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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草]惟愛是卿[全文完]

惟愛是卿 作者:千草
  
她只是一個小乞丐,
那個魔魅冷血、權傾天下的男人,
為什麼會喜歡上她?
該死的他,居然稱她為他的物品,
不僅在她肩上留下屬於他的印記的刺青,
還在她的腳上套上血玉,
並發瘋地封她為公主。
他哪根神經有毛病了?
居然向她喜歡的人發出警告——
她只是屬於他的?!

第1章

  記憶的時間,

  在輾轉流逝。

  夢魘歡笑,

  原來是空……

  「顏兒,知道嗎?你的命,是我的呢,所以——你的一生,也該都屬於我……」輕柔的聲音,如優雅的低徊,又如妖媚的呢喃,徘徊在佈滿了白紗的房間中。一盞燭光,微弱地散發著光亮,仿若要照盡著一切。

  男人看著躺在床上的人兒,手指悄然劃過那如雲的青絲。在這個世上,只要是他想要的東西,從來都沒有得不到的。顏兒,自然也不會例外。

  「我……」躺在床上的少女艱難地挪動著唇角。想要掙扎,卻因為身上的藥力而渾身乏力,難以動彈。為什麼,為什麼當初所選擇的人會是他呢?第一眼的對視,她就該知道,他不是普通的人,不是她可以駕馭得了的人,但是她卻還是去求了他,抱著最後的一絲希望,去求了他。在天下之間,或許他可以為尊,但是她想要的,卻是……自由!

  「很吃力嗎?如果累的話,就閉上眼睛睡一會兒,醒了,藥效自然也就過了。」手指由青絲游移到了少女那微微顫動著的雙唇上,男人的眼自始至終都盯著少女那雙倔強的眸子。

  睡?不可以,她不可以睡,一旦睡著了,那麼她也許再也找不回自己了。

  「你、你、不愛我……」少女吃力而肯定地道。或許該說,他從來沒有愛過這世上的任何人,他所愛的,惟有他自己而已。

  墨黑如玉的眸子微微眨動著,長長的睫毛覆蓋住了眼簾,「是呵,我並不愛你。」男人點著頭,手指沿著少女的衣襟,一顆顆地解開扣子。

  白皙的肌膚,含苞待放的溫潤身子在燭光的映照下,暴露在了男人的眼前。

  面對著這般光景,男人的面色亦沒有一絲變化。脫衣與否,對他來說並沒有區別。

  「你……」衣裳的褪去,使得少女漲紅著臉。小小的貝齒緊咬著下唇,用盡所有的力氣使自己保持著清醒。血,順著唇角,滴落在了雪白的被褥上。

  「流血了呢。」男人盯著那抹殷紅的鮮血,俯下身子,輕舔著少女唇角邊的血漬。她的命是他的,所以她的血亦該是他的。

  「知道嗎?世上能夠傷你的人只有我,即使是你自己,我也不允許你傷害自己的身體。」輕輕的,他在她的耳邊下著警告。甚是溫柔的語調,卻有著絕對不容質疑的威嚴。

  「你……究竟……想要做什麼?」她問道。她知道,他並非是想要她的身子,否則,以他的武功,根本無需灌她喝下軟骨散。

  「想做什麼?」一聲嗤笑自男人的唇角邊逸出,手腕一翻,一隻淺藍色緞子的錦盒已出現在男人的手中,「我想做的,只是在你的身上,留下屬於我的印記而已。」

  印記?!她的眼看著他從錦盒中取出了細長的銀針……「不……不要!」瞬間,她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不要,不要在自己的身上烙下屬於他的印記!不要一生都與他牽扯不清!

  「我給過你機會選擇,但是你似乎是想清醒著來接受它。」男人淡淡地道。也許睡著了,反而會感受不到疼痛,「屬於我的東西有很多,不過我可以保證,你會是我最珍寵的物品,只要——你不違逆我、背叛我……」沒有理會少女的喊聲,男人執起銀針,紮在了少女那柔嫩的肌膚上……

  物品……男人的話使得少女的牙齒咬得咯吱咯吱的響,「不……不要!」她嘗試著做最後的掙扎,卻發現無論她如何用力,身子都無法挪動半分。

  「顏兒,我真正想要的,只是讓你屬於我而已。」一絲魅然的笑意自男人的嘴角揚起,輕柔潤雅的聲音,伴隨著血,喊聲,淚水,模糊了一切……

  而為的,只是迎接一個印記的到來……

  混亂的年代,連年的戰爭,天下太平對於這個時代來說,似乎只能是笑話一則。

  晨昏朝暮,一乞兒躲在廟宇的角落邊,凌亂的黑髮,猶如稻草般的披散著,遮掩著滿是污垢的面頰。破爛的粗布麻衣,連基本的保暖都很難做到。一隻佈滿缺口的碗在乞兒的面前,像是在等待著善心人的施捨。

  熱鬧的廟會,每年這時候,總是會有許多人前來上香,對著神佛說著各種的乞求。

  只是……真的會有用嗎?神與佛真的能夠聽見人們的願望嗎?乞兒的臉上,泛起了一絲若有似無的苦笑。

  曾經,她也相信神佛。她乞求過,她以為幸福離自己很近。但是到頭來,卻發現原來一切都是空,只要她身上還有著那醜陋的印記,她就不可能得到幸福。

  天無夜,一個魔魅冷血的男人,在她的生命中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呢?還有紫月,那個如月般冰冷皎潔,但是卻給過她一片溫柔的紫月,他……現在又如何了呢?

  「娘,她看起來好可憐,我們給她點東西吃吧。」清脆的聲音打斷了乞兒的思緒,一小女孩一手扯著娘親的衣袖,一手指著乞兒道。

  「給什麼給,自己都吃不飽,還給別人?!」婦人訓斥道,拉著女童,快步越過乞兒,朝著廟門口的台階走去。

  像是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面,乞兒自嘲地撇了撇嘴,把頭埋在了雙臂間。好餓,已經有三天沒有吃東西了吧。但是在這樣的亂世中,人人都乞求著自身的安全,又會有誰來在意她這樣的一個乞兒呢!

  耳邊,充斥著各式各樣的聲音,叫賣的聲音,對話的聲音,腳步的聲音,馬蹄的聲音……

  「讓開讓開!府衙大人的轎子,誰敢擋道!」敲鑼的聲音,還有那讓人厭惡的喊聲,使得原本熱鬧的廟會霎時冷靜不少。

  「快點讓道,府衙大人在此,快點讓道!」聲音越來越近,直到一股突如其來的疼痛在乞兒的背脊上炸開。

  「死乞丐,給我滾開!」穿著一身黃衣的侍衛輕蔑地望著眼前的乞兒,抬起一隻腳把乞兒面前的破碗踢得老遠。

  忍耐,一定要忍耐!乞兒低著頭,雙手緊抓著衣擺。這些事情,她早該習慣了才是啊。在沒有遇上天無夜之前,她也曾是一直如此地生活著。

  「轎子怎麼停了?」聲音自轎內傳出。

  原本一臉惡相的侍衛瞬間轉變臉色,朝著轎子恭敬道︰「沒什麼,大人,只不過是有一乞丐在廟前。屬下怕乞丐的晦氣會影響大人,故此正在打發。」

  「乞丐?」手撩起轎簾,年約四十的府衙大人望著跌坐在地上的乞兒,「今天是上香起佛的大日子,別耽誤了時辰。」尤其是天君已經下了捉拿令,誓要捉拿到朝顏公主。而他,雖然只是小小的府衙一名,但是若能找到公主,陞官發財指日可待。

  「是。」侍衛得令,轉身對著乞兒,揮了揮手,「聽見沒,還不快滾!」

  「小的知道,小的知道!」深深地吸了口氣,乞兒站起身子,朝著轎子鞠上一躬,隨即朝著旁邊快速退開。

  「叮!叮!」細小而脆的敲擊聲,隨著乞兒的走動而輕輕地響起,使得府衙大人的目光不自覺地望著乞兒。

  一抹紅光自乞兒的腳踝處閃現,破舊的粗布褲管下,瑪瑙玉石若隱若現。

  這瑪瑙玉石……

  「來人。」府衙大人若有所思地望著乞兒離去的背影,喚著手下。

  「屬下在。」站在一旁的侍衛雙手抱拳道。

  「跟著那乞兒,切記,不可跟丟。」他下著命令。

  也許……今天來廟會,是來對了。

  自由,這是她奢望了好久的自由。夜幕降臨,宋依顏蹲坐在牆角邊,望著不遠處的皇榜。

  離開天無夜不過七天,尋找朝顏公主的皇榜已經貼滿了大街小巷。但是又會有誰想得到,所謂的朝顏公主,現在不過是乞兒一名。公主與乞丐,天差地別的兩種身份。孤兒的她,何德何能,能夠坐上公主的位置!

  挪了挪腳步,宋依顏摸了摸乾癟的肚子,準備找個地方度過今夜。也許她的自由,會以餓死來作為最後的結果吧。

  「朝顏公主?」齊齊的叫喚聲響起在她的耳邊,兩名黃衣的衙門侍衛擋住了她的去路。

  「啊!」猛然一驚,宋依顏抬頭望著面前的兩侍衛,不覺往後退開一步,「兩位大爺在說什麼?」她故作鎮定地道。不可能的,連她自己都快認不出自己了,更何況是兩個她從未見過面的侍衛。是天無夜的手下嗎?亦或是別人……

  「是朝顏公主吧,請隨屬下走一趟,府衙大人已在府上恭候公主多時。」一侍衛開口道。

  府衙大人?這麼說是今天早上在廟會見過的那人?只是……對方又是如何得知她就是朝顏公主呢?「大爺,你們認錯人了,我不是什麼公主,只是一名乞兒罷了。」宋依顏擺了擺手道。看來這個地方亦不該再待下去了,只是天下之大,她在何處才能避開天無夜呢?

  侍衛一個跨步,擋在了她的退路上,「那麼恐怕沒有哪個乞兒能夠戴得上瑪瑙玉石。」即使是達官顯貴,都未必會有此物。

  腳不自覺地縮了縮,宋依顏瞥了眼腳踝上的那抹紅光。原來是它出賣了她。他給她扣上這環,本就是為了能找得到她。與普通的玉石不同,腳踝上的環堅硬無比,無論她如何弄,都無法把它毀之。

  「請公主隨屬下走一趟吧。」兩侍衛一前一後地挾著她,大有逼她乖乖就範之意。

  「如果我說不呢?」宋依顏睨著身旁的侍衛。自由,她得來不易,決不會如此輕易的放棄。她不會回到天無夜的身邊,即使天底下有再多的女人羨慕她的身份地位,羨慕她能夠隨侍在他身旁,但是她不。對於一個俯瞰世事的男人,除了他自己以外,其他的人都只是物品而已,隨著他的擺弄而舞動。在這樣的人身邊,真的值得羨慕嗎?

  手——不動聲色地伸向腰間,兩枚細長的銀針赫然出現在纖細的手指間。

  「如果公主堅決不肯和屬下走一趟的話,那麼就別怪屬下……」話音未落,兩侍衛已然倒下,而脖頸上,各插著一枚銀針。

  抹了強烈麻醉藥汁的銀針,要醒恐怕也是12個時辰之後的事情了。宋依顏抿了抿唇,慢慢地自侍衛的軀體旁退開,朝著東邊的方向疾步跑去。幸好現在已是二更天,根本沒有路人經過此地。

  真是可笑,她拼了命地想要避開天無夜,想要把關於他的記憶通通忘卻,但是在危機的時刻,卻又不得不用他所教她的功夫來脫身。

  她要趕快離開這裡。她的身份已然被人所察覺,若是再晚一些的話,那麼她會……

  急奔的腳步,在不停地跑著。要快,要快,要快!直到……她看見了一抹頎長的身影站在路口的中央……

  月光的影射,帶著媚惑之姿,把其影子拉得好長,幽魅的雙眸,朱色的紅唇,仿若妖魅臨世般,渾身上下散發著妖異與冰冷。

  是天無夜!而站在他身後的,是白天曾經見過的府衙大人。

  猛然一怔,宋依顏停下了腳步。好快速的行動,她以為自己可以逃過,誰知道原來命運早就為她寫下了結果。

  「顏兒。」熟悉的聲音,帶著特有的華麗,響起在暗沉的大道上。天無夜輕抿著薄唇,黑色的眸子盯著眼前一身乞兒打扮的人兒。看來,她還真的對公主的身份毫不留戀。

  「天君果然料事如神,原來早知下官所派出的人定捉拿不住公主。」一旁的府衙大人拱手賠著笑。

  「嗯。」冷冷地應了聲,他的目光卻始終是看著眼前的人兒。

  他不言。她亦不語,只是沉沉地望著他。天無夜,這個猶如死神一般的男子,真的如此不肯放過她?而她的自由,她費盡苦心逃亡所得的自由,只有七天而已嗎?

  終於,他微一斂眸,率先打破了沉默,「逃亡的日子好玩嗎?」盯著眼前一身污垢的宋依顏,天無夜輕彈著手指問道。七天,整整七天,她的本領超出了他的預計,或許該說,他根本就沒有去想過,她能夠有本事逃得出天君府。

  現在,遊戲結束了,他並沒有打算放任她繼續遊蕩在外。

  「我不會回去的!」強忍住心中油然而生的懼意,她直直地回視著他道。

  「不會回去嗎?」輕輕一笑,他抬起腳步靠近著她,「我有給過你決定的權利嗎?似乎沒有吧。別忘了你是屬於我的東西,自然該按我說的話兒去做。除非是我親自放了你,否則你至死都不可以走出天君府。」冰冷的語調,與那雙溫柔地整理著她頭髮的手形成著對比。

  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梳理著她的一頭亂髮,直至她那滿是污垢的面龐完整地呈現在他的面前,「真的很髒呢。」他輕言道,嘴角的那抹笑意,像是嘲弄,卻也像是憐惜。

  「不怕我的骯髒污穢了你的潔淨嗎?」她別過頭,甩開他的手指。

  逃,她現在最該做的是轉身逃走!但是在他的面前,腳彷彿被釘著似的,怎麼都無法挪動半下。或許她該慶幸,她還有勇氣說話,對著他說著挑釁的話。

  「顏兒,不要惹怒我,那對你沒好處。」他淡淡道,一手擒著她的下頜,另一手從腰間掏出一條白紗手絹,輕輕地擦拭著她滿臉的污垢,「你說,這次回去後,我該怎麼懲罰你呢?」至少該讓她明白,天君府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隨便出入的。

  明明是如此溫柔的動作,但是內心深處卻不由得湧出一股懼意,「天無夜,夠了!不要把我當成物品,我不是你的禁臠,更不是你養在籠子裡的鳥!」即使渾身在不停地顫抖著,她依舊強迫自己直視著他。在他的面前,她不希望自己永遠是弱者。或許是他對待她的態度吧,讓她想要掙扎,想要反抗。

  「好美的眼神。」像是讚歎,他盯著她那染火的眸子。如此的倔強,如此的堅持,即使——她那纖細的身子在不停地顫抖,「你明知道,你根本沒有辦法抗拒我的命令。以前是如此,以後也是如此。」

  「為什麼不肯放過我?」宋依顏咬著貝齒問道,「已經兩年了,我待在你身邊已經整整兩年了,即使當初再怎麼有新鮮感,現在也該膩了吧。既然如此,難道就不能放了我嗎?」該怨命運的捉弄嗎?像是孽緣般的,把她和他糾纏在一起。

  「膩?」好看的劍眉微微一挑,他的左臂攬住了她的腰,把她擁入懷中,「兩年的時間對我來說還太短,我說過了,你的命是屬於我的,即使將來我厭倦了你,你依舊還是屬於我的。」而現在,他對她依舊保有興趣。

  屬於……換言之,他要的是她的一生一世。她的手緊緊地握著拳,任由指甲刺進肉裡。

  「回去嗎?」他的唇湊近她的耳,輕輕地低喃著,「我想紫月應該也期待著你的回去呢。」

  「紫月?」她猛然一驚,「你把紫月怎麼了?」在天君府中,惟一讓她牽掛的,只有紫月了,那個把他的肩膀借給她哭泣的少年。

  「你覺得呢?你為何會如此容易從天君府中逃出?」他冷眼看著她的反應,一絲不悅染上眉宇間。他不喜歡,不喜歡她擔心紫月的表情。紫月對她而言,難道是如此的重要嗎?

  「不關紫月的事啊,紫月根本就不知情!」她抓著他的衣袖急急道。她不希望紫月因她而受到任何的傷害。

  「真的不知情嗎?」他語帶反諷地道,修長的手指,劃過她的面頰,「怎麼,現在打算回去了?」

  「我……」她的雙唇緊抿著,紫月呵,莫非她能夠逃出天君府,真的是因為他的關係?淡淡的語氣,淡淡的溫柔,淡淡的反應,紫月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淡淡的,但正是那份淡淡,莫名地吸引著她。

  好半晌,宋依顏終於開了口:「我回去。」因為她想要見紫月,她要弄清楚事情的緣由。

  「很好。」他的面色有些陰沉,那抹慣有的邪魅笑意已從他的嘴角隱去。

  轉過身子,天無夜對著一直站在身後的手下道︰「送公主回天君府。」

  「是,主君。」

  兩道身影,一前一後地漸漸遠去。

  漆黑的眸子微微一斂,他低垂著頭,盯著自己的雙手,胸口翻騰著的那股感覺,究竟是什麼呢,為什麼他竟然會覺得難受……

  天無夜,人稱天君,在亂世的年代,以絕頂的武功和交際手腕征服著朝野。即使是當今聖上,也有看他臉色的時候。

  沒有人清楚他的來歷,只知道十年前他突然自武林中冒出頭角,而後其勢便一發不可收拾。世人對他的形容有很多種,但是最常見的是冷血無情、陰晴不定以及——妖魅惑人。

  長長的黑髮,用著一隻白玉簪子輕輕盤著,兩縷髮絲自額角邊垂落。素白肌膚,朱色薄唇,邪魅而冶艷,一個男子,若然是擁有著這樣的容貌,注定會讓無數女人心碎。

  而這樣的一個男人,天下間恐怕很少有女人能夠配得上。

  「主君……」溫潤的女聲在房內幽幽地響起,女人把柔弱無骨的身子靠在男人的懷中,隔著衣裳輕輕撫摩著。她知道,他一向不喜歡與人過分地碰觸,而她之所以能躺在他的懷中,只是因為他的需要罷了,答案雖然傷人,卻也不得不接受,「不知道主君喚奴家過來有何事?」舒弄舞柔聲地問道。沉迷地盯著那張令人幾近窒息的俊顏,想碰觸,卻又不敢。她對他既愛又怕,愛上了他那無雙的俊顏,卻也害怕他渾身所散發出的冰冷邪氣。

  是傻吧,自三年前他從仇家的手中救起她的時候,她的一顆心便已繫在他身上。她明白,他之所以會救她,只是因為那幫仇家擋了他要走的路,救她只是隨手所致。然而,他救了她卻又不曾要過她。只是給了她一間名為舞閣的閣樓,讓她有所居。

  而他,之所以會偶爾「光顧」她,說來可笑,不是因為她向來自傲的容貌與身段,而是她的琴藝——因為可以娛人。

  五歲習琴,十二歲時,便能彈奏《廣陵曲》,本也是官宦之家的女兒,只可惜戰亂連連,家道中落。她的琴藝,雖比無法比擬當時高手,卻也能自成一格。

  只是琴音雖美,卻在遇見了主君後,便不再只是屬於她自己了,悲春傷秋,淡淡愁絲呵……

  微微地低下頭,天無夜瞥了一眼懷中的女人,會叫她來,不過是想平復一下起伏的心緒罷了,「彈一曲吧。」他指了指放在案上的紅木古琴。江南一帶,舒弄舞的琴藝可稱高手。

  彈?「主君有心聽弄舞之音?」即使他的神情一如以往,但是眉宇間的那股煩悶之氣,卻顯而易見。是在想宋依顏吧,能夠讓他露出此種神情的,也就只有宋依顏了。

  「怎麼,不想彈?」微一斂眉,修長的手指撥開了額前的一撮如絲長髮。

  「弄舞不敢!」退開懷抱,舒弄舞惶恐地低著頭道。她知道,他一向不喜歡別人忤逆他。

  呵,又是一個愛他卻又怕他的女人,天無夜右手撐著下頜冷冷地看著發抖的身子,「怕我嗎?」絕大多數的人都會怕他,因為惹惱了他,沒有人能夠保證可以全身而退。

  「弄舞……沒有。」她說得猶豫,顫抖的身子隱藏不了對他的懼意。他的厲害她不是沒有見過,畢竟三年前被仇家追殺時,她曾看見他在彈指之間便取了人的性命。

  「是嗎?」他手指一揚,一道無形之氣彈出於指縫間,案上的紅木琴弦七根中剎時斷了兩根,「以後不要讓我把話說第二遍。」

  「……是。」舒弄舞連忙點頭道,支起身子,快步地走到案邊。纖纖十指撥動著琴弦,琴音切切,猶如清流溪水,纏綿婉約。只是在顫音之間,卻又隱隱帶著一絲幽情……

  七弦之中,斷了兩根,卻依然可以成調,音色之中,他竟又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她」,那張有著倔強眸子的容顏。

  不同於別人的懼怕,顏兒即使是在顫抖著,也會用盡所有的力氣把目光對著他。

  輕蹙著眉,目光望向了窗外夜幕,「封莫。」

  「屬下在。」人影聞聲而至,即使在夜晚之時,他亦隨身伺在主君的身邊。

  「顏兒睡了嗎?」琴音之中,他的聲音有些模糊。

  「是,公主已經安寢。」封莫恭敬道,「主君今晚要在這裡就寢嗎?」

  戀慕主君的女人不知凡幾,舒弄舞亦是其中之一。

  「不了,回去吧。」天無夜淡淡地道,站起了身子。今晚的他,沒有那份心情。

  纖纖十指依舊撥弦,舒弄舞望著瀟灑遠去的背影,她——甚至連挽留的話,都不敢開口,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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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情濃情淺,

  孰勝孰負,

  我不知道,

  而你也不明白……

  亭台暖閣,繁花簇錦。

  「公主。」丫鬟秋兒端著一盆暖水走入房內,望著已然起身的宋依顏道,「秋兒打了盆溫水,特來伺候您梳洗更衣。」

  梳洗更衣……依然還是如往常一般的話,像是她根本沒有逃離過天君府似的,「秋兒。」宋依顏瞥了眼已放在矮几上的鵝黃色錦布裙衫,開口喚道。

  「公主有何吩咐?」秋兒放下溫水,邊伺候著宋依顏梳洗邊恭敬道。

  「天無夜……可曾為難過你?」抿了抿唇,宋依顏開口問道。秋兒是服侍她的丫鬟,她的逃離,秋兒自然也很難開脫責任。

  「不曾。」熟練地挽起主子的一綹青絲,秋兒梳著宮廷之中新式的髮式道,「只是主君言明,若是公主再次逃離天君府,秋兒也無命活在這世上。」平靜的聲音,像是在說著無足輕重的事情。丫鬟的性命本就不重要,多一條少一條,對於主君而言並無分別。

  命嗎?濃黑的眸子幽然一黯,宋依顏自嘲一笑。天無夜總是喜歡把別人的命壓諸在她的身上,因為他知道她無法置之不理,那麼她的命呢,又該壓諸在誰的身上?

