜不忘複仇之事,你爹,就是當時的強盜頭子!」

  柳憶翩被他悲慘的身世完全震懾住了,也被他最後的一句話給徹底擊垮了。

  她激動而狂亂地搖著頭,喉頭一梗,崩潰地大哭大叫,「我不相信,這不可能是真的,一定是你看錯了,一定是假的……」

  「這是事實。」他眼神堅定而犀利,「我明查暗訪多年,當年我爹也不是文弱書生,要不是你爹使出下三濫手段,灑出『軟骨散』,我爹絕不會輕易喪命,我也不會隻能看我娘被你爹蹂躪至死而束手無策。」他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都鼓動著憤慨及強烈的恨意與殺機。

  柳憶翩全身如遭雷擊,停駐在他臉上的視線愣住不動,直到被他充斥著滿腔源源不絕恨意的黑眸駭到才移開。

  一縷悲哀攫住了她的心靈,她泫然欲泣,淚水再度奪眶。

  她敬畏的爹親,是殺人無赦的強盜?

  百般愛她,千般呵護她的爹,是這個人咒罵連連、恨不能奪去性命的仇人?

  她該義正詞嚴地反駁的!她的爹對她最好了,不可能會做出這些傷天害理的事來!

  可是,看著他的眼,聽著他的話,她的聲音像被奪走了,完全無法辯駁,不知怎地,他的話,她的心百分之百地接收了,相信了。

  是他的恨讓她心顫,也是他的恨讓她心驚。

  她的唇邊試圖漾出一朵微笑,但是笑不成笑,笑意微乎其微,苦澀卻愈來愈濃。

  心中有股不可言喻的抽痛,尖銳的指甲陷入她柔軟的掌心中,她掐出血痕,也渾然無所覺。

  「你騙人!你挑撥離間!」縱使心裏信了他的話,她還是貪婪地希冀著他是故意欺騙她的。

  「我叫關凜,關之航是我爹,十八年前受封爲代天巡狩的欽差,卻在風光三年後辭官歸鄉時死于非命,當年還轟動一時。不信你可以回去問問你爹,看他聽到『關之航』這三個字會有什麼表情?由他的神情中,你就能窺探到一些真相。」

  刻不容緩地,柳憶翩當機立斷。「我馬上回去問我爹,我爹從不騙我的。」

  關凜卻陰冷一笑,笑聲令人毛骨悚然,「何必多此一舉?」

  「咦?」她不解地看向他。

  他冰冷的神情毫無溫度,「沒有一個人會在兒女面前坦承自己犯過的罪大惡極。」他冷嗤一聲,深邃的眸裏燃起地獄之焰。

  「我……你……」

  他打碎了她的希望,他好殘忍!他說的話也讓她宛如置身冰天雪地,打從腳底升起一陣凜冽冰寒!

  柳憶翩彷似被人打了一個無形巴掌,臉上毫無血色,全身抖顫難止。

  「你爹奪走我最珍貴的溫馨家庭,讓我家破人亡。」他目露寒光地瞪著她,慢慢地坐起身,發出大笑,「我也要奪去他最重視的東西,」

  由于事先服了解藥,「軟骨散」的藥力在他身上無法發揮作用。他夥同四名大漢刻意在大街上拳打腳踢,爲的就是要引她過來。

  柳憶翩驚訝地看著他,口吃地說:「你……你的體力恢複了?還是,你根本就沒中『軟骨散』的毒?」

  「我中毒了,你也看到了,隻是我事先吃了解藥,所以行動自如。」他靜靜看著她,眸底透露出的怨恨冷芒讓她不寒而栗。

  「這一切……是騙我的?」她皺起秀眉。

  「沒錯!」他大方承認,「我想找你來我的住處作客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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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不去!」柳憶翩身輕如燕地往上一掠就想施展輕功離開。

  關凜不慌不忙地抽身向上,手指像鷹爪般掃向她的右肩要穴,讓她身子軟麻地掉了下來,他迅速移形換位在底下接了個正著。

  「看來,你並不想離開,才會讓我雙手一伸就美人在懷。」

  可惡!他在言語間又輕薄了她!

  她伸出手攻勢淩厲地要抓他的臉,他不閃不躲,她反而遲疑,讓他有機會點了她的穴,她變得動彈不得。

  她心慌地問:「你……你做什麼?快點解開我的穴道!」以她的能力,還不足以沖破自己的穴道。

  「你心軟,代表你想來作客,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他把臉湊近她,熱氣噴上她白皙無瑕的小臉,「我要從你爹手中奪走你,你失蹤了,他會心急如焚吧?上

  「你奪不走的!我爹神通廣大,會找到我的,除非……我死!」她氣憤他使詐,卻也明白就算是跟他單打獨鬥,她的武功也不是他的對手。

  「死?」他整張臉一變,殺氣騰騰,陰森冰寒。「那太便宜柳家的人了!我這些年來的夢魘苦痛,如萬箭穿心般的劇痛折磨,是誰造成的?我不會讓你痛快地一死了之,我要將全部的恨怨怒慟從你身上慢慢討回來……」

  「你不能這麼對我,你會後悔的!」她一雙美目瞪著他,忍不住喟然。

  「父債女償!」他說得斬釘截鐵,「等了十五年,我終于等到機會,雖然不能殺了柳義,但我能夠慢慢折磨他的女兒,能夠讓他愛莫能助、噬臍莫及,我也覺得大快人心啊!」他握緊雙拳,額際的青筋突暴,鼻翼怒張,神情狂暴。

  柳憶翩看著他,內心百轉千折。

  若她爹真的對不起他,父債女償,她願意清償……

  看他讓憎恨與複仇蒙了身心,蒙了雙眼,他這些年來的日子肯定難熬,比起他身在煉獄般的煎熬,她卻是一直被爹親保護,宛如生活在天堂般逍遙自在。

  如果她能夠贖罪,能夠讓他放了她爹一條生路,她願意跟他走,作牛作馬終生服侍他,她也毫無怨言!

  「我可以跟你走,就算是當你的奴隸我也心甘情願,但我有一個條件,請你放過我爹,他已經老了,他年輕時不懂事所犯下的錯,我願意承擔。」

  「你沒有跟我說條件的資格!」

  他憤恨的眼怒瞪著滿臉寬容慈悲的她,實在很討厭她的眼神,手刀一劈,她的頸側紅瘀微腫,人已經暈過去了。

  猛地,他也像驚醒一般,爲自己不懂得憐香惜玉而自責。

  凝視一會兒她甯靜美麗的睡顔,他的黑眸閃爍著錯縱複雜的情緒。其中,甚至包含了他不該有的無奈與……柔情!

  當柳憶翩醒轉過來時,堅硬的木床與石頭般的硬枕讓她難以適應,她坐起身子,揉了揉發酸疼痛的頸側,一邊環顧陌生的環境。

  這裏很暗,隻有幾許陽光從被木闆封死的窗外透射進來,那是唯一的光線。

  一張床、一張木桌、兩隻木椅,木桌上擺了個茶壺及兩個茶杯,屋裏的設備簡陋而寒酸,沒有多餘物品。

  「他不在?」

  她想打開門找他,奈何門打不開,她在推動門闆時聽到門外的大鐵鏈聲音,唯一的出口被封鎖了,他一定是怕她會企圖逃走。

  她已經是懷著贖罪的心情來了,就不會出爾反爾!

  他現在不相信她,她就會用往後的日子來讓他相信……

  隻是,當他那雙眸裏承載著宛如無止盡的怨恨與憎惡時,她真的膽怯又惶恐。

  她不希望他傷了她爹,也不願他傷了自己……

  她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夠走出自己的心牢,不再跟仇恨爲伍。

  隻是,那一天……要等多久才會來到?

  以她的能力,能不能幫助他早日走出?連她自己都沒有確定的答案。

  他那雙冷酷的眼,那身懷血海深仇的模樣,連她都心驚。

  如果可以,她真想陪他一起痛……

  當年,他想必非常非常的痛……

  ※ ※ ※

  關凜一顆心像失根浮萍,找不到著地處可以讓他安心地睡上一覺。

  他以他的力道及她昏睡的時辰來推斷,她在酉時前後就會蘇醒過來。

  他是存心不給她晚膳吃的!

  他自己簡單地用過餐後,早早就上床欲睡,偏偏良知苛責他的狠心,腦海浮現的盡是她那張典雅美麗的嬌容正強忍著饑寒交迫之苦,他想象著她痛苦的模樣,彷似正嚴酷地指責他的無情!

  關凜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反側,足足翻過來覆過去一個時辰之久,後來幹脆不睡了,起來看看她的情況如何再做打算!

  他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輕輕把鎖打開,然後一把推開門——

  在門後發怔,爲他的遭遇而感到酸楚悲凄的柳憶翩眼神是呆滯的,驟來的力量彈開了門後的她,嬌小贏弱的身子仰躺倒在冰涼地面上。

  就著螢螢燭火,她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樣子嚇傻了他!

  他把燭火放在一旁,快步走向她,蹲下身抱起她輕若棉絮的身軀,冰冷的纖手教他一震,循向她完好如初的嬌顔,沉寂空洞的星眸不如往常閃耀異樣光彩,他再次心震。

  關凜緊盯著她,「醒醒!」

  等待她心神俱回的剎那,對他而言,卻是人世間最漫長的煎熬。

  他辛苦營造的冷峻無情,在看見她失神的模樣時,徹徹底底地瓦解了……

  柳憶翩眨眨眼,無法置信地望著他。

  他的眼眸好溫柔,表情像是充滿焦慮,全是因她而起的嗎?

  「你……關心我?」她臉蛋臊紅,小聲輕問。

  他全身一震,冷然一笑,輕輕放開她,站起身背對她。「我是怕你偷跑才來的,我不可能會關心人面獸心的仇人之女!」

  「不要辱罵我爹!」

  關凜回過頭,一臉冷酷,眸底陰沉難測,一隻大手扣住她的雙手,蟄掹地說:「不要以爲這裏是柳園,你沒有資格命令我!」

  「我……算我要求你……」

  「要求?你用什麼要求?」他的氣息狂暴紛亂,她畏怯得想逃,見他的臉愈欺愈近,她不斷閃躲。

  猛地,他扣住她的下巴,強勢地吻住她,吻得狂,吻得狠,完全沒有憐香惜玉之情。

  一吻之後,放開她宛如布娃娃的身子,他怨恨她的不爲所動。不過,他更氣自己,厭惡自己對她的眷戀。

  仔細看她怔住的嬌態,他才發覺她並非不爲所動,而是駭傻了。

  一抹微笑自他唇角揚起,蕩漾著溫煦與包容,甫回神的她,又被這個真誠的笑懾住了心神。

  好溫暖的笑意……他若不把仇怨當生活重心,這樣的笑容多適合他啊!

  「你……能不能放下仇恨?仇恨一定讓你不好受吧?」柳憶翩的心裏已無條件地相信他所說的故事,忍不住關心他、勸導他,而且,她也想多了解他一些。

  關凜不領情,一臉防備淡漠。「想探我的底細?哼!」

  她的真心被曲解,她感到委屈,但她不忍心,繼續澄清自己的清白。「我是真的想關心你、想認識你……」

  她的脆弱表情,他盡收眼底,不自覺心生一股憐惜之情。

  荒謬!對敵人心軟就是對自己殘忍!

  他捫心痛責自己,下一瞬間神情丕變,陰沉地覷著她,「想多認識我是嗎?若要用你的身子認識我,我可以成全你。」

  他眸中一熱,「你潔白的身軀……或許可以抵你爹一條賤命!」

  柳憶翩咬牙切齒,氣忿在心,「你……算我錯看了你!無恥!」

  「看你口口聲聲孝順的樣子,原來不過爾爾。」他輕蔑而諷刺地說道。

  她氣得全身發抖,他黑眸異常熾熱地鎖著她的臉不放,又讓她羞慚得想要咬舌自盡。

  不帶任何溫柔,他迅雷不及掩耳地撕裂了她的外衣,她驚叫,雙手遮住微裸的胸口。

  「看來,你並不想救你爹。」他冷笑一聲,「你就繼續待在這裏吧!」

  在他快要走出去時,一個幽微的女聲響起,「我……我願意給你……隻要你放了我爹……」

  關凜意味深沉地瞅著她,審視她的精緻五官,他渴望她,想要她!

  若她是尋常女子,他會慢慢追求她;但她卻是殺父仇人嬌寵的獨生女,隻要毀了她的名節,並且把事實大量散布出去,柳義肯定氣到吐血,到時他要殺柳義就簡單多了。

  柳憶翩不知他的陰謀,在他灼灼視線下,她全身僵硬。

  「自己脫衣服,讓我看看你有多想救你爹。」他的神情狂野駭人。

  面對他的威脅,她進退兩難,隻能咬著牙齦,忍著莫大屈辱地照做。

  不該是這樣的……她的淚水自動掉落,爲自己叫屈,爲他的冷漠而哭。

  她是喜歡他的,也感覺到他對她並非完全無情,隻是……怎麼會變成這樣?就算她終究跟他會有肌膚相親,也不該是在這樣的狀況之下啊……

  可惜,她無從選擇!

  當身子隻剩單衣時,她的手顫到無力,已經無法繼續脫下去了,關凜了解這已是她這個黃花大閨女的極限了。

  「剩下的,我可以幫你,但你爹的命……」

  「你……無恥、下流!」她氣極敗壞、惱羞成怒。

  「我就是無恥,我就是下流,我就是要讓你知道,我們隻是苟合!」他粗暴地扯開她單衣的襟口,伸手進去紅色肚兜裏覆住她的軟嫩胸房,邪睨著她,故意說得淫穢,「想不到你這裏挺豐滿的……」

  「不——」她大力拍打他,心跳狂急。

  他點了她的穴,讓她無法動彈。「你挑起了我的欲望,你就要負責滿足我。」

  把她抱上床,他的動作卻是極盡溫柔,卸去她身上的單衣褻褲,他的身子馬上覆蓋上來,極盡所能地挑逗她,捧揉她的酥胸、吮舔她的莓果。

  她扭動嬌軀,像在跟自己的理智拔河,又羞又驚,當他的唇移開時,她的乳尖已被取悅而敏感地翹起。

  「嗯啊……」不該有這樣羞恥酥人的浪吟啊!但她控制不住本能,控制不住自己,她羞愧得閉上眼,眼角淌下淚液。

  「不要哭!你哭了,我就找你爹算帳!」

  都到這時刻了,他還是要威脅她,讓她左右爲難,進退不得。

  她張開眼,好氣好氣他,但他卻邪魅一笑,「繼續感覺……我會帶給你很多驚喜的……」

  他的舌頭靈活至極,繞著她粉嫩的乳尖旋轉,然後深吸一口。

  「啊……」她體內像有什麼要沖破出來似地,也像有什麼被他吸走了,竟感到心口一陣疼痛,腹間一陣騷動。

  「好甜的你……」意猶未盡的他從胸口一路而下,繞過她神秘的三角地帶,吮盡她全身每一寸白皙柔嫩的肌膚。

  她全身難耐,不是打哆嗦,就是驚恐萬分,而身體裏宛如一把熾烈的火焰不斷由中心往外燒灼,她吃驚于他到底在她身上做了什麼法?

  他不是要讓她難堪嗎?爲何她身上卻充滿對他的渴望,而他的欲望核心不斷廝磨著她,她的小腹深處熱到噴潮……

  他悄悄解開她的穴道,欣賞她爲欲所困的無助嬌態。好美……也好媚!

  瞧她咻咻嬌喘,看她無助地扭著姣好的身段,他眼底充滿欲火,那是非得到她不可的無聲宣言。

  手指帶著薄繭撫摸她滑膩皙白的大腿根處,她竟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

  這觸感……讓她心驚,也讓她害怕,讓她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沒被碰過的地方,竟讓他這麼過分地碰了……

  她的體內升起燥熱感,她的耳根泛紅,全身也漫上一層粉暈,在情欲之前,她連想遮掩的能力都沒有。

  他慢慢分開她的雙腿,眯著眼細視著她嬌弱美麗的羞花,粉嫩而滑膩,讓他腫碩的分身在長褲下躍了一下。

  伸出粗糙的拇指,直接輕揉上她嬌嫩的花辦。

  她重重一震,睜大眼,迎視他眼底的火熱,不由自主地雙腮緋紅,選擇閉上了眼。

  面對這麼一具美麗又勻稱的女體,他的情感失控了!

  拇指與食指揉弄著她濕滑的花辦,她嚶嚀出聲,「哦……」

  他縮回指,放在唇間含住,屬于她的氣味瞬間彌漫了他的口腔,他宛如立即變身一頭欲獸,拉開她的雙腿,整顆頭埋進她的腿間。

  她大叫,「不可以——」

  沒用的!他完全不聽勸……

  她的珠蕊被他的唇舌逗弄、含吮……她抽氣發抖,無助虛軟,身子癱了,任他擺布,隻剩感官化成無以計數的小螞蟻在她身上每個小細胞上齧咬著。

  「嗯……你……不……不要……」

  她全身都好甜……尤其兩腿之間的蜜潮!

