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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9 0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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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表情就像煉金術士凝視著他的熔爐,爵爺。」史丹朝林梧莊的圍牆外吐唾沫。把唾沫吐到最近的障礙物外是他的老習慣。「我不喜歡。根據我的經驗,那種表情預示我這把老骨頭要受罪了!」
「你這把老骨頭熬過比皺眉更糟糕的事。」修宇把前臂放在牆頭上,眺望著曙光中的風景。
半個小時前,一股熟悉的不安把他從睡夢中吵醒。他很熟悉這種心痛。停留在他內心深處的風暴在蠢動著,它們以新的方式盤旋打轉。每當他的人生面臨新的轉折點時,這種心情就會出現。
修宇第一次體驗到這種感覺是在他八歲大的時候。那天他的外祖父在臨終前把他叫去,告訴他即將被送去宋世默的城堡生活。
「宋世默爵士是我的領主。」施湯姆淡色的眼眸在他瘦削的臉上燃燒著生命的最後光芒。「他答應收容你,撫養你長大,訓練你當騎士。你聽懂了嗎?」
「懂,外公。」修宇抑鬱焦急地站在外祖父的病床邊。他默默凝視著外祖父,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奄奄一息的瘦弱老人,就是在他父母雙亡後撫養他長大的那個滿腔怨恨、難以親近的騎士。
「宋世默雖然年輕,卻是個強悍善戰的武士。兩年前他參加十字軍東征,現在他衣錦返鄉了。」湯姆停頓下來,他的話被另一陣猛烈的咳嗽打斷。「他會教你報復黎家所需知道的一切。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外公。」
「好好讀書。在你受宋世默照顧時,努力學習。等你長大成人,你就會知道該怎麼做。記住我告訴你的所有往事。」
「我不會忘記的,外公。」
「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必須對你死去的母親盡責。你是他們留下的唯一血脈,孩子。雖然你是私生子。」
「我明白。」
「你決不能善罷干休,一定要設法報復那個養出衣冠禽獸糟蹋我女兒清白的家族。」
在小小年紀的修宇看來,雖然外祖父不斷灌輸他黎氏家族的邪惡天性,但是他仍然覺得報復他父親的家族似乎不大對。他的父親畢竟已經死了,就像他的母親一樣,正義已經得到伸張了。
但是死亡的懲罰仍然不能使修宇的外祖父感到滿意。沒有任何事能使施湯姆滿意。
八歲的修宇盡責地拋開心中的疑慮。復仇關係到名譽,世上沒有比他和外祖父的名譽更重要的事了。這一點是他完全瞭解的。從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被灌輸名譽的重要。宋世默爵士後來也經常告訴他,名譽是一個私生子所僅有的。
「我不會善罷干休的,外公。」修宇以一個八歲大男孩的全部激切做出保證。
「那就好。千萬不要忘記,名譽和復仇是最重要的。」
外祖父去世時沒有留下慈愛的話語,或告別的祝福給他唯一的外孫。修宇並不感到意外,外祖父對他向來沒有多少疼愛或溫情。愛女瑪珂在青春年華就被誘失身、被始亂終棄和含恨而亡,使湯姆的所有感情都染上濃濃的憤怒和怨恨。
