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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我其實記得和尹厲的第一次見面。在墨西哥行之後,我已經記起來了,只是我不想說。

    那是一年的秋天,氣候變得太快,一場秋雨過後就驟然降溫。我的母親因為友人的邀請去了德國,整個巴黎便只有我形單影隻的一人。

    那時候在舞團裡幾乎是全封閉的訓練,我甚至沒法出去買厚實的衣服,其餘的女孩子都有親友送來溫暖的外套,只有我和尹萱沒有。她算是獨自出國追求芭蕾藝術的,在巴黎並沒有親人。

    看到她每次也穿著單薄,不知何種心裡,我反而覺得有點安慰。我不是一個人。

    然而這一切很快被打破了。一天的午後,她便擁有了價值不菲的厚大衣。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她很有錢,並且有個愛她的哥哥。

    「尹萱麼,她出自尹氏,哥哥就是尹厲。昨天我看到她哥哥了,好帥,而且好溫柔,看到尹萱就把圍巾幫她圍好。剛才我還看到他在練舞室,好像打算等尹萱練舞完一起去吃飯。」

    然後我看到了尹厲,確實是英俊的年輕男人。表情有些冷冽。尹萱一蹦一跳地走過去,他的臉上便毫無保留地綻開一個笑容,像冰雪都要消融一般。我看到他伸手刮了下尹萱的鼻子,尹萱笑呵呵地挽著他的手,在自己哥哥的縱容下一路歡聲笑語著。

    那是我第一次體會嫉妒的滋味。

    往常不論尹萱參加社交活動多麼閃耀,我都可以無動於衷,麻痺自己,我犧牲了社交,所以在芭蕾上比她更有建樹。可看到她的家人,看到她這樣被愛著,我卻心生毒液一般的嫉妒。

    尹厲在那之後不斷出現,有時候是寵溺地看尹萱跳舞,有時候只是安靜地聽她嘰嘰喳喳。舞團裡的女孩子每次見他卻都面紅耳赤,恨不得爭著和他搭話。

    即使按歐美人的審美,他都是一個挺拔英俊的亞洲男子,帶了歐美所愛的異國風情。

    他太受歡迎,我沒有機會和他說話。

    直到一個黃昏,我穿著訓練而沒脫下的舞鞋和舞裙,穿過走廊,看到尹厲正站在休息室裡。他大約等得有些乏了,出來透透氣。然後我看到他點了一根煙。黃昏最後一束陽光打在他身上,他望著窗外,若有所思。

    他有一雙好看的眼睛。

    或許只是一瞬間。我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等我覺察的時候我已經走進了那間休息室。尹厲聽到聲音,有些疑惑地回頭,他漫不經心地看了我一眼。我咬了咬牙,鼓起勇氣,用芭蕾舞步輕盈地跳到他面前。

    我用毫不客氣的姿態奪下了他嘴唇間的煙。他的臉上露出訝異的神態,定定地看我。

    「先生,這裡全區都是禁煙的。」我用法語說著,挑釁地看著他,一邊把他的煙扔在地上,然後我踮起腳尖,用芭蕾立腳尖的姿態優雅地碾滅了煙頭。

    如果我的母親看到我現在的儀態一定會發瘋,她花了數年孜孜不倦地讓我舉手投足都和貴族一樣優雅,絕對不能想像我現在用這樣狂浪無禮的姿態教訓一個抽煙的人。

    我知道這樣是背離我的教養的,可一剎那,心裡充滿了惡意的快樂,像終於被釋放的撒旦,邪惡的快樂著。

    我不應該這樣對尹厲,可是我嫉妒他的妹妹,嫉妒到甚至連他也要一起嫉恨。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就想這樣對他。

    尹厲卻是儀態良好的,他看了看地上的煙頭,對我笑笑。

    「抱歉,我不知道。謝謝你的糾正。」他也是用法語回答的,竟然字正腔圓,我心裡的情緒更加洶湧。 ℉i ℉η χ

    「你的法語很流利。」我抬了抬下巴,心裡卻暗暗驚訝為什麼自己還留在這裡和他說話。

    尹厲盯著我看了一會兒:「謝謝。」然後他叫住正要轉身的我,「你是我見過唯一一直板著臉的舞者了。其餘女孩子明明都很活潑,笑得也多。芭蕾雖然是高雅的藝術,但過於貴氣也會曲高和寡,舞者總要有點世俗氣,才能在高雅裡給觀眾點親近感。」

    「小姐,你應該多笑笑。」然後他站直了身體,走過來,思索一般地問我,「你叫什麼名字?是蘇蕊?我記得尹萱說蘇蕊是法籍華裔,說法語比中文流利,和她關係也比較親厚。她總叫我要多記下她朋友的名字。」一邊說臉上還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色。

    我自然不想尹萱知道這件事,只信口開河胡鄒道:「不是,我不是蘇蕊,我姓顏。」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清楚的記得當時離開的心情,那種忐忑緊張,彷彿做了一件見不得人的天大壞事的情緒,但又抱著沒被抓到的幸運感。連回去跳舞時候的步法,都像是踩在雲朵上,飄飄然地快區分不出夢境和現實。