  素白的面,配上普通的姿色,即使換上了那昂貴的錦衣,亦難有所謂的絕代風華。這樣的她,竟然能夠待在天無夜身旁兩年,莫說別人覺得奇怪,就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天無夜究竟是看上她的哪一點呢,如此執意地要她歸屬於他。

  「秋兒,你怨我嗎?」她明知道自己的逃離,秋兒勢必會受到牽連,但是她卻還是逃了。

  「秋兒只是區區一名丫鬟,又怎敢對公主存有怨言。」秋兒輕垂眼簾。

  「丫鬟亦是人,沒有區別。」所謂的地位,她從不看在眼裡,丫鬟又如何。即使公主如她,退去了天無夜所給予她的華麗地位,也不過是一名乞兒罷了。

  微一詫異,秋兒若有所思地看著宋依顏,「只要公主不再逃離天君府,秋兒自然無性命之憂。」打開一旁的首飾盒,她挑選著適合主子今日髮式的佩戴之物。

  只是短短的一句話,卻像是有種沉重的壓力,壓在她的身上,使得她喘不過氣來。也許這就是天無夜所想要見到的吧。

  瞥了秋兒手上所拿著的翠玉金簪,宋依顏輕蹙著秀眉,「不必給我插上如此華貴之物,這些玩意兒並不適合我。」

  「這些都是主君特意挑選給公主的,公主又為何要拒之於外呢?」秋兒道。在府上已有五個年頭,亦看過不少圍繞在主君身旁的女人,但是主君真正所寵的,卻只有公主而已。即使她只是一名丫鬟,卻也看得出主君對於公主的重視程度。

  只是流水本無情,落花更無意。主君以自己的方式在珍寵著公主,而公主更以自己的方式在抗拒著。冰與火的碰撞,也許注定會是兩敗俱傷的結局。

  「因為這並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東西。」她望著銅鏡中那平凡的姿容淡淡道。她想要的是自由,但是那卻是天無夜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手的東西。

  「若是公主想去哪裡,只需和主君說明,主君自會帶公主去。」聰慧如秋兒者,又怎會不明白主子的心事。

  「我並沒有足夠傾城的容顏,值得他留我下來。」是自嘲,卻也是事實。圍繞在天無夜身邊的女人,沒有一個她能夠堪與之比。琴棋書畫,她樣樣不行,溫柔婉約,她更是半點不會。

  「主君的心思,本就沒有人能夠猜得透,公主只須本分地待在主君身邊即可。」

  如同一具玩偶嗎?沒有思想,沒有意志,終日只能隨他人擺佈?直起身子,宋依顏望著窗外的藍天飛鳥,「紫月……紫月他情況如何?」她回來,真正的原因是為了紫月。昨日回府,她就不曾見過紫月的蹤影。天無夜,究竟對他做了什麼?

  「你想見他?」陰魅如絲竹般的嗓音,淡淡地響起。白色的身影緩步走入房內,天無夜的眼盯著一身素顏的宋依顏。

  「主君。」秋兒見著天無夜,隨即盈盈一福。

  「嗯。」他不甚在意地應了聲,隨即揮手摒退,「下去吧。」

  「是。」秋兒垂著頭道,靜靜地退出房間,掩上了門。

  偌大的地方,她與他對視著。一身的白,她知道,他習慣穿白色,他喜歡所謂的潔淨。白色的玉簪,白色的衣裳,白色的腰帶,白色的鞋子。他的白,白得純粹,白得刺目。

  「你究竟把紫月如何了?」她盯著他,想要得到一個答案。正如同秋兒所說,他的心思從來都沒有人能夠猜得透,她亦然。

  「你的心中只是想著他嗎?」他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陰冷的口氣,少了平時的自若。在整個天君府中,能夠真正惹惱他的,怕只有她了。

  「是。」她深吸一口氣,語氣堅定地答道。

  「那麼——你愛上他了?」他緩緩地靠近著她,白皙而修長的手指,輕撫著她的長髮,溫柔的動作,像是傾注了所有的珍視。只有眸光中的冷然,才顯示出他內心的不悅。

  愛上紫月?她一怔。對於紫月,她有感激,有牽掛,有關心……但是……愛上?她不知道。她對紫月,有這份心嗎?

  「我不知道。」宋依顏如實道。對紫月的那份情愫,18歲的她不清楚也不明白。

  不知道嗎……亦就是代表有可能!天無夜俯下身子,把唇湊向了宋依顏的耳邊。小小的耳垂,因他的貼近而微微發顫,「你可明白,我隨時可以讓紫月死。」輕柔呢喃,他欣賞著她的顫抖。

  多餘的感情,只代表著脆弱,即使堅強如她般的女子,亦不會例外。只是……她對紫月的情愫,如同一根刺一般的,刺得他難受。

  「你不會。」她抿著唇,閉上了眼眸。她知道,他總是喜歡抓著她的弱點,來看她的反應。

  「為什麼?」

  「因為你的傲氣不會允許。」他太驕傲了,驕傲得絕對不會允許屬於自己的東西愛上其他人,驕傲得絕對不會承認自己的失敗。

  「是嗎?」他緩緩一笑,光滑如處子般的右手猛得擒住她的頸子。纖細的頸子,只要他稍一用力,就可以完全的折斷,「如果我說我會呢?」

  呼吸不再順暢,面色漸漸由白轉紅,睜開眼眸,她望著他絕美且精緻的容顏。

  這樣的男人,太容易讓人愛,也太容易讓人恨。

  「一念之間,我可以要了你和紫月的命,你呢?是要生還是要死?」他要她的選擇。

  「有時候……死反而是種解脫,不是嗎?」她艱難地開口道,想要扯出一個笑容,但是卻因為脖頸被他的手壓著,而無法做到。

  太多的性命,她負擔不起。茫茫人世中,她過太平凡,太過渺小。

  呼吸越來越艱難,力氣彷彿要從身上散盡似的。宋依顏合上了眼,白色——是她最後所見的顏色,純白如他,卻沾滿了無數鮮血。

  她和他之間的牽絆,是否永遠都無法說清呢。

  想睡了,想要好好的休息一下……

  恍惚之間,耳邊似有聲音在喊,「我不會允許你死的,絕不允許,你的命是我的,你的生與死亦該由我來決定!」

  早在初次相遇的時候,命運就已經做下了安排……

  長安的街道,熙熙攘攘。亂世紛爭,連年的徵兵打仗,但是長安街上依舊人聲鼎沸。

  紫色的轎子,伴隨著馬蹄的聲音,一路響起。深色之紫,神秘而高貴,轎子的簾布上,更繡著金色的飛鷹。在整個長安城中,只有一個人的東西夠資格繡上此飛鷹。

  天君天無夜,一個長安城內人人皆知的名字。絕世如妖魅的容貌以及殺人不眨眼的冷血,使得長安城內人人都懼之怕之。

  紫色的軟轎漸行,周圍本熱鬧喧嘩的聲音此刻已然變得靜悄悄。軟轎所經之處,眾人早已老遠的避開,只望自己不要惹惱了這位天君大人。

  驀地,一瘦小的身影自角落邊顫顫走出,在誰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奔到了馬車前。

  「啾!」

  馬兒吃驚得長嘶一聲,轎夫忙不迭地安撫著受驚的馬匹。

  「大……大爺,給……給點吃的吧。」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所闖下的大禍,一身破衣的小乞兒用著稚氣的童音開口乞討著。

  「大膽,天君的轎車你也敢擋,可知其罪?!」騎馬隨伺在轎旁的封莫大聲斥喝道。會出現此種情況不能不說是他的疏忽。

  面前的小乞兒看上去不過是個六七歲的孩童,尚不懂事,從他那無所知的眸光中來看,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所犯的大錯。而天君呢?會寬恕這樣一個小乞兒嗎?

  周圍,有不少的路人站在老遠的地方看著熱鬧。一個乞兒的生與死並不是人們所關心的,只不過這件事顯然又可以成為一個話題,足夠人們茶餘飯後談論上好幾天。

  「我……我好餓,想吃東西。」小小的乞兒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在他的眼中,看到的只是轎車的豪華與富貴。

  「此處不是你撒潑的地方,走開!」望著站在馬前,仰望著的小乞兒,封莫冷言道。天真的眼神,稚氣的語音,全身上下佈滿著污垢,卻依然還想要在這個亂世中存活下去。他在這個世上,度過的時間還太少。若是現在能夠安靜地退開的話,或許還能保有一命。

  「可……可是……」小乞兒依舊想要得到他所乞討的東西。

  「好吵?!」淡淡的嗓音,帶著一絲不耐煩的低沉,自紫色的轎內發出。圍觀的眾人皆面色一凜。

  而封莫,則瞥了眼前的小乞兒一眼,隨即翻身下馬,對著軟轎恭敬道:「主君!」

  亂世,可以出英雄,但是,出的更多的則是乞兒。戰亂的避禍,父兄的戰死,家庭的離散……要成為一個乞兒,實在是很容易。

  一身褐色的粗布破衣,雜亂的頭髮只是草草地用一根木頭簪子盤著,宋依顏掂著剛賺得的兩文錢。乞兒——在如今的世上,要想活下去,除了乞討之外,還要不時地給些富貴人家干粗重而骯髒的活,才能得到最簡單的溫飽。

  粗糙而佈滿了老繭的手,根本不像是女子該有的手。或許該說,當了近十年的乞兒,她早就已經忘了自己也是一名女子。

  七歲之時,父親被應徵入伍,戰死在沙場之上。母親鬱鬱寡歡,在得知父親的死訊後,不到一個月就隨著父親去了。周圍一幫所謂的親戚,個個都自顧不暇,根本無力來領養她。很自然地,她淪為了乞丐,靠著最原始的方式存活著。

  她不怨人,在這樣的時代,能活到十六歲,她已經覺得慶幸。宋依顏,依依朝顏……至少,她還擁有著父母所給予的名字,她該知足了!

  「依顏姐,不好了,小虎子出事了!」慌亂的聲音,夾雜著跌跌撞撞的腳步,同是乞兒的大同神色慌張地喊道。

  「小虎子?」宋依顏一怔,「他出了什麼事?」才只有七歲的孩童,卻因為和父母的失散而不得不行乞。

  「他……他……他居然在路中央擋住了天君的轎子乞討。」大大地喘了一口氣,大同終於把話說完。當他在角落邊看到小虎子衝向天君的轎子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嚇傻了。而腦子中惟一想到的,就是回來找依顏姐商量。

  雖然她只是大他幾個月,但為人卻極講義氣。他們這一幫小乞丐,全靠依顏姐團結起來,才不至於被他人欺負。

  「天君?!該死的,難道你們沒有告訴過小虎子,紫色簾子的轎子是不可以靠近的嗎?」宋依顏不覺大聲道。天君天無夜,根據民間的描述,是個毫無憐惜仁慈之心的人,殘忍而噬血。小虎子如此一來,簡直是把一隻腳踩進了鬼門關。

  「說了啊!」大同急急道,「我把在長安行乞,該注意的事兒全對小虎子說了,可是小虎子只有七歲,哪會記得那麼多……哎,依顏姐,你去哪啊?」看著宋依顏朝著大街奔去的身影,大同在後面扯著嗓子問道。

  「去救小虎子!」宋依顏頭也不回地甩了一句。

  「封莫,你辦事的能力似乎越來越不得利了。」優雅而略嫌冰冷的聲音,使得站在軟轎前的封莫不由得渾身一震。

  「是,屬下知罪。只是……這小乞兒還只是個孩童而已。」封莫猶豫地道,話語之中,有著為這小乞兒求情的味道。

  「你是在憐惜這個乞兒?」軟轎內的人,略帶不悅地道。

  「屬下……沒有。」抿了抿唇,封莫否認。跟在主君身邊那麼多年,自然清楚,對主君而言,多餘的同情只是累贅。

  「那麼你就該明白,我向來不喜歡吵鬧喧嘩之聲。」言下之意,自然是擋轎的小乞兒不必再存活與這世上。

  只是一個小小的乞丐,生或死,對於天君而言,並沒有任何的區別。

  「是,屬下明白。」封莫恭敬道。回轉過身,望著依舊不解世事的小乞兒,緩緩地從胯腰間抽出了長劍……要怨,或許只能怨這乞兒運氣不好吧!

  手起劍落,銀色的劍光之中,一道人影撲上,抱著小乞兒滾到一旁。

  「請……大人恕罪。」蹙著秀眉,宋依顏深吸著一口氣道。儘管剛才自劍下救出了小虎子,但是她的手臂卻不可避免地被長劍劃過。

  長長的一道血口子,血——正不斷地湧出,一滴一滴地滴落在青灰色的石板路上。

  「天君大人面前,豈容你如此放肆?!」封莫收回長劍,緊盯著宋依顏。

  「小女子知罪,但是請天君大人放過小虎子,小虎子不過是個七歲的孩童而已。」汗珠,從額際滾落。血的流淌,使得本已削瘦的面龐越來越蒼白。

  「大膽!」

  「呵,好久沒有看見如此有趣的場景了呢。」一聲輕笑自軟轎內溢出,聲音之中帶著幾分玩味,「你可知道你現在的舉動,已能定你之罪。」

  「知道。」她一手垂著,一手按著傷口。費力地睜著雙眼,望著紫色的轎簾,「民女只希望大人能夠饒了小虎子的死罪。擋了天君大人的軟轎,本是重罪,但小虎子罪不及死。」

  而至於她,恐怕已是死罪了吧。

  魯莽的舉動,她承認。只是當看到長劍舉起的那一刻,她已本能地衝到劍下,抱著小虎子滾到了一旁。或許該說除了這法子,她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小虎子躲過剛才那一劍。

  「依顏姐姐。」年幼的小虎子呵,根本還不清楚眼前究竟發生的是什麼事。

  「沒……事。」她勉強扯著一抹笑,對著小虎子道。

  「死與不死,由我決定。」優雅而華麗的音色,似在宣佈著最後的判決。

  「那麼天理王法呢?」眼皮好重,整個人像是要倒下般。是血流多了吧。從來沒想過,自己會這麼死,會為了小虎子而丟掉性命。

  但是……她卻又無法做到棄小虎子而不顧。也許……是因為在小虎子的身上,彷彿能看見自己童年時候的影子吧。

  「呵!」低低的笑聲驟然響起。轎簾掀開,白色的身影出現在她的眼前。邪魅的眼,朱紅的唇,妖冶的風姿,卻是一身出塵的白。

  這樣一個絕世姿容的男人,又怎麼會讓人聯想到是曾在戰場之上,那個以一殺萬的天君。

  「你有何資格與我談判?」天無夜微側著頭,望著已流了一地鮮血的女子。凌亂的髮,粗布破衣,平凡無奇的面龐上卻有著一般女子少見的倔強。從外表看來,她的歲數並不大,但是眼中卻已無她這般年紀的女子所該有的天真。

  「不是談判,是乞求,求你放過小虎子一命。」她的身子微微搖晃著,但是眼卻還是直直地盯著他。現在的她不能倒下,要倒也要得到了他的承諾後再倒。

  「放過他?」天無夜瞥了眼縮在一旁的小乞兒,「不求我放過你一命嗎?」他挑著眉反問道。自己的性命與別人的性命,她會選擇哪種呢?

  「不——求。」素白的面龐上有著一絲無畏,她咬了咬牙。即使身為乞兒,但是在骨子裡,卻依然還有著一股傲氣。不清楚是什麼原因,她明明知道吐出這兩個字之後,她的命很可能就此結束,但是她卻還是如此地回答了。

  淺淺一笑,天無夜微斂雙眸,側頭對著坐在他身後的少年,「紫月,你覺得我該放過這小乞兒嗎?」

  一身青衣,儒雅而秀麗的少年淡淡地揚起了眉,「主君心中不是早就有了定論了嗎?」平穩得沒有起伏的語調,彷彿對於面前所發生的事沒有絲毫的興趣。

  「我以為你會在乎人命呢。」天無夜輕彈著手指,再次把目光投向了站在轎前的宋依顏,倔強的眸子,閃動著不該屬於她的傲氣,這股子的傲氣,讓他想要征服。

  「只要你跪爬到我面前,叩上十個響頭,我便可以饒那小乞兒不死。」手臂輕撐著下頜,他等待著她的臣服。

  「如此……就可以了嗎?」她要得到他的保證。

  「是。」他頷首道。

  她如釋重負地一笑,雙膝著地,跪在了血泊之中。跪拜,她不陌生,身為乞丐,要得到他人的施捨,跪拜謝恩總是少不了的。

  纖瘦的身子,一步步地向前挪動著。

  他的眼,望著她,而她,亦直直地回視著他。幾尺的距離,她移得艱難。血,順著她的移動而更快速地淌著。

  即使是跪拜,亦不能折服她的傲氣麼?朱色的薄唇勾起了一絲魅然的笑意,天無夜望著已跪在他面前,開首叩首的人兒。

  一個……兩個……三個……

  視線,似乎越來越模糊。宋依顏努力地想要保持著清醒。十個……她一定要叩完十個響頭,至少這樣,可以保小虎子不死……

  四個……五個……

  血,她的血會流光嗎?而她的生命也會就此停止嗎?

  六個……七個……八個……

  身體越來越輕了,人在死前都是這樣的嗎?若是今天的事情再重演一次,她所做的選擇,或許還是這樣吧。

  依依朝顏,依依朝顏……爹娘的聲音,彷彿在耳邊迴響著。

  九個……十個……

  纖瘦的身子,在叩完了最後的一個響頭後,朝著右邊一歪而倒下……

  「封莫。」天無夜盯著血泊中的人兒,開口喚道。

  「屬下在。」

  「帶她回天君府,救下她這條命。」他要她活著,至少在他允許她死去之前。

  「是。」高大的身子背起了奄奄一息的人,封莫策著馬朝著天君府方向奔去。

  馬車——繼續向前行著。

  回轉過頭,青衣少年低垂著眸子,望著地上那未乾的血跡……

  「怎麼了,紫月?」天無夜看著少年那若有所思的面龐問道。

  「沒什麼。」少年淡淡回頭。

  地上的血跡,是堅強的證明呢,亦或是脆弱的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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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惟真惟善,

  惟是惟非,

  倔強如你,

  泛我清心。

  一壺綠茶,熏香裊裊。

  涼亭之中,少年望著正坐在石凳之上,手持黑子,解著棋局的主子。

  柔爽的清風,悅耳的鳥鳴,一切似乎都顯得如此的寫意。

  修長的食指和中指夾著黑子,在思忖了片刻之後,把子放下,「紫月,可要與我對上一盤?」帶著一絲笑意,天無夜微微側頭,問著站在他身旁的少年。

  「對弈要求旗鼓相當,而紫月的棋藝卻差主君太多。」紫月淡淡地答道。即使他的棋藝高出普通之人,但是卻算不上精通。

  「很聰明的回答。」天無夜的目光繼續放回到了棋盤之上。十八歲的少年,能夠有紫月這份聰慧與淡然的並不多。

  紫月稍一拱身,「若是主君真想對弈,紫月自當奉陪。」只要是主君想要他辦的事兒,他都會去做。畢竟,他從來都不曾違背過他的命令。

  「不了。」天無夜擺擺手,這會兒他已沒有了這份興致。拿起了放在石桌上的白瓷玉杯,他輕啜一口,杯內的清茶,芬芳爽口,是上好的龍井。

  「紫月,你可曾見過有人違逆於我?」像是不經意似的,他開口問道。茶香蘊然,不自覺的,他又想到了那雙眼,那種神情。在這世上,能夠讓他覺得有趣的人實在是不多啊。

  清明的眸子微然一眨,紫月想了想,「沒有。」即使真的有人曾違逆主君,恐怕也早已不活在這世上。畢竟,主君不會容許違逆了他的人活著的事實。

  「是嗎?」天無夜轉動著玉杯,「但是有時候,太過倔強的眼神,會讓人想要把之狠狠摧毀,卻也讓人捨不得除之殺之。」所以他留著「她」的命。要她死,也許很容易,但他卻不想讓那雙倔強的眸子太快消逝。

  「主君指的是帶回天君府的那名女子?」即使天無夜並沒有明說,紫月也已能猜到主子口中所說的人是誰。

  天無夜但笑不語,把手中的白瓷玉杯放下。

  「她在府上已有九天了。主君不去見她嗎?」這是第一次,他看見主君在談及一個女子時,露出如此的表情。

  「我不喜見到奄奄一息的人,等她傷好了再去不遲。」他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等,只要「她」不死,「你呢,覺得這女子如何?」手指撩開額前的髮絲,他問著身旁的人。雖是在問,但是目光卻只是盯著擺放在面前的棋盤。

  「普通。」短短兩字,紫月說出了他的答案。

  天無夜嗤笑一聲,「只有這些評語嗎?」雖然這的確是從紫月口中所說出的話。

  「那麼主君希望聽到什麼樣的評語?」在他看來,只不過是一名普通的女子,但是主君卻把那人帶回了天君府。也許那女子的身上,自有主君所欣賞的特質吧。

  希望嗎……天無夜微一斂眸,手指輕輕地敲擊著石桌,「紫月,我似乎從來沒見過你喜歡過哪個女子,你這一生就打算如此過嗎?」

  秀氣的面龐輕輕揚起,他望著自己的主子,恬淡之中帶著一絲堅定,「紫月活著,只不過是為了保護主君。」

  從他十二歲起,便許下了這個誓言。

  宋依顏再次見到天無夜,已是十五天後的事情。

  一大清早,婢女們便把她當成一個木頭娃娃似的梳洗打扮,從髮式,到胭脂水粉,再到衣著,無一不是以著千金之軀的標準來打扮。

  低頭望著自己身上著著的水蘭色紗裙,宋依顏不覺想笑。柔軟且光滑的質料,以前的她,莫說是穿,就是連摸都沒有摸過。

  一個小小的乞兒,值得如此打扮嗎?沒有傾城傾國的容顏,亦沒有任何足以顯耀的家世。她——只不過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曾經差點死在天君轎子前的人罷了。

  然後,她被人領著,繞亭台樓閣,小橋池塘,來到了這個名為「天水閣」的地方。

  偌大的廳堂,佈置得雅意十足,幾盆翠竹盆栽放在廳堂的周圍,紅木的桌椅,顯得沉穩而高貴。

  她看到了他,依舊是一身的白,白得讓人炫目,讓人不敢逼視。紅木的軟榻,他斜躺在上,長長的黑髮垂落在胸前,朱顏玉色,美得不似真人。手臂輕撐著略微削尖的下頜,濃黑的睫毛遮蓋住了那雙邪魅的眸子。

  「傷好了嗎?」像是感受到她的腳步聲,他睜開畚實饋=廾奈十5涎錚雜幸環豢裳雜韉拿饋?br>    「好了。」宋依顏望著天無夜點頭答道。雖然那一劍的傷口頗深,卻不至於要她的命。如果不是當時她流血太多,早在幾天之前,就應該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

  「是嗎?」他一笑,支起身子。就氣色來看,她已無大礙。想來封莫的確按照他的吩咐,用最好的藥材來醫治她。

  他的笑使她有些怔忡。目光,似乎不能從他的身上移開。眼前的男人有著一種能夠吸引住人心神的魅力,比起戰場之上殺人無數的天君,她倒更願相信他只是一個文人。

  只是……他的冷血,她卻已經在十五日之前見識過了。即使——他在笑……

  像是並不在意她過於直接的注視,天無夜緩緩地走到了宋依顏的面前,「為什麼要用自己的命去救別人?」他盯著她的眼問道。比起普通女子看見他的驚艷,她的目光之中,倒更有份審視。

  「我……不知道。」她搖了搖頭,因為她沒有答案。那時候所有的一切動作,只是一種本能,她根本就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思考。

  是勇敢呢?還是無知?漂亮的唇角勾起了一絲弧度,他輕彈著手指,「不問我為何救你嗎?」

  為何救她?宋依顏不覺抿起了雙唇,這個問題,在她養傷的日子裡,她也曾問過自己數次。但是,每次都是沒有答案。他要救她的理由,她想不出,但是他要殺她的理由,她卻可以想到太多。

  「你為何要救我?」舔了舔唇,她如他所願地問了。儘管在她以為,他該是冷眼看著她流血而亡才是。

  「你很有趣,所以我暫時並不打算讓你死。」他笑語道。他鮮少對人感興趣過,她該為此而覺得榮幸。

  「有趣?」她皺了皺眉。不理解為什麼他竟然會覺得一個乞兒有趣?

