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論壇 繁體 | 簡體
Sclub交友聊天~加入聊天室當版主
分享
返回列表 發帖

[都市言情] [愛曼達.奎克]神秘(全文完)

神秘 作者:愛曼達.奎克

在大廳的陰影裡,莉絲小姐接近恍如風暴席捲林梧莊的可怕騎士。頭髮似漆黑的子夜、眼眸似融化的琥珀,令人望而生畏的「無情者」修宇彷彿人如其名。但在善於趕走追求者和應付討厭親戚的莉絲看來,修宇爵士不但不可怕,還是她的夢中情人。

她知道他是為神秘的綠水晶而來,知道等他得知她不再擁有它時會十分不悅。但莉絲確信只要她說之以理,修宇爵士跟任何人一樣會同意一樁能使雙方互蒙其利的協議。她的提議很簡單:他提供一大筆嫁妝使莉絲和她弟弟能夠脫離伯父的掌握;她願意貢獻她的偵探能力協助他找回寶石。

為了找尋綠水晶——僅存的施氏寶石,解開他新莊園之謎的關鍵——修宇奔波了一個多星期,拮果卻發現它被再度奪走、發現自己面對著世上最獨特女性的挑戰。聰明固執、伶牙俐齒的紅髮美女使他滿腔怒火又不禁著迷。

當她大膽地迎視他的目光時,她是否渴望研究自然科學、或覺得進修道院比結婚誘人都變得不重要了。修宇知道他找到了能幫助他使莊園步入正軌的妻子,因此他接受了她的條件,但是莉絲必須同意暫時跟他訂婚和到施家堡過冬。

協議達成,講究實際的淑女和身經百戰的武士展開冒險。但在修宇設法使莉絲永遠留在他身邊時,他的死敵卻在陰謀對付他們,攪起一場威脅到他們薄弱同盟的背叛漩渦。
 
全世界只有一個你,叫我如何不珍惜。

  1

  莉絲以受過良好的邏輯訓練和擁有聰穎的頭腦自豪。她一向認為傳奇不足採信,但話說回來,直到不久前,她也不曾需要過傳奇人物的幫助。

  今晚她非常樂意相信有傳奇人物的存在,而在林梧莊大廳的主桌邊正好坐著一位傳奇人物。

  人稱「無情者」修宇的黑衣騎士吃的是豬肉香腸和蔬菜濃湯,就好像他跟普通人沒有兩樣。莉絲猜想,就算是傳奇人物也得吃東西吧!

  本著那個務實的想法,她鼓起勇氣走下塔樓樓梯。為了這個重要場合,她穿上她最好的禮服:飾有緞帶的墨綠色絲絨衣裙。她的頭髮用母親的金線網網住,再用細緻的金色金屬髮箍固定。她的腳上穿著一雙綠色的軟皮便鞋。

  莉絲知道她已做好面對傳奇人物的萬全準備。

  但是,樓梯底的景象使她止住腳步。

  「無情者」修宇跟普通人相同的地方僅止於用餐的方式。莉絲又害怕又期待地打個哆嗦。所有的傳奇人物都很危險,修宇爵士也不例外。

  她抓著禮服的下擺停在最後一層階梯上,不安地望著擁擠的大廳,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席捲了她。心神不寧的她一時之間竟然覺得自己彷彿闖進了魔法師的工作室。

  大廳裡雖然擠滿了人,室內卻籠罩在一片不祥的靜寂中,空氣彷彿因充滿凶兆而沉重。沒有人有任何動作,連僕人都靜止不動。

  吟遊詩人的豎琴聲岑寂下來;蜷縮在長桌下的狗群對扔在牠們面前的骨頭視若無睹;坐在長椅上的騎士和士兵彷彿一尊尊石像。

  中央壁爐裡的火焰無力地拍打著彷彿在室內翻騰騷動的影子。

  曾經熟悉的大廳彷彿被施了魔咒般變得奇怪而不自然。她不該感到意外,莉絲心想。大家都說「無情者」修宇比任何魔法師更加令人畏懼。

  畢竟這個人帶著一把名為「呼風喚雨」的寶劍。

  莉絲望向大廳的那邊,直視著修宇朦朧的五官,確切地知曉了三件事。第一是:最危險的風暴在這個人的內心肆虐著,而不是在他的劍身。第二是:在他內心深處呼嘯的寒風被堅定不移的決心和鋼鐵般的意志力壓抑控制著。

  她一眼看穿的第三件事是,修宇很會利用他傳奇人物的名聲。他喧賓奪主地控制了大廳和廳裡的每個人。

  「你是莉絲小姐?」修宇在令人難耐的陰影中心開了口。他的聲音彷彿發自漆黑洞穴內的萬丈深淵底部。

  傳聞並未言過其實,他果然從頭到腳都穿著沒有裝飾、沒有刺繡、毫不妥協的黑色。他的衣服、腰帶和靴子都像沒有星光的午夜般漆黑。

  「我是莉絲,爵爺。」她故意深深地屈膝為禮,心想,禮多人不怪。她抬起頭時,發現修宇彷彿著迷似地看著她。「你找我嗎?」

  「是的,小姐,我找你。麻煩走近些好說話。」他的話可不是請求。「聽說你擁有一樣屬於我的東西。」

  莉絲等待的就是這一刻。她自優雅的屈膝禮中緩緩地站直身子,在兩排長餐桌之間舉步向前,努力回想過去三天來,她對修宇的打聽所得。

  她打聽到的消息可說是少之又少,而且主要來源是流言和傳聞。近乎一無所知的瞭解使她很不滿意。她希望她知道得更多,因為在接下來的幾分鐘裡她如何應付這個神秘男子將影響到許多人的一生。但是她沒有時間了。她只有將就那些從村子裡和她伯父大廳裡收集來的零星情報了。

  整個大廳裡只聽到她的裙擺掠過地板的窸窣聲和木柴在壁爐裡爆裂的辟啪聲,空氣中瀰漫著惶恐和興奮。

  莉絲瞄了她的伯父一眼。雷夫爵士坐在他的危險客人身旁,光禿禿的頭頂上泛著汗光,南瓜色外衣突顯出的葫蘆形臃腫身形消失在彷彿自修宇散放出的陰影裡。雷夫的一隻粗短胖手緊握著酒杯,但他沒有喝杯裡的麥酒。

  莉絲知道平日大嗓門、 愛叫囂的雷夫今晚焦慮不安到了近乎恐懼的地步;她的兩個身材魁梧的堂兄傑偉和維廉跟他們的父親一樣惶恐。他們僵硬地坐在其中一張餐桌邊,四隻眼睛都盯著莉 絲。她感覺得出他們的走投無路,也明白原因何在。面對他們坐著的是修宇的部下——那些人個個身經百戰、面目猙獰,他們的劍柄在火光中閃閃發亮。

  安撫修宇的責任落在莉絲的肩上,今晚會不會出現血腥場面都要看她了。

  大家都知道「無情者」修宇來到林梧莊是為了什麼。只有住在林梧莊的人知道他要找的東西不在這裡。使大家膝蓋發抖的是,修宇對那個壞消息可能會做何反應。

  大家決定由莉絲來向修宇說明狀況。過去三天來,自從「無情者」要來的消息傳到林梧莊後,雷夫就對每個人大聲抱怨這迫在眉睫的大禍全是莉絲惹出來的。

  雷夫堅持要莉絲負責想辦法說服修宇相信他不應該對林梧莊施加報復。莉絲知道她的伯父很氣她,她也知道他怕得要命。他有充分的理由害怕。

  林梧莊有一小隊烏合之眾的護院騎士和士兵,但他們骨子裡是農夫而不是戰士,他們缺乏作戰的經驗和合宜的訓練。林梧莊不可能經得起傳奇人物「無情者」修宇的攻擊是人盡皆知的秘密。他和他的部下可以在彈指間把整個林梧莊變成一片廢墟。

  沒有人認為雷夫指望他的侄女負起安撫修宇的責任是件奇怪的事。事實上,如果他沒有這樣做,大部分的人才會覺得非比尋常。林梧莊上上下下都知道莉絲不是個容易被恫嚇的人,哪怕對方是個傳奇人物。

  二十三歲的莉絲是個有主見的女子,而且她總是毫不猶豫地讓別人知道。她很清楚她的堅決果斷使雷夫伯父大發牢騷,總是背著她叫她潑婦。他只有在他需要她的藥來減輕關節的疼痛時例外。

  莉絲自認堅定果敢,但她不笨。她很清楚此刻的危險,但她也知道今晚隨修宇一起來到的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她必須把握這個機會,否則她和弟弟就要一輩子被困在林梧莊了。

  她在主桌前面停下腳步,注視著坐在廳內最好的雕花橡木椅上的男人。據說「無情者」修宇在最充足的光線下並非最好看的男人,但是今晚的光影互動使他的五官有如惡魔般令人望而生畏。

  他的頭髮比黑玉髓還要黑,從前額的髮尖往後梳。他的眼睛是一種罕見的金琥珀色,閃著一種不屈不撓的智慧光芒。他顯然就是因此得到「無情者」的稱號。莉絲一眼就看出這個男人不會因任何事而放棄他想獲得的東西。

  她打了個寒顫,但決心並未動搖。

  「我很失望你沒有決定跟我們一起用餐,莉絲小姐。」修宇慢吞吞地說。「聽說是你監督晚餐的烹調的。」

  「是的,爵爺。」她露出最嫵媚動人的笑容。她設法打聽出修宇欣賞精心料理、調味考究的菜餚。她自信今晚的菜餚完美無缺。「我相信你喜歡?」

  「很有意思的問題。」修宇沈思了一下,好像那是哲學或論理學上的問題。「我發現味道和菜色都無可挑剔,我承認我吃得很飽。」

  莉絲的笑容消失了。他幾經斟酌的言詞和明顯的缺乏讚賞惹惱了她。她今天花了好幾個小時在廚房監督晚宴的準備工作。

  「我很高興聽到你說你找不出菜餚有什麼缺點,爵爺。」她說。她從眼角看到雷夫伯父因她的譏諷語氣而愁眉苦臉。

  「菜餚沒有什麼毛病,」修宇承認。「但我不得不承認當你得知監督食物烹調的人自己寧可不吃時,你難免會納悶食物裡是不是被下了毒。」

  「下毒。」莉絲勃然大怒。

  「那個想法增添了飯菜的味道,不是嗎?」

  雷夫打個哆嗦,好像修宇剛才抽出了劍;附近的僕人們驚駭欲絕地倒抽了口氣;士兵們在長凳上不安地抽動著身子;幾個騎士的手握住了劍柄;偉傑和維廉一副即將嘔吐的模樣。

  「不,爵爺。」雷夫忙道。「我向你保證,絕對沒有理由懷疑我的侄女下毒害你。我發誓,爵爺,她決不會做那種事。」

  「我現在還好端端地坐在這裡,所以我同意你的話。」修宇說。「但是你不能怪我在這種情況下起戒心。」

  「哪種情況,爵爺。」莉絲問。

  她看到雷夫因她的語氣由譏諷轉為粗魯而絕望地閉緊雙眼。談話的氣氛一開始就不佳不能怪她,挑起敵對意識的人是修宇,不是她。

  下毒。虧他想得出這種荒謬的可能性!

  只有在她打聽出修宇是那種沒有腦筋、愚蠢殘酷的野蠻人時,她才會考慮以母親較有害的配方為最後手段。但是就算在那種情況下,越來越惱火的莉絲心想,她也不會在食物裡下毒害死他。

  她只會用一些無害的藥劑使他和他的部下昏昏欲睡或噁心欲嘔,使他們沒有辦法血洗林梧莊。

  修宇端詳著莉絲。接著,好像看出她的心思一般,他抿緊的嘴角微微上揚。那個微笑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溫情,只有冰冷的興味。

  「小姐,你怪我提高警覺嗎?我在不久前聽說你熱中於研究古代典籍。大家都知道古人擅長用毒,何況我聽說令堂是稀奇藥草的專家。」

  「你竟敢說這種話!」莉絲火冒三丈,小心謹慎去應付這個男人的念頭全被拋到九霄雲外。「我是學者,不是下毒者。我研究自然科學的事物,不是陰險狡詐的技藝。家母生前確實是草藥專家和偉大的醫治者,但她決不會用她的技術去害人。」

  「聽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

  「我對謀殺也沒有興趣。」莉絲輕率地繼續。「就算是像你這樣沒有禮貌、不知感恩的客人也一樣,爵爺。」

  雷夫握著酒杯的手抽搐了一下。「莉絲,看在上帝的分上,別說了。」

  莉絲不理他。她瞇起眼睛瞪著修宇。「放心好了,我這輩子從來沒有殺過人。再說,我敢打賭,你沒辦法做同樣的聲明。」

  幾個旁聽者哽咽的驚叫聲打破了籠罩眾人的可怕靜寂。雷夫呻吟一聲,把臉埋在雙掌間。傑偉和維廉嚇得呆若木雞。

  大廳裡似乎只有修宇不受影響,他若有所思地凝視著莉絲。「你恐怕是對的,小姐。」他極其輕柔地說。「我是無法做同樣的聲明。」

  他的直爽承認使莉絲有如撞上一堵磚牆般吃驚。

  她眨眨眼,回過神來。「你瞧,我說對了吧?」

  修宇的眸中閃著好奇的光芒。「小姐,我們究竟在說什麼?」

  雷夫勇敢地企圖力挽狂瀾。他抬起頭,用衣袖抹去額頭上的汗水,哀求地望向修宇。「爵爺,希望你瞭解我的傻侄女無意冒犯你。」

  修宇一臉的懷疑。「是嗎?」

  「那當然。」雷夫氣急敗壞地說。「千萬別因為她沒有跟我們一起晚餐就對她起疑心。事實上,莉絲從來沒有在大廳跟大家一起吃過晚餐。」

  「怪了。」修宇咕噥。

  莉絲用腳輕拍地板。「我們在浪費時間,兩位爵爺。」

  修宇望向雷夫。

  「她說她比較喜歡一個人待在她的房間。」雷夫急忙解釋。

  「為什麼?」修宇把注意力轉回莉絲。

  「她說在這大廳裡的知性談話太低俗,不合她的品味。」雷夫咕噥著說。

  「原來如此。」修宇道。

  雷夫怨恨地瞪莉絲一眼,談到這個他熟悉的牢騷話題就來勁了。「正直勇敢的士兵在用餐時的談話顯然達不到莉絲小姐的高標準。」

  修宇聳起濃眉。「怎麼著?莉絲小姐不想知道男人在持茅刺靶練習中的詳細情形,或打獵的收穫?」

  雷夫歎息道:「是的,爵爺,很遺憾她對這種事毫無興趣。如果你問我,我會說她是教育女性有多麼愚蠢的最佳例證。教育使她們變得倔強任性,使她們認為她們應該頤指氣使。最糟糕的是,教育使她們不知感恩和尊敬那些負責保護她們、和不得不供她們吃住的可憐苦命男人。」

  莉絲被激怒地瞪雷夫一眼。「別胡說了,雷夫伯父。你很清楚我一直很感激你對我和我弟弟的保護。沒有你,我們姐弟會在哪裡!」

  雷夫的臉紅了起來。「聽著,莉絲,你不要太過分了。」

  「讓我告訴你,如果沒有你的慷慨保護,班迪和我會在哪裡。我們會坐在我們自己的莊園裡,在我們自己的餐桌邊吃飯。」

  「天啊!莉絲,你瘋了不成?」雷夫益發震驚地瞪視著她。「現在不是提那件事的時候。」

  「好,讓我們換個話題。」莉絲冷笑道。「你是不是寧願談談在你把我父親的莊園送給你的兒子之後,你是怎麼濫用我努力保存下來的那一點點遺產?」

  「該死的女人,你的習慣可不便宜啊!」雷夫對莉絲的積怨使他暫時忘卻修宇在場所帶給他的焦慮不安。「上次你一定要我買給你的那本書比一隻純種獵犬還要貴。」

  「那是一本很重要的寶石鑒定書,作者是雷恩的馬勃德主教。」莉絲回嘴道。「書中列舉出各種寶石的特性,那本書可以說是買得物超所值。」

  「是嗎?」雷夫惡聲惡氣地說。「喔,讓我告訴你那筆錢用來買什麼會更物超所值。」

  「夠了。」修宇伸手去拿酒杯。

  那個動作雖然不大,但由於修宇先前一直毫無動靜,所以它嚇了莉絲一跳,使她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

  雷夫連忙忍住對莉絲的進一步指責。

  莉絲臉紅了,愚蠢的爭執使她感到又氣惱又不好意思。好像眼前沒有更重大的事似的,她心想。她的火爆脾氣真是她的禍根。

  她略感羨慕地納悶著修宇怎麼能把他的脾氣控制得這麼好,他無疑是個有著鋼鐵般堅強自制力的人。這就是他危險的地方之一。

  修宇打量著她,火焰在他眸中跳動。「不要再談顯然是長久以來的家族糾紛了。我沒有那個時間也沒有耐性解決它。莉絲小姐,你知不知道我今天為什麼來到這裡?」

  「知道,爵爺。」莉絲判定沒有必要兜圈子。「你在尋找那顆綠寶石。」

  「我追蹤那顆該死的綠水晶已經一個多星期了,小姐。我在克萊德密打聽到它被來自林梧莊一個年輕騎士買走了。」

  「事實上確實是如此,爵爺。」莉絲說。她跟他一樣急著解決這件事。

  「買給了你?」

  「是的。我的堂哥傑偉在克萊德密的夏季市集上發現有個小販在兜售它。」莉絲看到傑偉在名字被提及時嚇了一跳。「他知道我會覺得那顆寶石很有趣,所以很好心地把它買來送給了我。」

  「他有沒有告訴你那個小販後來被人發現喉嚨被割斷了?」修宇漫不經心地問。

  莉絲感到口乾舌燥。「沒有,爵爺。傑偉顯然並不知道那個慘劇。」

  「看起來好像是如此。」修宇以掠奪者的興趣瞄向傑偉。

  傑偉的嘴巴開開閉閉了兩次才找到他的聲音。「我發誓我不知道那顆水晶有那麼危險,爵爺。它的價錢並不貴,我以為它能討莉絲歡心。莉絲很喜歡稀奇古怪的石頭和那類的東西。」

  「那顆綠水晶沒有什麼討人喜歡的地方。」修宇向前傾身,冷峻五官上的光影圖案起了變化,使他的臉孔變得更像惡魔。「事實上,我追查它的下落越久,就越覺得它不討人喜歡。」

  莉絲在想到一件事時蹙起眉頭。「爵爺,你確定小販的死跟綠水晶有關嗎?」

  修宇注視她的表情好像她剛才問的是太陽可不可能從東方升起。「你懷疑我的話!」

  「不,當然不是。」莉絲壓抑著內心的呻吟,男人對於他們的邏輯能力敏感到別人懷疑不得的可笑地步。「只是我看不出綠水晶和小販的命案之間有什麼關聯。」

  「是嗎?」

  「是的。在我看來,那顆綠水晶既不迷人又不貴重。事實上,就一般標準來說,它是顆相當醜陋的水晶。」

  「非常謝謝你的專家意見。」

  莉絲沒有去注意他聲音 中的譏諷,她的心思在忙著推敲這個有趣問題的邏輯。「我承認一個凶殘的強盜在誤以為那顆綠水晶價值不菲時,有可能為了得到它而不惜殺人。但是它其實非常便 宜,否則傑偉決不會買下它。怎麼會有人在那個可憐的小販已經把水晶賣掉之後對他痛下毒手?沒道理呀!」

  「殺人滅口很合邏輯吧?」修宇的語氣輕柔得過分。「我向你保證,人會為了更微不足道的理由殺人或被殺。」

  「也許吧!」莉絲用手托著手肘,以指尖輕敲著下顎。「我對天發誓,男人極端熱中於從事許多愚蠢而沒有必要的暴力行為。」

  「的確。」修宇承認。

  「總而言之,除非你有客觀的證據能證明小販是因為綠水晶而招來殺身之禍,否則我不明白你怎麼能斷定兩者之間確實有關聯,爵爺。」她點了點頭,很滿意自己的推理。「小販很可能是因為別的理由,毫不相干的理由,而遭到殺害的。」

  修宇一言不發,只是以一種令人膽寒的好奇心打量著她,好像她是某種迄今未知的奇怪生物。他的臉上第一次露出茫然的神情,好像他不知道究竟該怎麼處理她。

  雷夫悲慘地呻吟一聲。「莉絲,看在老天的分上,不要跟修宇爵士爭辯。現在不是你賣弄口舌的時候。」

  莉絲為這不公平的指責而感到生氣。「我不是沒有禮貌,雷夫伯父,我只是想讓修宇爵士明白像謀殺這麼嚴重的事,沒有確鑿的證據是不能妄下結論的。」

  「關於這件事,你非相信我不可,莉絲小姐。」修宇說。「小販是因綠水晶而送命的。我想我們都同意最好不要再讓其他人因它而送命,對不對?」

  「對,爵爺。相信你不會認為我不懂禮貌,我只不過是懷疑——」

  「任何事,顯然如此。」修宇替她說完。

  她對他蹙眉。「爵爺?」

  「你顯然對任何事都心存懷疑,莉絲小姐。平時我也許會覺得這個習慣有趣,但是今晚我沒有心情理會那些事。我來到這裡只有一個目的——我要那顆綠水晶。」

  莉絲硬起心腸。「我沒有冒犯你的意思,爵爺。但是我想指出我的堂哥買下那顆水晶送給了我,所以它現在其實是我的財產。」

  「該死的!莉絲。」雷夫哀嚎。

  「天啊,莉絲,你非跟他爭吵不可嗎?」傑偉說。

  「我們死定了。」維廉咕噥。

  修宇不理會他們,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莉絲一個人身上。「綠水晶是最後一顆施氏寶石,小姐。我是施家堡的新領主,綠水晶屬於我所有。」

  莉絲清清喉嚨,小心地遣辭用句。「我明白綠水晶也許一度屬於你所有,爵爺。但我相信嚴格說來,它已不再屬於你所有。」

  「是嗎?這麼說來,你對法律跟對自然科學一樣有研究嘍?」

  她對他怒目而視。「傑偉向小販購買那顆綠水晶是完全合法的交易,綠水晶後來被當成禮物送給了我。我不明白你怎麼能聲稱它為你所有。」

  籠罩廳內的異樣寂靜被眾人的另一陣倒抽氣聲所打破。廳內某處有個酒杯摔落在地,金屬酒杯撞擊石頭地面的刺耳鏗鏘聲在大廳裡迴響。一隻狗發出嗚嗚哀鳴。

  雷夫發出低微的喃喃聲,他雙眼暴突地瞪著莉絲。「莉絲,你以為你在做什麼?」

  「只不過是在確立我對綠水晶的所有權,雷夫伯父。」莉絲的目光不曾離開修宇。「聽說『無情者』修宇是一條鐵錚錚的漢子,同時也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人。事實上是不是那樣,爵爺?」

  修宇以不祥的語氣說:「『無情者』修宇知道如何固守屬於他的東西。我認為綠水晶是我的東西,小姐。」

  「爵爺,那顆水晶對我的研究很重要。我目前正在研究各種寶石和它們的特性,我發覺那顆綠水晶很耐人尋味。」

  「我相信你先前說它很醜陋。」

  「是的,爵爺。但是根據我的經驗,表面上缺乏迷人魅力的東西,往往隱藏著極令人感興趣的知性奧秘。」

  「你的理論也適用於人嗎?」

  「爵爺?」她大惑不解。

  「很少人說我迷人或有魅力,小姐。我只是在納悶你是否覺得我令你感興趣。」

  「喔。」

  「當然是在知性方面。」

  莉絲用舌尖輕舔一下嘴唇。「哦,至於那一點,是的,爵爺,你毫無疑問絕對可以被形容成令人感興趣。」迷人會是更貼切的形容詞,莉絲心想。

  「我受寵若驚。你一定會更有興趣知道,我的稱號並非意外得來的。我被稱為『無情者』是因為我總會鍥而不捨地追求目標直到成功為止。」

  「我從未懷疑過你是浪得虛名,爵爺。但我真的不能讓你聲稱我的綠水晶為你所有。」莉絲露出開朗的笑容。「也許將來我可以把它借給你。」

  「去把綠水晶拿來。」修宇以冷靜得令人害怕的聲音說。「現在。」

  「爵爺,你不瞭解。」

  「不,小姐,不瞭解的人是你。我受夠了這場你似乎樂在其中的遊戲。現在就去把綠水晶拿來給我,否則後果自行承受。」

  「莉絲,快想辦法呀!」雷夫哀嚎道。

  「對,快想辦法,莉絲小姐。」修宇說。「立刻去把綠水晶拿來給我。」

  莉絲鼓起勇氣宣佈壞消息。「我恐怕辦不到,爵爺。」

  「辦不到還是不願意?」修宇輕聲問。

  莉絲聳聳肩。「辦不到。你要知道,爵爺,不久前我遭受跟你相同的命運。」

  「你到底在說什麼?」修宇問。

  「幾天前有人從我這裡偷走了綠水晶,爵爺。」

  「天啊!如果你想用錯綜複雜的謊言,和使人產生誤解的言詞來激怒我,那麼你就快要成功了,小姐。如果我警告你,激怒我的後果也許不是你所能想像的。」修宇說。

  「不,爵爺,我說的是千真萬確的實話。」莉絲連忙說道。「不到七天前,綠水晶從我的工作室失蹤了。」

  修宇投給雷夫冰冷、質疑的一瞥,雷夫陰鬱地點點頭。修宇懊惱的目光轉回莉絲,盯得她無法動彈。

  「如果事情真的是那樣,那麼為什麼不在我抵達時就告訴我?」他冷冰冰地問。

  莉絲再度清清喉嚨。「我伯父認為既然綠水晶是我的東西,就應該由我來告訴你它失竊了。」

  「同時聲稱它屬於你所有嗎?」修宇的笑容就像鋒利的刀刃。

  「是的,爵爺。」莉絲認為沒有必要去否認顯而易見的事實。

  「我敢打賭,拖到我飽餐一頓後再告訴我綠水晶失竊是你的主意。」修宇咕噥。

  「是的,爵爺。家母生前常說男人在飽餐一頓後比較通情達理。現在,我很高興能告訴你,我想出找回綠水晶的辦法了。」

  修宇好像沒有聽到她的話,好像在想心事想出了神。「我相信我從來沒有遇到過像你這樣的女人,莉絲小姐。」

  莉絲一時之間分了心,一股意料之外的愉悅油然而生。「爵爺,你覺得我耐人尋味嗎?」她幾乎不敢說出下一句。「在知性方面。」

  「是的,小姐,非常耐人尋味。」

  莉絲羞紅了臉。從來沒有男人這樣稱讚過她,她也從來沒有這樣稱讚過任何男人。她感到極其興奮。修宇覺得她耐人尋味的事實使她幾乎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她強迫自己拋開那種不熟悉的感覺,把注意力轉回現實的事物上。

  「謝謝你,爵爺。」她以自認值得嘉許的從容鎮靜說。「言歸正傳,當我得知你即將前來此地時,我想出了一條可以讓我們合作尋回綠水晶的計謀。」

  雷夫瞪著她。「莉絲,你在說什麼呀?」

  「我馬上就會說明一切,雷夫伯父。」莉絲對修宇展露笑靨。「我相信你一定會對細節感興趣,爵爺。」

  「企圖欺騙我的人寥寥可數。」修宇說。

  「騙你!」莉絲蹙起眉頭。「這裡沒有人企圖欺騙你,爵爺。」

  「那些人現在都死了。」

  「爵爺,我認為我們應該言歸正傳。」莉絲說。「由於我們都對綠水晶感興趣,所以我們應該合作。」

  「很遺憾,也曾有過一、兩個女人跟我玩危險的遊戲。」修宇停頓一下。「但是我懷疑你會想知道她們的下場。」

  「爵爺,我們離題太遠了。」

  修宇撫摸著酒杯。「但是現在回想起那些用愚蠢的遊戲考驗我的耐性的女人,我想我可以肯定地說她們跟你毫無相似之處。」

  「那當然。」莉絲又開始惱火起來了。「我不是在跟你玩遊戲,爵爺。事實上正好相反。結合我的智慧和你的武藝來一起尋回綠水晶,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

  「那會很困難,莉絲小姐,因為我沒有看到任何證據能證明你具有智慧。」修宇轉動著酒杯。「至少還沒有看到沒有變糊塗的腦筋。」

  莉絲氣壞了。「爵爺,你嚴重地侮辱了我。」

  「莉絲,你會把我們大家都給害死。」雷夫絕望地低語。

  修宇不理會雷夫,他繼續打量莉絲。「我沒有侮辱你,小姐,我只是指出不容否認的事實。如果你以為你可以用這種方法玩弄我,那麼你的智慧一定是棄你而去了。一個真正聰明的女人老早就會明白,她的處境有多麼危險。」