    而直到多年以後,命運讓我和尹厲用這樣的方式重逢。他以為我從不記得當年那次相遇,失去的記憶裡包括對那次的回憶,亦或者本身對於我,那便是件即使不失憶也會被遺忘的小事,我不告訴他,可我記得。而當年的我,以為對於那時的尹厲來說,這也將是他生命裡一個微小的事件,他很快就會忘記。可他在再見我時給我取名顏笑。他也記得。

    我們彼此躺在對方的記憶裡,互相銘記了這樣許多年,直到知曉時間的韻律,互相將對方喚醒。

    可這一切的一切,我都不打算說,不準備告訴尹萱,也不計劃告訴尹厲。這只是屬於我的秘密,愛情是需要秘密的。

    我只是飛速回憶,然後告訴坐在我眼前一言不發的尹萱:「你的人生從來沒有比我差過,相反,在你羨慕著別人的人生時候,你的人生也正被別人羨慕著。你不應該放棄芭蕾,你比我更適合芭蕾。這樣隨波逐流地浪費生命,只能是失敗者。」

    尹萱似乎被我說動,可還是有些難以自持:「可是我哥哥呢?我哥哥自從有了你,對我明顯冷淡了,我難以接受哥哥的態度。我都不反對你們在一起了,可他最近都忙著你的事,對我不聞不問,如果他願意每天來我門上求我開門,我不可能每次都拒絕他的。」

    還是受寵孩子的心態。

    「你的哥哥從一開始就很愛你,你是他唯一的妹妹,沒有人能取代你在他心裡的位置。除了忙碌我的專場,你不知道他多麼辛苦在為你爭取舞團選送的參賽的資格麼。」我低頭看著地板,「何況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你不可能和尹厲過一輩子,你已經有了他20年的呵護,我只是分走了一些。也只要求這一些而已。」

    「我只能說這麼多。即使你現在身材走樣,但你比我更清楚,只要你打算你撿起芭蕾的一刻,世界上就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與你為敵了。」

    「我非常誠心地邀請你可以和我一起跳舞。我曾經對你不公正,並且內心嫉恨你,你也一樣,所以我們都受到了懲罰。可現在我們可以一起變成更好的人,用舞蹈溝通,或許還能因此在舞蹈上互相更有幫襯。我想這也是尹厲所希望的。他愛我,我也不比他少的愛他。如果我們不能和睦,他想必是最痛苦的。」

    尹萱咬了咬嘴唇,瞪了我一眼:「好,我去。既然按照你說的,你曾經為了重回舞台拚命減肥鍛煉,那麼我也行。但不是為你,我是為了哥哥,為了我自己。你說得對,我不比你差,甚至你因為車禍,腿部條件還不如我。你都不放棄,我憑什麼放棄。」

    離專場開場時間緊迫,我把時間表給了尹萱,看她已經恢復了幹勁,才離開。她坐在沙發上,沒起身送我。可在開門的瞬間,隱隱約約的,聽到她低聲說了句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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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尹萱開始運動和重新跳舞,而我也開始投入到練習中去,除了經典劇目,我也開始自己編舞。最原始的舞蹈都是始於本能,借由本能喚醒肢體上的藝術。那麼何不讓芭蕾回歸本源,甩開古典芭蕾裡過多的技術性限制,跳脫出來,在步法的同時也更追求舞台效果。

    我不斷試驗新的動作,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而尹厲從不打擾,他像個忠貞的騎士,一路守護我,直到這一天。

    我終於站在舞台上,站在尹厲給我的舞台上,我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蠢蠢欲動的腳尖。

    我不知道這個專場最後會吸引來多少觀眾,我也不敢想,我只知道泰勒夫人答應了會來,但我也無法預測她看後的評價。我甚至是有點害怕的。即使在過去身體最巔峰的時刻,我也沒有站在過這麼大的舞台上,舞台上的燈光都讓我忐忑。

    所以我決定最開場的時候蒙上眼睛跳。不去在乎有多少觀眾,不去在乎他們臉上的表情,而是只坦誠地表達我自己,忠於自己。

    「越是真實的感情越是動人。」吳可在開場前這樣對我說。

    我對她點點頭。尹厲請來的絃樂隊開始準備奏樂,尹厲站在一邊看著我,安撫地吻了我的額頭。

    「你是個奇跡。你是屬於這一刻的。」然後他放開我的手,「去吧。」

    我脫下他為我披上的衣服,露出舞裙,獨自走過黑暗的通道,走到那偌大空闊的舞台上。管弦的聲音響起,風穿過,有一些冷,我一個人站在舞台上,那是夢想最初開始的地方。我蒙上眼睛,去擁抱這片濃重的黑暗。

    我聽見幕布拉開的聲音,我放棄視覺,換取用四肢的自由去體會空間,我在黑暗中假象敵人,那是一直伴隨我的孤獨。

    從最年幼開始,我獨自舞蹈,鏡子是我的玩伴,有時候我也與地板作伴,我向我鏡子或者地面上的倒影而舞,那裡無法掩蓋我的錯誤,我依據自己的影子校正自己。那是我的童年。

    我在黑暗裡模擬過往,讓舞蹈的氣息,音樂和色彩以及我的感情經由我的胸腔,流經我的血管,流向四肢百骸,最後泉湧一般由腳尖和手臂傾瀉而出,釋放到舞台上。

    我跳出我的高傲,我的不幸和憂鬱,我在舞台上坦誠自己,撕開自己的傷疤,展露我那些對芭蕾充滿恨意的歲月。

    音樂在驟然間充滿了鼓點般密集的節奏,我像困獸一般地旋轉,帶了芭蕾的步法,又融進現代舞的激烈。我在黑暗裡起跳,拚命拉展開自己,把身體定格在空中瞬間,彷彿遲疑片刻才敢落地。然後便是掙扎,我的身體裡彷彿有無數個自己,都想出逃,衝破芭蕾的桎梏,我變換跳著古典芭蕾和現代芭蕾,也加上拉丁和探戈裡的部分動作。然而我身體裡彷彿還有一種看不見的拉力,把每一個想要出逃的靈魂碎片捆綁住。綁在我憎恨芭蕾的身體裡,要一起走向滅亡。我把所有的情緒都流露在腳尖。

