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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釋懷

  林慕錦和葉鴻家是世交,林慕錦比葉鴻大很多,葉鴻從有記憶的時候開始就知道了林慕錦這個人。他在她心裡,只是個親人一般的存在。林慕錦結婚,生子,再到喪妻。葉鴻看不出一點林慕錦愛她的跡象。

  林慕錦性子很冷,沒有太多話,直到葉鴻懷孕,東窗事發,父母以此為羞,那個年代,的確是很羞恥的事情。葉鴻被罰跪在院子裡,夏夜的地板涼颼颼的,葉鴻的嘴唇都被凍得有些發紫。感覺到身後一個高大的身影折疊在了她地上的影子上,回首一看,他一身軍裝,筆挺的站在門口,露出少有的微笑,「如果你不嫌我老,就嫁給我吧。」

  葉鴻到現在也忘不了他當時的樣子,原來他笑起來會讓人那般的有安全感。林慕錦究竟是生性不懂表示自己的感情,還是太過於懂的掩藏自己的內心?至少,葉鴻從來也沒看出來過他對她哪裡和別人不一樣了。

  對於留下何詠清的孩子,葉鴻掙扎過,但在內心深處又自私的有那麼點期待,想留下最後那一點與他之間的羈絆。

  林慕錦寬厚溫暖的大手握住她的,沉默良久,「留下他吧,孩子是無辜的。」

  葉鴻在那一刻,說不感動是假的,沒有哪個男人能接受自己的妻子生下情人的孩子。而林慕錦,他願意。

  他只平靜的給了葉鴻一個理由,「因為我足夠愛你,捨不得你受一點苦。」

  林慕錦話少,不懂得甜言蜜語,更不會像何詠清那樣懂得如何操作女孩子的情緒。但是他卻是發自內心的疼她,寵她,不忍心她受一丁點苦。不忍心看她躺在手術台上,如何被冰冷器械傷害。也捨不得看到她被別人指著脊樑骨是非長短。

  林慕錦的前妻留下了兩個女兒,葉鴻不愛他,所以什麼都不在意。未婚生子,她已經沒有什麼資格再去挑剔對方,更何況林慕錦外形尚佳,品性較好,知根知底,所以父母都喜不自禁的辦了婚事。

  婚禮前一晚,何詠清沒有出現,葉鴻很沒出息的在他的小屋等了整整一晚,直到天快破曉才離去。回去的路上,葉鴻告訴自己,從今往後,那個叫做何詠清的男人已經徹底死在了她的心裡,她的心也死了,她完全失了愛的能力。

  每每看著林浩初,葉鴻的心都被一點點勒得生疼。他越長越像年少時的何詠清,五官立體,眉眼英氣逼人,臉部的線條都好似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般。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她又何嘗不曾想過做個慈母,卻看著他日漸清晰的臉盤,那些被傷害,被拋棄,被厭倦的痛苦都翻湧而出。

  林浩初十五歲的時候,他鼓起勇氣問葉鴻,「為什麼不喜歡我?」

  葉鴻的視線停留在窗外的梧桐上,沒敢看他一眼,生怕那一眼就萬劫不復。她理直氣壯,聲音鏗鏘有力,「因為你的存在無時無刻不提醒著我,我的過去有多不堪。」是的,她很自私,明明孩子是無辜的。她逃避的,恨得,怨得,都只是那個薄情寡性的男人。

  林浩初年少的背影,像極了那晚在巷子裡救下她就轉身離去的單薄背影。他不知道,其實她也曾經多少次偷偷看著他的臉回憶何詠清。也曾經多少次看著他默默低垂著眼眸,安靜坐在書桌前看書的樣子。他的努力,他的聰明,他憑著自己考進軍校,看見他日漸挺拔的身子,葉鴻內心深處,有驕傲,有自豪,卻仍是不動聲色。只因為,她還是過不了自己那關。

  知道林浩初的病情,是他的心理醫生告訴她的。當時一口回絕了,過後,她還是悄悄找機會想去瞭解的。她托林慕錦找機會,找關係,將林浩初調了回來。那次,她終於想清楚去看看他,終究,他是她的兒子。

  卻還是意外的看到了林浩初和何詠清相認的場面,坐在錦星的餐廳裡,父子情深的畫面還是刺痛了她。無論是何詠清臉上的笑,還是林浩初臉上的笑,那都是他們從不曾給予過她的。她面無表情的坐在一盆大盆景後面,綠色枝蔓擋不住那父子相認的畫面。

  在那一刻,葉鴻明白了,何詠清也好,林浩初也罷,他們倆都是同一種人,天性涼薄。

  ……

  葉鴻直起身子,手已經恢復常態,她轉到鑰匙,發動車子,對著後視鏡照了照自己的臉,微微一笑,隨即開著車子離開。

  回到家,林慕錦居然在家。他在書房寫著毛筆字,簡單有力的四個大字,「知足常樂。」

  葉鴻站在桌邊,林慕錦看了她一眼,手還在揮舞著,「他找你了?」

  葉鴻有些意外他會知道,對上了她詫異的眼神,林慕錦毛筆一揮劃下最後一筆,「他回來的時候,我們見過。」他拿起寫好的字輕輕吹了吹,然後放下,「他談過關於浩初的事,似乎想認回他。」

  葉鴻坐在一邊的紅木椅上,手垂在扶手一側,有些疲憊,「那是他們自己的事,跟我無關。」

  林慕錦笑了笑,走到她身邊坐下,「彆扭了這麼多年……你是放不下他?還是放不下自己的驕傲?」

  葉鴻身子一僵,臉上有些不自然,她抬手順了順髮髻,「我怎麼可能還想著他,這麼多年的事了,早就都快忘光了。」

  「那你還彆扭什麼呢?孩子是無辜的。他這麼些年,過得不容易。」林慕錦拿起桌邊的茶杯,氤氳的熱氣給在鏡框浮上了一層水汽,「每次提到這事你都轉移話題。這次,既然有機會,你們三個是該好好理一理了。」

  葉鴻深深呼出一口氣,靠在椅背上,表情落寞,「我是不是太自私了,這麼些年,折磨自己就算了,連著孩子一起折磨,聽喜樂說他有嚴重的心理問題,我甚至連究竟是什麼樣的情況都不知道。」她苦澀的笑了笑,「如果何詠清不回來,我可能早就試著接受這孩子了。他一回來,我就又想起自己好像小丑一樣做的那些荒唐事。」她緩緩的搖了搖頭,「我都不敢相信,就那麼個男人,就賠了我的一生。」

  林慕錦沉默的喝著茶,葉鴻等不到回答,側過臉看他,「你……生氣了?」

  林慕錦聞言笑了笑,放下茶杯,「說不介意是假的,但是這事壓在你心裡這麼多年。我其實還挺感謝何詠清這時候回來的。至少,給了你一個了結的機會。一個男人,我可以容忍他在你心裡住一時,卻無法容忍他在你心裡一世。」他幽黑的瞳孔裡閃動著點點亮光,「你一天接受不了浩初,說明那個男人還在你心裡。」

  葉鴻看著他,忽然就覺得安心不少,她笑著說,「誰說我們老林不會甜言蜜語了,這不說得比誰都好嗎?再多說幾句我聽聽。」

  林慕錦老臉一紅,別開眼,聲音又重回一本正經的腔調,「去,去,多大年紀了,都當外婆的人了,為老不尊。」

  葉鴻掩著嘴笑,「還臉紅呢,真該讓孫女看看你這樣子,以後就不會被你的張飛臉給嚇哭了。」

  林慕錦眼裡噙著些許笑意,臉上還是不溫不火的,「什麼張飛臉,我那明明是現在年輕人說的酷,知道麼?」

  葉鴻都懶得吐槽他了,拿起自己的茶杯細細品著。

  林慕錦的手指輕輕敲擊著紅木茶几,思忖了一會,「這次就聽我的吧?」

  葉鴻不置可否的向她舉了舉茶杯。

  林慕錦眉頭一緊,臉色黑了幾分,「我可是說過了啊,這次得清清楚楚的把姓何的從你心裡驅逐出境,將他連根拔起,斬草除根,免得春風吹又生。」

  葉鴻抿著嘴直樂,「看來林司令今天是徐志摩上身了,一氣兒的文縐縐樣。」她作勢搓了搓手臂,「雞皮疙瘩掉一地。」

  林慕錦尷尬的清咳一聲,小聲嘀咕,「浩言那臭小子,是他給我說女人喜歡這一套,說什麼越是霸道女人越是喜歡。簡直是P話,看回來我怎麼收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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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

  林浩初早晨起床之後就覺得不對,隔著報紙也能感覺到有雙火熱的眼睛隨時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他無奈的撫額,「秦喜樂,我今天保證不消失,好嗎?你不需要跟尾巴一樣黏著我。」

  喜樂一邊咬著吐司,一邊口齒不清的嘟喃,「您忙您的,不用管我。當我空氣就好。」

  林浩初放下報紙,慢慢喝著咖啡,心想,空氣可沒你這麼強的存在感,睨了她一眼,「你今天不上班?」

  喜樂搖頭,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我今天很多時間。」

  林浩初點了點頭,又翻了一頁報紙,慢吞吞的說道,「既然你那麼閒,就把窗簾、床單、衣服全都洗了,還有……」他放低手裡的報紙,眼裡一絲狡黠的精光投向喜樂童鞋,「你放在衛生間的那堆內……」衣字還沒出來就被喜樂打斷了。

  「林浩初,你……你一天不奴役我會胖嗎?」喜樂氣得把嘴裡的吐司當林浩初咬。

  林浩初緩緩的搖了搖頭,「不會。」

  「那會瘦嗎?」喜樂再狠狠咬了一口可憐的吐司。

  林浩初又慢條斯理的搖了搖頭,「也不會。」他看了眼氣急敗壞的喜樂,輕輕的吐出四個字,「會不舒服。」

  喜樂磨了磨牙,拿起牛奶猛喝,心裡暗自腹誹,林浩初果然是S,赤果果的S啊!那她哪裡像M了,為什麼別的女孩子談個戀愛都是寶貝、小乖的哄著,到她這裡,每天就是被林S奴役著、壓搾著,她就天生的丫頭命嗎?不行,這樣下去她老媽子的地位會越奠越殷實,她必須反擊。

  「你在想什麼?」林浩初忽然放下報紙,握住她放在桌上的一隻手輕輕揉捏。

  喜樂隨口就答了句,「在想怎麼反S你。」說完就一口牛奶噎住了,她摀住嘴看了看對面一臉微笑的林浩初。

  林浩初笑得溫和,沒有一點生氣的樣子,「嗯,不錯,很有理想。」他手指輕輕敲擊在餐桌光潔的桌面上,慢慢俯身向前,「喜樂,要不要我幫你?」

  喜樂看著近在咫尺的他,把嘴裡最後一口牛奶吞下去,「幫……幫什麼?」

  林浩初伸出食指,慢慢移到她唇邊擦去她唇角的那一滴奶漬,然後緩緩的放到他自己的唇邊,眼神魅惑,「幫你S我。」說完,就當著喜樂的面嘬了下他修長的食指。

  喜樂目瞪口呆的看著他,所謂大白天被雷劈中就是眼下這個感覺吧,她嘴巴張得大大的,好半天才回魂,「林浩初!大清早的,不要這麼驚悚好不好!」

  林浩初笑得無比歡快,摸了摸她的頭,「乖,所以你還是沒有當S的潛質,繼續當M好了。」說完他起身,慢慢往客廳走去,邊走邊說,「記得把餐桌收拾乾淨。」

  喜樂哭喪著臉,林浩初你個大BT,果然一點也不可愛。

  門鈴響的時候,林浩初正一副大爺派頭坐在沙發上,手指飛舞在他的筆記本上,好像很忙的樣子,一點也沒有準備去開門的打算。喜樂正在收拾餐桌,咬牙切齒之後默默的移到門口開門,開門是丫頭該做的事吧。打開門看到來人,她有些尷尬的回身看了看林浩初。

  林浩初也正好抬起頭,六目相匯,喜樂只覺得天氣越來越冷了,是不是需要把暖氣打開?