  她雙頰漾著深赧的紅暈,櫻唇嬌啼連連,斷斷續續的痙攣讓她的身子變得更加敏鹹。

  怎麼會這樣?他不是在處罰她?這種處罰讓她無力、讓她興奮、讓她羞到了極點……

  他把長指也送入了緊穴中抽送,熱流不斷由她體內溢出,強烈的激情在她的身體裏蔓延擴展,她緊抓著手心,虛乏得一再嚶啼。

  他怎麼能——

  可……又舒服得緊!讓她無法啓口要他停止。

  關凜已受不了這具粉嫩誘人的胴體不斷向他發出邀請,他褪下長褲,她揚眉看去,整個人羞怯驚駭。

  他腿間的男性分身粗長碩大,呈現紫紅色澤,鼓起的筋脈一跳一躍地清晰可見,圓碩的頂端有個小孔一開一合,正沁出點點乳白液體。

  頭一次這麼近看,也是頭一次清楚看懂男女構造的不同,她咬著唇,腦中一片空白,本能地感到害怕。

  他……就是要用那個巨物欺負她、處罰她……

  有這層明白之後,她閉上眸,一副慷慨赴義的模樣。

  關凜又想笑,又想氣,可他最氣的人是他自己,他居然對她産生了憐憫之情!

  不該啊……

  爲了斷情,他狂野地將自己送進她體內,卻隻送進一半就卡住了。

  「痛……不……」她深顰雙眉,痛得緊咬下唇,淚已飆出。

  不舍與內疚無聲無息占據了他的心,他放輕了動作,柔聲地在她耳畔撫慰,手指輕撫著交合處,再一記迅速推進,直抵花心。

  她不斷痛叫,他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一再沖刺著,她美好得讓他舍不得停下來……

  痛楚逐漸被快感取代,她本能地擡高臀部,全心全意接受他的給予。

  他撫弄著她的私密處,也揉捏著她柔膩的椒乳,下身速度愈來愈快,直沖雲端。

  初嘗性欲的她目眩神迷,融化成一灘春泥,任他擺布。

  隻是,他像饑餓的欲獸,逞完獸欲後不久又再度舉旗進攻,在她搞不清狀況時由後面進入了她。

  再度的翻雲覆雨,他溫柔卻持久,讓她又羞又氣,卻也無怨無尤!

  弓起身,她迎合了熱情如火的他,直到他飽饜爲止……

  ※ ※ ※

  柳憶翩全身酸疼,尤其雙腿間更是一片濕濘火燙。

  當她醒來的時候,房內隻有她,而床邊的字條讓她兩行清淚直流。

  毀你名節走我報複的第一步,要怪就怪你爲什麼是柳家人!

  快滾吧!我已經厭倦了你!

  若你再留下,就莫怪我把你當成青樓妓女般對待!

  莫大的羞辱讓她氣憤難忍,心痛與委屈強烈襲向她的胸房。

  強忍不適,她撿起掉落一地的男裝穿上,昨夜被他撕碎的外衣已經不能穿了,他是故意的嗎?竟然留下另一件幹淨的男用外衣給她,這教她怎麼辦?

  他言詞上的狠絕無情讓她心碎,但他默默而做的體貼又讓她心動。

  昨夜……一旦回想,她就羞不自勝。

  他對她算是溫柔了,隻是他精力過剩,讓她不堪負荷。

  爲什麼他們竟是仇人?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節,但無法不在乎她爹有性命之憂!

  他會不會去找她爹算帳了?

  心一凜,她緩緩步出簡陋的木造小屋,輕功一施,隻想趕快離開這裏。

  ※ ※ ※

  展怡萱哼著小曲,端著可口精緻的點心從膳房裏走出來,往大廳走去。

  她的凜哥哥來了!他們好久沒見面了,她好想念凜哥哥哦!

  凜哥哥對她總是好溫柔,笑容就像陽光一樣溫暖,讓她傾心悸動。

  早在她爹展慕揚帶回一身肮髒的他時,她就深深被他那深邃早熟,剛毅俊逸的臉龐給吸引了。

  他對她很好,關懷她、呵護她,把她當成易碎娃娃。

  她今年及笄了,也開始有媒婆上門求親,但她心底早就進駐他的身影,非他不嫁了。

  她爹提過他有一身血海深仇,未複完仇之前是不會論及婚嫁的,但無妨,她願意等,爲了她的凜哥哥,她心甘情願!

  思及此,她小臉燙紅,忍不住伸手輕撫。

  哎呀,她好不害臊哦!

  薄薄的臉皮抹上紅雲,她的心坎裏卻盛滿了甜蜜,往大廳的步履不由得加快。

  「凜兒,你剛才說什麼?」展慕揚臉色丕變,急急詢問。

  「我是來告別的,當年殺害我家人的仇家已被我找到,我也報複過仇家之女了,爲免牽累無辜,也爲免讓對我恩同再造的展世伯受到波及,我決定前來告別。」

  「你報複過了?」他詫異地揚眉。

  「柳義寵女寵上了天,我已毀了柳憶翩的清白。」關凜的聲音令人膽寒。

  展慕揚一聽,身子搖晃了一下。「凜兒,你真的做了?」

  「柳義奸殺擄掠樣樣做絕,我正打算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欺他女兒隻是剛開始而已,我就是要他顔面無光。」關凜恨聲說道,一邊詭笑著。

  「你被報仇蠱惑了良心,聽展世伯的話,不要累及無辜。」

  「她是柳家人,她不無辜!」

  「凜兒,你想跟柳義一樣不仁不義嗎?」

  這句話有如當頭棒喝!關凜這才覺醒般地感到慚愧,久久不語。

  展怡萱就在這氣氛微妙的時刻走了進來,「爹,凜哥哥,快來嘗嘗我親自做的桂花綠豆酥跟蓮子甜羹。」

  「萱兒,一段時日不見,你更漂亮了。」關凜淺笑緻意。

  展恰萱心花朵朵開,笑得靦觍,臉上興奮不已。「凜哥哥……」

  「一起嘗嘗萱兒的手藝,她的女紅、廚藝在杭州城裏可是數一數二的,誰娶了她,將來可大有口福了。」展慕揚有意無意地看著關凜,女兒的心思全系在他身上,做爹的當然要幫自己女兒一把啰!

  關凜明白展慕揚的暗示,但他隻把展怡萱當成妹妹般看待,他本來也有一個妹妹,卻從小就失散了,因此他對展怡萱有種移情作用。

  看著展怡萱的笑容,他的腦海卻不由自王地想起柳憶翩。

  他凝著眉,他竟然會想起她?

  實在很不願去承認內心的悵然,但……該死的!他竟想念著她滑膩柔嫩的肌膚觸感……

  停、停、停——他並不是欲獸,怎麼一遇上她,他就變成淫賊了?再想下去,他會欲火焚身的。

  「凜哥哥……凜哥哥!我叫了你好幾聲,你都沒聽到嗎?」展怡萱微噘唇辦,「凜哥哥,萱兒的手藝不好嗎?你都沒吃。」

  「我……我吃。」他拿起一顆桂花綠豆酥輕咬一口,桂花香氣在口腔裏擴散開來,綿密的綠豆餡甜而不膩,他不禁再咬一口。

  展慕揚笑眯了眼,「凜兒,萱兒急著要你吃,卻不要我這個爹吃,可見她心裏隻有你啊!你們兩個的婚事,我得催一催了。」

  關凜駭然,「展世伯,萬萬不可!凜兒身負重責,未來不知是否可以全身而退,實在不能拖累了無辜的萱兒!」

  立志複仇是他多年來的心願,這些年來,展慕揚幫他找了好幾個師父,他勤練武功,明查暗訪「軟骨散」的始作俑者,終于找到當年分贓的匪徒之一,從他口中得知「柳義」二字,也造成他擅闖柳園,被當成刺客,身負重傷,脫逃到一半倒地昏迷,被路過的柳憶翩搭救,兩人才有了初識。

  「軟骨散」的解藥是展慕揚根據關家屍體上的毒幫他研制出來的。

  從第一次見過柳憶翩之後,他就經常夢到一個面容模糊的女子溫柔待他,身形跟展怡萱很像,也像柳憶翩,他無法分辨,覺得撲朔迷離。

  展怡萱全身僵硬,展慕揚則呵呵一笑來掩飾尷尬。

  「你孝心可貴,把萱兒終生托付給你我可以放心,我當初沒有錯看了你。」

  「展世伯……」

  「好好好,婚姻大事暫擱一旁,你的複仇計劃需要我幫忙嗎?」展慕揚自己開藥鋪,他精通醫理,藥材即使調配得錯縱複雜,他也能一一分解,「軟骨散」便是一例。

  「展世伯,我不希望你們受到傷害,我要親自報仇。」

  柳憶翩失貞的事實他打算到第一酒樓公諸于世,那裏人多口雜,會在最短時間內散播這個醜聞,到時,好面子的柳義能承受得了世人恥笑嗎?

  「展世伯,我還有要事待辦,我先告辭了。」

  「等一下,你跟萱兒久未見面,你們不聊一下嗎?」他在幫愛女制造機會。

  「萱兒?」他看著她。

  「凜哥哥,我們到花園那裏的圓亭坐一下好嗎?」她邀請他。

  「嗯!」關凜不會拂卻她的希望,因爲他真心把她當成妹妹看待,她是他最不願傷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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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柳憶翩悄悄回到柳園,看到柳義平安無事,她松了一口氣,怕自己的模樣嚇著了悅兒,她心中又有結難解,就找了家客棧住下。

  一會兒之後,桌上放了好幾個空酒壺,有的被她翻倒灑落,有的進了她的嘴裏,人已經醉醺醺了。

  最後一口辛辣酒液滑過她的喉腔,進入肺部,燒灼著她的五髒六腑。

  她醉眼迷蒙,大叫著要小二來,結了帳,拿著空酒壺搖搖擺擺地走出客棧,走沒幾步胃裏便一陣翻湧,她走進暗巷,彎下腰大吐特吐。

  吐完後,她跟踉蹌蹌走了幾步,跌坐在地。「連地上也欺負我!」她顫抖地起身,以傲人輕功向上一躍,踏著屋檐毫無目標地胡亂飛躍。

  另一邊,關凜跟展怡萱正在涼亭裏一面賞花、一面喝茶聊天。

  展怡萱滿頰桃暈,嬌態可掬,正舉起茶壺要爲他再倒一杯。「凜哥哥,這是你最愛喝的『碧螺春』。」

  「謝謝。」關凜客氣地說。

  俊逸的臉龐近在眼前,展怡萱綻開純真笑靨,「凜哥哥,你以報仇大事爲先,我爹剛在大廳說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萱兒?」她也把他當成兄長看待,他們對彼此隻有兄妹之情,是這意思嗎?

  「凜哥哥在我十二歲生日夜裏曾對我說過『今生今世,絕不離棄』,爲了這八個字,萱兒不會嫁給別人。」展怡萱眼裏縷縷情意流露無遺。

  他凝緊眉,嚇了一跳。回想當初,他確實說過這八個字,依稀是他發高燒的夜裏第一次夢見那看不清臉孔的女子,睜眼時錯把一直陪著他、照顧他的展怡萱誤認成夢裏的她。

  「萱兒,那是夢話,凜哥哥希望你別放在……噓!」

  屋瓦的細微響聲逃不過練武之人的耳力,他以輕功躍上身後屋梁,看到一身男裝的柳憶翩淚流滿面,心痛苦澀地看著他。

  「你?」關凜未料到她竟能神通廣大地找上門來,眼底一片冰冷。

  她仗著輕功沿屋檐亂闖,是他的嗓音讓她覺得耳熟,停下飛躍蓮步遙遙覷視。

  「今生今世,絕不離棄」這八個字讓她頓住了步伐,更讓她不由自主地泛淚,腦中像有萬千個影像飛晃而逝,她想捕捉卻都來不及。

  看著他冰冷的眼神,她覺得眼前一切像利刃刺入雙瞳,疼得她閉上眼眸。

  他們是……情人?稍早,他還在跟她溫存……在他心中,她算什麼?

  今生今世,絕不離棄——多深情的誓言,卻不可能是對她說的,她充其量不過是他洩欲洩恨的工具!

  慘著臉、顫著聲,她睜開心碎的瞳仁凝視著他,「你……你們是戀人?」

  她臉上的淚扯痛了他全身的神經,但他卻不能心軟,他隻能傷害她。

  「是。你滿意這個回答嗎?」

  萬念俱灰!

  失身,也失心……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好絕望、好絕望……

  柳憶翩不哭反笑,凄迷的笑容裏有著深深的厭世。

  「你覺得柳家人欠你,血債血償,就先拿我的命去抵吧!」把心一橫,她身子向後仰倒,自高高屋梁往下墜。

  這高度足以令人摔個頭破血流,一命嗚呼!

  關凜神色驚恐,靈巧的身手比心還要誠實,矯健而迅快地縱身躍地後再迅速接住隨後而降的她。

  她但求一死,卻無法達成心願。「你——」身心俱疲的她無法再逞口舌之利,躺進他寬闊的懷底,腦底浮現的是似曾相識的深情誓約。

  今生今世,絕不離棄……誓找到你!

  柳憶翩慢慢沉入黑暗中,被酒精的漩渦緊緊包裹住。

  「凜哥哥……」展怡萱小碎步地跑過來,注視著他懷中的人,「他是……她……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她怎麼會從屋頂上跌下來?」

  「她喝醉了!」她身上濃重的酒味讓他皺眉,「萱兒,可以麻煩你準備一間客房給她嗎?」

  「好。」展怡萱點點頭,「凜哥哥認識她嗎?」

  「不認識。萱兒,我手酸了。」他爲自己居然出手相救感到懊惱,而那不自覺流露的情感也讓他極力想隱藏。

  「我馬上去準備。」展怡萱先行離開。

  抱著軟玉溫香,她精緻的睡顔教他不舍松手,仔細凝注觀察著她的表情,荏弱無助猶帶傷心淚痕的嬌美容顔,讓向來八風吹不倒的內心城牆一塊塊剝落了……

  「我該拿你怎麼辦?」他憐愛地望視她,喃喃自語。

  柳憶翩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

  當她醒來時,頭好重,胃好難受,是宿醉的結果。

  「你醒了!」展怡萱正巧推門進來,看到柳憶翩睜開雙眸好奇地張望,對她微露一抹巧笑。

  「你……這裏是?」柳憶翩撐起身子坐起身。

  「女俠客,你醒了,你睡了好久哦!」一位梳著丫鬟髻的婢女嘰嘰喳喳地笑叫著,尾隨在展怡萱身後。

  「你們……」

  「女俠客,你忘了我家小姐嗎?你救過我家小姐的,有一次我家小姐落水就是你救的啊!你真的沒有一點印象嗎?」小桃雙眸晶晶閃亮,「你會飛,在水上飛行而不會掉入湖裏,好厲害!你收不收徒弟啊?讓我拜你當師父好不好?」

  「我隻會一些輕功而已,我不收徒弟。」柳憶翩淡淡回掉,「這裏是哪裏?你們是……」

  「我是小姐的貼身女婢,我叫小桃,我們家小姐姓展,閨名怡萱。你可以跟著我們家未來姑爺叫我們家小姐的小名——萱兒。」

  小桃率先熱情介紹著,活潑聒噪的本性表露無遺。

  展怡萱露出純善可人的微笑。「我是萱兒,上次你救過我,謝謝你。我可以跟你做朋友嗎?」

  「我姓柳……」

  「你是柳憶翩,柳園的大小姐!」小桃嘰嘰喳喳說道。

  柳憶翩暗暗吃驚,她的身分眼前的兩人都知曉,不過從她們的眼底可以看出她們單純又沒有心眼,柳憶翩這才放下防心,真誠地說:「謝謝你們救了我,我是柳憶翩。」她嫣然一笑,想要下床,突然的頭暈目眩攫住了她的腦袋瓜,讓她站起身又搖搖晃晃地坐下。

  「你睡了三天三夜,先別猛然起身,身子可能一時無法適應。」展怡萱一面對她說,一面轉身吩咐小桃去膳房準備一些熱食過來。

  小桃領命而去,展怡萱搬了張椅子坐在床邊。

  「你是不是有痛苦的心事難排?你在睡夢中數次淚流不止。」她關懷地問道,「如果可以,我可以聽你說說心事,我不會說出去的,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隻是不忍心見你那麼悲傷。」

  柳憶翩雙手微微顫抖,眼角一股熱流湧了出來,她垂首默然。

  「抱歉,是我冒昧了。」展怡萱沒有逼問,隻有關心,「小桃的速度比較慢,人也比較粗心,你之前空腹喝酒,現在胃肯定不好受,我去看看膳房有沒有比較清淡的粥食小菜,再幫你弄一碗醒酒湯來,你多休息一會兒。」