  「爵爺,我受夠了這些胡說八道。」莉絲說。

  「我也是。」

  「你到底想不想通情達理地聽聽我的計劃?」莉絲問。

  「綠水晶在哪裡?」

  莉絲忍無可忍了。「我說過它被偷了。」她大聲地說。「我想我知道竊賊的身份,而且我願意幫你找到他的下落。但是我希望跟你達成一個協議做為交換。」

  「協議?跟我?」修宇的眼眸中流露出危險的光芒。「你一定是在開玩笑,小姐。」

  「不,我是非常認真的。」

  「我想你不會喜歡我的條件。」

  莉絲戒備地看著他。「何以見得?你的條件是什麼?」

  「極可能是你的靈魂。」修宇說。
全世界只有一個你,叫我如何不珍惜。

TOP

   2

  「你的表情就像煉金術士凝視著他的熔爐,爵爺。」史丹朝林梧莊的圍牆外吐唾沫。把唾沫吐到最近的障礙物外是他的老習慣。「我不喜歡。根據我的經驗,那種表情預示我這把老骨頭要受罪了!」

  「你這把老骨頭熬過比皺眉更糟糕的事。」修宇把前臂放在牆頭上,眺望著曙光中的風景。

  半個小時前,一股熟悉的不安把他從睡夢中吵醒。他很熟悉這種心痛。停留在他內心深處的風暴在蠢動著,它們以新的方式盤旋打轉。每當他的人生面臨新的轉折點時,這種心情就會出現。

  修宇第一次體驗到這種感覺是在他八歲大的時候。那天他的外祖父在臨終前把他叫去,告訴他即將被送去宋世默的城堡生活。

  「宋世默爵士是我的領主。」施湯姆淡色的眼眸在他瘦削的臉上燃燒著生命的最後光芒。「他答應收容你,撫養你長大,訓練你當騎士。你聽懂了嗎?」

  「懂,外公。」修宇抑鬱焦急地站在外祖父的病床邊。他默默凝視著外祖父,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奄奄一息的瘦弱老人,就是在他父母雙亡後撫養他長大的那個滿腔怨恨、難以親近的騎士。

  「宋世默雖然年輕,卻是個強悍善戰的武士。兩年前他參加十字軍東征,現在他衣錦返鄉了。」湯姆停頓下來,他的話被另一陣猛烈的咳嗽打斷。「他會教你報復黎家所需知道的一切。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外公。」

  「好好讀書。在你受宋世默照顧時,努力學習。等你長大成人,你就會知道該怎麼做。記住我告訴你的所有往事。」

  「我不會忘記的,外公。」

  「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必須對你死去的母親盡責。你是他們留下的唯一血脈,孩子。雖然你是私生子。」

  「我明白。」

  「你決不能善罷干休,一定要設法報復那個養出衣冠禽獸糟蹋我女兒清白的家族。」

  在小小年紀的修宇看來,雖然外祖父不斷灌輸他黎氏家族的邪惡天性,但是他仍然覺得報復他父親的家族似乎不大對。他的父親畢竟已經死了,就像他的母親一樣,正義已經得到伸張了。

  但是死亡的懲罰仍然不能使修宇的外祖父感到滿意。沒有任何事能使施湯姆滿意。

  八歲的修宇盡責地拋開心中的疑慮。復仇關係到名譽,世上沒有比他和外祖父的名譽更重要的事了。這一點是他完全瞭解的。從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被灌輸名譽的重要。宋世默爵士後來也經常告訴他,名譽是一個私生子所僅有的。

  「我不會善罷干休的,外公。」修宇以一個八歲大男孩的全部激切做出保證。

  「那就好。千萬不要忘記,名譽和復仇是最重要的。」

  外祖父去世時沒有留下慈愛的話語,或告別的祝福給他唯一的外孫。修宇並不感到意外,外祖父對他向來沒有多少疼愛或溫情。愛女瑪珂在青春年華就被誘失身、被始亂終棄和含恨而亡,使湯姆的所有感情都染上濃濃的憤怒和怨恨。

  湯姆並非不在乎他的外孫。修宇始終知道他對外祖父極其重要,但只因為他是湯姆唯一的復仇工具。

  湯姆死的時候乾裂的嘴唇上仍呢喃著愛女的名字。「瑪珂,我美麗的瑪珂,你的私生子一定會替你復仇的。」

  對瑪珂的私生子來說很幸運的是,宋世默彌補了許多湯姆所無法給予修宇的東西。洞察力強、頭腦聰明、宅心仁厚的宋世默在修宇搬去跟他同住時只有二十幾歲。甫自聖地凱旋返鄉的世默在修宇的生命中扮演起父親的角色,小小年紀的修宇對他的恩師滿懷尊敬和佩服。

  長大成人後,修宇對他的領主忠心耿耿。修宇堅貞不貳的忠誠在世默的世界裡是十分難能可貴的。

  史丹用他的灰色羊毛斗篷把自己裹得更緊些,他從眼角打量著修宇。修宇知道他在想什麼。史丹壓根兒不贊成追尋綠水晶這件事,他認為那是在浪費時間。

  修宇曾經試著說明重要的不是綠水晶本身,而是它所代表的意義。它是他鞏固對施家堡控制權最可靠的方法。但是史丹對那種形而上的觀念感到不耐煩。依他之見,鋒利的刀劍和一陣強悍的士兵才是控制施家堡的法寶。

  史丹比修宇年長十五歲,是一個沙場老將,曾參與宋世默參與的那次十字軍東征。他歷經風霜的面孔反映出當時的艱苦。跟宋世默不同的是,史丹東征返鄉時既無榮耀也無黃金可資炫耀。

  史丹的武士技能對宋世默很有幫助,但大家都知道——尤其是宋世默本人——使他的權勢悄悄擴張的是修宇非凡的謀略本領。不久前,宋世默為了酬謝修宇對他的忠貞輔佐,把曾經屬於修宇母親家族的施家堡贈賜給修宇。史丹決定跟隨修宇前往他的新領地。

  「別見怪,修宇,你的皺眉跟其他人不一樣。」史丹咧嘴一笑,露出黃板牙間的縫隙。「你皺起眉頭來給人一種在劫難逃的壓迫感,有時連我看了都膽戰心驚。也許你把你陰沈危險的傳奇人物形象塑造得太完美了點。」

  「此言差矣。」修宇淡淡一笑。「如果照莉絲小姐昨天晚上的反應來看,我顯然還不夠努力。」

  「說的也是。」史丹的表情愁悶起來。「她的確是應該畏縮而沒有畏縮。也許她的視力不是很敏銳。」

  「她忙著想跟我談條件,根本沒有注意到我的耐性快用完了。」

  史丹的嘴角尖酸刻薄地往下撇了撇。「我敢打賭,那位小姐就算是面對惡魔撒旦本人也不會畏縮不前。」

  「非常與眾不同的女人。」

  「根據我的經驗,紅頭髮的女人一定是禍水。有一次我在倫敦一家小酒館遇到一個紅髮姑娘,她用麥酒把我灌醉在她的床上。等我酒醒時,她的人和我的錢包都不見了。」

  「我會設法記得留意我的錢。」

  「務必如此。」

  修宇笑了笑,什麼都 沒說。他們兩個都知道照管他的金錢和賬冊不會造成不必要的麻煩,修宇對做生意很有天分。他認識的人大部分都懶得為這種俗事費神,他們揮霍無度,靠擄人勒 贖、比武競技這類常見的財源來補充荷包;幸運有土地者還有管理不善的莊園收入。但是修宇寧願以較確定的方法來穩固他的收入。

  史丹悲哀地搖搖頭。「可惜追蹤綠水晶竟然追蹤到像莉絲小姐這樣的人身上,我看線索恐怕要斷了。」

  「我承認如果她是一個比較容易被威嚇的人,事情會簡單許多。但我還無法肯定這是不幸的事態發展。」修宇慢吞吞地說。「大半個晚上我都在想這件事。我看出許多可能性,史丹。耐人尋味的可能性。」

  「那麼我們這下恐怕真的是在劫難逃了。」史丹說。「你對問題想得太多時,麻煩總會找上我們。」

  「你會注意到她的眼睛是綠色的。」

  「是嗎?」史丹皺起眉頭。「我不能說我正好注意到她的眼睛是什麼顏色,那頭紅髮在我看來已經夠不祥了。」

  「一種非常獨特的綠色。」

  「你是說像貓的眼睛?」

  「或者是小妖精的眼睛。」

  「那可就慘上加慘了,妖精的法術狡猾得很。」史丹愁眉苦臉地說。「我可不羨慕你必須和一個紅髮綠眼的小妖精打交道。」

  「我最近發現我正好喜歡紅頭髮和綠眼睛。」修宇說。

  「啐,你一向比較喜歡黑頭髮黑眼睛的女人。依我之見,莉絲小姐甚至算不上是什麼絕色美女,你只不過是被她罕見的大膽給迷住了而已。你覺得她向你挑戰的勇氣很有趣。」

  修宇聳聳肩。

  「這只不過是一時的新鮮感而已,爵爺。」史丹說。「很快就會過去的,就像宿醉後的一時頭疼。」

  「她知道怎樣料理家務。」修宇若有所思地說道。「昨天晚上她安排的盛宴比起任何男爵夫人都不遜色,擺在任何貴族人家的大廳裡都不會有失顏面。我需要一個擅長理家的女人。」

  史丹開始面有憂色。「你在胡說什麼呀?想想她那張嘴,爵爺。她那張嘴巴比我的匕首還要鋒利。」

  「只要她願意,她的舉止可以像貴婦淑女一樣端莊優雅。我很少看到比她更優美的屈膝禮,男人會很驕傲有她來招待客人。」

  「從昨天晚上親眼所見,和從我們到達這裡後所聽到的流言,我得到的印象是她很少表現出那些優雅的舉止。」史丹說。

  「她年紀不小,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要應付的不是需要人呵護寵愛、天真無邪的小女孩。」修宇說。

  史丹猛然轉頭,訝異地瞪大眼睛。「天哪,你不可能是認真的。」

  「為什麼不可能?等找到綠水晶後,我會非常忙碌。施家堡有許多工作要做。我不僅得解決我新領地上的問題,還得使古堡恢復正常。」

  「不,爵爺,」史丹一副被肉丸子嗆到的模樣。「如果你要說的是我認為你要說的事,那麼我懇求你再考慮考慮。」

  「她顯然受過良好的持家本領訓練。你知道我用人的基本原則向來是,要用就要用技術高超的專家,史丹。」

  「遇到挑選管家、鐵匠和裁縫時,你的那項原則也許很管用,爵爺。但是你現在談的是妻子呀!」

  「那又怎麼樣?史丹,我是專業的騎士。你我都對持家一窮不通,我連廚房都不曾踏進過一步,根本不清楚那裡面是怎麼一回事。」

  「這有什麼關係嗎?」

  「如果我想吃得好,這就很有關係了。而我確實喜歡美食佳餚。」

  「喔,那倒是事實。說句話你別見怪,爵爺,我覺得你對食物太挑剔了。不知道你為什麼不能滿足於簡單的烤羊肉和麥酒。」

  「因為烤羊肉配麥酒的食譜在吃了一段時間後就令人生厭。」修宇不耐煩地說。「除了吃得好以外,持家還牽涉到許多重要的事。例如廳堂和臥室必須打掃、廁所必須清洗、寢具必須晾曬、僕役必須監督。還有怎樣才能使穿在身上的衣服散發出清新的好味道?」

  「我很少注意到那個問題,爵爺。」

  修宇自顧自地往下說:「簡而言之,我希望施家堡受到妥善的管理,那也就是說我需要一位精通此道的專家來負責,就像我在處理各種事務一樣。我需要一位受過持家訓練的女人來幫我處理這些事。」

  修宇在腦海中勾勒出他未來的生活。他想要擁有屬於他自己的舒適住家:他希望他能坐在自己的大廳裡吃著美味可口的食物;他想要睡在乾淨的床單上,用有香味的水洗澡。最重要的是,他希望以合乎他身份地位的方式款待他的領主宋世默。

  最後一個念頭使他勾勒的光明前景蒙上幾許陰影。六個星期前,修宇被召進接見廳接受施家堡的封地時,宋世默的氣色看起來不是很好。他顯然瘦了許多,臉上 有種緊張痛苦的神情,眼眸中也透著憂鬱,任何輕微的聲響都能使他受到驚嚇。修宇十分擔心,詢問世默是不是病了,但是世默不願討論那個話題。

  在離開世默的城堡時,修宇聽到許多流言。謠傳醫生曾被請進城堡,離開時咕噥著堡主的脈膊和心臟有問題。修宇對醫生沒有信心,但世默的情況真的很令他擔心。

  「爵爺,我敢肯定你一定能找到更合適的淑女來當你的妻子。」史丹氣急敗壞地說。

  「也許吧!但是我抽不出空來找尋更合適的人選。在明年開春前,我不會有機會去物色另一個妻子人選。我不想就這樣在施家堡委屈整個冬天,我想要過像樣的生活。」

  「但是——」

  「這樣既方便又有效率,史丹。我跟你解釋過,尋回綠水晶對於使施家村莊的人民相信我是他們的合法領主會很有幫助。想想看,如果我帶著妻子回到我的新領地,他們會有多麼感動。」

  「我勸你三思,爵爺。」

  修宇露出滿意的笑容。「我肯定能打動他們,他們立刻就會看出我對他們的未來有打算。那會使他們對他們自己的未來產生信心。如果我想使施家堡欣欣向榮,就必須先贏得他們的好感和信心,史丹。」

  「這一點我不否認,但是找另一個女人來也可以幫助你達到那個目的。說實話,我不喜歡這個女人的相貌。」

  「我承認莉絲小姐乍看之下並不像是非常溫柔順從的女人。」

  「很高興你注意到這一點了。」史丹咕噥。

  「但是她頭腦聰慧,而且沒有時下一般年輕女孩的輕浮。」

  「是啊!一般女孩有而她沒有的恐怕不只是那一樣而已。」

  修宇瞇起眼睛。「你是在暗示她已經不再是處女了嗎?」

  「我只是想提醒你,莉絲小姐生性大膽,絕對不像是什麼羞怯靦腆、含苞待放的蓓蕾。」史丹咕噥。

  「對。」修宇皺起眉頭。

  「紅頭髮綠眼睛暗示著性情剛烈,爵爺。你昨天晚上也見識過她的脾氣。她控制不住的恐怕不只是她的脾氣而已,畢竟她已經二十三歲了。」

  「嗯。」修宇思考著史丹的話。「她的求知慾顯然很強,對那種事一定也略知一二。但她應該會謹言慎行才對。」

  「但願如此。」

  修宇拋開史丹的異議。「我覺得她和我一定可以相處得很好。」

  史丹呻吟道:「你怎麼會有那種感覺?」

  「我說過,她是個聰明的女人。」

  「據我看,過多的聰明才智只會使女人變得更加難纏。」

  「我相信她和我可以達成協議。」修宇說。「聰明如她,一定很快就會知道。」

  「請問她要知道什麼?」史丹問。

  「我也有些腦筋,」修宇淡淡一笑。「以及我的意志力和決心絕對比她多出許多。」

  「如果你想跟莉絲小姐打交道,我奉勸你先證明給她看你比她目前認定的危險許多。」

  「我會使出最合適的計謀。」

  「我不喜歡這樣。」

  「我知道。」

  史丹再次把唾沫吐到圍牆外。「看來我再怎麼勸你也不會有用了。鞏固新領地這件事沒有你預料中容易,對不對?」

  「對。」修宇說。「但一波三折似乎是我的命運,我已經習慣了。」

  「那倒是實情。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不是嗎?你會以為命運之神偶爾會眷顧我們,但事實上卻不是那樣。」

  「我會盡我所能地守住施家堡,史丹。」

  「這一點我深信不疑。但是,爵爺,我只求你在跟莉絲小姐打交道時多加小心。我有種預感,再強悍的騎士都會一不小心就栽在她手裡。」

  修宇點頭表示他會把那個警告放在心上,但暗地裡卻把它拋到九宵雲外。今天上午他將和神秘莫測的莉絲小姐達成協議。他打算讓天資聰穎、態度高傲的莉絲小姐發現她得到的比她預料中還要多。

  昨天晚上,感覺到他面對的是比他預料中更強勁的對手,修宇對擠滿大廳的人群宣稱他不在大庭廣眾下談交易。他告訴莉絲,他今天會單獨跟她談。

  事實上,他拖延談判是因為他想要有更多的時間來評估錯綜複雜的新局勢。

  修宇想起他在這次冒險行動中收到的幾個不祥預警,但是沒有人警告他,他會遇到像莉絲這樣的對手。

  有關她性情的第一個線索來自傍晚時,雷夫提及她時的那聲長歎。她對雷夫來說好像是一大磨難。

  憑著那點印象,修宇以為他面對的會是一個刻薄任性、伶牙俐齒的老處女。結果給他猜對的只有伶牙俐齒那部分。莉絲對於發表她的意見顯然是毫不猶豫。

  除了有話直說以外,他昨天晚上在大廳裡面對的那個女人跟雷夫的描述截然不同。

  修宇立刻發現莉絲不是刻薄而是有決心。他深知兩者之間的差別。莉絲不是任性,而是有主見,而且比她週遭的人聰明多了。一個難纏的女人,也許是吧!但絕對是一個耐人尋味的女人。

  根據雷夫對他侄女的描述,修宇以為自己面對的會是一個高頭大馬的潑辣婆娘。

  看到她本人時,令人大感意外。

  莉絲小姐長得纖細秀氣、典雅清麗,跟他想像中的魁梧悍婦相差十萬八千里。她的墨綠絲絨禮服勾勒出成熟女性胴體的線條,暗示著豐滿的酥胸、纖細的柳腰和性感的圓臀。

  修宇發現史丹說對了一件事。莉絲像一把能夠點燃任何男人的火,首先是她的頭髮。那頭像火焰般的紅髮被固定在閃閃發亮的金色發網裡。

   她的臉蛋骨架細緻優美,有著小巧挺拔的鼻子、略帶倔強的下顎、表情豐富的嘴巴、細細彎彎的眉毛和眼角微揚、水汪汪的大眼睛。肩膀的姿勢和下巴的角度顯示 出她的自負和勇氣。她不是靠美艷的容貌吸引男人目光的那種女人,雖然她長得比平凡美得多。她有種令人不得不注意她的獨特氣質。

  莉絲不是個可以被置之不理的女人。

  修宇看不出任何跡象能證明,莉絲是像雷夫所說的那樣,是因為二十三歲還嫁不出去而變得尖酸刻薄。事實上,他認為她很喜歡不必伺候丈夫的生活。這一點可能給他帶來一個小問題,但是修宇自認擅長於解決問題。

  「莉絲小姐想跟你談條件。」史丹說。「你認為她會要求什麼做為幫助你找回綠水晶的回報?」

  「也許是幾本書。」修宇心不在焉地說。「根據她伯父的說法,她很喜歡書。」

  「那麼你會給她你的一、二本書嘍?」史丹咕噥。

  「我也許會偶爾借給她一、二本。」修宇微笑道。

  他繼續想他的心事。清晨的空氣清新涼爽,林梧莊的農田在鉛灰色的天空下毫無動靜。現在正值初秋時節,田里的莊稼已收割了一部分,許多田地光禿禿地等候著已快速接近的冷冽寒冬。他希望盡快回到施家堡,還有許多工作有待完成。

  莉絲小姐是關鍵人物。修宇有種強烈的預感,只要有了她,他就可以找回綠水晶,開創他的未來。他費了那麼多心血,等了那麼久,渴望得那麼殷切,說什麼也不願就此住手。

  他雖然只有三十歲,但在這樣的寒冷清晨,他覺得自己年近四十。內心深處的風暴猛烈吹襲著,使他充滿焦躁不安,覺得有某種他不完全瞭解的需要在萌芽茁長。

  對於籠罩他心靈的風暴,他是始終有所意識的,但只有在午夜夢迴或在黎明的霧靄中,他才會偶爾真正感覺到衝擊他的狂風暴雨。他盡可能避免這種時機,他不願意深入探索風暴的核心。

  此時此刻他把全副心思都放在眼前的任務上。他終於有了自己的領地,現在他只需要好好守住它。但是事實證明那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過去幾個星期中,修宇開始發現施家堡的領地為什麼在近年易手多次。

  不容否認的事實是,任何人在擁有施家堡極短的一段時間後,就會因死亡或不幸而失去它。有人說施家堡是陰魂不散的大凶之地;也有人說它是因為很久以前遭到詛咒,所以一直擺脫不了厄運的糾纏。

  發現寶石與堅守領地者必須以武士之技藝守護綠水晶。

  修宇並不相信古老詛咒的力量,他只相信使他有今日成就的武士技能和堅強意志力。但是他相當尊重這種怪力亂神之說對其他人心靈的支配力量。

  不論他個人對這惱人預言的看法如何,修宇知道施家堡心灰意冷的老百姓對這古老的傳說是深信不疑的。他們的新領主必須藉著守護綠水晶來證明他是他們的真君正主。

  自從不到一個月前他抵達及接收施家堡起,修宇就發現那些現在尊稱他一聲爵爺的居民們抑鬱得令人驚訝。施家堡的百姓們出於畏懼而服從他,但他們在他身上沒有看到未來。他們的憂鬱沮喪表現在所做的每件事上,從磨坊的死氣沉沉到種田的無精打采。

  修宇習慣於發號施令,他受的就是這種訓練。成年後的他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天生的領袖。他知道他能夠強迫那些受他統治的人做最低限度的合作,但他也知道那樣是不夠的。為了施家堡的繁榮,他需要的是心甘情願的忠誠。

  真正的問題出在施家堡的居民認定他當不了很久的領主。前幾任的領主都撐不過一、二年。

  抵達施家堡後的短短幾個小時裡,修宇就聽到居民們咕噥著大難臨頭的凶兆。一群變節叛逆的騎士踐踏毀壞了田里的莊稼;一場雷電交加的暴風雨使教堂受損嚴重;一個流浪的修士在附近出現,口口聲聲的劫數和毀滅。

  對施家堡居民來說,存放在當地修道院的綠水晶失竊是天大的災難,也是一連串惡兆中最使他們無法忍受的事。修宇知道綠水晶的失竊在他們眼中是他並非施家堡真君正主的確鑿證據。

  修宇立刻明白找回綠水晶是他獲得施家堡居民信任的最快方法。他正打算那樣做。

  「小心啊,爵爺,」史丹勸道。「莉絲小姐不是會被你名氣嚇到的弱女子。她一定會像倫敦店老闆似地討價還價。」

  「那會是個很有趣的經驗。」

  「別忘了昨天晚上,她似乎非常願意用她的靈魂來交換她想從你身上得到的東西。」

  「對。」修宇幾乎微笑起來。「也許我就該要她的靈魂。」

  「小心別在交易時出賣了你自己的靈魂。」史丹諷刺地勸道。

  「那我得有靈魂可出賣才行。」

  班迪要不是瘸了一條腿,他幾乎可以說是怒氣沖沖地闖進莉絲的書房。但他還是靠脹紅的臉孔和噴火的綠眸成功地表達出他的憤怒。

  「莉絲,這實在是太瘋狂了。」他停在姊姊的書桌前,把枴杖挾在腋下。「你不可能是當真要跟『無情者』修宇談判。」

  「你應該稱他為施修宇才對。」莉絲說。

  「從我聽說的事看來,無者者的稱號對他再合適不過。你以為你在做什麼?他是個危險至極的人呀!」

  「顯然也是個誠實的人。據說他達成協議後一定會遵守。」

  「我敢打賭他達成的一定都是對他有利的協議。」班迪說。「莉絲,傳說他是個老謀深算的人。」

  「是嗎?我也不是省油的燈啊!」

  「我知道你認為你能夠像對付雷夫伯父那樣對付他。但是像修宇那樣的人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尤其對付他的是一介女流。」

  莉絲放下羽毛筆,打量著她的弟弟。班迪今年十六歲,自從他們的父母雙雙去世後,照顧班迪的責任就落在莉絲身上,她知道自己沒有善盡對他的責任,否則應該班迪繼承的遺產也不會落入雷夫伯父手中。她打算盡力補償他。

  他們的母親海倫在三年前去世;他們的父親博納爵士兩年前在倫敦的一家妓院外遭攔路賊殺害。

  博納遇害的消息一傳出去,雷夫立刻出現。沒有多久,莉絲就發現自己陷入保護班迪合法繼承權的苦戰。她竭盡所能地保護父親留下的小小莊園,但是雷夫雖然愚笨,卻在那方面用計謀打敗了她。

  在將近整整兩年的爭辯和遊說 後,雷夫終於使莉絲和他兩人的領主米福勒爵士相信莊園應該由受過訓練的騎士治理。雷夫聲稱婦道人家的莉絲沒有能力妥善管理莊園,瘸了一條腿的班迪永遠不可 能被訓練成騎士。在雷夫的大力慫恿下,米福勒爵士推斷他需要一個能夠作戰的男人來掌管博納留下的小小莊園。

  令莉絲憤慨的是,米福勒爵士竟然把她父親的莊園轉賜給了雷夫。雷夫又把那座莊園給了他的長子裡奧。

  莉絲和班迪在家園被奪後不得不搬到林梧莊。裡奧在得到領地采邑後立刻娶了鄰近一位騎士的女兒。六個月前,裡奧的兒子出世了。

  莉絲並非不切實際的人,她知道無論她在法庭上如何據理力爭,都不大可能爭回原本該由班迪繼承的財產。覺得自己沒有盡到對班迪的責任,莉絲一直為此耿耿於懷和深深自責。

  莉絲決心以唯一可行的方式彌補自己有虧職守的過失,她打算給班迪在這世上出人頭地的最佳機會。她決心送他去巴黎和波倫亞的學術中心接受律師的培訓。

  沒有任何事物能夠補償班迪失去的領地,但是莉絲打算盡力而為。等到班迪在人生的旅途中安然上路後,她就可以實現她自己的夢想。她打算進入一所擁有優秀圖書館的修道院,獻身自然科學的研究。

  幾天前她的這兩大目標仍看似遙不可及,但是「無情者」修宇的到來打開了一扇新的門扉。莉絲決心把握住這個千載難逢的良機。

  「別擔心,班迪。」她輕快地說。「我相信事實會證明修宇爵士是個通情達理的人。」  「通情達理?」班迪揮舞著空出的那隻手。「莉絲,他是個傳奇人物呀!你什麼時候聽說傳奇人物通情達理過?」

  「不試怎麼知道?昨天晚上他就顯得十分通情達理。」

  「那是他在耍你。莉絲,聽我說,修宇爵士的領主是宋世默,你知道那代表什麼嗎?」  莉絲拿起羽毛筆,若有所思地用筆尖輕點她噘起的唇。「我聽說過宋世默。據說,他是個很有權勢的人物。」

  「對,那使他的臣屬修宇爵士也有權有勢。你一定得小心。不要以為你能像市集上的小販一樣跟修宇爵士討價還價,那樣做無異是自找死路。」

  「胡說八道。」莉絲露出安撫的微笑。「你杞人憂天了,班迪。我發覺你最近常有這個毛病。」

  「我擔懮是有充分的理由的。」

  「不,你沒有。聽著,修宇爵士和我會相處得很好。」

  一個巨大的身影在門口出現,在地毯上投出一個大黑影。莉絲覺得好像有一股寒意灌進室內。她抬頭望向門口,修宇站在那裡。

  「我們的想法不謀而合,莉絲小姐。」他說。「我很高興我們在那件事情上的意見一致。」

  修宇低沈富磁性的聲音充滿書房,莉絲因有所警覺而感到頭皮發麻。他的語氣輕柔,但他的話語似乎使極其微弱的聲響都為之靜止。窗台上的鳥嗚突然岑寂,城廓裡的馬蹄回聲也隱沒消失。

  莉絲感覺到期待使她的心窩揪緊,她忍不住盯著修宇看。這是自昨夜在火光照亮的大廳裡見面後,她第一次看到他。她急著想知道今天早上看到他有沒有對自己造成昨天晚上看到他時的那種影響。