    我在音樂裡無拘束地跳,那些舞步和回憶不僅讓我跳得激烈,也感染了我自己,我感覺到被蒙住的眼睛裡流出眼淚。過去的壓抑和委屈,在這場淋漓盡致的舞蹈裡都似乎發洩出去了。

    在這一刻,我再不在意這場表演裡有多少觀眾,再不在意多少人會為我吸引,我只是單純的跳,像燃燒生命一樣地跳,用我的敏感孤傲。

    過去的回憶洶湧,可我在舞蹈的世界裡,終於拋開那些沉重的記憶。黑暗是滋生夢想的地方,我不斷跳躍旋轉,跳我的一生,跳出眼淚和歡笑。我什麼都看不到,可我彷彿正在穿過一條長而逼仄的走廊,用舞蹈的姿勢越過一排排練舞鏡,越過我貧瘠的前半生,越過我自卑又自傲的芭蕾歲月,越過苦難越過愛情。然後我終於來到了黑暗的盡頭。

    我在音樂最激越的地方騰空躍起,摘掉蒙眼布,入眼的便是燈光和台下無盡的視線。那裡坐了比我想像中更多更多的人。我看到泰勒夫人,看到尹萱,看到黎競,Frank,吳可,以及尹厲。

    我看到所有的觀眾站起來,然後洶湧的掌聲包圍了我。我終於站在舞台上仰起臉,去擁抱屬於自己的榮光。

    黑暗裡不是噩夢,越過黑暗,是愛和光明。

    我在這場舞裡完成了自己的蛻變。

    然而這並不是完結。在更多的獨舞之後,我和尹萱又進行了雙人舞。她的身材相較過去還並沒有完全恢復,但這次她卻跳得自信而情感飽滿。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間皆是對芭蕾的熱愛。我和她用最大的默契跳完了一支酣暢淋漓的舞。我們互相圍繞著對方舞蹈,像最親密的朋友。我看到她眼睛裡那對過去的歉意,我的也是同樣。我們互相做錯過。我們是敵人,也是知己。在這一場舞裡,我徹底和尹萱達成了和解。我們對命運投降,握手,然後在音樂裡互相起舞。

    整場表演我一共不間斷的跳了3個小時。我從來沒有跳得這麼盡興過。

    表演大獲好評,現場觀眾完全被感染了,他們的眼裡是狂熱,所有人喊著我的名字。直到最後,我一共謝了8次幕。而也是後來我才知道,不僅黎競幫忙造勢,泰勒夫人也憑藉著自身的人脈使得這次專場演出得到了媒體和舞迷的關注。

    我在後台見到了她,這位我過去的老師,失憶後第一次對我展露出滿意的笑容。

    在前台仍舊轟鳴的掌聲裡,她對我張開雙臂。

    「歡迎回來,我親愛的Alicia。」她的眼睛甚至是帶了些濕潤,「你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這樣的舞蹈足夠讓我承認你。」

    然後她轉身看向站在一邊的尹厲:「Alicia是我唯一的關門弟子,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你把她從我身邊偷走藏起來,甚至可以說因為你的自私而毀掉了我這輩子所能創造的最美的東西。」

    「可又不得不承認,你打碎了她,又重塑了她。她現在比過去更美更耀眼。」她把眼光又看向我,「你原來跳得也很好,可雖然完美,每一個動作卻過於用力了,或許是因為你對芭蕾太過刻意追求,而如今卻是漫不經心的力量和美感,每一個步法都精準,可又顯得自然。」

    「我原來以為你經歷車禍再也不能回到從前,你那時找到我,要求繼續跳芭蕾,我是不贊成的,因為你那時大概連跳舞的意義都沒有找到。而我也一直不能認同你母親的教學方式。她對你太過壓制,我一直能看出你雖然刻苦並且底子很好,對芭蕾卻是有怨恨的。在你失蹤前的幾個月,你就因為抑鬱和我表露過想樣逃離有芭蕾的生活,所以我甚至以為你的失蹤是你自己的安排,而失憶後你好不容易和芭蕾斷開關係,我認為你不應該回到老路來。對於芭蕾,我也確實有自己的偏執。如果身體條件不好,是沒有資格成為舞者的。我認為那時的你,不論身體和心靈,都沒有準備好。」泰勒夫人的表情充滿了感慨,「後來我看了你寫的那封信,但我仍不敢相信。直到這一刻。」

    「就像我多年前說的一樣,你生而為舞者,必將把所有人甩得遠遠的。現在的你是任何人不能禁錮的美。」

    我的眼裡也蓄了淚水。為這一刻的柳暗花明。

    泰勒夫人提出想和我單獨談談。

    「既然你還喜歡芭蕾,打算把她當成事業,那我們就好好談一談你的未來。」她給出了我兩條路,一是以Alicia的身份重新入駐巴黎歌劇院舞團,拿回當年的領舞身份;還有一條是通過參加接下來的國際比賽,獲獎後得到進修的機會,期圖更大的發展。