  「謝謝。」柳憶翩不著痕跡地抹去眼淚,衷心說道,輕淺一笑,我見猶憐。

  「你是凜哥哥救下的人,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做這些事微不足道,真的不足言謝。」她微微一笑,退出房門。

  她哭了?在夢裏哭了?是夢嗎?卻是那麼真實,讓她感同身受……

  夢中的她,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待婚女子,與文武雙全的青梅竹馬相戀,繼而共結連結。

  他?那張臉是他……

  不……似他,卻非他……

  夢裏的他以深情,熾熱的眼眸熱切地凝睇著她,兩人眸光繾綣。

  新婚之夜她被劫囚,他前來搭救,兩人竟成了亡命鴛鴦……

  「今生今世,絕不離棄,黃泉路上,誓找到你。」

  是這十六個字打進她的心坎裏,像要喚醒她前世的記憶般,令她淚流不止。

  她昏迷了三天三夜?如果可以,她情願不用醒來。

  夢裏的他,同樣的臉,那麼溫柔,那麼深情;真實的他,同樣的臉,那麼冷凜,那麼無情……

  如果夢裏是她的前世,她甯願重溫舊夢,就算深陷夢鄉不能清醒,她也甘之如飴。

  夢裏的他,才是她希冀能夠擁有的他,充滿綿密柔情的似水深眸,充滿濃郁愛意的帶笑唇角,讓她的心,在他的注視下,融化成一灘春水了。

  真實的他,今生的他,卻不苟言笑、絕情冷血,不斷地傷害她,不斷地憎惡她,以她的痛楚爲樂,像把她當成了萬死不辭、深惡痛絕的敵人一般折磨她、淩遲她。

  她痛苦地閉上眼,心如刀剜,片片鮮血淋漓。

  他鄙夷她、賤辱她的清白,她卻從沒真正怨慰過他,是柳園欠他的,就由她來還……

  隻是,在她心甘情願的償還之下,對他割舍不下的感情才是重點,但他的反應……

  每每想起,無奈而凄哀的情緒就溢滿整個心窩。

  三天三夜裏,她作了一個完整的夢,夢裏的一切真實至極,她有種深刻的感覺,那是她跟他的前世。

  她爲什麼今生會想習武?定是前世成爲戀人累贅的無力感太沉重所緻,而學醫,則是想替受傷的戀人療傷止痛。

  前世的她是乖巧聽話、足不出戶的千金之軀,他的才華備受注目,對他傾心的武林至尊之女不惜劫走她,就是因愛生妒所緻,隻是,她卻成爲他的絆腳石,因爲他護著她,被幾位武林高手圍住,武功就算再好,也難以寡敵衆,她不甘成爲他的負累,被逼到崖邊,她斷然跳崖,一縷香魂歸天去……

  他吼出痛嚎,說完十六個字的深情遺言,跟著一跳,躍下深不見底的深崖……魂斷離恨天!

  怎會忘?怎能忘?

  不該忘得了!對,她想起來了,忘不了……

  難怪她的心會對他情有獨鍾,是前世的情意濃厚殘留在她的身體裏、在她的感覺裏,延續到今生今世……

  冰涼晶瑩的淚珠沿著白瓷般的容顔滾落到衣襟,跌成碎片,含悲的瞳珠噙著凄楚的薄笑。

  爲什麼他們今生的角色卻是對立的呢?戀他如昔的她,面對的卻是他冷嘲熱諷的冰冽無情。

  難不成,今生的她注定是來還情債的?

  她必須承受他對她所有的絕情冷語,以償還前世虧欠他的感情債務。

  前世,他對她太好,她的回報卻太少;今生,該是她注定償情債,注定愛得苦……

  是這個樣子嗎?

  用過膳,閑聊間,婢女小桃言語間盡是對柳憶翩的崇拜,展怡萱提及她的凜哥哥時,柳憶翩故作處之泰然,沒有人看到她淌血的心底。

  她也注意到展怡萱眸中的情愫閃耀,凝聚無數癡狂,小桃還補充說明關凜是展家未來的女婿,他們雖沒有名義上的婚約束縛,卻有實質上的兩心相契,是天作之合。

  聆聽著,柳憶翩掉入秋風秋雨愁煞人的苦澀邊境。

  小桃是有話直說,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柳憶翩相信她所說的話,她自己不也親眼瞧見了他對展怡萱說話時的溫柔口氣跟親密舉止嗎?

  以身體不適請走了展家小姐及小桃,強忍的淚水在小桃把門扉關上的那一剎那潸潸從眼角滾落。

  悲凄籠罩著她,讓她幾乎要窒息了,她的心已經聽不下去,已經承受不了這麼多的愁悶了……

  可……她又有什麼資格受不了呢?他們心心相印,她……對他而言隻是報仇的一顆棋子罷了!

  她忍不住黯然神傷,沉重的陰影兜下她的身,她的心、她的靈魂。

  她獨自垂淚,緬懷過去,並思考著今後該走的路。

  ※ ※ ※

  柳園後院,關凜藏身在濃密的高樹之後,偷窺園裏家丁活動與分布的情況。

  他施展輕功避開耳目,隱身在屋頂檐間,似貓的步履悄然無聲,在屋檐上恣意行走。

  「二小姐,你繡得好美哦!這牡丹花栩栩如生呢!」婢女樂兒服侍柳悅翩,對二小姐繡的巾帕愛不釋手,贊歎連連。

  「送你。」

  樂兒受寵若驚,瞠目難信,結巴地問:「二小姐……你說……要送我是真的嗎?」

  柳悅翩綻放一朵笑容,如清新茉莉,沒有柳憶翩宛似荷香的美那般受人矚目,卻也別有一番特有風格,淡淡芳香隻等有緣人采擷。

  「樂兒,我看得出你盡心在服侍我,不因我之前的身分而對我陽奉陰違,這條繡帕你喜歡就送你,當作我送給你的禮物。」

  柳悅翩之前雖是奴婢身分,但因柳憶翩從無私心,小時候柳憶翩讀書寫字時,她也跟著一起習字,柳憶翩學什麼,隻要她有興趣,柳憶翩都會帶著她一起學習;唯有練武這方面,她就乏善可陳了。

  「謝謝。」樂兒樂不可支,高興得把巾帕拿得高高的,手舞足蹈。

  「二小姐,膳房裏有一盅冰糖蓮子湯,是樂兒替二小姐準備的,也是二小姐以前教導樂兒做的,樂兒這就下去爲二小姐端來。」

  捧著泛著清香的繡花手帕,樂兒快步走出喜悅閣。

  怱地,一道身影在她離去後,破窗進入柳悅翩的閨房內室裏。

  柳悅翩面對蒙面的來者,那雙銳目不斷射向她,讓她心頭湧起莫名驚駭,忍不住急呼道:「有……」

  關凜快速上前捂住她半啓的嘴唇,蒙面的臉上隻露出淩厲目光。

  「你是柳家二小姐?說!柳義跟你是什麼關系?」

  據他所知,柳義膝下隻有一個女兒叫作柳憶翩,這半路冒出來的二小姐還是數月前他暗自擄走的柳憶翩貼身婢女。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難道她是柳義在外面偷生的私生女嗎?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在關凜松口之際,柳悅翩一面大喊,「刺客!有刺客……」一面迅速往門邊奔去。

  關凜情急,自腰間抽出匕首就往她肩上刺去,她反射性地一避,秋香色紗質寬版袖子被削落一塊,露出她粉藕的左臂。

  她慌忙逃了出去,關凜卻怔住了。

  她左臂上有一個茉莉花般的圖案,而且是朱紅色的,那是她的胎記,而他曾經看過那樣子的胎記,在他小的時候……

  他猛一回神,追了出去,攔住倉皇失色絆趺一跤的柳悅翩。

  此時,幾名手持棍棒的家丁聞聲而至,紛紛圍了過來,把他們圍在中間。

  柳悅翩左手被關凜捉住,他直盯著她的胎記不放,她又羞又氣,偏偏又甩不開他的掌控。

  家丁們見二小姐在刺客手上,都不敢輕易造次。

  「你……放肆!」柳悅翩掙紮著,臉上窘紅。

  關凜目光含著驚喜,語出驚人。「我要帶你走!」

  柳悅翩又急又羞,「快點放開我,否則待會兒你會被打得鼻青臉腫!」

  「不放!你是我妹妹,我遍尋不著的妹妹!」關凜聲音沙啞,像承受不了太多感情而沙啞。

  柳悅翩呆在原地,腦海一片空白,關凜順勢抱起她的身子,輕功一揚,突破重圍,以絕佳輕功將一幹家丁拋得遠遠的,追趕不及。

  直到郊外,關凜才放下柳悅翩,她仍處于震驚之中。

  他把蒙面布巾拿下,靜靜地將身世之謎傾倒而出,眸光中浸滿了苦痛與仇恨。

  「不會的……」柳悅翩無法消化這突如其來的事實,「你認錯人了!不可能是我,我不會認賊作父的……」

  關凜抓緊她纖細的臂膀,不讓她逃開,眼神裏有著深刻的痛楚。

  「不會錯的!你左臂上的紅色茉莉胎記跟我妹一樣,我記得我娘提過……我妹右臀上也有兩顆並排的黑痣,你有是沒有?」

  那麼私密的地方……他怎能說得這麼準確?

  柳悅翩蒼白著臉,整個身子搖搖欲墜。

  「你今年十七,本名關雪薇,自小就可愛討喜,是我們關府裏每個人的心肝寶貝,難道你連對爹娘的印象也沒有了嗎?」

  他又下了一記重藥!

  凝視著他誠摯的雙瞳,那雙似曾相識的眸眼,依稀能夠勾出她久遠的記憶……

  隻是,真的太久遠了……她記不得了。

  他將兩人失散的那一幕,也就是他們爹娘慘死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出來,她顫著唇,愈聽愈怕。

  他掌握的事實,跟她小時候的感覺太符合了!

  她從小就怕看到血,莫名畏懼總是像強大的鬼怪般把她整顆心罩得密不透風,所以,她無法習武,無法見血。

  把視線凝注在他臉上,他說得中肯,沒有絲毫加油添醋的舉止,讓她打從心坎裏相信了!

  畢竟,從小隻要她一見血,當夜她就會在睡夢中被巨大黑影籠罩,冷汗涔涔地驚醒,然後再也不敢入睡,直到雞啼清曉。

  「關雪薇……這才是你的名字,你真正的名字!」關凜慎重地重複道。

  「關雪薇是我的名字……你……是我哥?」

  關凜重重地點頭。

  原來,她有家人……

  原來,她不是孤伶伶一個人……

  「哥……」她投入他的懷裏,忘情地叫喊一聲。

  他摟住關雪薇,眼眶濕熱,「雪薇,我的小妹……我終于找到你了!」

  他擡頭望天,在心中大喊,「爹,娘,我找到小妹了,我找到了……從今爾後,我會好好保護小妹,不讓在天之靈的爹娘擔心。」

  「哥,你突然把我抓出來,柳園已經引起騷動了……」

  「雪薇,柳園那邊你不要再回去了,我帶你去見展世伯,他看到你還活著一定很高興。」

  「可是,憶翩待我情同手足……」

  「她也是我們共同的仇敵!」他兩道濃眉糾結緊鎖,冷聲提醒。

  關雪薇默然了,關凜身上有太多仇恨積壓,他會對柳家人恨之入骨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殺害爹娘的人隻有柳義,柳憶翩沒有害人之心,她是無辜的,她哥不該一視同仁,認爲他們是一丘之貉。

  柳憶翩對她有再造之恩,她絕不能夠讓她的哥哥傷害柳憶翩。

  她會跟她哥回去見展世伯,一方面對自己的身世有更透徹的了解,一方面,她要慢慢開導哥哥,讓他別錯傷了無辜!

  當柳憶翩不告而別離開展家後,回家面對的第一個消息居然是柳悅翩遭蒙面人擄走!

  誰?會是誰?柳悅翩生性單純,不曾與人結怨……

  是他,她腦海中勾勒出熟悉的面孔,心中篤定是關凜所作。

  他開始傷害無辜的人了,一個她,他覺得不夠,他該不會想對柳園的人趕盡殺絕吧?

  他會將柳悅翩帶到哪裏去?會是那間木造小屋嗎?附近罕見人跡,用來藏人倒是天衣無縫。

  柳悅翩是無辜的,她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傷害柳悅翩!

  于是,她偷偷地離家,隻身獨闖木造小屋,僅憑一次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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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展家和樂融融,展怡萱直拉著關雪薇說話,因爲她明白,要把這未來小姑拉到同一陣線,隻要關雪薇支持她,關凜非常珍惜同胞之情,早晚都會娶她的。

  由跟展家人的談話中,關雪薇對自己的身世更確信了,尤其到最後,一餐用畢,大家隨著展慕揚到他的書房,看到他取出一幅畫像攤開來,畫像中是一對深情相偎的年輕夫妻,女子的臉蛋跟她相仿,而她的鼻子跟耳朵卻像極了畫中的男子,展慕揚道出這對男女是她的親生父母,她對自己的身世終于連最後一點懷疑也打碎了。

  關凜是第一次看到展慕揚取出這幅畫像,畫中俊挺嚴肅的男子五官跟他相近,他深情凝睇著懷中如花似玉的女子,眼眸柔情似水,女子擡眸羞澀地凝注男子,嬌秀的臉容上暈著淡淡潮紅,綻放的笑容真誠動人,煞是迷人。

  這是他的雙親!他熱淚盈眶,思親情濃。

  陡地,他眼眸一變,寒眸進射出肅殺之氣。

  他第一個想傷害、想報複的,就是從柳憶翩身上下手!

  當他家庭破碎之際,她卻享受天倫之樂,擁有爹親的百般寵愛,他嫉妒她,也怨恨她的美貌與善良總是讓他迷惑,總是害他下不了手!

  都是她的錯,是她害他的,害得他原先堅持的複仇立場猶如風中殘燭般搖搖擺擺,不再堅定了……

  「對了,萱兒,客房裏那位姑娘醒了嗎?」關凜佯裝不經意地問起。

  「她走了!今早小桃捧著打臉水過去的時候,她人就已經不在房裏了,隻留下幾句告別跟感謝的話而已。」展怡萱好喜歡聽他醇厚磁性的嗓音喚她的小名,她的臉蛋不由得浮現淡淡紅雲。

  關凜輕輕頷首,暗忖著:「走了也好!柳憶翩,最好不要再讓我見到你,下次,你絕對無法再有這麼好的運氣了。」

  展慕揚把畫像送給關雪薇,「這幅畫像是二十多年前你雙親在我這裏請畫師描繪的,當時他們忘了帶走,塵封在我這裏。你小小年紀便遭遇這般坎坷的身世,對你爹你娘應該沒多少記憶,這幅畫你就留在身邊。」

  關雪薇雙手取過畫,身子一揖。「謝謝展世伯。」

  「小桃,西廂院的房間備妥了嗎?帶雪薇小姐下去。萱兒,你也多陪陪雪薇。」展慕揚吩咐道。

  等她們相偕走遠,關凜沉聲開口道:「展世伯,您可以給我一些軟骨散嗎?」

  展慕揚面色一凜。「你想做什麼?」

  「我要以其人主道還至其人之身,殺得柳園片甲不留,以慰那一十二口在天之靈!」濃重的仇恨燃炙他的雙眸,熊熊烈焰在他眸底燒灼,他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展慕揚神情凝重,欲言又止。

  「其實柳義他……也不是十惡不赦,是……」

  對于關家與柳家的恩怨,他略有所聞,關家與柳家結怨幾乎不隻一世一代,但這些他要說嗎?

  「別爲柳家人求情,展世伯,他們不值得,而且我心意已決。」

  一張俊顔充滿憤恨,眸裏進出駭人寒光,他體內熊熊的怒火快要把他整個人燒炸開來……

  展慕揚喟歎一聲,還是苦口婆心地勸道:「凜兒,別讓仇恨蒙蔽了你的理智,你該有的理性判斷別迷失了,當年的過錯就算要算帳,也應該是冤有頭債有主,你應該找當年肇事的人承擔,不該牽累無辜,何況柳義再有不是,他撫養雪薇十五個年頭,直到亭亭玉立,他如果是喪心病狂、喪盡天良,爲何當年不趕盡殺絕呢?『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這淺顯的道理,他不可能不明白的。」

  「展世伯,您爲什麼要爲他說好話?我爹娘與您交情頗深,您不希冀我爲他們複仇嗎?」關凜不以爲然地挑眉問道。

  展慕揚語重心長,「我隻是不希望冤冤相報……」他沉重地瞥一眼血氣方剛、人生正值大好青春的關凜。

  關凜無法理解眼前這善變的展世伯,以前是他收留他要他專心練武,長大好爲雙親報仇,並說會助他一臂之力,是他不斷灌輸他複仇的意念,如今他有難題需要藉助展世伯的專長,他卻反倒說些勸他放棄複仇的理念。

  爲什麼他變成這樣?關凜百思不解。

  他被柳園的人同化了嗎?是不是柳憶翩借住在此的時候說過什麼不該說的話?