  有。

  匪夷所思的是,她發覺「無情者」修宇是她見過中最吸引人的男性。晨光中的他並不比昨夜英俊,但她卻情不自禁地受他吸引。

  她幾乎像是發展出一種非比尋常的額外感覺,一種超越聽覺、視覺、觸覺、味覺和嗅覺的認知。總而言之,那是一項非常耐人尋味的自然科學問題。

  班迪猛然轉身面對修宇,他的枴杖打到莉絲的書桌。「爵爺,我和姊姊正在做私人談話。」班迪的下顎繃緊。「我們沒有看到你站在那裡。」

  「據說我是個難以忍受的人。」修宇說。「你是班迪?」

  「是的,爵爺。」班迪挺起胸膛。「我是莉絲的弟弟,我認為你不應該跟她單獨會談。那樣是不合禮儀的。」

  莉絲翻個白眼。「班迪,拜託,別說傻話了。我不是名聲必須受保護的年輕姑娘。修宇爵士和我只打算談正事。」

  「那樣是不對的。」班迪堅持。

  修宇斜靠在門框上,雙臂交抱在胸前。「你以為我對她有什麼企圖?」

  「我不知道。」班迪咕噥。「但我不會准許的。」

  莉絲失去耐性了。「班迪,夠了。請你出去,修宇爵士和我必須談正事了。」

  「但是,莉絲——」

  「有什麼話以後再說,班迪。」

  班迪面紅耳赤地對修宇怒目而視。修宇只是聳聳肩,站直了身,從門口讓出路來讓他過去。

  「別擔心,」修宇心平氣和地對班迪說。「我保證在談判過程中不會欺負你姊姊。」   班迪的臉色由紅轉紫。他生氣地瞪了莉絲最後一眼,然後經過修宇面前,消失在門外的走廊上。

  修宇等班迪走遠後才把目光轉向莉絲。「年輕人的自尊是很微妙的東西,需要慎重對待和小心處理。」

  「別為我弟弟擔心,爵爺。他是我的責任。」莉絲朝一張木頭板凳比了比。「請坐,爵爺,我們有許多事要商量。」

  「對。」修宇瞄了板凳一眼,但沒有坐下。他走向火盆,伸出雙手烤火。「沒錯。你想跟我達成的協議是什麼,小姐?」

  莉絲難掩熱切地望著他。他看起來十分通人情,她心想。她看不出他有任何存心刁難的跡象。他就跟她推斷的一樣,是個通情達理的人。

  「爵爺,我就直言不諱了。」

  「好啊!我喜歡直截了當,那樣可以節省許多時間,不是嗎?」

  「是的。」莉絲的雙手交迭在桌上。「我準備告訴你,我認為竊賊把我的綠水晶帶到哪裡去了。」

  「那是我的水晶,莉絲小姐。你好像老是忘記那個事實。」

  「我們可以改天再來爭論細節,爵爺。」

  修宇看起來一副被逗樂的模樣。「沒有什麼可爭論的。」

  「太好了。爵爺,我很高興看到你是個明白事理的人。」

  「我盡力而為。」

  莉絲嘉許地微笑。「現在言歸正傳,就像我剛才說過的,我打算告訴你,我認為綠水晶現在在什麼地方。此外,我甚至可以陪你前去那個地點指認竊賊。」

  修宇考慮了一下。「你真熱心。」

  「很高興你贊成,爵爺。但是我提供的不只是這些而已。」

  「我等不及要聽到其餘的部分了。」

  「我不但願意幫助你找到綠水晶,爵爺。我還願意做進一步的退讓。」莉絲傾身向前來強調下面的話。「我願意放棄對綠水晶的所有權。」

  「我不承認的所有權。」

  莉絲蹙起眉頭。「爵爺——」

  「你想用如此寬宏大量的條件跟我交換什麼,莉絲小姐?」修宇從容不迫地插嘴道。

  莉絲深吸口氣。「我只有兩個要求,爵爺。第一個要求是,兩年後等我弟弟年紀夠大時,送他去巴黎和波倫亞參加講習。我希望他精通文科七藝,尤其是法律,以便他將來能在朝廷或富有的王公貴族的家中謀得較高的職位。」

  「你弟弟有志成為書記官或文書人員嗎?」

  「恐怕別無選擇,爵爺。」莉絲握緊雙手。「我無法阻止雷夫伯父奪走理當由班迪繼承的遺產,因此,我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地為班迪做最好的打算。」

  修宇若有所思地打量她。「好吧!我猜那是你們的家務事,我也不便過問。我願意用資助他求學深造來換取綠水晶歸我所有。」

  莉絲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最困難的部分過去了。「謝謝你,爵爺。我很高興聽到你欣然同意。」

  「你的第二個要求是什麼?」

  「一項小小的請求,爵爺,對你這種身份地位的人來說是不足掛齒的小事一椿。」她圓滑地說。「真的,我敢說你幾乎不會有所察覺。」

  「到底是什麼,小姐?」

  「我請求你為我準備一份嫁妝。」

  修宇凝視著火盆中的煤炭,好像在其中看到很有趣味的東西。「嫁妝?你想要嫁人?」  莉絲格格低笑。「天啊!你怎麼會有那種想法,爵爺?我當然不想嫁人。我怎麼會想要一個丈夫?我的目標是進入修道院。」

  修宇緩緩轉向她,琥珀色的眼眸閃閃發亮。「我可以請問一句為什麼嗎?」

  「當然是為了繼續我的自然科學研究。我會需要一個大圖書室,只有富裕的修道院才能滿足我的那項需要。」莉絲小心地清清喉嚨。「想要進入一流的修道院,我自然會需要一份為數可觀的嫁妝。」

  「原來如此。」修宇的表情就像發現獵物的老鷹。「那真是太不幸了。」

  莉絲的心往下沈。她大失所望地瞪著他,她原本是那麼有把握他會同意這個條件。

  她在情急之下再度嘗試說服他。「爵爺,請你仔細考慮這件事。綠水晶對你顯然非常重要,我可以保證使你得到它。那絕對值得你為我準備一份嫁妝的。」

  「你誤會了,小姐。我願意為你準備一份聘禮。」

  她臉色一亮。「真的嗎?」

  「真的,但在付出聘禮後我要新娘。」

  「什麼?」

  「至少是未婚妻。」

  莉絲驚愕得無法思考。「我不明白,爵爺。」

  「不明白?其實很簡單。你提出的條件我全部接受,但是你也得接受我開出的條件:在我們出發去尋找綠水晶前,你必須先跟我訂婚。」
全世界只有一個你,叫我如何不珍惜。

TOP

  3

  修宇不會覺得意外這是莉絲生平第一次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他略感有趣和深為滿意地打量著她圓睜的綠眸、輕啟的朱唇和滿臉的驚愕。不知道這世上有多少男人能夠使她突然變成了木頭人。

  他在房間裡踱著步,等待莉絲定下神來。他所得到的並不令他驚訝。跟林梧莊其他地方大不相同的是,這個房間打掃得一塵不染,收拾得乾乾淨淨,連空氣中都瀰漫著藥草的清香。這些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昨天晚上吃著美味可口的佳餚時,他就對莉絲的理家長才留下了深刻印象。今天早晨,他很快就發現她並沒有把那方面的才能施展在雷夫爵士的林梧莊,除了她和她弟弟住的東廂房以外。

  在這東廂房,一切都完美無瑕。效率和秩序隨處可見,從掛在牆上的織錦畫到光潔亮麗的地板。

  白晝的明亮光線在林梧莊的其餘地方,揭露出截然不同於夜晚火光中的景象。惡臭撲鼻的廁所、骯髒油膩的地板、破爛不堪的地毯和充斥許多房間的潮濕霉味,在在顯示莉絲不屑於把她的魔法施展到她的小世界外。

  在莉絲的書房裡,修宇不僅發現他預料中的整潔,還發現各種他意料外的有趣物品。書房裡擺滿各式各樣令人好奇的奇怪東西。

  幾本翻舊了的手冊,和兩本皮面裝訂的精裝書擺在書架上最顯眼的地方。

  一個木頭盒子裡擺著各種昆蟲標本;一張桌子上放著各種貝殼和看似魚骨的東西。桌角有一個固定在蠟燭上方的金屬缽,缽裡有似白堊的殘留物。

  修宇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書房裡的擺設和收藏說明它的主人心思敏捷、好學不倦。

  「爵爺,」莉絲終於開得了口了。「你究竟在說些什麼?」

  她對結婚這個提議的反應不佳,修宇心想。他決定以較不明顯的手段追求他的目標。他是個巧於謀略的人,他看不出有什麼理由不該用他的那種才能來為自己娶一個妻子。

  「你聽到了。我需要一個可以讓我聲稱為我所有的女人。」

  「但是——」

  「暫時的。」

  「哦,你不能擁有我,爵爺。去找別的女人吧!我相信到處都有願意嫁給你的女人。」

  啊,但是她們沒有一個會像你,修宇心想。我懷疑世上還有另一個像你這樣的女子。「但你是現成的人選,莉絲小姐。」

  她聞言大怒。「我不是為方便任何男人而存在的,爵爺。你去問問我的伯父就知道我有多麼方便了。我相信他會使你打消那個念頭,他認為我是令他受苦受難的禍害。」

  「無疑是因為你存心那樣做。但是我希望你我的合作關係是基於同事而非對手。」

  「同事。」她小心翼翼地重複。

  「夥伴。」他滿懷希望地澄清。

  「夥伴。」

  「對,事業夥伴,就像你昨天晚上說想跟我談交易時,建議的一樣。」

  「這跟我原先的想法大有出入。也許你應該把你的意思說得更清楚一點,爵爺。」

  「也許我真的該說明一下。」他在一個由一組圓形銅盤,和一把定位尺構成的複雜儀器旁邊停下來。「你從哪裡弄到這精美的天體觀象儀的?我只在意大利看到過一個。」

  她蹙起眉頭。「我父親給我的。幾年前他在倫敦的一家商店裡發現了它。你對這種儀器熟不熟?」

  修宇彎腰湊近觀象儀。「我雖然是靠劍為生,小姐,但這並不代表我是白癡。」他實驗性地移動橫跨金屬盤的定位尺,改變各星球和地球的相對位置。「以前犯下那個錯誤的人都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莉絲跳起來繞過桌緣。「我絕對沒有輕視你的智力的意思,爵爺。」她停在觀象儀旁,蹙著眉頭凝視它。「只不過是我一直無法決定這個儀器到底該怎麼用才正確,而我認識的人之中衕有一個懂天文學。你能不能教我怎麼使用?」

  修宇挺直腰桿,低頭注視一臉熱切的她。「可以。如果我們今天達成協議,我可以立刻教你觀象儀的正確用法。」

  她眼中的熱切在別的女人身上出現時,很容易被當成熱情。她紅著臉說:「你的心腸真好,爵爺。我在本地的修道院的小圖書室裡找到一本書,書裡描述了觀象儀的形狀但沒有用法說明。我發誓,那令人沮喪極了。」

  「你可以把『用法說明』看成訂婚禮物。」

  她綠眸中的光彩頓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新的戒備之色。「關於訂婚的事,爵爺,我說過希望你詳加說明。」

  「好。」修宇信步走到一張擺滿各種礦石和水晶的桌子前面,他隨手拿起一塊淡紅色的石頭端詳著。「令人遺憾的是,我發現自己成為惱人詛咒的受害者。」

  「那無疑是你咎由自取,爵爺。」她簡明扼要地說。

  他抬起頭望向她,被她粗暴的語氣嚇了一跳。「咎由自取?」

  「對。我母親常說那種疾病來自於經常尋花問柳,你勢必得服用解毒糖劑和放血,也許還需要好好催瀉一番。依我之見,如果你一直在那種地方流連忘返,得那種病也是活該。」  修宇清清喉嚨。「你是這些事的專家嗎?」

  「我母親對草藥很有研究,她教過我許多草藥治病的事。」莉絲瞪他一眼。「但是她經常說事先避免得到某些疾病,絕對比損害造成後再設法治療來得明智。」

  「我同意。」修宇看著她。「你的母親怎麼了?」

  莉絲的臉色一暗。「三年前去世了。」

  「很遺憾。」

  莉絲歎口氣說:「那時她才剛收到一批稀奇的藥草,她急於用它們做實驗。」

  「實驗?」

  「是的,她經常在調配藥劑。總而言之,她按照她新近發現的配方混合一些新藥草,那個配方原本應該對治療嚴重腸胃疼痛很有效的。但她不小心喝下太多藥汁而送了命。」

  修宇心頭一涼。「她服毒?」

  「那是椿意外。」莉絲連忙說道,顯然對他的結論有所警覺。「我說過,她當時是在做實驗。」

  「她拿自己做實驗?」他不敢置信地問。

  「她經常在給病人某種新藥前,自己先行試用。」

  「我母親的死法跟你母親十分類似。」修宇聽到自己在費神思量透露這個秘密是否明智前,脫口而出。「她喝下了毒藥。」

  莉絲的眸中充滿同情。「聽到這事我很難過,爵爺。你的母親研究稀奇藥草嗎?」

  「沒有。」修宇放下淡紅色的石頭,氣自己一時失言。他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他母親在毒死他父親後,服毒自盡的事。「說來話長,我不想再提。」

  「好的,爵爺。我知道談這種事有時很令人痛苦。」

  她的同情激怒了他。他不習慣於這種傷感的情緒,更無意助長它。同情意味著軟弱。「你誤會了,小姐。我說我受詛咒之害時,指的不是身體上的病痛。」

  她狐疑地看他一眼。「你指的不會是魔法的詛咒吧?」

  「正是。」

  「但那完全是無稽之談。」莉絲嗤之以鼻地說道。「拜託,我受不了那些相信魔法和詛咒的人。」

  「我也是。」

  莉絲好像沒有聽到他的話。「聽著,我知道最近有許多學者到托雷多找尋古代的魔法秘密,但我可以肯定他們是在浪費時間。世界上根本沒有魔法那種事。」

  「我正好跟你一樣認為魔法是無稽之談,」修宇說。「但我是個講究實際的人。」

  「所以說?」

  「所以說,在這件事情中,我斷定達到目標的最快方法,是遵從一個古老傳說的要求,而那個傳說有一部分是詛咒。」

  「傳說?」

  「是的。」修宇拿起一顆混濁的粉紅色水晶,把它舉向光線。「施家堡近年來頻頻更換主人,他們沒有一個人得到當地百姓的愛戴,也沒有一個人在那裡久留。」

  「你打算成為例外?」

  「是的,小姐。」修宇放下粉紅水晶,往後靠在桌子上,一手握住劍柄。「施家堡現在是我的領地了,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任何人都別想從我手中奪走它。」

  莉絲打量他的臉。「我不懷疑你的意圖,爵爺。但是,這個傳說的內容究竟是什麼?」  「傳說施家堡的真正領主必須完成兩件事。第一是,他必須守護一個古老寶藏殘存的最後一顆寶石。第二是,他必須找出其餘的施氏寶石的下落。」

  莉絲眨眨眼。「那麼說來,綠水晶真的很貴重嘍?」

  修宇聳聳肩。「在施家堡百姓眼中是如此,他們相信它是一大批價值連城的寶石之一。除了綠水晶以外,其他的寶石很久以前就失蹤了。綠水晶近年來都由當地的修道院保管,但它在一星期前失蹤了。」

  「你是說失竊了?」

  「是的,而且是在最不吉利的時刻。」

  「在你接管施家堡後不久?」她極富洞察力地說。

  「是的。」修宇說,認為莉絲的領悟力極強。「我想把它找回來,那對消除施家堡百姓的恐懼及不安會很有幫助。」

  「原來如此。」

  「如果我帶著綠水晶和一位合適的新娘回去,他們會瞭解我有心做他們真正的領主。」  莉絲一臉不安地說:「你想要娶我?」

  「我想要跟你訂婚。」一次一小步,他提醒自己,他不想在這時嚇跑她,既然想出了這個妙計,他深信它會奏效。但他需要莉絲的合作,他沒有時間另覓新娘。「只訂婚很短的一段時間。」

  「但是訂婚的誓約幾乎跟結婚的誓約一樣具束縛力。」莉絲反駁道。「事實上,有些教會人士聲稱兩者並無差異。」

  「你跟我一樣清楚那些人士只是極少數。事實上,訂婚後解除婚約是很容易的事,尤其是雙方都同意時,我看不出有任何問題。」

  「嗯。」

  莉絲沉默不語,眉頭在鄭重考慮中皺了起來。修宇可以看出她在心裡反覆思量他的提議,檢查其中是否有陷阱。他著迷地看著她。

  突然他心頭一驚,頓悟她使他想到運籌帷幄時的自己。他很清楚她在想什麼,像這樣端詳她是個奇怪的經驗,就好像他在窺伺她的心靈。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控制了他。他有種奇怪的感覺,他們相識的時間雖然很短,他卻非常瞭解她。

  發現她的腦筋跟他一樣聰穎,而且極可能以相似的方式運作,使修宇一時之間感到不知所措。想到自己在基本上跟另一個人相同使他感到很不習慣,更不用說那個人竟然還是個女人了。

  他突然領悟到他一直認為自己跟其他人不一樣;即使身處在人群中,他跟他們的關係仍然是疏離淡漠的。他這一生都覺得自己活在一個孤島上,世上的其他人都活在隔海相望的對岸。

  但在這一瞬間,他覺得莉絲跟他同住在一個孤島上。

  莉絲目光敏銳地看著他。「我原本打算在我弟弟的前途安穩後進修道院的。」

  修宇擺脫心頭那種怪異的感覺,強迫自己回到眼前的事情上。「女人在解除婚約後進修道院並非罕見之事。」

  「對。」莉絲沒有多說什麼,顯然是在專心考慮這件事。

  修宇突然納悶她躺在男人下面時,臉上會不會有這種忘我的表情。

  這個念頭使他聯想到她有沒有跟男人上過床,莉絲畢竟已經二十三歲了。史丹說的沒錯,她不是那種會被形容成羞怯蓓蕾的小姑娘。

  但她也不是舉止輕浮的女人,修宇心想。從她收集的礦石和昆蟲標本,及滿書房的各種儀器來看,自然科學恐怕比男歡女愛更能點燃她的熱情。

  莉絲的雙臂交抱在胸前,手指敲打著上臂。「爵爺,這椿婚約究竟需要維持多久才符合你的目標?」

  「至於這個問題,我無法說出精確的時間,但我想幾個月應該夠了。」

  「幾個月。」

  「時間並不算很長。」他圓滑地說。「春暖花開時,施家堡的一切都會上軌道。」春暖花開時,我會使你已經跟我結為夫婦,同床共枕了。「你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不是嗎?」

  「話是沒錯,但是——」

  「你大可以在施家堡過冬。你的弟弟當然也會受到歡迎。」

  「萬一我住在你家時,你遇到你真心想娶的女人呢?」

  「到時我自然有應對之道。」

  「我不知道。這跟我原先的計劃相差太多了。」

  感覺勝利在望,修宇加強攻勢。「春天很快就會到來。如果你在施家堡住得不愉快,我們可以想別的辦法來解決。」

  莉絲猛然轉身,雙手交握在背後,開始在房間裡踱步。「你必須獲得雷夫伯父的同意才能跟我訂婚。」

  「我想那應該不困難。」

  「對。」莉絲扮個鬼臉。「他巴不得早點擺脫我。」

  「我會給他適量的香料作為聘禮,保證他會點頭答應。」

  莉絲目光犀利地看他一眼後,轉身繼續踱步。「你有很多香料?」

  「是的。」

  「我們談的是珍貴的香料,爵爺,或者只是劣質的食鹽?」

  他隱藏住笑意。「全部都是上好極品。」

  「肉桂?胡椒?番紅花?雪白的細鹽?」

  「以及其他。」修宇猶豫著,不知該透露多少他個人的財務狀況。

  沒有繼承祖產的騎士大多靠贖金和戰利品致富,他們的財富不是來自比武場上的競技較量,就是來自投效領主的慷慨酬傭。很少人會降格以求地從事商業活動。

  修宇從各種比武大會中得到他該得的贖金、貴重盔甲和上好戰馬,他的領主確實也出手大方。但是他私人財富迅速增加的真正來源卻是香料生意。

  在此刻以前,修宇從不曾在意世人對這種事的看法。但是他突然發覺他不希望莉絲因他從商而瞧不起他。

  從另一方面來說,莉絲是個講究實際的女人。也許她不會在意這種事,知道他有穩固的收入說不定還能使她更加相信他沒有不良企圖。

  修宇迅速評估了各種可能性後,決定冒險吐實。

  「我通常不隨便讓人知道,但是鬻劍並非我唯一的財源。」他說。

  她面帶訝異地看著他。「你做香料買賣,爵爺?」

  「是的。近年來我跟幾個東方的商賈做了不少生意。如果你想進修道院,我絕對有能力為你準備一筆可觀的嫁妝,小姐。」

  「原來如此。」莉絲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我會需要一大筆嫁妝才進得了一流的修道院。」

  「沒錯。修道院就跟有土地的家族選媳婦時,一樣挑剔,對不對?」

  「尤其是希望院方忽略受損的名譽時。」莉絲咕噥。「如果我以你未婚妻的身份去跟你住在一起,最後卻沒有跟你結婚,那麼我就會名譽掃地。」

  修宇點點頭。「我們一定會被認為有夫妻之實。但是就像你說的,一筆可觀的嫁妝可以說服任何一流的修道院忽略這種小細節。」

  莉絲繼續用手指輕敲手臂。「我勸你不要讓雷夫伯父知道你願意為我準備一大筆嫁妝,否則他很可能會設法敲你竹槓。」

  修宇努力壓抑牽扯嘴角的笑意。「我不想被敲竹槓,小姐。放心,我對討價還價很有經驗,我發誓我會表明我不會為你付出太多。」

  她蹙著眉頭,並未信服。「雷夫伯父對於錢財之事沒有顧忌,他搶走了應該屬於我弟弟的財產。」

  「也許我可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以極少的代價把你從他手中搶走。」

  莉絲再度沉默不語地來回踱步。「你願意做這些事來交換,我幫忙找到綠水晶,和我暫時跟你訂婚?」

  「是的。這是我達到目的最快、最便利的途徑。」

  「因此你理所當然會選擇這條路。」她低聲咕噥。

  「我不喜歡浪費時間。」

  「你很有膽量,爵爺。」

  「我覺得我們是旗鼓相當,小姐。」

  莉絲停下腳步,富表情的臉上又充滿熱切。「好,爵爺,我答應你的條件,以你未婚妻的身份到施家堡過冬。等到春天來臨,我們再來評估情勢。」

  修宇沒料到自己會充滿欣喜,他提醒自己這只是一項單純的協議而已。他努力壓抑高漲的喜悅之情。

  「好極了,」他以平靜的語氣說。「那我們就一言為定。」

  「但是我認為有個大問題。」

  「什麼大問題?」

  莉絲停在觀象儀旁邊。「我突然想到雷夫伯父雖然會很樂意擺脫我,但恐怕不會相信他的好運氣。」

  「別擔心,莉絲小姐。」修宇說。「我說過我會應付你的伯父。」

  「但是他一定會對你突然想娶我大起疑心。」她堅持道。

  修宇皺起眉頭。「為什麼?」

  「你不可能沒有注意到我已經過了一般女孩嫁人的年紀。」

  修宇微微一笑。「你極其適合我需要的原因之一,正是你不再是年幼輕浮、不懂事的女孩子,莉絲小姐。」

  她皺皺鼻子。「啊,這才是真正的原因,對不對?你不想跟一個未經世故的年輕女孩達成這個協議。」

  「沒錯。」修宇再次納悶莉絲到底世故到什麼程度。「我需要的是事業夥伴,而不是會在我沒空陪她時,生氣鬧彆扭的新娘。我需要一個年紀成熟、講究實際的女人。」

  莉絲臉上閃過一抹惆悵。「年紀成熟、講究實際的女人。你把我形容得真好,爵爺。」  「既然如此,我們可以著手進行這件事了吧?」

  莉絲仍有猶疑。「問題又回到如何說服我伯父相信你是真心想娶我了。」

  「我說過,你可以放心把這個問題交給我來解決。」

  「事情恐怕沒有你想的那樣簡單。」她咕噥。「在雷夫伯父逼我弟弟和我不得不搬來林梧莊後不久,他好幾次試圖把我嫁掉。」

  「他的嘗試顯然都失敗了。」

  「是的。雷夫伯父在情急之下甚至表示願意提供一小筆嫁妝,但即使那樣,他的鄰居仍然沒有人願意娶我。」

  「連一個上門求婚的人都沒有嗎?」修宇感到意外,嫁妝畢竟是嫁妝,總會有家境貧寒的男人願意為嫁妝而結婚的。

  「有一、二個在附近擁有小領地的騎士確實來拜訪過。但是在認識我之後,他們很快就失去興趣了。」

  「或者該說是被迫失去興趣?」修宇譏諷地問。

  莉絲的粉頰浮起紅暈。「嗯,那樣說也沒錯。我在見面幾分鐘後,覺得他們俗不可耐,光是想到要嫁給那樣的人就足夠引發歇斯底里了。」

  「歇斯底里?你看起來不像是那種會歇斯底里的女性。」

  「我向你保證,我在那兩個追求者面前歇斯底里發作得非常嚴重。在那之後就沒有人敢上門提親了。」

  「你寧願寄人籬下也不願嫁人?」

  莉絲聳聳肩。「兩權相害取其輕。只要沒有結婚,我至少還有機會追求我的目標,一旦結了婚,我就完了。」

  「結婚有那麼可怕嗎?」

  「跟雷夫伯父看中的鄉巴佬結婚會令人無法忍受。」莉絲激動地說。「不僅是因為我會不幸福,也是因為他們不會容得下班迪。受過軍事訓練的男人往往會對無法被訓練成騎士的年輕人殘酷不仁。」

  「我懂你的意思。」修宇柔聲道,他明白她做任何決定都會先考慮到她弟弟。

  莉絲的下顎繃緊。「自從班迪從他的小馬上摔下來弄傷了腿之後,父親就對他不屑一顧。他說班迪永遠不可能成為騎士,所以說等於廢物一個。從那時起,他就表現得好像沒有班迪這個兒子一樣。」

  「我可以瞭解你不希望班迪再受到傷害。」

  「對,班迪被父親冷落已經受夠苦了,我不願意他再受到另一個領主的刻薄。我努力補償他所受到的委屈,但那是不夠的。沒有人能取代父親在一個男孩生命中的地位。」

  修宇想到他自己的領主宋世默。「的確不容易,但也不是做不到。」

  莉絲搖搖頭,好像想拋開不愉快的回憶。「啊,這不是你的問題,爵爺。班迪的事我會負責的。」

  「好,那麼我現在就去找雷夫爵士談。」修宇轉身準備離開書房。

  協議的成果很令他滿意。沒錯,他只哄得莉絲答應跟他訂婚,但是訂婚離結婚只差一小步。等她住進施家堡後,他再來傷腦筋也不遲。

  莉絲舉手引他的注意。「等一下,爵爺。」她喊。

  他停下腳步,禮貌地轉過身來。「什麼事,莉絲小姐?」

  「我警告過你千萬別引起雷夫伯父的疑心,以免他獅子大開口地向你索討聘金。我們必須想出一套合情合理的說詞來解釋你為什麼想娶我。畢竟我們認識不到一天,而我又沒有嫁妝可提供。」

  「我自有說詞。」

  「什麼說詞?」她狐疑地問。

  他凝視著她,突然發覺她的秀髮在晨光中分外迷人,她的眼眸中有種令他心動的坦率直爽,她在藍色衣裳下的曼妙曲線異常誘人。

  他朝她走近一步。他突然感到口乾舌燥、小腹緊繃。「在這種情況下,我想娶你的合理解釋顯然只有一個。」

  「哪一個?」

  「激情。」

  她目瞪口呆地望著他,好像他剛才說的是一種奇怪的語言。「激情?」

  「是的。」他又往前走兩步,拉近彼此間的距離。

  莉絲的嘴巴開了又閉,閉了又開。「別說笑了。像你這樣充滿傳奇色彩的騎士怎麼可能笨到為這種微不足道的理由訂婚?雷夫伯父絕對不會相信的。」

  他走到她面前伸手握住她的肩膀。他沒有料到碰觸她的感覺會如此令他愉快,她雖然苗條纖細,但絕非弱不禁風,她有種陰柔的強韌使他興奮,他可以感覺出她充滿生命活力。他近得能聞到她秀髮的幽香。