湯姆並非不在乎他的外孫。修宇始終知道他對外祖父極其重要,但只因為他是湯姆唯一的復仇工具。
湯姆死的時候乾裂的嘴唇上仍呢喃著愛女的名字。「瑪珂,我美麗的瑪珂,你的私生子一定會替你復仇的。」
對瑪珂的私生子來說很幸運的是,宋世默彌補了許多湯姆所無法給予修宇的東西。洞察力強、頭腦聰明、宅心仁厚的宋世默在修宇搬去跟他同住時只有二十幾歲。甫自聖地凱旋返鄉的世默在修宇的生命中扮演起父親的角色,小小年紀的修宇對他的恩師滿懷尊敬和佩服。
長大成人後,修宇對他的領主忠心耿耿。修宇堅貞不貳的忠誠在世默的世界裡是十分難能可貴的。
史丹用他的灰色羊毛斗篷把自己裹得更緊些,他從眼角打量著修宇。修宇知道他在想什麼。史丹壓根兒不贊成追尋綠水晶這件事,他認為那是在浪費時間。
修宇曾經試著說明重要的不是綠水晶本身,而是它所代表的意義。它是他鞏固對施家堡控制權最可靠的方法。但是史丹對那種形而上的觀念感到不耐煩。依他之見,鋒利的刀劍和一陣強悍的士兵才是控制施家堡的法寶。
史丹比修宇年長十五歲,是一個沙場老將,曾參與宋世默參與的那次十字軍東征。他歷經風霜的面孔反映出當時的艱苦。跟宋世默不同的是,史丹東征返鄉時既無榮耀也無黃金可資炫耀。
史丹的武士技能對宋世默很有幫助,但大家都知道——尤其是宋世默本人——使他的權勢悄悄擴張的是修宇非凡的謀略本領。不久前,宋世默為了酬謝修宇對他的忠貞輔佐,把曾經屬於修宇母親家族的施家堡贈賜給修宇。史丹決定跟隨修宇前往他的新領地。
「別見怪,修宇,你的皺眉跟其他人不一樣。」史丹咧嘴一笑,露出黃板牙間的縫隙。「你皺起眉頭來給人一種在劫難逃的壓迫感,有時連我看了都膽戰心驚。也許你把你陰沈危險的傳奇人物形象塑造得太完美了點。」
「此言差矣。」修宇淡淡一笑。「如果照莉絲小姐昨天晚上的反應來看,我顯然還不夠努力。」
「說的也是。」史丹的表情愁悶起來。「她的確是應該畏縮而沒有畏縮。也許她的視力不是很敏銳。」
「她忙著想跟我談條件,根本沒有注意到我的耐性快用完了。」
史丹的嘴角尖酸刻薄地往下撇了撇。「我敢打賭,那位小姐就算是面對惡魔撒旦本人也不會畏縮不前。」
「非常與眾不同的女人。」
「根據我的經驗,紅頭髮的女人一定是禍水。有一次我在倫敦一家小酒館遇到一個紅髮姑娘,她用麥酒把我灌醉在她的床上。等我酒醒時,她的人和我的錢包都不見了。」
「我會設法記得留意我的錢。」
「務必如此。」
修宇笑了笑,什麼都 沒說。他們兩個都知道照管他的金錢和賬冊不會造成不必要的麻煩,修宇對做生意很有天分。他認識的人大部分都懶得為這種俗事費神,他們揮霍無度,靠擄人勒 贖、比武競技這類常見的財源來補充荷包;幸運有土地者還有管理不善的莊園收入。但是修宇寧願以較確定的方法來穩固他的收入。
史丹悲哀地搖搖頭。「可惜追蹤綠水晶竟然追蹤到像莉絲小姐這樣的人身上,我看線索恐怕要斷了。」
「我承認如果她是一個比較容易被威嚇的人,事情會簡單許多。但我還無法肯定這是不幸的事態發展。」修宇慢吞吞地說。「大半個晚上我都在想這件事。我看出許多可能性,史丹。耐人尋味的可能性。」
「那麼我們這下恐怕真的是在劫難逃了。」史丹說。「你對問題想得太多時,麻煩總會找上我們。」
「你會注意到她的眼睛是綠色的。」
「是嗎?」史丹皺起眉頭。「我不能說我正好注意到她的眼睛是什麼顏色,那頭紅髮在我看來已經夠不祥了。」
「一種非常獨特的綠色。」
「你是說像貓的眼睛?」
「或者是小妖精的眼睛。」
「那可就慘上加慘了,妖精的法術狡猾得很。」史丹愁眉苦臉地說。「我可不羨慕你必須和一個紅髮綠眼的小妖精打交道。」
「我最近發現我正好喜歡紅頭髮和綠眼睛。」修宇說。
