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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于媜]這次玩真的[全文完]

這次玩真的 作者:于媜

唐海翎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倒霉過——
被個滿臉鬍子的加拿大棕熊扛來扛去,丟盡了臉不說,
這人竟還膽敢得寸進尺地,向她追討「救美」的人情?!
豈料老是陰魂不散勾勾纏的他,居然是自己的頂頭上司?
天哪!這場惡夢該不會是一種報復的手段吧……
身為寰宇航空公司的總裁,尹劻向來是無往不利,
偏偏就只有這小女人,面對他不但避之唯恐不及——
甚至沒頭沒腦地,痛罵他破壞了棕熊在她心中的好感?
為了征服她,就算是冰山他也會使勁一頭撞過去……
沒想到她竟使出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消失給他看?!
賭上了男性的尊嚴,他決定——這次要來真的!

  第一章

  人來人往的中正國際機場——

  一群穿著鮮艷亮麗制服的空姐,拉著黑色航空箱,踩著優雅自信的步伐,越過寬敞機場大廳,朝海關方向走去。

  她們優美的身段、無懈可擊的舉手投足,一出現在機場,便立刻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

  尤其是其中一名身材窈窕修長,有著細緻美麗臉蛋的空姐,即使渾身散發出一股高不可攀的氣息,卻仍奪得來往旅客的驚艷目光。

  唐海翎一手拖著行李箱,另一手捧著本加拿大國家公園的圖志,優雅的步伐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的表情專注,微擰的眉頭像是在盤算著什麼,渾然不覺週遭不時投來的愛慕目光。

  身旁的幾名同事,都為了即將在加拿大停留的一個星期要上哪兒血拼,而聊得起勁,但她對那些血拼計畫興致缺缺,卻對一張加拿大棕熊的照片看得目不轉睛。

  她喜歡棕熊?喔,不!像唐海翎這種細緻美麗的女人,當然不會喜歡那種粗獷的龐然大物,她只是酷愛山林自然,對動物也有幾分興趣罷了,但喜歡,實在談不上。

  別看唐海翎衣著入時、儼然像個走在時代尖端的新新人類,但她竟對國家公園情有獨鍾,每飛到一個國家,那纖細的身影從未流連在各大精品店或百貨公司,而是奔向當地的國家公園。

  這回,她早已計畫要到加拿大著名的「雅覺頓國家公園」,事前的功課當然少不了。

  或許是她看得太專注了,腳下突然一個踉蹌,讓她壓根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就這麼狠狠地撞上一堵硬梆梆的肉牆,強大的撞擊力讓她跟那堵肉牆一起倒地,緊密地疊在一起。

  好痛——撫著被撞疼的鼻頭,唐海翎狼狽地抬頭,目光筆直地迎上一團毛茸茸的龐然大物。

  她驚嚇得幾乎跳起來,眼前一團棕色的茂密毛髮,讓她幾乎以為是旅遊圖志裡的加拿大棕熊出現在眼前。

  只是,棕熊怎麼會有這麼深邃迷人的眼珠?

  她用力甩去腦子裡荒謬的念頭。

  機場裡怎麼可能會有棕熊?眼前不過是個不修邊幅的魯男子。除了有雙勉強看得過去的眼睛外,他的身材高大結實得活像棵樹,還留了一臉亂七八糟的大鬍子,茂密得幾乎遮去了五官,棕熊還比他可愛多了。

  「抱歉,你沒事吧?」

  加拿大棕熊突然從一團毛茸茸的鬍子裡冒出話來,雖然長相粗獷、嚇人,但聲音卻低醇好聽得活像電台DJ。

  唐海翎奮力從他胸口抬起頭,不客氣地瞪著他。

  「你這人走路不長眼哪?!」

  尹匡一臉莫名其妙。「是你撞上我的吧?!」

  眼前的女人有著張典雅細緻的美麗臉蛋,自信神態中帶著幾分傲氣,一雙靈動清澈的大眼,讓她看來別具智慧美。

  從這麼近的距離看,她晶瑩剔透的肌膚幾近完美無瑕,兩片美麗的玫瑰色唇瓣像是為誘惑男人而生似的,他很少見過像她這種經得起細看的女人,只是脾氣實在讓人不敢恭維。

  「那你幹嘛要跟我道歉?」唐海翎悻悻然道。

  「這是風度,總比那些明明是自己冒失,卻怪罪到別人頭上的人好多了。」

  「你——」這人簡直擺明了拐彎罵她嘛!

  唐海翎氣得要命,正要回敬他幾句,卻赫然發現自己還躺在人家胸口上,從他那件薄薄的白色襯衫底下,隱約還能看見一團黑色的陰影——

  她的臉蛋迅速漲紅,急忙從他的胸膛跳起身。

  要命!她怎麼會糊里糊塗,躺到加拿大棕熊身上去了?

  「我懶得理你!」

  飛機起飛時間就快到了,她無暇跟他閒扯,反正跟這種冒失鬼以後也不會再見面了。

  唐海翎忿忿地拎起航空箱,正要扭頭而去,但她似乎忘記剛剛害自己出糗的罪魁禍首仍掛在腳上,整個人霎時再度狼狽地跌回他的懷裡。

  「小心!」加拿大棕熊有力的手臂及時接住她。

  此時,唐海翎才終於發現,自己的高跟鞋帶竟然斷了,更糟糕的是,不知何時她的同事早已全走遠了。

  這下,她是真的求救無門了。

  「走開!」唐海翎咬著牙擠出一句。

  都是這只加拿大——不,這個臭男人害的!

  唐海翎正想罵他幾句,大廳卻傳來輕柔的廣播。

  「搭乘CJ6108班機飛往加拿大的旅客,請由3號登機門登機……」

  這段廣播在唐海翎耳中聽來猶如警鈴,她很清楚耽誤起飛時間的嚴重性,因為總裁生平最忌諱的就是員工遲到。

  恨恨地丟下一記白眼,她一把扯下掛在腳上的高跟鞋,一跛一跛地急忙趕向海關。

  但愈急,腳步就愈發蹣跚可笑,平時美麗優雅的形象全沒了。

  突然間,她的腳下一空,整個人倏地騰空起來,定神一瞧,她才發現自己竟然躺在棕熊的懷裡。

  「快放我下來!」

  唐海翎雙頰緋紅,急忙瞥了眼四周,忿聲斥道。

  這眾目睽睽之下,加拿大棕熊竟然敢抱她,他是想做什麼啊他?

  孰料這頭加拿大棕熊壓根不理會她的掙扎,逕自跨著大步往前走。

  唐海翎的身材也算是高的了,但在他懷裡卻嬌小得像個洋娃娃,別說脫身了,就連掙扎都顯得吃力。

  這種屈居弱勢的感覺讓唐海翎倍感威脅,甚至覺得生氣。

  一旁圍觀的人不知情,還以為他倆是對鬧情緒的情侶,紛紛露出會心的一笑。

  那些像是意味著什麼的笑,讓她更是懊惱到了極點。

  隨著他穩健的腳步,她細嫩的臉蛋被他的鬍子扎得發疼,緊抱著她的有力雙臂更是親匿得讓她不自在,唐海翎又羞又怒地用力掙扎,壓根是豁出去了。

  「別動,小心曝光!」低沉的聲音在頭頂上響起。

  明明是這頭棕熊大剌剌地把她當貨物似的往身上抱,還好意思提醒她會曝光?

  「你這人不但魯莽,還可惡透頂,簡直像個老粗!」唐海翎氣得忍不住罵道。

  老粗?乍聞這兩個字,尹匡結結實實地楞了下。

  曾有人說他狂妄,也有人批評他剛愎自負,就是沒人形容過他是老粗。

  然而,尹匡的唇角卻不由自主地上揚再上揚,幾乎要笑出聲來。

  這個女人雖然有著張美麗的臉孔,也有著硬梆梆的壞脾氣,如此極端的組合,卻在她身上同時出現了。

  「謝謝你的讚美,不過,抓牢點,我們得加快腳步了。」

  「你——」

  還沒來得及譴責他嘴角那抹狂妄的笑,他卻突然把她往肩上一扛,讓氣憤掙扎的唐海翎一時沒有防備,整張臉就這麼貼上他的頸間。

  霎時,一股特殊的古龍水味道撲進她鼻間,那是一種純然屬於男人的氣味,夾雜著健康好聞的氣息,讓人聯想起熱帶的陽光海岸,跟他不修邊幅的模樣一點也不相襯。

  她的心跳毫無預兆地停了一拍,但她隨即回過神,繼續奮力地掙扎著要跟他拉開距離。

  唐海翎向來冷靜,很少遇事慌亂,但頭一回,她卻莫名其妙地被這陌生的魯男子給攪亂了方寸。

  尤其這男人扛貨物似的把她掛在肩頭上,還大搖大擺地越過機場大廳,完全無視於她身上醒目的制服,簡直存心讓她出醜。

  最嘔的是,唐海翎卻拿他毫無辦法,只能眼睜睜地看他扛著自己越過大廳。

  好不容易,眼看著海關就在前頭,唐海翎總算有了點幸災樂禍的好心情,等著海關人員把狂妄的他給攔下來。

  但不可思議的,海關工作人員遠遠地看到他,就立刻打開優先通行的門,讓他順利通行。

  唐海翎呼救的手僵在半空中,怔怔看著海關人員過分殷切的笑容越離越遠。

  這只熊是什麼來頭?竟然連向來一板一眼的海關人員也對他禮遇三分?

  「到了!」

  一如摔進他懷裡般地突如其來,她被放了下來,頓時驚醒了還沒來得及回過神的唐海翎。

  「你、你這個可惡的混蛋!」

  她揚起纖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隨即氣沖沖地轉身,跛著腳一拐一拐地走進空橋。

  這女人簡直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撫著熱辣辣的臉頰,尹匡有一瞬間的怒氣,但看著那抹漸行漸遠的美麗身影,他的唇邊卻悄悄浮上笑容。

  不過,這個女人真有意思!

  抬頭看著斗大的「寰宇航空」標誌,他莫測高深地扯了下性感的唇。

  他們會再見面的!

  ***

  「我的天,你的臉是怎麼回事?」

  步出機場,好友史力威一看到他立刻嚷嚷了起來。

  「什麼怎麼回事?」尹匡摸了摸臉,狐疑地問道。

  「你看起來——簡直比漂流到荒島十八年的魯賓遜還可怕。」史力威打量著他滿臉的落腮鬍,嘖嘖有聲地評論道。

  「我去的是澳洲,不是荒島。」尹匡逕自將行李丟進後座,跨進車內。

  楞了下,史力威也跟著跨入駕駛座,熟練地操控著方向盤,將車子開出機場。

  「又去爬石頭山啦?」上了高速公路,史力威一如往常地加足油門狂飆,隨口問道。

  早已習慣他不要命似的開車技術,尹匡的神色依然自若。

  「是攀巖。」他往寬敞舒適的椅背一靠,懶洋洋地糾正。

  史力威雖然是個道地的美國人,長得更是高頭大馬,但卻對運動一竅不通,也沒半點興趣,跟他是截然不同的人。

  他愛好挑戰、冒險,對攀巖更是樂此不疲,越險峻的山他就越想征服,就如同人生,越困難的事,就越能激發他的挑戰欲。

  他尹匡,就是這麼一個極端的人!

  「什麼時候回公司?」史力威神情輕鬆地問著。

  這會兒總算盼到尹匡甘願倦鳥歸巢,他終於可以休息一陣子,好好地去度個假了。

  「我只打算待兩天。」閉著眼,他漫不經心地回了句。

  「你又要到哪兒去?」史力威聞言不禁怪叫道。

  「加拿大。」他的聲音仍是不慍不火地。

  史力威刷地一聲驀然抬起頭,從後視鏡瞪著一派輕鬆的他。

  這傢伙——會不會太走火入魔了?!

  「那下個月公司的年終酒會怎麼辦?」史力威嚴重抗議道,他可別再妄想把這個爛差事丟給自己,No  way!

  「你看著辦囉!」尹匡依舊輕描淡寫地回答。

  史力威猛抽了口氣,臉色頓時一陣鐵青。「開什麼玩笑,你是嫌我事情還不夠多嗎?」

  看著他一臉想殺人的表情,尹匡忍不住放聲大笑。

  史力威是當年他到美國學飛行時所認識,志同道合的朋友。

  除了膚色不同外,他們對飛行的熱愛與事業的企圖心,幾乎是不分軒輊,十幾年來,史力威除了是朋友,更是他事業上的好幫手,誰也少不了誰。

  「開個玩笑罷了,瞧你緊張的。」

  「拜你之賜,我最近工作量多、壓力也大,沒什麼幽默感,你最好別跟我開這種玩笑。」史力威悻悻然警告他。

  「我會趕回來的。」

  「你可別食言而肥喔。」他再次嚴厲警告。

  「不錯嘛!」聽到他的用詞,尹匡又忍不住笑了。「才來台灣幾年,你連成語都會用了。」

  「還不都是被你逼出來的。」史力威嘴角抽搐,睨了他一眼。

  說到這兒,史力威可忍不住滿肚子的牢騷了。

  要不是有這種成天四處「趴趴走」的老闆,他早就帶著妻子、兒子回美國去享清福了。

  但現在,整天坐在辦公室裡批公文,他連女人都沒時間追,那來的兒子?大概得等到下輩子吧!