    「無論你選哪一條,都能保證你名利雙收。」她微笑著。她只承認強者,而如今她終於承認了我。

    然而我拒絕了她。而這種拒絕在我出門看到尹厲時更覺得並沒有做錯。

    他那時正靠在窗邊,但臉上的神情卻帶了點蕭索和憂鬱。看到我出來,尹厲便抬頭看我。

    「和泰勒夫人聊得還愉快麼?」他走過來給了我一個淺淺的擁抱,「你今晚真的很棒,我為你驕傲。」然後他把頭倚靠在我的肩膀上,大大地吸了一口氣,像很貪婪一樣,繼而才放開我,「我會尊重你的決定,如果你要繼續深造芭蕾。萱萱也說了,你確實是這方面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不應該自私地桎梏你。」

    我抬頭望向尹厲的眼睛:「如果我以芭蕾為事業,全世界都會愛我的吧?你會希望這樣麼?」

    尹厲垂下眼睛,片刻後才答道:「我其實並不這麼希望。」

    我重新伏進他懷裡,輕聲笑了:「我也這麼覺得,所以我拒絕了。我不會屬於全世界,我現在只屬於某一個人了。」

    尹厲的眼睛果然溢滿了巨大的驚喜,然後他又低下頭,輕聲道,對不起。

    「不是你的錯,從客觀來說我也並不應該再逞強跳舞。作為一個舞者,我也並不小了,事業不會再有過多的上升空間。而腿部因為受傷,堅持3個小時的專場已經有些吃力。這樣的身體是成為不了首席領舞的,沒有一個一天只跳3小時的領舞。當芭蕾賽季或者商演季的時候,每天最起碼跳3場,持續2個月。我不可能成為一個職業舞者。」

    「我只是選擇更適合我的路。我仍然喜歡芭蕾,它將永遠不會退出我的生活。但我又在芭蕾外擁有自己的人生。」這樣一場舞蹈已經圓了我的舞台夢,也終於獲得了泰勒夫人的認可,對於過去的自己,也是一個和美的結局。

    「還有一個好消息,泰勒夫人說願意指導尹萱,她喜歡尹萱對於舞台的把握感和舞蹈的張力。而我就要永遠退出追逐世界頂級芭蕾技術的生活了。」

    尹厲用力地抱緊我,目光炯炯:「所以一起和我開始新的人生吧。」

    我笑著點頭。

    我們在還沒散乾淨觀眾的走道裡擁吻,有人認出我們,歡笑著起哄拍手。走道外面是巴黎華燈初上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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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那個晚上我帶著尹厲去了我母親的墓地。

    我把今天專場上穿的那雙舞鞋脫了下來,和鮮花一起放在了墓地上。尹厲站在夜風裡,用力握住我的手。我會跟著他回國,並不會定居在巴黎,對於母親,也或許會是個告別。

    此刻站在墓前,卻也是思緒萬千。

    我一直感激我的母親。

    「她的夢想是終有一天,我簽名過的舞鞋可以在慈善晚會上拍賣出大價錢。」我看著墓碑上母親的臉,「對任何一個舞者,那都是地位的象徵。我的母親希望我成為一個閃耀的舞者,一生以此為職業。」

    我蹲下身,摩挲著墓碑上的照片:「媽媽,那時候我真的以為,完成你的夢想,就是我的夢想。可我做不到,到後來我發現,那並不是我想要的。我前半生給了芭蕾,現在的後半生,卻想過自己的人生了。」

    我向著墓碑訴說我的心情,而我也堅信,冥冥之中,這樣中途背離芭蕾的我,也是被原諒和祝福的。我的母親是嚴厲的,她可以讓我帶傷跳舞,不許我戀愛和參加舞會,可我也記得她在我生病時焦急的臉。她終究是愛著我的。

    「你給了我一片芭蕾的天空,而我現在要跳出你給的天際了。」

    夜晚的墓園靜謐而安詳,我的心也柔和而感傷,我的母親不會回答我,只有蟲鳴。

    第二天一早我本打算就和尹厲回國,可黎競卻出事了。

    他最近接了一個修補教堂壁畫的工作,專場結束後喝了酒又繼續去工作,卻不料從腳手架上摔了下來,右手骨折,並且肌肉撕裂嚴重,可偏偏因為醉酒和脫力而昏倒在教堂裡,沒有及時被發現,傷口感染。在巴黎除了那些會爭家產的「弟弟」,又沒有一個親人,無奈之下私人醫生才翻通訊錄找了我。

    「他最近常常來就診,上個月是喝酒過度導致胃穿孔,最近喝酒已經控制了很多,但接了教堂的生意以後工作起來不要命了一樣,每天瘋狂地畫。很抱歉深夜讓你們趕來,可他的母親在法國南部,並且他也不想讓母親擔心的。」醫生有些無奈,「你這個電話是他的快捷鍵撥號,真的很抱歉了,可我並不能做大型手術,還是要及時送醫更保險。」