  何詠清和葉鴻坐在沙發上,喜樂悄悄瞄了眼身邊的林浩初,那廝也一本正經坐得筆直,喜樂忙起身,「我去泡咖啡。」臨走前,她順勢掃了眼林浩初的筆記本,馬上就吐血了,林浩初這個混蛋啊啊,剛才居然在玩連連看,那麼幼稚的遊戲他居然玩得讓她錯覺他在忙正經事。

  一路腹誹著走到料理台,喜樂泡著咖啡,客廳依舊安靜得可以,她偷偷觀察了下三人的樣子,林浩初還是那張面癱臉,葉鴻擺著冰山臉,何詠清一副撲克臉。喜樂吞了吞口水,果然是一家人啊。

  「那個……你們的咖啡要加糖嗎?」喜樂小心翼翼的開口,目前的情況太詭異,還是小心為上,保不準就引燃了導火索傷及無辜。

  「不要!」三個聲音同時響起。

  喜樂默默的低頭,對手指,果然的果然,這不就是一家人嗎。

  她端著托盤走過去,遞給每個人咖啡之後,又是長久的沉默。喜樂低頭喝著咖啡,真苦,怎麼連自己的也忘了加糖。她看了看黑色的液體,再抬頭看了看三個人,忽然想,如果以後這一家子和好,坐在一起,是不是每個人都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坐在一起互相觀看就好了?想到這她忍不住就撲哧笑了出來。

  安靜的客廳裡,她這一笑,其他三人都向她投來詫異的目光。喜樂一窘,這種情況下,她怎麼能笑呢,她馬上挺直身板,輕咳一聲,「那個……何總、媽,你們吃過早餐了嗎?」問完就又想咬舌頭了,這情況,喊爸不合適,不喊吧,何總聽著那聲媽顯然不樂意。

  看了眼何詠清,對方果然臉色更張飛了點,他端起咖啡抿了口,「嗯,吃過了。我們……來看看浩初。」

  葉鴻依舊沒有說話,只是有些不自在的看了眼林浩初,林浩初視線與她交匯,隨即很快移開。他側身,手搭在沙發背上,「看我?有什麼好看的,難不成我是動物園的動物?」

  喜樂狠狠瞪了林浩初一眼,可人家視線也不知道飄哪去了,喜樂連忙打圓場,「那媽呢,您用過了嗎?這麼早就趕過來,肯定還沒吃吧。」

  葉鴻臉色也不怎麼好,她對喜樂點了點頭,「你隨便給我弄點吧。」

  「噢,好。」喜樂走向廚房,這麼壓抑的氣氛,她寧可呆在廚房也不願意被冷死,打開冰箱看了看,喜樂問葉鴻,「媽,家裡好像沒什麼東西了,我給你做火腿煎蛋吧?」

  葉鴻臉上好像有些猶豫,旁邊的何詠清和林浩初卻一起出聲了,只是兩個聲音都有些不自然,「她不吃煎蛋。」

  喜樂無語,悶騷也可以遺傳的?

  葉鴻顯然被異口同聲的林浩初和何詠清給震懾住了,好久才低低的說了聲,「沒關係,你看著隨便弄就好。」心裡卻一點也平靜不下來。自從那年之後,和林浩初基本沒說過話,甚至連眼神交流也沒有。對於他,她是刻意的去忽略倆人之間存在的問題的,更多的愛都給了林浩言。而眼下,他卻清晰的說出了她的喜好,想來,在這麼多年,他是默默關心著自己。

  而何詠清,三十幾年了,自己都快記不清楚當年的很多事了,他卻連這般小事都記住了。她心裡一陣酸澀,坐在一起的三個人,明明有著最親密的關係,卻是這般奇異的相處模式。

  正出神間,何詠清卻酸酸的冒出一句,「和林慕錦生活久了,連脾氣都變了?」以前可不像現在這麼好說話的。

  葉鴻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瞇起眼笑,「是啊,慕錦脾氣好,老讓著我,女人當然是寵出來的,他待我好,我自然就會日漸溫柔。」她一臉志得意滿的樣子,「不過想必何先生不太懂,你這樣的粗人怎麼懂溫柔兩個字呢。」

  何詠清怒極反笑,冷哼一聲,「溫柔?林慕錦那樣的張飛臉?」

  葉鴻把手裡的咖啡杯重重的放回桌上,瓷器和玻璃桌面清脆的撞擊聲響起,「何詠清,我警告你,少惹我,我今天來不代表我就和你冰釋前嫌了。」

  何詠清撇了撇嘴,雙腿交疊,「無所謂,我比較在乎兒子的感受,林太太。」

  葉鴻臉刷的白了,氣得胸口一起一伏的,「兒子?現在知道是你兒子了,你願意喊,他願意認嗎?」

  兩個人都回過頭看林浩初,林浩初搭在沙發背上的手緊緊的握著,低垂著頭,他笑了笑,「終於想起問我的意思了?你們兩個把我當什麼?彼此怨恨的時候,我就是犧牲品。現在想釋懷了,我就是戰利品?」他苦笑,「如果可以,我根本不想要你們這樣的父母。對我來說,還不如是孤兒來得幸福。」

  葉鴻和何詠清都呆愣住,葉鴻心裡泛疼,第一次聽到他說這麼多話,卻字字句句扎進了她的心裡,血肉模糊。她幾次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何詠清煩躁的拿出煙來點燃,心裡也不好受,從最初的只是單純想找個繼承人到現在自己內心深處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揪心,他知道,那就是所謂的血緣天性。

  喜樂愣在一邊,開放式的廚房讓剛才的一幕和林浩初的話句句清晰的傳入了她的耳朵,她沒有立場走過去指責誰,也不適合現在去插話,只能安靜的等在一邊,林浩初心裡的傷,只有葉鴻和何詠清才能治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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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催眠

  林浩初忽然起身,他臉色很不好,室內恆溫的空調,臉上卻看著沒有一絲血色,他木訥的左右環顧了下,視線沒有一點焦點,說的話也語無倫次,不知道是對著誰說的,「對不起……我……我。」結結巴巴的一句話,語音不明,不知道想表達什麼,他腳步踉蹌的上樓,走到最後雙手緊緊的扶住樓梯扶手。

  何詠清和葉鴻都被他的臉色嚇到了,何詠清上前扶住他,「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林浩初力氣很大,一把甩開他的手,很暴躁的衝他吼道,「走開!」說完又很懊惱的抓了抓自己的頭髮,他向後退了一步,「不要靠近我,走開。」說完就一個人腳步不穩的往樓上走。

  葉鴻和何詠清都無法置信的看向喜樂,喜樂也被林浩初給嚇住了,她連忙關了火,對客廳裡的兩個人說,「我去看看他。」

  喜樂跑上樓,敲了敲門,裡面什麼聲音也沒有。喜樂緊了緊手指,推門而入,臥室裡空蕩蕩的,只剩隨風飄蕩著的素色窗紗窸窣作響。喜樂徑直走進浴室,一進去就看到林浩初坐在地上,他蒼白的臉上眼睛空靈,沒有一點生氣。喜樂走近他,小心翼翼的扶住他一隻胳膊,聲音極輕,「林浩初……」

  林浩初側過臉來看她,好像半天才認出她一樣,他支吾著,說的話囁嚅不清,「他們……他們在生氣,他們在恨我……」

  喜樂皺起眉,小聲詢問,「他們……是誰?誰生氣了?」

  林浩初繼續自言自語著,「他們在笑我,嘲笑我……」他緊緊的握住喜樂的手,臉上痛苦不堪,「廝年,廝年……」

  喜樂一怔,雙手被他攥得緊緊的抽不出來,她輕聲哄著他,「林浩初,放鬆。我是喜樂,廝年已經死了,他們不會恨你,他們的死不是你的錯。你看著我,我是喜樂啊。秦喜樂。」

  林浩初看著她,眼神渙散,「喜樂……喜樂……」他慢慢鬆懈下來,鬆開她的手腕,卻使勁將她勒進懷裡,「喜樂,我快要控制不住了,怎麼辦?我……害怕。」

  喜樂抱緊他,聲音輕柔,「浩初,你相信我嗎?我……幫你。」

  林浩初身子瞬間僵硬,他呼吸有些粗重,片刻之後,他輕輕的點了點頭,「好。」

  喜樂扶起他,回頭就看到浴室門口呆怔住的葉鴻和何詠清,他們都面色凝重。喜樂扶林浩初躺在床上,示意葉鴻和何詠清出去。在走廊上,何詠清沉重的看了看喜樂,「你確定你要這麼做?如果失敗呢?」

  葉鴻握在一起的雙手手心裡都是汗,她附和到,「是啊,喜樂,你畢竟沒學過催眠治療,如果……如果失敗的話,會怎麼樣?」

  喜樂咬了咬下唇,「如果失敗,林浩初會徹底變了個人,會被他潛意識裡存在的人佔據意識。」

  何詠清和葉鴻面面相覷,臉色更加不好,葉鴻一把拉住喜樂,「不行,你不要做,我現在馬上找更好的心理醫生,不能讓你冒這個險。」

  喜樂抬手握住她的手,笑了笑,「媽,相信我,除非中途被突然打斷,否則我很有把握。」她看著葉鴻,此刻她的臉上滿滿的緊張,若是被林浩初看到,他該是有多開心啊。喜樂轉身準備進房間,想了想回頭說道,「媽,如果可以,林浩初要是好了,能對他好一點嗎?不需要太多,只要一點點就好。」