  「有時候我還真搞不清楚,到底誰是老闆。」史力威將車子開進尹匡的別墅車庫,忿忿不平地嘀嘀咕咕。

  「認命點吧,你總得為交友不慎付出一點代價!」

  跨下車子,尹匡強忍著笑,語重心長地拍拍他的肩膀,而後忍俊不住地轉身從後座拿下行李。

  「進來喝一杯?」臨進門前,尹匡回頭問了句。

  「我哪有那個美國時間?我還得回去加班,趕批今天的公文。」只見史力威僵硬地回道。

  「好吧!」尹匡聳聳肩。「我明天會到公司一趟。」

  一聽到他這麼說,史力威總算有了些好心情。

  這表示明天他將會有點時間,到會計室看看那個標緻的女會計師。

  突然間,史力威像是發現了什麼,狐疑地盯著他的脖子不放。

  「你脖子上的是什麼?」

  尹匡伸手往脖子一摸,發現指尖竟沾了些許玫瑰色的口紅,那張美麗冷傲的臉龐,毫無預兆地再次浮現在他腦海中——

  唐海翎,那個名字一如人般美麗的女人!

  「剛剛遇上了一個美麗的意外。」他深吸了口氣,讓那股迷人的幽香沁入胸臆間。

  「艷遇?」不會吧?!去爬完一座山回來,他還有閒情逸致搞艷遇?「又是一個自動投懷送抱的?」

  與其說是場艷遇,不如說他是踩到了一顆地雷還比較恰當。但尹匡始終笑而不答。

  「謝謝你來接我,早點回去休息吧!」

  拎著行李,他頭也不回地步入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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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雅覺頓國家公園

  偏僻蜿蜒的山路上,一輛越野自行車劃過林間,揚起路徑上的落葉,隨著奔馳的雙輪一路往山上飛捲而去。

  唐海翎輕鬆地踩著自行車,迎面而來的涼風,讓一身香汗淋漓的她,頓時消暑不少。

  靜謐空曠的山路上,只有她這抹顯得有些孤單的身影,但唐海翎一點也不覺得無聊,反倒很能自得其樂,享受一個人的自在。

  這就是唐海翎,一向獨來獨往,在工作之餘,只喜歡一個人安安靜靜地遊覽自然美景。

  山上帶著涼意的微風迎面而來,唐海翎閉上眼,享受那股融合著樹木、草香的自然氣息。

  才張開眼,一個龐然大物倏地迎面而來,還來不及反應,她就連人帶車猛然摔進草叢裡。

  一陣天旋地轉間,她感覺自己像是跌在一片厚實柔軟的肉墊上,那連同暈眩一起擠進她腦海的觸感與氣味,竟有幾分熟悉。

  只是,為什麼身下的「軟墊」好像會動,緊貼在胸口的厚實,彷彿回應她心跳似的,一上一下地起伏著。

  唐海翎忍痛爬起來一看,被壓在自己身下的竟然是一隻「加拿大棕熊」!

  恐懼的情緒只維持了三秒鐘,唐海翎立刻放棄了逃跑的念頭。

  「怎麼又是你?!」她不客氣地瞪著眼前依然糾成一團的棕須。「你一路跟到這兒來,到底想做什麼?」她以為那一巴掌就足夠嚇跑他了。

  他一路跟來?尹匡忍不住啞然失笑,原來天底下,竟也有跟他一樣狂妄自負的人。

  但他並未多作解釋,有時候,適時的沉默也是一種藝術。

  「真巧是不?」他俐落地站起身,朝她伸出手。「你的同伴呢?」

  「我沒有同伴,只有我一個人。」

  她冷著臉,對他遞來的手視而不見,逕自站起身拍去身上的草屑。

  幸好她只是摔疼了,沒有受傷。

  可她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老是一遇見他就出事?!

  「你一個人?」尹匡不敢置信地問。

  沒有同伴,也沒有男友陪在身邊?他以為像她這樣美麗的女人,不應該會寂寞才對。

  只是——

  「你未免也太大膽了吧!」尹匡微微蹙起眉頭。

  今天的她褪去一身亮麗筆挺的制服,穿著輕便的白色Polo衫、牛仔褲,一頭長髮用藍色頭巾束了起來,清新美麗中增添了幾分俏皮。

  不過,這裡可是險峻的深山,不是某條繁華熱鬧的名牌街道,她這麼一個弱女子單獨入山,實在很危險。

  「我向來都是這樣。」唐海翎用一種少見多怪的表情掃他一眼。「是你太大驚小怪了。」

  「若你瞭解山裡潛藏著什麼危險,你就會謹慎地替自己找個伴了。」尹匡意味深長看了她一眼。

  「我的經驗豐富,用不著你告訴我該怎麼做。」唐海翎惱怒地回他一句。

  這人未免太霸道了吧!好像什麼事都是他說了算。

  孰料,尹匡非但沒有半點不悅,反倒沉沉地笑了起來。

  唐海翎盯著他從棕須下露出兩排潔白整齊的牙,突然發現,他有雙很性感的唇瓣。

  兩片厚薄適中的唇,看起來光滑柔軟,讓人忍不住猜想被它們親吻的感覺——

  唐海翎有一瞬間的失神,但她隨即猛然驚醒。

  真是荒謬,她怎麼會對這只魯莽又好管閒事的加拿大棕熊,起了這種怪異的遐想?!

  她肯定是瘋了!

  「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搖了搖頭。

  唐海翎抬起眼氣惱地瞪著他。這人不但魯莽,講起話來還很不中聽,句句都刺耳得很。

  「謝謝你的評論。」唐海翎沒好氣地橫他一眼,逕自越過他走向躺在一旁的自行車,準備再度往山上騎。

  「你最好別再上去了,這裡天氣變化大,當心回不來。」加拿大棕熊仍在後頭好心地警告她。

  「不用你管!」唐海翎恨恨擠出一句。

  牽起自行車,唐海翎扭頭忿忿而去,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過頭來。

  「你徹底破壞了我對加拿大棕熊的好感!」

  丟下這句話,唐海翎重新踏上自行車,頭也不回地騎上蜿蜒山路。

  怔然望著那頭迎風飛揚、逐漸遠去的長髮,尹匡狐疑地摸摸下巴的鬍鬚。

  棕熊?那是什麼意思?

  ***

  尹匡站在牆邊的鏡子前,上上下下仔細地端詳著自己。

  你徹底破壞了我對加拿大棕熊的好感!

  他是哪裡惹到她了?這跟棕熊又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把他們扯在一起?懷著滿肚子納悶一路回來,他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看著鏡子裡自己長滿落腮鬍的臉,以及牆上一張栩栩如生的棕熊照片許久——突然間,他終於弄懂了!

  原來,她是拐了彎在罵他!

  他忍不住咧開嘴一笑,發現隨性了個把月的自己,看起來還真的像極了棕熊。

  想起唐海翎罵他時,那副咬牙切齒的表情,尹匡是又好氣又好笑。

  長這麼大,從來就只有女人追著他跑,但這個女人不但避他唯恐不及,還把他比喻成加拿大棕熊,簡直是重挫了他的男性尊嚴。

  暗忖間,茶几上的手機陡然響起,他俐落地一把撈來,簡潔地報上名字。

  「尹匡。」

  「你這傢伙,竟然又放我鴿子!」電話那頭傳來一陣怒不可遏的咆哮——是史力威。

  「抱歉,我睡了一覺,突然想提早到加拿大來,來不及知會你。」

  對於自己總是隨性所至的行事風格,尹匡確實有幾分抱歉。

  「你這傢伙未免也太不負責任了吧?!我通知了各部門主管要做業務簡報,等了你一個上午,你卻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跑到加拿大去逍遙去了——」電話那頭又是一陣氣憤的數落。

  尹匡很有風度地聽著他連珠炮似的抱怨。

  「Valy,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你越來越像個女人了!」聽著聽著,尹匡突然心有所感地說了句。

  那頭喋喋不休的抱怨陡然停止,陷入一陣冗長的沉默。

  「媽的,我真是誤交損友!」史力威突然爆出一句低咒,而後便用力地摔上電話。

  他看著手機聳了聳肩,已經慢慢習慣史力威的情緒化了。

  放下手機一轉頭,才發現外頭竟然下起雨來了。

  替自己泡了杯咖啡,正準備在電視前坐下,悠閒享受一部長片,突然間,他想起了往山上而去的唐海翎。

  這女人該不會還傻傻地待在山上吧?!他心不在焉地啜了口咖啡,望著逐漸變大的雨勢。

  一直以來,他始終遵守著明哲保身的原則,但不知為何,這個自信過了頭的女人卻惹起他的擔心。

  他相信,她肯定是那種即使身陷危險,卻還沒有一點危機意識,只相信自己判斷的女人。

  但他可不容許有人在他的土地上出事——在衝動的決定成形的同時,尹匡這麼告訴自己。

  抓起鑰匙、外套,他立刻開著吉普車衝進大雨中。

  車子才剛繞出林間,就看到一道纖細的身影正在前方徘徊。

  唐海翎不知道這場雨怎會來得如此突然,一身衣服自然是被淋得濕透。

  忍著被雨水打疼的痛,正想一路冒雨下山,身旁突然傳來熟悉的嗓音。

  「上車吧!」

  一轉頭,竟又是那張一臉狂妄的落腮鬍。

  想起今早胸有成竹的姿態,以及此刻渾身濕透的狼狽,唐海翎有些下不了台。

  「不必了。」她撥開黏在前額的髮絲,難堪地拒絕。

  「這場雨短時間內不會停,恐怕你還沒騎到山下就已經凍昏在路上了,何不暫時到我家去避避雨?」

  唐海翎抿著唇,看了看通往山下婉蜒遙遠的山路,實在不想欠他人情,但她是個聰明人,不會傻得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

  「你可以送我下山,我會給你車資。」她勉為其難地央求,提出折衷的辦法。

  「抱歉,我現在不想下山——也不缺錢。」他一臉愛莫能助地聳了聳肩,有意挫挫她的銳氣。

  這個男人不但魯莽、講起話來很不中聽、還會趁機落井下石!根本就擺明了想施舍人情給她——唐海翎瞪著車子裡一派悠閒的他,簡直是火冒三丈。

  反觀自己,渾身又濕又冷,一頭長髮濕答答的全黏在一塊,說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實在是倒楣得莫名其妙,每回遇上這只棕熊,就鐵定沒好事。

  「別怕,我保證這裡只有君子,不會有大野狼對你伸出狼爪。」他半帶戲謔地糗她。

  「我才不怕你!」

  原本還有幾分猶豫的唐海翎,經他這麼一激,立刻跳下自行車,魄力十足地坐上他的吉普車。

  看她一副慷慨激昂,活像正準備前進伊拉克打仗的神情,尹匡忍不住想笑。

  他很少遇過像她這麼驕傲又好強的女人,簡直——像極了他!

  噙著抹玩味的淺笑,他冒雨下車將她的自行車放進後車廂,隨即俐落地操控方向盤,往另一條道路駛去。

  「欸——這是私人道路,我們不能進去。」她可不想被人舉槍射殺。

  「這條私人道路的主人就是我。」他將方向盤一轉,駛進一條小徑,輕鬆地說道。

  「什麼?」唐海翎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尹匡看了她一眼,只是莫測高深地笑了笑,沒有多作解釋。

  這男人簡直跟他那臉亂七八糟的鬍子一樣,複雜得讓人難懂——唐海翎忍不住暗自嘀咕。

  也不知道棕熊肚子裡正盤算著什麼主意,操控著方向盤的他,表情看來輕鬆而愉快,但唐海翎愛惜生命,可不會因為區區欠下一個人情,就傻得去跟人講什麼有難同當的義氣。

  一路上她始終坐立難安,目光不時往窗外探看,深怕下一刻就會有枝槍管對準他們。

  她肯定是瘋了,才會坐上這個男人的車,從第一次見面,她就該知道他做事不按牌理出牌,是個不折不扣的危險人物。

  唐海翎猜想,或許被凍昏在路邊,也比這趟未知的危險旅程好多了。

  正胡亂臆測著,眼前突然間出現一棟木屋。

  她驚訝地睜大眼,看著眼前座落在山林間、顯得獨特別緻的木屋,不敢相信深山處竟還有這麼一棟遺世獨立的木屋。

  「歡迎光臨寒舍!」停妥車子,他朝她比了個請的姿勢。

  懷著幾分猶豫、疑惑,唐海翎跟著他走了進去。

  一走進屋子裡,一股夾雜著淡淡煙草,與檜木特殊的自然香氣便襲面而來。

  整個屋子至少有五、六十坪左右,整體都以檜木打造,四邊各有兩扇推窗,讓屋子裡顯得格外明亮寬敞,客廳中央有個頗大的壁爐,裡頭正燃燒著柴火,熊熊火焰讓屋子更顯溫暖。

  白色的長毛地毯四周,隨意擺放了幾張白色沙發,後方則是一個全部是原木色調的小廚房,還有個小樓梯通往閣樓。

  眼前觸目所及,都散發著濃濃鄉村氣息,讓唐海翎原本緊繃的情緒不自覺放鬆不少。

  「抱歉,我的褲子可能不適合你,你就勉強先將就這個吧!」在她打量屋子的同時,尹匡已經拿出一件襯衫,揚手丟給她。

  看著手裡那件屬於男人的寬大襯衫,她開始有些不自在了。

  她會不會來錯了?