  關凜神情閃過一絲的怨慰,柳憶翩,你這魔女……若你再擋了我複仇的路,我絕對不會放過你,連你也一同淩遲!

  「展世伯,我不需要軟骨散了,我有自己的方法。」語畢,關凜快步邁出書房。

  「凜兒,你不能濫殺無辜,不能做傻事,不能意氣用事啊!」

  疾步離去的關凜置若罔聞,堅毅步伐不曾停歇,倔強固執的模樣跟當年他的爹親如出一轍。

  展慕揚重重地長歎了一聲。孩子,望你有所分寸,好自爲之!

  ※ ※ ※

  關凜趁著黑夜當空,星月無光之際潛入柳園裏。

  他在回廊捉了一名小廝躲入陰暗角落,一把冷冰冰的長劍架在小廝頸項上。

  「說出柳義跟柳憶翩的藏身之處,可免你一死!」關凜宛如寒酷閻羅的語氣讓小廝嚇得雙褪虛軟,不住打顫。

  他的賣身契約隻剩一年多,他還想歸家結婚生子去,便老老實實地道出。

  「別殺我,我還沒娶妻生子……園主的房間從這裏往前直走經過三個回廊就可看到『節義軒』,不過園主還在書房裏……」

  「書房在哪裏?」他的利劍更抵近小廝的肌膚,刮出一道細細的血痕。

  小廝就算感到微疼也不敢亂動,結巴得更厲害了。「在……在……在在在……」

  愈是害怕,就結巴得愈厲害,一個字不斷重複,小廝全身冒著冷汗,抖得上唇與下唇合不攏,抖得兩排牙齒不斷在碰撞、打架。

  關凜心煩意亂,點住他的昏穴,讓他軟倒在地,再把他拖向隱密處。

  他決定要自己找出柳義的藏身之處!

  他一躍躍上屋頂,在屋頂上迅速而無聲地行走,一間一間房搜查,隻要有燭光,他就拿開瓦片,偷偷往屋裏看去。

  一間看過一間,當他查到「書墨間」時,裏頭街上屋頂、破瓦而出的正是手持長劍的柳義!

  「你找老夫?」看見他的眉宇之間神似關之航,柳義心底有譜。

  一身夜行衣,蒙著黑巾的關凜,一雙銳利的雙眸裏布滿殺機。

  「沒錯!我要你的命!」乍見柳義時,他的心情波濤洶湧,重重恨意令人不寒而栗,重重殺機讓他采取主動攻擊。

  劍氣狠狠掃過,劍劍犀利,直取對手緻命弱點,柳義也非泛泛之輩,他的劍法配上靈活步伐,或防禦或攻擊,都能輕易讓自己躲過險招,並以渾厚紮實的攻勢朝關凜而去。

  關凜的身手矯若遊龍,身形如冷電,他沉著應戰,不敢輕怱。

  兩人一來一往,打得天地失色、日月無光……

  柳義心中暗歎:真是好功夫!隻可惜是關之航的兒子!

  他的身手依然矯健,而且始終沉穩,喘息未變,關凜沒想到要直取他的喉嚨是這麼困難的事,他的武功比自己想象中還要高深。

  難道,今夜他無法實現多年來的願望,無法殺了柳義以慰爹娘在天之靈?

  驀地,關凜劍法變得雜亂無章,他的心緒混亂了。

  就是這個時候!

  柳義劍尖對準他的左胸口,在千鈞一發之際,轉念砍向他的左肩頭。

  兩人的廝鬥在靜寂的夜裏更顯得清楚,早已引起不少圍觀者,有點拳腳功夫的家丁跟護衛都想過去幫忙柳義,但見他們打得密不可分,精采萬分,根本就不敢冒險,就怕會幫了倒忙。

  見關凜掛彩,柳圖裏的人都露出笑臉,頻頻爲柳義喝采。

  魏世、趙宣平逮到機會以長劍抵在關凜身前,不讓他輕舉妄動。

  「你們都退下!」柳義不願以多欺寡,這不是他的行事作風。

  「園主……」

  「不聽我的話了嗎?」話音沉沉,充滿威脅。

  「我們不敢!」劍落入劍鞘,魏世與趙宣平退至一旁觀戰。

  關凜冷笑一聲,不顧肩上刺痛,心中殺機熾盛。

  他運劍如風,劍花抖動,綿綿劍氣包圍住柳義,奇招百出,兵不厭詐,兩人在空中交戰,他一面舞劍,一面運勁趁隙突擊他的後背。

  柳義踉蹌地回到地面上,嘔出一口鮮血。

  關凜不願放過這大好機會,眯起眼繼續淩厲攻擊。

  柳憶翩從外頭返家,因爲深更半夜的,她不敢走大門,以輕功踏檐而回。

  她在小屋裏找不到柳悅翩,也等不到關凜,她打算回家睡一覺,明早再上展家要人去!

  書房那邊的打鬥聲清晰可聞,她疑惑地奔跔過去,在後花園看到了她遍尋不著,念念不忘的關凜,正與她爹纏鬥著。

  「大小姐……」趙宣平恭敬地喚了一聲,「前頭危險,你不能去。」

  親眼目睹她爹口吐鮮血,她不顧護衛抵擋,家丁奴仆們自動爲她讓出一條路,她飛身闖入兩人之間。

  淚眼婆娑的她大嚷一聲:「不要打了!」

  奈何刀劍無情,她的貿然闖入,使得關凜與柳義的長劍分別刺入她的左腹跟右臂。

  關凜一驚,拔起插入左腹的劍,劍尖帶著鮮血在半空中畫了個弧,血珠滴落地面,鮮紅欲滴。

  他一臉痛苦地抿緊唇,雙掌緊握,腳步不動。

  柳義臉色霎白,見柳憶翩的身子像殘破的娃娃般緩緩墜地,他飛快抱住女兒並叫嚷著,「你們還發什麼呆?快叫大夫!魏世,你去叫大夫……」

  他的急吼,讓一群圍觀奴仆迅速作鳥獸散。

  柳憶翩那雙星瞳,從璀璨到黯淡,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關凜。

  「別管我……你快逃……」她虛弱地以氣音說道,眼前一黑……

  「快點傳大夫來!翩兒……我的翩兒……」

  柳義抱起女兒,腳步迅捷地往藏憶閣跑去。

  關凜冷凝的目光瞪著眼前這混亂的一幕,他蠕動嘴皮,「爲什麼要救我?你安的是什麼心?」

  趙宣平趁他恍惚時打算刺殺他,但是關凜從容地移形換位,攻勢淩厲快速,如行雲流水般,十招之內就打敗了趙宣平。

  趙宣平不敢置信自己居然會敗得這麼慘,關凜惱恨地瞪了趙宣平一眼。

  「你不是我想殺的人!」然後,輕功一施,混入黑夜中不見人影。

  那該死的夢境又來糾纏他了!

  可這回,他那新婚妻子的面容竟然清清楚楚地呈現在他眼前。

  是她?他殺父仇人的寶貝女兒柳憶翩!

  他自惡夢中驚醒,全身汗涔涔,眼角也濡濕了。

  這是什麼怪異的夢?他捶打自己的頭。

  左肩沒有處理好的傷口,因他的舉動又滲出血來。

  看到血,就忍不住會想起她……他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

  劍尖捅入她身子裏的感覺此刻格外鮮明,他瞪著自己的雙手,眼底一抹恐懼緊緊攫住他的神經,心裏泛起濃重的不安。

  她的傷勢嚴重嗎?她要不要緊?

  皺緊眉頭,他滿心疑問,深邃的眸底掠過滿滿的苦澀。

  建築多日的堅固心防全部潰堤了,對她的情意與關懷在瞬間如猛虎出閘,關也關不住。

  在這深沉的夜裏,他的情感無法遏抑地浮上枱面,他自責甚深、後悔莫及。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想傷你的……

  但他的心聲,卻無法傳遞到她的身邊!

  你不該突然闖過來,你……爲什麼你會是柳義之女?

  他自以爲冰封得完美無縫的心防,早就已經碎裂了好幾道裂縫,隻是他還在撐,拚命地撐,努力地撐。

  而她,還是讓他誤傷了……他的心防,完全被摧毀了!

  憶翩……翩兒,我不想傷你害你,我的心一點也不想!

  但上蒼爲何如此殘酷?如此冷血?

  我跟你……隻能是永遠的仇敵……

  他不隻一次地命令自己對她死心,不能動心,不能動心,絕對不能動心……

  他百般隱藏自己的感情,早就打算報仇血恨、拿柳義的鮮血祭拜他雙親的墳前之後,他會獨自一人歸隱山林,從此與世無爭;至于她,他什麼也不敢想。

  他們注定無緣……

  他相信,當他殺了她爹後,她也永遠都不會原諒他了!

  而血海深仇,他非報不可,所以,他們永遠不可能在一起……永遠都不可能……

  如果還有來世,他要許一個心願,願他們不是仇人,不用敵對……

  今生今世,他對她的情,在血海深仇之前,也隻能埋葬了。

  過了今晚,他依然是冷冽無情的關凜!

  柳園幾個婢女在藏憶閣裏忙進忙出,臉盆、清水、毛巾,總是幹淨的進,血紅地出,當婢女樂兒捧著鮮紅的血水經過回廊時,一些站在回廊面帶關心的家丁們莫不皺眉歎息,爲柳大小姐祈福。

  京裏有名望的大夫連排三、四個在柳憶翩床前,一個個輪番上陣爲柳憶翩診斷。

  柳憶翩長而卷的黑睫毛在眼下罩了一層大大的陰影,表情哀愁,唇色死白,兩頰慘白,令人看了既心疼又憐惜。

  看過的大夫們異口同聲表示,「令幹金的傷勢外傷已經包紮好,盡量別移動她的身體以防止傷口裂開,每天同一時間都要裹上新布。」

  一名杭州城數一數二的大夫提醒道:「她腹上的傷口受到感染,會引起發燒現象,需要有人隨時注意在側,隻要度過今夜,明天晌午後退燒了,她就度過了,我們會再開幾帖補血藥及傷藥的單子,再請園主派家丁來我們的鋪裏拿藥,依柳大小姐健康又有功夫底子的狀況,最多一個月,她的傷勢就可完全痊愈。」

  一聽大夫聯合診斷的情形,柳義蹙緊眉頭。

  要家丁分別送走大夫們後,他留下來陪著柳憶翩,凝視女兒慘淡無光的面色,他充滿自責。

  或許,當年他應該殺光趙家人,不要遺留後患!

  是他一時的婦人之仁,才會造成他的女兒此時的倒臥病榻。

  忍不住愛憐地握住那雙冰冷小手,他渴求地呼喚著,「翩兒,醒醒!別折磨爹,別讓爹爲你擔心,你一直是孝順爹的乖女兒,爹在叫你,你趕快睜開眼看看爹,爹要你醒過來!」

  他一聲聲的低訴,言語間盡是對柳憶翩的不舍,讓身後幾名貼身女婢們紅了眼眶。

  「大小姐,你一定要快點醒來啊!」樂兒哽咽著聲音,說出了婢女們共同的希望。

   清晨,雨露在草葉上輕盈滑蕩,昨夜的一場急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關凜隻身擅闖柳園,完全沒有蒙面,一群家丁早有防備,在他侵入柳園之際就將他團團圍住,他卻面不改色。

  「叫柳義出來,我要見他!」他狂傲地揚言叫囂。

  柳園護衛趙宣平不滿地怒道:「大膽!園主的姓名豈容你隨意叫嚷?要見我家園主,先過我們這關!」

  他率先迎敵,衆人跟著加入,要爲善良無辜、平時對他們微笑以待的柳大小姐報仇。

  關凜大開殺戒,即使被趙宣平砍到右肩,身上帶傷,他連眉頭也不皺一下,繼續奮勇向前,招招淩厲,步步逼人。

  一會兒,衆人倒的倒、傷的傷,連武功佼佼的趙宣平也身中兩刀不支倒地。

  「我不要你們的命,我隻要柳義出來!」他手按住正在滲血的右肩,依然面無表情。

  柳義聽到外廳的吵鬧聲,趕出來時,太晚外早已一片哀號。

  「我柳義在此!」他大喝。

  收斂佇立的關凜聞言,以憤怒眸眼與他對峙。

  柳義同樣以威凜不可欺的憤慨眼神看著他。「有本事隻需沖著我一人來就好,何須牽累他人?」

  關凜冷笑,「今日我來,不是爲了取你狗命,我要見憶翩!」

  柳義不著痕跡地審視著他,他擁有一張出色的臉龐,英氣逼人,英挺不凡,軒昂的七尺之軀,渾身氣勢剛猛,既狂又傲,卻也頂天立地。

  若他不是關凜,不是關之航的兒子,不是一心一意要找柳家複仇的人……他算是人中之龍,與翩兒也足可匹配!

  偏偏他是關凜,他是挾怒帶恨而來,他不會給翩兒帶來幸福,而是會帶來不幸的男兒,翩兒離他愈遠愈好!

  「你休想見她一面!」他怒雲罩頂。「她被你害得幾欲喪命,現在依然昏迷不醒、高燒未退,倘若我的翩兒有個萬一,我會要你一命償一命!」

  狂笑一聲,關凜陰騖的眸眼一瞟,咬牙道:「那關家一十二口人命,誰來還?你有一十二條人命夠我抵還嗎?」

  「冤有頭,債有主!你真要爲親人複仇,盡管沖著我來,翩兒與你何仇之有?」柳義痛心疾首地低吼。

  歉疚與情感在關凜眸底一閃而逝,他內斂地克制住對柳憶翩深刻的情意,神色未變,臉上像凝聚了千年寒霜,不帶感情地迸聲道:「有道是……父債子還!」

  籲歎出長長一口氣,柳義眼底冒出火花與恨意。「你也非常喜歡這四個字是嗎?我爲何要滅了你的親人?就是因爲這四個字——父、債、子、還!」

  關凜不爲所動,冷冷地問:「你想爲自己當年的泯滅良心脫罪嗎?隻可惜殺人是事實,說再多冠冕堂皇的理由都無法掩飾你曾經犯下的錯!」

  「展慕揚呢?」柳義沒再爲自己辯解,提起這個名字。

  關凜明顯一震,柳義趁他信心動搖之際接著說:「他會因緣際會撫養你,是我安排的結果,當年你躲在草叢裏別以爲逃得過我的耳目,我不是喪心病狂到無藥可醫,我隻要你爹的命,而那些家丁算是愚忠,也隻能跟著陪葬!」

  「爲什麼?我爹跟你有何冤仇,讓你非殺了他不可?」

  「去問展慕揚!他知道關、柳兩家所有的恩怨始末,他能徹底爲你解惑。」

  「好,我會去問,先讓我見憶翩一面。」

  「不行!」柳義斷然拒絕。「我不要翩兒跟你有任何牽扯!」

  「你……」關凜咬牙吞下惱怨。

  「去找展慕揚!」撂下這句話,他轉身回廳內,對他不理不睬。

  幾名負傷的家丁圍在廳外,趙宣平也拿長劍指著他,但沒有園主的命令,大家都不敢輕舉妄動。

  關凜看著柳義的背影,反身以輕功飛縱而逝。

  「好了,你們也趕快下去養傷吧!」柳義一說完,就回藏憶閣要繼續守著他的掌上明珠。

  「老爺,你也該休息一下,你已經一夜沒合眼了,妾身昨夜都等不到老爺回房。」遊玉香一頭玉簪金釵隨著她的步履左搖右晃,耀眼生輝。

  「翩兒還沒脫離險境,我睡不著。」

  柳義對她不錯,吃好穿好,至于關愛地位,肯定是女兒第一,她排第二。

  遊玉香也不想跟柳憶翩吃醋,但是,她就是忍不住嘛!