    等我和尹厲把黎競送去了醫院,看手術燈亮起,已經是早上,我們已經誤了航班。

    「沒事的,只是一般骨折,沒有那麼糟。」尹厲為我遞來一杯熱牛奶。可我還是忍不住擔心,我比尹厲更瞭解傷口感染的可怕,那甚至會有截肢的可能性。

    直到3個小時後醫生宣佈黎競的手沒有大礙,我才終於鬆了口氣。片刻後麻醉退了,黎競就說要見我,尹厲自然不會進去,然而他在我進門前卻給了我一個擁抱。對黎競,他還是有危機感。可他什麼也不說。

    病房內黎競的臉色還帶了點蒼白。他對我笑了笑。

    「對不起,還讓你半夜跑醫院一次。」說著就想起身,我扶了他一把。

    「顏笑。」他叫了我一聲。平時他總是叫我以韻或者Alicia,這是他第一次叫顏笑,我有些疑惑。

    黎競卻並不在意:「對不起。我為過去自己的自私而道歉。我一直很想和你說,但又不知道如何面對你。我也是後來才知道你是自殺,原來你並不愛芭蕾。我和其他所有人一樣,也算是逼死你的幫兇吧。」

    「知道真相後我覺得我需要一個人好好思考。甚至在你失憶之後,我還妄圖給你硬套上Alicia的身份。你失憶後性情大變,我那時覺得十分痛苦。可現在想想,或許我從來沒有瞭解過你,這或許就是你被高強度的芭蕾訓練壓抑下的本性。」

    「其實我從來沒有怪過你。」我坦白道。

    他笑了一下:「我確實消沉了一段時間,可昨天也算摔醒我了。我想了很久,不論你跳不跳芭蕾,我都喜歡你。現在我只想問,我還有機會麼?」

    我轉頭不去看黎競憔悴英俊的臉:「我想我們不適合。」

    「我已經有了喜歡的人,而且我失憶後也沒有過去和你一起的回憶,你現在對我來說只是個比較熟悉些的陌生人。」

    黎競安安靜靜地沒說話。病房裡是透進來的晨光。我尷尬地站著,心裡並不好受。

    我並非完全不記得黎競。甚至相反,在日復一日中,我對他的回憶越來越清晰。我記得他給我敲核桃,大雪天為了送我回家等了一晚上,回家卻因為不注意滑倒摔斷了腿。

    我說不記得他,我騙了他。尹厲也騙了他,可我都沒有澄清。我滿懷愧疚。

    他苦笑了一下:「看尹厲的樣子,我就知道我是沒有機會了,何況你也沒了記憶。那我只有最後一個請求。你能不能留下來陪陪我,到我右手恢復。我不求其他,只希望你把這個當做最後給我的告別禮。」

    「不行的。」我心裡難過,可還是生硬地說道,「恐怕沒辦法。我必須馬上和尹厲回國,我們會近期舉辦婚禮。我會給你請一個最好的護工。如果你願意,也歡迎來參加婚禮。」

    我低頭不去看黎競臉上痛苦的表情。可我不能給他希望。既然我已經決定和尹厲相守,那就要對選擇負責。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這一場談話尷尬而中途夭折。我咬著嘴唇,關照了幾句注意身體之類的體面話就狠下心出了病房。

    房外竟然就站著尹厲,他見我出來,把我抱了起來,眼睛裡盛滿了要溢出來的欣喜。

    「我不知道原來我們回國就要結婚了。」他的聲音裡帶了笑意。

    我有些赧然:「你怎麼偷聽!」

    尹厲把我放下來:「為了你我可是做了不少破例和不符合原則的事。這還是我第一次偷聽別人談話。」他大方地承認著自己不君子的行為,可語氣裡又毫不羞愧,「可我就是忍不住。我很害怕你會對黎競心軟。尤其他那樣求你留下來。所以你不知道你拒絕時我心裡有多高興。」

    我有些羞愧:「其實我這樣是不對的,黎競的手還不知道能恢復成什麼樣,畢竟他是個畫家。」

    尹厲卻毫不在意:「你不用擔心,那傢伙當初打我的那一拳讓我的臉腫了兩個星期,他不是那麼容易手會廢掉的人。我絕對給他安排最好的醫療團隊和護工,你不用擔心。你就負責和我回國結婚就好。」

    那個下午尹厲乘勝追擊地買了當天的飛機票就打算帶我回國。

    天氣有些陰沉,我便坐在候機室裡發呆。

    尹萱已經振作起來開始接受泰勒夫人的指導,之後也會參加比賽;黎競的手也沒有大礙,雖然他如今還放不下,但時間總會消磨一切,如今照顧他的那個年輕護士,就和他很有共同話題。

    生活會前行,不會為誰停留。

    如今有尹厲在身邊,我終於可以毫不留戀地告別過去,開始新的征途。

    在飛機終於起飛的一瞬間,我也終於可以在心中說出那句話。

    再見,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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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尹厲很快向我求婚,可我拒絕了他。我覺得我還需要緩衝。我會覺得有些不安,上一次答應後發現騙局的經歷給我留下了陰影。

    「心情還沒轉換過來麼?對不起,是我的錯。」對我表現出的不安,尹厲表現的很寬容,「那不如出去散散心,上次急匆匆從墨西哥回來,坎昆一帶最美的加勒比海灘還沒有看,趁著這次我們去把那次不完整的旅行完成了?」

    我有點嚮往加勒比漂亮的海灘,點了點頭。

    我們便踏上了重返墨西哥的旅途.