  在這個偌大的山林裡、這間木屋中,只有他們兩個人,一對素昧平生的孤男寡女——

  「不必了!」她亟欲劃清界線的將襯衫丟還給他。

  「換上吧,我可不希望有人病倒在我這兒。」看她一臉彷彿來到龍潭虎穴的戒備表情,尹匡忍不住調侃她。「難不成你是怕我?」

  「誰說的?」唐海翎不甘示弱地回他一句,忿然抓起襯衫。

  看著她百般不願,卻又不肯服輸的逞強模樣,尹匡幾乎忍俊不住。「你好像很喜歡跟人唱反調?」

  「謝謝你精闢的評論。」唐海翎冷冷回他一句。

  不再搭理他戲謔的目光,她四下找尋著浴室,勉為其難地開口問道:

  「跟你借個浴室。」

  「前頭左手邊。」尹匡聳了聳肩,大方地讓開身子,做出請隨意的姿勢。

  拎著襯衫,唐海翎快步走進浴室。

  聽著浴室裡頭傳來水聲,尹匡細心地將室內的暖氣調高,隨後又到廚房替她泡了杯熱可可。

  當唐海翎步出浴室,他不經意轉頭,黑眸陡然瞇起。

  他做了個錯誤的決定——尹匡有幾分失神地想道。

  眼前的她渾身散發著沐浴過的清新,雙頰染上一層瑰麗的嫣紅,微濕的長髮披散在肩頭,看起來性感得不可思議。

  一襲簡單無奇的襯衫穿在她身上,卻奇妙地生動了起來。布料貼著她姣好的曲線,一路垂落在那雙修長勻稱的美腿上,胸前微敞的衣襟下,隱約能窺見她白皙的肌膚——

  突然間,他竟有種荒謬的念頭,那件原本屬於他的衣服,卻像是特地為她裁製似的。

  唐海翎在他幽暗眸光的凝視下,第一次感到手足無措。

  奇怪的是,在他粗獷的臉孔下,竟有著雙深邃的迷人雙眸,當他專注注視著自己的時候,她竟會有剎那的呼吸困難。

  在她即將窒息前,尹匡突然移開了眸光。

  唐海翎如釋重負地緩過氣來,強自鎮定步向客廳。

  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隨著她的背影,尹匡的胸口又是一緊。

  那是他的沐浴乳嗎?用在她身上,卻像是有了誘人的魔力,那股再熟悉不過的香氣,在彼此錯身的那一瞬間,竟攪亂了他的呼吸與心跳。

  穿著他寬大的襯衫,她小心搓著雙手,試圖讓幾乎凍僵的手指恢復知覺。

  「這會讓你感覺好一點。」一隻大手突然遞來一杯熱可可。

  她瞪著他那修長的大手,猶豫著該不該接受這第三個人情。

  「拿著吧,我沒下毒。」

  「你這人講起話來怎麼老帶嘲諷?」唐海翎冷著臉道,卻終究還是在那撲鼻的香味下棄械投降。

  「唐小姐!」

  他的話讓她驀然一驚。

  「你怎麼知道我姓唐?」唐海翎防備地盯著他,想從他臉上找出些許線索。

  「我不只知道你姓唐,還知道你叫海翎。」他帶著幾分惡作劇得逞的快意。

  「你調查我?」唐海翎頓時有種被侵犯隱私的不悅。

  「如果看你的名牌也算調查的話,是的!」他笑得燦爛無害。

  看他邁開一雙長腿,一派閒適自在地屈腿坐在壁爐前,火光映照著他棕色的鬍子,宛如火紅的烈焰,看起來帶著幾分危險——

  「過來烤烤火吧,我不會吃人。」他略帶低沉的聲音陡然響起。

  「我——我才不怕你。」被看穿了心思,唐海翎有些惱羞成怒,端著熱可可大方地坐到他身邊。

  尹匡沒有說話,唇邊卻勾起一抹饒富興味的笑。

  唐海翎輕啜著熱可可,不由得對此刻的場景感到啼笑皆非。

  他們原本是不歡而散的,如今卻又陰錯陽差地碰在一起,還並肩坐在這裡烤火取暖?!她相信就算是刻意的安排,也製造不出這種不可思議的巧合。

  「身子暖些了吧?」

  被他的聲音驚醒,她才發現不知不覺中一杯熱可可已經被她喝完了。

  「好——好些了。」

  每次見面他們總是劍拔弩張相對,此刻這種和諧的氣氛,她實在感到有些不自在。

  「餓了嗎?」他用詢問的目光瞅著她。

  「你不必招呼我,我只是來借個地方躲雨,沒打算還白吃白喝。」唐海翎趕緊把話挑明。

  「你一定餓了。」但尹匡像是對她的話置若未聞,仍自顧自地起身走向廚房。

  「欸——」唐海翎根本阻止不了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積欠他的人情債,又添了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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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放下叉子,唐海翎心滿意足地暗自吁了口氣。

  她沒想到,這個看似粗獷的男人,竟然有著細膩的好手藝,一盤看似簡單的義大利面,卻做得香濃醇厚、好吃極了。

  直到一大盤份量不少的義大利面下肚,她竟還有點意猶未盡。

  第六感告訴她,會調出這麼細膩味道的人,絕不會是個壞人,但這個男人來歷不明,她甚至對他一無所知,自己實在不該跟他太過接近。

  「謝謝你的面——很好吃。」她謹慎地道謝,仍謹守著那道防線。

  「不客氣。」尹匡挑了挑眉,像是非常驚訝會從她口中聽到一個「謝」字。

  故意忽略他眼底的驚訝,唐海翎離開餐桌,再度回到壁爐前。

  眼看著天色逐漸暗了下來,雨勢卻絲毫沒有減緩的跡象,她開始焦躁了起來。

  「呃……先生,你能不能送我下山。」萬不得已,唐海翎只得開口央求他。

  「尹匡,你可以這麼叫我。」他瀟灑地一手插在口袋裡,輕鬆說道。

  尹匡?不知怎麼的,這個名字聽來竟有幾分耳熟——唐海翎努力想從腦中搜尋片段記憶,奈何實在無從找起。

  「尹先生,我的行李都在旅館裡,真的非回去不可。」

  「天色這麼暗,走山路會有危險,就算是我這個地主也一樣。」

  這句話有一半真一半假,就某種私心來說,他還不想那麼快讓她回去。

  不知怎麼的,雖然這個女人驕傲得讓人搖頭,又固執得氣死人,但老實說卻十分吸引人,也讓他得到不少樂趣。

  「地主?」唐海翎狐疑地看著他。

  「我就是這座山的主人。」他朝她露齒一笑。

  瞪著他跳耀著火光的雙瞳,她的表情驀然僵硬起來。

  這麼大座山——是他的?

  「這是國家公園!」她冷冷瞪著他。

  更正先前的評論,這個男人不但魯莽、講起話來很不中聽、趁機落井下石,而且還是個說謊高手!

  「這是我捐給加拿大政府的,但仍然擁有使用權。」他輕描淡寫地回道。

  難怪……難怪他能這麼理直氣壯地在國家公園的土地裡,蓋起這棟純樸雅致的木屋——

  不——唐海翎驀然打住這個念頭。

  他留著一臉活似江洋大盜的落腮鬍,壓根不像什麼大人物,怎麼可能會是這座山的所有人?

  這傢伙,扯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簡直越來越不像話!

  繼續跟這種人糾纏下去,自己肯定連被他給賣了都不知道。

  「你若不願意,我自己下山。」她氣沖沖地扭頭走進廚房,拿出烘衣機裡已烘乾的衣物。

  「恐怕你還沒到山下,就已經先掉進山崖下了。」他在後頭慢吞吞地警告她。

  「就算會掉進山崖,我還是要下山。」她冷著臉道。

  看著唐海翎那副毫不妥協的固執模樣,尹匡沉默好半晌,生平第一次,他讓步了。

  「穿上衣服,我送你下山!」拿起外套、車鑰匙,他逕自走出門外。

  看著他高大的背影怔忡許久,唐海翎才猛然回過神,趕緊衝進浴室換回自己的衣服。

  拿著手裡剛換下的襯衫,她猶豫片刻,還是將它塞進自己的背包裡,迅速開門走出去。

  ***

  加拿大 渥太華

  一棟優雅別緻的英武別墅,坐落在加拿大渥太華郊區。

  充滿英國風情的白色建築顯得格外醒目,前頭還有個寬敞美麗的庭院,裡頭遍植各式各樣的美麗花卉,綠草如茵的草地上,還擺放了幾張白色的桌椅。

  一名棕髮藍眼的中年婦人,正拿著把花剪蹲在花園裡,細心地將盛開的白玫瑰剪下,放進一旁的竹籃裡。

  站在中年婦人身後許久,尹匡就這麼靜靜地望著母親的背影,直到婦人終於提著滿籃鮮嫩的白玫瑰起身,才終於發現他。

  「Rex!」婦人驚喜地喚著他的英文名字。

  「媽。」他以英文喚道。

  「你總算回來了——」

  優雅的婦人丟下籃子,立刻快步上前給他一個擁抱。

  「您跟爸……還好嗎?」雖然知道自己是多此一問,但尹匡還是懷抱著一絲希望。

  「還不是老樣子。」

  碧翠絲的臉色突然沉了下來,一雙充滿活力的碧藍色眼眸,此刻卻顯得黯淡毫無光彩。

  尹匡看著母親,一股濃重的無力感緊緊地攫住他,帶有幾分西方血統的突出五官也籠罩上一層陰影。

  沒錯,他是個混血兒,父親是道地的台灣人,而母親則是英國貴族的後裔。

  除此之外,他還有個位高權重的公爵外公,在英國皇室中享有崇高的地位,雅覺頓國家公園就是他二十歲那年,外公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當年,父親遠赴英國留學,認識了同校的母親,兩人才認識短短半年時間,就結了婚。

  但公主與平民王子並非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來自不同國家、環境的兩人日漸發覺彼此的差異,從他有記憶開始,父母之間的爭吵便已經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

  驕傲而好強的兩人,總是為了些微的生活價值觀而互不相讓,甚至在生下他之後,也為了他的托育問題吵得不可開交。

  父親是傳統的中國男人,女人照顧家庭、孩子,是深植在他腦中根深蒂固、無法改變的觀念;然而生性樂觀、積極的母親,卻始終懷抱著年少的理想,希望能在工作中證明自己的價值。

  最後,在父親丟下一句家庭跟離婚只能擇一邊,母親讓了步,她放棄了醫院的工作,也忍痛斬斷對醫療工作的理想跟熱愛。

  然而回歸家庭的母親,卻開始與父親漸行漸遠,一天裡幾乎難得說上一句話,同一個屋簷下,竟過著兩種截然不同的世界。

  與其說他不喜歡看到這種場面,倒不如說是他極力逃避。他自哈佛畢業後,就拒絕了已是知名律師的父親為他安排的路,獨自到美國學飛行,而後一手創立了「寰宇航空」。

  只不過,在航空、商界皆享有盛名的他,在父親眼中卻是不務正業,多年來,父子倆幾乎沒有交集,彼此冷淡得簡直像是陌生人。

  「你也知道要回來?!」一個平淡得幾乎沒有任何感情的聲音,倏地自兩人身後響起。

  尹匡一回頭,只見父親正面無表情地站在門邊看著他。

  「兒子好不容易回家,你就不能說些好聽的話嗎?」一心維護兒子的碧翠絲不滿地向丈夫發難。

  「這就是你一手教出來的好兒子?大半年來連家也不回,只會搞那些不務正業的事——」

  「Rex創立了家知名的航空公司,不是不務正業。」碧翠絲冷冷打斷丈夫。

  「他放著大好律師前途不要,卻偏偏要跑去開飛機,就算弄了個勞什子航空公司,也一樣上不了檯面。」

  「你說夠了沒?」碧翠絲拉長了臉,對丈夫的偏見感到難以忍受。

  「兒子根本就是被你給寵壞的——」

  「前途是孩子自己的,你沒有權力干涉。」

  「我是他的父親!」話尾一再地被截斷,他惱怒地宣示自己的主權。

  「那又如何——」

  看來,他根本沒有回家的必要!

  尹匡冷冷地看著眼前這出不知上演過多少回的喧鬧劇碼,一派平然,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從小到大,他早就習慣這種爭吵——痛心?不,他已經麻木了!

  他簡直無法想像,在美好愛情結合的背後,怎會有如此殘酷而現實的一面?也因此,他並不排斥愛情,但談到婚姻,一切免談!

  對他來說,那層關係甚至比一張紙還要薄弱。

  看著母親充滿怨懟,毫無光彩的雙眸,突然間,他的腦海裡竟然浮現唐海翎的身影。

  霎時,他竟突生一股想再看看那張美麗臉龐的衝動。

  毫不猶豫地,他立刻轉身步出庭院。

  「Rex!」

  「你要去哪裡?」

  母親心碎的叫喚,與父親無情的聲音同時自背後傳來。

  「回台灣!」他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

  在怨憤與不忍兩相矛盾的情緒之間,他終究還是選擇了逃避。

  ***

  拖著航空箱,唐海翎穿著一身整齊亮麗的制服,快步通過機場大廳走向海關。

  停留一個星期後,她終於結束在加拿大的假期,準備出勤返台。

  跟著一群顯然收穫不少的同事,公式化的通關、上機,她將自己簡單的行李放妥後,正準備到機艙口迎接登機旅客,展開為時十幾個鐘頭的工作——

  一轉頭,她便迎上一張俊美的笑顏。

  剎那間,唐海翎彷彿看到那張長滿落腮鬍的臉龐,但隨即,她立刻搖頭暗斥自己的荒謬。

  他們實在相差太多了!

  眼前的男人有著張英俊帥氣的臉孔,帶著西方血統、深刻有力的五官,彷彿是上帝親自捏塑的精心傑作。

  他散發著中古貴族的優雅,一身健康的古銅膚色,卻又巧妙地勾勒出那股陽剛與魄力,讓他看起來別具力量。

  最令人震懾的是那雙黑眸,幽遠而深邃,帶著神秘的氣息,像是能看穿人的靈魂。

  一襲白色的機長制服,恰如其分地襯托出他修長挺拔的身材,也讓過於俊美的他,多了幾分瀟灑不羈的味道。

  「嗨,我們又見面了!」男人朝她揚起笑。

  「你——」唐海翎懷疑地盯著他臉上那抹熱切的笑,好像他們已經很熟似的。

  她記得每一架飛機的機長、副機長,卻不記得自己曾經看過這個英俊出色的男人。

  唐海翎疑惑地審視他。很快地,那雙只要看過一次,就令人再也難以忘記的深邃黑眸,回答了她的疑問。

  「你、你該不會是——」天,這怎麼可能?