  葉鴻頹敗的垮下肩膀,腳步虛浮往後退了一步,「喜樂,你……是在怨我?」

  喜樂深深呼出一口氣,扯起唇角笑了笑,「不是,我只是,想讓你放過他,放過自己。」說完轉身進了臥室。

  葉鴻呆怔在原地,「放過他,放過自己。」她喃喃著。何詠清默默的站在她身後,抬手扶住她的肩膀,「如果他能好起來,你……要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

  葉鴻苦澀的搖了搖頭,「時至今日,你做什麼都不重要了。我,也錯了三十幾年。現在是該找個機會彌補他。」

  喜樂緊張的握了握林浩初的手,安慰他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林浩初,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林浩初抬起另一隻手覆在她腦後,「我相信你。」他拉近她,深深的吻住她,唇舌相交,慢慢放開彼此,他的額頭碰著她的,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如果……失敗,也不要離開我。」

  喜樂的心一顫,聞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狠狠汲取,「不會失敗。就算失敗,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愛你。我都會守著你,不離不棄。」

  林浩初覆在她後腦勺上的手掌滯,輕輕滑下,「我們開始吧。」他躺在床上,慢慢闔住眼,雙手交握在小腹前。

  喜樂深深呼出一口氣,按著江一寧以前說的,一步步開始操作。她坐在床邊的梳妝凳上,聲音溫軟,「現在你躺在床上,很舒服,很放鬆,慢慢放鬆下來。」看著林浩初慢慢緩和下來的神情,喜樂繼續說道,「你走在一片綠色的草地上,藍天白雲,一片靜好。你慢慢的走著,現在,你看到什麼?」

  林浩初低聲說著,「我看到眼前的草地很空曠,一眼看不到盡頭,無垠卻很輕鬆。」

  「你一個人朝前面走著,耳邊傳來清脆的鳥鳴,接下來,你慢慢走近一片樹林裡,你看到了你的同伴們……他們和你說什麼?」喜樂小心的注視著林浩初的神情。

  林浩初的眉稍稍蹙了起來,「我們包圍了叢林間的那個廢棄的屋子,知道裡面的是跨國販毒案的首腦。對方在二樓的露台有狙擊手,我們很難靠近。我和隊友打了手語,讓他們掩護我,我匍匐向前隱匿在一片灌木之後,廝年在我身後不到20米,我瞄準對方的一個狙擊手後開槍將他擊斃,廝年同時開槍也將另一名狙擊手成功射殺。對方被驚到,我們雙方展開激戰。我們已經成功將他們包圍,並且對方有我們的臥底,所以這場戰,我們本來應該贏得很輕鬆。」

  喜樂看著他皺得越來越緊的眉,低聲問到,「那後來呢,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其他隊友會犧牲?」

  林浩初好像開始變得有些激動,他不安的扭動了幾下.身體,「因為,因為我看到了他,看到了那個男人。」

  「哪個男人?」

  「照片上的男人,我在我媽的書房抽屜裡發現的照片,那張照片被她收在了抽屜的最底層。照片上她微笑著依偎在那個男人懷裡,臉上是最甜蜜的笑。照片後面只寫著一個『何』字。我知道了那是我的生父,我曾經聽到外婆提起過那個男人姓何。」林浩初的呼吸變得平穩下來,不似剛才那麼激動了,「我看到他的時候,思維一下子就停止了,我忘記了該怎麼正常的指示他們,也忘了原來擬定的作戰計劃,我開始心不在焉。」

  喜樂注意到他開始紊亂的呼吸,伸手握住他交疊的雙手,「後來呢,後來怎麼了?」

  「因為我的失誤,隊友們的行動變得有些拖沓,他們都不知道我怎麼了,以為計劃有所改變,對方抓住這個機會開始反攻,我的幾個隊友被對方擊中,當場就斃命了。我回過神來,我們已經處於劣勢了。廝年一直在喊我,我重新設計作戰計劃,我們再次重新投入戰鬥,當我和那個男人正面交鋒時,我還是心軟了。我……沒辦法對自己的父親下手。」林浩初臉上有些痛苦的樣子,他的睫毛不斷的顫抖著。

  喜樂握著他的手,另一隻手慢慢順著他的氣息,「和他對決的時候你下不了手,他對你開槍了?」

  「我猶豫了,在我出神的瞬間,我看到他對我開槍了,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只能眼睜睜看著那發子彈打進了我的膝蓋。那一刻,我一點都感覺不到膝蓋的疼痛,只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好像被那發子彈給擊碎了一樣。」

  「你腿受傷了,隊友們呢?他們又發生了什麼?」喜樂強壓下心頭泛起的那一陣酸澀,接著問他。

  「我受傷了,廝年跑過來給我止血。我們在的位置很危險,離那棟舊樓很近,我讓他不要管我,廝年不聽,就在我們爭執的時候,廝年突然中了槍,他就那樣倒在了我面前,那一槍生生的打中了他的心臟。形勢完全的被逆轉開了,我的隊友們先後都被……被對方擊中。都是我的錯,本來我們是穩操勝券的,是我的疏忽,是我被動搖然後指揮失誤,若不是我,他們都不會死的。」林浩初開始激動不安,情緒很不穩定。

  喜樂連忙按住他的雙手,「冷靜,林浩初,放鬆。」

  林浩初呼吸很急,他慢慢趨於平靜,喜樂抓住他的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身體慢慢放鬆下來。喜樂接著問,「那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廝年他們會和你聊天的呢?」

  「他們去世的第二年,我沒有勇氣去他們的墓碑前看他們,我一個人在酒吧喝了很多酒。回到家裡,我開始覺得很累,然後就看到廝年他們,他們開始生氣,他們在怨我……他們笑我。」林浩初的聲音越來越低落。

  喜樂疑惑的看著他,「他們為什麼要笑你?」

  「他們說,我辛苦隱瞞了父親是毒梟的事,卻得不到父愛,他們覺得我很可笑,因為這樣,他們更加的恨我。他們常常會出現,常常說很多話,說我太重感情,太優柔寡斷,就因為我的猶豫害死了他們。」

  喜樂心驀地一沉,林浩初原來除了自責,也更加自卑,在隊友犧牲的情況下被父親親手打傷了一條腿,也讓他心裡蒙上了一層陰霾。

  喜樂正想說話,卻意外的傳來了一聲鈍響「彭」,喜樂驚愕的回頭,看到飄蕩的窗紗將窗邊矮櫃上的花瓶整個撩倒在地,白色的百合晃眼的躺在一地碎片和水漬裡。

  喜樂呼吸一窒,連忙轉過頭看林浩初,林浩初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的睜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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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復?

  喜樂緊張的看著林浩初,林浩初睜開眼以後注視著屋頂片刻,他側過臉看了看喜樂。喜樂在他的眼裡看不出什麼,她不敢出聲,不動聲色的看著林浩初。林浩初忽然衝她笑笑,「秦喜樂,發什麼呆呢?」

  喜樂愣了一下,她狐疑的看著林浩初,「你……沒事吧?」

  林浩初挑了挑眉,一臉不解的樣子,「什麼意思?」

  喜樂抿了抿唇,艱澀的開口,「你沒有哪裡不舒服?就是,比方說,覺得……自己不是自己?」

  林浩初好像在看神經病一樣的看著喜樂,「我不是我還能是誰?」

  喜樂眨了眨眼,完全傻掉了,難道是催眠成功了,所以林浩初即使被中途打斷回憶也沒有哪裡出問題?她再看了眼林浩初,他面色如常,起身伸了個懶腰就往門外去。打開門,看到一臉忐忑的葉鴻和何詠清,林浩初沒有什麼表情,他神色自若的往樓下走。

  喜樂出門就被葉鴻和何詠清拉住了,何詠清急急地問,「他怎麼樣?好了?」

  喜樂心裡還是有些擔憂,用不確定的口吻說,「中間出了點狀況,但是看目前的樣子,是好了吧?」可為什麼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哪裡怪卻又說不出來。

  三人下樓,看到林浩初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在看體育頻道直播的球賽。喜樂坐下,試探性的問林浩初,「林浩初,之前的事你還記得嗎?」

  林浩初皺眉,視線依舊停留在電視上,「我又不是失憶,不要總問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喜樂和葉鴻、何詠清交換了個眼神,何詠清開口問林浩初,「浩初,既然沒哪裡不舒服的話,我們大家一起到外面吃飯吧?現在該是午飯時間了。」

  林浩初沉默了下,他按了電視的靜音,面無表情的轉過臉看著何詠清,「我為什麼要和廢了我腿的人一起吃飯?」

  何詠清的表情僵在臉上,他有些尷尬,葉鴻不悅的看著林浩初,「浩初,你怎麼說話的,你的禮貌呢?」

  林浩初似乎沉默了下,忽然邪佞的笑開來,目光看得葉鴻渾身發毛。他歪著頭打量了下葉鴻,「你不是從來都不和我說話的麼?今天怎麼了?禮貌?不好意思。」他聳了聳肩膀,視線緊逼葉鴻慢慢說到,「從小到大,沒人教過。」說完他就又轉過身繼續看電視了,全然不顧葉鴻的尷尬。

  喜樂看著這樣的林浩初,心裡一沉,不正常!很不正常。他之前即使再怨恨葉鴻,也不允許自己說出攻擊她的話語。上次他袒露心聲時,還一再強調那是他的母親。現在居然能這麼直接冷淡的說出激怒她的話。

  喜樂起身拿著手機準備往露台去,她想打電話給江一寧問問是怎麼回事。還沒走出幾步呢,就被喊住了。林浩初的視線依舊在電視屏幕上,沒有看她,只幽幽的吐出兩個字,「去哪?」

  喜樂訕訕的笑了笑,打著哈哈,「那個……往家打個電話。」

  「為什麼不在這打?」林浩初側臉對上她慌亂的視線,他慵懶的靠進沙發裡,嘴角噙著淡淡的笑,目光卻給人很強的壓迫感。

  喜樂坐回沙發,把手機重新擱在茶几上,「還是不打了,這個點,我媽估計沒在家。」

  「不是打手機嗎?」林浩初忽然抬手,喜樂的身體意外的往邊上躲了下,林浩初想撫上她髮絲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喜樂也被自己意外的舉動給怔住了,她慌亂的揉了揉鼻子掩飾此刻的尷尬,聲音幾不可聞,「我媽經常忘帶手機。」

  林浩初放下手,沒有說話,也沒再繼續糾結這個話題,他回頭繼續看電視。喜樂雙手緊張的放在膝前,不斷扣動手指。偷偷看了眼他的側臉,依舊是清冷的神色,看不出情緒,只是睫毛下的眼瞼似乎有些微微垂著。喜樂咬了咬下唇,剛才自己是怎麼了?那樣的舉動,會讓他很受傷吧?