  「老爺,翩兒有一堆婢女在顧著,不會有事的,但你的身子要顧啊!不要翩兒醒了,你卻累倒了。」

  「我沒事。」柳義搖搖手,「你回房間去。」

  遊玉香撒嬌著,「老爺,你不回房睡一下,要不我幫你按摩一下頸後?」

  「不了。」柳義斷然拒絕,「翩兒還沒清醒,我沒辦法放松。」

  他直接走人,讓身後的遊玉香顔面無光。

  但是,她也認了!誰教她生不出子女,偏又愛慘了她家老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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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展慕揚正在爲一名傷員開藥方,關凜初次來到他的藥鋪找他,令他格外驚詫。

  他馬上吩咐他的徒弟馬鳴同接手接下來的簡單工作,眼尖地瞧見關凜肩上的血跡,正欲開口,關凜已經先聲奪人了。

  「展世伯,我現在就要知道關、柳兩家的恩恩怨怨,請您告訴我,不要隱瞞我!」關凜眼神嚴肅正經,口氣焦慮急切。

  展慕揚眸光一閃,定定地看著他,示意關凜跟他走進裏頭的房間。

  「你找過柳義了?」

  關凜點頭,展慕揚坐在床邊,示意他找張椅子坐下。

  關凜站得筆直,「請展世伯告訴我柳家以前跟關家有什麼關系好嗎?」

  展慕揚歎了一口氣。「好吧!這件事你身爲關家的一分子,也應該知道。」

  他開始娓娓訴說兩家人的恩怨糾葛。「在你爺爺那一代裏,關、柳兩家拜把成爲異姓兄弟,兩人一起考進士,共同當官,然而官場爾虞我詐,你爺爺被同流合污了,而柳家人卻不願爲五鬥米折腰,這使得你爺爺升遷之道受阻,隻因姓柳的是他的好兄弟,卻屢屢得罪官場中人,造成你爺爺官場生涯十分不順遂。一天夜裏,他偷偷放了一把惡火,燒了柳家。」

  關凜臉色乍白,顫聲問道:「柳家人後來情形怎麼樣了?」

  「隻有柳義跟他母親獲救,兩名死忠的奴仆救出他們母子後,因爲又進去救他父親而一起被活活燒死!」展慕揚臉上一陣不忍。「他母親辦完喪事後,帶著柳義回娘家的路上被抓上山當壓寨夫人,柳義也做了山賊,柳義的母親不願背負不貞罪名,上吊自殺,還留柳義一人忍辱偷生,由于山寨大王膝下無子,十分中意柳義,也傳位給了柳義。柳義當上大王後,一直想爲父報仇後金盆洗手,但你爺爺已死,他就找上你爹……」

  開凜眼神狂狷,十指緊緊嵌入掌心之中,「我爺爺隻燒死他爹等三人,憑什麼他得用我關家一十二口人命來陪葬他爹?何況,當年放火燒屋有誰看到?誰能證明是我爺爺所爲?」

  展慕揚露出一抹無奈的苦笑。「凜兒,很遺憾,確實有人親眼目睹你爺爺的所作所爲。」

  「是誰?」

  「我過世的爹。」展慕揚苦澀說道。

  關凜步伐向後踉蹌兩、三步才立定,胃底翻騰著洶湧的苦意,複雜難言的情緒幾欲將他整個人撕裂。

  「當年,展、柳兩家比鄰而居,我家當年也遭受波及。凜兒,冤冤相報何時了?往事何不隨風逝,事事休呢?」展慕揚開口苦勸。

  想起爹親的死,娘親的冤,他渾身充滿怨慰。

  「不!我辦不到!」他低咆,「我忘不掉他們是怎麼慘死的,尤其是我娘,她是被奸殺的!」

  當關凜吼出最後一句時,展慕揚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隻是關凜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之中,並沒有察覺到他的不對勁。

  「展世伯,我可以不爲我爹複仇,但我娘是怎麼死的我忘不了,她是無辜的,她的仇,我非報不可!」說完,他像頭憤恨掹獅沖出了藥鋪。

  展慕揚眼底充滿了悔恨,當年,他……

  事實真相的醜陋他實在沒有勇氣去揭開,他長長歎了一口氣,走向忙碌的前頭,不想讓不堪的往事在腦海繼續盤旋。

  ※ ※ ※

  秋夜,雨聲敲打芭蕉葉,擾人清眠。

  柳憶翩大病初愈,聆聽這秋雨的淅淅瀝瀝,她睡不著。

  在爹親不眠不休的照料下,她自鬼門關裏繞了一圈又回來了,傷口有上等的藥材又敷又抹又食用,已然結痂。

  不經意撫上左腹,那裏曾經有他銳利的穿刺。

  他……好嗎?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他。

  悲凄地將死白的唇一抿,她起身拉起帷帳,走向房門口,打開門,來到廊前,凝望秋風吹動枝椏傳悲愁的蕭瑟景象。

  天空被雲層籠罩,雖知有一輪皎月高掛半空,但層層鎖住的雲絮將明月遮蔽,隻是偶爾能夠瞧見蒙眬光輝而已。

  垂下卷翹的剪水美眸,纖細嬌弱的身軀佇立在廊前,冷風侵衣,寒意襲體,她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

  不是寒冷,是被監視的感覺……

  誰?是誰在看她?

  東張西望,滿園秋色,就隻有她獨立廊前。

  是她的錯覺嗎?但她明明感覺到……那人不願讓她發現,莫非是他?他來了?

  一雙犀利熾情的瞳眸,確實直勾勾地在暗處瞧著她,亭亭身影,總令他魂牽夢縈!

  他的目光綿遠而複雜,深情卻苦澀。

  她是弒父辱母的仇人之女,照道理說,他不應該來這一遭的。

  可他……該死的!他管不住自己的心,管不住自己的意志,更管不住自己活動的雙腿啊!

  他在看她,他還在!

  這次,柳憶翩沒有回頭,維持看著前方的不變姿勢,就怕他會突然消失,一走了之。

  爲什麼命運要這樣捉弄他呢?他想要她的人,渴望得到她的心,更想要跟她一起天長地久。

  偏偏,若要她,就得連同她的家世背景一起承擔,他懊惱不已,柔腸百結,心緒煩雜。

  總歸一句,他  要、不、起、她!

  此番前來,是要確定她安然無恙,既然她沒事了,他心心念念、懸掛在心頭的心事也有了慰藉。

  他一言不發地輕悄展開輕功,打算悄悄離開。

  她驀然回首,含著濃愁的雙眸如同蒙上輕煙的西湖晨曉,那般地我見猶憐,那般地欲語還休,那般地楚楚動人。

  「你……不跟我說一句話就要離開了嗎?」她顫顫地輕啓檀口,柔婉的嗓音宛如百靈鳥的鳴叫聲。

  關凜眼神一瞬也不瞬地直盯著她的雙瞳,柳憶翩擡高下顎,無所畏懼地迎上他帶著複雜眸光的深邃眼眸。

  換作以往,在他深沉銳利的鷹隼黑眸注視下,她早就紅酡嬌腮,趕緊垂頭避開了,哪敢這麼大刺刺、不避羞澀、含情脈脈地凝睇他呢?

  在這陣靜寂中,關凜自動打破了僵局。「你的身子好多了?」

  柳憶翩唇角微微漾起笑漪,想走近他,走了兩步,卻身不由己地身子一軟,虛軟地跌向地面……

  他迅快敏捷地一拉一攬一抱,讓她跌進他溫暖安全的胸懷裏。

  她身子的單薄與雙手的冰凍,教他緊鎖眉頭。

  「爲什麼不好好善待自己?」他半抱半拉地把她帶進她的房裏,把門關上,把寒冷關在門外。

  柳憶翩擡頭望進那兩泓深情灼熱、溢滿焦慮擔憂的黑瞳深處,露出了笑容,酸楚的霧氣模糊了她的美眸,痛苦顫悸的嗓音揉和了凄凄然的無限凄楚。

  「我以爲……你從來都不在乎我,從來都沒重視過我……現在我才知道,我的錯有多離譜……」她的目光盈盈,如寒星,似秋水,瑩瑩淚眸吸引了關凜。

  「你對我是有情的……隻是你總是藏得最深,藏得讓人無從得知……」她苦澀地輕顫著聲,「你來看我,我好高興……」

  「你會錯意了。」他眸眼惶恐驚懼地推開她,把她視爲燙手山芋,避如蛇蠍。

  「我並不愛你!」他殘酷地說,表情凝重,「什麼情,什麼愛,我不可能在你身上放下這些東西,你別癡人說夢!」

  柳憶翩一腔凄楚全化爲微微一笑,漾在眼角的笑卻浮上淚霧,迷蒙了雙眸。

  她哽咽地低吟出聲,泫然欲泣。

  「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怪你……你可以騙你自己的心,但我相信我看到的感覺……你是喜歡我的,就算我們之間是敵對的,理智也無法管住放肆的情感奔流……」

  關凜不怒反笑,輕佻地點頭,「像你這般美麗的女子,天底下男子人人都想得之,我喜歡的,也隻是你的身子罷了!」

  他巨大而陽剛的氣息欺近,壓迫著她,她珠淚低垂,垂下粉頸,「我……我不相信……」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他對她的感情絕對不像他自己說的那麼膚淺!

  關凜臉色鐵青,惡狠狠地瞪著她。「就算我喜歡你的身子,父仇不共戴天,我同樣會找柳義報仇雪恨!」

  比起兒女情長,他甯願拋情棄愛,也要爲生他育他、撫他恤他的雙親盡一份綿薄之力。

  「不!」柳憶翩驚呼一聲,「別殺我爹,他是一個好爹爹,是我最愛的至親,我不要你傷害他。」

  關凜眼底閃動著簇亮火光,直直望進她的眼裏,「我曾立誓,弒親之仇在我有生之年必定雪恥,否則自斷筋脈,了此殘生。」

  「不要……」柳憶翩忘形地叫出聲,急急抱住了他。

  「爲什麼我們是對立的?爲什麼你一定要報仇不可?我可以愛你勝過我自己,卻不能眼睜睜地看你跟我爹廝殺,那是人世間最殘酷的煎熬,我承受不住……承受不住啊……」她淚如雨下,喊到聲嘶力竭。

  關凜重重地吸了口氣,心亂如麻,猛力將她摟入懷中,沙啞地說:「你……不要再用這般楚楚可憐的面貌看我,你……簡直是讓我情不自禁……」

  他壓下她的唇,以驚人的熱力不斷吮吻著她的香辦,像一團火球,帶著她一起熱情焚燒。

  她毫無招架之力,目眩神迷,激動得想哭。

  這個吻……滋味多麼的美好!

  她的心靈,隻爲他而悸動,她的血液,隻因他而沸騰。

  兩個人宛如沒有明天般地熱情相摟,在他的激切撫觸下,她的衣裳一件件落地,直到裸裎在他面前,他抱著她上繡床,吻遍她的身子,果然如他記憶中一樣的香甜!

  體內波濤洶湧的情欲快要將她滅頂了,一陣陣快感急湧而上,讓她意識迷蒙,纖細的身子融化成一灘春泥。

  「嗯……凜……」

  她的嚶啼,是最美的催化,讓他化身成爲一頭強而有力的猛獸,對準她花蜜四溢的幽泉,碩長擎天的鐵杵送進她的體內,結合爲一。

  她害怕再度被撕裂地縮了一下肩膀,但沒有,那股劇痛沒來,來的是一波又一波的電流快感,讓她緊緊攀住他的身軀不放。

  他狂烈地沖刺著,在她身上一逼又一遍地深入淺出;她的理智早已瓦解,兩腿交纏著他的勁腰,迎合他毫無節制的狂野律動。

  「哦……」她低吟。

  「呼……」他粗喘。

  兩人身心震顫,低呼嬌吟,啼音不絕,在他狂野的律動中,她覺得自己完整了,心甘情願地奉獻出自己,隨著他的節奏找到了他們共同的、繽紛而美麗的天堂……

  隔天深夜,熟睡的柳憶翩鼻翼間嗅到一股熟悉的男性體香,她感覺到自己被擁入一副堅實寬闊的胸懷裏。

  來者汲取她身上的幽香,將熾熱狂猛的氣息噴灑在她白皙透紅的俏臉上,大掌透過被子撫摸她的嬌軀。

  他來了……

  強烈的意識鑽入她懵懵然的思維裏,本能的反應已幫她留住了來人。

  「凜……」她呢喃,凝脂玉臂圈住來人的頸項。

  對方身子瞬時一僵,夾雜著淺淺笑意低沉地應道:「想念我,愛上我了?是不是連你的夢裏也有我?」

  「凜……」絳紅櫻唇輕喃著,她緩緩蘇醒。

  睜開美眸,映入盈盈瞳眼的確實是關凜沒錯,隻是他眼底的冷讓她不堪。

  柳憶翩剪剪秋眸漾滿不敢置信,她雙手推拒著他。「你走……昨晚我們不該……我不能一錯再錯……你不能再來了,不然我要叫了!」

  「我不走!」他突然殘戾地冷笑,「我喜歡你這副身子,也想到一種報仇的方式。」

  他不會讓她死,所以,他不會把她已非完璧之事四處宣傳,但他又覺得自己這樣做對不起含冤莫白的十二條人命,矛盾讓他隻想做出傷害她的事。

  「什麼?」她睜大眼,從他眼底看到不懷好意,嬌弱身子在被單下隱隱打顫。

  「讓我每夜來你的香閨,隻要你好好伺候我,或許……我會放過你爹一條狗命!」他寒著聲,冷峻的眼底彌漫著篤定的條件。

  他打算徹徹底底地羞辱她!

  柳憶翩驚惶難信地瞪視著他,發不出聲音來。

  對于柳家,他積怨甚深,正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心口一緊,注視著他,眼底進出凄涼而堅定的光芒。

  如果,犧牲她一個人,可以換來她爹的平安無恙,換來柳園的無風無浪,她的抉擇是……

  他勾起一抹冷笑,「如何?答不答應?」他語調輕柔卻暗藏冷冽懾人的氣勢。

  柳憶翩咬緊下唇,以她的身子換取爹爹的寶貴性命,是值得的事!

  畢竟,她的清白已經斷送在他的手上了……如果她對他還有用處,還有價值,她就讓自己的價值發揮到極限,而救她爹一命是當務之急,她絕對無法眼睜睜看著他去找她爹算帳……

  他現在眷戀的是她的身子,而非愛她……

  罷了!他不愛她,她也無法強人所難。

  隻是,她對他真的動了心,用了情……

  多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回報她一些愛,就算隻有一點點,她也甘之如飴。

  現下,爹爹的命比她的身子重要多了……她沒有時間再考慮了!

  「好。」

  「很好,你的確是個愚孝的人。」話聲一落,他綿密地吻著她的五官,由一雙柳眉、眼角、瓊鼻,頰畔,到她紅濫濫的菱唇,再遊移到她的耳邊,含住一隻飽滿的耳垂,邪佞地舔舐、逗弄。

  她心跳加速,呼吸十分混亂,吸進的全是他的男性氣味,猛地,他咬嚿住她敏感的耳垂,她反射性地驚呼出聲,對她而言像是大叫,在他聽來隻是誘人犯罪的嚶嚀嬌啼。

  他全身像裝滿熱油,滾燙灼熱,隨時有爆發溢出的危機,沙啞的聲音卻吐出讓她視爲荒謬的命令。「脫光我、撫摸我!」

  她遲遲不見動靜,他灼熱的眼裏閃著令她不敢逼視的熾烈。

  「不想要你爹活命了?」他舊事重提,讓她無法反悔。

  顫著手,硬著頭皮,時間悄悄又過了半個時辰,他身上的衣服才脫到一半而已,她全身已經紅到快要暈厥過去了。

  他等不下去了,自己把剩下的脫光,然後撫摸她姣好的曲線,熟練而快速地脫下她的單衣、肚兜、褻褲……直到她完全赤裸。

  柳憶翩全身暈滿迷人的粉紅,臉頰更是印上豔麗的紼紅。

  他眼裏充滿驚歎與欣賞,她的純真美態,一發不可收拾的羞澀,強烈地激發出他想要她的欲念。

  輕撫著他強壯結實的臂膀,寬厚的胸膛有一塊塊的肌肉,她伸手輕撫著他胸前堅硬的小豆,他重喘一聲,眼底閃過一絲殘酷情欲。「你……這裏交給你。」

  他硬是把她的頭拉近他的男性粗長,要她看個清楚。

  除了羞,她還是羞……但這是屬于他的,能帶給她快樂的……

  看了好久,她戰勝羞意,抿了抿幹澀下唇,「我……該怎麼做?」

  「用你的嘴,含住它。」他的聲音磁性中充滿低啞及期待。

  吸了一大口氣,她趁著還有勇氣時張開小嘴含住他的男性,即便撐至最大,才勉強容納不到一半。

  太長……也太大了……

  她想退出,但他舒服的粗吟聲讓她停住不動。

  原來,她也能取悅他,用這樣的方式……

  她心裏一喜,努力地吞吐,兩隻小手握住他的碩挺,摸著他的囊袋……

  「你……做得很好……」他舒爽至極,快要把持不住,把她輕輕推開。

  他的欲望分身挺立著,上頭沾滿她晶瑩的唾沫,她看了就羞。

  他柔情凝睇著她的美眸,「交給我,把你自己完完全全交給我。」

  漾起嬌美赧澀的嫣笑,她拉下他的頭,算是默允了。

  這一夜,又是激情狂愛……

  春宵無數。

  柳憶翩的身子經常有遮掩不住的紅痕青瘀,也由于關凜的精壯縱欲,她經常是一覺到午時,這一連串的怪異現象,都教服侍她的婢女們私底下津津樂道。

  每當被不經意地問起她晚起的原因,柳憶翩總是心虛慌亂地搪塞,但她知道,這根本就杜絕不了悠悠之口,下人們之間的口耳相傳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跡象。

  這日未時,柳義親自走進藏憶閣。

  「翩兒,你身子骨好多了嗎?需不需要爹再請大夫過來?」

  柳憶翩剛醒來,來不及叫婢女爲她梳妝打扮,她披了件綢衣,坐在銅鏡前,舉起烏木制成的發梳梳理烏亮散亂的長發,秀發披肩。

  柳義走入內室,柳憶翩對他行了個禮。「爹!」

  「讓爹看看你。」寵愛之情溢于言表,柳義握住柳憶翩兩手仔細看著她。

  看著看著,他皺起雙眉。

  柳憶翩緊張不已,不由得自圓其說。「爹,我很好。」

  「你不好。」柳義沉重地開口。

  嚇!爹看出了什麼瑞倪嗎?