  唐海翎向來從容冷靜的美麗臉龐,終於有了些波動。

  她不敢相信、也無法想像,眼前這個英俊得不可思議的男人,竟然就是那只加拿大棕熊,更沒想過,他會是個英氣煥發的機長!

  唐海翎震懾地細細打量他,想從那過分完美的俊臉上,找出一些熟悉的相似之處。

  「你是——尹匡?」她不確定地問道。

  回答她的,是一記燦爛迷人的笑容。

  唐海翎怔怔盯著他臉上,那抹如陽光般光彩奪目的笑容,腦中突然有幾秒鐘的空白。

  「對不起!」

  突然間,一名登機的旅客不經意輕撞了下她的手臂,讓她一時重心不穩,整個人跌進尹匡懷裡。

  那一瞬間,一股特殊又熟悉的古龍水味道沁入她鼻腔,觸動了有關那個傾盆大雨午後的記憶。

  他身上的氣味,與這片出奇寬闊厚實的胸膛,已經深烙進她的記憶,讓唐海翎立刻就認出了他。

  她不敢相信,在那些雜亂駭人的落腮鬍下,竟會是這麼俊美懾人的臉孔。

  明知道此刻是她的服勤時間,但她卻像是被下了咒似的,怎麼也無法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

  再次面對他,心情是複雜且尷尬的。

  原以為他只是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沒想到他們不但接二連三地偶遇,而且竟然還在同一家航空公司工作,這簡直巧合得讓人難以置信。

  「你的客人來了!」最後,還是尹匡的提醒,她才終於猛然回過神,記起自己身置何處。

  朝他投去最後一眼,她強自斂起紛亂的思緒,轉身朝魚貫進入機艙的旅客,露出職業化的笑容。「歡迎您搭乘寰宇航空。」

  在優雅彎身鞠躬的同時,唐海翎可以感覺到背後兩道注視的目光,專注得像是會灼人似的,讓她的心跳沒來由地紊亂起來。

  這男人——笑起來明明是那麼燦爛無辜,卻總是能讓人不自主亂了方寸。

  唐海翎心慌意亂地強裝鎮定,卻又忍不住暗自咕噥。

  好不容易等所有旅客全登上飛機,她悄悄地一回頭,這才發現尹匡早就不見蹤影了。

  ***

  飛機平穩地飛行在一萬五千尺的高空中。

  機艙內瀰漫著一股麵包與食物的香氣,幾名空服員身著工作圍裙,正來來去去忙著為旅客遞送餐點。

  唐海翎心不在焉地一一分送著餐食,腦子裡想的卻儘是有關尹匡的一切。

  這個謎樣的男人,不但心思深沉得讓人捉摸不清,竟還有著如此多變的樣貌,在那溫文無害的笑容下,到底還隱藏了什麼?

  好不容易分送完自己的負責區域,她大略地巡視後,便回到工作間,只見新進同事何筱潔正忙得不可開交。

  「筱潔,我來幫你送。」唐海翎立刻上前想幫忙。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可以了。」何筱潔擦擦汗,客氣地微笑婉拒。「不過,倒是想麻煩你幫我送一下機長、副機長的餐點。」

  唐海翎怔了會兒,想起那張俊美迷人的笑臉。

  但幫忙兩字既然已吐出口,她怎好意思推托。

  「沒問題,我這就送去。」

  「海翎,謝謝!」感激地朝她一笑,何筱潔便急忙推著茶跟咖啡走出工作間。

  端著兩份餐點,她忐忑不安地走向駕駛艙,卻忍不住暗罵自己。

  只不過是送份餐點罷了,瞧她緊張得連手都在顫抖,活像要送去的是自己,而不是手上的食物。

  在遇到這個男人以前,她從來沒有過這種全然失控的感覺,像是一團夾帶著未知危險的風暴,正來勢洶洶地朝她撲來。

  站在駕駛艙外,唐海翎盯著那道布簾良久,深吸了口氣,然後一鼓作氣地推簾而入。

  但糟糕的是,小小的駕駛艙內只有尹匡一人獨坐在駕駛座前,副駕駛則是不見人影。

  這個男人,就連背影都顯得那樣耀眼、令人難以忽視。

  瞪著他的背影半晌,她終於出聲道:「機長,這是您的餐點。」

  專注坐在駕駛座前的尹匡回過頭來,略顯驚訝地微微一挑眉,隨即慵懶地往椅背一躺,伸展一雙長腿。

  「謝謝!」他低沉吐出一句,目光卻緊盯著她。

  那是一種男人看女人,足以讓人臉紅心跳的炙熱眼神。

  就連喜怒從不擺在臉上的唐海翎,都不禁被他區區一個眼神給攪亂了冷靜。

  「我先出去了。」

  她匆匆放下餐盤,正要轉身離開,他卻冷不防一個箭步跨出駕駛座,擋住了她的去路。

  頓時,一股無形的壓力朝她席捲而來,他高大的身軀幾乎塞滿狹小的駕駛艙,原本有限的空間變得更加擁擠,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機長,我外面還有事要忙,請讓我過去。」

  唐海翎端起冷臉,卻發現自己的聲音竟然在顫抖。

  「你看起來妤像很緊張?」他慵懶地凝睇著她。

  「我——我沒有!」

  眼前的唐海翎穿著一襲簡單合身的制服,一頭長髮也規矩地束在腦後,看起來多了幾分世故與幹練,但他仍記得那頭如瀑長髮在風中飛揚的模樣。

  順應著一股突如其來衝動,尹匡的大手微微一使力,她整個人便遽然跌進他的懷裡。

  霎時,一股咖啡混和著煙草的特殊味道撲鼻而來,讓唐海翎的思緒有幾秒鐘的空白,半晌才驚覺他的手臂正牢牢困住自己。

  「機長,放開我!」她羞惱地低嚷道。對於眼前這個全新而陌生的男人,她完全窮於應付。

  「我們都這麼熟了,你何不叫我的名宇?」

  他的俊臉就在咫尺,呼出的熱氣一陣陣拂上她的臉龐,讓她渾身不由得一陣顫慄。

  「尹匡,放開我!」她咬著牙,也不客氣地如他所願吼道。

  「我喜歡聽你叫我的名字。」他以低沉的嗓音喃喃說道。

  他慵懶的眼神、漫不經心的笑,讓她的心跳陡然加快,完全失去了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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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你到底想做什麼!」被他莫測高深的態度給惹惱了,唐海翎索性跟他攤牌。

  「我只是想——」他諱莫如深的黑眸一轉,定在她的紅唇上。「討個人情。」

  「什麼意思?」唐海翎狐疑地盯住他。

  「看在我多次熱心幫忙的份上,討個吻應該不算過分吧?!」

  「你——」

  唐海翎美眸一瞠,還來不及反應,一雙溫熱帶著懾人霸氣的唇,就這麼牢牢佔據了她。

  四唇交接的剎那間,她竟有種渾身發麻的感覺。

  就一個陽剛挺拔的大男人來說,他的唇實在柔軟得不可思議,在輕觸她唇瓣的那瞬間,撼動了她平靜的心弦。

  在紊亂的喘息間,她彷彿嗅到一股咖啡香氣,舌尖甚至還嘗到那股濃醇微苦的味道——

  這個不輕不重的吻,輕薄成分不多,反倒像是惡作劇,漫不經心地兜著她的唇逗弄,像是存心想惹惱她似的。

  這男人,竟然在搭載了三百多人的飛機上吻她?還敢說是討人情?!

  唐海翎氣憤地用力掙扎,奈何他的雙臂牢牢鉗制著她,她越是用力,就越往他的胸膛貼緊。

  「別動了,否則短時間內,我們恐怕走不出這道門。」他瘖啞的嗓音帶著某種邪惡的暗示,讓她的臉漲得更紅。

  這男人,看起來算得上人模人樣,怎知卻也是個趁機佔便宜的登徒子——唐海翎毫不客氣地提起腳跟,恨恨往他腳上一踩。

  尹匡吃痛悶哼了聲,當下立刻鬆了手。

  這女人——外表看來纖秀得很,但下起手來可當真一點也不留情啊!

  一獲自由,唐海翎立刻退離他幾步之遠,用力抹去唇上屬於他的氣味,氣憤地瞪著他。

  「你——你怎能——怎能——」

  「吻你?」尹匡似笑非笑地瞅著她。

  真是有意思!這個看似新潮摩登的女人,接起吻來竟然生澀得宛如十八歲的小女孩,甚至——還會臉紅。

  雖然玩笑的成分居多,但他不得不承認,她的味道實在很甜美!

  看著他臉上活像是貓偷著了腥的饜足表情,以及唇邊那抹滿不在乎的笑,唐海翎幾乎要氣炸了。

  「你這人,簡直是惡劣到了極點!」

  唐海翎氣惱地罵了句,忍不住又狠狠補上一腳,才氣沖沖轉身跑出駕駛艙。

  尹匡痛得蹙緊眉頭,但看著她美麗的身影消失在布簾後,痛苦的表情中卻逐漸浮起笑意。

  第一次有女人這麼不客氣地罵他,他非但一點也不覺得生氣,反而覺得有意思極了!

  這是坐擁名聲、財富多年的他,第一次感覺到當個平凡人的快樂。

  在她眼裡,他只是一個意圖不軌的登徒子,而不是多少人想逢迎巴結的寰宇航空總裁,回應他的也是最真實的情緒,而不是虛情假意。

  這也是他為何到目前為止,一直不願揭穿自己身份的原因。

  他實在不想考驗脆弱的人性!

  噙著抹意味深長的笑,他移動還隱隱作痛的腳回到駕駛座。

  補了段眠的副機長張文凱一回來,看到的就是尹匡掛著一臉近乎陶醉的微笑,兀自望著闃黑天際出神的模樣。

  依他的身份,突然心血來潮想擔任機長出飛行任務就已經夠奇怪了,怎麼經過了一段數十個鐘頭的體力煎熬,他卻神采飛揚得活像正準備去度假?

  他若不是頭腦不清,就是神智恍惚了,不論哪一種可能,讓他駕駛飛機都危險得很。

  「總裁,要不要換我來?」張文凱看了眼漆黑的窗外,小心翼翼地建議。

  他們此刻正在一萬多尺的高空上,他還年輕,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不必了,你先用餐吧!」尹匡回給他一抹愉悅笑容。

  看著眼前莫測高深的總裁,原本還有幾分睡意的張文凱突然覺得——他一點也不困了!

  絲毫不覺身旁有雙戒慎惶恐的目光緊盯著他,尹匡始終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直到擴音器裡傳來清亮好聽的英文廣播。

  「各位旅客,我們即將到達台灣中正國際機場,目前桃園的氣溫是二十三度,多雲到晴的好天氣——」

  聽著這段咬字標準清晰的播報,尹匡立刻認出這是唐海翎的聲音,唯有她,才會擁有這麼從容自信,卻又細緻甜美的嗓音,像被一陣帶著微香暖意的輕風拂過胸口。

  這一刻,他竟有種莫名悸動,腦海裡也躍出她的影像。

  不由自主地,他唇邊又浮起一抹淡淡的笑,這讓無所事事了十幾個鐘頭,卻早已飽受擔憂驚嚇的張文凱,更加心驚膽跳起來。

  直到飛機平穩地降落在跑道上,他才像是撿回一條命似的,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大口氣。

  客艙裡瀰漫著一股輕鬆愉快的氣氛,旅客魚貫下機,幾名空服員站在自己的責任位置上,向旅客點頭道再見。任務即將結束,也讓她們的臉上多了些笑意。

  送完旅客,在做完例行的收拾工作後,唐海翎提起自己的航空箱跟隨身皮包,隨著其他同事準備下飛機。

  不意才剛到機艙口,她遠遠就看到一抹熟悉的挺拔身影倚在機門旁,正跟地勤人員閒聊。

  剎那間,唐海翎彷彿感覺到舌尖傳來一股咖啡的苦味——

  她冷著臉,佯裝視而不見地匆匆越過他。

  「後會有期了。」

  身後傳來的聲音,讓她的腳步霎時一頓。

  恨恨地轉過頭,他的俊臉上仍是勾著抹慵懶的笑,隱隱透露出某種胸有成竹的自信。

  有時候,她發現自己實在氣極了他臉上那無論何時,總是從容自信的表情。

  好像——什麼事都在他掌握中!

  但唐海翎發誓,以後她一定會謹慎過濾每一次出勤的駕駛,絕不再跟他飛同一班飛機了。

  「我們不會再見面的!」

  丟下一句話,她扭頭就步入空橋。

  目送她頭也不回的美麗身影,尹匡意味深長地勾起笑,突然從口袋裡拿出一隻閃亮的耳環,輕鬆地在掌心裡甩著。

  他保證,他們一定會再見面的!

  ***

  「三丫頭,有人找你哪——三丫頭——」

  好不容易回到家,唐海翎正想狠狠睡上兩天,把這一趟消耗的體力補回來,怎料才一大清早,就被老媽的大嗓門給催醒。

  有人找她?唐海翎渾沌的腦海裡閃過這句話。

  她的休假一向不固定,就連兩個出嫁的姊姊都弄不清她的出勤時間,一干朋友更是早就放棄主動找她,是誰這麼神通廣大,竟然知道她回來了?