  「因為從來沒有人敢像你這般的直視我。」怕他的人,不敢如此直視著他,敬他的人,亦不會如此直視。

  右手輕抬,修長的手指爬上了她的臉,來回地撫弄著她的眼。很普通的一雙眼,但是卻有著讓人想要掠奪的光輝。

  「你!」她猛然一驚,她整個人向後連退幾步。他的動作太過突兀,讓她受驚不少。她以為她早已忘了自己是女兒身,但是現在卻證明她依然還有女性的自覺。

  並沒有因為她的驚呼而有任何的狼狽,他自若地收回手,「你幾歲了?」即使他早已查明了她的一切資料,卻還是要她親口說。

  「……十六。」她一怔,還是回答了。

  「名字?」

  「宋依顏。」

  「以一個乞兒而言,這名字倒也雅致。你的名字與你的性情,都不是個乞兒所該有的。」像是在褒獎似的,他讚許著,「想必你也該知道我是誰了。」沒有上揚的語調,是肯定而非疑問。

  「天無夜。」沒有像別人那樣喚出他天君的名號,她直接喚了他的名。

  他不怒反笑,並不惱她直喚他名,「不錯,是天無夜。那麼你可知我留下你的命,究竟是為了什麼。」他布下了網,等著她往裡跳。

  「為什麼?」她也想要知道原因。

  「只是希望,你能夠成為屬於我的東西罷了。」他的手,撩起一撮她耳邊的髮,輕輕揉著。

  屬於他的……東西?!宋依顏一愣。天無夜用的詞並不是「人」而是「東西」,顯然,在他的眼中,她只不過是個物品而已。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去屬於誰。」她不覺地嚥了咽喉間的口水。自七歲之後,她便明白,人的一切,只能靠自己。人世冷暖,乞兒的她見得太多了。

  「那麼你現在可以開始想了。」他說得漫不經心,彷彿她的答覆如何根本就不重要。

  「我的容貌並不出眾。」她淡淡道。即使今天如此「盛裝」,也難有所謂的風姿艷容。

  「那又如何?」他微一揚眉,比起平日環繞在他身邊的女子,她的容貌的確是位列於後。但是他想要的,本就不是她的容貌。

  「我也沒有什麼琴棋書畫的才情。」她繼續道。她並沒有打算去成為一個男人的附屬品,即使這個男人是天下人人皆畏之的天君。

  「我知道。」天無夜頷首。她本就是個乞兒,不會這些自然不奇怪。

  「那你究竟要我的什麼,是身子嗎?還是要我去娛人?」她不以為高貴如他,會看得上自己。那麼是去娛人嗎?她更是沒有半分才藝,能夠去娛得了人。

  「呵。」他嗤笑一聲,肩膀亦隨之抖動,「你認為你有那個能耐嗎?」女人,他能要的有太多了,而至於讓她去娛人,他根本就沒有想過。

  「那……」

  「我說了,我只是想要你成為我屬於我的東西而已。因此,你以後要做的,也僅只是隨侍在我的身邊。」他給了她答案。

  待在他的身邊……清眸微微垂下,宋依顏望著自己的雙手,「那麼——你可知道我手上究竟有多少個繭子?」她突兀地說道,同時攤開自己的雙手,讓他看著自己佈滿老繭的手。

  「嗯?」他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等著她的下文。

  「沒有這些繭子的話,我就不可能活到現在。」多少次的行乞,多少次的粗活,才能讓她維生到現在。

  粗糙的雙手,沒有女兒家的柔軟細嫩,倒更像是幹慣了粗活的男人的手。他靜靜地睨著她的雙手,「所以你的結論是……」

  「我只是名微不足道的乞兒,過慣了乞兒的生活,不適合再待在籠子裡讓人包養了。」海闊天空,她並不想要束縛自己。也許待在天君府,她的日子會比當乞兒要好上太多。但是……她不適合。

  他太過危險,乞兒的直覺在告訴她,應該要遠遠地離開他。

  「這就是你的回答?」他輕瞇起了黑眸。

  「是。」她點著頭,彎下身子,朝著他道謝,「多謝天君大人的不殺之恩,日後若有機會定……啊!」

  宋依顏的話沒有說完,因為天無夜的手已經狠狠地抓著她的髮,使得她不得不仰頭對著他。

  冰冷的眼神,不帶一絲的情感,讓人有種凍斃了的感覺。

  他是……想殺了她嗎?宋依顏怔怔地看著對方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機。呼吸,不自覺地屏住了。她確定,剛才自己並沒有看錯,他的眼中真的閃過殺機。

  終於,朱色的唇角勾起著一抹淺淺的弧度,他魅然一笑,鬆開了抓著她發的手。

  「你的命本就是我的,所以你的回答對我而言,根本就沒有意義。」冰冷的聲音,敲擊進她的腦海。魔魅似的微笑,卻沒能遮掩住那雙寒眸。

  那一刻,宋依顏在天無夜的身上,體會到了恐懼的感覺,明白了,什麼是——害怕!

  纖瘦的身影退出了天水閣,偌大的空間,靜得可怕。

  「主君你在生氣?」幕紗之後,紫月緩步走出。剛才的一切他自是看到,只不過他沒有想到,主君竟然會因為一個女人而動怒。

  「這不是你該問的事。」天無夜不悅地蹙了下眉。即使紫月不說,他也明白,他剛才是真的動怒了。雖然只是一瞬間,但是若非他及時控制住了自己,只怕宋依顏此刻早已死在了他的掌下。

  曾幾何時,他竟然如此容易被別人牽動起情緒?

  「是,紫月知錯。」他欠了欠身子,恭敬道,「那麼主君打算如何安置她?」

  「先讓她幹著普通僕役的事吧。」天無夜略微沉吟道。她是第一個,把自己的雙手攤在他面前的女子。佈滿了繭子的手,不美,卻讓他印象深刻。

  「僕役?」紫月一愣,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安置。他不以為主君把人帶進天君府,只是為了增加一名僕役。

  「你覺得不妥嗎?」天無夜打量著紫月詫異的表情。

  「沒有。」紫月低下頭。這麼多年下來,他自然知道主君不喜歡別人去猜測自己的心事。

  「退下吧。」他揮手摒退道。

  「是。」

  寧靜重回。天無夜輕斂雙眸。

  剛才……他想要殺她,但是……卻也終究沒有殺她。

  退去華服,穿上了普通的粗布麻衣。沒有了胭脂水粉的裝扮,她又成為了宋依顏,一個普普通通的宋依顏。

  粗活髒活,她並不懼怕。或者該說,在天君府中,她所懼怕的是那個美艷精緻得不似真人的天無夜。她想過離開這裡,重新回到那長安的街頭,即使乞討,即使溫飽不定,但是卻依然自由。

  只不過,她無論如何都走不出天君府的大門。

  猶記得那日領著她來到下人房的少年,用著平淡的語氣對她說著:「從今以後,你就只能待在天君府中,因為你的命,已經是天君的了。」

  她的命,是天無夜的?!

  可笑的話,她不會去承認。

  「那麼你呢,你的命難道也是天無夜的?」她大聲地質問著。因為她不會去接受這樣荒唐可笑的結論。即使天無夜沒有殺她,她也不會承認自己的性命從此以後歸天無夜所有。

  自己的命,只能是屬於自己所有!

  「我的命,自然是主君的。」少年淡淡道。平靜無波的表情,彷彿這句再自然不過的話。

  那一刻,她沒有再開口,因為他的平淡攝住了她。

  然後,她知道了他的名,一個雅氣的名——紫月。

  「快點!天珍百味粥好了沒,若是讓主君等得久了,誰都擔不起這個責任。」呼喝的聲音,在天君府的廚房內響起。

  「好了好了,馬上就好!」忙不迭回答的聲音,充分顯示了此刻有多繁忙。

  「還有百鳥朝鳳呢?」

  「已經差不多了,再過一刻鐘即好。」

  忙亂的廚房,各種聲音交替響起,宋依顏撇撇嘴,看著面前的著一幕。

  不過是天君府的一次酒宴,卻豪華得讓人歎為觀止。僅是一道菜,就已足夠普通人家過上一年的好日子。而此刻,比起他們的忙碌,她似乎顯得過於空閒。

  「快,把這道菜端去天雲樓。」白色的瓷盤自廚娘的手中遞來,也讓她短暫的空閒得以結束。

  天珍百味粥!一份她這等身份的人永遠都吃不起的粥。

  托著盤子,宋依顏小步地退出了廚房。長長的迴廊,亭台水榭,天君府大得容易讓人迷路。

  聽說今天有很多朝廷中身居顯赫的官員都會來。

  聽說今天的酒宴是為了要慶賀五日之前的那場勝仗。

  更聽說那場仗天無夜僅一人就殺了數千敵兵,成為人們眼中的戰神。

  於是無數的人說,只要有天君在,國家就不會亡。於是即使他的雙手沾滿了無數的血腥,人們依舊會趨炎附勢的攀附強者,於是……

  「啊!」突如其來的衝擊力,使得宋依顏的身子整個朝著一邊歪去。

  天!天珍百味粥還在她的手上呢,不可以摔倒!宋依顏右手盡量平穩住托盤,而左手,則本能地壓向地面,以此來支撐住自己的身體。

  「好莽撞的奴婢,你可知道你剛才差點撞上了我們弄舞小姐。」尖銳的聲音,響起在綠陰之地。

  莽撞?是在說她嗎?宋依顏皺皺眉頭,手心中的刺痛,在提醒著她左手已然受傷。看來今天她的運氣並不好,手撐在了碎石之上。

  站起身子,她重新把托盤托正。繼續朝著天雲樓的方向走去。

  「怎麼,連一句道歉都沒有嗎?」一道身影擋在了她的面前,截住她的去路。

  「道歉?」宋依顏看著站在她面前紮著兩隻小簪的丫鬟,「什麼意思?」在她看來,該是她們撞著了她才是。

  「你可知道我們小姐是要去天雲樓為各位大人獻曲。若是有個什麼萬一,你擔當得起嗎?」

  「我……」

  「蘭兒,不必如此。」一直站在一旁的紫衣女子緩步上前,輕搖著首阻止道。清麗的嗓音,柔潤且細膩。

  「可是小姐……」蘭兒似有不甘地嚷著。

  「本就是我們先撞著她,她並無錯,況且現在我們也沒時間在這裡耽擱,若是天君一個惱怒,你我都擔當不起。」舒弄舞就事論事道,同時抬眸打量著宋依顏。

  不同於別的奴婢丫鬟,眼前的人似有種不同的氣質。她——並不像是會服侍於他人的人。

  「可……」蘭兒還想再說什麼。

  「走吧。」舒弄舞打斷了蘭兒的話,再次地瞥了一眼宋依顏,轉過了身子。

  琴音飄渺,十指纖纖撥動著深色的琴弦,輕淙的音色,餘韻繞樑。

  好美的音色!宋依顏手上端著瓷盤,走進了天雲樓。紫色的倩影,端坐在筵席中央的空地。柳眉黛顏,渾身散發著一股柔柔的味道。

  舒弄舞,一個柔得仿若可以沁出水般的女子。在天君府上的日子已經待了差不多快一月。宋依顏自然是知道她的。

  能夠待在天無夜身邊超過一年以上時間的女人很少,舒弄舞卻做到了。不光如此,天無夜甚至還特意撥了座閣樓作為舒弄舞的閨房,名為「舞閣」

  在天君府中,很少有人敢得罪舒弄舞,只要天無夜還寵幸著她一天,就代表她日後有可能坐上天君夫人的位置。也因此,即使宋依顏並沒有去打聽舒弄舞是何許人也,還是有人在她的耳邊不停地說。

  手心在隱隱作痛,看來等會她得去找塊布條包紮一下。

  「你總算來了,若是再不來的話,我恐怕都得自個兒跑一趟廚房了。」一丫鬟急匆匆地跑上前,看著宋依顏手中所端的瓷盤,「是天珍百味粥吧。」

  「嗯。」她點點頭,準備把手中的瓷盤遞給了對方。就她現在的身份而言,只是一個僕役,並沒有資格端菜上桌。

  驀地,一股視線,自她的身後射來,在清幽琴音之中,甚是強烈。手不覺一抖,端在手上的瓷盤顛簸了下。

  「小心啊!」丫鬟急急接住瓷盤道,「若是打翻了,你我都吃不完兜著走。」

  「是。」宋依顏應著,回轉過頭。順著那股強烈的視線望去……

  黑色的髮,黑色的眸,悠然魅笑,散發著湮惑世人的氣息。天無夜——這個她努力想要迴避的男人。

  他所坐的位置,可以很輕易地望見她。手指微微收攏,宋依顏緊抿著唇。眼前的他,和一個月前的他並沒有什麼不同,依舊是閒適雅意。只是,她已懂得了害怕,明白了為何人人都會懼怕著這樣一個貌似文弱書生的男人。

  當他那會兒扯著她的髮,眼中閃過一絲殺機時,她整個人都打起一陣冷顫。

  是的,害怕,她怕他。但是即使害怕,在他那直接的注視之下,她還是會本能地去回視著他。

  琴音之中,他望著她,她亦望著他。

  該離開嗎?還是繼續站在這裡?宋依顏不斷地問著自己。

  終於,她垂下了眸子,別過頭,朝著天雲樓外奔去。

  「紫月。」淡雅的聲音悄然響起,天無夜喚著一直站在身旁的人。

  「在。」青衣少年應聲道。

  「吩咐她今晚來天水閣。」

  「……」平靜的眸子閃過一絲詫異,隨即恢復如常,「是。」

  琴聲,越來越遠。

  宋依顏一路奔出天雲樓。她是怎麼了,竟然會如此害怕接觸天無夜的目光。在他的注視之下,整個人的神經似乎都繃得緊緊的。

  手不覺得握緊著拳,卻因為手心中傳來的刺痛而猛然鬆開拳。

  一道血口子赫赫醒目的在左手手心。傷口並不深,但是卻還是滲出了一些血絲。

  蹙起了眉,宋依顏習慣性地想去添淨傷口。當了近十年的乞兒,經歷告訴她這是對傷口最廉價的處理方法。

  驀地,一道身影擋住了她眼前的光線。亦打斷了她準備舔傷口的動作。

  宋依顏直覺地抬頭,望向了眼前的黑影。秀氣而儒雅的少年,穿著一身青色的長衫,不是紫月又會是誰呢!

  「你的手受傷了。」他低頭,睨看著她左手掌心中的那道血口子。

  「只是小傷。」在他的目光之下,她不自在地收攏手掌,放在了背後,「你呢?怎麼會在這裡?」她奇怪地瞥著他。就她所知,他一向是跟在天無夜身後的。

  「天君讓我傳話給你。」他收回目光,淡淡道。

  「傳話?」她一怔,胸口彷彿被什麼壓著似的。

  「今晚夜裡,去天水閣。」他一板一眼地道,平靜的語調,沒有絲毫的起伏。

  天水閣?!宋依顏怔了怔,蒼白的面色瞬間轉紅,「我不去!」天水閣,只要是天君府的人,都知道那是天無夜的寢房。而現在,天無夜居然讓她在夜晚之時去那裡。

  「我只是傳話,去與不去,決定的人是你。」他的平靜與她的激動彷彿是種對比。

  「那麼你去告訴天無夜,我不會去的,不會去的,你聽清楚沒?!」即使她並沒有強烈的清白貞操觀念,也不代表她願意如同別的青樓女子般的臣服在天無夜的身下。

  他靜靜地看著她通紅的面頰,秀氣的眸子中泛起了一絲疑惑,「你的手很疼?」良久,紫月終於開口道。

  「呃?」宋依顏一愣,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因為你現在的脾氣很壞。」他抬起手,抓住了她受傷的左手,審視著手心之中的傷,「傷口並不深,只要上了藥就沒事了。」

  「你……」她的面色愈加紅,分不清是生氣還是羞澀。在她的記憶之中,這是第一次,有年齡相仿的男子如此握著她的手。

  細白而好看的手,比起她的,要柔軟得多,也要大得多。讓人有些意外,平淡如他,臉上總是吝嗇顯露出一絲一毫的表情,但是他的手卻暖得很。

  「放開我!」她咬著下唇嚷道。這樣被一個男子握著手,讓她覺得渾身不自在。

  「好。」他無異議地點著頭,鬆開了握著她的手。眼前的女子,談不上國色天香,亦沒有溫柔品性,他無法明白,主君為何對於這樣的女子,有著一股不同於以往的執著。

  「你對天無夜很忠心?」她重新揚起眸子瞪著他,臉頰上的緋紅還沒有褪去。

  他不語,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彷彿她所問的問題,根本就沒有回答的必要。

  在他的目光之中,她不覺更惱,「為什麼你可以做到那麼效忠於他?」天無夜在她看來,不過是個冷血無情,殺人如麻的人而已。

  緩緩的,紫月挪了挪唇,就在宋依顏以為自己永遠等不到答案的時候,他開了口:「忠心……一定需要理由嗎?」

  「這……」她張了張口,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去反駁他的話。一時之間,兩人沉默得可以。

  「如果你想在天君府活得更久,那麼就不要去嘗試違背主君的意思。」半晌,清麗而纖細的聲音,在綠陰之地淡淡地散開。

  而她,則怔忡地望著他遠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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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千萬恩寵,

  可以集於一身,

  眼眸中的溫柔,

  又是為誰而起?

  夜沉沉,燭光影照。

  白色的紗帳一層層一疊疊,佈滿了整個房間。白紗之後,人影若隱若現,幽魅的目光,似在嘲弄地看著白紗前手足無措的人兒。

  宋依顏知道自己被注視著。

  她並沒有如她白天對這紫月說的那樣,她還是來了,來到這天水閣中,來到這個她努力想要躲避的男人面前。

  是紫月的話嗎?因為紫月說過,想要在天君府活得更久,就不要去違背天無夜的意思。

  原來……即使是經歷過生死一線的她,依舊無法做到視死如歸。原來對於生命,她依舊渴望。所以……她還是來了。  貝齒輕咬著下唇,宋依顏的手不覺拽了拽裙擺。這種被人盯著的感覺並不好受,彷彿整個人都被對方看透似的。

  「你讓我這麼晚來這裡,是有事情吩咐?」清了清喉嚨,她率先打破了沉默。天無夜沒有必要她的清白。比起那些愛慕他的女人,她差得太多了。即使是在這個天君府,若是天無夜真的想要女人陪伴,也大可去找舒弄舞。

  「只是今兒個夜裡突然想要見你。」白紗之後,天無夜那如夜般的聲音幽幽傳出。

  「見我?」她詫異。自那日在天水閣內見過他之後,他便不曾再傳喚過她。二十七天,近一個月的時間,她在天君府裡幹著下人該干的活。

  那一日的華貴衣裳、胭脂水粉不再屬於她,僕人們看她的眼神由最初的敬畏、嫉妒、羨慕轉為了平常,但是這樣對她來說,反倒自在。

  天君府邸很大,就一個普通的僕役而言,要見到天君大人並不容易。如果不是因為今兒個白天曾在天雲樓見過,她甚至懷疑他是否還記得天君府裡有她這樣一號人物。

  「吃驚嗎?」他的聲音,帶著點低沉的笑意。

  她沒有回話,只是盯著那層層白紗。

  「走過來。」他下著命令,等待著她的靠近。

  手心,竟然冒出了冷汗!宋依顏自嘲地瞥了眼自己的雙手。她在害怕著他。直覺在不斷地警告著她危險的存在,但是……

  抿了抿唇,她看著白紗之後的頎長身影,抬起腳步,一步步地邁近,穿過層層白紗……終於站定在了他的面前。

  悠閒自若,長長的黑髮沒有如之前她所見的,用著一根白玉簪子盤起,而是盡數披散而下。這樣的他,少了一份雅氣,卻又多了一絲邪魅。

  「好蒼白的臉色呢。」一聲輕笑自他的嘴角逸出,天無夜盯著宋依顏那沒有血色的面龐。看得出,她在害怕,即使害怕,卻依然還有勇氣與他對視。

  「若是天君大人有事要吩咐的話,請盡快吩咐。」垂下頭,她守著作為一名僕役的本份。

  「吩咐嗎……」他的手指輕觸著她的面頰,冰冷的手指,貪婪地攝取著對方的溫度,「陪我一夜。」他把話說得雲淡風輕。

  她猛然一愣,即使她曾經猜測過這個可能,但是真的從他的口中說出,還是讓她吃驚。

  「你要我……陪你一夜?」宋依顏不確定地問道,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已經有點走調。

  「嗯。」他的手指繼續平貼在她的面頰上。

  「你說過你對我的身子並無興趣的!」她的音量不覺提高。

  「的確是沒興趣,我想要見的,只不過是你的反應。」他笑著,右手的手指游移到了她的眼上,同時,左手亦攬上了她的腰。近一個月的時間沒有去召見她,為的是等待她的求饒。只是沒想到,她倒似乎更願成為一個雜役而非待在他的身旁。

  她身子一顫,隨即掙扎,「放開我!」只是腰上的那股子力道,任憑她如何努力地想要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都無法移開半分。

  「你認為我會嗎?」他在她耳邊輕輕地道,下一刻,已把她壓在了軟鋪之上。

  他的氣息噴灑在她的面上,而他壓在她身上的力道,更是讓她無法動彈半分。

  好重!她的身體,能夠感受到他的重量,但是,更讓她感受深刻的則是他的力道。這就是男人與女人之間的差異嗎?任憑她如何掙扎,都沒有辦法有拜託開他的鉗制。

  「為什麼白天要避開我的目光?」他輕啃著她小巧的耳垂問著。

  「不……不為什麼。」她的身子不由地輕顫著。想要避開他的唇,卻怎麼也無法避開。

  「害怕嗎?」他的唇自她的耳垂游移到了她的脖頸上。纖細的脖頸,有著明顯的鎖骨。

  「對,我怕。」她貝齒一咬,不忌諱地承認道,「我是怕你,可以嗎?!」身子顫得更加厲害,是那種無法遏制得顫抖。連宋依顏自己也無法明瞭,這種顫抖,究竟是因為什麼。是因為清白即將被掠奪嗎?亦或是因為她的腦海中,怎麼也無法忘記一個月之前,他也曾在這天水閣中,想要殺了她的那冰冷眼神。

  「是嗎?」他輕輕呢喃了一聲,「怕我……也好呢。」很輕的一句,似在對她說,又似在對自己說。

  唇,不曾停止掠奪,男人的天性,彷彿就是掠奪,而女人的柔軟,則是一種包容。

  腰帶,悄無聲息地被解開,他的手按在了她的胸脯上……

  身子,在顫抖中變得滾燙,一種屈辱感油然而升,她不要……她不要自己的清白被他如此的掠奪……

  「如果你缺女人的話,大可以去找別人,相信多的是女人想要在這裡伺候你!」她用盡所有的力氣嚷著。手腳無法動彈,她只有別開頭,不去看他那張妖魅精緻的面龐。

  「我說過了,我只是想看你的反應。」他低低笑著,手指貼向她的唇,來回地撫弄著她那玫瑰色的唇。她的抗拒,在他看來,不過是只小野貓沒有被馴服前的舉動罷了。而現在,他要做的則是去馴服她的那股子不羈。

  唇,因為他的動作而變得更燙。身體開始有些飄飄然,鼻間充斥著的,全是他的氣息,帶著麝香味的氣息……思緒混亂著,她彷彿都快變得不是她了……

  「唔……」口中,血的腥味在一點點地泛開。在宋依顏的腦子還沒做出反應前,她便已經咬破了天無夜的手指。

  血,順著他的指尖,流淌進她的口內。

  他微一蹙眉,收回了手指,「好尖銳的刺呢。」淺淺一笑,他輕舔著指尖上的傷口。

  「天無夜,夠了,如果你想要看我的反應,也該看夠了吧。」宋依顏牙齒咬得咯咯響。只是一個他無心的遊戲,卻要她付出身子作為代價嗎?那麼這個代價,未免太沉重了。

  「你就那麼討厭被我所抱嗎?」他盯著她不馴的表情,輕揚著眉。

  「是。」她抿著唇,回瞪著他。口中,有著強烈的血的味道,那是他的血。

  他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覆蓋住如星的眸子,「那麼如果讓你愛上我,事情是不是會變得有趣些呢?」妖魅的呢喃,透著性感與誘惑。

  愛上他?!她一驚,「不會,我不會愛上你!」她抬起雙手,想要把他推開。這樣的一個男人,她愛不起,也無法愛。

  「答案的結局,並不是由你來決定。」他的眼盯著她有著傷口的左手,然後下一刻,他的手已然抓起了她的手。

  「受傷了。」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不關你的事。」她努力地想要把手抽回,卻怎麼也無法做到。