  柳憶翩抽回手,小巧的心快要蹦出胸口,她把手壓在胸前,感受到心髒急速跳動。

  「瞧你,眼下一團黑,明顯就是睡不飽,告訴爹,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夜裏睡不著?還是睡不好?」

  「我很好,真的!」猛地,腹間大唱空城,教她難堪又窘迫。

  「別騙爹!爹繁忙的這些天,你都不好好照顧自己,存心教爹爲你擔憂懸念嗎?」忙著擴張店面,他近兩個月沒見過女兒了。

  「爹……我……對不起……」

  柳義走出藏憶閣,在門外大聲叫了幾個婢女的名,看到婢女們逃命似地趕來,他肅然命令她們立即吩咐廚娘煮一桌豐盛食物,然後端進藏憶閣來。

  重新走入柳憶翩的香閣,她已多加了一件外衣,站在外廳等候。

  父女倆許久不曾侃侃而談,柳憶翩格外珍惜這份溫馨的氛圍。

  珍饈美味由婢女們一個接一個端進來,熱騰騰的美食香味撲鼻而來,讓柳憶翩不禁吞咽了一口唾沬,饑腸轆轆,食指大動。

  柳義殷殷招呼,她安靜地吃食,食量大增,胃口大開,但當婢女再送進一道菜時,她就擱箸蹙眉了。

  「這清蒸鮮魚是你平時最愛吃的,怎麼不吃了?」

  爲防被看出異樣,柳憶翩強忍著光聞味道就感到身體不適,在柳義幫她夾了一小塊到她碗裏時,她艱難地拿起筷子,嘗了一小口鮮美魚肉……

  「嘔——」她反射性地捂住嘴,到內室裏大吐特吐。

  「翩兒?」柳義急切的聲音傳來。

  等她吐完,全身幾乎要虛脫了,她擦擦眼角,因爲她吐得很痛苦,連淚也飄出來了。「我……我隻是吃得太快,一時腸胃無法吸收。」

  「是這樣子嗎?」柳義質疑地問。

  「爹,我習過醫,對自己的狀況再清楚不過了。」

  嘔吐完的她臉色難看至極,柳義不放心。「我請大夫過來幫你看看。」

  「不……不要!」她憂慮急躁的模樣教人起疑。

  她怕自己露出馬腳,在發現柳義神色不對勁時,她馬上撒嬌似地偎向柳義。

  「爹,相信我,我沒事。」她舉起竹筷又往青菜進攻,「我可以吃的,剛才我吃太快了,我隻要慢慢吃就好了。」

  柳憶翩一副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成功地制住柳義的疑心。

  這一餐,實際上柳憶翩吃得是冷汗直流,膽戰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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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隆冬的季節,寒冷的北風吹嘯,冷揚揚地從門縫、窗隙間傾灌進來。

  點了盞燭燈,燭光因風淘氣的戲弄而搖擺不定,燈光旁,柳憶翩身罩厚袍裘衣,正襟危坐,眸光既期待又怕受傷害地盯著門口。

  她有孕了!

  在她爹走後,她爲自己診斷,結果確定,她肚腹裏有一個小生命正在孕育著,已經一個多月了……

  這是她跟關凜的孩子,她要他第一個知道消息!

  不曉得他會不會跟她一樣高興?因爲他要做爹了。

  或者,他不會接受這個孩子……

  不——不會的!

  柳憶翩狂亂搖頭十來下後強自鎮定,不容許自己有負面的情緒,但後者的可能性教她的心都不由自主地痙攣了。

  就在她冥想之際,關凜無聲無息地進來了。

  「怎麼不在床上等我?小心受涼了。」溫柔性感的嗓音自房內響起,柳憶翩還來不及反應,關凜已經摟住她的肩,灼熱濕潤的唇齒正咬吮著她的耳辦。

  她心跳如擂鼓,雙腮豔紅如紅柿,鮮嫩多汁。

  他肆無忌憚地狂吻她,沿她的耳、她的頰到她的下巴、她的芳唇,滑溜的小舌伸進她的檀口跟她糾纏不清,放蕩地攫取她的甘甜蜜津。

  在他熟練而迅速的調情動作下,柳憶翩全身像著了火般,乳尖自動爲他硬挺起來,她感到欲火竄上全身,腦子混沌、暈眩不清。

  他抱起她,將她放到床榻,利落地剝掉兩人身上的束縛,陽剛而熾烈的身軀把空氣中的冰冷全部都爲她擋下,他的灼熱印上她的嬌胴,僨起亢奮的男性分身挺在她的花心外,隻要稍微一用力,就可以準確無誤地嵌入她的身體裏。

  柳憶翩猛然自激情迷霧中驚醒,她低叫一聲,「不……不要……不可以!」

  關凜邪惡的長指撥弄著她小穴外的花蕊,沙啞而熱情地問:「不要?你希望我現在就停止嗎?」

  「孩子……」她因強烈的欲情包圍而喃不成聲。

  「你這裏已經爲我準備好了……不是嗎?」他瞳眸緊盯著她的陰柔私處,一指挺進穴裏抽動著。

  她嬌喘連連,在情欲與理智的分界處,張嘴失控大喊:「我有你的孩子了……求求你……不要傷害他……」

  關凜倏地停下所有動作,沉著臉悶聲問道:「你再說一次!」

  柳憶翩身陷情欲迷霧,眼波橫流,肉體橫陳,說不盡的媚態,他的手像在她體內放進了無數隻蟲子,他停止了,那些無形的蟲子就使勁地搔著她、咬著她,讓她的身子渴望他渴望到發酸發疼了。

  「凜……」她的柔嗓媚得讓男人聽了身子骨都酥麻了。

  唯獨他例外!

  「說出來,什麼孩子?」他臉色兇猛,語氣中夾帶著強烈怒滔。

  自層層疊疊的情焰中逃出,柳憶翩誠實以對,「我懷有身孕了,是你的孩子。」

  關凜下床,背對著她,神色掙紮。

  「你……」隻開口說出一個字,她便閉口緘默,然而內心直線上升的惶懼不安緊緊抓住她脆弱的心靈。

  她睜著恐慌的明眸,咬緊下唇,臉色灰白。

  空氣中的流動宛如靜止僵停住了,柳憶翩盯著以背對她的關凜,不發一言。

  關凜回頭,看她的目光複雜難測,他拾起衣物自顧自地穿上。

  柳憶翩臉上滿布戚然,哀怨的盈盈雙眸鎖住他的沉沉黑眸。

  他冷冽地瞥她一眼,宛如嚴冰的臉上不帶絲毫甌情,連聲音也像是從地獄裏傳出來的。

  「我不要這個孩子,因爲他是仇人之女的孩子!」

  他決絕的語氣讓柳憶翩像掉入冰窖之中,全身不由自主地泛冷、打顫。

  「那……這孩子……我肚子裏的他你要如何處置?你不能如此殘忍……不能啊……」破碎的聲音嘶喊而出,她不顧渾身赤裸地下床,緊捉住他一條臂膀不放。

  他無情地甩開她,強大的力量將她荏弱的身軀拋向牆邊。

  撞上牆,她全身都痛,卻遠不及心痛的千萬分之一。

  她雙眸射出幽怨與悲痛,「在你心裏,一直以來我都沒有一絲絲的位置是嗎?」

  關凜黑合瞳眸回避著她眼神的咄咄逼人,剎那間,淚水決了堤,自秋眸淌出冰晶的珠淚,惹人心憐。

  柳憶翩以凄涼的語調陳述著,「我掏心掏肺、深深戀著你,被你羞辱、被你利用,我都心甘情願,我以爲可以用我的真心,用我的真愛融化你被冰凍已久的心靈,是我太天真,付出所有的結果,你仍視我如敝屣,不屑一顫,難道,這些日子裏我們夜夜相處,你的溫柔與體貼全都是僞裝而來的?我對你而言一點意義也沒有嗎?你告訴我,告訴我啊!」

  關凜臉色更加凝重,嗓音沙啞。「你對我當然有意義。」

  柳憶翩眸底發出燦爛眩目的芒彩。

  「你是我用來報複柳義的一顆棋子,也是我暖床的好工具,這段日子你的陪伴,讓我發覺你很稱職。」

  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化成無形的利鞭,鞭打得她體無完膚,鮮血淋漓。

  心頭既茫然又悲哀,凄然地望進他眼底的無情,她淚瑩瑩,椎心的痛苦讓她泣不成聲。

  「我的愛……你連絲毫都沒察覺嗎?」

  「我並沒有逼你愛我!」他殘酷的言語像一把利刃剜著她的心窩。

  「是我心甘情願愛你的……你……對我從來沒有一丁點的愛意嗎?」她淚珠滾落,哽著聲,執意要聽到答案。

  他心生不忍地別開眼,「沒有!」斬釘截鐵地說完,他筆直地走出她的視線。

  柳憶翩愣愣地看著他離開,雙目呆滯,直視門口,內心的絕望與心碎無可比擬。

  ※ ※ ※

  曉晨剛至。

  婢女樂兒經過藏憶閣,發現門未關,她立即趕到閣內。

  柳憶翩僵如木柱、失神赤裸的模樣嚇壞了樂兒。

  「大小姐……大小姐!」樂兒急喚數聲,柳憶翩卻毫無反應。

  她發覺柳憶翩全身發抖,摸摸她的額頭,發現她正高燒著。

  迅速幫她穿上衣裳,她奔出長廊,一路急呼下人房的家丁與婢女們。

  柳義睡眼惺忪,一聽女兒情況危急,他披了件外衣三步並作兩步趕往藏憶閣,不像遊玉香,甯願賴在床上索性不理。

  柳憶翩雙目直視前方,毫無焦距,臉蛋燒紅,全身冰寒,呆若木雞。

  這失魂落魄的模樣嚇壞了柳義!

  他不能想象柳憶翩究竟遭遇了什麼樣的事,當下要總管快速去請大夫。

  「翩兒、翩兒……」

  他親情的呼喊卻喚不回心靈嚴重創傷,受創程度已達難修複狀態的柳憶翩。

  見女兒這般憔悴哀傷,他不舍,也不忍。

  「翩兒,我的翩兒……」他的呼喚一聲比一聲哀痛沉重。

  由大夫口中證實,柳憶翩身懷六甲,這對將寶貝女兒捧上天的柳義而言不啻是青天霹靂,他腳步踉蹌,搖搖欲墜,臉色慘淡,緘默難言。

  他當機立斷,高價要求大夫不要走露風聲,也要求柳園內大大小小統統不準將這件事洩漏出去,否則一定嚴懲。

  送走大夫後,他派遣幾位婢女貼身伺候著高燒的柳憶翩,痛澈心扉的他對女兒敗壞門風的作爲搖頭歎息,幹脆來個眼不見爲淨。

  視爲掌上明珠,向來是他最大驕傲的柳憶翩,他怎麼也料想不到,她竟然會給他兜戴一頂惹人笑話的高帽!

  望視蒼天,他不禁仰天長嘯,「究竟是哪個薄情郎害了我的女兒,我定要他還我一個公道!」

  渾厚嗓音震嚇停留樹梢林叢的鳥兒,霎時群鳥四飛,沒入天際。

  遊玉香之前就聽下人房傳出藏憶閣每到夜半三更都有奇怪的聲響傳出來,下人們早就私下交頭接耳地傳言柳大小姐夜裏偷男人了。

  無風不起浪,表面上她不動聲色,實際上她在等待著有朝一日要把柳憶翩在柳義心目中的地位連根拔除。

  她愛的是柳義,因爲愛才嫁他,而他最愛的卻是死去的妻子跟他遺留下來的拖油瓶。

  柳義對柳憶翩愈好,她的臉色就愈陰沉,長期飽受妒火焚心,她等待的就是柳義對柳憶翩大感失望的這一天!

  柳義丟不起這麼大的臉,她會善盡職責,將柳憶翩的未來好好安排一番,但……她還需要柳義的一道口諭!

  悉心把自己妝扮得端莊得體,她扭腰擺臀地走近柳義身旁。

  「老爺,一大早怎麼在發脾氣?小心傷了身子呀!」遊玉香嬌嗲著聲音,一隻纖手移到他前胸爲他輕拍慢撫。

  柳義心煩意亂,粗暴地扯掉她玉脂般的柔荑。

  「別煩我!」他口氣暴躁粗啞。

  「是爲了翩兒在發愁嗎?」她一臉關心。

  柳義微詫地瞄了她一眼,「你知道些什麼?」

  遊玉香皺皺柳葉眉。「老爺,你這麼問就不對了,我是你的夫人,你呢,處理外邊事,我負責掌管家內事,凡家裏大大小小事,都逃不過我的耳目,包括翩兒她不耐寂寞而不知從哪裏找了野男人……」

  柳義臉色鐵青,破口大罵,「住口!你給我住口!」

  遊玉香不甘都到這地步了,柳義還直護著柳憶翩。「老爺,這件事我們柳園裏早已經傳遍了!如果你算是最後一個知道,我就是倒數第二個知道的人。」

  他的臉色更加灰敗。

  「老爺,據我所知,揚州城的淩家對翩兒十分中意,仍然三番兩次登門求親,不如我們……就答應對方吧!」

  打鐵趁熱,遊玉香無論如何也不讓柳憶翩繼續霸占柳義的寵愛,她自從嫁過來就欠缺柳義的愛,兩人始終相敬如賓,她本以爲會一直這樣下去,沒想到柳義卻愛上一名家道中落的落魄書生的女兒方雨芃,娶了她當小妾,生下了柳憶翩。

  方雨芃能得到柳義的愛也沒有幾年,她原以爲柳義會看到她的付出,把對方雨芃的真愛轉到她的身上,但沒想到,他卻是把愛轉到他跟方雨芃的親生女兒柳憶翩身上。

  她曾經怨天尤人,最後禮佛吃早齋,但一生無子無女的她,還是無法看破情關。

  不管!一直過著被冷落的日子,她已經飽受酸楚二十個年載了,她不要再繼續當怨婦下去了!

  「可是……」他憂心忡忡,「翩兒懷有身孕,已非完璧無瑕……」

  他雖無法諒解女兒做出這胡塗事,卻也不忍心讓她嫁過去就被夫家嫌棄遭蹋。

  「爲了她好,也爲了我們柳園的名聲,老爺,我們必須把她肚子裏還未成形的孩子打掉!」遊玉香當機立斷,「不利于翩兒的消息我們全面封鎖,在消息還沒傳到揚州那邊時,我們先請媒婆過去,隻要讓他們快速舉辦婚禮,這麼一來,翩兒有個好歸宿,你也可以放下一顆懸宕的心。」

  柳義有些驚奇遊玉香臨機應變時的果斷,不由得對她刮目相看。

  「玉香!」他憐惜地拍拍她的手背,一雙眼裏閃動著欣慰與贊許,「我這二十個年頭來甚少關心你,把一切重心都放在翩兒身上,你卻還這麼設身處地默默關懷我跟翩兒,我欠你的實在是太多了。」他感動得眼眶發熱。

  遊玉香看傻了眼,其實她早在下人們竊竊私語中得知柳憶翩夜裏閨房內有男人之際,便開始編想、計劃這一連串的策謀,料不到柳義居然會眼裏閃著淚光大爲感動。

  莫名地,她的心房大大被震撼了。

  遊玉香主動用雙手包圍他的大掌,真摯地說道:「其實,我很嫉妒已經過世的雨芃跟翩兒,她們一直擁有你全部的愛,我這正室像被打入了冷宮之中,你甚少理睬,我的心中很難平衡,一直想要報複,隻是我裹足不前,猶疑許久,常常前思後想,最後爲了你,我還是選擇放棄。對你,我是用情至深,盡管想要報複你這二十年來的冷漠疏離,也會怕你心碎神傷哪!」

  「玉香……」柳義情不自禁地把她緊緊摟住,低聲溫柔地承諾道:「我很抱歉!玉香,你願意給我機會彌補你嗎?你的青春已被我虛擲,但你的現在跟你的未來,我會攜手與你作伴,讓我用餘生好好地珍愛你、補償你。」

  顆顆晶瑩的淚珠燃亮了遊玉香美麗的雙眸,她泣不成聲,動容得把螓首偎進柳義懷裏,高興得猛點頭。

  柳憶翩頭重腳輕,煩躁地蠕動身子,全身好似被榨幹了水分,好幹!好渴!