  「三丫頭——」老媽形同催魂似的大嗓門,又在門外嚷了起來。

  「來了——」

  她有氣無力地回了句,努力把自己從溫暖的床上「拔」起來。

  換了T恤、短褲,她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門,目光才定在沙發上那個身影,濃濃的睡意頓時全消。

  「尹匡?」

  瞪著那張燦爛的笑顏,唐海翎錯愕得足足楞了一分鐘,活像沙發上坐的是外星人。

  唐海翎看看老媽又看看尹匡,立刻變了臉色。

  「媽,你——」怎麼讓這種人進來?

  「你們聊、你們聊,我去倒杯果汁、切點水果。」

  一派熱心的唐家老媽誤將她驚愕的表情看成是羞赧,還自作聰明地對她擠眉弄眼,接著快樂地閃進廚房。

  「我們又見面了!」

  他的聲音拉回她隨著母親消失在廚房的目光。

  廢話,他不請自來地坐在她家,他們能不見面嗎?

  拉回視線悻悻然瞪他一眼,唐海翎忍不住嘟囔。

  他輕鬆地坐在沙發上,笑得性感而迷人,但看在她眼裡,卻猶如拿著三叉戟對她佞笑的撒旦。

  「你怎麼知道我家地址?」唐海翎懷疑地瞪著他。

  「喔,我是從人事處那兒問來的。」

  他講得輕描淡寫,表情愉快得令人起疑,好似——早有預謀。

  這男人,無論什麼時候總是這麼自信滿滿,彷彿做什麼都是那麼輕而易舉。

  「莫非你還有個職業是當狗仔隊?」她不是滋味地挖苦他。

  「看不出來你還挺幽默的。」尹匡用一種彷若發現新大陸的驚奇表情看她。

  「謝謝!」她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句。

  而且,口才還高明得明明被挖苦了,他卻仍能不露痕跡地還人一記悶棍。這種人,絕對是不折不扣的危險人物啊!

  這一刻,唐海翎對他突然有了全新的領悟。

  「很抱歉,我剛值完飛勤很累,沒有時間招待你,請回吧!」擺明了不想跟他繼續糾纏,唐海翎不客氣地打開大門準備送客。

  原以為跟這男人還有一番纏鬥,沒想到他挑了挑眉,竟平靜地起身走到門邊,出奇合作的態度,反倒讓她嚇了一跳。

  就在即將步出大門之際,他突然又回過頭來。

  「其實,我是來還東西的。」

  還東西?在唐海翎懷疑的目光下,他從容地從口袋裡拿出一隻耳環。

  「如果我沒弄錯的話,這應該是你的吧?!」

  唐海翎一眼就認出那只別緻的碎鑽耳環來!

  那當然是她的,而且在他強吻她的那天就失蹤了,但一想起那天那個無禮卻又讓人莫名心慌意亂的吻,她就沒來由地生起氣來。

  原來,這傢伙不但是個登徒子,還是個技巧高明的賊!

  「那不是我的!」她匆匆拋出一句,順手就要關上門。

  在那種情況下被偷走東西,還渾然不覺,怎麼說她的面子都掛不住。

  「等等,我記得那天你進了我的駕駛艙,然後我們——」

  「閉嘴,不要再說了!」唐海翎漲紅著臉往廚房瞥了一眼,恨恨地打斷他。

  她肯定她那偷聽成癖的老媽,此刻一定正躲在廚房偷聽,要真讓老媽給聽見,可就真的沒完沒了。

  「耳環是我的,這總可以了吧?!」

  一把搶過他手裡的耳環,她毫不客氣地將門當著他的面甩上。

  靠著門,唐海翎喘了口氣,第一次因為一個男人這麼狼狽。

  「丫頭,你男朋友呢?」

  突然傳來的聲音,讓她陡然一驚,一抬頭,只見老媽正端著盤水果站在廚房門口。

  「媽,誰告訴你他是我男朋友?」唐海翎大驚失色。

  「剛剛那帥哥說的啊!」唐家老媽一臉無辜。

  「他——」唐海翎恨恨地咬咬牙。「他只是個無賴!」

  「啥?無賴?」唐家老媽驚嚷了起來,茫然地看著手上黃澄澄的哈密瓜。「幸好,差點糟蹋了我一顆好瓜。」說著,又急忙把水果端回廚房。

  早就習慣了老媽無厘頭的作風,唐海翎見怪不怪地逕自準備回房,門鈴卻又再度響了起來。

  半信半疑地打開門,看到門外瀟灑的身影,她的臉色難看至極。

  她開始覺得尹匡這個男人簡直是陰魂不散。

  「你到底還有什麼事?」生平第一次,唐海翎有種想咒罵人的衝動。

  門外的尹匡對她冷沉的臉色視而不見,仍一派輕鬆地聳聳肩。

  「我忘了問你,這幾天我剛好有空,願不願意一起吃個飯?」

  她會跟他吃飯才有鬼!

  「沒關係,我可以給你時間考慮考慮。」他寬容且諒解地一笑。

  「我不必考慮就可以回答你——不、要!」唐海翎毫不留情地回絕。

  「三丫頭,外頭是誰啊?」

  正當僵持不下之際,裡頭突然傳出唐家老媽的聲音。

  唐海翎在心裡暗呼聲糟,憑這傢伙煽風點火、舌粲蓮花的本事,要讓他再和她那天才老媽胡扯,可更沒完沒了了。

  「沒——沒啦,是來收報費的!」她緊張地隨口敷衍了句。

  「又收報費?怎麼成天在收,我記得那天不是才繳過嗎?!」裡頭傳來唐家老媽心不在焉的嘟囔,隨即又一頭埋回廚房裡去了。

  「怎麼樣,晚上願不願意賞光,跟『收報費』的一起吃個飯?」

  尹匡強忍住笑,一本正經地問道,眼神裡暗示著她若不點頭,他就不走。

  「你——」被他戲謔的笑惹得有點發火。

  他這哪是邀請,壓根兒就是勒索!

  但誰叫她一見到他就慌了,把自己的弱點大剌剌地攤在對手面前,讓對手有機可乘。

  看他擺出一副賴定她的樣子,唐海翎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擠出一句。

  「幾點?」要吃飯就吃,就不信他能把她怎麼樣!

  「七點如何?我會準時來接你。」這人嘴裡講得紳士有禮,實則連一點選擇的餘地都沒有,簡直像個霸君。

  她在心裡罵歸罵,卻還是一刻也不敢耽擱地當機立斷。

  「我知道了,你快走吧!」說著,還不時回頭。

  不趕緊打發他,待會兒老媽出來了,又對人盤問個沒完,到時她跳到黃河也解釋不清。

  她這老媽煮得一手好菜,也算是個顧家盡職的慈母,但壞就壞在她實在天才過了頭,老把每個跟女兒扯上一點關係的男人全當成男朋友,儼然像是丈母娘挑女婿似的,對人盤問個沒完。

  但尹匡這款男人哪能當丈夫?就連做男朋友都是一種風險。

  「晚上見了!」對她報以瀟灑一笑,他很乾脆地轉身離開。

  看著他挺拔修長的背影,唐海翎忍不住想著——如果毀約潛逃,會不會是個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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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毀約當然不是個好主意,對付尹匡這種人,逃避絕對解決不了問題。

  他看起來就像那種一旦決心想要什麼東西,就會使出一切手段、非得到不可的人。

  跟這種人玩躲貓貓的遊戲,只會更激起他的挑戰欲,最好的辦法就是盡可能地滿足他的好奇心,直到他玩膩這種追逐遊戲為止。

  雖然這男人老是三天兩頭糾纏她,卻又不肯表明意圖,不過她相信,他對她抱持的,不過是一份好奇罷了!

  趁著老媽抱著電話,跟剛懷孕的二姊海優東家長西家短之際,唐海翎乘隙溜出家門,搭上他準時停在巷口的轎車。

  她可不想在抵禦外敵之際,還要應付成天睜著雙雷達眼監視她的老媽,跟母親大人玩諜對諜的遊戲。

  一上車,她對於這輛價值不菲的名家轎車沒有多大興趣,反倒對眼前一身休閒打扮的尹匡多看了兩眼。

  僅只是簡單的白色,卻完全襯托出他的英挺帥氣,那微勾的嘴角、慵懶帶笑的深邃黑眸,在在都散發著一股致命的吸引力。

  雖然不甘,她仍是得承認,他看來確實有點——迷人,彷彿一不留意,心就會被他給勾走。

  在她打量他的同時,尹匡也不露痕跡地審視著她。

  一頭飄逸長髮垂放在肩頭,唐海翎只穿了件襯衫、牛仔褲就來了,可見她有多不情願赴這場約會。

  但是——尹匡目不轉睛地望著眼前的清麗佳人,就算只是一襲輕便的衣服,她看起來還是美得讓人心動。

  「吃什麼?」

  她語氣平板,完全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活像是出來應酬。

  「怎麼,這頓飯讓你不愉快?」

  廢話,被人勒索,誰還愉快得起來?她沉默地掃他一眼,懶得跟他廢話。

  「抱歉,如果我的邀請讓你不舒服,我立刻送你回去。」

  幾乎是立刻地,唐海翎真想跳起來歡呼,但他的下一句話卻隨即讓她頓住了。

  「你該知道,像我們這種人,實在很難能找個朋友吃頓飯、聊一聊。」

  就算是鐵石心腸,也很難不注意到,他臉上那抹孤單的神情,有多令人於心不忍。

  也難怪,像他這種工作,每天在天上飛來飛去,會有空找人約會吃飯才怪!

  頓時,唐海翎被一股莫名的情緒給衝擊,那種像是心疼又像是不忍的感覺,讓她的胸口悶悶緊緊地。

  一頓飯就一頓飯,反正她現在肚子也餓了——但先說好,她只是到了該吃晚餐的時間,可不是同情他喔!

  「算了、算了!」她佯裝不耐地擺擺手道,逕自將目光調向前方,壓根沒有注意到他眼底那抹一閃而逝的得逞笑意。

  忍住笑,尹匡一本正經地掌握著方向盤,筆直開向市區。

  但唐海翎萬萬沒有料到,尹匡竟然會帶她到如此高級的餐廳,才走到門口,她就因為門外豪華講究的裝潢而止步。

  雖然空姐的收入頗豐,讓唐海翎過得頗為愜意,但這種價位頂級的餐廳對她來說,還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你喜歡吃日本料理?」看起來明明是那樣大而化之的人,竟會喜歡那些小盤小碟的小家子氣食物?!

  「這家餐廳的味道很不錯,我一向喜歡把好東西跟朋友分享。」尹匡說得自然順口。

  朋友?唐海翎不以為然地看他一眼。什麼時候他們的關係升級變成了朋友?

  悻悻然看著自己一身隨便的衣著,再看看餐廳門口排隊的盛況,她還是沒有移動腳步。

  「我們還是走吧!」

  「為什麼?」尹匡挑起眉。

  「你沒看到嗎?餐廳客滿了!」她瞪著他。

  原本是為了氣他才故意穿得這麼隨便,沒想到卻反倒讓自己落入窘境。

  尹匡沒有說話,只是勾起一抹莫測高深的笑,逕自領頭步進餐廳。

  「進去吧!」

  「欸——」

  這個狂妄自大的傢伙,難道他以為憑著自己區區機長的身份,人家餐廳就會買他的帳嗎?

  氣惱地瞪著他昂首闊步,像是睥睨天下的姿態,唐海翎最終還是不情願地跟上前去。

  原以為他肯定會被門口帶位的侍者擋下,順便挨上一記白眼,孰料那名女侍不但沒擺出臉色,反倒堆起一臉熱切的笑容,恭敬地將他迎進餐廳大門。

  「進來吧!」

  在後頭幾乎看傻了眼的唐海翎,還是被尹匡的聲音給拉回神智。

  這人簡直是令人匪夷所思,影響力之大,連服務生都被他給唬住了。

  在侍者的帶領下,兩人來到一間頗為清幽雅致、能看得見外面,卻又不被打擾的小包廂。

  唐海翎聽著包廂外來來去去的腳步聲,忍不住說道:「我們挺幸運的。」

  門口一大群排隊的隊伍,他們竟然會有座位?