  「你錯了,小姐。」他突然有點口齒不清起來。「顯然只有愚蠢的激情才能使一個男人忘卻理智。」

  她還來不及猜出他的意圖,修宇已經把她拉進懷裡吻住她的唇。

  親吻著她時,他才恍然大悟自己從昨晚在火光照亮的大廳裡,第一眼看到她起就渴望一親芳澤。

  她是一個充滿神奇魔力的女人,他從來沒有碰過像這樣的女人。

  這實在是瘋狂,沒有女人可以對他產生這麼大的影響。

  他知道擺脫這股感官好奇心的最快方法,就是屈服在衝動之下。但是在感覺到莉絲全身輕顫的此時此刻,他不禁納悶自己是否釋放出一種比他預料中更難控制的力量。

  她一動也不動地站在他懷裡,好像不確定該做何反應。

  修宇趁著她不知所措之際,縱容自己恣意品嚐她。

  她的唇溫暖濕潤,就像浸在蜂蜜和嫩薑汁裡的無花果。

  那種味道令他百嘗不厭。

  親吻莉絲比走進堆滿珍貴香料的倉庫還要令人迷醉。她就像夜深人靜時的綺思遐想——甜蜜、柔軟、芳香。她就像一把火,點燃男人所有的感官。

  修宇加深他的吻,尋求著她的響應。

  莉絲發出一個低微沈悶的聲音。那既不是抗議也不是恐懼的叫喊,在修宇聽來,那像是喊不出聲音來的驚呼。

  他把她摟得更緊,直到他能感覺到她衣裳下突起的柔軟酥胸。她的臀部抵靠著他的大腿,他的慾望開始蠢動。

  莉絲輕輕地呻吟一聲。接著,好像從使她無法動彈的妖術中解脫出來,她突然抓住他的衣袖,踮起腳尖緊緊地倚偎在他身上。修宇感覺到她的心跳加速。

  接下來,令人深感滿意的是,莉絲在他親吻下輕啟唇瓣。他乘機劫掠對他開放的甜美。他突然瘋狂地渴望佔有全部的她,好像她是某種難以形容的無名異國香料。

  修宇很清楚女性的特有香味對男性感官的影響。他很早就學會控制自己對那些特殊香味的品嚐,他知道男人如果不節制慾望就會淪為慾望的奴隸。

  但是他突然發現自己訂下的規矩難以遵守。莉絲就像令人迷醉的濃烈醇酒,她的氣息和味道誘惑著他,好像他這輩子從未受到誘惑。

  他渴望得到更多。

  「修宇爵士。」莉絲喘息著掙脫他的吻,圓睜著驚愕的眼眸注視他。

  一時之間,修宇滿腦子想的都是重新佔有她的唇,他再度低下頭。

  莉絲的手指抵住他的唇,她的柳眉蹙攏在一起。「等一下,爵爺。」

  修宇強迫自己深吸口氣鎮定心神。發現自己差點失去百煉成鋼的自製使他大感震驚。

  他拋開莉絲也許能夠左右他的惱人想法,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他從成年後就不容許自己被女性的巧計所欺騙,現在更不打算讓這個女人攻破他自制力的心防。

  他的一舉一動都是經過精心策劃的,修宇提醒自己。親吻莉絲只不過是另一次精心策劃的行動。從她緋紅的粉頰看來,他的計謀很成功。莉絲並未對激情免疫的事實會在日後對他十分有用。

  「我說過我相信我可以說服你伯父相信,我被激情沖昏了頭。」修宇咕噥。

  「哦,是的,這件事就交給你了,爵爺。」莉絲轉開視線。「你似乎知道該知道做。」  「這一點你可以放心!」修宇深吸口氣,朝門口走去。「趕快收拾你和你弟弟的行李吧!我希望在中午上路。」

  「是,爵爺。」她瞄他一眼,她的明眸中閃著滿意與愉悅。

  「在我們出發前還有一件小事要解決。」

  「什麼事,爵爺?」

  「你忘了告訴我我們應該往哪個方向走。綠水晶被帶到哪裡去了,莉絲?」

  「哦,綠水晶。」她顫聲輕笑。「天哪!我差點忘了我在這椿協議中的職責。」

  「現在該是你盡責的時候了。」修宇冷靜地說。「種種的一切都是為了綠水晶,不是嗎?」他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莉絲眼中的光彩頓時消失無蹤。「那當然,爵爺。我會帶你找到綠水晶的。」
全世界只有一個你,叫我如何不珍惜。

TOP

  4

  雷夫爵士被麥酒嗆到。「你想要跟我侄女訂婚?」他皺眉蹙額地一邊咳嗽一邊說。「對不起,爵爺,我是不是聽錯了?你想要娶莉絲?」他結結巴巴地問。

  「你的侄女符合我對娶妻的條件。」修宇掰下一塊又乾又硬的麵包,今天早上從廚房裡端出來的早餐看了就令人倒胃口。由此可見莉絲在安排了昨晚的盛宴後,就對廚房裡的事失去了興趣。她在達到目的後立刻停止施展她的魔法。

  修宇挖苦地猜想,她在她房間吃的早餐絕對比淡而無味的麥酒,和又乾又硬的麵包來得引人食慾。

  雷夫目瞪口呆地望著他。「她符合你的條件?你真的認為她會成為稱職的妻子?」

  「是的。」

  修宇可以瞭解雷夫的不敢置信,因為雷夫不曾受惠於莉絲的理家才能。

  今天早晨的大廳裡只有雷夫和修宇坐在靠近壁爐的一張小桌子旁邊。幾個清潔工懶散地在大廳裡打掃著,但他們的方法雜亂無章又很少用到肥皂和水。

  昨天晚上鋪在石頭地板上的燈芯草,現在仍然沾滿麥酒地躺在原位跟食物殘渣為伍。灑再多有香味的藥草也掩蓋不了肉腐敗和酒變酸的臭味。事實上,也沒有人費神在腐爛的燈芯草堆上灑香草。

  「婚禮得延到春天舉行。」修宇瞪著不新鮮的麵包。他的肚子雖然餓,但還沒有餓到願意再吃一片的地步。「我現在沒空籌備像樣的婚禮。」

  「我明白。」

  「另外還有效率問題需要考慮。」

  雷夫清清喉嚨。「呃,那當然,效率問題。」

  「我認為最好讓莉絲和她弟弟跟我回施家堡,省得我以後還得跑一趟來接新娘。」

  「你今天就要帶她走?」雷夫的小眼睛中充滿難以置信。

  「是的。我已經吩咐她收拾她和她弟弟的行李準備在中午啟程。」

  雷夫眨了好幾下眼睛。「我不明白,爵爺。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打探隱私,但我忍不住要納悶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沒錯,莉絲看起來比實際上年輕,但是你知不知道她已經二十三歲了?」

  「年齡並不重要。」

  「但是大家都知道年紀小的新娘比較容易調教,比較柔順也易於控制。我的妻子跟我結婚時只有十五歲,她從來沒有給我惹過麻煩。」

  「我看不出應付莉絲小姐有什麼困難。」

  雷夫瑟縮了一下。「那當然。我敢打賭她沒有那個膽量違抗你,爵爺。」他悲歎一聲。「總之不會像對我這樣事事唱反調。莉絲令我傷透腦筋。」

  「是嗎?」

  「是的。枉費我為她和她的跛腳弟弟做了那麼多事。」雷夫忿忿不平地說。「在她父親死後,我供她吃、供她住。結果她不但沒有一句感謝的話,還處處跟我作對,事事跟我爭吵,要求這個要求那個。」

  修宇一本正經地點點頭。「令人心煩。」

  「簡直是煩死人了。」雷夫生氣地皺緊眉頭。「聽我說,爵爺,除了適合她的目的時,就像昨天晚上,莉絲說什麼也不肯費神替我料理家務。但是你會發現她的廂房既整潔又芳香。」

  「我注意到了。」修宇竊笑。

  「她住的東廂房就像另一個世界,任何人看了都無法把它和林梧莊聯想在一起。」

  「顯而易見是如此。」修宇低聲說。

  「她不但跟班迪在東廂房獨自用餐,還吩咐廚房要怎麼料理他們姊弟兩人吃的食物。我可以向你保證,他們吃的跟我們其他人吃的東西有如天壤之別。」

  「我不覺得意外。」

  雷夫好像沒有聽到,他繼續忿忿不平地抱怨。「昨天的晚餐是我妻子七年前去世後,我在自己家裡吃到的第一頓像樣的晚餐。我把莉絲帶來這裡時,以為情況會改善,以為她會負起女性天生的職責,以為她會像管理她父親的莊園那樣替我理家。」

  「但是事與願違,對不對?」修宇懷疑莉絲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報復雷夫。

  雷夫悶悶不樂地長歎一聲。「她怪我把她和她弟弟帶離他們的家園,但是我問你,我有別的選擇嗎?班迪當時只有十五歲。你也見過那孩子,他瘸了一條腿,再 多的訓練也無法把他變成能夠作戰的武士。他根本不可能保衛他的領地,我的領主米福勒爵士希望我負責保衛我弟弟的領地呀!」

  「所以你決定由你的兒子來當那裡的領主。」修宇說。

  「那是唯一的辦法,但是我那個小潑婦侄女不肯認清事實。」雷夫喝一大口麥酒,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我竭盡所能地為她的將來著想,努力地替她找丈夫。」

  「在你明白她不肯接手管理你的家務之後?」修宇略帶好奇地問。

  「我的鄰居不願意娶她為妻是我的錯嗎?」

  修宇想到莉絲描述她適時發作的歇斯底里。「不,絕對不是你的錯。」

  「我做了那麼多努力,但是她連一句謝謝也沒說過。我發誓,她竭盡所能地破壞我企圖對她盡責的努力。我沒有證據,但直到今天,我仍然相信是她用計謀使上門求親的人打退堂鼓。」

  修宇勉強決定再冒險吃一塊陳年麵包。「你的苦難結束了,雷夫爵士。你再也不必替你侄女發愁了。」

  「你現在會這樣說是因為你還不瞭解莉絲。」雷夫瞇起他的小眼睛。「對,你根本沒有跟她相處的經驗。你不知道她使起性子來會有多難纏,爵爺。」

  「我願意冒險一試。」

  「真的嗎?萬一你在訂婚後反悔了呢?在見識過她的伶牙俐齒和索求無度後,你很可能會在幾個星期後把她送回來。那時我該怎麼辦?」雷夫說。

  「我不會改變心意的,我向你保證。」

  雷夫一臉的懷疑。「請問你憑什麼那麼肯定她適合你?」

  「她聰明、健康、便利。雖然她沒有經常在這裡施展所長,但她顯然受過理家的良好訓練。再者,她擁有貴婦的端莊舉止和優雅儀態。一個男人還需要什麼?從我的觀點來看,這整件事既有效率又切合實際。」

  不管他對莉絲是怎麼說的,修宇並無意以激情作為促成這椿倉促婚約的原因。他和雷夫都是老於世故的人,他們都知道以情慾作為婚姻這種大事的理由有多麼可笑。

  回想在莉絲書房發生的事,修宇不知道他怎麼會提出以激情為借口的可能性。他蹙起眉頭,納悶著那個想法怎麼會在他的腦海裡突然浮現。他向來不容許自己受激情的影響。

  雷夫一臉不安地注視著他。「爵爺,你真的認為娶莉絲是很有效率的舉動嗎?」

  修宇不耐煩地點頭。「我需要一個妻子替我管理我的新家,但是我不想花太多時間和精神在找新娘這件事情上。你知道那會變得多麼複雜,談判有時會持續幾個月,甚至幾年。」  「沒錯,但莉絲的與眾不同不只是因為年紀大而已。」

  「無所謂,我確信她可以勝任。而且我現在有太多事要做,不想花時間去另覓新娘。

  「我瞭解,爵爺。真的,我瞭解。像你這種身份地位的人不想為一大堆瑣事和新娘煩心。」

  「是的。」

  「無可否認,每個男人都需要一個妻子。我猜是越快越好。男人總得為子嗣和領地著想。」

  「是的。」修宇說。「子嗣和領地。」

  「所以說,你發覺莉絲是現成的人選。」

  「對,非常方便。」

  雷夫把玩著一塊麵包,他的目光瞟到修宇沒有表情的臉上後迅速移開。「請見諒,爵爺,我不得不問一下,你跟莉絲本人談過這件事沒有?」

  修宇聳起一道濃眉。「你在意她對這件事的感受?」

  「不,不,當然不是。」雷夫急忙保證。「只不過根據我的經驗,想要說服莉絲同意配合並非她一開始就贊成的計劃會非常困難。那個女人好像總是有她自己的計劃。」

  「這一點你不用擔心。你的侄女和我已經就這件事達成了協議。」

  「真的?」雷夫異常驚訝。

  「真的。」

  「你確定她同意這項安排?」

  「確定。」

  「太令人吃驚了。」雷夫的眼中首次出現審慎的希望之光。

  修宇放棄咀嚼硬麵包,他把它扔到一邊。「好了,讓我們談正事吧!」

  雷夫的表情立刻變得狡猾起來。「好的,你開價多少?我警告你,我沒辦法給莉絲多少嫁妝,今天田里的收成並不大好。」

  「是嗎?」

  「事實上是很差,而且養莉絲和她弟弟很花錢。我承認,養班迪不是大問題,但是莉絲,很遺憾,養她真的很花錢。」

  「我準備以一箱胡椒和一箱好姜作為訂婚禮物。」

  「她老是要錢買書和買石頭那類沒有用的小東西——」雷夫突然住口不語,修宇的話被聽懂時使他呆若木雞。「一箱胡椒和一箱好姜?」他瞠目結舌地問。

  「是的。」

  「爵爺,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說你願意接受聘禮好讓我能辦完這件事,時候不早了。」

  「你願意為了莉絲而給我聘禮?」

  「這是習俗,不是嗎?」

  「在新娘除了隨身衣物外,沒有其他陪嫁時不是。」雷夫說。「你明白她沒有土地陪嫁吧,爵爺?」

  「我有土地。」

  「哦,只要你瞭解狀況就好。」雷夫一臉的大惑不解。「老實說,爵爺,我以為你會為了願意娶她而向我要一大筆嫁妝呢!」

  「我打算娶的是莉絲的人。」修宇露出不耐煩的臉色。「我們到底成交了沒有?」

  「成交,成交。」雷夫連忙說道。「給我胡椒和姜,莉絲就是你的人了。」

  「去叫村裡的牧師來為訂婚誓約作見證,我想要盡快上路。」

  「我馬上去。」雷夫從椅子站起來,站起來後卻在原地躊躇不前。「哦,對不起,修宇爵士,在訂婚前我還有一件小事想弄明白。」

  「什麼事?」

  雷夫舔一下嘴唇。「萬一你決定不跟莉絲完成結婚典禮,你會不會要我把胡椒和姜退還給你?」

  「不會。無論我會不會跟莉絲完婚,胡椒和姜都是你的。」

  「你保證?」

  「我保證。你應該知道『無情者』修宇是言而有信的人。」

  雷夫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兩隻肥短的手相互摩擦著。「好,那我這就叫人去請牧師來。沒有必要拖延,對不對?」

  雷夫急忙轉身離開。打從修宇抵達林梧莊後,雷夫從來沒有這麼興高采烈過。

  門口的人影引起修宇的注意。

  史丹板著臉孔走進大廳,他在修宇坐的桌子前面停下來,他的目光中充滿憤慨。

  「我們遇到問題了,爵爺。」

  修宇若有所思地打量他。「瞧你一副世界末日即將來臨的表情。什麼事,史丹?我們被包圍了嗎?」

  史丹不理會他的嘲弄。「幾分鐘前,莉絲小姐把兩個士兵叫進她的房間去把她的行李抬上馬車。」

  「好極了。我很高興她收拾行李沒有拖拖拉拉。」

  「等你知道她的行李裡有哪些東西時,你恐怕就不會這麼高興了。」

  「哦?別吊我的胃口了,史丹。她的什麼行李把你氣成這樣?」

  「石頭,爵爺。」史丹的下顎繃緊。「兩箱的石頭。我們不只得運足夠蓋花園圍牆的石頭,她還表明我們還得載運另一箱的書籍、紙張、墨水和筆。」

  「原來如此。」

  「還有第四個裝滿奇怪煉金道具的箱子。」史丹氣得臉色發青。「這些還不包括衣服、鞋子和私人用品。」

  「莉絲小姐有很多衣服嗎?」修宇略感意外地問。

  「沒有,但她有的衣物顯然還需要一個箱子來裝。爵爺,你說過我們是在出一個很重要的任務。你說過速度是極其重要的,不容許浪費時間。」

  「沒錯。」

  「天哪,爵爺,我們是一隊士兵,不是巡迴演出的賣藝團。」史丹激動地揮舞雙手。「我請問你,行李馬車上裝滿一個女人收藏的石頭和煉金道具,我們要怎麼講求速度?」

  「你口中的女人是我未來的妻子。」修宇心平氣和地說。「你必須像服從我的命令一樣服從她的命令。」

  史丹瞪著他。「但是我以為——」

  「去負責旅行的準備工作吧,史丹。」

  「遵命,爵爺。」史丹咬牙切齒地說。「請問我們的目的地是哪裡?」

  「我還不知道。等舉行完訂婚儀式再說。」

  「你別見怪,爵爺,但我有種不祥的預感,無論我們往哪個方向走,走到的都會是相同的地方。」

  「什麼地方?」修宇客氣地問。

  「麻煩。」史丹咕噥。

  「身在熟悉的地方不是很好嗎?」

  史丹不回答,低聲咒罵著轉身走出大廳。

  修宇環視大廳。廳裡連水鍾或沙漏這類簡單的定時器都沒有,雷夫爵士顯然對這種方便又有效率的機械裝置不感興趣。

  修宇從椅子裡站起來,準備到室外查看太陽的位置。塔樓樓梯上傳來的腳步聲和枴杖聲使他又坐回椅子上。

  班迪出現。他顯然很焦慮但也很堅決,他僵硬地走向修宇。

  修宇若有所思地打量著班迪。除了殘障的左腿外,莉絲的弟弟長得高大挺拔。肩膀和胸膛缺乏發達的肌肉顯示他從未受過戰鬥訓練。

  班迪的髮色不像他姊姊那樣耀眼,而是紅得接近深褐色。但是他的眼睛跟莉絲一樣是一種罕見的綠色,而且流露出相似的聰穎。

  「爵爺,我必須立刻跟你談談。」

  修宇傾身向前,手肘抵著桌面,手指鬆鬆地交叉。「什麼事,班迪?」

  班迪迅速往週遭瞄一眼,然後靠近些以免被別人聽到。「我剛剛跟我姊姊談過。」他壓低嗓門說。「她告訴我你們兩個達成的這個瘋狂協議。她說她要跟你訂婚到春天,然後在你覺得方便時解除婚約。」

  「她用的是那些字眼嗎?在我覺得方便時?」修宇問。

  班迪氣憤地聳聳肩。「差不多。她說你是個講究方便和效率的人。」

  「你的姊姊生性實際。讓我們澄清一件事,班迪。談到要在春天解除婚約的人是莉絲小姐。」

  班迪皺眉蹙額。「那句話是誰說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你們打算訂婚幾個月就毀婚,那麼這根本不是真正的婚約。」

  「我猜你反對這個安排?」

  「我當然反對,」班迪激動地說。「我認為你企圖佔我姊姊的便宜,爵爺。你顯然打算利用她來達到你的目的。」

  「啊。」

  「你想引誘她,享受有妻子的便利到春天,對不對?然後你就會把她扔到一邊。」

  「不大可能,尤其在我為她付了那麼多聘金之後。」修宇咕噥。「我不是個浪費金錢的人。」

  「不要拿這件事開玩笑。」班迪怒道。「我也許是瘸子,但我不是傻瓜。而且我是莉絲的弟弟,我有責任保護她。」

  修宇端詳他許久。「如果你不贊同我們的協議,那麼還有一個解決的辦法。」

  「什麼辦法?」班迪問。

  「說服你姊姊無條件地提供我需要的情報。」修宇回答。

  班迪一拳擊在桌面上。「別以為我沒有嘗試說服她別做傻事。」

  「你知道綠水晶的下落嗎?」

  「不知道,莉絲說她也是幾天前才推斷出來的。她不肯告訴我,因為當時我們聽說你在追查它的下落。」班迪的表情陰鬱起來。「莉絲立刻開始擬定她的計劃。」

  「那當然。」

  「她很擅長做計劃。聽說你在找綠水晶時,她開始策畫能使我們兩個離開林梧莊的計謀。」班迪說。

  「她的條件不只是那樣。」修宇說。「她有沒有提到她要我保證為她準備一大筆嫁妝,好讓她能進她所選的修道院;還要我保證會送你到巴黎和波倫亞攻讀法律?」

  「我不想攻讀法律。」班迪咕噥。「那全是她的主意。」

  「但你確實想擺脫你的伯父,不是嗎?」

  「是的,但不能拿莉絲的名節冒險。」

  「你姊姊跟我在一起很安全。」

  「別見怪,但你被稱為『無情者』修宇不是沒有原因的。據說你對謀略非常熱中,我擔心你對莉絲別有居心。身為她的弟弟,我不能讓你傷害她。」

  修宇很感動。「會像你剛才那樣對我說話的人不多。」

  班迪臉紅了。「我知道我根本打不過你,修宇爵士。但是我不能袖手旁觀你佔我姊姊的便宜。」

  「如果我告訴你,我無意傷害莉絲小姐,你是不是就會放心了?」

  「你說那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會信守訂婚的誓約。從莉絲把終身托付給我的那一刻起,我就會盡我對她的每項責任。」

  「但那會意味著娶她,而她並不想嫁給你。」班迪說。

  「那是她的問題,不是嗎?」

  班迪一臉的困惑。「我不懂你的意思,爵爺。你該不是說你真的打算娶她吧?」

  「你的姊姊對協議很滿意,你恐怕不得不暫時將就了。我只能向你保證我會好好照顧她。」

  「但是——」

  「我向你保證了。」修宇重複。「我是個說話算話的人。」

  班迪的臉色由紅轉紫。「是的,爵爺。」

  「你最好不要向你的伯父提起你的疑慮,明白嗎?那不會有好處的。雷夫爵士不會聽得進去,莉絲會很不高興。」修宇微笑一下。「我的反應就更不用說了。」

  班迪欲言又止,最後他只說:「是的,修宇爵士,我懂你的意思。」

  「不要太多慮了,班迪。我擅長謀略,這條計謀會成功的。」

  「但願我知道你的計謀到底是什麼就好了。」班迪咕噥。
全世界只有一個你,叫我如何不珍惜。

TOP

  5

  三個小時後,修宇扶她上馬時,莉絲心中充滿期待。她的計劃進行得很順利,她和班迪終於可以擺脫雷夫伯父了。

  幾個月來,她頭一次感到前途充滿希望。涼爽的微風吹拂著她的斗篷,她的坐騎擺動著頭,好像急於啟程似的。

  莉絲從眼角看到班迪騎上他的馬。雖然瘸了一條腿和拄著枴杖使他行動不便,但是班迪自創了一套不要人幫忙的上馬法,雖然有點怪異但很有效。認識他的人都知道別伸出援手。

  莉絲看到修宇在暗中觀察班迪爬上馬背。她擔心修宇會命令他的手下幫她弟弟的忙。當他沒有那樣做時,她鬆了一口氣。

  修宇在這時望向她,他濃眉微聳,好像在說他瞭解她的想法。她朝他露出感激的笑容。他點點頭,輕鬆地翻身上馬。

  修宇瞭解。莉絲感到一股暖意湧上心頭。

  她很清楚班迪對他們的時來運轉頗不以為然。他跟她一樣急於逃離林梧莊,但是他認為他們很可能是從一個火坑跳進另一個火坑。

  莉絲的看法樂觀多了。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她告訴自己。

  她和班迪的東西都安然塞進修宇的一輛行李馬車裡。先前史丹激動地抱怨她的兩箱石頭、一箱文具和一箱器材時,她的確擔憂了幾分鐘。莉絲不知道頑固的史丹怎麼會突然停止抱怨她的行李,但她很滿意有那樣的結果。

  訂婚儀式只花了幾分鐘就在村裡的牧師面前舉行完畢。當雷夫把她的手交給修宇時,莉絲感到一股奇怪的戰慄竄過全身,但她把那種感覺歸因於她的情緒亢奮,和不習慣男人的碰觸。

  就像她不習慣男人的親吻一樣,莉絲心想。雖然天氣涼爽,但想到修宇的擁抱仍使她全身發燙。

  「怎麼樣,小姐?」修宇手持韁繩地望著她。他的斗篷敞開,露出劍柄。他的黑瑪瑙戒指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你該履行你在這椿協議中的職責了。我們的目的地是哪裡?」

  莉絲深吸口氣。「伊普托,爵爺。再過一天,那裡要舉辦比武大會和定期集市。」

  「伊普托?」修宇皺眉。「伊普托離這裡只有不到兩天的路程。」

  「是的,爵爺。一個名叫季爾的吟遊詩人偷了我的綠水晶,我相信他會去參加伊普托的賽會。」

  「吟遊詩人偷了綠水晶?你確定?」

  「是的,爵爺。季爾在林梧莊住過一陣子。」莉絲不悅地說。「他是個無賴兼傻瓜。住在這裡時,他企圖引誘每個他能遇到的女僕。他的詩歌差勁極了,連下棋都下不好。」

  「果然是個差勸的吟遊詩人。」修宇煩惱地打量她。

  「還是個賊。他編了個借口到我的書房,看到了綠水晶,問了我許多它的事。在他離開林梧莊不久後,我發現綠水晶不見了。」

  「你憑什麼認為他會帶它去伊普托的賽會?」

  莉絲露出得意的笑容。「有天晚上,他多喝了幾杯,咕噥著什麼要去伊普托為參加比武大會的騎士演唱。」

  「原來如此。」

  「吟遊詩人這樣做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事。會有很多騎士去伊普托找樂子,對不對?」

  「對,如果有比武大會,一定會有許多騎士和士兵到場。」

  「正是。」莉絲露出沾沾自喜的笑容。「只要有騎士找樂子和找機會在競技場上賺錢的地方,就會有吟遊詩人想娛樂他們,對不對?」

  「對。」

  「除了有機會唱歌賺錢外,我懷疑季爾打算在市集上出售我的水晶。」

  修宇沉默片刻後點點頭。「你說的很有道理,小姐。好,那我們就出發前往伊普托。」  「季爾很可能還不知道你在追尋我的綠水晶。」莉絲說。「萬一讓他發現你在追捕他,他很可能不會在伊普托久留。」

  「那麼我們應該小心不要讓他發現,以免他開溜。還有一件事,小姐。」

  「什麼事?」

  「你似乎老是忘記我才是綠水晶真正的主人。」

  莉絲紅著臉說:「那仍是見仁見智的問題,爵爺。」

  「不,小姐。事實就是事實,綠水晶是我的就是我的。」修宇舉手向他的部下打信號。  莉絲回頭看到士兵們騎馬走出林梧莊的大門,她看到雷夫伯父和兩個堂兄站在門口的台階上。她朝傑偉揮手,他是唯一讓她覺得有所不捨的人。傑偉揮手跟她告別。

  莉絲轉回頭時注意到雷夫伯父一臉得意的笑容,她的心中興起不安的疑慮。

  「希望有關我聘禮的傳聞只是流言。」她對騎到她身邊的修宇說。

  「我很少注意流言。」

  她瞄他一眼。「謠傳你送給雷夫伯父兩箱香料作為我的聘禮。」

  「兩箱?」

  「對,一箱胡椒和一箱姜。」莉絲輕笑著說。「我相信那應該是誇大不實的流言,爵爺。但是我擔心你被敲竹槓了。你到底給了雷夫伯父多少聘禮?」

  「這種小事何必放在心上。」

  「我只是不願意你被敲竹槓了,爵爺。」

  修宇的嘴角往上扯了扯。「放心吧,我是生意人,決不會做虧本的生意。」

  伊普托熱鬧非凡,連悶悶不樂的班迪在看到五彩旗幟和條紋帳篷的景象時,心情都為之開朗。城堡主樓圍牆外的庭園裡擠滿各式各樣的攤販,雜耍藝人表演著雜技,人群川流不息,兒童快樂地叫喊著跑來跑去。

  高大的戰馬鶴立難群般混雜在長耳驢子和拉車的矮種馬群中;滿載盔甲的馬車停在裝滿蔬果和羊毛的貨運馬車旁;吟遊詩人在人群中遊蕩。

  「我發誓我這輩子從來沒有在一個地方看到這麼多人。」班迪驚歎道。「好像全英格蘭的人今天都擠到這裡來了。」

  「差不多。」莉絲說。她和班迪站在修宇下令紮營的和緩坡地上。黑色的旗幟在她頭頂的空中飄揚著,修宇選擇的顏色和鄰近帳篷旗幟的鮮艷紅、黃、綠色形成強烈對比。「等你前往巴黎和波倫亞時,會看到更熱鬧的景象。」

  班迪眼中的興奮消失了部分。「莉絲,我希望你不要以斬釘截鐵的語氣來談論我前往巴黎和波倫亞的事,好像那件事已經成了定局似的。」

  「差不多已成定局了。」莉絲微笑道。「修宇爵士會負責的,那是我們協議的一部分。大家都說他是言出必行的人。」

  「我不喜歡你和他達成的這個協議。我雖然不是很喜歡雷夫伯父,但是跟知道他底細的壞蛋打交道強過跟名聲如『無情者』修宇的人談條件。」

  莉絲蹙起眉頭。「他現在叫施修宇,不要叫他無情者。」

  「為什麼?他的部下都是那樣叫他的。我跟史丹爵士聊過天,他說修宇的稱號並非浪得虛名。據說他從不半途而廢。」

  「我也聽說他從不言而無信,我只在乎那一點。」莉絲不耐煩地揮揮手。「別再談這種無聊的事了,我必須開始盡我在協議中的職責了。」

  班迪驚訝地瞄她一眼。「你的話是什麼意思?你已經把修宇爵士帶來伊普托了,也把偷竊綠水晶的吟遊詩人的名字告訴了他。你不需要再做任何事。」

  「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你忘了只有你和我能指認吟遊詩人季爾,修宇和他的部下都沒有見過季爾。」