「啐,你一向比較喜歡黑頭髮黑眼睛的女人。依我之見,莉絲小姐甚至算不上是什麼絕色美女,你只不過是被她罕見的大膽給迷住了而已。你覺得她向你挑戰的勇氣很有趣。」
修宇聳聳肩。
「這只不過是一時的新鮮感而已,爵爺。」史丹說。「很快就會過去的,就像宿醉後的一時頭疼。」
「她知道怎樣料理家務。」修宇若有所思地說道。「昨天晚上她安排的盛宴比起任何男爵夫人都不遜色,擺在任何貴族人家的大廳裡都不會有失顏面。我需要一個擅長理家的女人。」
史丹開始面有憂色。「你在胡說什麼呀?想想她那張嘴,爵爺。她那張嘴巴比我的匕首還要鋒利。」
「只要她願意,她的舉止可以像貴婦淑女一樣端莊優雅。我很少看到比她更優美的屈膝禮,男人會很驕傲有她來招待客人。」
「從昨天晚上親眼所見,和從我們到達這裡後所聽到的流言,我得到的印象是她很少表現出那些優雅的舉止。」史丹說。
「她年紀不小,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要應付的不是需要人呵護寵愛、天真無邪的小女孩。」修宇說。
史丹猛然轉頭,訝異地瞪大眼睛。「天哪,你不可能是認真的。」
「為什麼不可能?等找到綠水晶後,我會非常忙碌。施家堡有許多工作要做。我不僅得解決我新領地上的問題,還得使古堡恢復正常。」
「不,爵爺,」史丹一副被肉丸子嗆到的模樣。「如果你要說的是我認為你要說的事,那麼我懇求你再考慮考慮。」
「她顯然受過良好的持家本領訓練。你知道我用人的基本原則向來是,要用就要用技術高超的專家,史丹。」
「遇到挑選管家、鐵匠和裁縫時,你的那項原則也許很管用,爵爺。但是你現在談的是妻子呀!」
「那又怎麼樣?史丹,我是專業的騎士。你我都對持家一窮不通,我連廚房都不曾踏進過一步,根本不清楚那裡面是怎麼一回事。」
「這有什麼關係嗎?」
「如果我想吃得好,這就很有關係了。而我確實喜歡美食佳餚。」
「喔,那倒是事實。說句話你別見怪,爵爺,我覺得你對食物太挑剔了。不知道你為什麼不能滿足於簡單的烤羊肉和麥酒。」
「因為烤羊肉配麥酒的食譜在吃了一段時間後就令人生厭。」修宇不耐煩地說。「除了吃得好以外,持家還牽涉到許多重要的事。例如廳堂和臥室必須打掃、廁所必須清洗、寢具必須晾曬、僕役必須監督。還有怎樣才能使穿在身上的衣服散發出清新的好味道?」
「我很少注意到那個問題,爵爺。」
修宇自顧自地往下說:「簡而言之,我希望施家堡受到妥善的管理,那也就是說我需要一位精通此道的專家來負責,就像我在處理各種事務一樣。我需要一位受過持家訓練的女人來幫我處理這些事。」
修宇在腦海中勾勒出他未來的生活。他想要擁有屬於他自己的舒適住家:他希望他能坐在自己的大廳裡吃著美味可口的食物;他想要睡在乾淨的床單上,用有香味的水洗澡。最重要的是,他希望以合乎他身份地位的方式款待他的領主宋世默。
最後一個念頭使他勾勒的光明前景蒙上幾許陰影。六個星期前,修宇被召進接見廳接受施家堡的封地時,宋世默的氣色看起來不是很好。他顯然瘦了許多,臉上 有種緊張痛苦的神情,眼眸中也透著憂鬱,任何輕微的聲響都能使他受到驚嚇。修宇十分擔心,詢問世默是不是病了,但是世默不願討論那個話題。
在離開世默的城堡時,修宇聽到許多流言。謠傳醫生曾被請進城堡,離開時咕噥著堡主的脈膊和心臟有問題。修宇對醫生沒有信心,但世默的情況真的很令他擔心。
「爵爺,我敢肯定你一定能找到更合適的淑女來當你的妻子。」史丹氣急敗壞地說。
「也許吧!但是我抽不出空來找尋更合適的人選。在明年開春前,我不會有機會去物色另一個妻子人選。我不想就這樣在施家堡委屈整個冬天,我想要過像樣的生活。」
「但是——」