  這是他專屬的包廂,無論何時都會有位置——然而尹匡只是勾起笑容看了她一眼,沒有多說什麼。

  唐海翎狐疑盯著他唇邊那抹頗有深意的笑,發現這個男人實在莫測高深,讓人老摸不清他腦子裡在盤算些什麼。

  別說他能在人滿為患的餐廳裡搶到一間好包廂,就連侍者都跟他很熟似的。

  「尹先生,請問您要點些什麼?」

  「照舊。」他給侍者一抹迷人的笑容。「另外再給我一份生魚片總匯,一份龍蝦壽司,還有天婦羅——」

  唐海翎滿腹疑惑地看著他那副從容的樣子,以及他點菜、吩咐侍者的氣勢,不像個開飛機的駕駛,反倒像個運籌帷幄的大總裁。

  要不是她親眼看過他坐在駕駛座前的樣子,肯定也會相信他是個大有來頭的人物。

  「就這樣!」林林總總點了一堆菜,他總算合起菜單,遞還給侍者。

  就這樣?楞了下,唐海翎看著侍者走了老遠,才驀然反應過來。

  這男人竟然問也不問她要吃什麼,就擅自替她做了決定?!原先那份幾乎快歸納出什麼的懷疑,很快就被憤怒給衝散了。

  「你為什麼擅自替我決定?」唐海翎不滿地質問道。

  「決定什麼?」

  「菜單啊!」唐海翎氣得擰起眉。「你怎能問也不問我,就擅自替我決定要吃什麼?」

  「你知道這家餐廳哪些東西好吃?」尹匡挑了挑眉。

  「我——」一時之間,唐海翎也答不上來。

  「你沒來過,當然不知道這裡最值得品嚐的食物,我替你決定,是為了讓你有個身心都愉快的晚餐。」

  身心都愉快?她忿忿地想。從認識他的那一刻開始,她的身心就再也不曾愉快過了。

  「有人說過,你很自以為是嗎?」唐海翎不滿地看著他,大有攤牌的意味。

  「當然,這是我的優點之一。」他的笑容燦爛得讓她幾乎氣斷三根肋骨。

  ***

  老實說,唐海翎實在不欣賞這個聰明有餘,卻專制過頭的男人。

  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卻總是莫名地牽扯在一起,他就像她的影子,總是寸步不離地跟著她,怎麼也擺脫不掉。

  為了表達抗議,唐海翎抿著唇不理他,決定狠狠吃他一頓後,立刻走人。

  不一會兒,菜陸續送來了,小盤小碟的食物擺滿了一大桌,看得才剛發下洪誓的唐海翎已經飽了一大半,一時之間不知從何下手。

  「嘗嘗看!」突然間,一塊龍蝦壽司放到她的碟子上。

  為了表達抗議,她理應拒絕他的示好,但看了眼肉質新鮮粉紅,肯定是高級品的龍蝦,她突然改變主意,毫不客氣地一口放進嘴裡用力咬著,恨不得嘴裡咬的是他的肉。

  「吃塊南瓜天婦羅,非常甜。」

  還沒來得及嚥下壽司,他又夾來一塊揚物。

  「茶碗蒸也不錯。」

  在他慇勤體貼的「照顧」下,她覺得自己簡直像三歲小孩,還需要人家一口一口餵飯似的。

  「拜託你別這樣!」唐海翎看著堆滿碗碟的食物,終於發出忍無可忍的抗議。

  「別怎樣?」尹匡用一種不解且無辜的眼神看她。

  「別把我當成豬一樣,拚命往我嘴裡塞東西好嗎?!」

  「你當然不是,沒有人會將一個美麗而且特別的女人當成豬。」

  他的眼神專注而灼熱,親匿的程度活似他們關係有多麼密切。

  美麗而特別?這個突如其來的讚美,讓她忽然不知如何接口。

  唐海翎發現,這個男人不僅是纏人的功夫一流,一張嘴更是能言善道,毫不遜色。

  在他的凝視下,小小包廂充斥著一種絕非來自食物的奇妙熱度,門外的喧嘩、杯盤交錯聲,似乎都驚擾不了那雙眸的專注。

  「花言巧語!」

  唐海翎紅著臉啐罵了聲,低頭佯裝專心吃起食物,卻不時用眼角餘光偷偷地打量他。

  就算只是隨意地盤坐在榻榻米上,他看來依然是那樣迷人帥氣,帶著些許慵懶的神態卻又有幾分危險,渾身散放出的領袖氣息,更是讓人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面對她的不領情,尹匡卻只是笑笑,反倒端起茶壺替她添茶。

  「還喜歡這茶的味道嗎?」

  「還可以啦!」她勉強下了句評論。

  「這煎茶來自靜岡,味道甘甜順口,等你回到家,會發現嘴裡還會有股茶香餘味。」

  唐海翎看著他一派輕鬆地說著,又發現這個男人很有群眾魅力,平凡無奇的話題從他嘴裡說出來,卻突然多了分深奧哲理。

  看他慇勤的動作、溫柔的眼神,一點也不像他剛剛口中所說的「朋友」,反倒像在對待戀人。

  戀人?這個字眼讓她剛入喉的食物驀然一噎,繼而猛然咳了起來。

  「你怎麼了?」他立刻大步來到她身邊,輕柔地拍著她的背。

  「沒事——咳咳——」

  他的大掌輕柔穩定地拍著,掌心那溫暖的熱度,彷彿透過薄薄的衣料烙上她的肌膚。

  他不拍還好,這一拍,她那口岔出的氣更是怎麼也調不回來,一張俏臉嗆得通紅。

  「喝口茶。」

  他將茶端到她唇邊,沒有多想,她忍著嗆出的淚,接過杯子小心地喝著。

  好不容易順了氣,她總算輕鬆多了,正要把杯子放回桌上,才發現自己的杯子還好端端放在桌前,而手裡的杯子——

  是他的?!

  唐海翎驚駭地看著他桌前那空出的茶杯位置,與手裡的杯子,忍不住嚥了口唾沫。

  一想到自己的嘴可能印在他曾喝過的位置,她的臉再度紅了起來,忍不住又憶起他滾燙柔軟的唇,與那個惡作劇似的吻——

  拜託,唐海翎,你已經二十四歲了,不是一個年少無知的女學生,怎會被一個不經意的無心動作給擾得方寸大亂?!

  「吃東西專心點,別胡思亂想。」

  他的聲音陡然傳來,也讓她倏然驚醒。

  「我才沒有。」她羞惱地將茶杯放回他桌上,力道跟火氣都不小。

  這自始至終都是一場錯誤,她根本不該遇上他、不該讓他纏上她,更不該跟他來吃這頓晚餐!

  「你在生我的氣?為什麼?」尹匡有些不明所以地審視著她。

  為什麼?他還敢問她為什麼?

  唐海翎氣憤地瞪著他,這個人無論做什麼事都那麼理直氣壯,好像從來都不需要考慮別人的感受。

  就拿簡單的茶杯來說好了,他好像一點也不曾考慮到她會不會介意,就這麼理所當然地拿自己的茶杯給他,天經地義得好像他們真是一對情人。

  她只是「被迫」跟他出來吃頓飯!並不代表他們之間有什麼,偏偏這男人卻一再得寸進尺,存心考驗她的耐性。

  實在憋不下那口氣,唐海翎決定把話攤開來說。

  「尹匡,我覺得——」

  豈料她才一抬頭,卻不期然地撞進他的眸底。

  剎那間,她彷彿被那雙深邃得足以將人吞沒的黑眸催眠了,幾乎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在他們相互凝視之際,四片唇也彷彿有著自己的意志般地,逐漸向對方靠近。

  唐海翎太沉迷於那雙眸底的幽深,所有防衛和警覺心都被拋到九霄雲外,只能恍惚地看著他的俊臉越靠越近。

  就在雙唇幾乎要碰在一起的剎那,緊閉的紙門突然刷地一聲被拉開,接著一道慌急失措的驚叫響起。

  「對——對不起、對不起!」

  在侍者的驚叫聲中,他們幾乎相互膠著的唇瓣立刻分開,唐海翎羞得連頭都不敢抬,臉紅得活似桌上紅澄澄的龍蝦。

  「你們的壽喜鍋煙很嗆人,我朋友的眼睛被熏得受不了,還好剛剛我替她吹了下。」

  尹匡微蹙起眉頭,下巴朝煙霧瀰漫的壽喜鍋一點。

  「尹先生,對不起,我馬上把壽喜鍋換掉,您要換其他的菜嗎?」

  侍者連聲道歉,很理所當然地接受剛剛不小心撞見的那一幕,肯定是因為壽喜鍋闖下的禍。

  「不必了。」尹匡一本正經地搖搖頭。

  「尹先生,真的很抱歉。」臨去前,侍者還不住鞠躬道歉。

  就這麼短短一句話,便不露痕跡地解除了她的尷尬。

  唐海翎除了驚訝還是驚訝。她不敢相信,尹匡竟然幫自己解圍?!

  雖然這男人霸道成性,老愛牽著別人的鼻子走,不過,這一刻她突然發現,原來看似大而化之的他,也有那麼細膩的一面。

  一種說不出是什麼感覺的情緒,在心頭奇妙翻湧著,似暖、似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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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當兩人吃完「驚心動魄」的一餐,步出餐廳時已近十點,喧囂熱鬧的城市也已經沉寂了大半。

  晚風冷涼襲人,連一件外套都沒有帶出來的唐海翎,剛踏出餐廳時不由得一陣哆嗦。

  尹匡見狀,立刻將身上的西裝外套脫下來,披到她身上。

  「穿上!」

  「不必了,我不冷。」即便已經冷得直打顫,唐海翎仍不自在地想脫下他的外套。

  他們只見過三次面,甚至連朋友都不是,他這種親匿的舉動,簡直活像他們是正陷入熱戀中的情侶。

  「我說穿、上。」他斬釘截鐵的語氣,擺明了不容商量。「我不會讓你因為跟我出門而感冒。」

  被他霸道的語氣給惹惱了,她拉緊披在身上的外套。反正天這麼冷,她正好趁機霸佔他的外套冷死他!

  加上這件外套,她已經拿了他兩件衣服,再這樣下去,她很快就能開一間屬於尹匡的個人收藏館了。

  明明是該生氣的,卻莫名地湧起一絲隱隱約約的微妙暖意。

  他寬大的外套幾乎密密地包裹了她整個身體,衣料上還殘留著他的體溫和獨有的氣息,就好像被他抱在懷裡一樣。

  這一刻,唐海翎隱約察覺到,對他的感覺似乎有了些奇妙的變化。

  「上車吧!」他的聲音倏然打斷她的思緒。

  斂起紛亂的思潮,她不敢多看他一眼,迅速繞過他坐上副駕駛座。

  車子在靜默的氣氛中,平穩地往唐海翎家行駛。

  走在寬敞平穩的路上,車內流洩著慵懶低沉的英文歌,車外無邊的黑暗,將他們包圍在唯有彼此的兩人世界。

  他們之間相隔不及一臂之遙,明明是那樣靠近,卻是各懷心事,彼此都沒有開口。

  「想什麼?」低沉的嗓音,倏然劃破車內緊繃的氣氛。

  「明天的年終酒會。」為了掩飾心慌,她隨口扯了個謊。

  唐海翎向來直接而率性,獨來獨往的個性讓她從來不會掩飾自己,但自從遇上這個男人,她卻變成一個很莫名其妙,而且情緒化的女人。

  「喔?」尹匡轉頭瞥了她一眼。

  「聽說今年總裁會出席。」她胡亂找著話題。

  沉默半晌,他突然開口:「你對總裁有多少瞭解?」

  「總裁?我進公司兩年多了,從沒見過他,只知道他有一半外國血統。」

  她聳聳肩,因為這個無關緊要的話題,而鬆弛了不少緊繃的神經。

  據其他同事說,總裁不但年輕而且英俊,作風卻一向低調、鮮少露面,明天難得出席年終酒會,讓不少同事期待許久。

  「你對他好奇?」

  「才不!」她不以為然地低哼。「我對他長得是圓是扁一點興趣也沒有。」

  聞言,尹匡忍不住仰頭大笑起來。

  「怎麼,你見過他?」聽出他笑中帶著些許端倪,唐海翎懷疑地看著他。

  尹匡含笑瞥她一眼。「是的,我確實見過他。」

  看他那副理所當然的表情,她心裡不禁慢慢堆起疑問。「你認識他?」

  「就某方面來說,我幾乎是從小看他長大的。」他輕描淡寫地一笑。

  唐海翎瞠大眸,一臉不可思議。

  「你們是青梅竹馬的朋友?」她從來不知道,原來這男人竟跟總裁有交情。

  「可以這麼說。」他的話仍帶著幾分玄機。

  有個大人物朋友,難怪他總是那樣獨斷獨行,好像誰也不放在眼裡似的。

  「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唐海翎酸酸地損他。

  「謝謝,這是我另一個優點。」他大方接受她的「讚美」。

  唐海翎氣憤瞪著他——這男人,總是讓人忘不了他厚臉皮的特性。

  不再答腔,她板著臉逕自別過頭。尹匡看了她一眼,也不再開口。

  不多時,車子在唐海翎家門前停下。她順手就要將身上的外套脫下還給他,卻被他的大手阻止。

  「穿著吧,外頭涼,小心感冒。」

  看著尹匡握著自己小手的大掌,她心跳突然停了幾拍,他掌心裡的那股熱度,似乎一路蔓延到了心底。

  他體貼的舉動,霎時讓她心底興起一股奇妙的騷動,為了擺脫這股不尋常的情緒,她急忙抽回手打開門下車。

  「晚安!」她含糊地丟下一句,就要離開。

  「等一等!」不知何時,他突然出現在身後,唐海翎才剛轉身,就被他的長臂一拉給扯回懷裡。「你還欠我一個吻!」

  她欠他——唐海翎還沒反應過來,他霸道的唇就已經牢牢捕捉了她,連一口氣都沒來得及緩過來。

  這個吻比起第一次更狂野熱烈,滾燙的唇舌霸佔她的每一寸唇瓣,撩撥她閃躲的香舌,掠奪她口中的甜美,一如他霸道的作風,完全不給她喘息的機會。

  在他炙人的氣息中,唐海翎的意識逐漸陷入恍惚,直到他喘息著驟然抽開身,一股襲人的涼意撲上她滾燙的雙頰。

  睜著一雙猶然帶著幾分迷濛的眸,她看見他唇邊那抹戲謔的笑,整個人乍然清醒。

  「你——你這個人,簡直惡劣成性!」她羞惱地罵道。

  他驀然勾起一抹邪氣的笑,貼近她耳邊說了句:「別告訴我你不喜歡。」

  唐海翎倏然倒抽了口氣,漲紅臉正要數落他的狂妄,卻見他已瀟灑地轉身。

  「明天見了!」別有深意地留下這句話,他逕自跨進駕駛座,踩下油門疾駛而去。

  這個霸道的男人,才說他體貼細膩,實則根本經不起誇——氣憤地瞪著消失在黑暗中的車尾燈,她恨恨想道。

  悻悻然轉身、正要回家,然而才走了兩步,唐海翎的雙眸驀地大瞠。

  他說明天?明天不就是公司的年終酒會,難不成這傢伙也要去?

  撫著彷彿還隱隱發燙的唇,唐海翎又惱又氣,腦子裡全亂成了一團,根本沒辦法理出個頭緒來。

  在走進家門的路上,她還是懊惱不已。

  莫名其妙地,她怎會又被他給偷走一個吻?