  「忘了我說過的話嗎?你的命是我的,所以如果沒有我的允許,即使是受傷都不可以。」他在笑,在淡淡地笑著,但是那冰冷的嗓音,卻讓人心顫。

  冰冷的手指,如同紫月那般的握著她的手,但是……卻是一種不一樣的感覺。

  紫月,她竟然在這時候,會想到紫月,想到那張幾乎沒有表情的秀雅面龐。

  「記住了沒?或者該說你是希望大同,小虎子他們不再有看見太陽的機會?」他的聲音,如夜魅般的不斷地擴散。

  大同……小虎子……他們……宋依顏怔然了。是啊,她早該想到的,他是天君,自然有本事查到她的一切……

  然後那一夜,天無夜僅只是把宋依顏摟在懷中。

  然後那一夜,他的右手始終握著她的左手。

  然後那一夜,注定了她和他糾纏不清的將來。

  一連幾天,如同公式般的,每天夜裡,她必然是在天水閣裡度過。她,依然還是她,依然還是乞兒的宋依顏,但是在天君府中,眾人看她的目光已經不再一樣。

  對他們而言,她該是天君現在所寵幸的宋依顏。

  寵幸嗎?她不以為。天無夜並沒有要了她的身子,只是在每天的夜裡,擁著她入眠。精瘦而頎長的身子,看似纖細,卻擁有著她無法反抗的力量。

  他總是喜歡在燭光之下,觀察著她的反應;喜歡用著近乎於欣賞的眼光,看著她發顫的身子;喜歡把手指插進她的髮裡,讓她的臉對著他;更喜歡握住她那佈滿了繭子的手,細細地摩擦。

  「愛上我了嗎,顏兒?」優雅且異常華麗的聲音,如同往日般的響起。他冰冷的手指貼在她的面上,汲取著她的體溫。他喜歡喚她顏兒,如同她喊他天無夜一樣。

  「沒有,我沒有!」宋依顏咬著牙,緊閉著雙眸道。既然無法去反抗他施加在她身上的力道,那麼惟有把自己當成毫無知覺的人,在他的懷裡度過漫漫長夜。

  他說,要她愛上他,但是他根本就不給她選擇的機會。用著大同小虎子他們的性命來威脅她,讓她進退不得。

  很老套的一招,但卻依然受用。因為他知道,她無法做到對這些生命置之不理。如果她有那份狠心,那麼當初便不會在劍下救下小虎子,更不會和他這般的糾纏不清。

  「呵。」他的手撥弄著她的髮,而他的眼則端詳著她的臉,「一定要那麼堅持嗎?還是說——你的心裡另有喜歡的人?」似是揶揄,他輕笑著道。

  喜歡的人……她的心一怔,「沒有,沒有,即使我心中沒有任何的人,我也不會愛上你!」愛上這樣的男人,注定會是毀滅。

  他並不理會她的話,抬起手,握住了她的左手手腕,「傷口似乎好得差不多了。」他看著她手掌心中的口子,低低地道。

  冰冷的手指,卻讓她的手不斷地發燙。她的手,可以感覺到他手指的游移。

  終於,她猛地睜開眼睛,狠狠地瞪著他,「天無夜,捉弄我真的是那麼有趣嗎?!」

  「你認為這是捉弄嗎?」他的眼直直地視著她的眼。

  「難道不是嗎?」即使他沒有要了她的身子,但是如此這般,她和青樓女子又有何分別?他的那抹笑容,讓她想要狠狠撕裂,但是……她卻什麼都做不了。

  一聲輕笑,他俯下身子,邪魅艷麗的面龐貼近著她的臉,「對我而言,這無非是讓你愛上我的過程罷了。」是的,他想要的,只不過是讓她愛上他而已。

  「你……」

  低喃地輕歎,他的唇覆在了她的唇上,亦吞沒了她所有的言語。

  她睜大眼睛,望著近在咫尺的容顏,長而濃黑的睫毛,白皙光滑的肌膚,好看的劍眉以及那挺直的鼻樑,這樣的男人,閉上雙眸的時候,又有誰能想到他的狂傲和邪魅。

  他吻著她,而她,沒有掙扎。因為……四唇的相觸,卻也僅僅只是相觸,他——即使是吻,亦是冰冷的。

  容顏,對天無夜來說,不代表什麼,而貞操,對她宋依顏而言,也算不上是太過重要的東西。畢竟她本來就沒打算這輩子可以嫁人。

  「小姐,請快換上衣裳吧。」湘軒之中,丫鬟秋兒手捧著一套鵝黃色的薄紗綢衣,再一次地勸說道。

  「拿下去吧,我不換。」宋依顏望著秋兒手中的衣裳,不覺感到可笑。小姐,曾幾何時,她需要被人稱之為小姐?而這些華麗的衣裳,還有富貴的首飾,不過是天無夜一時興起,拿來裝飾她的東西罷了。

  因為天無夜的關係,使得她在天君府裡的地位一下子提高。他給了她榮華富貴,給了她身份地位,但是……這些卻不是她想要的。

  她寧可自己是一身破衣,徘徊在長安的街頭巷尾。

  「可是主君說一定要小姐換上這身衣服。」秋兒繼續道。身為丫鬟,主人交代的命令就是一切。

  「那麼你去讓他自己穿,我身份本就低微,穿不上如此上好的衣裳!」她吼著,即使明知道自己的行為是在遷怒他人,但是卻沒有辦法去遏制脾氣。

  「但是小姐……」

  「還有,不要叫我什麼小姐,我不是小姐,也當不成小姐!」她繼續大聲地吼著。此刻,她竟然羨慕起秋兒的身份,即使當個丫鬟,也比她現在的身份要好。

  「但……」

  「怎麼,還沒換好嗎?」腳步的漸近,白色的身影已出現在門邊。

  「主君。」秋兒欠著身子,朝著天無夜行禮道。

  「嗯。」天無夜微頷首,目光望向了依舊是一身粗布麻衣的宋依顏,「為什麼不換上我為你挑選的衣裳?」看來幾天下來,她的不馴依舊沒有磨平。

  「我不會換的。」她瞪著他,「這些衣服本就不是我該穿的,也不是我要穿的!」她要的是自由,而不是這些華麗的裝飾。

  「顏兒。」他的語氣甚是溫柔,「該不該,要不要,決定的人是我。」溫柔的語氣,卻讓人不寒而慄。

  「天無夜,夠了,不要用這種語氣對我說話!」她雙手掩住耳朵,受不了地道。一次次的,他總是習慣的發佈著命令,而不是顧慮著別人的感受。

  她不是他的奴僕,更沒有紫月那般的忠心,她只是一個平凡的宋依顏,一個從來沒有被人所束縛過的宋依顏。她過不了籠子裡的舒適日子,她寧可在野外跌跌撞撞。

  他拉下她的手,強迫她面對著他,「任何東西都該適可而止,一旦過了,便不好了,明白嗎?」他可以容許她的胡鬧,但是那得在他允許的範圍。

  她費力地扭動著手腕,即使明知道不會有用,但是還是想要掙脫開他的鉗制。「放開我!」她嚷著。

  他只是沉沉地盯著她,「明白嗎?我並不欣賞過分的違逆。」優雅的聲音越發清冷,他再一次地說著。

  「不明白,不明白!」她抗拒道,眼眸之中有著無法遮掩的傲氣。

  驀地,他握著她手腕的五指微一收緊,漆黑如墨的眸子閃過一絲寒意,「顏兒,你一定要惹我生氣嗎?」忍耐,通常會有一個限度,而他不容許她超過這個限度。

  「是!」

  然後,一瞬間,她被他狠狠地拖著,朝著房外走去。

  「天無夜!」她叫道。

  他渾然未理她的叫喊,只是拖著她向前走著。

  疾走的腳步,緊緊被抓住的手腕,她踉蹌地跟著他的腳步,「天無夜,你放手,放手啊!」她的叫嚷,像是無意義的喊聲,所換來的也只是一路上傭人婢女的側目。

  「天無夜,你……」

  砰!

  隨著一聲重物落入水的聲音,宋依顏所有的聲音沉默在了池塘之中。

  冷!水的冰涼透過衣裳,沁入身體。四周圍的水,淹過她的嘴,蓋過她的鼻。

  「唔……」她的雙手本能地撲騰著,纖瘦的身子在水裡時起時沉。而被水珠模糊了的視線,則在一片朦朧中,看見了那朱色的唇,勾起了一絲魅然的弧度。

  「救……救命……」嘴巴,彷彿不再屬於自己似的,吐出了這兩個字。

  笑意漸濃,天無夜望著在水中掙扎的人兒,「真的要我救你嗎?」畢竟他只是想給她個懲罰,而非真的要她的命。

  「救……」她的口中,又多灌進了幾口水。

  好難受,身體似乎越來越沉,而意識似乎越來越模糊。難道她真的如此……

  終於,一隻手攬住了她的腰,把她的半個身子自水中提起。

  「咳咳!」她猛嗆著,呼吸著新鮮的空氣。

  「你是想換衣裳呢?還是再重新回到水裡?」清冷的聲音,在她的耳邊徘徊。

  「我……」她的手,顫顫地抓著他的衣袖,猶如抓住浮木般。

  「你的回答呢?」他再等待著她的回答,攬著她腰的手臂,似乎隨時有鬆開的可能。

  「不要……」她輕閉上眼眸,壓抑著心中的那股恐懼,「不要……再把我扔進水裡。」那種一瞬間窒息的感覺,她不想再去嘗試。

  為什麼,她明明那麼想要反抗他,但是卻……

  他望著她,輕顫的身子,蒼白的臉色以及那發紫的嘴唇,現在的她,竟然讓他有種想要憐惜的感覺,憐惜?!幽暗的眸子微微一斂,他把她整個身子提出水中,拋到了池塘旁邊的草坪上。

  「秋兒,陪她回房,給她換上衣裳。」沒有再看向宋依顏,天無夜對著早已跟著奔出來的秋兒道。

  「是。」秋兒應道,走到宋依顏身旁,作勢想要扶起對方,「小姐……」

  「不要碰我!」宋依顏猛地甩開秋兒的手。

  她好恨,好恨,為什麼對著天無夜,她竟這般無用,絲毫反抗不了!

  她想要回去,回到那個自由自在,即使三餐不飽,也依然可以歡笑的日子裡。她不想要繼續待在這裡,也不想去看天無夜那張美麗精緻卻冰冷的臉。

  霍然地站起身子,不顧一身濕漉漉的狼狽,宋依顏朝著天君府的正門口跑著。

  她要離開這裡,離開天無夜,離開這種可笑荒唐的日子!

  腳步,不曾停過,即使踉蹌,卻依然努力地跑著……

  「啊!」一顆石子,把她狠狠絆倒在地。

  然後,當她抬起頭時,卻發現一道身影已經站在了她的面前。

  平靜的表情,彷彿她一身的狼狽根本就不存在。紫月呵,永遠都是如此的平靜。

  「你走開!」宋依顏大聲地道。莫名的,她不希望自己如此狼狽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主君在等你呢。」紫月淡淡地道。

  「不要在我面前提天無夜!」她的聲音,已經接近歇斯底里,「我的樣子很好笑吧,這就是我反抗天無夜的下場,很好笑吧!」她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

  為什麼,老天爺會給她安排一場這樣的命運呢。

  他望著她自嘲的表情,秀氣的面龐上揚起了一絲幾不可見的動容。也許,她並不如他想像中的那般平凡普通,也許,主君會如此執意地要追逐著她,是因為她身上的那股特質。

  「不好笑。」紫月抿了下唇道,「你也不應該反抗主君的。」如果不去反抗,她可以活得更舒服——在主君的恩寵下。

  「那是因為我沒有你這般的忠心!我沒有辦法像你一樣,不需要任何的理由,就可以去對另一個人做到忠心。」淚,彷彿不受控制,紛紛的落下。

  在他的面前,她哭了,幾乎快要忘記什麼是哭泣的她,哭了!為什麼,她的眼淚竟然會在他的面前控制不住的落下呢?

  「你哭了。」清亮的聲音淡淡道。她的淚,讓他有種不舒服的感覺。

  「是啊,哭了!」她用力地抹著眼淚,不想讓他看見自己如此柔弱的模樣。

  他望著她,不再說什麼。良久,等到她把臉上的淚珠抹盡的時候,他跨步上前,彎下腰,把她攔腰抱起。

  「你……」她一怔,忘了有所反應,而是呆呆地任他抱著前行。

  「若是不換衣裳的話,會生病的。」他的眼,望著前方。

  依舊淡淡的聲音,卻開始有了一絲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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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淡然的表情,

  平穩的氣息,

  原來是你,

  再溫暖著我……

  心,開始有些不一樣了。

  紫月的懷抱,是帶著溫度的。比起天無夜的冰冷,紫月似乎是溫暖得多。

  顫顫的身子被抱進了湘軒,紫月把宋依顏放在了軟榻之上。一頭秀髮濕且亂地平貼在面頰上,哭紅了的眸子,發白的面色,還有那一身的狼狽——她彷彿在被命運苛待著。

  主君有他的執著,而宋依顏也有她的執著,這樣的兩個人,究竟會迸發出什麼呢?

  「冷……」蒼白的嘴唇挪動了下,纖瘦的身子在輕顫中喃喃著。

  漂亮的眸子一轉,他把她面頰上的濕發撥開,「不要再嘗試像今天一樣惹怒主君了。」她還能夠有命留下,就該慶幸了。

  「我……」她抖了抖唇。

  「哎,小姐!」正跨步進房的秋兒一見到是宋依顏回來了,趕緊上前道,「太好了,你總算是回來了。」看來今天小姐的確是受了不少罪。在天君府當婢女的幾年中,她還是第一看到有人敢當面惹惱天君。而天君,光是想到他那時候的冰冷眼神,她就忍不住全身發抖——即使那眼神並不是對著她。

  「快給她換上干衣裳吧。」轉過身,紫月對著秋兒道。

  「是,紫少。」秋兒應道,拿起了放在矮几上的鵝黃紗裙。

  「別……」驀地,她直覺反應地抓住了他的衣角,但是卻在下一刻猛然想起,他和她也只不過是彼此知道名字的人,連基本的朋友都算不上。「走」字被硬生生的嚥下喉嚨,她的臉上出現了一股無措。

  也許是因為他的懷抱是有溫度的,也許是因為她現在太過寒冷,所以才會突然……捨不得讓這份溫暖離開。

  他垂下眸子,睨著她的手,輕歎一聲,把她的手剝離開他的衣袖,「和反抗比起來,有時候接受會更幸福。」對於她,他也只能言盡於此。

  一個本不適合待在天君府的女人,卻注定必須待著。

  青色的身影走出了湘軒,秋兒已把乾爽的衣裳放在宋依顏的身側,同時拿著手巾,擦拭著她臉上和身上的濕漉。

  「小姐,快換好衣裳吧,主君還等著召見呢。」秋兒道。從來沒有女人像小姐這般的反抗天君的意思。天君的怒火,在整個天君府中,沒有人能夠承受得起。

  「召見……」嘲弄地皺著眉,宋依顏苦笑著。即使她再怎麼想擺脫開天無夜,但是卻徒勞無功。

  一身鵝黃色的紗裙,替換了粗布麻衣,在寒冷中的她似乎沒有別的選擇。

  天水閣,依舊還是天水閣,而天無夜,依舊還是天無夜,只是她宋依顏,已經被他冠上了「小姐」的封號。

  顫顫的身子有些不穩地站在天水閣內,宋依顏望著坐在紅木椅子上的天無夜。剛才被他拋進池塘,她的身子到現在都還覺得有冷意。

  沒有人出聲,偌大的天水閣中,只聽見她與他的呼吸聲。良久,白玉般的手指輕彈著,天無夜站起身子,走到宋依顏面前。

  倔強的小野貓,不知爪子可有磨平?池塘之中,他本應讓她再受些罪,但是她那少有的脆弱表情,卻讓他有了一絲恍惚。

  恍惚,真是可笑!她……能夠影響著他嗎?他的惱怒是因為她,他的心軟亦是因為她,她究竟還能夠牽扯出他多少的情感呢?

  「頭髮還濕著呢。」他的手輕撩起她披散而下的濕發道。面對著她蒼白的臉色,他並沒有迎來勝利者的驕傲與喜悅。

  她瞪了他一眼,卻不說話,只是貝齒緊咬著下唇。

  「哭過?」他瞥了一眼她紅腫的雙眼,揚著眉問道。蒼白面色的映襯下,眼睛的紅腫甚是明顯。緩緩的,他左手的手指插進她那一頭潮濕的秀髮中,而右手的中指和無名指,則輕輕撫摸著她紅腫的眸子。

  溫柔的動作,但是卻讓她覺得冰冷,「天無夜,你究竟想要怎樣對我?」宋依顏受不了地朝著天無夜吼道。他可以陰晴不定,他可以喜怒無常,他可以如現在這般溫柔地對待,亦可以像剛才那樣狠狠地把她拋進池子裡。因為他是天君,所以他做什麼都可以,但是她不一樣,她無法跟上他的節奏,無法去適應他的做法。

  他像是難得縱容她的脾氣,手指仍是溫柔地撫著她的眉眼,「怎麼不問我希望你如何?」淺淺的笑掛在他的唇角邊,「在天君府中,你只需要乖乖地聽我的話即可。」她的倔強,是他想要征服的東西,但是除了這個之外,現在……似乎又多了些什麼……

  聽他的話嗎?如同沒有自己思想的傀儡。或者真的如紫月所說,和反抗比起來,有時候接受會更幸福。這真是她想要的幸福嗎?還是強加在她身上的幸福?「天無夜,我不是你的囚犯。」她的眼中,染著一抹鮮紅。

  「我從來沒把你當過囚犯呢。」他不以為意地笑著,烏黑的髮絲隨著頭的微微擺動而輕輕揚起,「在天君府裡,你大可隨意走動。」

  「那麼天君府外呢?」她冷哼一聲,像是在嘲諷他說出口的話。

  「只要我允許的話,自然亦可。」他那悠閒自若的表情,讓人完全無法去聯想他之前的冷漠。

  「總有一天,我會逃出這裡。」她恨恨道,逃離天君府,亦是逃離他的身邊。她和他,就彷彿是水和火般,永遠都無法做到交融,

  「哦?」他微一揚眉,眸光之中閃過一絲驚訝,「不在乎你朋友的性命嗎?」在他看來,對於這些,她該是在乎的。越是強裝堅強的人,便越是有想要保護的東西。

  「我……」他的話像是提醒了她,她的齒緊咬著唇瓣,她怎麼會忘了呢,大同小虎子他們的性命,還握在他的手中,只要他一個惱怒,隨時可以要了他們的性命,「我……我可以帶著他們一起走。」她口硬地道。只是心中明白,這樣的可能性幾近於零。

  「呵!」他別開頭,抖動的身子像是在嘲笑著她的天真。然後下一刻,他把她抱起,讓她坐在了八仙桌上。

  她怔怔的,一時之間,不明白他的意思,「天無夜,你究竟打算玩什麼把戲?要懲罰我的反抗嗎?還是要嘲笑我的不自量力?」居高臨下的,她望著他道。這是第一次,她的視線高過於他,俯視著看著那張精緻絕美的容顏。

  他不語,只是從一旁的抽屜之中取出一個金色的錦盒。打開錦盒,一串紅色的瑪瑙玉石印入了她的眼簾。

  瑪瑙的潤澤,紅的艷麗,而在艷紅的色澤中,又透著白玉的光芒。

  即使宋依顏並沒有什麼機會見過上等的玉石,卻也知道天無夜手中所拿的,絕對是極品。

  「這是什麼?」她舔了舔唇問道。

  「血玉,今年的貢品之一。」他說著,同時手指按著玉石之上的小扣,幾下撥弄,一串玉石赫然斷開一截。

  「你、你做什麼!」她語無倫次地叫著,因為眼前的他已半蹲下身子,把她的紗裙輕輕撩起。

  「只是想把血玉送你而已。」說話間,他已把血玉扣在了她的腳踝上。

  「天無夜,我不要你的東西!」她掙扎著想要跳下桌子,卻被他的手壓著身子,以至於根本無法如她所願的行動。

  腳的抖動,使得腳踝上的血玉亦隨之抖動,玉石之間的碰撞,發出著悅耳的脆鳴。

  「這樣,以後只要你稍一走動,那麼自然會有人聽到這聲音。」仰起頭,他唇角的笑似有深意。

  艷美的容貌,媚人的笑意,她低頭望著他,心中一陣發慌,「摘掉,我不要戴這玩意兒!」她用力地喊著,借此來掩飾心中的慌張。

  「沒有用的,顏兒。」他撥開她的秀髮,攬住了她的頸子,把她的臉湊向自己,「天下之中,惟有我可以解開這血玉之鎖。」他的鎖,只有他可以解開。而他現在——沒打算為她解開。

  「你……」她抿著唇,貝齒咬得隱隱作痛。在他的面前,難道她只是—個玩具,隨著他的撥弄而舞動嗎?

  他的唇,湊向她的耳際,細長的手指滑過她的鎖骨,「那麼讓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有本事能夠逃離天君府……」

  幽幽語音,只為了換得一個證明,「情」字,他不識,她也不知。

  血玉,扣在了她的腳踝上,如同摘不去的枷鎖般,讓她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叮咚!叮咚!」

  清脆的玉石聲,卻讓她聽著心煩。這樣的聲音,彷彿在召告著她永遠都無法擺脫開天無夜。

  獨自一人,宋依顏漫無目的地「遊蕩」在天君府中。天無夜給她戴上了血玉,然後給了她所謂的「自由」,而這自由,僅是在天君府中可以隨意走動。

  青青綠草,碧天白雲,她卻根本沒有心情去欣賞。

  一抹瘦長的身影不知何時印入了她的眼簾。儒雅秀氣的面龐,透著淡淡的寧靜。

  她的心猛然一震,腳步,竟不自覺地朝著人影走去。

  不待她走近,對方已回過頭來,漂亮的眸子中閃過一絲光芒,「是你?」紫月望著宋依顏開口道。

  「不可以是我嗎?」她同樣望著他,走到了他的身旁。明明他是跟在天無夜身後,效忠於天無夜的人,但是她卻總是無法做到敵視他。

  是因為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那隱隱暖意嗎?因為他曾在她狼狽不堪的時候,伸出過臂膀,抱起了不住發抖的她。

  「沒有。」他緩緩地搖了下頭,目光不覺地瞥向了她被裙擺所遮掩住的腳踝。

  她一聲哼笑,把自己的裙擺拉高,露出了纖瘦的腳踝,而腳踝之上,則是閃著紅光的血玉,「你是要看這個嗎?」即使知道自己的動作根本就不是身為女子所該做的動作,但是她卻還是忍不住在他的面前露出了血玉。

  雖然天君府中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腳踝上被天無夜扣上了血玉,但是真正看到過這血玉的,卻只有天無夜,她,以及現在的他。

  紫月盯著宋依顏腳踝上的玉石,良久,終於挪了挪唇,「主君……很重視你。」會把血玉扣在她的腳踝上,無疑是主君的一種宣誓。主君對於她的感情,應該不僅僅如主君所言的那般,只是有趣而已。而她呢?她會懂得主君的心意嗎?

  「重視?!」宋依顏嗤笑一聲,指著腳踝上的血玉,「你指什麼?是指這像鐐銬一樣的東西嗎?」即使那是所謂的貢品,是人們眼中名貴至極的東西,但是在她看來,卻只不過是鐐銬而已。

  他收回視線,把目光轉向了遠處的青山,「還是無法去接受主君嗎?」對於她,主君該是已做了無數次的忍讓。不然區區的一個宋依顏,又怎麼能夠活到今時今日。

  而他呢?究竟是怎麼了,竟然會對著她,付出著「多餘」的關心。他——不是從來都不喜歡去理會他人的事嗎?