「這樣既方便又有效率,史丹。我跟你解釋過,尋回綠水晶對於使施家村莊的人民相信我是他們的合法領主會很有幫助。想想看,如果我帶著妻子回到我的新領地,他們會有多麼感動。」
「我勸你三思,爵爺。」
修宇露出滿意的笑容。「我肯定能打動他們,他們立刻就會看出我對他們的未來有打算。那會使他們對他們自己的未來產生信心。如果我想使施家堡欣欣向榮,就必須先贏得他們的好感和信心,史丹。」
「這一點我不否認,但是找另一個女人來也可以幫助你達到那個目的。說實話,我不喜歡這個女人的相貌。」
「我承認莉絲小姐乍看之下並不像是非常溫柔順從的女人。」
「很高興你注意到這一點了。」史丹咕噥。
「但是她頭腦聰慧,而且沒有時下一般年輕女孩的輕浮。」
「是啊!一般女孩有而她沒有的恐怕不只是那一樣而已。」
修宇瞇起眼睛。「你是在暗示她已經不再是處女了嗎?」
「我只是想提醒你,莉絲小姐生性大膽,絕對不像是什麼羞怯靦腆、含苞待放的蓓蕾。」史丹咕噥。
「對。」修宇皺起眉頭。
「紅頭髮綠眼睛暗示著性情剛烈,爵爺。你昨天晚上也見識過她的脾氣。她控制不住的恐怕不只是她的脾氣而已,畢竟她已經二十三歲了。」
「嗯。」修宇思考著史丹的話。「她的求知慾顯然很強,對那種事一定也略知一二。但她應該會謹言慎行才對。」
「但願如此。」
修宇拋開史丹的異議。「我覺得她和我一定可以相處得很好。」
史丹呻吟道:「你怎麼會有那種感覺?」
「我說過,她是個聰明的女人。」
「據我看,過多的聰明才智只會使女人變得更加難纏。」
「我相信她和我可以達成協議。」修宇說。「聰明如她,一定很快就會知道。」
「請問她要知道什麼?」史丹問。
「我也有些腦筋,」修宇淡淡一笑。「以及我的意志力和決心絕對比她多出許多。」
「如果你想跟莉絲小姐打交道,我奉勸你先證明給她看你比她目前認定的危險許多。」
「我會使出最合適的計謀。」
「我不喜歡這樣。」
「我知道。」
史丹再次把唾沫吐到圍牆外。「看來我再怎麼勸你也不會有用了。鞏固新領地這件事沒有你預料中容易,對不對?」
「對。」修宇說。「但一波三折似乎是我的命運,我已經習慣了。」
「那倒是實情。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不是嗎?你會以為命運之神偶爾會眷顧我們,但事實上卻不是那樣。」
「我會盡我所能地守住施家堡,史丹。」
「這一點我深信不疑。但是,爵爺,我只求你在跟莉絲小姐打交道時多加小心。我有種預感,再強悍的騎士都會一不小心就栽在她手裡。」
修宇點頭表示他會把那個警告放在心上,但暗地裡卻把它拋到九宵雲外。今天上午他將和神秘莫測的莉絲小姐達成協議。他打算讓天資聰穎、態度高傲的莉絲小姐發現她得到的比她預料中還要多。
昨天晚上,感覺到他面對的是比他預料中更強勁的對手,修宇對擠滿大廳的人群宣稱他不在大庭廣眾下談交易。他告訴莉絲,他今天會單獨跟她談。
事實上,他拖延談判是因為他想要有更多的時間來評估錯綜複雜的新局勢。
修宇想起他在這次冒險行動中收到的幾個不祥預警,但是沒有人警告他,他會遇到像莉絲這樣的對手。
有關她性情的第一個線索來自傍晚時,雷夫提及她時的那聲長歎。她對雷夫來說好像是一大磨難。
憑著那點印象,修宇以為他面對的會是一個刻薄任性、伶牙俐齒的老處女。結果給他猜對的只有伶牙俐齒那部分。莉絲對於發表她的意見顯然是毫不猶豫。
除了有話直說以外,他昨天晚上在大廳裡面對的那個女人跟雷夫的描述截然不同。
修宇立刻發現莉絲不是刻薄而是有決心。他深知兩者之間的差別。莉絲不是任性,而是有主見,而且比她週遭的人聰明多了。一個難纏的女人,也許是吧!但絕對是一個耐人尋味的女人。