  ***

  寰宇航空年終酒會上——

  七點不到,凱撒飯店的一樓大型宴客廳已經擠滿寰宇航空的員工。

  舉凡沒有飛行或地面勤務的員工都出席了,偌大的宴客廳顯得熱鬧非凡。

  傳言今年總裁將親自出席,為了這特別的一天,只要是女人,無論是地勤或者是空服員,都精心替自己打點了一番。

  每個人都想見總裁一面,尤其是這兩年新進的員工,更是想一睹總裁的廬山真面目。

  畢竟總裁不是可以輕易見到的,更何況總裁夫人的位置還空懸著,每個人都還有希望,抱著不肯錯失良機的心態,今晚的年終酒會儼然像場大型的選美會。

  宴客廳一隅,穿著一襲黑色及膝洋裝的唐海翎,正心不在焉地喝著果汁。

  不同於平時優雅的都會女郎面貌,今晚的她看起來顯得嫵媚而性感。

  黑色貼身洋裝緊緊包裹著她姣好的身材,輕軟的布料勾勒出她完美的曲線,裙擺左側叉開兩片美麗的波浪,修長勻稱的大腿在黑色波浪中若隱若現。

  上身低胸的設計巧妙地呼應著裙擺的浪花,精密的縫線在胸口收成一圈小荷葉邊領,更襯托出她渾圓完美的胸形,以及那道神秘雪溝的性感。

  她雪白無瑕的肌膚,搭配身上子夜般的黑,更製造出驚人的效果。

  人群中她的身影看起來是那樣美麗耀眼,性感中亦不失那股渾然天成的優雅,就連公司裡諸多中外高級主管,都不時朝她投來驚艷的目光。

  感覺到不時投來的視線,唐海翎有幾分不自在。

  在衣服的選擇上,她注重的是質料跟款式,也偏好優雅舒適的穿著,像這種強調性感的貼身洋裝穿起來,不但有引人犯罪的意圖,布料緊貼在曲線上的感覺也令她不太自在。

  但這件衣服是今天下午,她陪大姊海音逛街時,大姊執意買下來送給她的,還非得盯著她穿上這件衣服走出門才肯罷休。

  承受著四周「關愛」的眼神,唐海翎不由自主地四下梭巡著,深怕陰魂不散的尹匡突然出現,她猜想,這種興風作浪的機會他肯定不會放棄。

  只是眾多人群中始終不見他的身影,這讓她總算放下心裡的一顆石頭,卻又有種很莫名的——失落。

  唐海翎,你瘋了不成,能擺脫這男人你高興都還來不及,怎會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情緒?

  「歡迎今晚各位同仁的參與——」

  台上開始了今晚的活動,但卻一個字也沒有進到唐海翎的耳朵裡,她的心思淨繞著那團渾沌不明的心緒打轉。

  「我們歡迎總裁跟大家說幾句話。」

  隨著主持人的宣佈,她才緩緩收回目光,心不在焉地往台上看。

  只見台上出現一抹挺拔的身影,從她的位置大略看得出總裁頗高,一襲筆挺的西裝更襯托出男人的氣宇軒昂,以及年輕企業家的志得意滿。

  但對於大家口中的英俊瀟灑,她則沒有多大的興趣去證實。

  「歡迎大家的參加!」

  然而,台上傳來的低沉嗓音,卻驀然引起她的注意。

  這聲音……好像有幾分耳熟。

  低沉的、瘖啞的,還有一些戲謔的——都是來自這個聲音。

  不可能,天底下怎會有如此相似的聲音,她滿懷疑問地將目光投向台上。

  一看到台上那張幾乎不可能錯認的側臉,唐海翎的心跳驟然停了一拍。

  尹匡?她用力眨了下眼,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

  但再一定睛,那抹熟悉的挺拔身影,依然以完美得無懈可擊的優雅姿態,站在台上侃侃而談。

  尹匡——竟然是寰宇航空的總裁,自己的頂頭上司?!

  這一瞬間,唐海翎忘了思考,只能怔怔盯著台上那道耀眼的身影,腦中儘是一片空白。

  那個不修邊幅的加拿大棕熊是他、那個浪蕩不羈的機長也是他,那個總是擾得人胸口翻騰難平的男人,也是他?

  望著他掛著迷人微笑的俊美臉孔,唐海翎有一種受騙的感覺。

  他當然不是加拿大棕熊,也不是機長,而是堂堂寰宇航空的總裁。

  霎時,唐海翎腦子一片嗡嗡作響,所受到的震撼與衝擊,就像挨了一記悶棍,讓她完全無法思考。

  突然間,她曾賞過他一巴掌的手,竟隱隱發麻起來……

  尹匡——寰宇航空,還有那一整座山——

  她真遲鈍,怎麼會沒有想到?她早該看出,他絕不是普通的人物。

  「你認識他?」

  「就某方面來說,我幾乎是從小看他長大的。」

  「你們是青梅竹馬的朋友?」

  「可以這麼說。」

  想起昨天那番對話,唐海翎羞惱挫敗不已,更是怒火中燒。

  她終於發現,自己簡直像個大傻瓜,從頭到尾都被他給要得團團轉,像個小丑似的,在他面前演出一出可笑的謬劇。

  幾乎是立刻地,她拎起隨身的小皮包,起身就衝出宴客廳。

  ***

  早從她出現開始,尹匡就已經注意到她。

  今晚的她美得讓人屏息,讓人無法不去注意——就像天際最璀璨的一顆星,誰也無法忽略她的存在。

  始終沒有表明身份,尹匡可以預料當她得知真相,勢必會受一番衝擊,但卻沒想到她竟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看著那抹美麗的黑色身影衝了出去,他胸口驀然一緊。

  「——接下來就讓主持人接手節目!」匆匆丟下一句話,他快步下台,也跟著追了出去。

  在馬路邊攔住即將跨上計程車的唐海翎,他塞了一千元請走計程車,半請半拉地硬是把她帶下車。

  氣憤地甩開他的手,唐海翎站得老遠,像是決心要跟他劃清界線。

  「有事嗎?尹、大、總、裁!」最後幾個字,她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

  「你在生我的氣?」他仔細審視著她。

  「我——」一看到他那張凡事都理所當然的臉,唐海翎硬生生地吞下氣。「沒有!」她冷冷地別過臉。

  「你在生我的氣。」這次不再是疑問句,而是斬釘截鐵的肯定句。

  看著她那張美麗得驚人,卻又寫滿憤怒與不滿的臉龐,他無奈地耙梳了下一絲不苟的棕髮。

  「我沒想到你的反應會這麼激烈。」

  「我反應激烈?」她不該嗎?!她怒不可遏地瞪著他。

  那個像傻子似的,被騙得團團轉的人是她啊!

  自從遇上他,先是欠下一個雨中人情,然後是駕駛艙裡驚心動魄的吻,最後是昨晚那頓該死、卻又莫名其妙擾得她心慌意亂的晚餐之後,他才告訴自己,他只是個善於偽裝的騙子?

  而這場騙局的揭曉過程,真是比奧斯卡金像獎的頒獎典禮,還要高潮迭起、緊扣人心啊!

  以他精湛且生動自然,絲毫不露破綻的演技,實在該頒一座影帝獎座給他。

  「抱歉!」他歉然望著她。

  他沒想到帶有幾分玩笑的善意隱瞞,竟會惹得她這麼生氣。

  「原來我遇上的是一個騙子。」她的聲音因憤怒而微微發抖。

  這算什麼——只是一句輕描淡寫的抱歉?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事到如今,他竟還能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完全無視她被騙、那種糟透了的感受。

  「我沒有騙你。」

  是啊,他是沒有騙她,他只是用他善於撩撥、偽裝的那一套製造誤解,讓她相信,他只是個普通的平凡人。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她忍住氣,冷冷反問他。

  「我說了!早在加拿大我就告訴過你我的名字了。」

  光憑尹匡這個名字,這算是哪門子的知會?從頭到尾,他根本就是有意故弄玄虛,把她當成傻瓜耍弄!

  「你說你看著總裁一起長大。」唐海翎的鼻子開始噴出熱氣。

  「我是一路看自己長大,哪裡不對?」尹匡一臉無辜。

  「你——」原來,他還是個會玩弄文字遊戲的大騙子。

  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她索性扭頭就走。

  「海翎——」他跨著大步立刻追了上來。

  「一個堂堂寰宇航空總裁,我的頂頭上司,卻對自己的員工設了一個大騙局,這個遊戲好玩嗎?」她邊走,邊氣憤難平地罵道。

  「看我像傻瓜一樣被蒙在鼓裡,你覺得有趣、還是得意?你不但有本事掌管這麼大一間航空公司,還很會演戲,影視界少了你實在是一大損失。」

  她憤怒地快步往前走,奈何腳下的高跟鞋讓她幾度踉蹌,她最後索性脫下高跟鞋拎在手上。

  為了這個可惡得簡直該下地獄的男人,她連形象也不惜豁出去了!

  「海翎,你聽我說——」尹匡試圖想拉住她。

  「你走開!」唐海翎怒不可遏地甩開他。

  「我發誓,我真的沒有刻意隱瞞你的意思,但如果這讓你不舒服,我道歉,好嗎?」

  出乎意料地,他竟低頭道歉。

  聞言,唐海翎不自覺地停下腳步,有些訝然地看著他,但仍撲滅不了胸口那把熊熊的怒火。

  被這麼一個可惡的謊言給騙了,她卻直到最後一刻才知道真相。

  她會原諒他——才怪!

  氣沖沖地揚手招了輛計程車,唐海翎扭頭就跳上車,在他懊惱的目光中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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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回到家,唐海翎沒有理會老媽想打探什麼似的東詢西問,蒙頭狠狠睡了一覺,決心把尹匡徹底逐出自己的記憶、生活之外。

  除了憤怒,她根本不該有其他感覺的,但偏偏當她單獨面對自己時,卻有一種深沉濃重的失落、莫名受傷的感覺。

  她這麼聰明、這麼優秀,幾乎是一路冠著模範生、優等生的頭銜長大,她完美得連一個失誤都不曾有過,怎會被騙得渾然不知?

  然而她最在意的,卻是他故意隱瞞、刻意欺騙的居心,好像——只是拿她戲耍作為消遣。

  荒謬啊,對於這樣一個萍水相逢,卻莫名其妙被搶走兩個吻、勒索了一頓晚餐的男人,自己怎會如此在意?

  她忍住那種直往心底鑽的痛,極力忽略向來自恃機靈聰明,也會被騙的羞辱,還得佯裝若無其事,免得被唯恐天下不亂的老媽逮著小辮子。

  這一夜,她睡睡醒醒,是有生以來最糟的一個晚上。

  第二天一早,她都還沒自惡夢連連的睡夢中清醒,老媽子便來喚人。

  「三丫頭,你那個叫『相框』的朋友在外頭要找你哪!」不管糾正幾次,老媽始終記不住人家到底叫尹匡還是相框。

  「你沒讓他進來吧?」唐海翎大驚失色地彈跳起來。

  「沒有。」唐家老媽搖搖頭,顯然也從她昨晚怪異的神情瞧出端倪。

  「那就好!」她悄悄鬆了口氣。「媽,你叫他走吧,我不想見他。」她疲憊地重新躺回床上。

  昨晚幾乎失眠了一整夜,現在她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跟人家吵架了?」唐家老媽小心翼翼地瞅著女兒兩眼的血絲。

  「沒有!」她乾脆地否認。她怎麼敢跟尹匡吵架,他可是老闆哪!

  一想到這裡,她的心口又幽幽扯痛起來。

  「唉,有話好說嘛,你條件是很好,但也別把架子端得太高,難得人家長得一表人才,配你也算綽綽有餘了。」唐家老媽有意無意地說道。

  綽綽有餘?她老媽把自己的女兒當成什麼了?市場上論斤秤兩的豬肉嗎?!

  「他是個騙子!」唐海翎冷冷丟來一句。

  「騙子?」唐家老媽猛地一驚,立刻轉身往外跑。「我馬上去趕他走!」開玩笑,要是有個騙子女婿,她以後在街坊鄰居面前怎麼做人?!

  唐海翎看著老媽火燒屁股似的倉皇樣,忍不住搖頭。不是她要說,有時候她這個老媽實在很現實,尤其是多了兩個有錢的總裁女婿以後。

  原以為這個閉門羹會讓他從此消失,不再出現,但她顯然錯估了尹匡這個男人的決心跟毅力。

  第三天上午,她應二姐唐海優之約正要出門,就見到他守候在門外,她赫然一驚,連忙躲回屋內,連一句話也沒給他機會說。

  唐海翎從來不懷疑,尹匡是那種一旦決定要做一件事,就絕對會不擇手段、貫徹到底的人。

  接下來幾天,他不是每天登門造訪,就是電話攻勢,簡直像疲勞轟炸,非把她吵到自動走出大門投降似的,完全是他尹氏一貫的霸道作風。

  最後,連老媽都受不了這種轟炸,每天一大早就逃出門避難,把這個爛攤子丟還給她。

  只是電話可以不接、門可以不出,但是,她不能不工作。

  為了出飛勤,不得已,她只得拖著航空箱踏出家門,並如預料中地被顯然已經得到情報的尹匡逮個正著。

  她確實很難逃得出他的掌心,因為她飛勤的班表全在他掌握中。

  「為什麼不見我?」他擋住她的去路。

  唐海翎抬頭望進他深邃無邊的眸底,不知怎麼地,此刻她竟覺得裡面多了一抹沉鬱。

  他依然一如記憶中高大挺拔,耀眼得連太陽都為之失色。

  「對不起,我對蒙總裁召見沒有興趣。」她冷冷地回道。

  「敵視我會讓你比較好過些嗎?」

  他的話讓她頓時語塞。

  她聰明冷靜、靈活清晰的思路,以及獨善其身的理智,一旦碰上他,卻全都不管用了。

  「如果還想維持公司內部紀律,不想你的員工遲到,你最好讓開。」她深吸了口氣,以平靜得不能再平靜的語氣道。

  「我可以取消你的飛勤任務。」他的口吻似試探、似威脅。

  「我寧願提出辭呈,也不要一個處事不公的上司。」

  平時她獨特的個性確實令他頗欣賞,但此刻,他卻被她的固執氣得只想打她一頓屁股。

  望著她絲毫不肯讓步的臉龐,兩人好半晌就只是僵持著。

  但倏地,他揚起了嘴角。「我不取消你的飛勤,跟著你總可以吧?!」

  誰也想不到,平時那樣氣宇軒昂、正氣凜然的尹匡,竟然露出一抹賴皮的賊賊笑容。

  唐海翎凝霜的美顏忍不住被他逗得軟化一大半。

  「你沒事好做嗎?」她沒好氣地問道。

  「有啊!」他一臉認真的表情。「我正在追你。」語畢,還不忘送上一抹迷人的微笑。

  「你到底想做什麼?」心陡然停跳一拍,她氣惱地問。

  「我以為我已經說得夠清楚了——我想追求你。」他的笑容始終不減。

  她美麗、聰明且獨立,其實跟時下標準的現代女子並無不同,但他就是覺得她很特別。

  特別到他不惜用五天的時間守候在她家門外,用有損他男性尊嚴的低姿態來博取她的原諒。

  望著他迷人的笑容,唐海翎的臉龐不由自主地紅了。

  她——她怎麼能接受他的追求?