  「因為我無法做到向你一樣的忠於天無夜。」她放下裙擺,低垂著頭,盯著腳地下的綠草,「你呢?真的是沒有任何的理由,便可以如此的去效忠一個人?」她突兀地問道,莫名的,她想要去更瞭解眼前的這個少年,這個總是一臉淡然的少年。

  沒有任何的理由嗎?清明的眸子眨了眨。眼前,彷彿又出現了六年前的那個場景,那個被大雪所覆蓋了的戰場……

  他不記得他躺了多久,他只記得在那場戰爭打得很艱巨。國家的動盪,即使是只有十二歲的孩子,也必須當兵,去進行所謂的「保家衛國」。

  戰爭打了幾天幾夜。他忘了自己是如何撐過那幾天幾夜?也忘了他究竟殺過多少個敵人。他的腦海中,有印象的是一把鋒利的長槍,穿過了他的胸膛。然後……他倒在了地上。一切廝殺的聲音,似乎都在漸漸地遠離著他……

  直到那個人,那個猶如戰神一般的人站在了他的眼前,在那片大雪中,穿著一身白衣站在他的面前。

  那人有著一張精緻而艷麗的面龐,只是他眸光之中的那份冷然,是他所不曾見過的。

  「原來還有人活著呢。」

  他記得,那人是如此說的,騎著白馬,居高臨下地睨看著他,說著……

  「……是啊。」那時候的他,是這般回答的。血,因為天氣的關係,而早已凝固。他懷疑,自己究竟是怎麼活從來的。或者該說,他根本就以為自己應該死了才是。

  「想要活著嗎?還是想要一個痛快的了斷呢?」那人的聲音,在皚皚白雪中繼續響著。

  「活著……便……活著了,死了……也不錯啊。」他扯動著嘴角,喘著氣艱難地說道。在這樣的時代,生與死對他而言,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然後,過了許久,就在他以為死神將要降臨在他身上的時候,他又聽見了那人的聲音,「既然如此,那麼你的命,便暫時由我接收吧。」

  那人把他抱上了馬背,當他再次地睜開眼睛的時候,知道了他的名字——天無夜。這個國家裡被稱之為戰神的男人……

  「你怎麼了?」一隻手在他面前輕晃著,宋依顏奇怪地瞥著紫月出神的表情。他究竟在想什麼呢?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幾乎可以說是沒有表情的臉上,露出這樣的神情。

  「沒什麼。」他回過神,臉上,又恢復到平時的淡然,「我會忠心於主君,只是因為,我的命是主君的。」很自然的一個理由。男人,欽佩的是強者。而在他的眼中,天無夜便是強者。

  她盯這他的面,像是想要在他的臉上找出什麼蛛絲馬跡。

  「違抗主君,對你沒有任何的好處。」他幽幽道。語氣之中,有著不易察覺的關心。曾幾何時,他竟然把關心一點點的付諸給她。

  「我知道。」宋依顏抿了抿唇,抬起腳,踢飛了一塊腳下的碎石子,「但是我卻沒有辦法不去反抗。」很奇怪,在他的面前,她似乎可以平靜地說出一些她不曾說出過的話。

  紫月,紫月,這個名字,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在她的心中留下了影子。

  「你知道嗎?他只是把我當作一個物品,他要求我去愛上他,但是卻用著我朋友的性命來要挾我。」所以她無法去愛上天無夜,所以她惟一增加的感受只有無助。

  她的話讓他皺了皺眉,「朋友對你那麼重要嗎?」那是種他所不曾去體會過的感情。

  她點著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因為我是個乞兒,我什麼都沒有,惟一擁有的,只有朋友。」

  所以,那是她最珍視的東西。

  然後,五日之後,宋依顏終於走出了天君府,不是因為天無夜的允許,是紫月,把她帶出了那個快讓她窒息的宅子。

  「你想去見你的朋友?」清麗的聲音,那是紫月所發出的聲音。

  「唔,很想。很想見到他們,也很想回到以前的日子。」她懷念著說道,隨即嘴角露出了一抹挑釁似的微笑,「怎麼,你能帶我走出天君府去見我朋友嗎?」

  她說這話,無非是想看他臉上的尷尬神情。

  但是他卻只是露出了一副深思的表情,然後便帶著她,從天君府的後門悄悄走出。

  他說,今天天君有事去了皇宮,所以她得以能偷走出天君府。

  他說,因為她想要見她的朋友,所以他助她出天君府。

  但是,他卻沒有說他為何會突然想要幫她。

  「你不是該聽從天無夜的命令的嗎?」揚著秀眉,宋依顏盯著紫月那張恬淡的表情。他明明是忠於天無夜,但是他現在所做的事兒卻顯然是種背叛。

  紫月,她無法去瞭解他的心思,如同她無法去瞭解天無夜的心思般。

  「如果你真的想見你的朋友的話,最好趕在主君回府之前。」秀氣的臉依舊是面無表情,他淡淡地道。

  於是,宋依顏不再說什麼,她和他,繞過了好幾個巷子,來到了她曾經待過的乞丐窩。

  一座破爛不堪的小廟,佈滿了蜘蛛網,灰塵,以及雜草。

  「很髒吧。」宋依顏走進破廟,回轉過頭,望著站立在廟門口的紫月。一身潔爽的他,看起來與這破廟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嗯。」他點這頭,如實地應道。

  她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幾不可見的虛幻笑容,「雖然這裡很髒,但是卻是我的天地,在我的眼中,這裡比起那天君府,要好上一千倍,一萬倍。」

  因為這裡不曾有過束縛,因為這裡她永遠可以不必為任何人而改變。

  他輕歎一口氣,「如今的你,已不是乞兒了。」很多事情是不能夠改變,也無法改變的。太過於執著於某物的人,總是會活得更加艱難。而她所執著的,便是「自由」。

  她不理會他的話,只是伸手指著破廟中已經歪斜的泥塑菩薩。斑駁的外表,早已看不出原來的樣子究竟為何了。

  「你信神佛嗎?」宋依顏突兀地問著。

  紫月的眼,順著宋依顏手指的方向而看向了斜斜歪倒在地,已缺了半張臉的菩薩,「不信。」他緩緩地搖了搖頭。在他的眼中,神佛從來都保佑不了什麼。

  「是嗎?」她放下手,目光定在了佛像身上,「但是我信過。我向它許過願,我說希望以後能過上好日子。」而今,她的確是錦衣玉食,但是卻並非是她想像的那般。

  然而就在她決心不再信神佛的時候,紫月卻出現了,帶著她走出天君府,來實現了她曾在心中所許過的願。

  神與佛,真的在保佑著嗎?

  「那麼如果現在……現在讓你向神佛許願,你會許什麼願呢?」他的腳步,踏進了破廟,踏在了灰塵與雜草之上。

  一瞬間,她有些怔忡。「我……」

  「依顏姐?!是依顏姐嗎?」興奮帶著不確定的聲音,響起在破廟門口,亦打斷了宋依顏與紫月間的對話。

  「大同!」清亮的眸子順著聲音望去,宋依顏看見了那熟悉的面龐。

  「依顏姐,真的是你?!」大同直奔上前,臉上掩不住激動。一身水紗挽裙,戴著他只在富貴人家的小姐身上看到過的髮簪首飾,眼前的依顏姐,幾乎讓他快要認不出了。

  「是啊,是我!」宋依顏很用力地點著頭。

  「是你,真的是你!你終於回來了!」大同激動得一把抓著宋依顏,「那天我看到你被劍砍傷,又被天君府的人帶走,我以為這輩子都見不著你了。」那一日的情景他永遠都忘不了。依顏姐衝上去救下了小虎子的命,而他,卻是在牆角邊抖著身子看著她被帶走。

  他沒有依顏姐的那份勇氣,只會任內疚來啃食自己。

  「我沒事!」宋依顏搖著頭,同時望向了大同身後,「小虎子呢?還有其他人,他們怎麼樣?」太久的分別,讓她懷念。

  「小虎子很好,其他人也很好,就是大夥兒老擔心著你,記掛著你。」猶記得出事的那天晚上,小虎子在這破廟之中,整整哭了一個晚上。

  即使是只有7歲的年紀,但是小虎子卻也開始明白,一切的禍端都是因他而起。

  大同的話使得宋依顏長長地吁了口氣。太好了,至少天無夜現在並沒有對大同他們做出什麼事。

  「對了,依顏姐,你怎麼會這身打扮,還有他……」大同指了指站在一旁的紫月,黝黑的面上有著濃濃的疑惑。

  大同的話,像是猛然提醒了宋依顏,「大同,你信我嗎?」她對著他認真地問道。

  「……信。」大同忙不迭地點著頭,因為她臉上的神情是那少有的嚴肅。

  「那好!聽著,你馬上帶著大夥兒離開長安,有多遠,走多遠。」沒有人會清楚,她和天無夜以後究竟會如何。因此她只能做最保守的打算,只希望大同他們不要被牽扯進內。萬一天無夜一個不開心,隨時都有可能拿他們開刀。

  「依顏姐,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大同不安地道。眼前的狀況,讓他一下子無法去適應。

  「別問了,有時候知道得多了,不見得是件好事。」抬起手,宋依顏摘下手腕上的翡翠鐲子,以及頭上所戴著的珠花金簪,「我身上只帶了這些,你把這些首飾拿去當了,應該能換上不少錢,你拿著這些錢,帶著小虎子和其他人一起離開長安城,去買塊地種菜或者做點小生意都成。」這些首飾都是天無夜所挑選的極品,換上幾千兩銀子應該不成問題。

  「可……」大同怔怔地望著放在他手中的首飾,有生以來,他還是第一此碰觸著如此貴重的東西,「這……這些……」斷斷續續的聲音,顯然受驚不小。

  「記住我的話,一定要快些離開長安城。」宋依顏重重地道。

  「那……那依顏姐,你不和我們一起走嗎?」大同看著宋依顏問道。這些首飾,足以讓大家以後有好日子可過,只是依顏姐語氣中的那份嚴肅,讓他喜悅的心染上了一層憂慮。

  「我……」宋依顏苦笑一聲,「我沒有辦法和你們一起走。」若真的她也走了,那麼結局只能是誰都走不了。她明白,天無夜不會放她,至少,暫時不會放她。

  「大同,好好照顧大家,現在在這些個人中,只有你的年紀是最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她轉過了身子,朝著廟門外走去。

  「依顏姐!」大同的聲音,在她的身後響起。

  而她的腳步,不曾停下。

  水色紗裙,走出了破廟,也走出了曾經是自己的天地。眼,最後望著的是那倒在地上的佛像。

  「如果現在讓你向神佛許願,你會許什麼願呢?」

  紫月剛才的問話,似乎又重新在她的腦海中迴盪著。

  會許什麼願呢?這個答案,只有她自己心裡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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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背負著的東西,

  無法預算的重量,

  給予的希望,

  亦不過是一個玩笑……

  頎長的身影走在前頭,而她,則望著他的背影,跟著他的腳步。

  長安的街道,依舊還是熙熙攘攘。即使是在動盪的年代,依舊還有無數的人活著。

  猛地,宋依顏停住了腳步。彷彿有感應似的,走在前頭的紫月也停下了腳步,回轉過頭,直直地望著身後的人。

  「你帶我出天君府,不怕我逃跑嗎?」宋依顏突兀地問著。如果現在,她在這大街上跑開,成功的幾率應該有五成吧。畢竟她對於自己的腳力頗有自信。

  他打量著她,晶瑩剔透的五官依舊淡然,「你會嗎?」帶她出天君府,只是他想如此做罷了,而至於她打算如何,他沒有去想過。

  「我會。」她的語氣肯定之至。有些壞心,有些故意。她想要看見他平淡面具的剝落。或許該說,在她的內心深處,希望能夠見著他的真正表情,哪怕是慌張也好,「若是我逃了,你打算抓我回去嗎?」

  沒有宋依顏預期中的神情出現,紫月只是斂了斂眸子,「我會向主君稟明一切。」言下之意,他似乎並不打算抓她回天君府。

  「你……」比起他的平靜,她反倒顯得有些焦急,「不怕天無夜會遷怒予你嗎?」畢竟是他把她帶出天君府的。

  「受到責罰,自然也是應該的。」他答得雲淡風輕。

  她沉默著。紫月呵紫月,她似乎總無法去窺見他面具之下的表情。

  「回去嗎?」他的聲音如和煦的春風,僅僅只是在詢問,沒有強迫,亦非命令。

  她知道他這是在給她選擇的機會,而能夠做出最後選擇的人,是她自己。

  宋依顏深深地吸了口氣,盯著紫月那清澈的眸子。她有太多的問題想要問他,但她也知道他不會給她任何的答案。

  紫月是溫暖的,因為天無夜太過冰冷,所以,紫月才更顯得溫暖。即使那張平靜的面孔下從來沒有任何的笑意,但是她知道他是有溫度的。

  在天君府中,惟一能夠讓她平靜下來的似乎只有紫月,在他的身旁,心似乎也能夠有著一些平和。

  「我……回去。」她抿著唇,終於吐出了這三個字。然後她在心中告訴自己,她之所以這麼做,只是因為他曾經幫助過她,只是因為如此……

  他繼續向前走著,而她繼續在後面跟著。終於直到天君府出現在她的面前,他領著她,如同出去的時候一般,再次地悄然從後門走入。

  「小姐,小姐!」湘軒之內,秋兒已在四處找她。

  「怎麼了?」宋依顏望向秋兒,很少見到秋兒這般焦急的樣子。

  「小姐,你剛才走哪裡去了?主君回府了,要見小姐呢。」一見宋依顏跨進湘軒,秋兒急忙上前,輕拍著胸口喘著氣道。總算是見到人了,不然她都不知道該怎麼向主君解釋。

  「天無夜?」宋依顏不覺皺了皺眉頭。他的回府,比她想像中的早。

  「是啊。」秋兒點點頭,隨即像是發現什麼似的嚷著,「哎,小姐你今兒個上午戴的簪子首飾呢?」她明明記得她有給小姐戴上啊。

  「沒了。」撇撇嘴,宋依顏答道。

  這樣的回答雖然讓秋兒疑惑,但是卻也沒再問下去。

  「那……那得重新再打扮下,不然等會主君見了,會不高興的。」熟練地翻出首飾盒,秋兒開始挑選著能搭配衣裳的飾品。

  瞅了眼秋兒手中選出的雀簪,宋依顏把目光轉向了窗外。

  蟲叫鳥鳴,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祥和的。如同她現在的心情一樣。有多久沒有今天這般的心情了?這樣的放鬆,這樣的自在。即使等會要去見的是天無夜,但是此刻,她的腦海中浮現出的,卻是紫月的臉……

  ***

  琴聲,響起在天雲樓中。雅意的曲音,如若雲雪之輕飛焉,又似鸞鳳之清歌焉。美妙明麗,纖纖玉指,一切只是為了吸引住一個人。

  盈盈秋目望著坐在椅上的人,舒弄舞撥動著琴弦。

  天無夜,一個她愛之甚深的男人,但是卻也是無法得到的男人。邪魅的眼,如瀑的髮,朱色的唇與那渾身上下所散發出的獨特氣質,這樣的男人,太容易讓女人如同飛蛾撲火般的愛上。

  但是愛上之後,便注定會是心碎。因為他所愛的,只會是他自己。而她,直至今日,還能夠待在天君府,只是因為她的琴藝吧。

  幽幽琴音,透著一絲苦澀與哀怨的味道。

  琴音之中,細長的手指托起了白玉色的瓷杯,「紫月。」天無夜輕晃著杯中的酒,喚著站在身後的人。

  「主君有吩咐?」眸子一眨,紫月恭敬地問道。

  「你剛才去哪兒了,出府了嗎?」像是不經意般,天無夜淡淡地問。

  清眸一斂,紫月垂下頭,「是。」

  仿若滿意對方的回答,一絲淺笑微微浮現,杯中的酒晃得愈加厲害,「那麼——長安街上可好玩嗎?」笑意中的聲音,帶著冰冷的寒意。

  手猛一收緊,紫月那秀氣的臉龐一黯。顯然主君是知道了他今天曾帶著宋依顏出過天君府,是啊,精明如主君者,又怎麼會沒有派人監視著她呢。

  「……普通。」他抿了抿唇,除了這兩字之外,他是在想不出該如何回答。

  「為什麼要這麼做。」幽黯的眸子盯著杯中紅色的酒液,天無夜冷冷地問道。紫月今天的行為,該說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他跟在他身邊那麼多年,自然該知道做出這樣的事情,對他而言,已是一種違逆與背叛。

  「紫月知罪,甘願領罰。」沒有慌張與錯亂,而是認命地接受。承擔應該要承受的後果。

  「甘願嗎?」玉杯貼近了朱色的薄唇,天無夜輕啜了一口杯內的酒,「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會管起他人之事。」在他以為,紫月該是對任何事情都淡然處之,絕對不會去理會不相干的人與事。

  「我……」他喃喃著。他也曾問過自己,為何要去理會那宋依顏,但是每次問自己,卻每次都沒有答案。從她與主君的初次相遇,到她對主君的一步步反抗,他全部都看著。

  是因為她的那股女子身上的少有倔強嗎?這份倔強,吸引了主君,也在不知不覺中,讓他看著她的目光有所改變。

  他會去開始注意她,會想要瞭解她,更甚至……會想要抹去她眼中一閃而過的落寂。

  「顏兒去破廟,可是讓那幫乞兒離開長安?」如子夜般的聲音,打斷了紫月的思緒。天無夜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問道。顏兒的心思太容易被猜透了,雖然有著傲氣,但是卻近乎於透明。

  「是。」紫月點頭答道,「主君可是要派人捉回那幫乞兒?」如若是的話,那麼她眼中的那份落寂會更深吧,因為她說過,那是她最在乎與珍視的東西。

  要捉回那幫乞兒很是容易,但是……邪魅的眼眸輕輕抬起,長長的睫毛亦隨之眨動,在清淙的琴聲中,他見著了他想見的人兒。

  一身的淺藍色紗裙,戴著華貴的金雀玉簪,即使沒有傾城之姿,但是卻讓他不想要移開目光。奇怪呵,他天無夜竟然會有種被女人所惑的感覺。

  「不必了……」站起身子,天無夜緩緩道,若是她真想讓他們離開長安的話,那麼他便順她一次吧。

  身子不由一僵,紫月怔然著,曾幾何時,主君開始有了所謂的仁慈……

  ***

  還是天雲樓,還是舒弄舞撥的琴,只不過,今日的她不再是端著菜前來的僕役罷了。

  一身的華服,宋依顏踏進了天雲樓。沒有那日的眾多賓客。今兒個的天雲樓有的只是一份閒散及雅意。然後她憾受到了一股子強烈的目光投射在她的身上,熟悉而明顯的目光,即使不用抬頭,她也知道那人是誰。



  迎著目光,她無意外地看見了那張似笑非笑的絕色面龐,以及……他身後的那張秀氣儒雅的臉。

  「來了?」高大的身子走向宋依顏,天無夜近乎於欣賞地看著她一身的裝扮。略施胭脂的粉頰,紅潤的雙唇,今天的她透著一絲美意,「很難得看到你如此打扮。」他握著她的手,把她帶到紅木桌前,與她並肩坐下。

  粗糙的手掌,依舊還是佈滿著繭子,但是已比當初剛進天君府的時候要潤滑得多。

  「是秋兒弄的。」宋依顏不自在地道,同時扭動著手腕,想把自己的手自他手中抽回,「天無夜,你放手!」她咬著唇瓣嚷道。他總是喜歡握著她的手,用他那冰冷的手指輕輕地撥動著她的手心,帶著魅惑的味道,直至把她弄得滿臉通紅。

  她的掙扎並沒有什麼作用,因為她的右手仍在他的左手中。而他的右手,則不知什麼時候已攬上了她的腰,然後不顧周圍的眼光,把她拉向了他的懷中。

  琴音依舊在響,天無夜低下頭,望著懷中那染著一絲緋紅與惱怒的容顏,「頭髮有些亂了呢,來的時候跑得太急了嗎?」

  宋依顏別開頭,並不回答天無夜的話。四周圍那種詫異的目光讓她渾身不自在。也許那些傭人婢女也奇怪吧,為何堂堂一個天君,竟然會看上她這般的女子。

  但是她卻知道,他對於她的感情,並非是喜愛,而是想要征服。

  低低一笑,天無夜把宋依顏更拉近自己幾分,即使夜夜擁她入眠,但是她卻依然會對這樣的舉動感到不自在,「那麼,今兒個你可有好事發生?」他問著她。輕柔的語音,卻讓人不覺產生一股心虛。

  好事?!她的眼中不由的閃過一抹慌亂,五指在輕顫中微微地收攏,「……沒……沒有。」天無夜……他應該不會知道今天的事才是,畢竟她去見大同的時候,他應該是在皇宮的,不是嗎?

  「那真是可惜呢。」天無夜笑意漸濃,卻並沒有繼續追問下去,而是鬆開了懷抱,拿起了他剛才所喝過的白玉瓷杯,「可要喝酒?這是江南一帶上貢來的桂花玉釀。」

  「我不會喝酒。」他的不追問,讓她鬆了一口氣。

  「但是我卻希望你喝呢。」酒杯湊近了她的雙唇,瑩紅的酒液,那是他剛才未喝完的半杯酒,「顏兒,好嗎?」那獨特的華麗嗓音,雖是問話,實則命令。

  她瞪著他,終於緩緩閉上眸子,啟開了雙唇。

  他輕舉著酒杯,餵著她喝酒。香醇的液體,由唇間滑入喉內,濃濃的桂花香,卻帶著一股灼熱的味道……

  「咳!咳咳!」宋依顏忍不住地嗆著。從來未曾喝過酒的她,第一次知道,原來酒竟是這般香中帶苦的滋味。

  「很辛苦嗎?」他盯著她嗆紅的臉龐,傾過身子。唇,落在了她的唇角邊,他汲取著她唇角邊的酒液,「真是可惜了這樣的好酒呢。」

  身子陡然一僵,宋依顏睜大眼睛望著近在咫尺的容顏。長長的睫毛蓋住了他的眼眸,幾綹烏絲垂掛在他飽滿的額頭上。每次吻她,他總喜歡閉上雙眸,靜靜地吻著。這不是他第一次吻她,但是她卻未曾想過,他會在眾人面前做著這樣的舉動。

  他那冰冷的雙唇,感覺竟是這樣的清晰。而她……想要去反抗,想要去把天無夜狠狠地推開,卻發現自己只是怔怔的不動,只是任指甲掐著掌心。

  琴聲不曾停過。宋依顏僵硬地轉動著脖子。用盡自己所有的力氣想要去避開天無夜的吻。

  然後,她看見了一雙幽幽的眸子望著她,只是短短的一瞬間的對視,那雙眸子隨即垂下。

  即使沒有任何的言語,宋依顏卻明白了。舒弄舞……該是愛著天無夜吧,愛著這個邪魅冷血,沒有溫度的男人。

  「這琴音好聽嗎?」終於結束了這一吻,他抬起頭,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嗯。」她不甚在意地答道,還在震驚於剛才與舒弄舞的對視。舒弄舞會愛上天無夜這並不奇怪啊,畢竟舒弄舞已經待在天無夜身邊超過了一年,畢竟天無夜是一個太容易讓女子愛上的男人,畢竟……

  老天,她究竟怎麼了,竟然會去在意舒弄舞愛上天無夜的事兒!這根本就不是她該關心的,她所該想的,是要如何避開天無夜。

  「那麼你可要學?」他的指尖在撫弄著她的唇。

  「學?」宋依顏一怔,讓她學琴嗎?「琴太高雅,我不過是個乞兒罷了。」況且她對於學琴,一點興趣也沒有。

  「你介意身份?」天無夜美眸一揚,盯著宋依顏問道。乞兒乞兒,他並不喜歡老從她口中聽到這個名詞,彷彿她在刻意隔開兩人中的距離。

  「是。」在他的目光下她撇了撇嘴,其實她介意的只是他把她強留在這天君府中。

  漆黑如玉的眸子直直的望著她的眼,他的雙手捧住了她的臉,「那麼——只要你願意,公主的頭銜我亦可給你。」

  只要……她想得到的話……

  ***

  一句話,原來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的一生。

  朝顏公主,一頂過於龐大的帽子,扣在了她的頭上。從此以後,她不再是長安街上的那個乞兒,而是天君府中的朝顏公主了。

  天無夜權傾天下,他說過,她想要的東西他都可以給地,卻獨獨不給她自由。

  天君府中的傭人婢女們都在說,他寵著她,而她,應該要去珍惜這份恩寵。

  珍惜嗎?獨自一人待在湘軒內,宋依顏垂首盯著自己手掌心中越來越淡的繭子。一年的養尊處優,幾乎不用她動手幹什麼活,飯來張口,茶來伸手,過著受人伺候的生活。她的視野,永遠只在這天君府內,這樣的日子,真的那麼值得珍惜嗎?