      這次落腳在坎昆附近的小鎮,Playa de Carmen。我和尹厲走在午後小鎮的街道上,兩邊的小店非常有特色,天空特別藍,襯得陽光下走過的比基尼女郎身上的大色塊泳衣更艷麗,一派熱烈的風情。而從街道一路走去,不出十分鐘,就是沙灘和加勒比海。

    我們喝酒,在黃昏的海灘散步,風是涼爽的,海水藍的讓人心軟,溫柔的潮水打在我的腳踝,腳趾間是細軟的沙。 時隔半年不到,再次來到墨西哥,竟然是時過境遷的感覺。而尹厲也並沒有談起結婚的話題,他只是閒談一樣地和我聊天。

    「記得《浮士德》裡魔鬼把一切世上好的東西都給浮士德,只要他在慾望面前說出,『好了,我滿足了,讓一切停下來』,他的靈魂就要歸魔鬼所有。」尹厲牽著我走在海裡,海風吹散了他的頭髮,讓他整個輪廓顯得有些凌亂,去掉了往日的那份犀利,反而溫和起來,「現在我覺得我的靈魂已經要賣給惡魔了。」

    Playa de Carmen雖在墨西哥,卻是美國人度假的後花園,我和尹厲的身邊不斷有說著英語的美國年輕情侶跑過,他們笑鬧著,互相往對方身上潑水,無憂無慮,再遠一些的沙灘上,酒店已經開始擺出沙灘燭光晚餐,紅色的桌布,搖曳的燭光,再遠一些,落單的金髮少年坐在海風裡,獨自喝酒。

    這是安逸的。

    「明天帶你來白天的海灘,一定和這時候是不一樣的感覺。」尹厲笑著,「海邊有很多活動項目。」他給了我一個晚安吻, 「明早我們9點這片海灘見。」

    一夜安眠。

    第二天我準時趕到海灘,此刻竟然已經有了不少人,有些比基尼美女躺在毛巾上翹著雙腿看小說,也有的只是在沙灘椅上睡覺。離約定的時間過了半小時,可尹厲竟然還沒有到,我給他打了個電話,竟然不通,回旅館找,也並不在。只能說簡單英語的旅館前台給我端了杯咖啡。我開始有些焦慮,但還是坐下來在旅館大廳等候。尹厲總要回旅館的。這樣又持續了十多分鐘,分分煎熬。我心裡有些不好的預感,這畢竟是異國,而隨著時間過去,我擔心的幾乎要尖叫起來。

    「306室的住客?有同行麼?」我不斷望著旅館門口,可尹厲並沒有回來,只衝進來一個金髮的少年,他臉上神情焦急,「是一位亞洲男性,這裡有他的朋友麼?他出了事故。」

    我轟地站起來。耳內是轟鳴一片。306正是尹厲的房間。

    那少年還在繼續說著什麼,可聲音傳遞到我耳內,卻像是經過扭曲的失真一般。

    「那位先生應該是被浪花捲走了,今早的風和海浪都有點大,剛才被浪打了回來,屍體現在在海灘上。」

    我有種眩暈的馬上要昏過去的感覺,可我還是死死咬住了嘴唇,要求少年帶路去了海灘邊。

    墨西哥亞洲遊客不多,但總還有亞洲人,或許是認錯了。我不相信是尹厲,尹厲那樣的人,那麼強勢霸道的一個人,怎麼可能說死就死了呢。

    這種不相信堅持著我走到了海邊,那裡已經圍起了警戒線,墨西哥警察已經封鎖了現場,紅藍相間的警燈在海灘上顯得尤為刺眼。在海灘邊遊玩的遊客也都臉色帶了點凝重和好奇,被迫從被警戒的那片海域撤離。

    那被圍起來的沙地上隱約可以看見躺了一個人。我看到那片熟悉的衣角,當場就沒法走路了,我癱軟下來,同行的少年扶了我一把,我深一腳淺一腳地彷彿在地上爬行一般被攙扶到現場。

    警察正拿著對講機在說著什麼。

    正中央躺著的,是尹厲。閉著眼,頭髮裡是潮濕的海水,夾雜著沙子。臉色嘴唇都蒼白,一動不動地躺在沙灘上。

    「尹厲!尹厲!尹厲!尹厲!」我開始瘋狂地喊尹厲的名字,聲音一開口竟然就是嘶啞的,「尹厲!你快醒過來!」

    然而沙灘上的人紋絲不動,甚至臉上沒有一點表情。我仍舊不能接受這樣的結局,這才是10點左右,今天多雲,海灘甚至有些陰沉沉地吹冷風,太陽只露了一個頭,可我卻覺得眼前一片金光閃耀,刺得我看不清一切,眼睛裡也流出淚來。我忍住這種要昏厥過去的眩暈,抓住身邊的一個警察搖晃。

    「告訴我這不是真的!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他昨晚還和我說早上約好一起海邊散步。」

    那警察憐憫地看了我一眼,用帶了口音的英語安慰我:「對此我非常抱歉。」

    另外一個警察走過來:「有個目擊證人和他在今早聊過,他說女友沒同意他的求婚,所以今早他決定帶著求婚戒指再求婚一次,希望她能答應。後來他就在沙灘上模擬求婚的場景,一遍遍練習,可惜大概太緊張,戒指盒子不小心掉進了海裡,正好一個浪打過來,就把盒子卷遠了,他想去追盒子,便一路走離了海岸,到了更遠的地方浪花就很大,水也深了,才被不幸捲走了。」說罷他歎了一口氣。