根據雷夫對他侄女的描述,修宇以為自己面對的會是一個高頭大馬的潑辣婆娘。
看到她本人時,令人大感意外。
莉絲小姐長得纖細秀氣、典雅清麗,跟他想像中的魁梧悍婦相差十萬八千里。她的墨綠絲絨禮服勾勒出成熟女性胴體的線條,暗示著豐滿的酥胸、纖細的柳腰和性感的圓臀。
修宇發現史丹說對了一件事。莉絲像一把能夠點燃任何男人的火,首先是她的頭髮。那頭像火焰般的紅髮被固定在閃閃發亮的金色發網裡。
她的臉蛋骨架細緻優美,有著小巧挺拔的鼻子、略帶倔強的下顎、表情豐富的嘴巴、細細彎彎的眉毛和眼角微揚、水汪汪的大眼睛。肩膀的姿勢和下巴的角度顯示 出她的自負和勇氣。她不是靠美艷的容貌吸引男人目光的那種女人,雖然她長得比平凡美得多。她有種令人不得不注意她的獨特氣質。
莉絲不是個可以被置之不理的女人。
修宇看不出任何跡象能證明,莉絲是像雷夫所說的那樣,是因為二十三歲還嫁不出去而變得尖酸刻薄。事實上,他認為她很喜歡不必伺候丈夫的生活。這一點可能給他帶來一個小問題,但是修宇自認擅長於解決問題。
「莉絲小姐想跟你談條件。」史丹說。「你認為她會要求什麼做為幫助你找回綠水晶的回報?」
「也許是幾本書。」修宇心不在焉地說。「根據她伯父的說法,她很喜歡書。」
「那麼你會給她你的一、二本書嘍?」史丹咕噥。
「我也許會偶爾借給她一、二本。」修宇微笑道。
他繼續想他的心事。清晨的空氣清新涼爽,林梧莊的農田在鉛灰色的天空下毫無動靜。現在正值初秋時節,田里的莊稼已收割了一部分,許多田地光禿禿地等候著已快速接近的冷冽寒冬。他希望盡快回到施家堡,還有許多工作有待完成。
莉絲小姐是關鍵人物。修宇有種強烈的預感,只要有了她,他就可以找回綠水晶,開創他的未來。他費了那麼多心血,等了那麼久,渴望得那麼殷切,說什麼也不願就此住手。
他雖然只有三十歲,但在這樣的寒冷清晨,他覺得自己年近四十。內心深處的風暴猛烈吹襲著,使他充滿焦躁不安,覺得有某種他不完全瞭解的需要在萌芽茁長。
對於籠罩他心靈的風暴,他是始終有所意識的,但只有在午夜夢迴或在黎明的霧靄中,他才會偶爾真正感覺到衝擊他的狂風暴雨。他盡可能避免這種時機,他不願意深入探索風暴的核心。
此時此刻他把全副心思都放在眼前的任務上。他終於有了自己的領地,現在他只需要好好守住它。但是事實證明那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過去幾個星期中,修宇開始發現施家堡的領地為什麼在近年易手多次。
不容否認的事實是,任何人在擁有施家堡極短的一段時間後,就會因死亡或不幸而失去它。有人說施家堡是陰魂不散的大凶之地;也有人說它是因為很久以前遭到詛咒,所以一直擺脫不了厄運的糾纏。
發現寶石與堅守領地者必須以武士之技藝守護綠水晶。
修宇並不相信古老詛咒的力量,他只相信使他有今日成就的武士技能和堅強意志力。但是他相當尊重這種怪力亂神之說對其他人心靈的支配力量。
不論他個人對這惱人預言的看法如何,修宇知道施家堡心灰意冷的老百姓對這古老的傳說是深信不疑的。他們的新領主必須藉著守護綠水晶來證明他是他們的真君正主。
自從不到一個月前他抵達及接收施家堡起,修宇就發現那些現在尊稱他一聲爵爺的居民們抑鬱得令人驚訝。施家堡的百姓們出於畏懼而服從他,但他們在他身上沒有看到未來。他們的憂鬱沮喪表現在所做的每件事上,從磨坊的死氣沉沉到種田的無精打采。
修宇習慣於發號施令,他受的就是這種訓練。成年後的他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天生的領袖。他知道他能夠強迫那些受他統治的人做最低限度的合作,但他也知道那樣是不夠的。為了施家堡的繁榮,他需要的是心甘情願的忠誠。