  「在想什麼?」一隻手托起了她的下巴,讓她低垂著的頭微微抬起。

  是天無夜!宋依顏抿了下唇。是啊,在這湘軒中,也只有他可以不必通報而直接進入。

  「為什麼要讓皇上封我個公主的頭銜?」沒有去撥開他的手,她直直地問道。太多的經驗告訴她,她即使掙扎也逃不開他的碰觸。

  「你是在抱怨嗎?可知道天下有多少女子希望能夠被冊封為你如今這身份。」他的手指習慣性地撫著她的髮。他的顏兒,即使是公主的頭銜亦不能讓她的傲氣臣服於他嗎?

  她輕哼一聲,也許有太多的女人希望得到這樣的身份,但是他卻沒有問過她希不希望,「人人都說你寵著我。」她的眼望著他,還是一身的白,襯托著他的貴氣。若是她與他不是這樣的相遇,若是他不是這般的個性,若是他願意還給她自由的話,她與他的關係可會得到改變?

  「那不好嗎?」他輕笑一聲,俯下身子,輕聞著她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淡淡熏香。連他自己都沒有想過,他會如此的寵著一個女人。

  「天無夜,你明知我要的不是這樣的生活。」她的音量不覺間提高。他明明就知道她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顏兒。」低沉的語調,泛著一絲溫柔與冰冷,「不要惹我生氣,知道嗎?」他張開雙臂,把她整個人擁入懷中。和他比起來,她顯得嬌小得很。本顯纖瘦的身子骨,在這幾個月的調養下,看上去豐腴了些。

  她被動地靠在他的懷中。他的呼吸噴灑在她的頭頂,

  「為什麼不肯放過我?」她問著。他的懷抱太過堅固,讓她想要推開都不可能。

  「我不知道。」天無夜把頭輕靠在宋依顏的肩膀上。她的髮,她的眼,她的手……她的一切的一切,竟然讓他越來越眷戀,「好不容易才發現了你,我決不會那麼輕易放手的。」是的,不會放手,這個答案他已對自己說了好多遍。

  「你……」他的話讓她身子一顫,不放過嗎?那麼——他究竟要想要奪去她多久的時間呢。而她,只能這樣任他索取嗎……

  頭自他的懷抱中仰起,宋依顏的手拽著裙擺,「真的我想要什麼都可以嗎?」她望著他,突兀地問道。

  「當然。」天無夜頷首。只要她不違逆他,想要什麼東西,自然不是難事。

  「那麼……我要你教我武功。」她定定地開口,語氣十分認真。

  他是天君,人們眼中的不敗戰神。沒有人知道他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只知道在戰場之上,死在他劍下的敵人不計其數。

  有些可笑,殺人如麻的他,竟然會被百姓們所敬畏著。

  「武功?」他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沒有想到她竟然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不可以嗎?」

  「不是。」他笑著搖首,黑色的眸子盯著她眼中的那份認真,「你學武,是要用來殺我嗎?」如果她真的想要離開天君府,這倒也不施為一個辦法。

  「你怕了?」她挑釁地揚起嘴角,反問道。

  他的眸子輕輕垂下,遮住了眼中的那抹光,「呵,無所謂。只要你有那份能耐的話……」

  ***

  閨房軟帳,琴音輕響,伴淚紅燭,惟情傷人。

  「小姐,該歇了。」舞閣內,丫鬟蘭兒碎步走到舒弄舞身旁,小聲勸道。一整個晚上,小姐只是撫琴,纖纖十指,此刻已變得紅腫不堪。

  「蘭兒,現在什麼時辰了?」琴音依舊,十指游移於琴弦之間,絲絲扣情。她有情,那他呢?有情嗎?還是無心?

  「已經過了子夜了。」蘭兒看著天色道,「小姐,歇息吧,主君今天不會來了。」雖然答案有些傷人,但卻不得不說出來。這幾個月,每晚,主君必然是和那宋依顏同榻而眠。

  小姐的心意她自然知道。幽若梨花般的容貌,以及超凡出塵的琴藝,也讓她曾經一度以為,最終能夠擄獲主君的心的,必定是小姐。

  但是宋依顏來了,使得這一切全都走樣了。一個平平無奇,曾在街頭乞討過的宋依顏,何德何能,能夠這樣待在主君的身邊?!

  「不會來了嗎……」舒弄舞喃喃著,手指壓著琴弦,琴音立頓。現在的他,眼中所存在的是別人,她的地位,不過是個琴師罷了。

  主君那絕世的容貌與邪魅尊貴的氣質讓她愛上了他,但——也僅只是她愛著他,因為,他卻並不愛她。對她從來都不曾有過一絲一毫的憐愛。在靜夜中等待的,永遠只有她一個人。

  難道先愛的那方注定要受傷嗎?讓她一次次地空等。

  天雲樓裡的那一幕她忘不了,因為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這般的摟住一個女子。即使依舊邪魅,但是眼眸之中的那份流轉目光,卻已不再是她所熟悉的主君了。

  「蘭兒,你說我美嗎?」如雲的青絲,紅彤的朱唇,即使眉宇間帶著一絲愁縮,依然美艷動人。

  「小姐當然美啊。」蘭兒道。

  「既然我美,那麼主君為什麼不來找我?」

  「這……」蘭兒望著主子,小姐對主君的情放得太深,但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也許主君只是忙,所以沒來吧。」除了這話,她也實在不知該如何勸解小姐了。

  「是嗎?」苦澀的笑,在嘴角蔓延著,舒弄舞輕撫著紅木琴身。明明知道蘭兒這是安慰她的話,明明知道這是個謊言,但是她卻沒有勇氣去拆穿。

  至少——她還可以存著一絲幻想。

  愛上他,也許是最不該的事,是悲亦或是苦沒有人會知道。

  也許……多情的人,總是會被無情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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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灼心的疼痛,

  在瞬間迸發,

  嫉妒之色,

  愛與恨並行。

  銀色的針,細細長長。在光線之下散發著一陣陣的寒光,看似隨手可以折斷,卻是天君天無夜的成名暗器。

  「公主,這針要收起來嗎?」湘軒之內,秋兒望著宋依顏手中的銀針問道。

  「嗯,收起來吧。」宋依顏點頭,把手中的銀針遞給秋兒。雖然天無夜答應要教她武功,但是因為她已經十七歲了,身子骨過了學武的最佳時間,因此他只教了她放暗器的功夫。

  猶記得他在教她的時候,曾說過,「只要在這銀針上抹上見血封喉的劇毒,你要殺我,其實並不難。」

  她不知道他說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是在鼓勵她對他下殺手嗎?亦或是在試探她的心意?

  天無夜呵,任何時候都是那般的狂傲與自信。也許在他認為,她是永遠都殺不了他的。

  秋兒拿出錦盒,收起了銀針,同時望著外面的天色,「公主,已經酉時了,該去主君那裡了。」她提醒著自個的主子道。每晚這個時候,主君都該是在天水閣中等著。

  秋兒的話使得宋依顏不由得蹙了一下眉,「秋兒,若我今天不去天水閣,那後果會如何?」

  「公主……」秋兒面有難色地叫道。

  「放心,我會去的。」宋依顏擺擺手故作輕鬆地道。她並無意為難秋兒,況且每天晚上都去那裡,也並不差今天一晚。

  「那便好。」秋兒熟練地服侍主子更衣梳妝,「公主別怪奴婢多嘴,主君會讓公主每日去天水閣,便是因為喜愛公主,才會如此。奴婢在天君府幾年,從未看過主君如此寵幸過哪位女子。」甚至連公主的頭銜都可以給予。

  寵幸?!宋依顏不由得想笑。天無夜每晚召她去天水閣,每晚擁著她入眠,不外乎是逗弄她的反應,欣賞著她的髮顫,要她臣服於他而已。若是秋兒知道天無夜至今沒有要過她的身子,不知秋兒會做何感想。

  「秋兒,若是讓你終日待在一個你不愛的男人身邊…你會覺得那是幸福的事嗎?」她問道。

  「不愛?」秋兒一驚,「公主,這話你可不能隨便說啊。」即使主君現在正寵著公主,但是也該分請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

  「為什麼不能。」宋依顏不在乎地聳著肩,她不愛天無夜,這個事實,她知道他也知道。

  「因為……因為……」秋兒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去說明,「主君那般絕世的容顏,公主怎麼會不愛主君呢?」那種讓人醉心的精緻容貌,使得多少女人為之癡狂啊。更不用說主君如今的身份地位了,只消抬抬手指,便有無數的女人趨之若鶩。

  「也許吧,但是對我來說,他太可怕了。」他的狠與絕,他的冷血她都見識過。這樣的男人,她愛不起。

  「只要公主不要惹惱主君,主君自然不會對公主做出什麼可怕的事來。」秋兒想了想道。

  「那麼如果我執意要惹惱他呢?」宋依顏側頭望著秋兒。她的個性,本就不習慣柔弱地去依附別人。

  「這……」

  「所以秋兒,愛上天無夜,對我來說,該是件很難的事。」

  因為他太過冰冷,不是她想要的那份溫暖……

  ***

  天水閣內

  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拿下金簪,烏絲傾瀉而下。像是滿意眼前所見,朱色的唇貼近著纖瘦的脖頸,吸取著少女獨特的芳香。

  少女的身子微微一顫,雙手直覺地想要把男人擋開,卻因為被男人的手握住而動彈不得。

  唇的游移,帶著些許挑逗的味道,麝香味的氣息,在她的鼻間充斥著。

  她明白,這是他想讓她愛上他的一種過程。而她,若是有點骨氣,若是懂得什麼叫做三貞九烈的話,就應該早早的準備好一條繩子,以供上吊之用。

  可惜她不是。她沒有把貞操看得太過重要,比起這所謂的貞潔,她更在乎的是生命。她想要活著,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依舊想要活著。因為她無法把死看得太輕易。

  唇終於離開了她的頸子,他的手又如同往常般的把玩著她的手。

  「手又受傷了?」優雅且嫵媚聲音悄然地響起,天無夜睨看著手中把玩的細瘦手指。指尖之上,佈滿了一個個的小針孔,有些是舊傷,有些則是新傷。

  「嗯。」宋依顏應了聲,「練銀針的時候傷到的。」這段日子,他每每總是能發現她手指間的新傷口。

  他微一轉眸,把她的手移到燭光之下細細看,「你最近似乎練得很勤快。」也許教她銀針是個錯誤的決定,他並不希望看見她的手上每天都多幾個小針孔。

  「因為除了這個,我沒別的沒事可做。」天君府中任何的事情都不需要她來親自動手,她惟一的「貢獻」就是陪著他而已。

  「是嗎?」他淡淡道,唇輕觸著她受傷的手指,「幸好傷口淺,不會留下疤痕,否則的話就可惜了呢。」

  冰冷的唇瓣,碰觸著指尖上的傷口,「你……」宋依顏咬著下唇,扭動了下手腕,卻無法把手抽回。

  手指——又不自覺地開始發燙。即使心中對他明明是畏懼與憤怒,但是身體卻總是因他的舉動而開始發燙。

  而他已打開了放在桌上的小盒,從裡面取出藥膏。這段日子,每晚他總是會在她的傷口處抹上這些藥膏。

  清涼的藥膏,覆蓋在傷口之上,有種舒適之感。

  「天無夜,你用不著每天都給我抹這些東西,我並不在乎手上多一個疤還是少一個疤。」即使舒服,但她還是口硬道。

  他手上的動作不曾停止,「但是我在乎。」

  他……在乎?!心猛然一頓,她並不適應他對她說這話,「像你這般沒留過疤的人,自然會在乎這事,但是像我這般從小就跌跌撞撞慣了的人,一點小疤很正常。」舔了舔唇,宋依顏道。

  「沒有留過疤痕的人?你在說我,顏兒?」一聲嗤笑自他的嘴角逸出,他看著她反問道。

  「難道不是嗎?」她一怔,他的白皙面龐,以及那雙如處子般光滑的手,在他的身上,她根本從未看見過有任何的傷口。更何況他的武功天下間根本沒有對手,又有誰能夠傷到他呢?

  「如果我說我有呢?」他眉一挑。

  「怎麼……可能。」她喃喃地道。無法想像在他的身上會有傷疤的出現。即使心中恨他,怒他,惱他,但是卻也明白他的「強」。他事事追求完美,又怎麼能容忍不完美的疤痕出現在他的身上。

  「怎麼不可能。」他的眼望著她,帶著誘惑人心的氣息。

  長長的黑髮盡數地披散在他的肩上,一些些的凌亂,一些些的頹廢。烏黑的眸子流轉著妖美的光華,挺直的鼻樑下是那引人無限遐想的唇。白紗的衣衫在此刻更襯著他出塵的外貌,燭光下的他,似魔似魅,足以迷惑住凡人。

  他——其實是美麗的。

  而她……目光竟然會無法自他的身上移開。

  「想看嗎?」低喃的聲音,如浮雲般的輕柔細膩,在煽動著凡人的心。

  「……想……」喃喃的,她說出了連自己都想不到的話。

  白色的紗衣自他的身上緩緩滑下,這是他第一次,在她的面前寬衣解帶。她想閉上眼,不去看這眼前的情景,但是眼卻怎麼也無法合上。然後,她看見了他的身上,在那細緻如瓷玉般的肌膚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醜陋疤痕。

  真的很醜陋,與他的那份美貌比起來,他身上的那些疤彷彿根本應該存在於另一個人的身上才是。

  「你怎麼會有那麼多的……」她訥訥著,「疤痕」二字竟然無法從她的口中說出。

  「上過戰場的人,都會有疤。」他解釋著她的疑惑。

  「可是……你的武功那麼高,天下間又有誰能夠傷到你?」或者該說,他根本不會容許別人來傷他。

  她手不自覺地攀上了他的身子,觸摸著他身上的那些個疤痕,凹凸的觸感,全都提醒著她眼前所見的是事實。

  「沒有人出世之時便有絕世武功。」而這些疤痕的存在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很……痛嗎?」她的聲音有些顫顫巍巍。這麼多的疤,不乏其中許多看來是很重傷。那時的他,是怎麼熬過的呢?

  他定定地望著她那有著明顯不忍的表情,該是第一次吧,她對著他露出這樣的神情。

  手掬起了一撮她的髮,他放在唇角邊廝磨,「你這是在——關心我嗎?」

  關心?!他的話使得她整個人驟然清醒。天哪!她究竟是怎麼了?竟然會對著他產生不忍的感覺。

  她明明是恨著他,明明是知道他是個多麼冷血無情的人,但是她竟然只是因為看見了他身上的傷痕,而……

  或許,是他的傷口太多了,或許是她根本沒有想到這些會存在於他的身上,或許真的是她太過驚訝,所以才會讓她在那一瞬間,有一種想要去呵護他的衝動。

  哦,不!猛然地甩著頭,她試圖把剛才腦海中所想的一切都甩開,「我沒有。」她重重地否定道。

  「你有。」他捧住她左右搖擺的頭,俯下身子,朱色的唇湊向了她的小巧的耳垂,吐氣幽蘭,「即使你再如何敵視我,但卻還是會關心我,或者該說……你愛上了我。」

  「我沒有!」愛上,怎麼可能。她不可能會去愛上如此冰冷無情的人。他的冰冷,根本就沒有她想要的溫度。

  「真的要如此堅持嗎?」他的氣息,再一次充斥在她的鼻間。

  「天無夜,我沒有愛上你!」她的手,重重地推開了他的懷抱,朝著天水閣外奔去。

  而他——沒有去攔住她。

  ***

  愛上天無夜,怎麼可能呢!她怎麼可能會去愛上一個她努力想要去逃避的男人呢?

  奔跑的腳步不曾停下,直至撞上了他人的懷抱。

  「啊!」過度的衝擊力道,使得宋依顏整個人仰天而倒,在背部即將要碰觸到地面之時,一隻有力的手臂托住了她的腰,把她整個人托起。

  「沒事吧。」淡雅的聲音,響起在她的頭頂上。

  「紫月!」宋依顏聞聲抬頭,驚魂未定的她連聲音都顯得異常敏感。

  「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紫月奇怪地望著宋依顏道。一臉的緋紅,夾雜著驚惶與無措。這樣的她,是他從來不曾見過的。

  「沒……沒什麼。」她用力地搖著頭,語帶支吾地道。

  「是嗎?」他的眼定定地看著她,而她,則迴避著他的目光。

  手,不自覺得拽著裙擺,她的頭壓得低低的。

  「是因為主君嗎?」他的目光自她的頭頂游移到了她緊張的手指上。披散的髮,有些凌亂的衣裳,以及那雙赤足,她的奔跑顯得太過匆忙。

  「哎?!」她的頭猛一抬,臉上有著慌張,「你……怎麼知道?」

  「這個時候,你本應該在天水閣的,不是嗎?」在此時,她該是待在主君的懷中才是。只是為何想到這個事實,便讓他的胸口有著一份壓抑。

  「是啊,的確應該在天水閣……」她喃喃著。腦海之中,儘是天無夜剛才所說的話。

  她關心他嗎?她沒有,她剛才流露出來的,至多只是同情而已。是的,是同情,因為他身上的那些傷痕太過醜陋,太過多,所以她才會在那一瞬間無法再去恨他。

  是的,她沒有關心他,更加沒有——愛上他。

  紫月看著宋依顏喃喃自語的樣子,清明的眸子微微一斂,「既然你沒事的話,那麼該回主君的身邊了。」他繞過她,面朝著天水閣的方向,為她開路。

  主君想必還在天水閣中等著她吧。

  「別!」她的手猛然地抓住了他的衣袖,攔下了他的腳步,「別走,我……我不想回天水閣。」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直至最後幾乎聽不見。

  莫名的,他幾乎能夠聽見她聲音之中濃濃的鼻音。「怎麼了?」他回轉過頭,望著異樣的她。她哭了嗎?亦或是在強忍住想要哭泣的情緒。

  「我……我……」宋依顏緊咬著唇。鼻子有些酸酸的,紫月的出現,似乎總能讓她的堅強一點點地瓦解。

  她不想要回到天水閣,因為她不知道該用何種表情去向對天無夜。現在的她,想要的是紫月的陪伴。在他的身旁,她總可以得到一份屬於自己的寧靜。

  「你這是……在哭嗎?」

  他的聲音,還是如此的平靜與和煦。可是紫月,你可明白,我的哭泣是因為你的到來。

  握著他衣袖的手心,感受到的是從他身上所傳過來的溫暖。她……她想要的該是……「我……我……」她的唇咬得更緊了,終於,像是下定決心般的,她朝著他,像是用盡所有力氣道:「我……我喜歡紫月!」是的,她喜歡他,喜歡這份溫暖,更喜歡他給予她的那份平靜,鼻頭更加酸澀了,像在預告著什麼似的。

  「你——」頎長的身子猛然一僵,紫月震驚地望著宋依顏。她……喜歡他?!

  「所以,我沒有去關心天無夜,更加沒有愛上天無夜,我沒有!」淚,終於止不住,從她的眼眶中紛紛滑落。這是她第二次,在紫月的面前哭泣了。哭得大聲,哭得徹底。她只知道,在他的面前,她可以不顧一切的哭。

  眼淚,自她的臉上滴落到了他的手指間。他怔怔地望著手中的淚珠。灼熱而滾燙,彷彿要燃燒了他的手指一般。這就是她的眼淚麼?從來沒有想過,她的眼淚竟然是如此的燙,如此的多。

  「不要回天水閣好不好。」她情不自禁地把身子投向了他的懷抱,淚水浸濕了他的青衫袍子。她想要這份平淡而詳實的守候。現在的她,想要待在紫月的身旁,「我喜歡紫月,所以……我沒有愛上天無夜,我沒有……」她的頭埋在了他的懷中,喃喃的哭泣語音在空氣之中,不斷地擴散著。

  他靜靜地站著,雙手微微抬起,想要去推開她,卻也想要去抱住她。終於,一聲輕歎,他的雙手輕輕垂落在了身側。

  依顏,若是你喜歡的人是我,那麼你愛的人……是誰呢?

  ***

  她竟然哭了,竟然又一次流下了該是屬於脆弱的眼淚。眼淚掉得莫名其妙,莫名得讓她自己都覺得訝異,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可以如此輕易的哭泣。

  是因為那天晚上自己的思緒太過混亂吧,所以拚命地想要得到紫月的慰藉。而在那天之後,天無夜似乎還是一如往常般地對待她,只是她總覺得自己對於他的那份情緒,開始複雜了。

  複雜,是因為她自己都無法理清。

  「公主,可要吃桂花膏?」丫鬟秋兒端著剛從廚房拿來的桂花膏,問著宋依顏。

  「放著吧。」整個人趴在窗沿邊,宋依顏望著窗外的景致。藍天碧空,發黃的秋葉,一片片的自樹上開始剝落,惟有那楓葉,卻在這個季節越發紅艷。

  「公主,這裡風大,不如換個地方歇著。」秋兒好意地提醒道。

  「我想要吹吹風呢。」宋依顏淡淡道,下頜靠在了手臂上。她所想要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呢?公主的名分與地位,豪華的衣飾與食物。天無夜幾乎給了她一切。但是她卻依然得不到滿足。

  是自由嗎?撇去天無夜的束縛,她基本上還是該算行動自如。

  還是說,她想要的,其實是……

  驀地,一抹身影躍入了她的眼簾。

  是紫月!頎長而略微纖瘦的身子站在那一片的落葉之中,秀氣的面龐仰著,而那份目光則是……望著她。

  但是,只是一瞬間,像是感受到了她的對視,紫月低下了頭,朝著別處走開。

  「等……等等!」

  叫聲,驟然從宋依顏的嘴裡發出,使得正待在一旁的秋兒嚇了一跳,「小姐,你怎麼了?」

  「沒……沒事,我突然想自己去廚房拿些糕點吃。」宋依顏邊說邊朝著湘軒外奔去。

  「哎,可小姐,這些桂花膏怎麼辦啊。」秋兒追問著道,只是,沒有聲音再來回答她。

  紫月,紫月,為什麼紫月要避開她呢?