  班迪聳聳肩。「修宇爵士會派人打聽,季爾很快就會被找到。」

  「萬一季爾用別的名字呢?」

   「他為什麼要那樣做?」班迪問。「他不可能知道修宇爵士已經找他找到這裡來了。」  「這一點我們並不能確定。」莉絲考慮了一下。「找到季爾的最快方法 就是由我在人群中閒逛把他找出來。他一定在這裡的某個地方,我只希望他還沒有把綠水晶賣掉,否則事情會變得更加複雜。」

  班迪目瞪口呆。「你打算親自去把季爾揪出來?」

  「如果你願意,你可以陪我一起去找他。」

  「那不是重點。你跟修宇爵士商量過嗎?」

  「沒有。但我認為商不商量並不重要。」莉絲住口不語,因為史丹在這時穿過草地走向他們。

  她注意到史丹看起來比她初次見到他以來興高采烈得多。平時總是拉長著臉的他露出罕見的熱中與期待,連腳步都輕快起來。他身穿鎖子鎧,腋下挾著擦亮的頭盔。

  「小姐。」史丹粗聲粗氣地說。莉絲很快就發現他不大喜歡她。

  「史丹爵士,」她咕噥。「你看起來一副要上戰場的樣子。」

  「不,我是要參加比武大賽。」

  莉絲吃了一驚。「比武大賽?但是我們是來辦事的。」

  「計劃改變了。」

  「改變了?」莉絲驚訝地瞪著他。「修宇爵士知道嗎?」

  「你以為改變計劃的人是誰?」史丹諷刺地問,他轉向班迪。「我們需要人幫忙準備盔甲和馬匹,修宇爵士建議你來幫忙。」

  「我?」班迪吃了一驚。

  莉絲蹙起眉頭。「我弟弟沒有受過處理盔甲、武器和戰馬的訓練。」

  史丹拍拍班迪的肩膀。「修宇爵士說他也該受些訓練了。」

  班迪搖晃了一下,全靠枴杖幫忙才站穩。「我對學習那些事不是很感興趣。」

  史丹咧嘴一笑。「我有消息要告訴你,班迪。你現在是修宇爵士的屬下,你的新主人認為他的家門裡有未受妥當訓練、在圍城時無法派上用場的屬下是很沒有效率的事。」

  「圍城。」莉絲大驚失色。「等一下。我不容許我弟弟暴露在危險和傷害之下。」

  班迪對姊姊怒目而視。「我不需要保姆,莉絲。」

  「你當然不需要,小伙子。」史丹對莉絲咧嘴而笑,他的表情好像在說他知道他贏了這一仗。「你弟弟很快就會成為男子漢,他早該學會男子漢的行事之道了。」

  「但是他將來要攻讀法律。」莉絲火冒三丈地大吼。

  「是嗎?在我看來,攻讀法律的人更需要能夠照顧自己,他會有許多敵人。」

  「你給我聽著,」莉絲氣呼呼地說。「我決不答應——」

  史丹根本不理會她。「來吧,班迪。我帶你去大帳篷,介紹侍從們給你認識。」

  班迪忍不住感到興趣。「好。」

  「班迪,你給我待在這裡,聽到沒有?」莉絲厲聲道。

  史丹不懷好意地低笑。「誰知道呢?班迪。修宇爵士不久後就要上場比武,他也許會讓你幫他穿上盔甲。」

  「真的嗎?」班迪問。

  「天哪!」莉絲不敢置信地喊。「別告訴我修宇爵士打算浪費時間在愚蠢的比武上。」  史丹露出溫和的微笑。「莉絲小姐,你跟你弟弟一樣還有許多事要學。修宇爵士今天當然要上場,黎文森在這裡。」

  「黎文森是誰?」莉絲問。「他跟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史丹聳起兩道又粗又短的濃眉。「我確信你的未婚夫很快就會向你說明,小姐。我沒有資格代他發言。好了,容我失陪,班迪和我有事要做。」

  「慢著。」莉絲咬牙切齒道。「我對事情的這種轉變很不滿意。」

  「你有什麼不滿得向修宇爵士去訴苦。」史丹咕噥。「來吧,班迪。」

  「慢著。」莉絲叫道。「我需要班迪幫我的忙。」

  「但是,莉絲——」班迪不悅地說。

  「你今天下午不會需要班迪幫任何忙。」史丹向莉絲保證。

  「請問你怎麼知道,史丹爵士?」莉絲瞪著他說。

  「哦,這再明顯不過。」史丹露出荒謬的無辜笑容。「你自己會有很重要的事要忙。」  「什麼很重要的事?」莉絲冷冰冰地問。

  「那還用問嗎?跟任何剛訂婚的小姐一樣,你一定會想觀看你未來的夫君在比武場上展現他的技藝。」

  「我絕對無意那樣做。」

  「胡說!」史丹道。「沒有女士不愛看比武。」

  莉絲還來不及再說什麼,史丹已拖著班迪走向大帳篷。大帳篷豎立在比武場的兩端,騎士、侍從和士兵聚焦在大帳篷下面為比武做準備。

  莉絲怒不可遏。她不敢相信修宇竟然會為了比武這種區區小事,而改變尋找綠水晶的計劃。這簡直毫無道理。

  史丹和班迪消失在人群中時,她猛然轉身走向修宇的私人黑色帳篷。她要找到修宇,讓他知道她對這種情況的看法。他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卻沒腦筋地要參加什麼比武,簡直是想氣死她!

  她猛然止步,一匹高大的黑色戰馬擋住了她的去路,她立刻認出那是修宇的坐騎。鋼鐵和皮革的氣味撲鼻而來。

  莉絲驚訝地瞪著馬蹬裡那只穿著靴子的腳,它看起來好好好大。她的目光緩緩往上移,這是她第一次看到身穿盔甲的修宇。他的鎖子鎧在溫暖的午後陽光中發出金屬的寒光。他的頭盔挾在腋下。

  平時的修宇就已經夠令人望而生畏了,披掛盔甲的「無情者」修宇更令人望而膽寒。她用手遮住眼前,抬頭望向他。

  「聽說上流社會的女士現在流行致贈信物給她們喜愛的騎士在參加比武大會時佩戴。」修宇輕聲說。

  莉絲屏住氣息,然後匆忙振作精神。她提醒自己她正在生氣。「你諒必不打算參加比武吧,爵爺?」

  「我不參加勢必會引起議論。我不希望讓人懷疑我來伊普托的真正原因。」

  「我認為你沒有必要在能夠找到吟遊詩人季爾時,浪費時間在愚蠢的比武上。」

  「愚蠢的比武?」

  「在我看來,比武就是騎在馬背上玩愚蠢的遊戲。」

  「有許多女士喜歡觀賞這種競賽,」修宇故意停頓一下。「尤其是她們的夫君參加競賽時。」

  「哦,我對這種競賽向來不感興趣。」

  「你願意給我一樣信物嗎?」

  她狐疑地望著他。「什麼樣的信物?」

  「一條絲巾或一段緞帶就可以了。」

  「流行實在匪夷所思,對不對,爵爺?」莉絲搖著頭說。「想想看,把一條好好的絲巾或緞帶給男人佩戴著在泥土裡衝來衝去。你所謂的信物很可能會被弄壞。」

  「也許吧!」修宇低頭注視著她,目光莫測高深。「但是我覺得你還是給我一樣這種信物比較好。」

  「為什麼?」

  「人們期望如此,」修宇平和地說。「畢竟我們訂婚了。」

  「你希望佩戴我的信物參加比武來說服別人相信,我們真的訂婚了?」

  「是的。」

  「但是我的綠水晶怎麼辦?」

  「來得及。」

  「我以為綠水晶對你很重要。」

  「是很重要,我會在今天晚上以前得到它。但是另有事情發生;同樣重要的事。」

  「請問是什麼事?」莉絲問。

  「黎文森在這裡,他打算參加比武。」修宇的聲音不帶絲毫情緒,那種平板的聲調令人害怕。

  「那又怎麼樣?」莉絲不安地說。「天哪,爵爺,我還以為你能夠為了綠水晶而放棄比武。」

  「我向你保證,上場跟黎文森比武的機會幾乎和找回綠水晶一樣重要。」

  「我沒想到你會覺得你必須用跟另一個騎士比武來證明你的價值,爵爺。」莉絲不滿地說。「我還以為你不在乎這種事。」

  「你最好不要對我做出太多的假定,莉絲。」

  莉絲瞪他一眼。「好吧,爵爺,我不做任何假定。」

  「放心好了,改天我會向你說明黎文森的事。」修宇伸出手。「我趕時間。你的信物,勞駕。」

  「這實在過分。」莉絲低頭望著身上的衣裳。「我猜想你可以拿我裝飾衣袖的緞帶作為信物,如果你覺得真有那個必要。」

  「有。」

  「別弄髒了,好嗎?好緞帶很貴的。」

  「弄壞了,我會買新的賠你。我買得起。」

  莉絲感到臉頰發燙。他們都知道一條新緞帶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好吧。」莉絲解下衣袖的緞帶。

  「謝謝。」修宇收下綠色的緞帶。「你可以在場邊那個黃白條紋的帳篷底下觀賞比賽。女士們都會坐在那裡。」

  「我不打算觀看比賽,爵爺。」莉絲激動地說。「我有更好的事要做。」

  「更好的事?」

  「是的,我要去尋找季爾,我們兩個都浪費掉下午的時間是毫無道理的。」

  修宇握緊拳頭。「別為吟遊詩人的事煩惱了,莉絲。他很快就會被找到的。在這期間,你跟其他人一起觀看比武。」

  修宇不等她回答就策馬離開。

  「但是我說過我不想觀看比武——」莉絲發現自己在對馬蹄揚起的塵土說話時,憤慨地住口。

  她首度對她和修宇達成的協議產生疑慮。她的新夥伴顯然並不瞭解平等的夥伴關係是什麼意思。
全世界只有一個你,叫我如何不珍惜。

TOP

  6

  臉頰紅潤的賣餅婦人遞給莉絲一塊雞肉餡餅。「沒錯,附近是有許多吟遊詩人。但是我好像沒有注意到有哪個是穿著橘黃色上衣的。」婦人收下莉絲的硬幣,把硬幣塞進腰包裡。「還有別的事嗎?」

  「沒有了。」

  婦人拍掉手上的餅屑,轉身去招呼下一位顧客。「好孩子,你要點什麼?我有美味可口的雞肉餡餅、羊肉餡餅、牛肉餡餅和各種水果派。你慢慢選。」

  莉絲從賣餅的攤子前走開。她厭惡地瞪著手中的餡餅,這是她在過去一小時中買的第四個餡餅了。她不知道她還有沒有辦法吃掉它。

  她原本想以有系統的方式搜尋季爾,但是沒想到實行起來困難重重。到目前為止,她只盤查了三分之一的賽會場地。在擁擠的人群中找尋一個特定的吟遊詩人既花時間又花力氣。

  她嘗試在不同的攤位前跟小販隨口閒聊,但是很快就發現沒有人願意浪費時間在閒聊上。確定小販在認為她願意多給一個硬幣時,比較樂於回答她謹慎措辭的問 題,莉絲勉為其難地開始那樣做。令她驚愕的是,她的錢包都快空了卻一無所獲。在此同時,她還被迫吃掉三個餡餅和兩杯蘋果汁。

  她停在一排攤販末端,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新買的餡餅。她不願丟掉它,任何種類的浪費都有違她的良知。

  「喂,小姐,這邊。」

  莉絲抬起頭,看到一個年約十六歲的男孩逗留在鄰近一個涼篷的陰影裡。他髒兮兮的臉上咧出一個笑容。

  「價廉物美的好東西,小姐。過來看看。」少年匆匆回頭一瞥,然後從髒污的衣服下摸出一把小匕首。

  莉絲驚叫一聲,倒退一步。小偷和扒手是市集賽會上的常客,她抓起裙擺,轉身要跑。  「不,不,別怕,小姐,」少年的眼光充滿警覺。「我無意傷害你。我叫法克,我想把這把漂亮的匕首賣給你。瞧,這是用上好的西班牙鋼鐵打造的。」

  莉絲鬆了口氣。「這把小匕首確實很漂亮,但是我用不著。」

  「也許你可以把它送給你的夫君?」法克不死心地建議。「男人總是用得著一把好匕首。」

  「修宇爵士的武器已經夠多了。」莉絲說,她仍然在氣修宇決定把下午的時間浪費在比武場上。

  「沒有男人會嫌武器多。靠近些,小姐,仔細瞧瞧這手工。」

  莉絲不感興趣地打量匕首。「你從哪裡弄來這把匕首的?」

  「我父親在會場另一端的攤位賣匕首和刀,」法克油嘴滑舌地說。「我幫他在人群中找出顧客。」

  「換一套說詞吧,小伙子。」

  「好吧!」法克呻吟道。「如果你非知道真相不可,我在路邊撿到的。真可惜,是不是?我相信是過路的旅客不小心遺落的。」

  「十之八九是從某個刀販的攤位上順手牽羊來的。」

  「不,不,小姐,我發誓我沒有用任何不正當的手段弄到這把匕首。」法克轉動匕首。「瞧它有多漂亮,我敢打賭這些是貴重的寶石。」

  莉絲挖苦地笑笑。「用不著對我花言巧語,小伙子。我的錢包裡只剩下幾個硬幣,我打算用它們購買比那把匕首更有用的東西。」

  法克露出純真的笑容。「你想買什麼,小姐?只要告訴我你想買什麼,我立刻去替你拿來。然後你可以付錢給我,這樣你就不必在這些骯髒的攤位間跑來跑去了。」

  莉絲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你真熱心。」

  他朝她鞠個躬。「為你效勞是我的榮幸,小姐。」

  莉絲突然想到他很可能幫得上忙。「我需要的是一些消息。」

  「消息?」法克手腕一轉,匕首就消失在他的衣袖裡。「沒問題,我經常賣消息。你會很驚訝有多少人想買那種商品。好了,你想要的到底是哪種消息?」

  莉絲脫口說出她事先編造好的說辭。「我在找一個英俊的吟遊詩人,他有棕色的長髮,頦上留著小鬍子,眼睛是淺藍色的,喜歡穿橘黃色的衣服。我先前聽他唱過歌,還想聽他唱,但在人群中找不到他。你有沒有見過他?」

  法克偏著頭,投給她心知肚明的一瞥。「你是不是愛上了這個吟遊詩人?」

  莉絲張開嘴巴要否認,但及時把話吞回去。她發出一聲她希望是單戀相思的歎息。「他長得實在很帥。」

  法克厭惡地嗤鼻道:「認為他長得帥的不是只有你。天哪,我看不出吟遊詩人的魅力在哪裡。不知道女士們為什麼對他們心蕩神搖。」

  莉絲靜止不動。「這麼說來你是見過他嘍?」

  「是的,我見過你的英俊詩人。」法克聳聳肩。「就像你說的,他的衣服很漂亮。我本人向來喜歡橘黃色。」

  「你在哪裡見到他的?」莉絲急切地問。

  「昨天晚上他在附近的一個營地為一群騎士表演,當時我正好在那附近而聽到他跟人談話。」

  「你就是在那時撿到匕首的?」莉絲客氣地問。

  「是的。」法克毫無慚愧之色地說。「騎士都很粗心大意,尤其是喝多了時。總是遺失匕首、錢包和諸如此類的東西。好了,你要付多少錢請我替你找你的英俊詩人?」

  莉絲摸摸她快空了的錢包。「我只剩下兩個硬幣。我猜你的消息值一個硬幣。如果你動作快,也許值兩個。」

  「成交。」法克再次咧嘴而笑。「跟我來,小姐。我知道你的吟遊詩人在哪裡。」

  「你怎麼會這麼有把握?」

  「我說過愛上他的女人不是只有你一個。昨天晚上我聽到他告訴某位金髮女士,今天他會趁她夫君上場比武時跟她見面。」

  「天哪!你還真是消息靈通,法克。」莉絲咕噥。

  「我說過,消息跟其他東西一樣好賣,而且沒有風險。」法克轉身帶路穿過迷宮似的攤位。

  莉絲丟棄手中的餡餅,急忙跟上他。

  十五分鐘後,她發現自己身在賽會場地外緣。法克帶路繞過圍繞伊普托城堡的石牆,莉絲不安地回頭張望。他們已離開人群,她跟法克單獨在一起。

  她跟著他爬上一個和緩的斜坡,抵達坡頂時,她再度回頭張望。她發現她可以越過帳篷和旗幟頂端,一直望到遙遠的比武場。

  一群觀眾聚焦在場邊觀看團體賽,叫喊聲隨風傳送而來,兩群敵對的騎士從場地兩端衝向對方。

  莉絲驚駭又厭惡地看到兩群人馬互相衝撞在一起,幾個騎士連人帶馬地倒成一團。盔甲在陽光中閃亮,馬匹在煙塵中嘶鳴。莉絲發現自己在搜尋熟悉的黑色旗幟,但是距離太遠,根本不可能辨識出修宇或他的屬下。

  「這邊,小姐。」法克輕聲細語,他繞過一棟搖搖欲墜的棚屋。「快點。」

  莉絲告 訴自己,修宇頭腦精明、武藝高強,不可能在比武場上受傷。像他這樣能幹的騎士,比武只會使他更飛黃騰達。莉絲打個哆嗦。她的父親並無不同。博納爵士大半生 都在法國北部參加永無止盡的比武大會,尋求榮耀和財富。但是莉絲暗自懷疑他長年離家在外是為了逃避為人夫和為人父的責任。

  莉絲對父親只有零星片段的記憶。多年以來,那些記憶就像斷線的珍珠散落在時間長河中閃閃發亮。

  博納有著英俊的相貌、開朗的笑聲、鬈曲的紅鬍子和明亮的綠眼睛。他嗓門大、愛熱鬧,對狩獵和比武充滿狂熱。根據莉絲的母親海倫的說法,他還熱中於倫敦的妓院。

  博納大部分的時間都不在家,但他的回家在莉絲的童年是令人愉快的大事。他帶著禮物和故事翩然降臨,一把抱起小莉絲穿過大廳。博納在家時,莉絲覺得家裡的一切,包括母親在內,都洋溢著幸福快樂。

  但是博納很快地又會啟程前往遠方參加比武大會,或是前往倫敦長時間逗留。莉絲記憶中的童年包括太多母親在父親離家後,掩面哭泣的畫面。

  在博納的兒子出世後,她們比較常看到他。海倫在那段期間滿面春風。但在班迪墜馬跌壞了一條腿之後,博納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前往倫敦和法國北部的次數變得更加頻繁,逗留的時間也更長。

  日子一天天過去,博納不在家的時間越來越長,海倫投注在調配草藥和編寫手冊上的時間也越來越多。她跟子女日益疏離,好像被她的研究迷了心竅。

  後來海倫在博納短暫造訪時,眼中不再有幸福的光彩。往好的方面看,莉絲心想,她的母親不再為父親的離家傷心落淚。

  母親把自己關在書房裡的時間越來越長,莉絲漸漸接下管理家中和莊園大小事務的各種工作。她還擔負起撫養班迪的責任。她擔心自己姊代母職兼父職的努力並 不是很成功。她無法彌補父親的疏忽冷落在弟弟幼小心靈上造成的傷害。每次提到父親時,班迪眼中沉默的憎恨仍然使莉絲心痛鼻酸。

  但是在保不住班迪的繼承權前,她還不瞭解自己失敗得有多徹底。

  「小姐?」

  莉絲拋開憂傷的回憶。「我們要去哪裡,法克?」

  「噓,」法克拚命揮手示意她安靜。「你想讓他們聽到你嗎?」

  「我想知道你要帶我去哪裡?」莉絲繞過一間破舊的木頭棚屋,看到法克躲在一叢濃密的樹葉後面。

  「昨天晚上我聽到吟遊詩人告訴金髮婦人,說他會到溪邊的灌木叢這裡跟她見面。」

  「你確定?」

  「如果他不在,你不必付我錢。」法克寬宏大量地說。

  「好。」莉絲說。「帶路吧!」

  法克鑽進遮掩小溪的茂密草木裡。莉絲撩起裙擺,小心翼翼地跟進去。她的軟皮靴要報銷了,她心想。

  片刻後,一聲尖銳刺耳的叫喊使她猛然止步。她抓住法克的手臂。

  「那是什麼聲音?」她驚駭地低語。

  「八成是那個金髮婦人。」法克咕噥,臉上毫無訝異之色。

  「有人在攻擊她,我們得去幫她。」

  法克眨眨眼,然後瞪著她看,好像認為她瘋了。「我想她不會想要我們幫忙。」

  「為什麼?」

  「從那個叫聲聽來,你的吟遊詩人把她的琴弦撩撥得很舒服。」

  遠方傳來另一聲女性的尖叫。

  「撩撥她的琴弦?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有人在傷害那個婦人,我們不能見死不救。」  法克翻個白眼。「吟遊詩人在草叢裡跟她翻雲覆雨,小姐。」

  「翻雲覆雨?天上是有幾片雲,但是這會兒並沒有下雨呀!」

  法克呻吟一聲。「你還聽不懂嗎?他在跟她做愛,小姐。」

  「這裡?灌木叢裡?」莉絲吃驚極了,差點被腳下的樹枝絆倒在地。

  「不然在哪裡?」法克伸手扶她。「他們總不能在她丈夫的帳篷裡偷情,對不對?而吟遊詩人沒有他自己的帳篷。」

  莉絲感到她的臉頰燙得要命。發現這個年紀跟班迪差不多的少年,比她還懂得男歡女愛之事使她渾身不自在。

  「原來如此。」她努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她欲蓋彌彰的窘困使法克心生憐憫。「要不要在這裡等到他們辦完事?」

  「嗯,好吧。我不想打擾他們。」

  「隨便你。」法克伸出手。「我的責任已了。如果你現在付錢給我,我馬上就走。」

  莉絲蹙起眉頭。「你確定跟那個婦人在一起的吟遊詩人是季爾?」

  「看看那邊。」法克朝一棵樹下的橘黃色衣服點點頭。

  莉絲循著他的視線望過去。「那看來的確像是季爾的外衣,我想我看到他的琴了。」

  當莉絲把她剩下的兩個硬幣遞給法克時,一聲沙啞的男性呻吟從樹林裡傳來。

  「聽來你的吟遊詩人在彈奏他自己的樂器了,我相信是號角。」法克握緊手中的錢幣。「但是別擔心,小姐。我聽他告訴金髮婦人,他可以彈奏好幾個曲調。」

  莉絲皺著眉頭。「我不懂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但是法克已經消失在灌木叢裡了。

  莉絲猶豫著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她原本打算在找到季爾時跟他對質,要求他把綠水晶還給她。但是現在,她突然想到他可能根本不會承認綠水晶在他手上。如果他聲稱對綠水晶失竊的事一無所知,那麼她該怎麼辦?

  跟季爾相好的金髮婦人是另一個令人尷尬的問題,莉絲不知道她該用什麼態度去面對一對剛剛偷情完畢的姦夫淫婦。

  莉絲不得不推斷季爾比她想像中更大膽,他竟敢冒著被婦人的丈夫閹割或殺死的危險去引誘有夫之婦,像這種色膽包天的男人,極可能在莉絲要求歸還綠水晶時,對她冷嘲熱諷,甚至心生歹念。

  莉絲忍不住心想,如果這時有修宇在身邊,事情就簡單多了。他一定會毫不遲疑地向季爾挑戰。

  眼前有這麼重要的事待處理,修宇卻把時間浪費在比武場上,他真是不知輕重緩急。莉絲越想越生氣。

  另一聲沙啞的呻吟嚇了她一跳,這一聲似乎比上一聲更大聲。她突然想到自己對做愛要花多久時間是毫無概念的,季爾和金髮婦人隨時可能從灌木叢裡出來,他們會看到她像傻瓜似地站在這裡。

  如果她要採取行動,那就得快一點。

  莉絲深吸口氣鎮定心神,然後毅然決然地走向丟棄在地上的那堆衣服。抵達衣服堆時,她立刻發現季爾不但把他的琴,還把一個小帆布袋留在他的外衣旁邊。

  帆布袋的大小正好可以容納一顆大石頭。

  莉絲再度感到猶豫不決,但她提醒自己,綠水晶是季爾從她那裡偷走的,她絕對有權利把它拿回來。

  她偷偷摸摸地打開帆布袋的袋蓋,袋裡有個大小跟綠水晶差不多的物體用一塊破布包裹著。

  莉絲用顫抖的手指取出袋裡的物體,掀開破布的一角。奇特、暈翳的綠水晶在陽光下閃爍著黯淡的光澤。

  這確實是她的綠水晶,莉絲深感滿意。它並不是十分吸引人的水晶,但是她覺得它令人著迷。她從來沒有見過像它這樣的水晶或寶石,她覺得它包含著秘密,但在擁有它的短暫期間裡,她一直參不透那些秘密到底是什麼。

  附近的灌木叢裡傳出一聲沙啞的叫喊,莉絲嚇得跳起來,水晶還握在手裡。接著她聽到季爾的聲音。

  「今晚我在營火旁為你丈夫和他的屬下唱歌時,你會知道我歌裡的女人就是你。你聽了會不會臉紅?」

  「當然會,但是在夜色裡有誰會看見?」婦人笑道。「你真是無賴,吟遊詩人。」

  「謝謝你的讚美,夫人。」季爾輕聲低笑。「我會歌頌你的凝脂酥胸、雪白玉腿和我今天在玉腿間發現的甘露。你的丈夫仍然不會知情。」

  「你最好祈禱他不會聽出你詩歌裡的女人是我,」婦人挖苦地說。「否則你會發現你的命根子不見了。」

  季爾放聲大笑。「沒有風險就沒有樂趣。有些男人喜歡在比武場上找樂子,我卻寧願在他們的女人的兩腿之間找樂子。」

  莉絲不再遲疑,緊抓著破布包裹著的綠水晶,她轉身就跑,心中祈禱著季爾不會聽到她的腳步聲。

  她跑了沒有多遠就聽見季爾憤怒的叫聲,她知道他發現綠水晶不見了。

  莉絲加快腳步往前跑。季爾應該沒有看到她才對。

  抵達城堡的石頭圍牆時,她已經跑得氣喘吁吁了。她躲在小棚屋後喘著氣,再過幾分鐘等她混進人群中就安全了。季爾絕對不可能找到她的。

  她深吸口氣,一顆心還在胸腔裡飛快地跳著。她從棚屋後面出來,衝過一片開闊的原野,奔向市集的第一排帳篷。

  兩個手持匕首的男人擋住她的去路。其中一個對她咧開嘴巴,露出缺牙少齒的笑容。另一個的右眼上戴著眼罩。

  莉絲驚駭欲絕,跌跌撞撞地猛然止步。

  「瞧瞧我們遇到誰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手裡還拿著一包很有趣的東西。看來那個小伙子賣給我們的消息不假,」戴眼罩的獨眼龍獰笑道。「也許我們應該付錢給他才對。」

  「我常說能夠免費的決不付錢。」缺牙漢欺身逼近她,揮了揮他空著的那隻手。「只要交出寶石,小姐,包準你不會有事。」

  莉絲抬頭挺胸,憤慨地瞪著他。「寶石是我的,你們立刻給我讓開。」

  獨眼龍格格地直笑。「聽起來像大家閨秀,對不對?一直想試試跟她們親熱是什麼滋味。」

  「等我們辦完正事,你可以慢慢地享受她。」缺牙漢咕噥。

  莉絲抓緊手中的寶石,張開嘴巴尖叫求救。她絕望地發現附近沒有人會來救她。

  「班迪回來了沒有?」修宇望著比武場的彼端,他可以看到黎文森的旗幟在風中飄揚,期待激發他冷酷無情的高昂鬥志。

  我不會忘記的,外公。

  「還沒有,爵爺。」史丹沿著修宇的視線方向望過去,眼中浮現心領神會的表情。「喲,看來黎文森終於準備上場了。」

  「也該是時候了。」修宇瞄向大帳篷,搜尋班迪的身影。他沒有看到班迪。「真要命,那個小子跑到哪裡去了?他早該帶著他姊姊回來了。」

  修宇發現莉絲不在觀眾席上時,派班迪去找她回來。不知道為了什麼,發現莉絲沒有跟其他婦女坐在一起觀看比武,修宇先是大失所望,接著大為惱火。他告訴自己他有權生氣,畢竟他明明白白地吩咐過她,而她卻故意置之不理。但是他有種不安的預感,事情沒有那麼單純。

  她一定覺得不理會他的命令是件很容易的事,因為她根本沒有視他為她名正言順的未婚夫。

  「也許她對比武不感興趣,」史丹朝地上吐一口唾沫。他打量著場邊涼篷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們。「比武畢竟是男人的遊戲。」