真正的問題出在施家堡的居民認定他當不了很久的領主。前幾任的領主都撐不過一、二年。
抵達施家堡後的短短幾個小時裡,修宇就聽到居民們咕噥著大難臨頭的凶兆。一群變節叛逆的騎士踐踏毀壞了田里的莊稼;一場雷電交加的暴風雨使教堂受損嚴重;一個流浪的修士在附近出現,口口聲聲的劫數和毀滅。
對施家堡居民來說,存放在當地修道院的綠水晶失竊是天大的災難,也是一連串惡兆中最使他們無法忍受的事。修宇知道綠水晶的失竊在他們眼中是他並非施家堡真君正主的確鑿證據。
修宇立刻明白找回綠水晶是他獲得施家堡居民信任的最快方法。他正打算那樣做。
「小心啊,爵爺,」史丹勸道。「莉絲小姐不是會被你名氣嚇到的弱女子。她一定會像倫敦店老闆似地討價還價。」
「那會是個很有趣的經驗。」
「別忘了昨天晚上,她似乎非常願意用她的靈魂來交換她想從你身上得到的東西。」
「對。」修宇幾乎微笑起來。「也許我就該要她的靈魂。」
「小心別在交易時出賣了你自己的靈魂。」史丹諷刺地勸道。
「那我得有靈魂可出賣才行。」
班迪要不是瘸了一條腿,他幾乎可以說是怒氣沖沖地闖進莉絲的書房。但他還是靠脹紅的臉孔和噴火的綠眸成功地表達出他的憤怒。
「莉絲,這實在是太瘋狂了。」他停在姊姊的書桌前,把枴杖挾在腋下。「你不可能是當真要跟『無情者』修宇談判。」
「你應該稱他為施修宇才對。」莉絲說。
「從我聽說的事看來,無者者的稱號對他再合適不過。你以為你在做什麼?他是個危險至極的人呀!」
「顯然也是個誠實的人。據說他達成協議後一定會遵守。」
「我敢打賭他達成的一定都是對他有利的協議。」班迪說。「莉絲,傳說他是個老謀深算的人。」
「是嗎?我也不是省油的燈啊!」
「我知道你認為你能夠像對付雷夫伯父那樣對付他。但是像修宇那樣的人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尤其對付他的是一介女流。」
莉絲放下羽毛筆,打量著她的弟弟。班迪今年十六歲,自從他們的父母雙雙去世後,照顧班迪的責任就落在莉絲身上,她知道自己沒有善盡對他的責任,否則應該班迪繼承的遺產也不會落入雷夫伯父手中。她打算盡力補償他。
他們的母親海倫在三年前去世;他們的父親博納爵士兩年前在倫敦的一家妓院外遭攔路賊殺害。
博納遇害的消息一傳出去,雷夫立刻出現。沒有多久,莉絲就發現自己陷入保護班迪合法繼承權的苦戰。她竭盡所能地保護父親留下的小小莊園,但是雷夫雖然愚笨,卻在那方面用計謀打敗了她。
在將近整整兩年的爭辯和遊說 後,雷夫終於使莉絲和他兩人的領主米福勒爵士相信莊園應該由受過訓練的騎士治理。雷夫聲稱婦道人家的莉絲沒有能力妥善管理莊園,瘸了一條腿的班迪永遠不可 能被訓練成騎士。在雷夫的大力慫恿下,米福勒爵士推斷他需要一個能夠作戰的男人來掌管博納留下的小小莊園。
令莉絲憤慨的是,米福勒爵士竟然把她父親的莊園轉賜給了雷夫。雷夫又把那座莊園給了他的長子裡奧。
莉絲和班迪在家園被奪後不得不搬到林梧莊。裡奧在得到領地采邑後立刻娶了鄰近一位騎士的女兒。六個月前,裡奧的兒子出世了。
莉絲並非不切實際的人,她知道無論她在法庭上如何據理力爭,都不大可能爭回原本該由班迪繼承的財產。覺得自己沒有盡到對班迪的責任,莉絲一直為此耿耿於懷和深深自責。
莉絲決心以唯一可行的方式彌補自己有虧職守的過失,她打算給班迪在這世上出人頭地的最佳機會。她決心送他去巴黎和波倫亞的學術中心接受律師的培訓。
沒有任何事物能夠補償班迪失去的領地,但是莉絲打算盡力而為。等到班迪在人生的旅途中安然上路後,她就可以實現她自己的夢想。她打算進入一所擁有優秀圖書館的修道院,獻身自然科學的研究。