  一路奔出湘軒,宋依顏望著不遠處的那抹青色的身影,「等等!」她喊著,但是前面的人腳步卻絲毫沒有停下來。

  「等等,別走!」她跑得更加賣力。終於一個箭步地跑到了他的面前,整個人呈大字形地擋住了他的去路。

  「為什麼要避開我?」宋依顏直直地盯著面前的這張熟悉的容顏問道。自那天之後,他便一直在躲避著她。許多時候,即使她看著他,他也會裝作沒有看見。

  「我沒有。」紫月別開頭,淡淡地否認道。

  「你有!」她肯定至極,「為什麼要避開我?是因為我說喜歡你嗎?還是因為我在你面前哭了?」她受不了他的躲避,這個在天君府中惟一能夠給予她溫暖的人的躲避。

  「我……沒有。」他還是堅持地否定著,只是語氣之中,已開始變得不那麼確定。

  「你有。」她伸手抓過他的衣襟,使他面對著她,「告訴我原因難道也不可以嗎?」她想要知道的是其中的原因,而非是他一味的躲避。

  他望著她的眼,晶亮的眸子,帶著一絲譴責的目光,竟然讓他無法做到回視。垂下眸子,紫月抿了抿唇,「你所喜歡的人,該是主君才對。」她是主君所執意要的女子,這個事實他比誰都清楚。因此他更不該和她有所牽扯。



  該是?「該」嗎?只因為天無夜是天君,只因為天無夜說過,她的性命該是屬於他的?!「但是不是,我所喜歡的不是天無夜。」宋依顏大聲地道,「不管是乞兒也好,公主也好,不管身份究竟為何,我只知道,我喜歡的是紫月。」

  喜歡,所以她明白地告訴他自己的心情,「若是你對我沒有那份心情的話,那麼也請明白的告訴我。」起碼讓她知道,這份溫暖究竟屬不屬於她。

  「我……」秀氣的眉輕輕蹙起,紫月無語了。她太過坦白,坦白得讓他不知道該如何隱藏。

  喜歡她嗎?若是不喜歡的話,自己又怎麼會屢屢在意著她的一切呢?在意著她,在意她的微笑,在意她的哭泣,在意她的命運……他對她的感情,只怕是已經超越了那份所謂的喜歡吧,但是……她卻是他不該碰的人啊。

  幽幽的秋風中,他望著她,而她也望著他……

  遠處,小聲的嘀咕聲悄然響起:「小姐,你有聽見宋依顏剛才說的話沒有?她喜歡的居然是紫少。」蘭兒咋咋舌,腦子裡還在消化著剛得到的信息。

  「蘭兒,你該稱她公主才是。」舒弄舞瞥了眼對立而站的那兩人。她沒有想過,竟然會在無意中聽到這樣的事兒。宋依顏居然沒有愛上主君,而是喜歡紫少。

  她想不通,也想不明白。在她看來,主君對於宋依顏的寵愛,已經到了無人能及的地步了。而宋依顏,竟然能對這份寵愛無動於衷。

  「這個封號,還不是她耍著手段,讓主君給封的,不然憑她一個小小的乞兒,又怎麼能坐上公主的位置。」蘭兒帶著一絲不屑。本就是個身份連她都不如的女人,居然可以靠著主君,而穩坐公主的寶座,實在讓人心有不甘。

  「不管如何,她終究是公主。」轉過身子,舒弄舞朝著一旁的迴廊走去。也許宋依顏愛的不是主君,但是主君想要的女人卻是宋依顏而非是她舒弄舞。

  一個早該認清的事實,但是她卻怎麼也不想要弄清。

  「哎,小姐,你這是去哪裡?」蘭兒急急地跟上自個兒主子的腳步。

  「回舞閣。」

  「什麼?小姐難道不打算把這事告訴主君嗎?」蘭兒詫異道。若是告訴了主君,宋依顏那女人愛慕著紫少的事情,鐵定能讓她有苦頭吃。說不准還會被主君趕出天君府。

  「蘭兒!」舒弄舞呵斥了聲,蘭兒眼中的那份眸光,讓她覺得有些可怕,「這種事情,不是我們該去管的。如果你想要在天君府中平安地待下去,那麼最好是置身事外。」得不到主君的心,要怨的只能是自己。即使沒有宋依顏,主君恐怕也不會對她有所寵幸。

  「可是……」蘭兒還想繼續說點什麼,卻因為迎面走來的人而噤住了口。

  「主君。」蘭兒和舒弄舞同時欠了欠身子,朝著來人行著禮。

  「嗯。」輕瞥了眼前的兩人一眼,天無夜朝前走著。

  「主君,前面……公主……」蘭兒出聲道,然後仿若像是記起什麼似的,住了口,沒再說下去。

  「顏兒?」墨黑的眸子微微一轉,天無夜回頭盯著蘭兒。

  「是……是公主和紫少正在前面的說著話呢,奴婢怕……」

  黑色的眸子微微瞇起,天無夜走到了蘭兒的面前,「你看見了什麼?」

  「奴婢剛才只是剛好路過,所以看見了一些。」蘭兒心中暗暗竊喜,表面上仍故作不經意地道,「奴婢看到公主攔住紫少,問著紫少話,還聽到公主說……說她喜歡紫少呢。」

  喜歡紫月?手猛然一緊,天無夜渾身一震,消化著突如其來的信息。從來沒有想過,她會去喜歡上別人的可能。她說她沒有愛上他,難道她真正喜愛的是紫月麼?

  她——背叛了他?

  「真是的,公主明明該知道她自己一心一意要服侍的是主君,居然還去勾引紫少。」蘭兒仍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說著,「而且公主剛才還拚命地問著紫少,是不是也喜歡她……」

  「蘭兒!」舒弄舞想要制止蘭兒繼續說下去。但是卻被一聲骨裂的聲音而打斷。

  蘭兒的身子,猶如破敗的布偶,被一掌打飛撞向了旁邊的樑柱。

  忙不迭地跑到了蘭兒的身旁,舒弄舞觀察著蘭兒的傷勢。還好,還有氣,只是骨頭應該已經斷了好幾根吧,蘭兒呵,真是的。何苦一定要說呢,若是不說,又怎麼會給自己帶來這災難。

  「主君,蘭兒剛才的話是無心的,還請主君原諒蘭兒,放蘭兒一條生路。」舒弄舞朝著天無夜跪求道。

  沒有人回答,空氣之中,只有蘭兒的呻吟。

  然後,舒弄舞看到了天無夜的臉上,有著她從來未曾見過的表情,是憤怒,是嫉妒,還有著那一絲不易察覺的……愛意。

  主君……愛著宋依顏嗎?

  血,一滴滴的滴落在了那白色的袍子上,純白的白紗袍子,使得那血更為鮮紅。

  他的手指,掐破了自己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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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紛繁複雜的,

  是說不清的感情,

  能平息怒火的,

  是否只有你。

  紫月並沒有給她一個所謂的答案,或者該說,紫月不知道該如何給她。即使是四目交接,他的目光也不似以前那般清澈,像是在遮掩著什麼。

  宋依顏慢慢地走回湘軒。秋葉的飄落,彷彿是她的心情一般。她做錯了嗎?或者不該對著紫月如此坦白自己的心意。現在,在整個天君府中,連紫月都開始迴避起她了。

  手推開了木門,宋依顏跨步進了房內。

  視線,強烈的視線,自房內投射到她的身上。猛一抬頭,宋依顏詫異地望著坐在紅木椅上的天無夜。不同於往日的感覺,現在的他.面色陰鬱,朱色的薄唇緊緊抿著,那雙墨黑如玉的眸子,則一眨不眨地直直盯著她。

  即使他並沒有開口說話,但是她卻可以明顯感受到他在生氣。

  生氣……一個情緒化的詞,卻從來不適用在他的身上,因為他從不會讓別人明瞭他的情緒。

  「你……怎麼會來這裡。」舔了舔唇,宋依顏開口道。而腳步,則不曾再向房內踏進,只是站在門檻邊。

  「想見你。」他的聲音,隔了好久,才幽幽地傳來。

  「那……那秋兒呢?」她嚥了下喉間的口水。空氣中有著沉沉的壓迫感,壓得她有些透不過氣來。必須說點什麼,一定要說點什麼。

  「我讓她先退下了。」他站起身子,朝著她緩緩走來。顏兒,為什麼,為什麼她要背叛他呢?為什麼她竟會喜歡紫月呢?

  他給了她無數的恩寵,他只是想要得到她的愛。但是卻沒有想過結果會是這樣!從來沒有人,敢如此的辜負他,即使是她,他亦不允許。

  他的走近,使得她的身子不由地向後退開了一步,是害怕吧,他目光之中的那份冷然,讓她開始害怕。有多久沒有看到過他的這種目光了?在記憶之中,他只曾在她第一次進天君府,見他的那會兒,露出過這種讓人心顫的目光。

  眸子,不知所措地搖擺著,然後,她看到了他白色袍子上的斑斑血跡。鮮紅的顏色,在白色的印襯下是如此的醒目。

  「你——流血了。」不是疑問,而是肯定,因為她看到了他的手心中正不斷地有血滲出。

  「是啊。」他說著,聲音輕柔得過分。一步步地靠近,一步步地接近。終於他站定在了她的面前,「真的流血了呢。」他說著,紅潤的雙唇勾勒出了一絲淺淺的弧度。抬起手腕,他攤開手掌。

  白皙的掌心,佈滿著血跡,看得讓人觸目驚心。

  「要……我為你包紮嗎?」呆愣了一會兒,宋依顏把目光由天無夜的手心之上移開。在他這樣的注視之下,她幾乎都快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今天的他,很不一樣。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那股氣息讓她覺得害怕。還有他手上的傷又是怎麼回事,在這個天君府中,又有誰能夠傷到他呢?

  他盯著她,緩緩地搖了下頭,「不必,傷口很淺,犯不著包紮。」說著,他伸出舌尖,輕舔著手掌之中的鮮血,只是目光,卻自始至終都是在盯著她。

  冷!一股寒意,自她的腳底延伸到頭頂,「我……我去找秋兒。」宋依顏轉過身子,想要走出湘軒,這樣的氣氛,她幾乎快承受不了,胸口被他的目光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一隻手臂,猛然地鉗住了她的雙肩,攔住了她意欲要退開的身子。然後下一刻,她整個人已被禁銅在寬闊的懷抱中。

  血,沾在了她那淺色的裙衫上,麝香的味道,充斥著她的鼻間。

  「顏兒。」天無夜輕輕地喚著,妖魅似的呢喃,是如此的華麗而低沉。

  她怔怔地任由自己被他從背後抱著,她的腦後,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而攬住她肩膀的雙臂,讓她隱隱生疼。他手指上的力道,幾乎可以捏碎她的肩膀。

  「你——可愛我?」他的唇湊向了她的耳際,在她的左耳邊喃喃地問著。胸口,為何會難受得過分呢?她……該是愛著他的啊。

  「我……」宋依顏貝齒習慣性地咬著下唇。他的問題,讓她不知該如何回答。

  「是有呢?還是沒有?」他的聲音,依舊低低地傳來。呼吸,吹拂著她的耳垂,明明該是帶著溫氣的,但是她卻覺得撫過耳際的是陣涼風。

  「天無夜,你明知道答案的。」她掙扎著動了下身子,肩膀上的力道,讓她越來越不適應。

  答案……天無夜整個下頜靠在了宋依顏的肩膀上,而唇,則吮吸著她纖長的脖頸。細長的脖頸,他只消稍一用力,便可以折斷吧,「我不知道,所以要你來回答。」他給她一個回答的機會,給她一個得到他饒恕的機會。

  「我……」宋依顏蹙起了雙眉,肩膀上的力道在不斷的加大,大到她幾乎要痛喊出聲。

  「若是你說愛我的話,那麼我會原諒你,無論你做了什麼都原諒你。」是的,他會原諒她,只要她能夠開口說,她愛他而已。

  他的嗓音,冰冷中透著一些些的急切,彷彿在尋求著某種保證。但是她卻無法做到對自己說謊。

  「我……沒有,我沒有愛上你。」她用著自認為平靜的聲音開口道。

  手臂猛然一緊,天無夜把宋依顏整個人旋轉過來,讓她的臉對著他,而他的手,則滑落到了她的腰上。

  「真的沒有?」他的眼定定地盯著她的眸子。

  「是。」她回答著。

  然後下一刻,她整個人被他拽著肩膀,重重地推到了身後的牆上。身子撞擊著牆壁,一陣劇痛自脊椎處傳來。

  她緊蹙著眉,本能地想要喘氣,想要伸手去撫那背上的傷痛,但是一隻手卻已先一步地掐住了她的下頜,讓她整個人都動彈不得。

  「愛上我對你而言,就那麼難嗎?」這是什麼感覺呢?她的回答,竟然讓他整個人都彷彿要爆炸似的,胸口中的那股怒氣,似乎要迸發而出。無法壓抑,也無法制止。冷靜彷彿不再屬於他,他該要讚歎,她竟然能如此的影響著他的情緒。

  「因為你……太冰冷了……不溫暖……」她艱難道,被他捏著的下頜好痛,剛才撞著牆的背脊也好疼。灼熱的疼痛感,與他那冰冷的手指呈著強烈的對比。

  「那麼紫月呢?你喜歡的紫月有你想要的溫暖嗎?」憤怒的聲音,透著寒意,敲擊進入的靈魂深處。

  紫月?宋依顏的身子不由一顫。他怎麼會知道她喜歡紫月的事呢?喜歡紫月,這是一個禁忌,紫月沒有接受過,而她也沒有對別人提起過。

  「怎麼,回答不出來了嗎?」天無夜瞪著面前的人。第一次知道,原來她不曾愛上他,竟然會讓他如此的難受。心像被紮著刺般,令得他疼痛。

  眼,模糊了,疼痛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宋依顏努力地想要掙脫開對方的鉗制,「天無夜,你放手……」她嚷著。

  「你回答啊!」他手上的力道更甚,絲毫沒有要鬆開的打算。

  痛,好痛,痛得她幾乎快要暈過去了,「對,我是喜歡……我喜歡紫月!」她咬著牙,不顧一切地喊出來。眼前,一片模糊,她甚至連他的臉都快看不清楚了。

  所有的聲音,隨著她說出口的話而慢慢消失。偌大的湘軒,只有她與他的呼吸之聲。

  良久,鉗制著她的手猛然已鬆,宋依顏整個人自牆上摔落到地面。

  渾身彷彿要散了架子似的,宋依顏掙扎地支起上半身,搖晃著發暈的頭。

  眼,慢慢地睜開,適應著光線。映入眼簾的是白色的鞋以及那沾上了血跡的白色袍子。

  「天無夜,你……」她抬起頭,想要喊,想要叫,卻被那冰冷的唇堵住了所有的話。

  他的唇,吮吸著她的,四唇的相接,貼得是如此之緊。她直覺地想要掙扎,但是他的手卻牢牢地扣住了她的後腦。

  不同於以往的吻,他的舌翹開了她的齒,竄進了她的口內,與她的舌糾纏再一塊,彷彿要奪取著她的一切。

  「唔……不……」她的手想要去推開他,卻在碰觸到他的胸膛時而驟然停住。

  藥丸,順著他的舌,進了她的口,滑落進了她的喉間。一絲沁涼的感覺,在喉嚨間蘊散而開。

  然後,他放開了她,站起身子,居高臨下睨看著她。

  宋依顏想把剛才吞進喉間的東西吐出來,但是卻怎麼也無法吐出,「你給我吃了什麼?!」她仰頭,瞪視著站在面前的人。

  「軟骨散。對身子並無大礙,只是讓你在一天之內渾身發軟,無力行走而已。」妖魅的聲音,如同以往般地淡淡揚起,天無夜似笑非笑地解釋道。之前的憤怒與戾氣,彷彿根本不曾存在過。

  「為什麼你要給我吃這……」

  「只是想讓你成為我的東西罷了。」他的嘴角在笑著,但是……他的眼,卻讓她覺得彷彿在哭泣一般。

  ***

  哭泣,叫喊,淚水,以及那無法磨滅的印記,一切的一切,來得如同狂風暴雨。來得太快,快得讓人無法承受。

  哭到累了,哭得幾乎沒有力氣。軟軟的身子平躺在錦鋪上,無神的眼只是望著床頂上的紋飾。印記,他在她的肩膀上留下了屬於他的印記,用著他的手,他的針,在她的肩膀上刺上了代表著天君的飛鷹。

  他說,從此以後她便是他的女人了,不管她喜歡的是誰,愛的又是誰,她只能是屬於他的。

  可笑,諷刺!她兜了一個圈子,卻還是無法擺托開他。

  一隻手搭在了她的肩上,細細地撫著她肩膀上的刺青。宋依顏知道,那是天無夜的手。

  纖細的身子沒有掙扎,或者該說,她根本就沒有動過。

  手,自她的肩膀游移到了她的髮上,天無夜靜靜地整理著宋依顏那一頭凌亂的烏絲。

  明明她的身上已經有了屬於自己的印記,明明她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但是他卻感覺似乎更加抓不住她了。

  她飄忽的目光,讓他無法接受,因為他知道她的目光之中並沒有他,即使她的眼望著他,但是卻並沒有在看他。

  「顏兒,天下之大,我要的只有你一人。」喃喃的,他悄然地道。

  她沒有回答他,無神的眼依舊只是望著床頂。

  薄唇一抿,天無夜站起身子,朝著房外走去。

  「紫月。」步出房間,掩上了門,天無夜喚道。

  青色的身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紫月低首恭敬道:「主君有何吩咐?」

  天無夜定定地望著紫月,秀氣而儒雅的面龐,剔透的五官,顏兒所喜歡的,便是這樣的紫月嗎?

  「我不會把她讓給任何人。」他盯著他,看似平淡卻肯定地道。

  頎長而削瘦的身子微微一怔,長長的睫毛遮蓋住了那雙清澈的眸子,「屬下明白。」

  ***

  鏡子中,飛鷹佔據了她整個左肩。那鷹眼,像在昭示著什麼似的,狠狠地望著鏡子前的她。

  胸口猛然一縮,宋依顏把衣裳拉起,裹住自己的肩膀。沒有辦法,她怎麼都無法做到直視自己肩膀上的刺青。像是僵夢般的,天無夜是藉著這個刺青來告訴她,她這一生都無法擺脫開他。

  「公主,你怎麼還沒歇著?」房門被推開,秋兒緩步走了進來。

  「還不睏。」宋依顏抿了抿唇,把擺放在面前的銅鏡移開。現在的她,根本就無法去正視鏡中的自己。

  「即使這樣,也還是早些歇著比較好,公主大病才剛初癒,若是再有什麼閃失的話,主君會怪罪的。」秋兒有些不安地道。

  宋依顏自嘲地撇撇嘴。大病嗎?因為刺青的關係,她一連發了好幾天的高燒。幾天之中,她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眼睛無法睜開,嘴巴亦說不出隻字片語。聽秋兒說,天君府因為她的這場高燒而差點整個翻過來,人人都在擔心萬一救不活她會面臨怎樣的下場。

  而她,倒希望自己能夠在那場高燒中一睡不醒,起碼不用來面對這樣的事實。忘不了,昏迷之中惟一傳入她耳朵的聲音:「你的命是我的,所以沒有我的允許,即使是死亡都不可以。」

  天無夜,自始至終,他所想得到的,只是對於她的控制而已嗎?連死的權利,他都想要剝奪。

  「秋兒,天無夜今兒個不回天君府嗎?」望著窗外的幕黑夜色。宋依顏淡淡地開口。兩個時辰前,他出了天君府,也得以讓她今夜不必去天水閣。

  「應該是吧。」秋兒側著頭略微沉吟著,「聽府裡的下人傳,似乎是邊關來了急報,皇上連夜召見主君,商量對策。」雖然天君不喜歡府裡的下人多嘴,但是任何小道消息,在府中還是傳得很快。

  「邊關的急報?」宋依顏站起身子,走到了窗沿邊。是啊,即使天無夜再冷血無情,即使在如何讓她憎恨,但是對這個國家而言,他卻是惟一的救星,是人人所敬畏的天君。

  「是啊,聽說邊關最近連場戰敗,皇上很是懊惱。」秋兒順口說道,隨即又自己掌著自己的嘴,「哎,這只是我們下人們的談論,做不得準啊。」她只是個丫鬟,本就不該多嘴的去談論皇上的事情。

  那他……是又要準備出征嗎?亦或者是派別的將軍去戰場?他——或許會因為戰事而暫時沒心思來理她這等的小人物吧,而她呢?該趁這個機會逃走嗎?

  五指微微收攏,宋依顏的手指已經不知不覺地握成了拳。

  逃吧,逃出天君府,這樣一來,她就可以得到自由了,即使身上有著天無夜的印記,但是卻依然可以得到自由。

  只是……會那麼輕易嗎?她整整待了兩年的天君府,會如此輕易的逃出嗎?

  還有紫月他……或許紫月根本就不想要再見到她,所以,這段日子裡,她甚至沒有再見過紫月的面。那份溫暖,原來不屬於她嗎?原來,她也只不過是在奢望而已。

  「公主,你在想什麼呢?」一旁的秋兒看著沉思中的主子。

  「啊!」宋依顏猛一驚,隨即搖了一下頭,「沒什麼。」



  「是嗎?」秋兒疑惑地看了宋依顏一眼,隨即走到床邊,彎下身子鋪床。

  宋依顏站著,盯著秋兒彎下身的背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逃吧,逃吧!今兒個夜裡,天無夜不在,所以她有可能會逃得出天君府。若是再繼續待在這裡,再繼續面對著天無夜,也許她會崩潰,會窒息。紫月,那個能夠把平靜給予她的紫月已經不會再陪在她身邊了,所以……逃吧!

  身子,悄無聲息地移到了一旁的矮几邊,宋依顏小心地打開抽屜,從裡取出了放著銀針的錦盒。銀針,天無夜所教給她的東西。

  他曾問過她,是否想用銀針來殺了他,其實他比誰都明白,她根本就殺不了他。但是殺不了,卻也許可以用這銀針來逃離他。

  「公主,已經……」秋兒鋪好床,站起身子,才想轉頭,卻因為頸子上突如其來的銀針而整個人癱軟地倒在床邊。強力的麻醉,足以讓秋兒這樣沒有武功底子的人昏睡上兩天。

  「秋兒……對不起……」望著已然昏倒的秋兒,宋依顏喃喃著。隨即,轉過身子,朝著湘軒外奔去。

  「叮咚!叮咚!」腳踝上的血玉石彷彿在跟她作對似的,在寂靜的黑夜中發出清脆的音色。



  又是一樣天無夜所給予的東西,任憑她絞盡腦汁,都無法把這血玉石從腳踝上除去。惟一的辦法,便是由他來為她打開這鎖,但是……他不會。

  「叮咚!叮咚!」聲音繼續響著,然後,又有人影閃到了她的面前。

  「公主,這麼晚了,您這是……」餘下的話沒有說完,又一個人倒在了宋依顏的面前。

  心,在止不住地跳著,是因為緊張吧。她望著倒在她面前的守衛。這是第幾個了?從湘軒一路出來,她幾乎記不得自己究竟射出了多少枚銀針。

  看來,這近一年的時間她並沒有白費,她用盡心思地把銀針練好,終於還是有了成果。當然,這也得拜天無夜給了她公主的頭銜,讓那些個守衛對她有所敬。否則,她也不至於會得手那麼多次。

  天君府中,她該從哪裡逃出呢?正門絕對不行,而剩下的她所知道的,也只有上次紫月曾帶著她出入過的後門。

  只是……她能夠平安地到達後門嗎?只要腳踝上的血玉石還在,她的走動就會發出聲音,就一定會有人擋在她的面前。

  腳步,繼續向前奔著,而在她的身後,有著一雙清澈的眸子沉沉地盯著。

  青色的身影旁,倒下的是六個天君府的守衛。

  那一夜,宋依顏逃出了天君府。

  ***

  「我不會允許你死的,聽到了嗎?你的命該是屬於我的。」夜魅般的嗓音,在宋依顏的耳邊沉沉地響起。

  好熟悉的聲音,是誰呢?是誰在她的耳邊說著,這個彷彿她一生一世都無法擺脫的聲音。

  「天君,公主其實並無大礙,只要好好調理就無礙。」又有聲音響起,只是這次的聲音,蒼老中帶著一絲顫抖。

  「是嗎?那為何她還是不醒?」

  「這……」

  好多的呼吸聲,以及那被壓抑了的喘氣聲,還有心跳的聲音。人在昏迷中,似乎耳朵會特別敏銳,聽到許多本該聽不著的聲音。

  「聽著,若是你們無法使她甦醒的話,那麼你們也沒必要活在這世上了。」那人魔似妖的聲音又繼續地響起,似乎眼前這些人的生死他根本就不曾在意。

  「天君饒命啊,下官,下官真的不知公主為何會三天不醒,照……照公主的脈搏來看,公主只是身子有些體虛,在外的時候受了點風寒而已……」

  「或者……或者讓臣等再繼續為公主把脈,也許能夠找出病因。」

  哆嗦的話,夾雜著那磕頭的聲音,喘息聲似乎更加明顯。

  三天,她昏睡了三天了嗎?她的腦海中,只記得她拚命地逃出了天君府。然後,她換上了一身的破衣,饑一頓,飽一頓地度過了七天,直到天無夜再次出現在了她的面前,把她帶回了天君府。

  那麼……她是回到了天君府嗎?又回到了天無夜的掌控中。她為什麼會昏迷呢?對了,是天無夜掐住了她的脖子,問她,是要生還是要死。

  而她,選擇了死亡。雖然她害怕死亡,雖然她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但是,死,有時候卻是一種解脫,讓她可以把一切都拋開。

  「真是讓我懷疑,你們真的是御醫嗎?」那華麗的聲音,卻有著噬血的氣息。

  這聲音……這聲音……總是在她的耳邊不斷地響著。

  「天……天君……」

  「無用的人,似乎對這個國家也是無用的呢。」

  「天君……天君饒命啊,下官們一定……一定會讓公主甦醒的……」

  好吵,真的好吵!如果她想用死來解脫的話,又為什麼要甦醒呢?哎,早知道是要一死,她不如死在天君府外,也許更自在一些。她——又怎麼會隨著天無夜回到天君府裡呢?原因是什麼?既然她那麼辛苦的逃出天君府,又怎麼會回來呢,那原因是……是……

  「多久可以醒?是一天?一個月?還是一年?十年?」

  「天……天君……」

  「對於沒有用處的人,我向來不會有太多的耐心。」



  「饒命啊,下官……下官……」

  原因呢……是……是……是紫月!