  「對。」修宇再次搜尋班迪的身影。

  「我記得以前女人們對比武根本不屑一顧,」史丹咕噥。「現在她們把比武大會當成炫耀服飾的盛會。想到這個就能使勇猛的騎士落淚。」

  「我不能再等下去了,」修宇說。「文森就快準備就緒了。把我的馬牽來。」

  「是,爵爺。」史丹朝牽著修宇黑色駿馬的待從打信號。

  修宇往觀眾席看了最後一眼,莉絲仍然不再蹤影。「天哪!她需要受點教訓。」

  一個虎背熊腰、蓄著絡腮鬍、眼睛小而亮的男人從大帳篷裡走出來。「修宇爵士,聽說你來了。無法抗拒使黎文森落馬的機會,對不對?」

  修宇冷冷地看他一眼。「聽說你今天表現得很好,埃德。」

  「我從葛亞頓手中贏得一匹好馬和一些盔甲。」埃德低聲大笑。「亞頓爵士跌斷了一條腿,躺在地上爬不起來,就像一隻翻不了身的烏龜。那個德行看了讓人忍不住發笑。」

  修宇一言不發。他並不喜歡埃德。比他年長好幾歲的埃德是一個冷酷無情的傭兵,為任何付得起價碼的人賣命。鬻劍為生並非什麼罪大極惡的事。修宇很清楚,如果命運沒有安排他成為宋世默的家臣,他很可能會選擇類似的職業。

  修宇不喜歡埃德是另有原因的。埃德雖然是武藝高強的武士,但生性殘暴、舉止粗魯。修宇聽過許多有關埃德對年輕女性有著暴力傾向的謠言,其中包括幾個月前有一個十二歲的客棧女僕死於埃德的獸慾。修宇不知道謠言是真是假,但他發覺信以為真並不困難。

  「準備好了,爵爺。」侍從安撫急躁的駿馬。

  「太好了。」修宇轉身離開埃德。

  修宇一腳踩進馬蹬裡時,班迪剛好一病一拐、氣喘如牛地繞過大帳篷轉角。

  「修宇爵爺,我找不到她。」

  修宇暫停上馬的動作。「她不在帳篷裡?」

  「不在,爵爺。」班迪停下腳步,用枴杖支撐自己。「她也許在攤位間閒逛。她不大喜歡比武那類似的活動。」

  「我命令她跟其他的婦女坐在一起觀看比賽的。」

  「我知道,爵爺。」班迪一臉焦慮地說。「你得原諒我姊姊,爵爺。莉絲不習慣服從命令,她比較喜歡照她自己的方式做事。」

  「看來的確是。」修宇騎上馬背,伸手從侍從手裡接過長矛。他瞄一眼繫在長矛尖端附近的綠色緞帶。

  「爵爺,請你寬容她的任性。」班迪懇求道。「她向來不愛接受指導,尤其是男人的指導。」

  「那麼她該學習一下了。」修宇望向比武場的彼端,黎文森在一面紅旗下登上馬背。

  儘管對莉絲惱火,但是修宇越來越感到不安。頸背上的刺痛感並非來自對即將與文森交手的期待。

  事情不大對勁。

  他原本認為莉絲純粹是出於賭氣才沒有坐在觀眾席上,他很清楚她並不喜歡被告知她必須觀看比武。他安慰自己說她正在她的帳篷裡鬧彆扭,同時決定等一下再來處理這件事。等他和黎文森較量完畢後再說。

  修宇和文森因為雙雙效忠於宋世默,所以不能隨心所欲地公然為敵。宋世默不容許他旗下最優秀的兩個騎士浪費精力和金錢在彼此作戰上,因此修宇和文森不得不把他們的衝突限制在比武場內。在那些難得同場較量的場合裡,世仇可以在競賽的偽裝下實行。

  上次他們在比武場上相逢時,修宇只用長矛刺了一下就把文森挑下了馬。那次的比武大會是由兩個舉足輕重的男爵贊助主辦的,對於贖金沒有任何上限,獲勝的騎士可以向落敗的騎士予取予求。

  大家都認為修宇一定會對黎文森漫天討價,至少他可以名正言順地將對手的昂貴戰馬和盔甲佔為己有。

  但修宇不但分文未取,還在勝負分曉後立刻離場,留下文森躺在地上,好像他是毫無價值的廢物。這樣的舉動無疑是對對手的最大侮辱。有關這次事件的詩歌傳唱著,「無情者」修宇的傳奇故事又多了一條。

  除了修宇和他唯一的心腹知己史丹以外,沒有人知道這件事背後的真相。剝奪文森的昂貴盔甲和戰馬是多此一舉,修宇設計了一個更巧妙而且更有效的計謀對付黎文森。時候一到,那個計謀自然會水到渠成。

  再過半年吧,最多不會超過一年,復仇大計到時就會大功告成。修宇相信到時肆虐他心靈的風暴就會平息,他的心靈終將獲得平靜。

  在此期間,比武場上的相逢可以作為寶劍「呼風喚雨」的開胃小菜。

  修宇把頭盔挾在腋下,低頭注視班迪。「帶兩個馬伕去攤販的帳篷間找你姊姊。」

  「是,爵爺。」班迪轉身轉了一半又停了下來。「爵爺,找到莉絲後,你打算怎麼處置她?」

  「那是莉絲的問題,不是你的。」

  「但是——」

  「我說了,那是莉絲和我之間的事。快去,班迪,你有任務要完成。」

  「是,爵爺。」班迪老大不情願地轉身穿過擠在大帳篷附近的人群。

  修宇準備對他黑旗下的一小群士兵講話。他們熱切地面對著他,跟「無情者」修宇一起上場看來有錢可賺。

  修宇很早就發現比武和作戰有個致勝秘決,那就是嚴明的紀律加上正確的謀略。但令他驚訝的是,懂得用此秘決的人似乎少之又少。

  騎士在本質上是一群滿腔熱情卻急躁、魯莽的粗人,參加比武或實際作戰時,只想到個人的榮耀和戰利品。鼓勵他們那樣做的是,爭奪相同榮耀和戰利品的同輩、歌頌其英勇行徑的吟遊詩人,和喜歡致贈信物給詩歌中英雄的婦女。

  在修宇看來,這種不守紀律的行為是逗人發笑的詩歌題材,卻也使勝利在比武或戰鬥中變成不可預期的僥倖。

  修宇寧願他的勝利是可以預期的,遵守紀律和事先訂定的謀略則是關鍵。他以此為訓練屬下的戰技基礎。

  置個人私慾於服從命令之上的士兵和騎士,在修宇手下都待不久。

  「你們必須保持隊形和遵照我們先前商量好的謀略,明白嗎?」修宇對屬下說。

  史丹咧嘴一笑地戴上頭盔。「明白,爵爺。別擔心,我們一定會照你的計劃行事。」

  其他人微笑表示同意。

  「記住,黎文森是我的。」修宇說。「你們儘管去對付他的屬下。」

  眾人嚴肅地點頭。修宇的屬下都知道他們的主人和黎文森彼此不和,他們的世仇不是秘密。

  修宇滿意地點點頭,準備率領屬下就位。他決定等一下再來處置莉絲。

  「等一下,爵爺。」班迪大喊。

  修宇不耐煩地回頭,他看到班迪臉上充滿恐懼。「什麼事,班迪?」

  「這個叫法克的男孩子說他知道莉絲在哪裡。」班迪指著一個年紀跟他相仿、渾身髒兮兮的年輕人。「他說有兩個身懷匕首的男人去追殺她了,他說他可以告訴我們在哪裡可以找到莉絲,但是我們必須付出代價。」

  修宇為時巳晚地想到,莉絲沒有坐在觀眾席看比賽,也沒有在她的帳篷裡生悶氣,是因為她去找吟遊詩人季爾了。

  她諒必不會做出那麼魯莽的事吧!

  儘管修宇試圖使自己安心,他仍然感到一顆心冰冰涼涼地往下沈。

  倒霉的克萊德密小販被割斷喉嚨、倒在血泊中的影像浮現在他眼前。

  修宇低頭注視咧著嘴笑的法克。「你說的是實話嗎?」

  「是的,爵爺。」法克咧大了嘴笑著說。「我是個商人,我販賣消息或任何被我遇上的東西,我很樂意告訴你那個紅髮女郎在哪裡。但是如果你想在那兩個攔路賊追上她以前搭救,那麼你最好快一點。」

  修宇強行壓抑住胸中高漲的怒火和憂懼,以不帶感情的聲音說:「快說。」

  「別急,爵爺,我們必須先談好代價。」

  「代價是你的性命。」修宇說。「現在就說出實話,否則準備付出代價吧!」

  法克的笑容頓時消失無蹤。
全世界只有一個你,叫我如何不珍惜。

TOP

  7

  莉絲奔向棚屋,她只希望在那兩個揮舞著匕首的攔路賊追上她以前趕到那裡。如果她能躲進棚屋裡,也許就有辦法保護自己了。

  「攔住她。」獨眼龍對他的同伴大吼。「如果這次沒能拿到那顆該死的寶石,我們永遠別想拿到錢了。」

  「那個小妞跑得還真快。」缺牙漢氣喘如牛。「但是她逃不掉的。」

  追趕者蹬蹬蹬的腳步聲聽得莉絲驚恐莫名。棚屋看起來是那麼遙遠,沉重的綠水晶和礙手礙腳的長裙使她的速度快不起來。

  兩個攔路賊越追越近。

  莉絲離棚屋還有十步時,聽到一聲晴天霹靂,連她腳下的地面都為之震動。

  她隱約注意到陽光依然燦爛,天空中沒有暴風雨前兆的烏雲。

  在背後響起的霹靂聲有如死神的催命鼓,接著她聽到一個追趕者發出尖叫。

  淒厲的叫聲使莉絲絆了一跤而停下來。她猛然轉身,正好看到缺牙漢倒臥在一匹黑色駿馬的鐵蹄之下。駿馬好像沒有注意到蹄下的障礙物,踩過漢子身體繼續往前衝,找尋新的獵物。

  莉絲認出那匹高大的戰馬和馬上的騎士。黑馬的馬鬃和騎士的黑髮在風中飄揚、盔甲在陽光下閃著金屬的寒光。

  莉絲抓緊寶石,瞪視著眼前的駭人景象。她這輩子看過太多騎士和戰馬,但從未見過如此可怕的事。

  「無情者」修宇和胯下的黑色戰馬合而為一,像一部所向無敵的戰鬥機器。

  獨眼龍驚駭地大叫,急忙轉向逃避追殺,企圖在溪邊的灌木叢裡尋求庇護。但他根本不可能跑得過四條腿的駿馬。明白自己是難逃一死,他絕望地轉身面對他的命運。

  莉絲瞇起眼睛,不敢直視無可避免的死亡和毀滅。但在最後一刻,訓練有素的戰馬,在騎士無形的命令下改變了行進的方向。戰馬與攔路賊擦身而過,獨眼龍毫髮未損。

  高大的駿馬猛然止步轉身,走向蜷縮成一團的獨眼龍。駿馬搖擺著頭,粗重地噴著鼻息,用力跺著腳,好像在抗議被迫停止追趕。

  獨眼龍嚇得魂不附體,兩腿一軟就跪倒在地。

  修宇瞄向莉絲。「你沒事吧?」

  莉絲說不出話來,連忙點了點頭。

  修宇把注意力轉向攔路賊。當他開口說話時,他的聲音輕柔得令人毛骨悚然。「看來你會對小姐下毒手。」

  「不要殺我,爵爺。」獨眼龍哀求。「我們沒有惡意。我們只是在跟姑娘鬧著玩,只是想跟她親親熱熱。那有什麼不對嗎?」

  「那位姑娘是我的未婚妻。」修宇慢吞吞地說。

  獨眼龍的獨眼睜得像銅鈴一樣大,好像看到腳下的地面突然裂開,地獄在下面等著他。他孤注一擲地為自己辯護。

  「我們怎麼會知道她是爵爺你的未婚妻呢?她看起來跟別的姑娘沒有兩樣。我們發現她從灌木叢裡跑出來,理所當然地認為她是在找樂子。」

  「住嘴!」修宇命令。「你還活著是因為我有話問你,如果你說話不留神,我大可不必留你回話。」

  獨眼龍打個哆嗦。「是,爵爺。」

  史丹急急忙忙繞過圍牆轉角。班迪拄著枴杖,以驚人的速度緊跟在後。他們兩個人都滿面通紅、氣喘吁吁。

  「莉絲,」班迪大喊。「你有沒有受傷?」

  「沒有。」莉絲發現她在發抖。她沒有去看倒在馬蹄下的那們攔路賊。

  「去看看地上那個。」修宇對史丹說。「他被馬撞倒,八成死了。」

  「是,爵爺。」史丹快步走向倒地的那個漢子。他用靴尖戳戳靜止不動的漢子,然後漫不經心地往草地上吐唾沫。「我認為你的推斷是正確的,爵爺。」史丹彎腰近看落在屍體旁邊的東西。「他帶著一把很不錯的小匕首。」

  「你要的話,可以拿去。」修宇在下馬時,說道。「以及其他你可以在他身上找到的東西。」

  「不會有太多。」

  遠方響起群眾的叫喊聲。比武場上的矛和盾的撞擊聲隨風傳來,史丹和班迪回頭望向比武場的方向。

  莉絲察覺到氣氛突然緊張起來。

  「我相信黎文森已經上場了。」修宇在片刻後說。

  「是的,爵爺。」史丹惋惜地歎口氣。「看來他的對手是奧哈洛。那會是一場實力懸殊的比賽,哈洛那個小伙子根本不是文森的對手。」

  修宇的下顎繃緊,但他的聲音仍然鎮靜得好像他們在談最新的農耕技術。「很遺憾你今天只能在這兩個攔路賊身上找戰利品,史丹。由於不久前的突發事件,我們不會有機會在比武場上贏得更有利可圖的勝利。」

  史丹瞪莉絲一眼。「是的,爵爺。」

  修宇把韁繩扔給班迪。「去找治安官來,告訴他等一下我想親自審問這個人。」

  「是的,爵爺。」班迪接住韁繩。駿馬冷冷地瞪著他。

  修宇面無表情地注視著莉絲。「你確定你沒有受傷?」

  「是的。」莉絲低語,不知道為什麼,她有種泫然欲泣的衝動。更荒謬的是,她竟然想投身修宇的懷抱。「你救了我的命,爵爺。」

  「如果你乖乖聽話坐在觀眾席上看比賽,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修宇的聲音中不帶絲毫感情。

  莉絲的心涼了一大截。也許傳聞是真的,她心想,也許「無情者」修宇真的是個冷酷無情的人。破布包裹著的綠水晶突然變得非常沉重,她這才想起她還把它緊緊握在手裡。

  「我找到綠水晶了,爵爺。」她說,希望這個消息能穿透包裹他情緒的無形鋼鐵盔甲。

  「是嗎?」他草草地看了她手中的物體一眼。「我並不滿意你差一點就要為它付出的代價。」

  「但是——」

  「我已經打聽出吟遊詩人季爾的下落。他今晚要為某些爵士和他們的女眷表演,天亮前綠水晶就會平安回到我手中。你不必為了它而拿自己的性命冒險。」

  莉絲脆弱的情緒突然變成滿腔怒火。「你應該在參加比武大會前把你的計劃告訴我的,爵爺。我們是搭檔,如果你還記得。我們有過協議。」

  「我們的協議跟我希望命令被服從沒有關係。」

  「天哪,那樣太不公平了。」

  「不公平?」他走向她。「我反對你做傻事叫不公平?」

  莉絲驚訝地瞪著他。「你在生氣。」

  「是的,小姐。」

  「我是說你氣我讓自己發生危險。」她輕聲道。

  「別把性命攸關的事說得那麼輕鬆,小姐。」

  修宇嚴峻的表情應該加深莉絲的憂懼才對,但出於某種理由,莉絲反而感到心中燃起一線希望。

  「我認為你擔心我甚於擔心綠水晶,爵爺。」

  「你是我的未婚妻,」修宇平和地說。「所以我對你有責任。」

  莉絲顫抖的嘴唇微微往上揚。「爵爺,我認為你很會裝蒜。其實你根本不像人們說的那樣冷酷。你今天救了我的命,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

  她把破布包裹的綠水晶放到地上,一頭鑽進修宇懷裡。

  令她驚訝的是,修宇竟然抱住她。

  他的鎧甲又冷又硬,但他的強壯帶給她莫大的安慰。莉絲抱緊他。

  「我們等一下再談談這件事。」修宇在她髮際低語。

  修宇等到吃過晚餐後才去帳篷找莉絲。

  很不錯的帳篷,修宇在走向帳篷時,自嘲地心想。寬敞、舒適,帳篷的中央甚至有隔間。那是他們此行攜帶的唯一一個帳篷。

  那是他的帳篷。

  修宇連問都沒有問她是否願意跟他分享帳篷就把帳篷分配給了莉絲。他不用問就猜得出她的回答。

  昨天晚上他跟他的手下一起睡在營火附近,今天晚上他也打算讓莉絲獨享帳篷的舒適和隱私。

  到目前為止,莉絲不但獨自睡在帳篷裡,還獨自在帳篷裡用餐。就像她伯父抱怨的一樣,她似乎對騎士和士兵的談話毫無興趣。

  想到莉絲蜷縮在他的棉被裡,修宇不得不壓抑住一聲呻吟。慾望在他的下體騷動著,他太久沒有碰女人了。嚴以律己的他拒絕受情慾控制,但那是要付出代價的。

  他太清楚性慾無法紓解的痛苦。多年來他經常受那種折磨,他總是安慰自己等他有了妻子時,情況就會不一樣。

  想到這裡,他就不免想到現在的他幾乎可以算是擁有一個妻子了。對大部分人來說,訂婚幾乎等於結婚,所以很少人會反對未婚夫妻提前圓房。事實上,提前圓房等於是保證婚禮一定會舉行。

  不幸的是,跟他訂婚的女子自認是他的夥伴,而不是他未來的配偶。修宇納悶著他要用什麼方法才能說服莉絲相信,結婚會比進修道院更有意思。

  這個問題深深困擾著他。起初他覺得這個問題很容易解決,但是現在他開始有了疑慮。

  他擁有許多才能,修宇心想,他不是個沒有腦筋的人。宋世默很注意他的教育,修宇知道他比大多數人有學識得多。但遇到瞭解女人,尤其是莉絲這樣與眾不同的女人時,修宇覺得他的諸多本領竟然無一適用。

  「爵爺?」坐在營火附近的班迪匆匆起身走向修宇。「我能不能跟你談談?」

  「如果是有關你姊姊的事,很抱歉,不行。」修宇說。

  「但是,爵爺,我希望你去找她前能多瞭解她一點。她今天下午並沒有惡意。」

  修宇停下腳步。「她今天差點冤枉送命。難道你希望我鼓勵她做這種傻事?」

  「不是的,爵爺,我相信她不會再做出這麼魯莽的事。我必須指出,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了。綠水晶現在已物歸原主。你能不能不追究這件事?」

  「不行。」修宇在搖曳的火光中打量憂心忡忡的班迪。「別慌,小伙子,我從不對女人動粗。我不會揍你姊姊的。」

  班迪顯出一臉的不信。「史丹爵士說你生氣,是因為下午無法在比武場上跟黎文森一較長短。」

  「你是不是擔心我會拿莉絲出氣?」

  「是的,我擔心的正是那樣。莉絲很會惹想要使喚她的人生氣,爵爺。雷夫伯父總是被她氣得暴跳如雷。」

  修宇渾身一僵。「雷夫打過她嗎?」

  「沒有。」班迪苦笑道。「我認為他不敢。他知道莉絲會用他料想不到的方式來報復他。」

  「對。」修宇放鬆下來。「我得到的印象是雷夫對莉絲有所忌憚。」

  「有時我覺得他是真的很怕她。」班迪說。「莉絲認為那是因為我們母親的緣故。」

  「你們的母親?」

  「是的。她研究藥草,精通歧黃之術。」班迪猶豫一下後繼續說:「她知道許多奇特藥草的特性,那些藥草能夠治病也能致命。她從莉絲小時候就教莉絲許多草本植物的知識。」  修宇感到頭皮發麻。「換句話說,雷夫害怕莉絲從你們的母親那裡學會了下毒,對不對?」

  「莉絲決不會做那種事。」班迪震驚地說。「我母親教她治病,而不是害人。」

  修宇伸手抓住班迪的肩膀。「看著我,班迪。」

  班迪焦慮的眼神與他的目光接觸。「什麼事,爵爺?」

  「莉絲和我之間有些事必須說清楚。其中之一是,身為我的未婚妻,她必須服從我的命令。我下命令不是因為一時心血來潮,而是為了那些歸我照管的人的安危著想。」

  「是的,爵爺。」

  「莉絲和我可能會為這件事起爭執,但我向你保證我絕對不會對你姊姊動粗。」

  班迪凝視修宇良久,好像想在陰影中看個分明。接著班迪僵硬的肩膀放鬆了些。「是的,爵爺。」

  修宇放開班迪。「她必須瞭解,在她歸我保護期間,她必須跟其他人一樣服從我的命令。因為她的服從有時會是她保命的關鍵,今天下午發生的事就是最好的例子。」

  班迪呻吟道:「祝你好運,能夠說服她相信那一點,爵爺。」

  修宇淡淡一笑。「謝謝,我猜我會需要一點運氣。」

  他轉身繼續走向黑色帳篷。多麼美好的夜晚啊,他心想,涼爽而不寒冷。營火點綴著伊普托的夜色,空氣中飄蕩著尋歡作樂的笑語和歌聲。

  比武大會後的典型夜晚。獲勝的人載歌載舞地慶祝他們的勝利,敗北的人在友好的氣氛中跟獲勝的人磋商贖金的價碼。

  有些人會筋疲力竭地倒在營火旁呼呼大睡,有些人會趁這個時候療傷。

  但在伊普托的這場賽會結合後,大部分的贏家和輸家都會匆匆趕赴下一場比武大會,無論比賽將在哪裡舉行。大部分的男人過的都是這樣的生活。比武在英格蘭不合法的事實絲毫減損不了男人們對這項競賽的狂熱。

  修宇是少數不以比武為樂的人之一。他只有在兩種情況下會參加比武大會,第一是想讓他的部屬接受比武大會所提供的訓練,第二則是確定黎文森會成為他的對手時。

  帳篷裡的亮光告訴他,莉絲生 了一盆火取暖,和點了一根蠟燭照明。修宇推開門簾,悄悄地站在帳篷門口。莉絲沒有聽到他進來。她背對著他坐在一張折迭式小板凳上,她的背影纖細柔美。她低 垂著頭,專注地凝視著捧在膝上的東西,她束在發網裡的紅髮發出比盆中炭火還要豐盈的光澤,她的裙子優雅地垂在凳腳周圍。

  他的未婚妻。一波強烈的慾望襲擊著修宇,他深深地吸口氣,手指抓緊帳篷的門簾。他要她。

  一時之間,他想到的只有下午莉絲投進他懷裡時,他的驚愕反應。當時他的情緒彷彿瀕臨決堤邊緣。他掙扎在憤怒與恐懼之間;憤怒的是她魯莽行事,恐懼的是她差點送掉性命。如果他去遲一步,他很可能就會永遠地失去她。

  漲滿腦中的佔有慾使他的手顫抖。

  彷彿察覺到他的存在,莉絲突然轉頭凝望他。她眨了眨眼睛,修宇幾乎可以看到在她腦海裡接連閃過的思緒。接著她露出嫵媚的微笑,修宇不得不握緊拳頭防止自己伸手去摸她。

  「爵爺,我沒有聽到你進來。」

  「你顯然另有心事。」修宇使出他所有的自制力,他故意鬆手讓門簾在身後閉合。

  「是的,爵爺。」

  他走過帳篷裡的地毯,低頭看看她膝上的東西。「還在研究我的水晶呀?」

  「我還在研究我的水晶,爵爺。」她撫摸著琢面繁複的綠水晶。「我想瞭解吟遊詩人季爾,和那兩個攔路賊為什麼認為它那麼有價值。」

  「我們沒辦法從吟遊詩人口中問出什麼,季爾失蹤了。」發現吟遊詩人失蹤了是另一件令他氣惱的事。今天沒有一件事是順利的,修宇懊喪地心想。

  「我不覺得意外。」莉絲說。「季爾那個人油滑得很,我一直不大喜歡他和他的歌。」  修宇打量著她在燭光掩映下的容顏。「聽說女人覺得他很有魅力。」

  莉絲優雅地哼一聲。「我一點也不覺得。他居住在林梧莊期間,有天晚上他企圖偷吻我。」

  「真的嗎?」修宇輕聲問。

  「真的,討厭極了。我把一杯麥酒倒在他頭上,之後他再也沒有跟我說過話。」

  「原來如此。」

  莉絲抬起頭望著他。「你從獨眼龍攔路賊口中問出什麼沒有?」

  「非常有限。」帳篷裡沒有第二張凳子,修宇只好坐在莉絲裝礦石的沉重木箱上。「他雖然有問有答,但他只知道有人僱用他們找回綠水晶。至於僱主是誰,他並不清楚,因為都是他的同夥去接洽的。我相信克萊德密的那個小販就是他和他的同夥殺的。」

  「哦。」莉絲的聲音有點發抖。

  「很不幸,他的同夥已經死在我的馬蹄下了。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原來如此。」

  修宇瞇起眼睛。「那兩個攔路賊會不假思索地一刀把你給宰了。」

  她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但是你救了我,爵爺。」

  「那不是我要表明的重點。」

  她扮個鬼臉。「我知道你要表明的重點是什麼,爵爺。但是往好的方面看,殺人兇手一個斃命,一個落網。我們兩個都平安無事,綠水晶也找回來了。」

  「你忘了一件事。」

  「什麼事?」

  「僱用那兩個攔路賊的人仍然在外面某個地方,而我們對他的身份是一無所知。」

  莉絲握緊手中的水晶。「但是那個人一定已經知道他企圖奪取綠水晶的嘗試都失敗了。綠水晶現在回到了你的手中,沒有人膽敢從你手中搶走它。」

  「謝謝你對我這麼有信心,」修宇咕噥。「但是我認為我們不該假定所有潛在的盜賊都對我的能耐有跟你相同的信心。」

  「胡說。雷夫伯父向我保證過,你是個不折不扣的傳奇人物,爵爺。」

  「莉絲,我很遺憾必須讓你知道,在林梧莊或伊普托這種偏僻地方的傳奇人物,在別的地方只是小有名氣罷了。」

  「我絕不相信,爵爺。」莉絲流露出出人意料的忠誠。「我親眼目睹你今天是怎麼解決那兩個攔路賊的。等消息傳回他們的僱主耳中,他一定會重新考慮還要不要嘗試奪取綠水晶。我確信這是我們最後一次看到他圖謀不軌。」

  「莉絲——」

  她用指尖輕敲綠水晶,眉頭在深思中皺起。「你知道嗎,爵爺?我真的很想查明當初怎麼會有人想偷它。」

  修宇的注意力暫時轉到綠水晶上。「我猜可能是有人誤以為它是貴重的寶石,畢竟它傳說是一大批寶藏的最後一顆。」

  莉絲滿目狐疑地打量手中醜陋的水晶。「根據那麼低的定價看來,出售它的小販顯然並不認為它很貴重。他很可能只認為它是稀奇古怪的東西,只有研究自然科學的人會感興趣的小玩意兒。」