  葉鴻和何詠清走後林浩初的話就更少了。除了面對葉鴻和何詠清時,他略顯犀利外,其他一切如常。喜樂開始懷疑之前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林浩初明明很好。催眠即使沒有成功也沒失敗才對,至少他並沒有表現出被其他人格佔據的樣子。

  喜樂想得出神,林浩初卻突然開口對她說,「明天,我想去做個心理測試。」

  聽了他的話,喜樂錯愕的抬起頭。林浩初只是稍稍彎眸笑笑,「我覺得我很好,不想再耽誤公事。」

  喜樂往他身邊靠了靠,頭枕在他肩膀上,「……多休息段時間不好嗎?工作的事,不是暫時有其他人代理嗎?」

  林浩初沒有馬上回答她,似乎在想什麼,片刻之後,他只是低低的說了句,「喜樂……有些東西……似乎不一樣了。」

  喜樂不明白他的意思,直起身子注視他,眼裡滿是疑惑。林浩初厚實的手掌覆在她耳畔,俯身吻了吻她的臉頰,呼吸灑在她臉上,癢癢的,卻很舒服。距離很近,他的睫毛都似乎能刷在她的面頰上,一顫一顫的,每一下似乎都撩過她的心尖。他圈著她,動作還似以往那般溫情,耳邊是他愈漸粗重的喘息夾雜著窗外傳來的陣陣海浪。

  第二天,喜樂陪林浩初到江一寧的診所。喜樂緊張的等在江一寧的辦公室外面,目光如炬的盯著那扇門板。門打開,林浩初和江一寧一起走了出來。

  林浩初沒有說什麼,只是伸手牽住她,「等急了?」

  喜樂搖了搖頭,著急的問,「怎麼樣了?」

  林浩初但笑不語,喜樂狐疑的看著他,沒好氣的拍了他胸口一下,「賣什麼關子啊臭狐狸,快說。」

  身邊的江一寧神色有些凝重,「測試結果很好,他很正常,回去上班應該沒問題了。」

  喜樂高興的一把環住林浩初的脖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好的。」

  林浩初寵溺的拉下她環在頸間的手,輕輕的罵了句,「小瘋子。」眼裡卻是滿滿的笑意。

  喜樂不樂意的撇了撇嘴,望了望屋頂,露出一副無限唏噓的樣子感歎到,「老天,我秦喜樂終於媳婦熬成婆了。」

  林浩初半頭黑線,誰是媳婦?他?他嘴角抽了抽,「秦喜樂,你中文老師還健在嗎?」

  喜樂一愣,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這麼問,「當然。」

  林浩初拍了拍她的頭頂,勾起唇角,「她居然還沒被你氣死,你應該再繼續禍害她幾年。她再繼續教書育人下去,會害了更多的花骨朵。你能順利氣死她,也算為國家做了件好事。」說完也不搭理表情完全僵硬掉的喜樂,轉身對江一寧說,「一寧,謝謝你了,我們先走了。」

  江一寧站在身後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深深的歎了口氣,欲言又止了好幾次,還是生生的嚥了下去。

  喜樂磨著牙,頂著一頭黑氣壓站在電梯門口,心裡不斷問候某人,一不小心就又著了林BT的道。為什麼他病得時候她要遷就他,他康復了她還是佔不了什麼便宜?

  快進電梯時,喜樂的手機響起,提示有短信。她拿出手機一看,屏幕上顯示的是江一寧,喜樂下意識的抬頭看林浩初。他安靜的站在電梯門口等著電梯上來,喜樂點開一看,看到內容,身子瞬間僵住。林浩初伸手拉住她,「電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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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事

  喜樂站在門口等林浩初去取車,腦子裡一直盤旋著剛才看到的短信,「有空來診所找我,有事。」有事,會有什麼事呢?他還是沒好嗎?是因為催眠被中斷了?喜樂垂下頭,看著自己的影子被冬日的太陽拉得長長的。

  「發什麼呆呢?」一隻熟悉的手搭在了她的肩上,還是那副熟悉的腔調,喜樂緩緩的轉過身,愣怔片刻之後,是不可置信的狂喜,「顧允,你回來了?」

  顧允笑著,收回自己的手揣在褲兜裡,「嗯,回來一周了。」

  「一周?怎麼都不告訴我?」喜樂瞪著他,看到顧允漸漸斂去的笑意,她有些尷尬的移開目光,視線掃過他身上的衣服,「你怎麼穿成這樣?」顧允一身正裝,墨色修身西服讓他看起來褪去了些許青澀。

  顧允神色不明的看了喜樂一會,隨後看向她的眼裡有些許失落,「看來你真的過得很開心。」開心到已經忘記有我這麼個人存在了吧?他移開目光,看向遠處的噴泉,洋洋灑灑的水滴在陽光下折射出好看的顏色,卻沒有讓他苦澀的心情好受一點,他慢慢的說到,「……我已經畢業很久了。」

  喜樂臉上的笑容僵住,是啊,顧允已經畢業該工作了啊。和林浩初結婚以後,自己的世界幾乎都是林浩初,親人朋友也鮮少聯繫,如今,連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什麼時候回國,什麼時候畢業都不知道。

  顧允看她低落的樣子,抬手覆在她發頂,瞬間一片溫暖籠罩在了她的髮絲之上,「怎麼了?只要你開心就好,其他的不需要在意。」

  還是以前那樣,她一難過,他就會用這樣的動作,這樣的語氣來安慰她。喜樂垂下頭,想起他離開時的場景,心裡一酸,「對不起。」

  顧允揉了揉她的髮絲,「對不起什麼?一句對不起就把我打發了?至少得請我吃飯吧?」

  喜樂看他又恢復到原來調笑的樣子,沒好氣的打開他的手,「我就一窮學生你也訛我。」

  顧允笑著打趣,「不是嫁給了咱林大書記嘛,我還不得趕緊走走裙帶關係。」

  喜樂白他,沉悶的氣氛一掃而空,兩人又好像回到以前在大院時玩鬧的樣子,「你顧少不是有一群發小在後面哭天喊地拚命給你遞裙帶的麼。」

  顧允氣結,「秦喜樂,越活越回去了,這麼沒幽默感,跟你沒共同語言了。」他抬手看了看腕表,「我還有事先走了,回頭電話聯繫。」

  「噢,好。」喜樂看著他走近大樓的身影,深深的呼出一口氣。林浩初的車停在喜樂面前時,只看到顧允進大樓的背影,喜樂上車繫好了安全帶,林浩初看了看大樓的方向,沒有說話,發動車子離開。

  下午會接到葉鴻的電話,喜樂還是很意外的。

  和她坐在茶樓的包廂裡,喜樂想起了上次告訴她林浩初病情時的樣子,心裡覺得有些諷刺。想不到只是短短的幾個月,會有如此大的變化。該說葉鴻太冷血?還是該嘲笑這所謂的血緣親情?

  喜樂安靜的坐著,沒有主動開口。葉鴻喝著茶,一直也沒有開口,喜樂也不催促她,她主動約的自己,必定是有話對她說的。

  片刻之後,葉鴻放下手中的杯盞,「他現在怎麼樣了?」

  喜樂沉默了幾秒,還是老實回答她,「今天上午到診所做了健康心理報告的測試,結果很好。馬上就可以開始上班了。」

  葉鴻難得的露出了一絲表情,只是牽動了下嘴角,「那就好。」

  又是長久的沉默,喜樂覺得氣氛有些悶,幾次想開口打破沉默,卻發現還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倒是葉鴻又開了口,「我和他父親……不是外面傳的那麼回事。」

  喜樂一愣,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何詠清,倒是有些意外葉鴻會說起此事,她只小聲的「嗯」了一聲。

  葉鴻歎了口氣,她對喜樂笑了笑,又露出了在林家才有的賢妻慈母該有的表情,「聽到你們告訴我他的病情,我心裡沒有一點震驚是不可能的。 這次看到他在我眼前發病,我……心裡的確很難受,而且,病因多少還是和我有關。」她的聲音慢慢低落下去。

  喜樂有些錯愕的瞠大眼。

  葉鴻看著她的表情,心裡一陣澀然,「看你的表情,你是覺得我應該完全沒感覺才對,是嗎?」

  喜樂有些窘迫,連忙解釋,「當然不是,我只是覺得,您一直都好像很善於隱藏自己的情緒。我……有些看不透你。」

  「他五歲,在幼兒園拿到了第一個設計獎,雖然只是個很小的小玩具,但是那是他第一個獎狀,他很開心。七歲,上小學一年級,剛入學就被選作了班長,因為他成績一直在是最好的。十二歲,上了初中,個子開始長得很快,體育很好,尤其是短跑,曾經拿過全市中學生運動會短跑的亞軍。十五歲,他開始長到一米八,很能吃,愛吃吳媽做的菜。十九歲,考入軍校……」

  喜樂目瞪口呆的聽著葉鴻細細數著林浩初年少時的點點滴滴成長經歷,她吃驚的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媽,您……明明那麼關注他,為什麼會?」

  葉鴻喝了口茶,臉上有些恬靜的笑意,「喜樂,你試過很愛一個人,愛到你整個年少的時光都花在了那個人身上,為了他,甚至失去了愛的能力,最後,被傷得體無完膚的感覺嗎?」

  喜樂木訥的搖了搖頭,她有些赧然,「我……就喜歡過林浩初一個人。」

  葉鴻似乎並不在意她的回答,繼續說著,「我是個虛榮心很強的女人,從來只有我不要的,沒有我得不到的。何詠清,就是我想要卻得不到的。他離開後,我的心完全死了,對於浩初,我的心情很複雜。我很愛他,可是我沒法正視他。他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都和何詠清那麼像。我只敢默默的關注他,默默的看他。何詠清是我心裡的一場劫,我躲不過,卻也沒能逃出來。最後,賠盡了所有。」

  喜樂呆呆的聽著葉鴻說,第一次看到她有些傷感的樣子,一直以來,記憶裡的葉鴻都是強勢、不善於表露情緒的那麼一個人,原來她的內心也有脆弱,也有傷口。

  「那種我追他跑的日子,我還是有些筋疲力盡了。愛情裡,最可悲的不是愛上了永遠不會愛自己的人。而是,愛上了那種天性自私涼薄的人,他不會輕言愛,也不會輕易許諾,甚至眼睜睜看著你撞得頭破血流也不會阻止你。」葉鴻說得坦然,說得釋懷,喜樂卻聽得心驚。

  我追他跑的日子?自己一開始和林浩初不就是這樣的模式嗎?最後林浩初會突然向自己求婚,她甚至鴕鳥一般的不敢去追問緣由,不是愛情,她很清楚。可是,就是害怕知道那個真相。天性涼薄的人,林浩初會是嗎?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很長了,卻依舊一點也不瞭解他,看不透他。

  葉鴻輕輕呼出一口氣,「我告訴你這些,只是想說,我並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對他毫不在意。之前,我太過於在意自己的過去被知道,看到他的病,我還是被震驚到了。我不奢求他的原諒,只希望他能好起來。關於他的病情,我希望你能經常告訴我一些,好嗎?」