幾天前她的這兩大目標仍看似遙不可及,但是「無情者」修宇的到來打開了一扇新的門扉。莉絲決心把握住這個千載難逢的良機。
「別擔心,班迪。」她輕快地說。「我相信事實會證明修宇爵士是個通情達理的人。」 「通情達理?」班迪揮舞著空出的那隻手。「莉絲,他是個傳奇人物呀!你什麼時候聽說傳奇人物通情達理過?」
「不試怎麼知道?昨天晚上他就顯得十分通情達理。」
「那是他在耍你。莉絲,聽我說,修宇爵士的領主是宋世默,你知道那代表什麼嗎?」 莉絲拿起羽毛筆,若有所思地用筆尖輕點她噘起的唇。「我聽說過宋世默。據說,他是個很有權勢的人物。」
「對,那使他的臣屬修宇爵士也有權有勢。你一定得小心。不要以為你能像市集上的小販一樣跟修宇爵士討價還價,那樣做無異是自找死路。」
「胡說八道。」莉絲露出安撫的微笑。「你杞人憂天了,班迪。我發覺你最近常有這個毛病。」
「我擔懮是有充分的理由的。」
「不,你沒有。聽著,修宇爵士和我會相處得很好。」
一個巨大的身影在門口出現,在地毯上投出一個大黑影。莉絲覺得好像有一股寒意灌進室內。她抬頭望向門口,修宇站在那裡。
「我們的想法不謀而合,莉絲小姐。」他說。「我很高興我們在那件事情上的意見一致。」
修宇低沈富磁性的聲音充滿書房,莉絲因有所警覺而感到頭皮發麻。他的語氣輕柔,但他的話語似乎使極其微弱的聲響都為之靜止。窗台上的鳥嗚突然岑寂,城廓裡的馬蹄回聲也隱沒消失。
莉絲感覺到期待使她的心窩揪緊,她忍不住盯著修宇看。這是自昨夜在火光照亮的大廳裡見面後,她第一次看到他。她急著想知道今天早上看到他有沒有對自己造成昨天晚上看到他時的那種影響。
有。
匪夷所思的是,她發覺「無情者」修宇是她見過中最吸引人的男性。晨光中的他並不比昨夜英俊,但她卻情不自禁地受他吸引。
她幾乎像是發展出一種非比尋常的額外感覺,一種超越聽覺、視覺、觸覺、味覺和嗅覺的認知。總而言之,那是一項非常耐人尋味的自然科學問題。
班迪猛然轉身面對修宇,他的枴杖打到莉絲的書桌。「爵爺,我和姊姊正在做私人談話。」班迪的下顎繃緊。「我們沒有看到你站在那裡。」
「據說我是個難以忍受的人。」修宇說。「你是班迪?」
「是的,爵爺。」班迪挺起胸膛。「我是莉絲的弟弟,我認為你不應該跟她單獨會談。那樣是不合禮儀的。」
莉絲翻個白眼。「班迪,拜託,別說傻話了。我不是名聲必須受保護的年輕姑娘。修宇爵士和我只打算談正事。」
「那樣是不對的。」班迪堅持。
修宇斜靠在門框上,雙臂交抱在胸前。「你以為我對她有什麼企圖?」
「我不知道。」班迪咕噥。「但我不會准許的。」
莉絲失去耐性了。「班迪,夠了。請你出去,修宇爵士和我必須談正事了。」
「但是,莉絲——」
「有什麼話以後再說,班迪。」
班迪面紅耳赤地對修宇怒目而視。修宇只是聳聳肩,站直了身,從門口讓出路來讓他過去。
「別擔心,」修宇心平氣和地對班迪說。「我保證在談判過程中不會欺負你姊姊。」 班迪的臉色由紅轉紫。他生氣地瞪了莉絲最後一眼,然後經過修宇面前,消失在門外的走廊上。
修宇等班迪走遠後才把目光轉向莉絲。「年輕人的自尊是很微妙的東西,需要慎重對待和小心處理。」
「別為我弟弟擔心,爵爺。他是我的責任。」莉絲朝一張木頭板凳比了比。「請坐,爵爺,我們有許多事要商量。」
「對。」修宇瞄了板凳一眼,但沒有坐下。他走向火盆,伸出雙手烤火。「沒錯。你想跟我達成的協議是什麼,小姐?」
莉絲難掩熱切地望著他。他看起來十分通人情,她心想。她看不出他有任何存心刁難的跡象。他就跟她推斷的一樣,是個通情達理的人。
「爵爺,我就直言不諱了。」
「好啊!我喜歡直截了當,那樣可以節省許多時間,不是嗎?」