    我麻木地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才發現,尹厲此刻的手裡還緊緊攥著一隻戒指盒子。

    我想衝上去擁抱尹厲,他躺著一定非常不舒服,我要把他帶走,可警察卻把我拖離了尹厲,我尖叫,用腳踢,用一切不文明的詞彙罵人,可仍然無效。

    「對不起,我們需要按照程序處理。」警察就這樣把我拉離了尹厲的身邊。

    一個警察蹲下來,遞了一塊毛巾給我:「如果他還能活著,你一定不會拒絕他的求婚吧。人生只有多長呢,為什麼要拒絕幸福呢。哎。」

    我咬緊牙關,嗚咽著,血順著嘴唇留下來,眼睛裡在掙扎中混進了沙子,不停地流淚。

    我仍然覺得不真實。太突然了。

    「你為什麼拒絕他呢?你不喜歡他麼?」又一個警察問我。

    「我不知道會這樣!我該死的不知道!」我朝著他幾乎是在喊叫,鼻涕眼淚流了一臉,「我嫁給他!我嫁給他!只要他該死的活過來!」

    那警察也歎息了一聲:「既然這樣,那不如我們來跳舞吧!」他前一句話語還是沉痛的,後一句卻用了嘻哈的音調,然後他就在我面前跳起街舞來。

    他的行動彷彿是一個指令,所有在一邊的警察都開始舞動起來,用墨西哥人熱情的方式。

    「一二開始!」一個警察喊了一聲。海灘上便響起了歡快的音樂。海灘的遊客們也彷彿從烏雲密佈的情緒裡被解救出來,穿著比基尼的女孩子們跟著節奏,互相丟著沙灘排球,她們跟著音樂晃動雙腿,我只看到一大片流動的色彩和歡笑。

    尹厲在金髮少年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其實在那警察開始唱歌的時候,我就意識到自己又被尹厲騙了。可直到此刻看到活生生的尹厲在我面前,用他一貫的眼神看我,我才終於覺得,他還活著。

    太好了。

    我本來一直堅持的那股力氣突然煙消雲散,我軟綿綿地倒下去。尹厲衝過來抱住了我。

    「對不起。」他扶住我。我從他懷裡掙扎著站好,然後劈頭蓋臉給了他一個巴掌。

    尹厲被打了,但是一直笑著,露出開心的笑容,緊緊地抱住我:「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騙你。對不起。」

    然後他笑著撫摸我的臉:「可是你終於答應嫁給我了。」

    我氣得想轉身走人,可整個海灘都像是進入了狂歡,所有人開始圍著我和尹厲跳舞,大家叫著,「Marry Him!Marry Him!」然後有人把我拉開,一個金髮的比基尼美女拿來一個婚紗的頭紗,給我戴上,有人過來給我化妝,然後她們把我推進一個用布塊圍住的空間,給我婚紗讓我換上,我在雲裡霧裡完成了這一切,然後她們才圍繞著我跳著舞,把我又拉了出去。

    海灘上的眾人已經空出了一塊地,那中間站著尹厲,他也在短時間內換裝成功,此刻已經是黑西裝,顯得他修長又挺拔,恢復成了那個英俊又無所不能的尹厲,他跪在我面前,拉著我,向我求婚。

    「我知道自己這樣很陰險,但是我知道你的性格,如果不逼你,如果像紳士一樣文質彬彬地對待你,你可能永遠不會答應嫁給我。你不會拒絕我對你好,也不會拒絕我在你身邊,可是你可能會一直拖下去。可是我想要你嫁給我。不然我沒有安全感。」尹厲笑了一下,「我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沒安全感的男人了,似乎搶了很多女性的發言。」

    「我只想要你知道,我真的很需要你,需要你出現在我往後的生命裡。我說過你是我半路攔截下的星辰,我一直這樣認為,可現在我不想拿這樣漂亮的話來求婚。我只是簡單誠懇地求你嫁給我。」尹厲深深親吻我的手。

    頭頂傳來直升機轟鳴的聲音,然後越飛越低,我看見直升機上有人朝著我招手,一條大紅色的橫幅便被從直升機上掛下來,鮮艷的紅,襯在水天一色間,太過鮮明。

    「Alicia,Marry me!」

    有遊客讀出上面的字,然後他們歡笑著一起拍著手起哄起來。

    我咬了咬嘴唇,望著跪在我眼前的這個男人,又愛又恨,可經過這樣一場驚嚇,我心裡還有些小憤怒,他怎麼可以拿這個來開玩笑?而如今看到尹厲志得意滿的臉,我更是覺得不能這樣馬上滿足他。

    「我答應嫁給你。但是不是現在。我的朋友都沒有在這裡。」

    尹厲看著我笑了笑,他朝著直升機做了個手勢。直升機上有人也對他遙遙地比了個OK的姿勢。然後我便看到有人,一個個從直升機上跳了下來。在半空中降落傘打開,色彩鮮艷,像是開在空中的一朵朵花。