  喜樂木然的點了點頭,思緒還停留在自己出神的時候,「好。」

  葉鴻看著情緒明顯不高的喜樂,抿著唇笑了笑,「浩初不是何詠清。」

  喜樂反應過來她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她連忙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我知道。」知道嗎?其實她心裡一點譜也沒有。對於他們之間的關係,林浩初似乎從來沒有給過任何回應,喜樂有些自嘲的想,倘若有一天,她忽然離開,林浩初想必也不會在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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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愫

  第二天當喜樂再去江一寧的診所時,心情很忐忑,如果林浩初的病情惡化了,她真的沒辦法原諒自己。

  江一寧一看喜樂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來,「你別這麼緊張,他的心理測驗結果很好。」

  喜樂鬆了口氣,「那你找我來是……?」

  「測試過程中,他對我提的每一個問題,回答時思維都異常縝密,甚至有些正常人該有的慌亂都沒有,尤其是提到了他的父母親這件事上,他雖然極力讓自己表現很鎮定。但是眼神還是會閃爍、逃避。我建議過他以後還是盡可能抽時間來做治療,不過不明白他為什麼還是那麼抗拒。」

  江一寧說完,臉上一閃而過的落寞,她對喜樂說,「你能勸勸他嗎,接受專業的治療才能更好的控制他的病情?」

  喜樂幾乎是毫不猶豫的點頭了,「嗯,我盡量。不過……」喜樂有些不好意思,「他也未必會聽我的啊,我的話他很少會列在考慮範圍的。」

  江一寧好像愣了一下,她有些意外的樣子,「他應該是很依賴你才對啊,能接受你的催眠……」然後她也沉默下來,沒有再接著說。秦喜樂看來在這些方面是屬於比較遲鈍那一型,她也正好不想點破它。在測試過程裡,她發現林浩初這次醒來以後,在對自身情感發面的表露顯示出異常強烈的掩飾慾望。他不願意輕易表露自己的情感,雖然這一轉變讓她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她並不打算告訴喜樂這個問題。

  喜樂好像也在想著什麼,沒有說話。江一寧拿起桌上的一份資料翻了翻,狀似無意的問了句,「你們上次催眠被中斷的時候,是停在了哪裡?」看到喜樂不解的樣子,她接著解釋,「就是當時進行到哪裡,在談什麼?」

  喜樂回憶了下當天催眠的場景,「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他們常常會出現,常常說很多話,說我太重感情,太優柔寡斷。』」

  江一寧斂下眉,唇角微勾,原來是這樣,在這裡被中斷,所以他才會被自己心理暗示要變得愈加善於掩飾自己的情感外露。

  喜樂看著不說話的江一寧,「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噢,沒有。」江一寧放下手中的資料,靠回椅背上。

  「那他人格分裂的問題,徹底好了嗎?」喜樂還是有些擔心。

  「嗯,在過程中我提到過關於七年前那次行動,他沒有像往常那般抗拒了。已經能夠試著正視它。不過具體的情況還是看下個月15號,他會不會再發病。」

  喜樂輕輕歎了口氣,有些自責,「如果不是我,也不至於現在變成這樣,要是換了是你,可能就能讓他完全康復了。」

  江一寧放在膝蓋上交疊的手指顫動了下,臉上依舊是微笑著的,「別這麼想,你沒有受過專業訓練,已經做得很好了。況且,當時也是有突發狀況,不是你自己願意的。」

  喜樂情緒依舊不高,兀自出神。

  「他決定什麼時候回去上班了嗎?」江一寧忽然開口問。

  「嗯,就這兩天。」想到現在的林浩初,喜樂情不自禁的笑開來,「想不到他是個典型的工作狂。」

  江一寧臉上也漾開來溫柔的神色,「他一直都這麼拼的,從來不想讓別人覺得他籠罩在林家的光圈之下。」

  喜樂愣了下,有些吞吞吐吐的問到,「你……好像很瞭解他?」

  江一寧看了眼喜樂,瞇了瞇眼,慢慢說,「他不僅是我的病人,我們也是朋友,我和他曾經是同學。」

  「怎麼沒有聽他提起過?」喜樂有些意外。

  江一寧斂下眉,沒有看喜樂,「也許覺得沒什麼好說的吧。」

  喜樂看著眼前的江一寧,雖然三十出頭的年紀,卻依舊保養得當,一點也看不出實際年齡,一副職場女子精明的打扮,有著別樣的成熟風韻。她忽然有些疑惑的對江一寧說,「江醫生,可能我這麼問有些冒昧,但是你這麼漂亮,這麼溫柔,為什麼不談男朋友呢?」

  江一寧倒是有些意外喜樂會突然這麼問,想了想,她說,「因為在等一個人回頭,現在看,可能等不到了。」

  喜樂俯身趴在辦公桌上,枕著雙手,「為什麼啊?我也在等林浩初啊,不過……不知道能不能等到。」

  江一寧看著眼前的女孩子,年輕漂亮,眼神純淨,臉上總是一副涉世未深的笑容,純粹沒有一絲雜質,這麼美好的女孩子,也許會是治癒他最好的藥吧?她支著下顎,微笑著問喜樂,「那要是那個人結婚了呢,我還不該放手嗎?」

  喜樂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臉上的表情有些僵住,嘴唇蠕動了下,「結婚?」為什麼會有種怪怪的感覺?

  江一寧歪著頭對喜樂笑得明媚,一字一頓的說道,「我逗你的。」

  喜樂抽動唇角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

  因為林浩初決定回去上班,喜樂他們搬回了市區的公寓,之前海景公寓的東西都是原來的,所以回市區住,只用把隨身帶來的衣服帶走就好。回到那間溫馨的公寓,喜樂心裡有種莫名的安定感。和林浩初結婚以後一直都是住在這裡,雖然面積不大,只有120坪,可是卻很溫暖,有家的感覺。打掃完衛生已經很晚了,喜樂趴在沙發上不動彈。

  林浩初坐在沙發另一側,用腳踢了踢喜樂,「秦喜樂,做飯。」

  喜樂臉埋在沙發裡,聲音有些含糊不清,「林老爺,能不能叫外賣,KFC什麼的。小的我累慘了,實在沒力氣再伺候您了。」

  林浩初很不厚道的一句話pia飛了她的念頭,「我不吃那種垃圾食品。」

  喜樂無力的爬起來,苦著臉,「報告林書記,外賣有很多,咱們不吃快餐就好了。」看林浩初臉色有些猶豫,喜樂往他那邊挪了挪,曉之以理,「林書記,你要多深入基層,多瞭解民生疾苦。你看,像我這樣的小老百姓,一個月就那麼點銀子,很多時候都是吃快餐的,你也該吃吃看,多瞭解下我們底層百姓的民生生活。」

  林浩初嗤之以鼻,完全沒有被打動,「嗯,理由很充分,可是本著不浪費食物的原則,咱們冰箱裡的東西是不是該趕緊解決掉?」

  喜樂垮下肩膀,「沒有商量的餘地?」

  林浩初果斷搖了搖頭。

  喜樂鼓起腮幫子,「不公平,咱們三決兩勝,誰輸了誰去。」她首先伸出了自己的手,石頭剪刀布,她很擅長的,顧允就從小沒在她這討到半點便宜。

  林浩初環著胸,猶豫了下,「你確定?」

  喜樂堅定的點頭,「確定,現在後悔來不及了。」

  林浩初有些為難的樣子,「其實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我怕……」

  喜樂打斷他,用力搖頭,「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林浩初挑眉,「那好吧。」

  喜樂笑得狡詐,兩局下來,就笑不出來了,為什麼每次林浩初都好像能猜到她要出什麼一樣,兩局就拿下她了。林浩初安撫她,「其實我剛才想說,我怕會刺激到你僅剩的那點自尊心。」

  喜樂內流滿面,「林浩初,你一點也不可愛,你不是說你的童年都是在書堆裡長大的嗎?」

  林浩初懶洋洋的伸了伸腿,「噢,是啊。不過,忘了告訴你,我和我的一個同學有個毛病,我們總是同時到圖書館借書,而且總是會借相同的書,時間久了,我們就用這個辦法來決定,誰贏了誰先看。」他拍了拍喜樂童鞋的頭,「而我,碰巧是總贏的那個人。 」

  喜樂磨了磨牙,「你那是什麼童鞋,那麼BT?告訴我,我現在就去代表地球開除他,讓他回火星。」

  林浩初笑意斂去了點,沒有再回答她的問題,「快點,少轉移話題,願賭服輸。」

  喜樂不情願的起身去廚房,心裡把林浩初那個同學咒罵了一百遍,果然林浩初的同學都一樣不正常。林浩初看著她忙碌的身影,輕輕按了按自己的腿,心裡有些矛盾,有些事是不是該告訴她?可轉念一想,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居然也會在意她的想法了?

  第二天,林浩初就去上班了,臨出門時,喜樂自告奮勇要替他打領帶,林浩初也好脾氣的同意了。喜樂個子高,但是和林浩初站在一起,還是得踮起腳尖。她動作有些笨拙,林浩初看著她低頭專注的打領帶的樣子,睫毛撲閃撲閃的,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沐浴露味道。心裡忽然一陣柔軟,他的手情不自禁的扶在了她的腰側,輕輕的捏住她腰際。

  喜樂臉有些發燙,不敢抬頭看他,繼續垂著眼,「好了……嗯,路上小心。」

  林浩初的手沒有放開,喜樂有些窘,站在他面前有些不知所措。他忽然俯身吻了吻她有些緋紅的臉頰,吻慢慢來到唇間,冗長的吻之後,他溫厚的手掌覆在她耳畔,低低的說了句,「喜樂……你,是我心裡唯一的例外。」喜樂詫異的抬頭看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林浩初只是笑,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我走了。」

  喜樂站在玄關處目送他出門的背影,心裡一陣甜蜜。林浩初你知道不知道,你這一句話,我又該傻多久來等著你接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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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ime

  15號很快就到了,自從知道林浩初15號會犯病,每月的15號喜樂表現出的緊張總是勝過林浩初。晚上,林浩初正準備起床,感覺到身邊人的動靜,喜樂連忙一把拉住他,「你去哪裡?」

  林浩初無奈的拍了拍她的手臂,輕聲安撫她,「別緊張,我只是去喝水。」

  喜樂稍微放鬆了下來,鬆開手,「你……沒有失眠吧?」

  林浩初動作頓住,點了點頭,「有。」

  喜樂馬上瞠大眼,有些緊張的問到,「還是和以前一樣,一到凌晨就會醒嗎?」

  林浩初看著喜樂,看到她這麼緊張,有心逗她,勾了勾唇角,「是因為你整晚都在翻來覆去,我被吵得睡不好。」

  喜樂有些不好意思,「那,你喝完水就趕緊睡覺,我不吵你。」

  林浩初沒有起身,拉過她抱在懷裡,「喜樂,那次催眠過後,我已經能夠更好的正視自己的問題了,我在努力試著面對。你不需要這麼擔心,嗯?」

  「我知道。」喜樂窩在他胸前,往被子裡縮了縮,「你如果哪裡不舒服,不高興,一定要告訴我,不可以一個人獨自承擔。」

  林浩初只是「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喜樂安靜了一會,她抬起頭注視著他,「林浩初,你為什麼不接受江醫生的治療呢?她很關心你。」