「是的。」莉絲的雙手交迭在桌上。「我準備告訴你,我認為竊賊把我的綠水晶帶到哪裡去了。」
「那是我的水晶,莉絲小姐。你好像老是忘記那個事實。」
「我們可以改天再來爭論細節,爵爺。」
修宇看起來一副被逗樂的模樣。「沒有什麼可爭論的。」
「太好了。爵爺,我很高興看到你是個明白事理的人。」
「我盡力而為。」
莉絲嘉許地微笑。「現在言歸正傳,就像我剛才說過的,我打算告訴你,我認為綠水晶現在在什麼地方。此外,我甚至可以陪你前去那個地點指認竊賊。」
修宇考慮了一下。「你真熱心。」
「很高興你贊成,爵爺。但是我提供的不只是這些而已。」
「我等不及要聽到其餘的部分了。」
「我不但願意幫助你找到綠水晶,爵爺。我還願意做進一步的退讓。」莉絲傾身向前來強調下面的話。「我願意放棄對綠水晶的所有權。」
「我不承認的所有權。」
莉絲蹙起眉頭。「爵爺——」
「你想用如此寬宏大量的條件跟我交換什麼,莉絲小姐?」修宇從容不迫地插嘴道。
莉絲深吸口氣。「我只有兩個要求,爵爺。第一個要求是,兩年後等我弟弟年紀夠大時,送他去巴黎和波倫亞參加講習。我希望他精通文科七藝,尤其是法律,以便他將來能在朝廷或富有的王公貴族的家中謀得較高的職位。」
「你弟弟有志成為書記官或文書人員嗎?」
「恐怕別無選擇,爵爺。」莉絲握緊雙手。「我無法阻止雷夫伯父奪走理當由班迪繼承的遺產,因此,我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地為班迪做最好的打算。」
修宇若有所思地打量她。「好吧!我猜那是你們的家務事,我也不便過問。我願意用資助他求學深造來換取綠水晶歸我所有。」
莉絲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最困難的部分過去了。「謝謝你,爵爺。我很高興聽到你欣然同意。」
「你的第二個要求是什麼?」
「一項小小的請求,爵爺,對你這種身份地位的人來說是不足掛齒的小事一椿。」她圓滑地說。「真的,我敢說你幾乎不會有所察覺。」
「到底是什麼,小姐?」
「我請求你為我準備一份嫁妝。」
修宇凝視著火盆中的煤炭,好像在其中看到很有趣味的東西。「嫁妝?你想要嫁人?」 莉絲格格低笑。「天啊!你怎麼會有那種想法,爵爺?我當然不想嫁人。我怎麼會想要一個丈夫?我的目標是進入修道院。」
修宇緩緩轉向她,琥珀色的眼眸閃閃發亮。「我可以請問一句為什麼嗎?」
「當然是為了繼續我的自然科學研究。我會需要一個大圖書室,只有富裕的修道院才能滿足我的那項需要。」莉絲小心地清清喉嚨。「想要進入一流的修道院,我自然會需要一份為數可觀的嫁妝。」
「原來如此。」修宇的表情就像發現獵物的老鷹。「那真是太不幸了。」
莉絲的心往下沈。她大失所望地瞪著他,她原本是那麼有把握他會同意這個條件。
她在情急之下再度嘗試說服他。「爵爺,請你仔細考慮這件事。綠水晶對你顯然非常重要,我可以保證使你得到它。那絕對值得你為我準備一份嫁妝的。」
「你誤會了,小姐。我願意為你準備一份聘禮。」
她臉色一亮。「真的嗎?」
「真的,但在付出聘禮後我要新娘。」
「什麼?」
「至少是未婚妻。」
莉絲驚愕得無法思考。「我不明白,爵爺。」
「不明白?其實很簡單。你提出的條件我全部接受,但是你也得接受我開出的條件:在我們出發去尋找綠水晶前,你必須先跟我訂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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