  「我懷疑竊賊行竊的動機,是認為它有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價值。」

  莉絲猛地抬頭望向他。「哪一種價值,爵爺?」

  「我告訴過你,有一則傳說和詛咒把綠水晶的得失跟施家堡的統治權連結在一起。」

  「對。那又怎麼樣呢?」

  修宇聳聳肩。「也許有人不希望我成為施家堡的新領主。」

  「那會是誰呢?」

  修宇心不在焉地用手指輕敲大腿。「也許我該告訴你有關黎文森的事了。」

  「你今天想要跟他比武的那個人?班迪告訴我你因為被迫錯過比賽而十分氣惱,我知道都是我害你不得不放棄比武的。」

  「沒錯。」

  她露出燦爛的笑容。「但是你必須承認找回綠水晶才是最重要的,爵爺。我們做到了,不是嗎?結果好就是好,所以何不讓我們忘記下午那些不愉快的小事?」 

  修宇老大不情願地決定該是告誡她服從命令的時候了。「忘記你所謂的不愉快小事不是我的作風,小姐。事實上,我認為人應該從那類事件中學到教訓。」

  「別擔心,爵爺。我確實學到教訓了。」莉絲興高采烈地向他保證。

  「但願我能相信。」修宇說。「但是我有種感覺——」

  「噓,」莉絲舉起一隻手示意他別作聲。「那是什麼?」

  修宇皺起眉頭。「什麼是什麼?」

  「有個吟遊詩人在唱歌。你聽,我相信他的詩歌跟你有關,爵爺。」

  一個渾厚男聲吟唱的詩歌聲飄進黑色帳篷裡。

  傳說那個稱號為無情者的騎士

  天不怕來地不怕

  但是大家聽我說

  今天他真的見了文森爵士就逃

  「真的是在講我。」修宇咕噥。文森報了上次被他當眾羞辱的一箭之仇,這就是跟莉絲這種奇女子訂婚所付出的代價。

  莉絲放下水晶,跳了起來。「有個喝醉酒的吟遊詩人在誹謗你,爵爺。」

  「這只證明了我先前所說的放不假。在某些地方的討喜傳奇在別的地方只不過是差勁的笑話。」

  堂堂修宇爵士

  以前總令勇敢的武士聞風喪膽

  但是從今以後

  他生性懦弱的真相將廣為流傳

  「這實在太過分了。」莉絲朝帳篷門簾走去。「我無法忍受他這樣抹黑你,你今天錯過那場愚蠢的比武,是因為你在做真正的英雄所做的事。」

  修宇為時已晚地發現莉絲打算去找那個吟遊詩人當面對質。「哦,莉絲,等一下。你給我回來。」

  「我馬上回來,爵爺。但是我必須先去糾正那個吟遊詩人的愚蠢詩歌。」莉絲溜出帳篷,門簾在她身後合起。

  「我的天哪!」坐在木箱上的修宇急忙站起,兩個大步趕到門邊。

  他扯開門簾,看到莉絲站在營火的火光中。她撩起裙擺,快步走向隔壁的營地。她抬頭挺胸,步履堅定。修宇的屬下驚恐萬狀地瞪視她的背影。

  不知麻煩將至的吟遊詩人繼續吟唱著他的詩歌。

  也許他的情人會另結新歡

  找尋另一個強壯的騎士

  因為「呼風喚雨」的威力不再

  現在軟弱如仲夏的微風

  「喂,吟遊詩人,」莉絲大聲喊道。「不要再唱那首愚蠢的歌了,聽到沒有?」

  漫遊在各個營地之間,遇到有人邀請就停下來吟唱新歌的吟遊詩人戛然住嘴。

  修宇覺得夜突然變得異常安靜。驚訝地瞪著莉絲的不是只有他的部屬而已,附近幾個營地的人全部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

  莉絲走到吟遊詩人面前停下,吟遊詩人朝她深深一鞠躬。

  「小姐,別見怪。」他假裝客氣地咕噥。「很遺憾你不喜歡我的歌,這是今天下午應一位最高貴、英勇的騎士的要求所創作的。」

  「我猜是黎文森吧?」

  「正是。」吟遊詩人大笑道。「確實是文森爵士要我作一首歌慶祝他在比武場上的偉大勝利。難道你認為他不該受到英雄式的歌頌嗎?」

  「沒錯,因為他不是今天的優勝者。修宇爵士才是真正的英雄豪傑。」

  「拒絕上場跟文森爵士比武叫做真正的英雄豪傑?」吟遊詩人咧嘴而笑。「別見怪,小姐,你對英雄的看法很怪異。」

  「顯然你和文森爵士都不知道,今天下午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莉絲沉著臉凝視聚集在周圍的聽眾。「各位請注意聽,因為現在我要告訴你們今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修宇爵士被迫錯過比武,是因為他忙著進行一項英勇的任務。」

  一個身穿紅色外衣的高大男子穿過圍觀的人群中走出來,火光照亮他似鷹的五官。

  修宇認出那個新來者時,忍不住暗中呻吟。

  「是什麼樣的英勇任務使修宇爵士離開榮譽的戰場,小姐?」高大的男子禮貌地問。

  莉絲猛然轉身面對他。「今天下午當文森爵士上場比賽時,修宇爵士把我從兩個邪惡的盜賊手中解救出來。如果不是修宇爵士及時趕到,我現在已經死在那兩個冷血強盜手裡了,爵爺。」

  「請問你是哪一位?」高大男子問。

  「我是修宇爵士的未婚妻莉絲。」

  群眾中響起一片竊竊私語聲,莉絲不予理會。

  「真的嗎?」高大男子就著火光仔細打量她。「有意思。」

  莉絲鎮靜地凝視他。「你一定會同意拯救我的性命,比參加無聊的比武更配稱是英雄的行徑。」

  高大男子的目光越過莉絲投向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的修宇。修宇接觸到那對幾乎跟他是相同顏色的眼眸時,淡淡一笑。

  高大男子的目光回到莉絲臉上。「請接受我的歉意,小姐。很抱歉吟遊詩人的歌冒犯了你,我很高興知道你今天下午遇到盜賊而能平安脫身。」

  「謝謝。」莉絲冷冰冰地說。

  「你顯然相當天真,小姐。」高大男子朝人群外走。「看看『無情者』修宇在你眼中的英雄形象能維持多久會很有趣。」

  他沒有等她作出反應,就消失在夜色中。

  莉絲瞪一眼他的背影,然後轉向吟遊詩人。「換首歌唱吧,吟遊詩人。」

  「是,小姐。」吟遊詩人再度朝她一鞠躬,臉上掛著饒有興味的表情。

  莉絲轉身大步走向修宇的營地。看到他擋住她的去路時,她停了下來。

  「哦,原來你在這兒,爵爺。我很樂意告訴你,我認為我們不會再被有關黎文森爵士的那首荒唐詩歌困擾了。」

  「謝謝你,小姐。」修宇握住她的手臂帶著她走向黑色帳篷。「我很感激你對我的關心。」

  「別說傻話了。我不能讓那個白癡造你的謠,爵爺。你才是今天的真英雄,他無權把黎文森說成英雄。」

  「吟遊詩人靠唱歌討生活,文森爵士一定付給他不少錢。」

  「對。」莉絲眼睛一亮。「我剛剛想到一個主意,爵爺。我們應該花錢請吟遊詩人編一首關於你的詩歌。」

  「我寧願不要。」修宇斬釘截鐵地說。「我的錢有更好的用途,犯不著浪費在以我為主角的詩歌上。」

  「如果你堅持,那麼好吧!」莉絲歎口氣。「我猜請吟遊詩人寫歌要花不少錢。」

  「沒錯。」

  「但是我敢打賭那一定會是首好歌,花那個錢一定不冤枉。」

  「得了,莉絲。」

  她扮個鬼臉。「你知不知道跟我說話的那個高大男子是誰?」

  「知道。」修宇說。「黎文森。」

  「文森爵士?」莉絲猛然止步,驚訝地望著修宇。「你知道嗎?我覺得他跟你有點相像。」

  「他和我是堂兄弟。」修宇說。「他的伯父麥瑟爵士是我的父親。」

  「你們是堂兄弟?」莉絲目瞪口呆。

  「我的父親是黎家堡的繼承人。」修宇露出他提及這個話題時的一貫冷笑。「要不是麥瑟爵士忘了在使我母親懷孕前娶她,繼承黎家領地的人就會是我而不是文森。」
全世界只有一個你,叫我如何不珍惜。

TOP

  8

  莉絲被修宇屬下饒有興味的目光看得好不自在,她快步走向帳篷,注意到聚集在營火邊的幾個人都在隱忍笑容。連班迪都用一種很奇怪的表情在看著她,好像他快忍不住爆笑出來似的。

  「如果我沒有聽錯,」史丹用大家都能聽見的聲音說。「那個吟遊詩人好像找到新歌唱了。」

  無情者修宇可以收起他的寶劍了

  因為他的未婚妻會保衛她的夫君

  「唱得好。」有人滿意地說。「這首歌比剛才那首有趣多了。」

  眾人哄堂大笑。

  莉絲扮個鬼臉,回頭瞄了一眼。文森雇來唱歌誹謗修宇的那個吟遊詩人確實用他的琴彈奏出新的曲調。他在營地間漫遊,用歌聲娛樂眾人。

  她帶給他的嫁妝比土地還要貴重

  修宇爵士的名譽可以放心交給她

  營地間響起一片嘉許的喝采聲。

  莉絲的臉頰緋紅,她成了詩歌的新主角。她不安地望向修宇,想知道他是否感到難堪。

  「魏烈說的沒錯。」修宇平靜地說。「吟遊詩人的新歌確實比剛才那首有趣多了。」

  班迪、史丹和其他人都放聲大笑。

  「文森爵士今天下午也許在比武場上贏得勝利,」修宇的一個部下說。「但他今天晚上可是被徹底打敗了。」

  莉絲十分慶幸夜色掩飾了她頰上的紅暈,她堅定地望向一個侍從。「麻煩你送些酒到我的帳篷。」

  「是的,小姐。」侍從強忍笑聲,站起來走向停在附近的補給馬車。

  「順便替我倒一杯,唐莫。」修宇喊道。「把酒送到我的帳篷。」

  「遵命,爵爺。」

  修宇露齒一笑,掀起帳篷門簾。「我不常有機會為文森爵士的挫敗乾杯。」

  「真是的,爵爺,你太過分了。」莉絲急忙躲進比較有隱私的帳篷裡。「我沒有打敗文森爵士。我只不過是澄清事實,糾正他對下午之事的誤解。」

  「不,小姐。」修宇讓門簾垂下。「你確實是擊敗他了,而且他輸得很難看。吟遊詩人的新歌會讓大家知道這件事。我發誓,這幾乎跟比武比贏他一樣令人滿意。」

  她轉身面對他。「這個玩笑開得很差勁,爵爺。」

  修宇聳聳肩。「也許我是言過其實了點。在比武場上把我堂弟掀下馬會比較令人快樂,但是不會快樂很多。」他的冷笑一閃而過。「不會很多。」

  「爵爺?」唐莫掀開帳篷門簾。「酒來了。」他端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擺著兩個酒杯和一個酒壺。

  「太好了。」修宇從唐莫手中接過托盤。「沒你的事了。我想要好好敬我的保護者一杯。」

  「遵命,爵爺。」唐莫若有所思地看莉絲一眼,然後鞠躬告退。

  莉絲皺緊眉頭地瞪著倒酒的修宇。「爵爺,希望你不要再拿這件不愉快的小事自誤。」

  「好吧,但是你不知道這有多麼好笑。」修宇遞給她一杯酒,然後舉杯向她致敬。

  「看到文森爵士受辱,對你有那麼重要嗎?」

  「我的領主只准我偶爾看到文森丟臉。」

  「我不懂你的意思,爵爺。」

  「除了比武以外,宋世默禁止文森和我相互為敵。他說他不容許我們同室操戈。」

  「宋世默聽起來像是個聰明人。」

  「他的確是,」修宇承認。「但是他的禁令讓我飢火中燒。今晚你提供我一道可口佳餚,你必須容我好好享用。但是你的精湛廚藝並非讓我覺得最有趣的事。」

  莉絲開始對於他的冷嘲熱諷感到不耐煩。「那麼讓你覺得很有趣的到底是什麼事,爵爺?」

  修宇在酒杯上對她微笑,他閃閃發亮的眼眸就像飽餐一頓的鷹。「我相信今晚是我生平第一次有人挺身而出為我辯護。謝謝你,小姐。」

  酒杯在莉絲指間顫動。「我應該那樣做,畢竟你下午救了我的命。」

  「我認為我們合作愉快,你說呢?」他的和譪令人起疑。

  修宇的眼神讓莉絲心慌意亂。這實在荒謬,莉絲心想,她今天經歷了太多事,這就是問題所在。

  她絞盡腦汁想要改變話題。情急之下,她隨口說出想到的第一件事。「聽說你是私生子。」

  修宇突然一動也不動,眼中的促狹笑意消失無蹤。「沒錯,那是事實。發現跟你訂婚的人是私生子很令你困擾嗎?」

  莉絲希望她沒有說剛才那句話。她的機智跑到哪裡去了?更不用說是禮貌了。「不,爵爺,我只是想表達我對你的家族史一無所知,你對我來說就像一個謎。」她停頓一下。「我猜你是故意讓自己充滿神秘色彩。」

  「我發現越少人知道真相,人們就越容易相信傳說。何況人們通常寧願去相信傳說。」修宇沈思地啜口酒。「有時這樣反而有幫助,有時卻很惱人,例如尋找綠水晶這件事。」

  莉絲緊握著酒杯。「我是研究自然科學的,爵爺,所以我找尋真實的答案。我寧可知道傳說背後的真相。」

  「是嗎?」

  她啜一口酒。「今晚我多知道了一些有關你的事,但我仍然覺得有許多是我不知道。」

  「你過分好奇的本性會給你帶來麻煩的。」

  「因為我是女人?」她不客氣地問。

  「男人女人都是。不多問的人日子過得簡單也安全得多。」

  「也許真是如此。」莉絲扮個鬼臉。「不幸的是,好奇是我積重難返的惡習。」

  「看來也是。」修宇端詳她良久,好像有什麼事令他猶豫不決。然後他走向一個木箱,重重地坐在木箱上。雙手捧著酒杯,他濃眉深鎖地盯著杯裡的余酒。「你想知道什麼」

  莉絲吃了一驚,她萬萬沒想到他會願意主動透露內情。她緩緩地坐在折迭板凳上。「你肯回答我的問題?」

  「部分,不是全部。你有什麼問題儘管問,我會回答我想回答的那些。」

  她深吸口氣。「你和文森爵士都不該為你的身世負責。你不幸生為私生子,所以沒有繼承黎家的領地。」

  修宇聳聳肩。「沒錯。」

  「但是我看不出你有什麼理由把這樣的結果怪罪到你堂弟頭上,我覺得你並不是那種會對無辜者懷恨於心的人。你和文森爵士怎麼會變成不共戴天的仇人?」

  修宇沉默了好一會兒。等他開口時,他的聲音不帶絲毫感情,好像他只是在說別人的故事。

  「很簡單,文森的家人對我的家人恨之入骨;我的家人對他們也不多讓。我們的父母和老一輩的親人都已作古,所以兩個家族間的世仇就落到我和我堂弟身上。」

  「但是為什麼?」

  修宇轉動著酒杯。「說來話長。」

  「願聞其詳。」

  「好吧,那我就長話短說。」修宇停頓下來,好像在重拾內心深處的記憶。

  莉絲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帳篷裡好像突然被施了法,燭光變弱,火盆裡的紅紅炭火也好像要熄滅了。帳篷外的笑聲和歌聲變得遙遠而朦朧,帳篷裡的影子彷彿集結在一起繞著修宇打轉。

  「我的父親叫黎麥瑟,」他悠悠地說。「據說他是一個受人尊敬的騎士。他的領主賜贈了許多莊園給他。」

  「請說下去,爵爺。」莉絲輕聲說。

  「他的父母替他安排了一椿親事,對方是個女繼承人,大家都認為那是椿門當戶對的好親事。根據各種流傳的說法,麥瑟爵士對那椿親事十分滿意,但是他並沒有因為訂了親而不貪戀一個鄰居的年輕貌美女兒。施家村莊就是那個鄰居的世襲封地。鄰居想要保護他的獨生女,但麥瑟爵士說服女孩違抗父令跟他幽會。」

  「那個女孩就是你的母親?」

  「是的,她名叫瑪珂。她在麥瑟爵士的誘姦下失身懷孕,之後麥瑟爵士就遠赴異鄉為他的領主服勤務去了。我出生時他的人在諾曼底。」

  「後來呢?」

  「通常會發生的事發生了。」修宇隨便揮了揮手。「我的外祖父怒不可遏,他跑到黎家去興師問罪,要麥瑟從諾曼底返家後娶我母親為妻。」

  「他希望他們解除麥瑟爵士的婚約?」

  「是的。麥瑟爵士的家人明白表示,他們不容許黎家的繼承人毀婚另娶只有寒傖小莊園為嫁妝的年輕女孩。」

  「那麼麥瑟爵士的未婚妻呢?她的意思如何?」

  「她的家人跟麥瑟爵士的家人一樣想結這門親。我說過,這椿婚事被視為極理想的姻緣。」

  莉絲點頭表示瞭解。「所以說,沒有人希望看到婚約解除,是不是?」

  「對,」修宇瞄她一眼,然後盯著火盆中的餘燼。「尤其是黎麥瑟。他無意為了我母親而放棄他的富家千金未婚妻。但他在從諾曼底返鄉後去找過我母親一次。」

  「告訴她雖然他必須跟別的女人結婚,但他會永遠愛著她?」莉絲不假思索地問。

  修宇的嘴角在冰冷的笑意中往上扯了扯。「你希望這個故事有個浪漫的收場?」

  她紅著臉說:「大概是吧。有沒有呢?」

  「沒有。」

  「哦。那麼黎麥瑟在見到你母親,知道他有個兒子時,說了什麼?」

  「沒有人知道。」修宇再啜一口酒。「但是不管他說了什麼,我的母親顯然極不滿意。她在殺了他之後自殺。第二天早晨,他們被人發現時已氣絕身亡。」

  莉絲目瞪口呆,開了好幾次口都說不出話來。等她好不容易能說話時,她的聲音高亢得像尖叫。「你母親殺了你父親?」

  「據說如此。」

  「但是怎麼會呢?如果他是了不起的騎士,她怎麼可能殺得了他?憑他的力氣,他會打不過一個弱女子嗎?」

  修宇冷冷地看著她。「她用的是婦道人家的武器。」

  「毒藥?」

  「她在倒給他喝的酒裡下了毒。」

  「我的天哪!」莉絲瞪著杯裡的紅酒,她突然再也不想喝那杯酒了。「然後她自己也喝下毒酒?」

  「是的。文森的父親,也就是麥瑟的弟弟,於是成為黎家產業的繼承人。他大約在三年前去世,黎家村莊的堡主現在是文森。」

  「他對你懷恨在心,因為他相信他伯父死在你母親手裡?」

  「他從小就被灌輸對我的仇恨,即使他是因為我母親毒死了我父親,他才有機會繼承黎家的封地。我對黎家人的怨恨也是從小培養的。」

  「是誰撫養你長大的?」

  「我的外祖父撫養我到八歲。他去世後,我被送進宋世默家,因此我才很幸運地沒有變成棄兒。」

  「但是你被剝奪了與生俱來的權利。」莉絲小聲地道。

  「沒錯,我是失去了黎家的封地,但那已經不重要了。」修宇滿意地冷笑。「我現在擁有我自己的封地。多虧世默爵士,外祖父的莊園現在是我的了。」

  莉絲想到她是如何把班迪繼承的遺產給搞丟的,她輕歎一聲說:「我替你感到高興,爵爺。」

  修宇好像沒有聽到。「自從二十二年前外祖父去世之後,施家村莊就飽受苦難。事實上,它在外祖父去世之前就已經衰頹了。但是我打算使它再度興旺起來。」

  「很有意義的目標。」

  「更重要的是,我要守住施家村莊,把它傳給後代子孫。」修宇握緊手中的酒杯。「我敢對天發誓,文森將無法保住黎家的祖產。」

  他的語氣令莉絲不寒而慄。「為什麼?」她問。

  「黎家村莊最後的情況不是很好,不再像從前那樣繁榮富庶。你以為文森為什麼要馬不停蹄地到處參加比武大會?他想籌足錢挽救他的封地。」

  「它們怎麼了?」

  「文森的父親毫無責任感,他把黎家村莊的收入都拿去充當前往聖地的旅費了。」

  「他參加了十字軍?」

  「是的,而且跟許多人一樣,死在某個遙遠的沙漠裡。不是死在回教徒刀下,而是死於痢疾。」

  莉絲蹙起眉頭。「我記得我母親寫過許多侵襲十字軍的疾病。」

  修宇把空了的酒杯放到旁邊,把手肘擱在膝蓋上,雙手鬆松地交握。「據說文森的父親生性魯莽放蕩,對家族沒有一絲一毫的責任感。這就是黎家村莊的人為什麼會因為麥瑟遇害而對我們施家恨之入骨。大家都知道麥瑟的弟弟遲早會把黎家村莊給毀了。他差點成功了。不幸的是,他在大功告成前就死了。」

  「現在文森爵士想要力挽狂瀾?」

  「是的。」

  「多麼悲哀的故事啊!」

  「我警告過你,故事的結局並不浪漫。」

  「沒錯,你是警告過我。」

  修宇眼神怪異地瞄她一眼。「在某些方面,它並不比你的故事悲哀。」

  「我和我弟弟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局面都要怪我。」莉絲鬱鬱寡歡地說。

  修宇的臉色一暗。「你為什麼要說那種話?是你們的伯父雷夫爵士奪走班迪繼承的遺產。」

  「他的詭計能夠得逞,完全是因為我沒有能力捍衛我父親的莊園。」莉絲焦躁不安地站起來,走到即將熄滅的火盆旁。「我盡力了,但顯然還不夠。」

  「你對自己太苛求了。」

  「我會一直納悶自己是不是還有能做而未做的事。也許我應該更清楚地向我的領主陳述我的論點,或者我應該更努力地設法說服他相信,我能夠保衛班迪的封地到他成年。」

  「莉絲,別說了。雷夫一定在得知你父親的死訊時,就決心從你手中奪走你弟弟的封地,你的領主很可能樂觀其成。你能做的和該做的都已經做了。」

  「你不明白。母親把照顧及保護班迪的責任托付給我。她說不管我父親的看法如何,班迪總有一天會證明他是優秀的繼承人。」莉絲扭著交纏的手指。「但是我未能給他那個機會,我失敗了。」

  修宇站起來,走過地毯,站在她的背後。當他的大手放在她的肩上時,她渾身一顫,強烈地渴望像下午那樣投身到他的懷裡。她所能做的只有拚命抗拒那股衝動。

  「莉絲,你是個既堅強又勇敢的人,但是就算是天下第一勇敢、堅強的人也不可能百戰百勝。」

  「我竭盡所能,但那樣還是不夠。我覺得好孤單、好無助。」莉絲嚶嚀一聲,猛然轉身把臉埋在修宇的胸膛上。她悄悄滑落的淚水浸濕了他的衣襟,她纖細的肩膀在無聲的啜泣中不住地顫抖。

  這是母親去世後,她第一次哭。

  修宇默不吭聲地抱住她。燭光漸弱,帳篷裡更加幽暗。

  淚水終於流盡,莉絲感到筋疲力竭。但令她意外的是,她覺得心平氣和多了。

  「請見諒,爵爺,」她在他的衣襟上咕噥。「我平常不會這麼容易掉眼淚。我猜是因為我今天過了忙碌又有點辛苦的一天。」

  「的確。」修宇用手指輕抬起她的下巴,他端詳著她的臉,好像她是一本他決心參透的秘籍。「而且是很有啟發性的一天。」

  她凝視著他陰鬱的眼眸,在其中看到刻骨銘心的痛苦,和痛苦激發的堅強決心。那對琥珀色的眼眸裡包藏的痛苦和決心,比她自身的痛苦和決心更加隱密、激切和危險。暴風雨。

  她想要進入他心中平息那天地變色的狂風暴雨,但是不知道該從何著手。

  突然之間,莉絲發現她渴望修宇吻她,她這輩子從未如此渴望任何東西。在那一刻裡,她想她會欣然出賣靈魂來換取他的吻。

  彷彿能看穿她的心思似的,修宇低下頭吻住她的唇。

  莉絲感到兩腿發軟。要不是修宇把她牢牢地擁有懷裡,她早就癱在他腳邊的地上了。

  他那令人不安的男性活力源源不斷地湧向她,那股力量因受到他嚴密的控制而更加令人畏懼。莉絲覺得自己像久旱逢甘霖的枯萎花朵在剎那間恢復了生機。

  修宇第一次吻她時,席捲她的興奮再度突擊猛攻。這次的感覺似乎更加強烈、更具震撼力,好像第一次的擁吻使她的身體知道該如何響應。從修宇體內散發出的慾火點燃了莉絲的感官。

  她輕輕呻吟一聲,感覺到心頭上的壓力突然減輕。過去的痛苦和挫敗被暫時遺忘,下午的危險變成遙遠的記憶,未來的局勢不明也不再重要。

  除了擁抱著她的這個男人外,一切都不重要了。他的臂膀是那麼強壯有力,讓她覺得無法招架的同時又讓她充滿活力。

  莉絲抬起手臂緊緊摟住修宇的脖子。

  「我選對了。」修宇輕聲細語。

  莉絲想要問他說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但她說不出話來。她感到天旋地轉,在修宇把她抱離地時,緊閉雙眼。

  一會兒後她感覺自己躺在柔軟的毛毯床墊上,修宇壓在她身上時,她倒抽了口氣,他的重量使她陷進床墊裡。她感覺到他的腿滑進她的兩腿之間,隱隱約約地意識到她的裙子被掀到膝蓋上方。她知道她應該感到驚駭,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只覺得自豪。

  好奇心戰勝理智與矜持,她想知道此刻在她體內洶湧澎湃的感覺最後會變成怎樣,那股求知的渴望太過強烈,使她無法漠視。她想,她有權利探索這些令人興奮的感覺吧!

  「我從來沒有想到男女之間可以像這樣。」她在他頸際說。

  「你體驗的還不到一半呢!」修宇說。

  他的唇在她唇上移動,要求著、哄騙著、佔有著。莉絲無法不做出回應。她感覺到他的手在她的上衣花邊上,但她沒有多予注意,因為她正忙著享受他的熱力和氣味。接著他用長年持劍而磨出老繭的手撫摸她赤裸的酥胸。

  在那一瞬間,莉絲覺得喘不過氣來。她張開嘴巴發出驚訝的輕聲尖叫,從來沒有人用如此親密的方式碰觸她。

  那種撫觸是令人震顫的。

  那種撫觸是不合禮儀的。

  那種撫觸帶給她前所未有的興奮。

  「別出聲。」修宇連忙用吻封住她的嘴,嚥下她發出的驚叫聲。「我的部下和其他人的營地就在附近。情人的甜蜜叫喊在寂靜的夜裡傳得特別遠。」

  情人的甜蜜叫喊?