  林浩初睜開眼,有些昏暗的光線裡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靜默片刻之後,「你希望我去?」

  「接受她的心理輔導,對你的病能更好的控制,現在暫時沒有再發病,不代表已經完全康復,如果有機會能康復,為什麼不試一試。」喜樂埋在他胸前,聽著他的心跳,聲音低柔。

  林浩初沒有說話,他擁著她,臉埋進她頸窩處,唇輕輕的吻了吻她的唇角,「喜樂……」

  「嗯?」喜樂回答他,卻聽不到他的回答,睜開眼看他時,林浩初只是幫她掖了掖被角,「沒什麼,我答應你。」一直都是她在為自己擔心,為自己努力。他是不是也該為了她,努力讓自己好起來。

  下午,喜樂陪林浩初去了墓園,潔白的雛菊在冬日的寒風裡瑟瑟抖動著,林浩初默默的站在那一排墓碑前,喜樂沒有打擾他。她獨自走到廝年的墓碑前,掏出手絹輕輕擦拭上面的照片,廝年年輕的面容還停留在24歲的樣子。烏黑的髮絲下,那雙好看的眼睛裡泛著點點亮光。喜樂呆呆的看著,廝年去世的時候,她只有15歲,只記得父母從部隊領導手中接過他的骨灰盒時泛紅的雙眼,那一刻,堅毅硬朗的父親似乎都瞬間老了好幾歲,鍾晴更是哭得昏了過去。

  年少的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親人離去的滋味。失去了廝年,父母對她的愛越發深刻,什麼事都順著她,什麼要求都盡量替她達成。就連嫁給林浩初,父母都不曾反對過。曾經不知道真相,現在終於明白父親最初時說的,他不可以究竟代表什麼。也許,父親多少還是知道了些什麼吧。

  喜樂側過頭看林浩初,風把他的頭髮吹得散落在額際,有幾縷垂在了眼前,他雙手放在了風衣的口袋裡,垂著眼,沉浸在了深深的緬懷之中,長久的沒有一點動靜。喜樂注視著他很久,他沒有一點回應。

  喜樂走過去,手輕輕的搭在他肩膀上,感覺到他的身體瑟縮了下,過了幾秒他才回過頭來看喜樂。喜樂看著他有些渙散的眼神,心裡有一絲慌亂,臉上卻依舊是溫柔的笑著,手伸進他大衣口袋握住他的,「走吧?風很大。」

  林浩初過了一會才慢慢點了點頭,牽過喜樂的手,回頭看了眼墓碑,兩人一步步走下台階。喜樂看著他的身影,慢慢綻放出一個放鬆的笑容,林浩初真的在努力面對過去,就在剛才那一秒,也許他差點就又失控了,但是他控制住了。這樣就夠了,他在努力,她能感受到。

  晚上的時候,喜樂被顧允一個電話給叫到了Time,Time是他們的一個發小周凱開的酒吧,以前顧允他們一群人經常來玩,喜樂不愛泡吧,很少參加。這次,拗不過顧允的電話轟炸,還是來了。一夥人坐在偌大的包間裡,男男女女一群人,大部分喜樂都認識,還好不至於太冷場。

  以前大伙都很喜歡開喜樂和顧允的玩笑,現在知道喜樂結婚了,顧允之前又為她遠走美國,現在看到兩人都在,有些詫異,可也不敢再胡亂說話,只能不斷起哄給喜樂敬酒。

  喜樂被灌了很多酒,但是她酒量還好,不至於會醉,最後實在喝不了了,顧允就替她擋了,顧允中途去了趟衛生間,回來以後臉色似乎就不太好,看著喜樂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喜樂喝得頭有點暈,窩在沙發一角暈暈欲睡,聽著包間裡鬼哭狼嚎的歌聲傻笑,顧允歎了口氣,拿起她的大衣和包,「走吧,我送你回去。」

  喜樂擺擺手坐著不動,「不用,我歇會就好,一會我自己打車回去。」

  顧允嘩一下坐下來,力氣之大震得沙發上的她都顫了顫,他從包裡拿出喜樂的手機遞在她手中,「你給林浩初打電話,讓他來接你。」

  喜樂愣了一下,「為什麼?我又沒醉。」

  顧允有些暴躁的用手推了她腦門一下,「要你打就打,哪那麼多廢話啊,沒醉就不能讓他來接你了,他還是不是你老公了?」

  喜樂正想反駁,忽然覺得被他一推,胃裡翻騰起一陣噁心,她推開顧允就往衛生間跑。跪在馬桶前面卻又什麼也吐不出來,明明沒有喝多少,怎麼會想吐呢?她自言自語的走出衛生間。推開門就看到顧允等在門口,顧允有些擔憂,「沒事吧?」

  「沒事。」喜樂搖了搖頭,臉紅撲撲的,她拍了拍胸口,「只是有點噁心。」

  顧允看了看她,把大衣給她穿上,「走吧,還是我送你回去。」

  到了樓下,顧允非要送她上樓,打開門,屋子裡漆黑一片,喜樂給顧允找了拖鞋,顧允一邊換一邊問喜樂,「他沒在家?」

  喜樂看了眼空蕩蕩的大廳,「好像沒在吧,奇怪,都這麼晚了,去哪了?」

  顧允若有所思的想了想,「你不打個電話問問,別出什麼事了,都這麼晚了。」

  喜樂看了眼時間,已經快1點了,就拿出手機給林浩初撥號,電話想了很久才被接通,林浩初那邊信號似乎不太好,說的話也斷斷續續的,喜樂聽了半天才聽懂他的意思,掛了電話,顧允問了句,「怎麼樣?他沒事吧?」

  喜樂撇了撇嘴,「他好像說他在什麼地方出差,今晚不回家了。」

  「他不回家了?」顧允忽然提高嗓門。

  喜樂翻了翻白眼,「怎麼了?他出差不回來有什麼好奇怪的。」

  顧允怒其不爭的狠狠瞪了喜樂一眼,隨後有些氣悶的坐在沙發上,看著喜樂臉上的笑容,想了很久還是什麼也沒說。如果告訴喜樂,剛才在Time,他親眼看到林浩初和一個女人很親密的離開,她一定會難受的吧。

  「他經常這樣嗎?」顧允睨了眼喜樂,喜樂端過來一杯水遞給顧允。「什麼經常這樣?你說出差?」她坐在沙發上,捧著自己的水杯,「之前也出差過幾次,不太多,都是一兩天就回來了,長的那次也就三天吧。」

  顧允低垂著頭,手肘支在膝蓋上,好像在想什麼事情。喜樂在他面前揮了揮手,「喂,你來我家想事情的?」

  顧允白她一眼,「真是個笨蛋!」

  喜樂黑了臉,「你夠了啊,顧小允,來我家好心給你水喝還敢對我人生攻擊。」

  顧允沒了脾氣,暗自歎了口氣,這傻丫頭,真是被人賣了還會替人數錢的命,他起身,「我走了。」喜樂一想時間很晚了也沒留他,走到門口,顧允忽然轉身對她說,「秦喜樂,如果林浩初不愛你,你會離開他嗎?」

  喜樂愣了一下,隨即笑笑,「他一直都不愛我,我知道。」

  顧允有些啞然,「這樣,你也要一直和他在一起?」

  「是。」喜樂篤定的點頭。

  顧允沉默了,然後他有些意味深長的問,「那什麼是你的底線?」

  喜樂想了想,慢慢的說道,「他愛上別人……如果林浩初愛上別人,我會離開,給他一份屬於他自己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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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此

  顧允走後,喜樂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想了很久,什麼是她的底線?她其實根本不知道,離開林浩初的秦喜樂?她從來都沒想過。她一直都相信,林浩初會愛她的,只是時間的問題。如果,真的到了老天甚至連時間都不願意給她的時候,她真的還能再做什麼?

  會接到顧允的電話,林浩初覺得很意外。和他面對面坐在餐廳的包間裡,林浩初看著眼前的顧允,年輕的男孩子,長得很好看,眉眼間擋不住的敵意。他很喜歡秦喜樂,這是林浩初早就看出來的。這樣一來,他今天見自己的目的似乎就不言而喻了。

  顧允從桌上的煙盒裡抽出一支煙遞給林浩初,林浩初示意不抽,顧允顧自點燃,慢慢吸著。他吐出一個好看的眼圈,聲音因為煙草的關係變得有些嘶啞,「秦喜樂從小就是個傻子,不過傻歸傻,卻固執的可以。是那種不撞南牆就不知道痛的人。」

  林浩初靠在椅背上,修長的手指輕輕的在潔白的茶杯杯沿畫著圈,耐心的等著顧允進入正題。

  「她從小就喜歡跟在我們一群男生後面,打架、爬樹、逃課,什麼壞事都沒少幹,她膽子小,卻死要面子,遇到了難事也不肯向別人低頭,她在我眼裡,就是個女版的小怪獸,怎麼打也打不死,生命力極強的物種。」顧允看著指間的煙慢慢燃著,留下長長的一截煙灰,「我喜歡她,從15歲開始,從在他哥哥的葬禮上看到她強忍著眼淚,眼眶紅紅卻還拚命安慰他媽媽的時候開始。那個時候我就知道,秦喜樂其實就是一打落牙齒活血吞的傻瓜。」

  林浩初看著顧允,他完全陷入了自己的回憶裡,林浩初可以想像當時的喜樂,15歲的她,是什麼樣子,很青澀,很單純的樣子吧?廝年的離開,當時一定給他們一家三口很沉重的打擊,他能想像當時的喜樂,一個年少的小女孩,故作堅強的樣子,無助卻隱忍。

  顧允把手中的煙蒂按滅在煙灰缸裡,雙手搓了搓面頰,露出一絲澀然的微笑,「我一直在等,等她長大,我以為,等到她長大就好,那些從未說出口的情感就可以變得理所應當。站在她身後二十一年,我以為自己不會錯過她,卻還是把她丟在了去採風的路上。如果知道那次,會真的丟了她,我永遠都不會放開她的手。」

  他抬頭注視著林浩初,「秦喜樂從來不懂愛,她也沒有愛上過任何人,這些年,她身邊來來去去出現的人都沒有一個被她看在眼裡,我不知道你到底勝在哪裡?夠帥?還是夠有錢?這些我都有,我不懂。」

  林浩初沒有回答他,他其實也沒有答案,秦喜樂從見到他開始就一路追逐,他也無法解釋,感情的世界裡,他不懂的太多,年輕時不懂愛。現在年紀大了,該懂愛了,卻又沒了愛的勇氣。