  「不……要……」虛弱的聲音,是誰發出的呢?好像,是從她的口中所發出的。

  艱難地睜開眼睛,宋依顏適應著照入眼簾的光線。然後,她看到的是那張艷麗卻清冷的面龐,一身的白,比那陽光更讓她覺得刺眼。

  「顏兒……」她聽到他在喊著她的名,然後,他那冰冷的手指碰觸著她的面頰。太過冰冷的寒氣,如同要攝取完她的體溫般。下一刻,她便被他抱在了懷中。冰冷的懷抱,如同那冰冷的手指般。他抱得她如此之緊,幾乎折斷了她的脊樑,讓她喘不過氣來。

  「你是我的……是我的……」她聽到了他口中的低聲喃喃。那一貫低沉且冰冷的聲音中,竟然透著一絲不意察覺的慌張。

  是她……聽錯了吧。

  宋依顏任由天無夜抱著她軟軟的身子,挪了挪唇,艱難地開口:「我要……見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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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太過執著的人,

  究竟是你還是我,

  而答案,

  也許沒有人知道

  她……依然還是沒有死嗎?

  宋依顏撫著自己那纖細的脖頸。當她醒來,當她被天無夜緊緊地擁在了懷中,她所吐出的話,是「我要見紫月。」

  是的,她想要見紫月,她不知道天無夜究竟是如何對待紫月的,但是依照他的語氣而言,紫月恐怕不會安穩。而她,之所以會醒來,為的,也只不過是要再見紫月一面。

  只是當她說完了那句話之後,迎上來的,是天無夜那冰寂般的臉龐。那雙媚惑人心的眼眸像是要把她狠狠地拆了般地瞪視著她。那份目光,讓她的心再一次止不住地顫抖著。

  然後,他鬆開了他的雙手,一語不發地離開了。幾天下來,更加沒有來到湘軒看過她一次。

  她不知道天無夜的心中究竟是怎麼想的。想要把她禁錮著嗎?抑或是對待廢舊物品般的把她給遺忘掉。

  「公主。」走進房間的,又是秋兒。這幾天惟一服侍她的人,也只有秋兒了。真想不通,如果天無夜是想要把她給遺棄的話,又何必再讓秋兒來服侍她呢?

  「秋兒,你知道天無夜在哪裡嗎?」捏了捏自己的手心,宋依顏望著秋兒開口問道。

  「應該是在天雲樓吧。」秋兒把手中所端著的飯菜放在了自個主子的面前,「這幾天,主君每天都在天雲樓聽弄舞小姐撫琴。」因此眾人們也在紛紛議論,宋依顏是否已經失寵,而把關心的目光投注在了舒弄舞的身上。

  天雲樓嗎?宋依顏霍然起身,直直地朝著門外奔去。

  「哎,公主,你這是去哪裡啊?」秋兒急急地跟在宋依顏的身後。

  「天雲樓,我要見天無夜。」她要見他,因為她要見紫月。整個天君府中,沒有人肯告訴她紫月現在究竟在哪裡,究竟如何。所以,惟一的辦法只有去求天無夜,讓他來告訴她。

  「可是……可是主君在天雲樓,沒有他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准進入啊。」秋兒趕忙道,同時伸出雙手,擋在了宋依顏的面前。雖然身為奴婢,此舉動是大不敬,但是……沒有人能夠抓得准主君的脾氣。也許上一刻還好好的,下一刻主君就可以讓別人人頭落地。所以在天君府裡的保命守則就是千萬不要去違逆主君的意思和他定下的規矩。

  「我顧不了那麼多了。」一把拉下秋兒伸著的手臂,宋依顏疾步地走著。幾天的等待,已經是她的極限了。這種心中充滿著焦慮的滋味,對她而言並不好受。還有,她能夠離開天君府,真的如天無夜所說的,是和紫月有關嗎?

  「可是公主……」秋兒還想要勸說著。宋依顏卻已經不顧一切地朝著天雲樓奔去。

  ***

  琴聲,清雅幽遠。即使沒有進天雲樓,卻已經可以聽到。

  「公主,請留步。」兩個守衛,把欲進天雲樓的宋依顏攔了下來。

  「我要進去。」宋依顏喘著氣道。剛才的一路奔跑,對個女子而言,是不小的體力消耗。有些好笑,以往她沒想過要主動找天無夜的時候,天君府中沒有一處地方是她不能進的。而現在,當她想要找天無夜的時候,卻偏偏該「留步」。

  「主君現在正在賞琴,若是公主貿然進去,只怕會打擾了主君的雅興。」

  「讓開,既然你稱我為公主,那麼就讓開!」宋依顏深吸了口氣道。

  「可是……」守衛有所猶豫。雖說現在府中都在傳著,說是天君已經不再寵幸公主了。但是這究竟是真是假,誰都做不得準。況且主君向來反覆不定,而宋依顏更是被主君寵幸了兩年之久,甚至還冠上公主的封號。這是從來都沒有過的事。萬一若是主君再回過頭來寵幸公主,那麼這樣的人物可是他得罪不起的。

  「我叫你們讓開!」宋依顏雙手猛推開站在兩旁的守衛。迅速地穿過阻擋,跑進了內堂。

  琴聲,不曾凌亂。

  舒弄舞依舊端坐在大堂中央,十指淺淺撥動著琴弦。

  那白色的身影則坐在白虎皮的軟榻上,斜斜地側臥著。白色的玉瓷杯握在手中,黑色如瀑布的長髮,被那白色的玉簪子輕輕地盤著。如玉的眼眸微微地斂著,長長的睫毛在側面看著,更顯魅然。額前的幾縷髮絲輕輕垂落在了他的胸前,為他憑添著幾分艷氣。

  而在他的身旁,坐著兩個她從來不曾見過的妖艷女子。穿著舞姬的服裝,如蛇的腰肢暴露無疑。舞姬的手細心地剝著紫色的葡萄,送至她們的主人口中。

  這樣的天無夜,是她從來所沒有見過的,至少,她從來不曾看見過他讓女人所圍繞著。

  心,彷彿在壓抑著什麼,她怔怔地站在原地。而身後,則傳來那守衛的呼聲。

  白色的身影緩緩地抬起頭,天無夜望著站在幾尺開外的宋依顏。幾天沒見,地的臉色依然蒼白得很。當她對著他說,死反而是一種解脫的時候,他的心,突然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

  從來沒有懼怕過任何事物的天君,竟然會去恐懼一名女子求死的心?!真的是太荒唐可笑了。

  然而她卻閉上了眼眸,沉沉地睡了三天,也整整折磨了他三天。他不明白,為什麼他要如此在意她的生死,她死了,他根本不會有任何的損失,可……他要她活著,要她活下去。

  她的甦醒,讓他的心也重新開始了跳動。但是,她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她要見紫月。

  紫月,她即使昏睡著,想到的也是紫月嗎?

  「啪!」他手中的玉瓷杯應聲而裂,杯中的酒四散濺開。

  琴聲立頓。舒弄舞以及兩名身著舞姬服的女子紛紛跪在了天無夜的面前,「請主君恕罪!」

  而在後面緊迫著宋依顏進入天雲樓的兩名守衛,一見此情景,也趕緊跪下,「請主君恕罪!」

  沒有理會跪在地上的幾人,天無夜直直地走到宋依顏的面前,「不求我恕你罪嗎?」幾日不見,為的就是想要表明,他對她可以做到毫不在意。但是當她真的站在了他的面前,他卻又止不住地想要去靠近她。

  「我想見紫月。」她看著他開口道。面前的他是危險的。如果她聰明的話,她該現在馬上轉過身,回到湘軒,但是她卻還是開口說了。

  冰冷的眸子,冷冷地直射著她,他的手用力地扯著她的髮,讓她的頭仰著看著他的臉,「你對我只有這句話想要說嗎?」

  「因為除了這個,我不知道還有什麼話是該對你說的。」頭皮好痛!連帶著讓她整個人的神經都崩得緊緊。宋依顏強忍住想要喊出聲的痛楚,用著她認為最平靜的聲音說著。

  「這就是你給我的回答?」如果眼光能夠殺人,她現在恐怕已經死了一千次,一萬次了。

  「應該……是吧。」話,就這麼從她的嘴裡說出。在說出口後,宋依顏猛然一怔,為什麼她要多加「應該」二字呢,她明明只要回答「是」便可以了啊。

  他瞪著她,半晌,終於鬆開了手,坐回到了白虎皮的軟榻上。

  宋依顏揉著發疼的頭皮,蹙著眉望著天無夜。

  「你真的那麼想要見紫月?」冷漠的聲音,彷彿冰敲在了碎石上。

  「……是,我想見他。」她點點頭,毫不遲疑地道。

  「那麼過來對我施展你身為女人的能耐,如果你有能耐能夠讓我吻你的話,我會帶你去見紫月。」修長的手輕撐著下頜,他不帶任何的感情。

  「你……」她的臉猛然一紅,怎麼也沒有想到他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要與不要,你現在可以決定,但是我並沒有太多等待的耐心。」

  「當著……他們的面嗎?」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問道。看他的意思,似乎並沒有要摒退周圍的人。

  「比起見到紫月,你難道更在乎他們的眼睛嗎?」天無夜嗤笑著,眼眸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

  「我……」宋依顏牙齒緊咬著下唇,手心,在冒汗,不斷地冒著冷汗。她知道,他想要看著她的難堪,但是……紫月呵……

  緩緩地,她朝著他走去,喉嚨間不斷地嚥著唾沫,彷彿這樣可以給她增加勇氣般。

  他懶懶地望著她,只是她每走近一步,他的目光便冷然一分。終於,她站定在了他的面前,「可以開始嗎?」她問著。真是奇怪,她的身子明明抖得厲害,但是說出口的話卻可以做到很平靜。

  「嗯。」他冷冷地應著,身子不動。

  宋依顏的手輕輕地攀上了天無夜的胸前,撩開了他胸前的髮絲。

  他的臉,他的手,他的身子,都曾經是她所熟悉的。只是,她從來都是被動的,而今,卻要主動去舞動著身子誘惑他,這種她最不屑的舉動。

  她以為她會害怕,她以為她會退卻,但是出乎意料的,當手真的碰觸到了他的身子時,所有的顫抖彷彿都像停止了一般。一切的感覺都彷彿變得敏銳,她甚至可以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手,自他的胸前游移到了他的頸上,她扯開了他的衣襟,望著他形狀好看的鎖骨。他很美,她知道,即使她曾經看到過他身上那許多大大小小的醜陋疤痕,但是她卻依然覺得他很美。

  他沒有任何的反應,依舊只是冷冷地看著壓在他身上的人兒。

  宋依顏的嘴角,扯出了一抹笑意。有些諷刺,此刻,她竟然還能笑,她在心中暗自想著。也許她真的學得太好了,把他平時對著她得舉動,都學到了家。

  她的手指,在他的鎖骨上輕輕地撫弄,然後,沿著脖頸而上,攀上了他的臉頰,滑過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流連到了他的唇上。

  朱色的薄唇,透著一絲冷意。兩年的相處,她知道他的唇一慣冰冷。



  她的眼,盯著他的唇,而軟軟的身子更貼向了他。男人的堅硬與女人的柔軟,總是有著很大的不同,即使他的容貌勝過許許多多的女人,但是他的胸膛依然寬闊。

  俯下頭,她把自己的唇貼在了他的脖頸上。這是她第一次吻著他,吻上他那冰冷的肌膚。他的身子彷彿動了動,卻又彷彿沒動過。

  她吻著,吻得細且碎,如同他平時吻她那般。而她的手指,則自始至終,都在撫弄著他那透著冷意的雙唇。

  天無夜沉沉地望著身上的人兒。她竟然……能夠為紫月做到這種地步嗎?能夠以著她不屑的青樓女子的身姿,來取悅著他。

  胸口很沉,有著濃濃的悶氣,但是身子卻在她的細碎的吻中而開始變得溫熱。她的手指,她的唇,甚至讓他現在想要把她壓在身下。

  手指微微收緊,他抿著唇繼續冷眼看著她。

  吻,慢慢延到了他的耳垂處,宋依顏輕喘著氣,學著他以往的樣子般輕輕啃咬著他的耳垂。他的身上,總是有股淡淡的麝香氣息。而現在,這股氣息似乎更加濃郁了。

  她的手指纏繞上了他濃黑的髮絲,然後她抬起頭,微瞇著眼眸望著他。依然還是如此的冷靜,她的誘惑似乎對他起不了什麼作用。

  是啊,他該是擁有過無數女人的人,而她,如此平凡而普通,這樣的姿色,義怎麼能誘惑得了他呢?

  要他來主動吻她,以他現在的表情而看,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但是……她卻還是要必須做,因為……她想要見紫月……

  她再次地低下頭,當著眾人的面,吻上了他的唇。冰冷的唇,並沒有如她所願地開啟。她吻著,很仔細地吻著他那艷紅的唇瓣。如果他有一絲反應的話,如果他……

  「怦!怦!」她聽到了猛烈的心跳聲。是他的嗎?不……似乎……該是她自己的心跳聲。那麼地快,那麼地響,像是要跳出胸膛般。

  不行,停下來,停下來,不要跳得那麼劇烈,劇烈得她……

  驀地,一股突如其來的力道讓她整個跌在了地上。天無夜站起身子,低頭睨看著跌坐在地上的宋依顏。漂亮的朱唇輕輕抿起,只有他自己知道,若是不推開她的話,只怕他真的會失控。

  為什麼,他竟然會對她……

  「不……不行嗎?」宋依顏怔怔地仰望著天無夜。他推開了她,代表著什麼?她做不到他的要求。她還是無法見到紫月嗎?

  「明天,我會帶你去見紫月。」冰冷的嗓音吐出了她幾乎以為聽不到的話,在她詫異的目光中,他踏出了天雲樓。

  ***

  陰暗的地下牢房,陽光幾乎無法透射進來。空氣之中,有著濃濃的抑鬱感,但所幸沒有屍臭的味道,還算是乾淨。

  跟在天無夜的身後,宋依顏邊走邊打量著整個地牢。紫月,就是被關在了這裡嗎?

  然後,他領著她來到一扇牢門前,一旁的守衛趕緊開了門。

  他沒有說話,只是走進了門內,但是她知道,紫月一定就在這扇門後。

  粗重的鐵鏈,扣在了那纖白的四肢上,向來乾淨的青色長衫,佈滿了血漬以及鞭痕。蒼白的臉色如病態一般,突出著深深的顴骨。

  這是……紫月嗎?!

  像是感應到有人站在面前,被鐵鏈鎖著呈大字形站著的紫月微微眨動著睫毛,清澈的眸子,望到的是那張一直沉浮在他腦海中的容顏。

  「……依顏……」他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沙啞。是夢嗎?他居然看見她站在他的眼前,她不是已經逃出了天君府了嗎?為什麼又會出現在這地牢之中呢?

  「紫……紫月!」淚一下子如泉水一般地湧出眼眶,宋依顏像瘋子一般地衝上前,死命地想要扯斷紫月身上的鐵鏈。怎麼會這樣呢?為什麼紫月會受到這樣的對待呢?雖然沒有人來回答她這個問題,但是她心裡卻隱隱明白,這一切……該都是因為她!

  「依顏,別……這樣。」紫月喘著氣道。他並不想要看見她的眼淚,更不想要看見她這般瘋狂的舉動。他幾乎都記不清自己被關在地牢有多久了,是懲罰吧,因為他的心,竟然背叛了主君。

  他不後悔,助她逃出了天君府,曾經,他希望她逃得越遠越好,但是卻又希望她會回來,至少可以讓他再繼續看著她。

  是自私吧,抑或是……他對她的愛,不知不覺中放得太多了?

  「我不要你被鎖著,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呢?!」宋依顏喊著,她甚至沒有辦法抑止自己的情緒。一直以來都想要看見的人,如今竟然是這樣的出現在她面前,她無法接受,無法接受那個曾經給過她溫暖的紫月,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猛地轉身,她用極快的速度從身後守衛的腰間抽出長劍,猛砍著鐵鏈。

  一下……兩下……三下……七下……八下……

  虎口裂了,血汩汩地湧出,但是她卻依然猛砍著。

  「別……這樣。」紫月用盡力氣地叫著。向來平靜的面具,終於開始一點點地剝落。看見她現在這樣,他寧可她不曾回來。

  她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還是用力地砍著鐵鏈。

  劍擊鐵鏈的聲音,在陰暗的牢房中不斷地迴響著。

  黑色的眸子,冷冷地望著眼前的一幕,天無夜牙齒咬著唇瓣,直至把唇瓣要破,一縷鮮血順著下巴緩緩淌著。

  她就這般的喜歡紫月嗎?喜歡到如此地步!

  在他面前的那種冷靜,那種傲氣,彷彿都像是不曾存在一般。現在的她,剩下的只有淚水和瘋狂。

  為什麼,為什麼她偏偏喜歡的是紫月呢?

  「主君。」一旁的守衛不安地道,「公主再這麼砍下去,恐怕這手……」剩下的話,守衛沒有說完,因為他看見了那血,順著天無夜的唇角而流下。

  即使沒有說明,守衛也知道了公主在天君心目中的位置了。

  整個地牢,不再有說話的聲音。有的只是宋依顏的喘氣聲以及那劍砍著鐵鏈的聲音。

  終於,就在守衛幾乎被空氣中的那分壓抑徹底擊倒的時候,冷漠的聲音淡淡地響起:「來人,把公主帶回湘軒。」

  「是。」站在一旁的兩個守衛忙不迭地一人一邊,抓住宋依顏朝著牢房外走去。

  「不要,我不要!」宋依顏努力地掙扎著,手中,還死死地握著長劍。

  她的掙扎,沒有起到任何作用。聲音越來越遠,直至消失在了地牢外。



  沉暗的牢房,兩個男人彼此對視著。

  良久,天無夜開了口:「紫月,你可知道我為何要如此待你?」

  「紫月知道。」輕喘一口氣,紫月答道。依顏被帶離了地牢,讓他多少安了些心。鐵鏈上已經染上了她的斑斑血跡。若是在繼續下去的話,只怕她血流光了都不會放手。

  「那麼你可明白,我向來沒有放過背叛過我的人。」天無夜的目光,直直地盯著紫月的臉。他的懲罰,緣自他幫助顏兒逃出天君府。他的這一舉動,已然是背叛了他。

  「我知道。」紫月低低地道。跟隨了主君六年之久,他當然明白這一點了。對待背叛過他的人,主君從來不會手下留情。

  「但是你卻還活著。」

  「主君想要我死嗎?」他問著。生與死,他向來不曾看重過。只是現在,心中總有著一絲的牽掛,牽掛著那個不顧一切,瘋狂的想要為他掙脫開鐵鏈的人。

  黑色的眸子望著平靜的容顏,天無夜轉過了身子。也許,要紫月死對他而言,是件很容易辦到的事情。但是他的腦中,卻始終無法有殺他的狠心。

  「對你而言,我該是你什麼人呢?」背對著紫月,天無夜淡淡地問。

  「是……」清澈的眸子盯著那白色的背影,「是紫月最敬畏的人。」從他十二歲起,便決定要一生效忠的人,但是沒想到他卻還是破了自己的誓言。

  「敬畏嗎?」他喃喃著從他口中所聽到的兩字,「那麼顏兒呢……」他問了,卻沒有等到對方的回答,便直直地走出了牢房。

  因為他與他都明白著答案。

  那該是……最愛的人……

  ***

  長劍,依然還握在手中,任憑秋兒如何勸說,宋依顏就是不肯放開手中的長劍。眼淚像是流乾了般,不再湧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只是直直地看著前方,卻不知道究竟在看什麼。

  門開了,又關了。

  秋兒走了,天無夜進來了。但是宋依顏卻還是坐著。

  「紫月,你已經見著了。」不知過了多久,近乎於呢喃的聲音在房內悄然地響起。

  像是被針紮著了般,宋依顏整個人從椅子上彈起,直衝到天無夜的面前,「放了紫月!」她不想要看到紫月受那樣的折磨,她不想!

  他盯著她激動的表情,淡淡道:「沒有理由可以讓我放了他。」

  「為什麼,紫月究竟做了什麼,讓你要這麼對他?」

  「你以為你為何能如此輕易的逃出天君府,如果不是紫月擊倒了十多個守衛,你又怎麼能夠逃得出。」他亦不曾想過,紫月會有背叛他的一天。

  「我……」宋依顏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所有的錯,似乎都在她的身上。

  「背叛過我的人,紫月還能留著性命,已經是我給他最大的寬恕了,你知道嗎,顏兒?」他俯下身子,在她的耳邊幽幽道,目光,卻盯著她那死握著長劍的手。

  傷口裂得很厲害,血似乎也流了不少。

  「他……他只不過是幫助我跑出了天君府而已啊。」宋依顏喃喃著道。原來,紫月的溫暖一直都在,原來,他為了她竟然背負了如此承重的東西。

  「忘了我說過的話嗎?你是屬於我的,幫助你逃離我,對我而言,已是一種背叛。」他的手指,劃過她滿臉的淚痕。明明已沒有任何的眼淚,他卻覺得手指燙得很。

  她……是他的?!「哈!哈哈哈!」一連串的笑聲,陡然地從宋依顏的口中蹦出,「天無夜,我真的是屬於你的嗎?」她看著他反問道,嘴裡的笑聲不曾停止過。

  他盯著她,抬起了手腕,宋依顏以為他會狠狠地給她一巴掌,但是,他卻是撕裂了她的衣衫,「你是我的,只要你的肩膀上有這刺青,只要你的腳上還有這血玉,你就是我的,一生一世,你逃不開的!」

  對她的渴求,似乎從來不曾停止過,每多見她一次,這份渴求便愈加強烈。

  她猛地向後退了幾步,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來那麼大的力氣甩開他的手,「刺青,可以用別的烙印把它改了,而至於血玉……」

  她抬起了右腳,嘴角泛起了一絲笑意,「要把血玉拿下來,方法其實很簡單。」她以前怎麼就沒想到呢?

  拿著劍的手高高地抬起,向著右腳砍下……

  血,瘋狂地飛濺著,但是卻不是她的腳上,而是他的手。

  他的左手,靜靜地垂落在身側,血,像是發瘋了似的自掌心中狂噴。剛才,是他用手,硬生生地壓住了她那一刀。

  而他的臉上,竟然有她從未看到過的悲淒表情。他該是人人都畏懼的天君啊,為什麼竟然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呢?

  沒有看向受了重傷的左手,天無夜的眼,一直只是望著宋依顏。即使是沒有右腳,也要和他劃清關係嗎?那麼的激烈,那麼的絕決。讓他沒有一絲一毫可以轉圜的餘地。

  手上,剛才的那一劍,砍到了經脈,依照傷勢來看,他的這只左手,只怕是廢了吧;但是,即使明知道左手會廢,他卻還是會去擋下她那一劍。

  「……你的手……」宋依顏怔怔地望著天無夜那還在不斷的猛流著血的左手。地上,已經是一灘的血水了。他竟然會為她而……

  胸口好痛!好痛!她明明是恨著他的啊,為什麼看到這樣的他,她的胸口會那麼的痛呢?不清楚,不明白,但是她卻……

  劍,跌落在了地上,而眼眶中,則不自覺地淌出了一行清淚。

  好奇怪,她怎麼會為了他而流淚呢,她的眼淚,明明該是哭干了啊。

  他望著她留下的眼淚,一步步地走向著她,「這淚……是為我流嗎?」完好的右手,輕觸著她的淚珠。這樣的眼淚,卻不會再屬於他了。

  她看著他,沒有回答。是因為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答。

  輕歎一聲,他轉過身,只是淡淡地留下了一句:「我會……放了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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