  莉絲倏地睜開眼睛。「天哪,爵爺,你說的對極了。我們必須停止。」

  「不。」修宇抬起頭望著她,他用長繭的指尖輕撫她柔嫩的臉頰。「沒有必要停止,我們只需要小心一點就行了。」

  「但是,爵爺——」

  「以及保持安靜。把眼睛閉起來,莉絲,其他的都放心交給我。」

  她歎口氣把眼睛閉上,生平第一次能夠暫時放開自己。她突然覺得自己就像一位煉金大師的學徒,大師深諳點石成金的秘決,而她即將有奇妙的新發現。

  修宇用拇指和中指輕輕捏住她的乳頭,莉絲在愉悅中顫抖。他的手掌往下滑到她赤裸的小腿上,莉絲瑟縮一下,然後本能地屈起膝蓋。

  修宇的手沿著她的大腿內側往上游移。莉絲死命抓住他,心想,自己一定會在他身上留下抓痕。

  修宇一直用唇封住她的嘴,吞噬每一聲洩漏秘密的驚叫。

  當他碰觸到她兩腿之間灼熱濕濡的私處時,莉絲覺得她快要發狂了。她幾乎無法呼吸,全身像著火似的滾燙。她的體內有種奇怪的緊繃感在叫囂著要求解放。

  「噓。」修宇在她唇上的呢喃就像他的手一樣挑逗折磨著她。「別說話,別出聲,寶貝。」

  不能用聲音表達那些令人吃驚的感覺反而使那些感覺變得更強烈,莉絲在修宇的撫摸下不住地顫抖。

  他用手指小心地分開她,莉絲倒抽口氣,忍不住發出一聲急切的嚶嚀。

  「別叫。」修宇在她唇上呢喃。「記住,今晚最重要的就是保持安靜。」

  他把中指緩緩伸進她體內後又緩緩抽出。

  莉絲想要尖叫。她抓住他的頭用力往下按,使他的唇把她的嘴封得更加密不透風。她好像聽到他在黑暗中輕笑,但無法分心去注意。

  他的手最後一次撫摸過她的柔軟時,暗夜在她周圍爆炸。一切都不重要了,她不在乎修宇的部下可能會聽見或她的聲音可能會傳到別的營地去。

  莉絲完完全全地迷失在席捲她的感覺裡,在那一刻,全世界她只在乎修宇一個人。

  她認為她發出了尖叫,但沒有聽到任何叫聲。她模模糊糊地意識到一定是修宇吞下了她的叫喊。

  「我的天哪——」修宇摟緊在他身下抽搐、顫抖的她。

  莉絲幾乎沒有聽到他的話,她長歎一聲,輕輕飄回塵世。一種奇妙的滿足填滿她體內的所有空虛。

  她如夢似幻地睜開眼睛望向修宇,他的臉上繃出異常僵硬的線條,他的眼睛閃著奇怪的亮光。

  「爵爺,那實在是——」她辭窮了。「那實在是——」

  「怎麼樣?」他用手指勾勒著她的唇形。

  「非常有啟發性。」她低聲道。

  修宇眨眨眼。「啟發性?」

  「是的,爵爺。」她慵懶地挪動一下身子。「我在研究自然科學時,從來沒有類似的經驗。」

  「我很高興你覺得很有啟發性。」他咕噥。「你受過這種啟發嗎?」

  「沒有,爵爺,這是獨一無二的。」

  「很有啟發性和獨一無二。」他小心地重複。「嗯,這個嘛,我想就你與眾不同的天性而言,我應該感到滿意了。」

  她看出他不大高興,她把手指伸進他濃密的黑髮裡。「爵爺,我惹你生氣了嗎?」

  「沒有。」他淡淡一笑,變換一下壓在她身上的姿勢。「只不過是我發現跟你做愛也很有啟發性和獨一無二,我確定我們兩個都還有許多地方要學習。」

  「做愛?」莉絲渾身一僵,手指突然揪緊修宇的頭髮。「天啊!那正是我們在做的事,對不對?」

  「對。」修宇苦著臉,伸出手輕輕掰開她的手指。「做那件事時,沒有必要扯掉我的頭髮。」

  「哦,對不起,」莉絲掙扎著想要坐起來。「我不是有意弄痛你的,爵爺。」

  「謝謝。」

  「但是我們必須立刻停止。」她用力推他的肩膀。

  修宇文風不動。「為什麼?」

  「為什麼?」她驚訝地睜大眼睛。「你問我為什麼?」

  「在這種情況下,問這個問題似乎很合情合理。」

  「爵爺,我對這種事也許沒胡什麼親身經驗,但我是受過教育的人。我很清楚我們這樣繼續下去會發生什麼事。」

  「那又如何?」

  「如果我讓你有始有終,你會對我和你自己在發雷霆。」

  「我會嗎?」

  「你當然會。」她企圖從他身上鑽出來。「正因為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所以我很清楚如果我在這種情況下失身於你,你會覺得你必須負起道義上的責任而真的跟我結婚。」

  「莉絲——」

  「我不能讓那種事發生。我不許。」

  「你不許?」

  「我們有過協議,爵爺。我應該阻止你違反協議。」

  修宇用手肘撐起自己。「我向你保證,我絕對控制得住我的激情。」

  「你也許自認如此,爵爺,但你顯然完全失控了。看看你自己,爵爺。如果你發揮出平時的自制力,早在幾分鐘前就住手了。」

  「為什麼?」他平板地問。

  「因為你不會希望發現自己進退維谷。」她惱火地說。

  「莉絲,如果我告訴你,我很樂意履行婚約呢?」他的語氣中透著不耐煩。 

  「那是不可能的。」

  「給我一個為什麼不可能的理由。」他沒好氣地說。

  她怒目相向。「我可以想出一百個理由,但最明顯的理由是我不會成為你的好妻子。」

  修宇愣了一下,然後緩緩地抬高上半身。「你為什麼那樣說?」

  「我根本不合你對妻子的條件,爵爺。」莉絲摸索著穿好衣服。「我們兩個心裡都很清楚。」

  「是嗎?我不同意。」修宇把臉貼近她的臉。「事實上,我認為我們之中有人頭腦不大清楚。」

  「我知道,爵爺,但是用不著太擔心。你很快就會清醒過來的。」

  「腦筋不清楚的人不是我,莉絲。」

  她戒備地望著他。「不是你?」

  「不是。」他冷冷地盯著她看。「你為什麼認為你不會成為我的好妻子?」

  他的問題令她吃驚。「理由顯而易見。」

  「我就看不出來。」

  她開始有種走投無路的感覺。「我沒辦法帶任何東西給你。你是莊園的領主,應該娶一個女繼承人。」

  他聳聳肩。「我不需要女繼承人當妻子。」

  「你是不是在耍什麼陰謀詭計,爵爺?」

  「我不耍陰謀。我只是認為你會成為我的好妻子,我願意把我們的協議變成真正的婚約。好了,問題在哪裡?」
全世界只有一個你,叫我如何不珍惜。

TOP

  9

  她恍然大悟地瞇起眼睛。「爵爺,你是不是因為我很方便才做出這個決定的?」

  「那只是幾個原因之一。」他向她保證。

  莉絲氣得想踢他一腳,但礙於他們現在的姿勢,只好極力忍耐。

  「請問其他的原因是什麼?」她咬牙切齒地問。

  他好像一點也不覺得她的語氣有異。「根據過去三天來的觀察,你顯然十分明了忠誠、責任和榮譽的意義,莉絲。」

  「你怎麼會有那種想法?」

  「你努力保護你弟弟的將來。」他說明。

  「我懂了。還有嗎?」

  「你頭腦聰明、天性實際。我欣賞有這些特質的女人,其實,男人也是。」

  「請繼續,爵爺。」

  「你似乎精通理家之道。」修宇顯然越講越起勁。「我對任何種類的專業才能都給予極高的評價,例如我只僱用手藝最精湛的工匠和最能幹的管家。」

  「說下去,爵爺。」莉絲已經快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你的身體看來很健康強壯,這一點十分重要。」

  「對。」莉絲決定踢他一腳還不足以發洩她心中的怒氣。一等他不再壓著她時,她就要勒死他。「還有嗎?」

  修宇聳聳肩。「大概就這些了。除了你我都是自由之身的明顯事實以外,我們已經訂了婚,那使得一切簡單直接。」

  「方便又有效率。」莉絲咕噥。

  「對。」修宇一副對她的深明大義甚為滿意的樣子。

  「爵爺,我希望你明白,我並不高興你娶我,只是因為我能夠理家和現成方便。」

  修宇皺起眉頭。「為什麼?」

  因為我希望我是為愛而結婚,她在心中低語。莉絲拋開那個念頭,修宇不會懂的。「因為那樣好像有點冷酷無情。」

  「冷酷無情?」修宇一臉的驚訝。「胡說,那是極其合情合理的方法。」

  「合情合理?」

  「是的。在我看來,你我能夠對自己的婚姻大事作主是很難得的機會,我們將根據對方的性情和才能來做這個決定。把它想成是我們協議的延續,莉絲。」

  「但是我計劃進入修道院,我打算獻身於自然科學的研究。」

  「你當我的妻子也可以研究自然科學。」修宇以誘惑的輕柔語氣說。「如果你嫁給我,你會有充裕的時間和金錢來進行你的研究。」

  「嗯。」

  「想想看,莉絲。」修宇的語氣好像在表示他願意送她一箱金銀珠寶。「你可以隨心所欲地購買書籍、天文儀器和實驗器材;你可以收集你看上的任何奇特礦石;你可以擁有無數的昆蟲標本。只要你喜歡,你可以把它們排滿書房的牆壁。

  「爵爺,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現在只覺得天旋地轉。我想我還沒有從你的親吻中恢復過來,你還是離開比較好。」

  他遲疑著,空氣中充滿緊張。莉絲屏息以待。她可以感覺到他內心的掙扎。他是個熱情的人,她心想,但他完全控制得住那份熱情。

  「如果你希望那樣。」修宇突然從她身上滾開,姿勢優雅地從床墊上站起來。「考慮考慮我的話,莉絲。我們很適合對方,修道院能夠給你的,我都能給你。」

  「爵爺,請你給我充裕的時間考慮這個提議。」莉絲一邊起身一邊穿好衣服。她覺得頭髮凌亂、衣冠不整和悶悶不樂。「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

  修宇瞇起眼睛,好像還想爭辯,但最後只是輕輕吻她一下。在那短暫接觸的一刻裡,莉絲感覺到他驚人的自制力。她哆嗦了一下。

  「好吧。」修宇抬起頭。「你用不著今晚回答我,你可以考慮考慮。」

  「謝謝你,爵爺。」她不知道他是否聽出她語氣中的諷刺。

  「但是別考慮得太久,」修宇說。「我沒有很多時間可以浪費在這麼簡單的事情上。施家堡百廢待舉,我需要可靠的夥伴當妻子。」

  莉絲想把酒壺裡的酒倒到他頭上時,他已經走了。

  她安慰自己以後有得是機會。

  三天後,修宇帶著莉絲騎進施家堡的村莊時,才發覺它有多麼蕭條。這裡是他出生的地方,這裡是他打算為自己和後代子孫創造美好未來的地方。十幾天前他從這裡出發去尋找綠水晶時,這裡在他看來並不像此刻這般死氣沉沉。

  幾個星期來,他想像中的施家村莊都是它將來的模樣。

  他對這座莊園擬定了許多計劃。偉大的計劃。

  施家村莊在一、兩年內就會開始像上等的寶石一樣閃閃發亮,田里會種滿莊稼,羊毛會豐厚柔軟,農舍會整修得煥然一新。村民會豐衣足食、快樂安康。

  但是今天他被迫從莉絲的角度來看施家村莊。他不得不承認,村莊看起來與其說像琢磨過的寶石,不如說像一堆煤礦。

  修宇平時很少注意天氣不好這種小事,今天卻為了看出不久前下過雨而生氣。灰濛濛、陰沉沉的天空使施家莊所剩無幾的魅力雪上加霜,屹立在村莊後方的石頭城堡籠罩在灰暗的霧靄之中。

  修宇忐忑不安地瞄向莉絲,猜測著她對他新封地的反應。她沒有注意到他憂慮的審視。

  騎在馬上的她顯得纖細優雅,她的紅髮明亮耀眼,在陰鬱沈悶的霧色中有如一團令人振奮的火焰。她似乎專注在周圍的環境上,聰慧的臉龐認真地打量著村裡的一景一物。

  她的好奇心一如往常地被激了起來。但是修宇看不出她對施家村莊的想法,他不知道她是驚駭、厭惡或鄙視。

  就施家村莊蕭瑟淒涼的景象而言,她很可能三種感覺都有。她畢竟是一位不屑於與男人同桌吃飯的高貴淑女,她的食物都是精心烹調的,她的衣裳似乎總是散發著清香。

  她一定覺得施家村莊的荒涼田野,和破敗村莊令人反感。

  修宇不得不承認雜亂無章、年久失修的茅草農舍,和農舍旁的羊欄豺圈看起來的確不討人喜歡。午後的凝重空氣中瀰漫著溝渠垃圾多年未清的腐敗惡臭。

  圍繞小修道院和教堂的石牆搖搖欲墜、破敗不堪。不久前下的雨不但沒有洗淨施家村莊,反而使唯一的一條街道泥濘不堪。

  修宇咬了咬牙。如果莉絲對村莊田野的景象不敢恭維,那麼等她看到施家村莊的城堡時,一定會大驚失色。

  他告訴自己等一下再來擔心這個問題,現在他有消息要宣佈。他打算讓施家村莊的居民,和鄰近幾個莊園的百姓,都知道「無情者」修宇帶回他是施家村莊真正領主的證據。

  他催促部下日夜趕路,決心趕在市集日抵達施家村莊。不出所料,施家村莊的男女老幼全部聚集在狹窄的街道邊目睹新堡主的凱旋歸來。

  這一刻他應該感到極為滿意才對,修宇心想,現在一切都屬於他所有了。他找回了失竊的綠水晶,還跟一位淑女訂了婚。他可以安心當他的施家村莊的堡主了。

  但是事情進行得並不如他計劃中順利,這一點令他感到不安。大家都說他擅長謀略,但是前兩天他企圖說服莉絲把他們的婚約假戲真做時,事情卻出了差錯。

  她的無心之過仍然令他心痛。她好像寧願進修道院也不願跟他結為夫妻、同床共枕。

  他覺得深受打擊,尤其是現在他懷疑只要有機會完成他在她兩腿之間開始的事,哪怕是要他上刀山、下油鍋,他都會心甘情願。

  每次想起她在他懷裡顫抖的模樣,他的身體就會亢奮變硬。由於那些綺思遐想不斷偷襲他,所以這幾天他都是在很不舒服的狀況下騎馬趕路。

  那天晚上和前兩天晚上讓莉絲獨自睡在帳篷裡,對他來說比在比武場上連賽十場還要辛苦。最令修宇苦惱的是,他發現未經人事的莉絲對他被迫發揮的強大自制力毫不領情。事實上,來勢洶洶的生理需要使他戒心大起卻減輕不了他的慾望。

  承認自己對莉絲軟玉溫香的身體有著貪婪的渴求,是修宇做過之中最困難的事之一。

  過去三天來,他每天晚上都凝視著夜空中的繁星,替自己想要佔有她的強烈衝動編造借口。他的血脈賁張和如饑似渴是有合理的原因的,他像撥算盤似地列舉它們。

  他不近女色太久。

  他向來受與眾不同的事物吸引,而莉絲是那麼獨特。

  她碧綠眼眸中承諾的激情迫使任何有頭腦的男人察覺。

  碰觸她就像碰觸暴風雨的核心。

  是的,這些理由足以說明他為什麼在亢奮狀態下,騎馬趕路。

  但不同於每次都能給他滿意答案的算盤,這些解釋無助於化解他的陰鬱心情。事實上還使他的心情更加惡劣。

  無論他怎麼研究觀察,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結論。他對莉絲的渴望強烈到危險的程度,日後他必須更加留神。

  他還必須設法說服她同意嫁給他。

  「一位淑女。他帶著一位淑女回來。」

  「也許是妻子。」

  「沒想到還會看到他,但是他會跟其他人一樣送命。」

  群眾的興奮耳語打斷了修宇的沈思。有些人面面相覷,好像他們看到的是驚人的奇跡,而不是新堡主回莊而已。

  修道院的貞德院長和幾個修女站在修道院的大門口,她們的目光直接落在莉絲身上。一個修女傾身對站在貞德院長旁邊的高挑修女耳語,那個高挑的修女點頭回應,只有她似乎並不高興看到修宇一行人回來。

  修宇飛快地看她一眼,認出她是名叫凱琳的醫治者。她是一個年近五十、鬱鬱寡歡的婦人。貞德院長告知他綠水晶失竊的那天晚上,修宇在修道院見過凱琳修女一面。

  修宇希望他永遠不會需要凱琳修女的專業服務。被一個愁眉苦臉的醫治者治療,讓人覺得她預期她的治療不會有好結果。

  修宇舉手示意部屬止步。當馬蹄聲和車輪聲靜止時,他策馬慢步走向院長。

  貞德院長臉上掛著寬慰和歡迎的笑容。

  修宇離修道院大門只剩幾步時,一個骨瘦如柴、穿著褐色連兜帽修士服的人影從人群裡衝出來。斗篷的兜帽遮住了修士的臉,但修宇在認出他是歐卡弗時,嚥下一聲咒罵。

  修宇原本希望等他回來時,這個雲遊修士已雲遊到別的村莊去了。

  「爵爺,歡迎回到施家村莊。」歐卡弗的聲音粗嗄、刺耳。「感謝上帝保佑你活著回來。」

  「我並未打算以別的方式回來,修士。」修宇勒停坐騎,等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史丹爵士,把寶石拿出來,讓大家都能看見它完璧歸趙。」

  「寶石。」有人咕噥。「他找到寶石了。」

  眾人噤聲以待。

  「遵命,爵爺。」史丹策馬上前,馬鞍的鞍角上擺著一個小木盒。

  期待的吸氣聲在人群中蕩漾著傳開,所有的人都目不轉睛地望著木盒。史丹鄭重其事地開鎖掀蓋,露出裝在木盒裡的東西。

  其貌不揚的綠水晶在灰濛濛的天光中閃著黯淡的光澤。

  歡呼聲打破寂靜,帽子被拋到空中。

  「我就知道這位是我們真正的堡主。」鐵匠用鐵錘錘打著鐵砧,錘擊聲混合在教堂的鐘聲裡。

  「是綠水晶沒錯。」磨坊主人約翰對他的妻子咧嘴而笑。「修宇爵士把它找回來了,就跟傳說中一樣。」

  他四個子女中的么兒小翰拍著小手,上下跳躍。「找到了,修宇爵爺找到它了。」

  「修宇爵爺找回綠水晶了。」另一個男孩開心地喊著。「從此萬事如意,就像父親說的一樣。」

  貞德院長從大門的陰影裡走出來,她是個眉清目秀的中年女人。

  「爵爺,我很高興看到你順利找回綠水晶。」她說。

  「聽我說,施家村的鄉親父老,」修宇以傳遍街道的宏亮聲音說。「傳說實現了。我找回了綠水晶,我發誓它在我手中將會安然無恙。就像我會使施家村莊和它的居民安然無恙一樣。」

  另一陣歡呼聲響起。

  「我帶回來的不僅是綠水晶而已,」修宇繼續說。「我還帶來我的未婚妻莉絲小姐。我請求你們歡迎她,我們的未來現在跟她緊密地結合在一起了。」

  莉絲瑟縮一下,狠狠瞪修宇一眼,但沒有說話。就算她開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也會淹沒她的話語。

  卡弗的眼睛在兜帽的陰影裡閃著毒辣的光芒。修宇不理會那個雲遊修士,他只關心莉絲對這喧鬧的歡迎做何反應。

  她迅速恢復鎮定,朝人群露出真誠的優雅微笑。

  「謝謝大家的親切歡迎。」她從容不迫地說。

  卡弗掀開兜帽,露出他瘦骨嶙峋的清面孔,和火辣辣的深色眼眸。他舉起手杖吸引大家的注意。

  「聽著,夏娃的女兒。」他火辣辣地瞪著莉絲。「我祈望你會是修宇爵爺溫順守分的妻子。由於這個村子裡沒有修士,所以我會親自負責訓練指導你如何善盡新娘的職責。」

  「不敢勞駕你。」莉絲冷冷地說。

  卡弗不理會她,伸出一根枯槁的手指指著她。「在我的指導下,你將成為最值得稱道的妻子:不與人爭吵、不亂鬧彆扭、衣著端莊、言語節制、安分守己、在丈夫面前低聲下氣、謙恭順從。」

  修宇正要喝令討厭的修士住嘴時,突然想到一條更有趣的計謀。他決定讓莉絲自己去對付卡弗。

  像莉絲那種個性的女人,不讓她發揮她的技能和才幹,她就不會滿足快樂。再者,就像那些具有專業作風的人一樣,她需要別人尊重賞識她的才能。

  修宇深深認為莉絲在林梧莊讓她伯父傷透腦筋的原因之一是,雷夫始終不瞭解莉絲的聰明才智,也不曾給她機會發揮才能。雷夫不但不尊重她的能力,還企圖把她當僕人使喚。

  修宇無意犯相同的錯誤。他習慣僱用最內行的人,然後讓那些人全權負責他們的工作。這個辦法一直很有成效,他看不出有什麼理由不該把它用在妻子身上。

  修宇看好戲似地等待莉絲的反應。

  「謝謝你的慷慨提議,修士。」莉絲以冰冷、客氣的語氣說。「但我怕我年紀太大,早已定型,學不來這些事。修宇爵爺只好接受現在這樣的我了。」

  「紅頭髮、綠眼睛的女人向來牙尖嘴利,」卡弗罵道。「一定得有人教教她們如何管好她們的舌頭。」

  「只有懦夫才會畏懼女人的舌頭。」莉絲甜甜地說。「修士,我向你保證,修宇爵士決不是懦夫。你敢說事實不是那樣嗎?」

  卡弗倒抽口氣,臉上頓時血色盡失。圍觀的群眾紛紛挨近。

  卡弗匆匆瞄修宇一眼,然後不甘示弱地說:「不要扭曲我的話,小姐。紅頭髮的女人脾氣火爆是人盡皆知的事實。」

  「聽說修宇爵爺不易被激怒,但是一旦發起脾氣來就像最可怕的狂風暴雨。」莉絲咕噥。「像他那種脾氣的人絕對用不著害怕女人的壞情緒。」

  卡弗氣得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修宇認為兩人的唇槍舌戰打得夠久了,修士根本不是莉絲的對手。

  「你說的對極了,小姐。」修宇從容自在地說。「不過我告訴你,我還有別的部分比脾氣更容易激起。我認為你會發現那些部分有趣得多。」

  人群中爆出笑聲。

  莉絲大惑不解地蹙起眉頭,她顯然沒有立刻聽懂他的意思。等她想通時,頰上浮現兩朵紅雲。

  「真是的,爵爺。」她斥責地咕噥。

  卡弗則是氣得臉色發紫。修宇納悶著修士充滿暴戾的眼珠子會不會真的凸出來。

  卡弗憤怒地瞪著莉絲,然後猛地轉向修宇。「當心不肯服從男人的女人,爵爺。那種女人會鬧得你家雞犬不寧。」

  修宇咧嘴一笑。「別擔心,修士。我不怕我未婚妻的舌頭。事實上,我覺得她的話……很有意思。」

  村民再度低聲發笑。

  卡弗可不覺得好笑,他快氣炸了。他對修宇搖著他的手杖。「爵爺,聽我一句勸告。如果你要娶這個女人,那麼你必須先馴服她。我告訴你,如果沒有人教她循規蹈矩,你會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莉絲翻個白眼。

  修宇望著她,提高音量讓大家都能聽見。「放心吧!我很樂意我的未婚妻跟我成親時,就是她現在這樣。說實話,我真有點迫不及待。」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但這次笑的大半是男人。修宇好像看到貞德院長忍住笑容,聚集在她身後的修女大多咧著嘴笑,只有凱琳修女例外。修宇懷疑有什麼事能改變凱琳永遠掛在臉上的憂鬱表情。

  貞德院長舉起一隻手示意大家安靜。

  「歡迎你,莉絲小姐。」貞德院長以清晰鎮定的聲音說。「我是這座修道院的院長。這座修道院的福祉與這座莊園息息相關,我很高興看到施家村莊的新堡主已經採取了確保本地將來的措施。」

  莉絲突然滑下馬背。修宇還來不及猜出她有何意圖時,她已走向貞德院長。他緩緩翻身下馬,納悶著她接下來要做什麼。莉絲的言行總是難以預料,他心想。

  她毫不遲疑地從卡弗面前走過,好像那個修士根本不存在似的。接著令修宇和眾人意外的是,莉絲優雅地屈膝跪在貞德院長面前的泥地上。

  「謝謝你的熱忱歡迎,院長。」莉絲說。「請你求神賜福給修宇爵士、我和施家村莊的所有居民。」

  修宇聽到週遭響起讚賞的竊竊私語聲。

  貞德院長在胸前畫十字。「你擁有我的祝福,而且我保證我會協助你履行你對本村莊的新職責,莉絲小姐。」

  「謝謝你,院長。」莉絲站起來,完全無視於弄髒她斗篷的污泥。

  修宇上前攙扶莉絲時,看到卡弗的五官在盛怒中扭曲,在眾人面前受到新堡主夫人的冷落令他非常難堪。

  莉絲得到全面性的勝利。她明明白白地表示在她看來,施家村莊真正的宗教領袖是貞德院長,在場的人沒有不瞭解她的用意的。

  貞德院長以憂慮的目光望著修宇。「爵爺,你要把綠水晶放回修道院的地窖裡嗎?」

  「不,」修宇說。「保護綠水晶是我的工作,我會把它帶到施家堡以便保管。」

  「這個主意太好了,爵爺。」貞德院長毫不掩飾她的如釋重負。「我很高興看到綠水晶由它正統守護者保管。」

  修宇握住莉絲的手臂。「旅途勞頓,我該帶我的未婚妻到她的新家了。」

  「好的,爵爺。」貞德院長退回修道院門口。

  修宇扶莉絲上馬後自己也回到馬背上,他舉手示意部下朝城堡前進。

  「你剛才應付得很好。」修宇對莉絲耳語。「貞德院長是村民唯一信賴的人。她和她的修女們在前幾個莊主來來去去時,負責提供許多基本的必需品給村民。」

  「我想我會非常喜歡她,但是我覺得那個雲遊修士實在討厭。」莉絲說。

  「討厭他的不是只有你而已。我認為貞德院長也不太喜歡他,但是基於本分,她不得不容忍他。卡弗很喜歡就女人的職責和弱點說教,對不對?」

  「他那種人我見多了,他才不關心女人的靈魂是否得到救贖。他只不過是害怕女性,想用說教訓誡和刻薄的話來打壓她們。」

  修宇微笑道:「對,毫無疑問。」

  莉絲若有所思地蹙眉。「你實踐傳說的方式似乎使你的人民十分滿意。」

  「對,一件討厭的小事,但總算搞定了。」修宇愉快地說。「現在我可以著手進行比較重要的事了。」

  「一件討厭的小事?」莉絲挑起雙眉。「真沒想到你會說這種話。我想提醒你,爵爺,要不是被迫找尋綠水晶,你就不會遇到我。我得到的印象是,你很高興能找到如此方便又有效率的未婚妻。」

  修宇扮個苦臉。「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指的是那顆該死的綠水晶不是你。」

  「那麼我畢竟是方便又有效率嘍?」她的眼中閃過一抹淘氣。「這樣我就安心了。我可不願認為我沒能按照協議盡責任。」

  「莉絲,我認為你是在嘲弄我,就像獵狗逗弄大熊一樣。我警告你,那是很危險的遊戲。」

  她悄悄清清喉嚨。「我有個關於本地傳說上的問題一直想問你。」

  「問吧。」

  「你說過,除了保護綠水晶以外,施家村莊的真正堡主還得找到其餘的寶石。」

  「對,怎麼樣?」

  「你向莊民證明了你有能力保護綠水晶,但是你要怎麼查出失落的施氏寶石在哪裡?」

  「我懷疑它們根本不存在。」

  「那你要怎麼找到它們?」

  「我不擔心傳說的那個部分,」修宇滿不在乎地說。「找回綠水晶才是最重要的。現在我把它帶回施家村莊了,村民會認定我終究會實現其餘的預言。這件事可以慢慢來。」

  「終究會有人注意到你一直沒能找到施氏寶石。」

  「等到這座莊園繁榮富庶起來時,沒有人會在乎那些寶石。如果他們一定要我拿出一箱珍貴的寶石,我會做的。」

  「怎麼做?」

  「當然是用買的。如果有必要,我花得起那個錢。一小箱寶石不會比幾大箱的香料昂貴。」

  「但是買來的不會是真正的施氏寶石。」

  「想想看,莉絲,」修宇耐著性子說。「除了綠水晶以外,沒有人曾經見過所謂的施氏寶石。誰會知道從倫敦買來的一堆寶石,和傳說中的寶石之間有什麼差別?」

  莉絲既敬畏又欽佩地望著他,修宇吃驚地發現他很喜歡她用這種表情看他。一時之間,他竟然覺得有些飄飄然。

  「爵爺,只有本身是傳奇人物的人,才能用這麼漫不經心的傲慢及自負來處理另一個傳說。」

  修宇咧嘴一笑。「你認為我傲慢自負?只有無畏於傳奇力量的女人,才敢跟公認是傳奇人物的男人談條件。」

  「我說過我不相信傳說,但是我很佩服能夠隨機應變、腦筋靈活的人。」

  「謝謝。因為有腦筋而受佩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我最佩服的就是機敏的頭腦,爵爺。」莉絲突然杏眼圓睜地瞪視著前方的迷霧。「我的天哪,那就是施家堡嗎?」

  修宇把心一橫,望向在迷霧中出現的石頭城堡。「對,那就是施家堡。」他停頓一下以加重話的份量。「你的新家,小姐。」

  「暫時的。」她心不在焉地說。

  「慢慢就會習慣的。」他向她保證。

  「真的嗎?」她好奇地打量城堡。

  修宇嘗試以客觀的角度去看施家堡。他在那裡出生卻對那裡毫無記憶。

  瑪珂服毒自盡後,修宇的外祖父就帶著襁褓中的外孫搬到北方一個寡居的姊姊家。湯姆無心管理施家村莊和施家堡,他把全副心思都放在為心愛的獨生女復仇上。他去世後,施家村莊和施家堡就落入其他人的手裡。

  施家村莊的堡主一再易人,不變的是那些堡主的貪婪和疏忽。因此施家村莊每下愈況,終於淪落到今日這種頹圮蕭條、貧困淒涼的局面。

  施家堡是一座深色岩石建造的城堡,屹立在俯瞰施家村莊的峭壁上。據說城堡的原始主人在建造城堡時,打算讓它屹立到地老天荒,現在看來很有那個可能。

  城堡是用罕見的黑色岩石建造的。修宇問過許多人,但是沒有人知道那些石材是在哪裡開採的。有人說那些巨大的石塊采鑿自峭壁上迷宮似的洞穴深處,其他人則說它們是從遙遠的異鄉運來的。

  「建造這座城堡的是什麼人?」莉絲的語氣中帶著驚歎。

  「聽說是一個叫隆達的人。」

  「你的祖先嗎?」

  「是的,我母親的祖父。據說把施氏寶石搞丟的人就是他。傳說他把寶石藏在山洞裡,後來卻找不到它們。」

  「他發生了什麼事?」

  「傳說他好幾次深入那些山洞去找尋寶石。」修宇聳聳肩。「有一次入洞尋寶後再也沒有出來。」

  「這座城堡非常與眾不同。」莉絲禮貌地說。

  修宇自豪地凝視著它。「可以抵擋任何圍攻的堅固堡壘。」

  「它讓我想起吟遊詩人詩歌中的魔法城堡。圓桌武士在魔法森林裡偶然發現的那種地方,它就像被巫師施了妖術的城堡一樣。」

  她討厭它,修宇心想。這個想法像顆大石頭似地壓在他心上。
全世界只有一個你,叫我如何不珍惜。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