  顧允沉默了下,有些痛苦的閉了閉眼睛,「她決定嫁給你的時候,我告訴自己,愛她,就讓她追求自己的幸福。即使離開的時候,我有多不甘心,我都覺得值得,因為秦喜樂能幸福。可是,現在看來,我似乎錯了。」

  林浩初手指的動作停住,冷笑道,「哦?說說看,你怎麼覺得她不幸福了?」

  顧允把玩著打火機,眼神有些陰鬱,「那你有沒有告訴她,那晚你在Time沒回家,是在做什麼,和誰在一起呢?」

  林浩初心驀地一沉,隨即依舊不動聲色的笑著,「原來那晚看見的真的是你,既然你看見了,為什麼不告訴她?」他俯身向前一點,聲音曖昧,「怎麼?怕喜樂傷心?」

  顧允拿著打火機的手頓住,緊緊的攥住打火機,說話的時候幾乎有些咬牙切齒,「如果你不愛她,就放開她,她也有幸福的權利。」

  林浩初斂去笑意,瞇了瞇眼,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聲音冰冷沒有一絲溫度,「難道你不知道……從頭到尾,都是秦喜樂追著我不放麼?」

  顧允沒有再說話,林浩初看到他的眼神若有似無的飄向了包間門口。他的心跳忽然有些加劇,一種不好的預感排山倒海的襲來。看向包間門口,果然秦喜樂臉色蒼白的站在那裡,臉上沒有一點血色,烏黑的長髮有些凌亂的散在胸前,有些喘,好像剛剛從什麼地方趕過來的樣子。

  喜樂看到包間裡的兩個人都看向她,用力捏緊了手包的帶子,強自鎮定的笑了下,「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林浩初看了眼顧允,正好迎上他挑釁的目光,林浩初勾唇一笑,真是幼稚。他轉過頭看坐在身側的喜樂,她沒有說話,臉上也沒有什麼異樣。坐定後,服務生給她倒了杯水,她默默的握著玻璃杯低頭喝水。

  林浩初有些煩躁,轉過身來,也沒有再說話。服務生開始上菜,林浩初沒有什麼食慾,身邊的人似乎也沒怎麼動筷子,林浩初給喜樂夾了幾隻蝦,「怎麼了?不舒服?」

  喜樂臉色有些不好,看著碟子裡的蝦有些遲疑,「噢,沒事。」最後還是慢慢伸手拿起一隻蝦準備剝殼,顧允忽然伸手一把搶過她手裡的蝦,他有些不可置信的大喊,「秦喜樂,你瘋了?不知道自己對蝦過敏的嗎?」

  喜樂看了眼有些愣住的林浩初,打圓場道,「偶爾吃一點沒關係的,再說了,你明知道我過敏還點?存心勾起我的饞蟲嗎?」

  顧允嗤笑,「秦喜樂,你……還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傻子。」

  喜樂有些尷尬,她低下頭吃東西,沒有再說話,只是吃進嘴裡的東西卻苦的可以。

  林浩初也陷入沉默,喜樂對蝦過敏?他根本不知道,其實,細細想來,他似乎真的對秦喜樂一無所知,顧允說的那些往事,他不知道尚可以理解。可是,結婚之後,喜樂已經成了他的妻子,他似乎從來沒有在她身上花過一分心思。一直都在安心接受著她的付出,現在,真的面對她的感情,他忽然有些愧疚了,他似乎真的沒有想過去瞭解秦喜樂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顧允也有些氣悶,點龍蝦就是存心試探林浩初的,果然,他根本就不在意喜樂。有外遇就算了,他連敷衍下喜樂都不願意,而秦喜樂這傻子呢?居然為了不讓林浩初尷尬,根本不顧自己的健康問題。他心裡越發苦澀,秦喜樂啊秦喜樂,我究竟該拿你怎麼辦?放你繼續沉淪下去,直到看著你溺斃?

  一桌子人各懷心思,吃到心裡的各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回去的路上,林浩初開著車,一路車速都很快。喜樂安靜的坐著,只是緊攥著安全帶的動作透露了她此刻的緊張。

  林浩初很煩躁,煩躁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秦喜樂明明早就到了包間門口,她明明聽到了他和顧允的那番對話,為什麼不問他?為什麼什麼也不問?顧允問他那晚在Time和誰在一起,做了什麼?他沒必要對顧允解釋,可是他可以向秦喜樂解釋,只要她開口問。她現在竟然完全不動聲色,沒有一點反應。這是什麼意思?在她心目中他真的就是那樣的人?還有他說得那番違心的話,說什麼從始至終都是她纏著他不放,這都是被顧允給激的,可是秦喜樂現在,似乎一點也不介意。

  她不介意,可是他很介意。他介意得要瘋了,可是該死的,她就那麼一聲不吭。

  回到家裡,喜樂換了鞋,她猶豫了下,對林浩初說道,「我明天有一門選修課需要測驗,今晚我自己睡,我要溫書怕吵到你,那個……你早點睡。」說完不等他的回應就轉身往自己的房間走去,生怕慢一秒忍了一路的委屈就會傾瀉而出。

  林浩初看著她的背影,緩了緩氣,壓下升起得那股怒氣,「秦喜樂,你沒什麼想問我的?」

  喜樂站在門口,半晌,她背對著林浩初搖了搖頭。

  林浩初冷笑到,「好。」

  關上房門,喜樂靠著門板身體緩緩滑下無力的坐在地板上,她用力擦了擦臉盤,一臉的潮濕。顫抖著手慢慢伸進大衣的口袋,拿出一張被自己攥了整晚有些發皺濡濕的紙,眼淚滴在上面,暈染開來,化驗單上化驗結果一欄,清晰的寫著,妊娠8周。

  林浩初,你知道嗎?你就要當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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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望

  整晚,林浩初在床上輾轉反側,好幾次他都忍不住想去隔壁把那個煩人的女人給弄醒,第一次意識到,原來有個人已經不知不覺中成為了他的習慣,沒有她在,他也會失眠。這是什麼,他不懂,只能歸咎成為一種習慣。

  第二天早上,因為折騰到凌晨才睡去,林浩初起床時已經有些晚了。看到桌上的紙條他更加煩躁,秦喜樂居然留個字條就去學校了,他狠狠的把那紙條揉成團,秦喜樂,好樣的,看晚上回來我怎麼收拾你。

  可是他錯了,自從那天以後,秦喜樂早出晚歸,好像故意錯開了和他碰面的時間,兩人住在同一屋簷下,居然能被巧妙的安排得接連三天見不到一次面。林浩初表面上不動聲色,可是心裡開始有些奇怪的東西在翻湧著,他無意識的拿著最新的政府招標計劃書翻看著,吳秘書說著的話他也只是偶爾附和幾聲。

  吳秘書看林浩初一臉心不在焉的樣子,暗自歎息,三十好幾的人了,在感情上怎麼居然那麼愚鈍、被動,他抬手虛掩住唇角,清咳一聲,「女人呢,有時候是要哄的。」

  林浩初愣了一下,抬眼斜睨他,「你又知道了?」

  吳秘書得意的拋了個媚眼過來,「今天上午已經出神了第5次了,怎麼樣?是繼續拿著舊的計劃書看呢?還是繼續拿著舊的計劃書看啊。」

  林浩初低頭一看,暗暗罵了句shit!他把手裡的就計劃書扔進吳秘書懷裡,臉上有些不自然,「怎麼不早說,新的呢?」

  吳秘書把新的計劃書推到他面前,「慢慢看,你的進度只是比原來慢了幾倍而已,我可以等,趁機補個眠什麼的。」

  林浩初嘴角抽了抽,冷眼看了看某幸災樂禍的人,他把計劃書放回桌面,垂著眼沒說話。

  吳秘書看氣場不對,林浩初不會是被打擊過了頭吧?他坐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連忙安慰他,「真和喜樂吵架啦?夫妻倆能有什麼過不去的啊,不都是床頭吵,往床上一綁,再大的事也能解決了。」

  林浩初依舊沒說話,陷在一片低落中。吳秘書看他那樣,暗叫不好,看來真被打擊得不輕,他扶了扶眼鏡,「那要不試試看鮮花攻勢?女的都喜歡花。」

  林浩初緩緩的抬起頭,猶豫了下,他對吳秘書說道,「上次我送一寧回家,被別人看到了,喜樂好像誤會了什麼。」

  吳秘書臉上的笑容僵在唇角,他慢慢收斂情緒,「你既然和喜樂結婚了,就告訴她好了,你和一寧的事,都是過去了。再說,也沒怎麼著不是。」

  林浩初捏了捏眉心,「我以為都是過去了,沒什麼好說的。誰知道……」

  「浩初,作為老同學,我還是要多嘴一句,一寧對你的心思就沒變過。你……還是……」他攤了攤手,「我還是不多嘴了,你有分寸的。」

  從圖書館出來,喜樂在校園裡溜躂了好幾圈,論文一稿已經交給教授了,現在實在找不到事情可以打發時間了。要回去嗎?她看了眼時間,還很早,現在回去林浩初一會就該下班回家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躲什麼。在彆扭?在生氣?生氣什麼呢,生氣他對顧允說的,是自己一直纏著他不放?這有什麼好生氣的,林浩初只是說了實話啊。

  還是在彆扭他那晚沒回家,究竟是不是真的和誰在一起?她暗自苦笑,林浩初結婚前,是告訴過她的吧,說他不是沒有過女人,也不打算結婚後會收斂。是自己太天真,真的以為慢慢離他越來越近了,近到她有時都錯覺他是不是已經愛上她了。

  喜樂走在校園裡,低著頭逆著往主教去的人流走著,心裡有些發酸,她還真夠可憐的,自己的老公有外遇了,她竟然可悲到都沒一點勇氣去質問他,是不是自己就真的該卑微到這個地步。喜樂默默的走著,感覺到前面有個人擋住了自己的去路,她情緒低落,垂著頭往邊上挪了挪,那個人也往邊上挪了挪。喜樂心情本來就不好,猛的抬起頭準備發飆,看到眼前對著自己微笑的人就發不出火來了。

  「你怎麼來了?」喜樂看著突然出現的顧允有些詫異。

  顧允遞給她一杯奶茶,溫暖的杯子傳遞著一陣陣暖意,陣陣咖啡香韻飄進鼻端,喜樂深深的汲取著香氣,忽然想到什麼,搖了搖頭,「我還是不喝了。」咖啡因對寶寶很不好吧?