    而沙灘上更是吵鬧,吳可,尹萱,吳梅,泰勒夫人,這些熟悉的臉也出現在沙灘上,被歡樂的人群推搡到我的面前,她們都帶了點笑意。

    「我們早就到了,尹厲很早就計劃了一切。」吳可笑了笑,「希望你別介意,我們確實都早就知道,但被尹厲拿來加勒比海免費度假給賄賂了。」

    「顏笑,我們也到了。」而空中也傳來熟悉的聲音,我抬頭,看到一個紅色的降落傘就快降落,那下面掛著的,竟然是莫行之。再抬頭看,還有黎競,竟然也慢悠悠地飄下來。

    莫行之先落地,他朝著我跑過來:「哎,我還沒倒時差呢,不過這降落傘真的超級贊啊,尤其是尹厲付錢。」

    我對這樣的發展目瞪口呆。

    尹厲狡黠地笑了:「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所以,你所有的後路都被我堵死了。既然已經答應了,親友也都齊全。那不如就直接結婚吧,你看我連婚紗都給你準備好了。也讓海灘今天所有的遊客為我們做證,還有雖然那些警察是我僱傭的街舞演員,可這整個策劃也是向當地警方報備的。所以,這麼多雙眼睛看著,請你嫁給我吧,顏笑,我愛你。」

    「全世界60多億人裡,我唯獨只想和你在一起。」尹厲眼睛晶亮,「我只想做你的黑天鵝。」

    「所以請你馴養我。用婚姻的鎖鏈鎖住我。」

    尹厲穿著黑西裝,髮色謀色都是黑的,確實就像一隻驕傲的黑天鵝一樣,而此刻這只彷彿出身邪惡世家的名貴黑天鵝跪在我眼前,放棄他邪惡的自由,請求我用鎖鏈捆綁他。

    「為我套上結婚戒指吧。然後讓我成為你的。」他還繼續勸誘著。

    我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在過往的歲月裡,我何曾想過,那個被我粗暴地抽走煙的男人,將會在有一天和我再次相遇,然後成為此刻求婚的男人。

    或許這是命運。就像之前的那一刻,當我以為尹厲真的離我而去的時候,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讓我非常清楚地認識到,我確實也同樣需要他。有人說過,當命運太強烈,那就放棄抵抗吧。所以這一刻,我決定放棄抵抗。

    「那麼答應我,你一定要比我活得更久。」我對他說。

    尹厲知道我已經答應,他站起來抱著我吻了一陣,為我套上婚戒:「我會的。我會好好努力地活著,我們都要活得很久很久,像老妖怪一樣。」

    「今天的牧師我也已經找好了,而且這對牧師等這一天已經太久了。」人群朝兩邊分開,我看到一對白髮蒼蒼的老夫妻,他們的眼睛裡都含著熱淚,彷彿看到這一切,是他們這輩子最快樂的事情。

    「因為被女友拒絕而在海邊練習再次求婚,去追逐被浪花捲走的婚戒而溺海的故事並不是我憑空編造的。這是真實發生在這片海灘的,二十年前,就是站在你面前的這對老父親的兒子亞瑟發生了不幸。」

    「孩子,謝謝你們。」老夫人上前親吻我和尹厲的額頭,「看到你們能結婚能獲得幸福,我們很開心,很開心。亞瑟在天上也一定會為你們而高興的。願主保佑。」

    所有人,海灘上的陌生人,知情的那些朋友,臉上都是善意的笑容,他們一個個過來擁抱我,祝福我快樂。

    海灘上那首快樂的歌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被替換成了結婚進行曲。

    這一上午的事情發展都似乎不在用正常的速度。

    我和尹厲站在牧師的面前。牧師在念著那句沒有新意的開場句。

    「顏笑,你是否願意嫁給尹厲作為他的妻子,你是否願意無論是順境或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你都將毫無保留地愛他,對他忠誠直到永遠?」他念起我們的中文名字時候帶了奇怪而可愛的口音。

    「你清楚你在幹什麼麼?」尹厲側過頭問我,「雖然我希望你馬上嫁給我,越快越好,但是我也尊重你,我希望這一刻你清楚你在做什麼。」

    「因為這一刻之後你將無法逃離開我。」他看著我。

    我望著他的眼睛。

    我想起誰曾說過,我們每個人身體裡的每部分,每個原子,都來自浩瀚的宇宙。我們的本源,都來自宇宙裡不同的星球,不同的時空。我們在地球上的相遇,是遙遠的星系間久別後的重逢。我們每個人,本身就都是一個小星球。每一個相逢和相愛,都是兩個星球間的碰撞和融合,越過億萬光年的距離。很多星球在融合中同時被毀滅了,兩個不同星球的相愛本身就是這個宇宙裡最浩瀚的搏鬥。尹厲就是與我相遇的那顆奪目的小星球,並且這顆星球擺出一副無賴的姿勢,他說,你是自由的,你可以選擇離開我;但同時他又赤裸裸地繼續表達,但是如果你離開我,我就是會毀滅的。

    他有那麼漂亮的光芒,我怎麼可能捨得看他毀滅?我願意遵從這場由他主導的融合,遵從他為此定下的法則,和他在往後漫長的歲月裡共同成長為一顆更美麗耀眼的星球。

    「我十分清楚知道我將面對什麼。」我望著尹厲的眼睛,然後我轉頭正視牧師的臉,「是的,我願意。」

    尹厲望著我露出微笑。

    而就在我說話的一剎那,雲散開了,太陽終於展露它的萬丈光芒,海面平靜而溫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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