  她痛苦難耐地呻吟出聲,喉嚨又幹又熱,像一團火在燒灼著。

  冰涼的液體適時地貼合她的下唇,她貪婪地張嘴伸舌。

  感覺自己被扶了起來,半坐床榻的她耳畔嗡嗡作響,誰在她耳邊說話她都聽不清楚,也聽不懂,清涼茶水觸碰躁澀的唇辦時她立即吸吮,這透體沁涼的舒暢感不愧是生命之泉,她喉間的火焰已經熄滅了,她也感覺到自己唇角殘留的水珠被仔細地擦拭過了。

  頭腦暈眩又混沌的她在解決了生理需求之後,再度沉沉睡去。

  夢裏的一切,好美……好美!

  隻羨鴛鴦不羨仙,聆聽著他的愛語表白,她的臉蛋漲得通紅,豔若桃李,嬌羞不止。

  他的眼神含情脈脈,對她百依百順,摟住她的肩,輕牽她的手,怕她著涼,爲她梳發,親吻她的發絲,輕撫她的鬢角。

  兩兩相望,她竟情難自禁地主動親吻他的雙頰。

  他受寵若驚,欣喜若狂,溫柔地把她往懷中一帶,托住她的後腦,朝她那張鮮紅欲滴的小嘴進攻,綿綿長長的吻,纏綿俳惻盡在不言中。

  熱情像一桶熱油碰上星星之火,迅速焚燒開來,一發不可收拾。

  他緊緊箝制住她玲瓏柔軟的嬌軀,灼熱的唇在她柔嫩的柔辦上輾轉吸吮,兩顆滾燙的心狂亂而亢奮地幾欲從彼此的心口蹦跳出來,結合爲一。

  良久,他依依不舍地放開她腫脹泛紅的菱唇。

  她的理智從意亂情迷中拾回,意識到自己的主動所引發而來的情火,她羞怯地把頭埋入他的頸窩。

  「你是我珍愛一生的寶貝,我永不負你。」

  一個字一個字,出自他的肺腑之言。

  她全身掠過感動的悸顫,鼻端酸楚。

  「我愛你!」

  「我愛你……」

  心聲像洶湧不絕的浪濤,沖出他們的身體,湧向對方。

  他們四目相視,纏綣依依,忘了一切。

  藥石罔然,大夫們個個束手無策,柳憶翩沉浸在甜蜜的夢境裏悠遊自在、快樂愜意,不願醒來。

  展慕揚由其它藥鋪店主口中得知柳義的女兒得此怪病,大爲驚訝。

  他回家問關凜,關凜照實回答。

  「你……你爲什麼非要毀人名節?」展慕揚痛心疾首地問。

  「辱母之仇我難消心頭之恨!」他神色凝重陰鷥。

  展慕揚心頭大震,全身血液加速竄流,臉上有太多太多揮之不去的痛楚與愧疚。

  「放下仇恨……這麼難嗎?」他蒼涼悵惘地說。

  過去的……真的過不去嗎?

  關凜默不作聲,對展慕揚而言,宛如一記重拳狠狠擊中他的胸口,讓他的五髒六腑都緊縮在一塊了。

  「我……」展慕揚長長歎了一口氣,心境沉重糾葛,氣氛一時之間顯得窒悶。「我知道了。」他硬是把話說完,搖搖頭,若有所思。

  關凜在這異常僵滯的氣氛中走出房門外,關雪薇已在門外候等,兩隻亮燦燦的星眸祈求般地注視著他。

  「你都聽到了?」關凜微詫地擡眉,淡淡問道。

  「嗯!我可以去見見她嗎?」清麗的臉蛋上滿布著渴盼,纖盈而微顫的身影佇立原地不動,眼眸中凝滿了酸楚。

  「即使她是我們共同的仇人的女兒?」他斂眉沉聲低問。

  關雪薇慎重思索,靜靜剖析。

  「冤有頭,債有主,憶翩待我親如姊妹,擁有一顆至善性靈的她,也是這場仇恨下無辜的受害者之一,我不想傷害她。」

  關凜揚起濃眉,「非去不可?」

  「沒有見憶翩一面,我很難放得下心。」她據實以答。

  「我送你去。」關凜沉吟了下才說道。

  她聞言露出寬慰的笑意,眼眸閃爍了一下,輕問:「哥,你是不是喜歡憶翩?」

  「胡說八道!」他不自在地斥道。

  「憶翩的清白都被你占光了,假若你不在乎她,你這樣惡意蹂躪她的身心,不是跟下流的淫賊不分兩樣嗎?」

  「你居然拐著彎罵我?」他眯細了眼,偏又舍不得罵她,隻好爲自己找理由。「是她自願的!以她的身子換取她爹一條狗命!」他發出一聲譏諷冷笑。

  「哥,你對她有情……」

  在她明亮的眼眸下,他似乎看到聖潔的芒彩,讓他不敢逼視,卻也不願承認,隻是僵硬地說:「我們隻是各取所需。」

  關雪薇還想說什麼,卻被關凜截斷了,「你不是急著去見她嗎?再拖下去,我會反悔不讓你去!」

  「哥……」關雪薇在他淩厲的眼神下急忙噤口,就怕他會反悔。

  ※ ※ ※

  柳園大門口,關凜及關雪薇的出現造成不小的喧嘩,連柳義也親自走出來看望。

  「你們……你們相認了?」當初領悅兒進門時,他就想過終究會有這麼一天。

  望著面前憔悴中仍帶有威嚴的老者,關雪薇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

  老爺、爹?還是柳義、仇人?

  「我可以進去見見憶翩嗎?」她語氣生硬且生疏地問。

  「可以。自你失蹤後,家裏又發生一連串的事情,不然她一定第一個出去找你。」

  柳義並不知道,柳憶翩在關凜夜探閨閣期間,就從他口中得知悅兒的平安及處境了。

  獲得柳義許可,心急如焚的關雪薇快步走往藏憶閣的方向。

  打開門,樂兒及其它婢女都對她福了福身。

  「二小姐!」樂兒眼眶泛紅,激動萬分,「太好了,二小姐,你回來了!大小姐一直昏迷不醒,群醫們都救不了她,你快點去看看她。」

  關雪薇心一驚,走進內室,瞧見床上的柳憶翩兩眼緊閉,雙頰紅潤,唇畔還綻放一朵會心的微笑,均勻的呼息聲不似病人,倒像正和夢中情人耳鬢廝磨、依依不舍。

  偎近她身畔,關雪薇急切地呼喊,「憶翩,你聽見我在叫你嗎?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我已經回來了,我是悅翩啊!你的好姊妹悅兒啊……」

  夢裏,他陪著她在花園裏嬉戲追逐,她臉上蒙著純白絲帕,在花團錦簇之中四處摸索、尋找著他。

  「我在這裏……」聲音從右方傳來,她往右走。

  「來來來,抓我。」聲音變成從後方傳來,她轉頭往回走。

  他低沉帶笑的聲音忽左忽右,飄忽不定,她隨著聲音轉移方向,遍尋不著。

  驀地,從遙遠的彼方傳來似陌生又似熟悉的焦急呼喚聲,讓她呆立原地。

  這聲音……是誰在叫她?是個低低切切的熟悉女音……是誰?

  「我是悅兒啊!你快快醒來,別再睡了,睜開眼看看我,我乎安無事回來了,你也要平安無事地醒過來啊……憶翩……」

  夢中的她摘下巾帕,往聲源處看去,看到一道亮光不斷在擴大中,而熟悉的女聲就是從光源的彼端傳來的。

  「你怎麼了?」夢中的他摟住她的細腰,拉回思緒迷亂的她。

  「好像有人在叫我,」

  「不可能的,這裏隻有你我,你別胡思亂想,我的臂膀就是你終生棲息的閨閣。」他溫柔地瞅視著她。

  醉在他深情款款的眼眸底下,她綻出幽然如夢、扣人心弦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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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柳園外,關凜孤傲不馴的特質昭顯其外,正和柳義對峙,一臉的痛恨仇怨。

  他眼中閃過一絲殘忍的光芒,「令嬡……雖是雲英未嫁時,隻怕也非完璧身……」

  柳義如遭雷擊,他打了個寒顫,臉色刷白,步伐顛躓,身子搖搖欲墜。

  「是你!」他陡地大吼一聲,呼吸濃重混濁,眼睛瞪大。「是你玷污了我女兒,是你做的!」

  柳義怒光進射,額上青筋暴突,臉色難堪至極,雙頰抽搐著。

  「沒錯!我是你女兒的相公!不……男未婚女未嫁,不應該稱相公……該稱什麼呢?你說!」關凜嘻皮笑臉地看著柳義。

  多少年辛苦的等候著,爲的就是看柳義顔面無光的今日,拿他嬌寵的女兒來打擊他,果然正中目標,一針見血!

  關凜的譏刺,讓柳義氣得渾身發抖,揮出他失控的拳頭。

  關凜早有防範,迅速一閃的同時,也送出一掌往他的胸口擊去,柳義險險避過,施展輕功撂下話來,「有種就隨我來!」

  兩人一前一後往空曠地方去對決,顧守門口的家丁迅速進屋將此事稟告關雪薇,她急得焦頭爛額,卻又無計可施。

  「憶翩,憶翩,求求你快點醒過來……我哥隻有你能救啊!憶翩……你忍心看我哥跟你爹自相殘殺嗎?他們都是你我至親的親人……憶翩,你快點醒醒,你醒醒啊……」關雪薇撲到柳憶翩身上,呼天喊地、歇斯底裏。

  「憶翩,隻有你能夠解救這場災難,你別那麼自私地一個人躲起來,全然不顧我們的死活……不!你從來就不是那麼自私的人,你聽得見我在叫你對不對?你起來,你趕快起來……起來……」她芳心大亂,心亂如麻地趴在柳憶翩身上猛力搖晃她的雙肩,她的身軀。

  「二小姐,你不要這樣!」婢女們一見情況不對,齊力的拉扯也拖不走突然力大如牛、緊黏在柳憶翩身上的關雪薇。

  「憶翩,你給我醒來,快點!醒來,不要再睡了,你醒來!」她堅持要搖醒柳憶翩,搖得劇烈,快要把她的身子整個搖下床了。

  「二小姐……」婢女們又驚又怕,場面頓時手忙腳亂。

  一陣劇烈的搖晃,夢裏構築的家園瞬間傾頹崩塌。

  「不……你不見了,你要離開我了……」

  柳憶翩像被什麼重壓著無法動彈,眼睜睜看著他動也不動地一片片剝落,終至變成一堆瓦礫,整個人完全愣住了。

  「你在哪裏?我不要走……」

  花園不見了,光明變漆黑,她一個人在黑暗中踽踽獨行,無限凄楚與倉皇。

  「你在哪裏……」她伸出兩手在半空中摸索。

  關雪薇喜極而泣,堅定地握住她的雙手,「睜開眼,我在你身旁,我在這裏。」

  溫度由掌心傳到她的心窩,她感到安定與暖和。

  「快點睜開眼,你快點醒過來!」焦促的呼喊聲發自內心深處,關雪薇的淚珠滾滾而落,「再不快點……我怕我哥……我也怕你爹……我們都不要他們死啊……」

  眼睫毛微微動了,柳憶翩吃力地要張開仿佛裹住石膏般的晶眸。

  是誰在叫她?這麼悲凄……

  她的內心産生了共鳴,迫不及待地想要爲來人解決困難。

  眼皮微張,刺眼的光線似兩把利刃刺入瞳仁,她本能地閉上雙眼。

  「她醒了……」關雪薇怕自己看錯,歡喜地東張西望,其它婢女們對著她頻頻點頭。

  「憶翩,我是悅兒,你慢慢睜開雙眼,慢慢來……」

  鼓舞的聲音柔婉而真誠,激勵柳憶翩産生勇氣沖破難關。

  甫張眼的她無法適應光線,水蒙蒙的眸子不斷輕眨,一會兒才看清楚身邊衆女子的臉龐。

  「太好了,醒過來了,真的醒過來了。」幾個婢女興高采烈地大叫,在一旁手舞足蹈。

  功不可沒的關雪薇高興之餘,連忙拉起床上的柳憶翩,「快跟我走,以免遲了,你會噬臍莫及的。」

  混沌茫然,猶不知置身何處的柳憶翩傻呼呼地被人牽制、帶領。

  「二小姐,你要帶大小姐去哪裏?她衣裳不整哪!」樂兒快速在閨房門口攔下關雪薇,指揮其它婢女將一襲淡黃綾羅披上柳憶翩隻著單衣的身子,披洩散落如黑綢般的發絲經過整理梳綁,插上發釵珠玉後,樂兒才滿意點頭。

  心急如焚的關雪薇急得一手提著裙擺,一手拉著柳憶翩往外跑。

  「快點……再不快點就會來不及……」

  柳園附近的「精武處」是柳義跟柳園內家丁練武之地,平時閑人勿近,關雪薇還是柳園婢女時曾走錯路來過一次。

  果不其然,遠遠傳來的打鬥聲應驗了她的猜臆。

  「隻有你可以阻絕這場浩劫!」關雪薇表情凝重地眺望著高手過招,大地染滿飛沙走石。

  跟隨她的眸光望過去,柳憶翩腦中轟然作響,臉色倏地慘白,痛楚莫名地含淚喊道:「停止這一切,快停止……不要打了!」

  她的哭喊隻讓關凜跟柳義怔忡了一下,柳義見她已經醒來,心中大喜,關凜看到她眼裏的悲痛,心中也一擰,但他刻意忽略漠視。

  兩人視線相對,下手毫不留情,招招狠毒。

  柳義的「絕命拳」,關凜的「無情掌」,拳拳利落,掌掌犀利。

  「隻有你可以阻止他們,求求你快點想想辦法。」關雪薇著急得簌簌發抖,眼淚不爭氣地掉落。

  凝視兩人來回不停的打鬥身影,雙方身上都掛了彩,柳憶翩心如刀割,無限心痛與無奈。

  是的,她醒了,從夢境裏真切地清醒過來了!但是,她卻甯願眼前所見全是夢境,全是惡夢,全是假象。

  隻要她閉上眼,再重新睜開眼,一切都會不見……這無解的難題終會消失……

  她多麼希望哪!而……爲什麼事總是與願違呢?

  「凜哥哥——」一聲嬌弱女音傳了出來,一名嬌俏身影也落入關雪薇跟柳憶翩眼底。

  展怡萱暗中跟蹤關凜跟關雪薇,因爲她也擔憂曾救過她一命的柳憶翩的情況,沒想到會聽到她深愛至極的關凜承認占了柳憶翩的清白,讓她整個人失了魂,落了魄。

  躲在隱僻處的她瞧見他們兩人意見不合,一前一後如大鵬展翅般高飛而逝,不會輕功的她僅能待在原處幹焦急。

  一會兒,她看到關雪薇急忙倉卒地拉著柳憶翩往柳園外另一頭遠去,她連忙跟蹤其後。

  親眼目睹柳義一拳不偏不倚地拍向關凜胸口,他被震得步履顛躓,喉腔一口輕甜嘔出,赫然是血,展怡萱熱淚盈眶,脫口而喚,沖上前去。

  「凜哥哥……」

  柳憶翩怕沒有武功的展怡萱會被卷入其中,也清清楚楚看到柳義又一拳往關凜的腹部重擊,打得他毫無招架之力,她忍不住淚眼婆娑,施展輕功陷入這場混仗之中。

  柳義目眶赤紅,熱血沸騰,一次比一次綿密淩厲的攻勢緊接而來,他的招術千變萬化,配合他強硬厚實的內力,打得關凜再次口吐鮮血。

  「不……凜哥哥……」展怡萱看到柳義欲擊向關凜後背,下意識地街上前去抵擋保護。

  她迎面承接這一重擊,贏弱的嬌軀從關凜的身後緩緩倒地。

  柳義呆怔原處,她……怎麼無緣無故沖進來了?

  關凜抱住展怡萱,至情至性地呼叫,「萱兒!萱兒……」

  展怡萱臉色慘白灰敗,唇角流出鮮紅血液更顯刺目,萬分虛弱地輕道:「我……我……我幫凜哥哥擋住了……凜哥哥沒事……沒有事……」

  關凜心中一慟,喉頭梗塞地疊聲重複,「我沒事,萱兒,我沒事,你也不會有事……我沒事,你也不會有事,我沒事……」

  強忍住陣陣尖銳無比的哀痛,他看著她,「我帶你回去找展世伯,他會救你的。」

  展怡萱不語,目光望向走過來的柳憶翩。

  她淚眼模糊,走到展怡萱身畔蹲下,爲她把脈診斷。

  天哪!五髒六腑全都移了位,就算是大羅神仙,隻怕也無力回天!