  顧允愣了下,接過奶茶,「怎麼了?不喜歡?你不是一直喜歡喝他們家的咖啡味的嗎?」

  喜樂有些不好意思,掙扎了一下,還是紅著臉說到,「咖啡對寶寶不好。」

  顧允消化了半天才明白過來她的意思,他眼瞪得圓圓的,震驚之情溢於言表,「寶……寶?你是說你……」他打量著喜樂平坦的小腹。

  喜樂被他看得不自然,往前走著,「看什麼看啊,才9周不到,哪那麼快看出來啊。」

  顧允追上她,「喂,他知不知道?」

  喜樂的腳步頓住,幽幽的歎了口氣,「還沒告訴他。」

  「還在為那天的事生氣?」顧允和她並肩慢慢朝校門口走去,「我那天,有些過了。對不起,你們之間的事我不該插手的。」

  喜樂搖了搖頭,臉上很平靜,「我們之間的問題一直都有,只是從來不曾被挑明。他說的沒錯,從頭到尾都是我巴著他不放,也許,他也很困擾吧?」

  顧允看著她的表情,心裡反而沒有那種本該聽到這話時該有的喜悅了,他寵溺的伸手搭在喜樂的肩上,「我們的小傻子原來一點也不傻,大智若愚啊。」

  喜樂側臉對他微笑,那種顧允式的安慰就好像廝年才有的溫暖一樣,她笑得燦爛,「我一直都在扮豬吃老虎,是你傻看不出來。我胃口大著呢,一心就想著先霸佔了,吃了再說。」說著說著,她聲音小了下來,「卻真的如他所說,我好像真的消化不了。」

  顧允心疼她,想了想,他停住扳過喜樂的肩膀與他對視,「要不要哥給你變個魔術?」

  喜樂驚訝的張開嘴,眼裡有些懷疑,「……確定?」

  顧允狡黠的笑了笑,拿出一枚硬幣,在陽光的折射下,那枚銀幣閃著金屬嶄亮的光芒,顧允拿著它在喜樂眼前劃過一道道白色刺眼的光亮,「秦喜樂,如果它變成了兩面都是花,你將實現你此生所想、此心所願。」

  那枚硬幣在空中如暗夜流星劃過天際般瞬間跌落在了顧允寬大的手掌中,他慢慢的攤開五指,喜樂伸出手拿起它,驚愕的看著那枚硬幣,真的兩面都是花。

  喜樂有些驚喜的握住顧允的手,露出一臉小女孩的好奇心,「你怎麼做到的?是把兩枚硬幣粘連在一起嗎?」她拿起硬幣研究,又自言自語到,「可是不是啊,真的就只是一枚啊。」

  顧允笑著看她,看她高興的樣子,沒有說話,如果一枚簡單的魔術硬幣真的能換來你此生所願,那該有多好。

  林浩初坐在車裡,握著方向盤的手不斷用力。從後視鏡看著校門口那一幕,再看了眼副駕上那束還透著濃濃香郁的百合,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也許,這些日子覺得煩悶的也只有他一個人吧?他面無表情的發動車子離開,拿起副駕上的百合,按下車窗扔出車外,百合的香郁久久的飄蕩在車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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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跡

  喜樂回家的時候發現林浩初的皮鞋沒有在鞋櫃裡,已經很晚了,他還沒有回來嗎?喜樂看著黑漆漆的屋子,心裡一片荒涼,她還記得不久前停電的那晚,林浩初忽然出現,那一刻在他懷裡的溫暖是那麼真實,他在耳邊說著,他好像有點想她了……這一切,都不是假的吧?可現在呢,那個男人為什麼反而好像與她漸行漸遠了。

  接連幾天,他們依舊過著同一屋簷下卻彼此不會撞見的詭異相處模式。林浩初也不再會像以前那幾天偶爾有關心的短信過來,這幾天,他似乎完全忘記了有喜樂這個人存在一般。喜樂站在門口,輸入密碼的手指有些顫抖,打開門以後還是會和之前一樣,一室清冷吧?這些天他到底都去了哪裡?有時到半夜才會回來,有時一整晚都沒有客廳門被打開的聲音。

  喜樂深深的呼出一口氣,按下密碼鎖,打開門驚異的看到客廳的燈居然是亮著的,林浩初在家?

  喜樂的心忽然都開始抑制不住的狂速跳動,她克制著想去找他的衝動,默默的在玄關處換鞋,再走進自己的房間換衣服。換好家居服,轉過身看到林浩初站在臥室門口,他倚著門框,手揣在褲袋裡,領口處的紐扣解開了好幾粒,敞開的襯衫前襟若有似無的展現著他小麥色的胸膛。

  喜樂被突然出現的他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她訕訕的笑了笑,「……你吃飯沒?」

  林浩初沒有回答,慢慢走近她,他來到她身前,忽然伸手環住她的腰肢,一隻手不輕不重的鑽進了她的衣擺,清淺的呼吸裡有淡淡的酒精味道,喜樂皺起眉,手抵在他胸膛上,「林浩初,你喝酒了,好大的酒味。」

  林浩初的眼睛瞇了瞇,看著她的眼神有些複雜,他的唇忽然落在了她的唇上,濃郁的酒精和煙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霸道的佔據了喜樂的口腔,她有些不舒服的掙扎著,「林浩初。」

  他吻著她,舌舔舐著她白皙的脖頸,手掌熾熱的來到胸前,急切的解著她胸前的扣子。喜樂呼吸都有些重,她用力推拒著他,直到他的手滑進了喜樂的牛仔褲時,喜樂驀地瞠大眼,醫生的叮囑還言猶在耳,前三個月是最危險的時候。

  她使勁掙扎開來,「林浩初,別這樣,我不舒服。」

  林浩初的動作停住,幽暗的目光緊緊盯著她,然後手在她的腰際暗暗用力,「不舒服?是不舒服還是不喜歡?」

  喜樂難耐的扭了下腰,「什麼意思,我不明白?」

  林浩初擰著眉,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他看著喜樂,看得她有些發怵,俯身與她對視,「是不是覺得……他更適合你?現在,不喜歡我碰了?」

  喜樂咬著唇,狠狠的瞪著林浩初,眼眶開始發紅,忽然覺得連日來的委屈一股腦的衝了出來。她雙手用力捶打著林浩初,「林浩初,你混蛋,明明是你自己有別的女人了,還誣賴我。」

  林浩初沒有躲避她的動作,他一用力就把喜樂按倒在了床上,他欺身壓住她,眼神陰冷,雙手用力攥緊喜樂的手腕,「他告訴你我有別人你就信,你什麼時候想過問問我沒有?還是你心裡根本就是信他超過了信我?」

  喜樂不想和他糾纏,曲起膝蓋想頂他的小腹,卻被林浩初敏捷的避開了,他雙腿壓制住她的腿,幾乎全身的力氣都覆在了她身上,喜樂感覺到他整個身體的重量,害怕壓到肚子,她有些失控的尖叫,「林浩初,你給我起開,你這個瘋子,我不想和你說話。」

  林浩初被觸到雷區,腦子有些不受控制,他惱怒的一拳砸在喜樂頭側的床墊上。

  喜樂被嚇得噤了聲,他沖喜樂吼,「閉嘴!瘋子?你早就知道我是瘋子!我警告過你不要來招惹我的,是你自己死纏著我不放。現在是怎麼樣?想逃了?」他冷冷的笑著,說出的話也冰涼刺骨,「我說過的,你逃不掉了。秦喜樂,即使我不愛你,我也不准你逃開我身邊。你想也別想。」

  喜樂呆呆的看著他,那張夜夜睡在自己枕側的臉,現在卻陌生猙獰的叫她害怕。他不愛她,他還是不愛她,到現在,她掏空一切也還是沒能讓他愛她。林浩初,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她木然的躺在床上,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破碎了一地。

  林浩初此刻好像完全沒了理智一般,他有些粗暴的闖進了她的身體,喜樂感覺到痛的時候,她開始哭泣,淚流滿面的抓住林浩初的肩膀,「林浩初,停下,快停下,我好疼……」

  林浩初好像一點也聽不到她的聲音,完全被自己內心禁錮已久卻突然復甦的猛獸操縱著,喜樂感覺到小腹處傳來的陣陣疼痛,她哭得更加厲害,「林浩初,求求你,快停下,這樣會傷到寶寶的。」

  寶寶?什麼寶寶?誰在說話,說的什麼?林浩初只覺得頭很痛,心裡也焦躁到了快要被什麼衝破身體一湧而出一般。他覺得渾身都痛,腦子裡有好幾個聲音在迴響著,好像很多人在對他說話。說得什麼卻一句也聽不清楚。

  喜樂疼得臉色都變了,她感覺到身下的痛覺越來越清晰,一陣濕熱的感覺湧來,意識卻漸漸模糊,她攥緊林浩初的手臂,指尖都陷進了他的肉裡,「林浩初……救我。」

  林浩初看著臉色慘白緊閉著眼的喜樂,那一聲微弱的「救我」喚回了他的神志。她的臉瞬間似乎與廝年的重合。感覺到身下的人沒了動作,似乎連呼吸都有些微弱了,他慌張的拍了拍喜樂的臉,「喜樂……」喜樂沒了知覺,林浩初摸了摸她身上,體溫也很低,他用力掐了掐她的人中,沒反應,人工呼吸,大口大口的給她度換著氧氣,還是沒有一點回應。

  林浩初急的眼眶泛紅,額頭都是細密的汗珠,「喜樂,醒一醒?……你醒醒啊。」

  他視線往下移便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白色的床單上,喜樂浸在一片血紅之中,他呆愣住,連忙找來大衣把喜樂包裹住抱起她匆匆的下樓。

  看著亮起的手術中三個字,林浩初頹然的坐在手術室門口。看著自己身上的血,滿手的血紅,那一片片刺目的紅已經乾涸,卻彷彿週身都散發著濃重的血腥味。孩子?他們什麼時候有了孩子,喜樂為什麼什麼也不說?他低頭看著那一片紅色,那是他和喜樂的孩子……?

  手術進行了兩個多小時,孩子意料中的沒能保住。喜樂身體本來就弱,再加上流產失血過多,一直昏迷還沒有醒來。林浩初看著她沒有一點生氣的臉,忽然很害怕她醒來面對她那一刻。

  他握著她的手,她的手很軟,白皙修長的手指很適合彈鋼琴,記得第一次和廝年去秦家的場景,喜樂當時還是個小女孩,6、7歲的年紀,紮著高高的馬尾,穿著白色的棉裙,坐在鋼琴前。

  白皙修長的脖頸在午後的陽光裡勾勒出一道美麗的弧度。她筆挺的坐姿,手指在琴鍵上,每一下,每一個音符,都讓他看得愣在了門口。

  一曲終了,喜樂側過臉,逆著那一束陽光,對著同站在門口的廝年笑,「哥,你回來啦?」這個笑容卻常常迴盪在他的腦海中,他不覺得自己會對一個年僅6、7歲的小蘿莉動心,這也許只是一種欣賞,一種哥哥對妹妹般的奇異情愫。

  因為那個笑容,使得他在漆黑的夏夜,只是在車裡的那一瞥,就認出了迷路彷徨站在路邊的女孩是秦喜樂,即使已經快15年過去了,他依舊能認出她。

  他執起她的手吻了吻,唇覆在她冰冷的指間,秦喜樂,你告訴我,這樣的感覺是什麼?為什麼我可以對你就那一瞥至此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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