  晶瑩剔透的淚珠不能自抑地從柳憶翩的眼角源源不絕地溢出,她無法把這殘酷的事實真相說出來,她說不出口。

  展怡萱死灰的臉上透出了然的意味,她漾出凄迷的笑意,伸手撫摸關凜斧鑿似的陽剛俊顔。「凜哥哥……能爲你擋住那一拳……我心甘情願……你沒事……太好了……」

  她滿足地輕歎一聲,手緩緩地向下垂,永遠地閉上了眼。

  關凜呆愕了!他的萱兒與世長辭了,他親若手足、視如妹妹的萱兒哪……

  抱著毫無血色、唇角微笑的展怡萱,他像隻受傷的野獸發出椎心刺骨、痛澈心肺的哀號聲。

  柳憶翩不忍卒睹,別開臉,關雪薇原地跪下,淚眼汪汪。

  柳義審視自己宛如沾滿無辜熱血的雙手,年輕至今,他沒有一次後悔殺人過!今日此刻,躺在眼前單純天真的女子被他錯殺了,他扼腕、他懊惱,卻明自己無法彌補既定的事實。

  關凜呼吸沉重,目光如電地投射在柳義身上。

  是他!是他殺了無辜的萱兒,他該死!

  他的臉色非常可怕,滿腔怒火蒙蔽理性,臉部扭曲猙獰,眼底滿含悲恨,迅如閃電地朝緻哀的柳義天靈蓋一劈。

  「不可以!」凄厲的叫聲教他停頓了一下,轉眼柳憶翩已經推走柳義,準備代他受死。

  關凜心一震,淩厲掌法不容退縮,閃過她的頭,卻避不開她的腰腹。

  柳憶翩一張娟秀美顔冒出冷汗,頓時腹痛如絞,下身鮮血淋漓。「孩子……我的孩子……」

  她慘叫著,劇痛夾帶昏眩奪走她的意識。

  關凜渾身一僵,心已經痛到麻木,全身血液仿佛凍僵了,連心也痛到沒有知覺了。

  柳義迅速抱起柳憶翩要找大夫,關雪薇責備地瞪了呆若木雞的關凜一眼,跟著柳義匆匆離去。

  關凜愣在原地,好久、好久……

  猛然,他爆出一聲深沉而綿長的悲鳴,久久難止。

  展慕揚發現,他整個世界都崩塌了,在短短的一瞬間灰飛煙滅了。

  精緻的繡床上,展怡萱躺在上頭,雙手交疊枕在胸前,臉色白皙,唇邊噙著微乎其微的笑意,閉上雙瞳,沉沉睡去。

  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沒有體溫,呈現永恒狀態的她,美得不可思議。

  展慕揚不願去相信這一幕,但他沒有選擇。

  習醫的他一看就明了,女兒走了!他唯一的女兒走了,再也回不來了!

  哀痛逾恒,悲痛的情緒強烈向他襲來,他突然熱淚揮灑難止,整個人崩潰般地大哭。

  「萱兒,萱兒……」展慕揚整個心都碎了,淚水縱橫老面。「是誰這麼狠心,爲什麼要殺了萱兒?」

  展慕揚老淚閃動,緊緊瞅視站在床柱旁,一臉槁木死灰的關凜。

  關凜倏地雙膝直直跪下,捶打自己。「是我害死了萱兒,是我的錯!」

  站在關凜身邊、被柳義喝斥不能入柳園的關雪薇也跟著跪下,她早就泣不成聲了,慌忙地拉住關凜自虐的雙手,一邊哽咽地把事情原委原原本本地道出。

  聽到真相,展慕揚突然怪異大笑,聲如孤鷥,又像悲鳴般狂笑。

  「哈哈哈……」眼角隱隱泛出淚光。

  「展世伯!」關雪薇憂心地呼喚一聲,「請您節哀順變。」

  「哈哈……哈……哈哈哈……」他幹笑不停,「報應哪……欠關家的……非還不可……哈哈……」

  展慕揚這些話教關凜跟關雪薇一頭霧水,以爲他過度傷心而神經錯亂。

  「凜兒,雪薇……我錯了,是我對不起你們!」突然之間,展慕揚跪在地上,不停向他們磕頭。

  「展世伯……」關凜想扶他起身,展慕揚卻甩掉他繼續叩首。

  「讓我磕,我罪有應得!我該死!是我的錯,當年我不該貪圖美色,一時色欲熏心,欺負了你娘!是我錯了,我該死……我該死……」

  關凜跟關雪薇聞言,兩個人神色大變,身子也大大地撼動一下。

  「展世伯,你起來!當年侮辱我娘的人不是你,是柳義那個大淫棍!」最後一句,關凜說得咬牙切齒。

  「是我,是我!我有易容面具,當年是我僞裝的!」他擡起頭破血流的額面,緊抓住關凜跟關雪薇的乎。

  「當年,因爲天災饑荒,我也成爲賊窟的一分子,我專門替受傷的弟兄們療傷。那一天,柳義帶著一群弟兄出去,臨去前告訴我他要爲他爹報仇了!我跟關之航也曾有一段交情,匆匆忙忙攜著我早就請人偷偷打造好的易容面具跟藥箱尾隨其後,柳義殺了關之航,捉走雪薇、叫手下取走值錢的珍寶之後就走了,是我!我喪心病狂,一時之間被你娘的美貌迷惑,才會挺而走險戴上易容面具占了你娘的清白,並且因你娘貞烈不從而失手殺害了她。」

  他沒說的是,他比關凜的爹還要早認識他娘,也早就喜歡他娘了,隻是他娘卻選擇嫁給關之航,而他在知道柳義打算報複之際,便想了這借刀殺人的方法,才會偷偷打造一張柳義的人皮面具要伺機而動。

  迷離悔恨的往事重新回味,早已人事全非。

  「我失手殺了人……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殺了人!我驚嚇得無以複加,匆匆逃逸。之後,我換了衣物,拿掉人皮面具,重返現場,意外看見你!你哭得肝腸寸斷,深深牽動我的惻隱之心,加上你根深蒂固以爲是柳義害你全家家破人亡,我才敢收留你。」

  真相攤在陽光前,展慕揚長長籲了一口氣,一副誓死如歸的模樣。「那副人皮面具……就藏在我的枕頭底下……」

  「哥,我去找找看。」關雪薇自告奮勇地想要證實這一切。

  關凜表情冷冽,眸底飽含著濃濃的怨恨,他死命地瞪著展慕揚,由齒縫裏進出一連串刺人而冰冷的言語,「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你怎麼能一直把我養在你身邊卻不會良心不安呢?你懸壺濟世……在好名聲之下竟有這麼醜陋的過往……你不斷灌輸我錯誤的觀念,讓我把無辜的人統統卷進來了,萱兒何辜?憶翩何辜……她肚子裏的孩子又何辜哪?」

  「哥,我找到了……接著!」關雪薇去而複返,將人皮面具扔給關凜。

  關凜看著維妙維肖的人皮面具……沒錯!

  「原來,我才是認賊作父、昏昧愚蠢的逆子!」尖銳的痛楚化成利鞭狠狠抽打著關凜的身軀,讓他全身抽搐。

  「哥……」關雪薇好擔心。

  展慕揚神情木然,低啞地開口,「你可以殺了我,失去了萱兒,我活著也沒意義了。」

  關凜鐵青著臉,「不要以爲我不敢!」他滿臉陰沉,臉色複雜難懂。

  「哥,不要!求求你,不要再殺人了……」關雪薇白著臉,搖著頭。

  關凜心頭一震,艱澀地吞咽一口苦水,喉頭上下跳躍,寒聲道:「殺你?你應該有自知之明,你不值得我動手!」

  「哥,憶翩爲你受了那麼多的苦,她肚子裏的孩子恐怕兇多吉少,我們快點去看一看好不好?」

  對于展慕揚的所作所爲,關雪薇恨之入骨,他是促使展怡萱死亡的間接兇手!

  她麻木地盯著展慕揚瞬間憔悴蒼老了十來歲的臉龐,他臉上的愧疚她根本就不領情,忍不住從嘴畔逸出一絲凄涼而嘲弄的苦笑。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她無奈地輕搖了一下頭顱。

  關凜面罩寒霜,深吸一口氣,挺直背脊,走出房間。

  他的內心驚顫萬分,百感交集,殺?不殺?

  他視爲再生父母的展慕揚竟有如此醜陋的內心,他曾對他敬畏有加,沒料到他才是齷齪無恥的衣冠禽獸,身分一剎那間顛倒丕變,他內心五味雜陳,感慨良多,脆弱的心靈快要承受不了這些一事實了。

  他逃開了!

  他不能處置他,因爲他不想讓自己變成跟他一樣忘恩負義的人……

  畢竟,是他含莘茹苦地養育他,這十多年來的養育之恩曆曆在目,他根本就狠不下心腸……

  難言!難過!難堪!

  他雙手握拳,用力捶向牆壁,砰!砰!砰……

  「啊——」從他嘴裏吐出的,是一聲比一聲還要凄厲的狂嚎哀鳴。

  關雪薇噙著汪汪的滿臉淚,瞅視著關凜不停聳動的雙肩,不知如何是好。

  「哥……」她抽泣地哽咽著。

  無比醜陋的真相讓關凜像發瘋似地,將頭也一並撞向牆壁。

  「不要啊!哥——」關雪薇見狀,沖過去由背後抱住他,不讓他自殘。「哥,你不要這樣子……我求求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她瘖痖著嗓子,聲音破碎。

  關凜的心顫抖了一下,停住了所有動作。「雪薇,是哥對不起娘……對不起娘……」

  關雪薇抓住他兩隻血淋淋的拳頭,淚水撲簌簌地掉落。「不是你的錯,哥,是上天捉弄人……」

  關凜露出一絲沉重的苦笑,重複著她的話,「上天……捉弄人……是上天的捉弄……是嗎?」

  驀地,展慕揚房裏傅出凄叫聲,「凜兒、雪薇,展世伯對不起你們,就讓我在這裏以死謝罪!」

  兩個人同時一震,關凜迅速奔入門內,關雪薇慢慢踱入。

  展慕揚胸口插著一把匕首,銀芒襯著鮮血,詭譎莫測!

  展慕揚如一具破布娃娃躺在地面,掀動嘴皮看著他們兩人,「我知道……你們無法……動手……我自己來……凜兒,求你……葬了萱兒……我曝屍荒野……罪有應得……」一陣痛咳,他咳出一堆血。

  他胸口的血還在往外擴散,根本就止不住。

  關凜站著,無法移動寸步,腳宛似生了根,他的眼神布滿各種情緒,除了震撼、厭恨、無奈,還包含了痛苦與悲傷。

  「求求你……答應我……」他呼吸急喘,身子抽搐。

  關雪薇表情哀痛,關凜眼眶不禁紅了,他跪下。「會的,我會完成您的遺願的!」畢竟十多年來的感情不是假的,他也不是無情草木。

  展慕揚慘如死灰的臉上有抹解脫的笑,他眼光渙散。「謝……」氣如遊絲的他來不及說完感謝的話就斷了氣。

  「展世伯——」關凜情不自禁地抱著屍體號啕大哭。

  往事隻堪哀,對景難排。

  春光爛漫依舊,透過重重簾幕送了進來。

  柳憶翩坐在梳妝鏡前,凝視鏡中的自己,既憔悴,又消瘦。

  她的心像有千根針、萬根針,無時無刻地在刺著她,就像有無數隻手不斷在撕扯著她的五髒六腑。

  她的孩子……天怎麼忍心,明明賜給她了,卻又狠心奪走?

  心碎的淚珠每顆都是悲絕,她面如白紙,神情凄苦。

  一條絲帕沾滿了心酸的淚水,早已濕透!

  多久了?兩個月了吧?他卻不曾前來探望……

  腹中的新生命沒了,而她對他的情……也該死了!

  珠淚滂沱,她的心情如麻。

  人如風後入江雲,情似兩餘黏地絮。

  她對愛的執著,反將自己傷得體無完膚!

  累了,她真的累了!情字這條路,她一路走來,好累……好累!

  不禁羨慕起未遇情悸之前,她恣意自由地遨遊助人、遊山玩水,那段時光是她最難忘的快樂回憶。

  「大小姐,夫人來看你了。」樂兒在閣外叫道。

  收拾心思,柳憶翩擦幹淚痕,強顔歡笑地走出內室,遊玉香正坐在外廳等侯。

  「翩兒,身子骨怎麼還是這麼單薄?我帶過來的補品你是不是都沒吃?樂兒,你是不是偷吃了?」

  「夫人,冤枉哪!樂兒不敢,樂兒都有按時煎煮給大小姐吃,是大小姐……大小姐總是吃沒兩口就不吃了,還把剩餘的打賞給我們……」說到後面,樂兒心虛了。

  「大娘,別怪樂兒,是我的主意,我吃不多,補品擱著也浪費了。」

  「不行,你一定要多吃一點,香兒,去把我房裏的所有補品都拿過來!」

  遊玉香真摯的溫柔跟關懷,已讓兩人之間的隔閡消彌于無形,柳憶翩也很敬重這個突然對她很好的大娘。

  「是。」遊玉香的貼身丫鬟連忙應道,轉身就走。

  「大娘,我已經好了,不用再吃補品了。」

  「你這身子骨還這麼纖弱,我說要補就是要補。」遊玉香把她當成親生女兒般疼愛,因爲柳義也開始對她真心關懷了,讓她心中的芥蒂完全消失。

  「大娘,我吃不下……您真的不用忙了……」她哽著聲感動地說。

  遊玉香歎了一口氣,「又是爲了關家那個負心漢嗎?」

  柳憶翩的身子痙攣了一下,眸光凄涼而悲哀。

  她的沉默使得遊玉香再歎一口氣,對她更加憐惜。「翩兒……」

  「大娘,有件事我想請您跟爹答應我。」她陡地雙膝跪下。

  「什麼事?你站著說就好了,不用行這麼大的禮!」遊玉香說著就要扶她起來。

  「大娘,我想離開這裏,走遍大江南北。」

  遊玉香被她的話震懾得無法動彈。「你……要離家出走?」

  「這裏對我而言有太多的傷心往事,我無法掙脫這些兜頭而下的悲傷情網,唯有離開這裏,我的心才能得到救贖,我知道我對不起大娘,也對不起爹,我不該這麼自私,我應該留下來終生伺候您們……可是,這裏有他曾經帶給我的創痛,我忘不了,我好痛苦,這些痛楚的記憶就像一隻殘酷的手緊緊掐住我的脖子,要讓我窒息而亡……」

  她的眼中閃爍著隱隱浮動的淚光,輾過心頭的是一份悲涼的心酸與曆盡苦難的滄桑。

  「我答應翩兒!」

  柳義走進藏憶閣,女兒那張清靈精緻的俏臉下巴變尖了,她瘦得令人心疼,單薄荏弱的腰身更是不盈一握,輕瘦得似乎風一吹就會跟著飛走。

  與其讓她終日秋風秋雨愁煞人,愁眉深鎖,呆坐在這精美的鐵籠裏像沒有生命力一般,柳義痛定思痛,情願柳憶翩飛出樊籠,在大自然的羽翼下瀟灑自在,這是他思索再三、萬般不舍的重大決定。

  「爹!爹……謝謝您!」柳憶翩珠淚盈眶。

  「老爺,我舍不得哪!」遊玉香哭倒在柳義懷裏。

  「玉香,看開點!翩兒從流掉孩子那天開始就愁容滿面、笑顔不展,我們愛她,就不該用我們的愛自私自利地鎖住她!我看開了,翩兒快樂就好,我隻求她能重展笑顔,重拾過去無憂的模樣。」

  遊玉香瞅視著柳義堅定的神情,也隻能含著淚依依不舍地點頭了。

  「謝謝爹與大娘的成全,謝謝!」離別的濃濃離愁讓兩行清淚從柳憶翩的雙頰悄然滑落。

  香兒手拿著幾包補品走進來,看到氣氛不對,她藏住驚訝,樂兒早就哭成了淚人兒,遊玉香眼角餘光看到了香兒時,趕緊招手。

  「香兒,東西放下,你現在去吩咐廚娘煮幾道翩兒愛吃的菜,像翡翠燒雞、清蒸魚肚、柳枝燉羊肉等,叫廚娘多煮一些,外頭不比在家,翩兒一定要多吃一點……」

  「大娘、爹,是翩兒不孝!」柳憶翩雙膝一跪,連叩三個響頭。

  「翩兒……快起來!」遊玉香蹲下身抱住她的頭,兩母女痛哭失聲,柳義在一旁也老淚盈眶,隨身的婢女樂兒、香兒更是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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