  他或許長得英俊迷人,笑容或許是有那麼點蠱惑人心,身上帶著足以讓人神魂顛倒的魅力,但,他騙了她——

  算了吧,唐海翎!她聽見心底的聲音這麼告訴自己。

  事實上她並沒有任何損失。說穿了,除了心理上的些微受創,以及自尊的些許挫折,這其實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謊罷了。

  最重要的是,她莫名其妙地喜歡上自己口中的騙子了。

  這個人,不只騙人,還騙心,可恨!

  但是,跟人家僵持了那麼多天,這會兒叫她怎麼拉得下臉來?

  「很抱歉,我對你沒有特別感覺。」她賭氣地說道。

  尹匡自認不是什麼萬人迷,不過,他實在不習慣被女人拒絕。

  憑著特殊的身份,當然不乏女人對他投懷送抱,但是,他從來不曾有過這種被愛情征服的感覺。

  「對我沒感覺?那為何你的視線總是停留在我身上?」他不是傻瓜,而且自認很懂女人。

  「我……我……」她的眼神閃爍,遲遲拿不出一個合理的借口。

  「承認吧,我們都互相吸引不是嗎?」

  他們僵持許久,久到她幾乎以為,自己即將在他的凝視下投降。

  「我才不想有個引人側目的男朋友。」她終於不情願地開口了。

  聞言,尹匡先是一怔,繼而忍不住笑了。

  她是多麼與眾不同啊!

  以往他身邊的女人都只想著要怎麼吸引他的注意,獲得他的青睞,而這個女人竟然嫌棄他的身份?!

  這一刻,他更加堅定——他非要這個女人不可!

  「我會盡量,呃——不那麼引人側目。」他忍住笑,佯裝一本正經地對她做出承諾。

  「你敢笑我?」唐海翎羞惱地紅了臉蛋。

  「對不起,你的首肯讓我有些飄然忘我了。」

  「誰答應你了?!」

  「你會答應的。」尹匡說得極有把握。

  「為什麼?」唐海翎不服氣地問道。

  從來沒有人敢支配她,也沒有人能預測她的反應,就算是這個神通廣大,近乎神話的男人也一樣。

  「因為——」他堅定地伸手將她攬進懷裡,牢牢圈緊懷中的馨香柔軟。「我打算用『柔性的勸導』慢慢說服你,直到你答應為止。」

  「你——」

  不給她機會開口,尹匡便俯頭印上她柔軟甜美的唇瓣。

  愛情這東西啊——從不給人選擇來到的時機。

  ***

  在愛情那股致命的吸引力下,尹匡跟唐海翎開始交往了。

  或許是因為兩人個性中那份相似的特質,也或許是尹匡賣力的「說服」奏了效,愛情的火焰一發便不可收拾,熱度驚人。

  最不可思議的是,一路走來都以爭吵做為開端,以不歡而散收場的兩人,竟然意外地契合,就像是兩個齒輪般地融入彼此、咬合緊密,常常只需從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推知對方的心思。

  令人無法想像的是,看似大而化之、霸道成性的尹匡,竟然也有如此溫柔細心的一面。

  他對她總是熱情體貼、溫柔備至,總有些出奇不意的浪漫舉動,他用盡一切所有能對她好的方式,非要把她寵上天似的。

  剛飛完一趟歐洲,唐海翎從機場出來,才跨上尹匡的高級轎車,他便立刻遞來一隻包裝精美的紫色盒子。

  「拜託,不要再送我禮物了啦,我滿滿一抽屜都快放不下了!」用不著拆,她就知道裡頭是什麼東西。

  交往後這兩個多月以來,他送她的耳環、項煉,還有族繁不及備載的香水、名牌皮包,簡直多得可以去開精品店了。

  他不在乎錢怎麼花,她收這些東西卻收得有點生膩了。

  「那你喜歡什麼,我下回送給你。」他喜孜孜地問道。

  送東西?這就是他對人好的方式?

  或許他不明白,其實她只希望兩個人在工作之餘能聚一下,看場電影、吃頓晚餐,陪伴彼此——她對愛情的期待真的很簡單。

  「不用了,我什麼都不缺。」唐海翎搖搖頭。

  尹匡不解地瞅她一眼,聳了聳肩——看來,他是真的不懂。

  「餓了嗎?」他換了個話題。「我訂了家陶板餐廳。」

  這就是跟尹匡在一起的好處,她永遠也不必為下一刻要發生的事情操心,做事縝密有計畫的他,總是習慣把事情安排得妥妥當當、無可挑剔。

  或許以往的唐海翎,會覺得這樣的男人過於強勢,也太具支配欲,但現在她倒開始習慣由他掌握主導權。

  這或許就是愛情的魔力吧,竟然能讓她從女權至上主義者,徹底變成一個小女人!

  「嗯!」她甜甜地點點頭。

  吃完了晚餐,兩人步出餐廳,沿著人行道一路悠閒地散步,走向停車場。

  被他溫暖寬大的掌牢系,涼風迎面吹來,唐海翎胸臆漲得飽滿,一種微妙的幸福感洋溢整個心口。

  悄悄緊握他的大掌,她眉眼含笑,原來這就是愛情——她想。

  「海翎?好巧喔,竟在這裡遇見你!」

  突然間,一個頗為美麗的女子,遠遠朝他們跑了過來。

  「你跟男——」同屬空服員的方雪莉,熱絡地轉頭看清她身旁的人,話聲陡然消失在大張的嘴裡。

  「海翎,你、你——」方雪莉瞪大了眼,震驚得簡直說不出話來。

  她當然認得出站在唐海翎身邊的那個英俊男人,就是她們具話題性的總裁——尹匡。

  正驚疑之際,她的視線驀然觸及兩人緊緊交握的手。

  方雪莉狠狠地倒抽了口氣,結結巴巴問道:

  「你跟總、總裁是……男女……朋友?」她的目光來來去去,露出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唐海翎羞紅了臉急忙想抽回手,不料卻被尹匡緊緊扣住。

  「欸——」

  唐海翎略帶嬌嗔地瞥了他一眼,他懂得她的暗示,只得勉為其難地低哼了聲,算是回答。

  看著兩人之間交換的眼神,誓言釣個金龜婿當少奶奶的方雪莉,嫉妒得眼睛幾乎要冒火了。

  她貪婪的目光掃過尹匡寬闊厚實的胸膛,以及身上極具品味的黑色高領衫、西裝外套,突然強烈地想得到這個男人。

  她自認長得比海翎漂亮出色,身材也絕不輸給她,一定能擄獲尹匡的心——男人都是善變的,不是嗎?

  思及此,她立刻綻出一抹無比燦爛的笑容。

  「總裁,我叫方雪莉,跟海翎是同一期進公司的空服員——」

  不等唐海翎引見,她主動上前介紹起自己。

  一想到若是變成飛上枝頭的鳳凰,不知會招來多少羨慕的眼光,再想到下半輩子穿金戴銀的少奶奶生活,她說得更是起勁。

  孰料,對於她的美色,尹匡不但完全無動於衷,深邃的眸底甚至還出現了一絲絲不耐。

  這個女人聒噪不休、言不及義,而且已經嚴重佔用他跟唐海翎別後寶貴的相聚時間。

  「真高興在這遇見總裁,這是不是人家所謂的緣分——」

  「抱歉,我們還有點事。」甚至不等她說完,尹匡立刻打斷她。

  「尹匡——」

  他禮貌地點了下頭,立刻帶著唐海翎離開,無視於她的抗議。

  「海翎,我們再聯絡囉!」方雪莉怔了怔,旋即像是想起什麼,高聲朝遠去的唐海翎喊道。

  帶著些許不甘、些許悵然,望著逐漸消失在視線外的挺拔身影,方雪莉驟然下定了決心。

  她要他!

  無論如何,她非得想辦法把尹匡給搶過來才行,就算是必須背叛朋友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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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一進到位於市郊的高級別墅,尹匡立刻將唐海翎扯進懷裡,大手托住她的後腦杓,飢渴地吻上她的唇。

  狂肆的熱情宛如野火,來勢洶洶一發不可收拾,他急切地掠取她口中的甜美滋味,用熱情訴說對她幾欲發狂的思念。

  她柔軟的身軀、沁入胸臆間的馨香,讓他不由得將她擁得更緊,像是恨不得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裡。

  像是怎麼也吻不夠她,尹匡的大手捧起她的臉蛋,吻得更加大膽、深入,滾燙的唇舌靈活地在她的檀口中勾弄,逗弄撩撥她羞怯的香舌。

  唇下生澀驚羞的反應,讓尹匡在心底忍不住滿足地歎息。

  唐海翎怎麼看都像個新新女性,但對於接吻卻宛如一個還未啟蒙的學生,在她身上,尹匡徹底滿足了當個老師的成就感。

  但是,對於那道最後的防線,唐海翎總有著幾分堅持,尹匡也慎重看待,不願貿然讓彼此的關係複雜化。

  但該死的,他想要她,想得渾身都發疼了,只是他實在不捨褻瀆了這麼純真美好的她!

  在紊亂的喘息中,他們急切地尋找彼此的溫暖與溫柔撫慰,一個星期的分離,讓兩人都有些失控了。

  尹匡的唇舌順著她修長的頸項一路往下滑,在美麗的鎖骨上徘徊流連,扣子一顆、兩顆……不知不覺地被解開了。

  雙頰嫣紅似火、意識混亂迷濛的唐海翎,忘了謹守最後一道防線的原則,只覺得在他的唇舌下、他帶火的大掌下,自己彷彿燃燒了……

  「你好美——」他瘖啞的喘息在她耳邊響起。

  唐海翎眼中看不見自己早已赤裸的身子,只看得見他幽暗眼中的讚美、驚歎,以及——濃烈的慾望。

  她知道自己貿然交付身心的決定有些危險,但面對他蘊含千萬深情的溫柔,就算是飛蛾撲火她也義無反顧。

  一個星期的分離,他覺得自己好像一條渴水的河,只有她宛如雨水般甜美的滋潤、柔軟溫情的撫慰,才能解除自己面臨乾枯的痛苦。

  他用唇讚美、膜拜她迷人的每一寸肌膚,以無所不在的熱情點燃她身上那條引線——

  一場激烈糾纏的歡愛,在這個首次分離後重聚的夜晚,終於在壓抑許久,兇猛反撲的狂烈慾望促使下展開。

  在尹匡的汗水、喘息中,唐海翎融化了、沉醉了。

  她絲毫感覺不到第一次容納慾望的痛楚,只感覺得到他滾燙的肌膚是那樣緊貼著她,濃烈好聞的氣息綿密地圍繞著她,而他——正毫無一寸空隙地被包裹在她身體裡面。

  愛情,就是這麼奇妙的東西,它將短短相識不及三個月的兩人,緊緊地牽在一起,讓他們為彼此心醉、瘋狂。

  拋開相識時的偏見,這些時間以來,唐海翎發現,尹匡有著多得令人數不完的優點,他聰明、開朗而風趣,懂生活、講究品味,是個讓人一深入瞭解就會瘋狂迷戀的男人。

  她瘋狂眷戀他的一切,眼裡只有他,日昇月落全都只為他,她的世界裡彷彿只看得見尹匡。

  在他熟練技巧的帶領下,她首次領略到結合的美好。隨著他不斷往上攀升,唐海翎感覺自己越飛越高、那股酥麻也越來越強烈——

  抵達最後絢麗燦爛的終點,瞬間爆炸的那一剎那,他們緊緊交纏,同時發出滿足的驚歎。

  這一瞬間,他們像是看到了幸福的色彩!

  ***

  雲雨驟歇後的房間裡,瀰漫著一股慵懶的氣息。

  尹匡展臂將唐海翎緊緊擁在胸前,大手輕撫著她的長髮,沉醉在淡淡茉莉花髮香中。

  唐海翎靜靜依偎在他懷中,若有所思的美麗臉龐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匡。」她突然開口輕喚他,劃破房內的靜謐。

  「嗯?」伸出另一隻大手輕撫著她光滑細嫩的背,尹匡心不在焉地應道。

  「你有沒有想過——結婚?」唐海翎帶著幾分小心、幾分羞赧地問道。

  霎時,沉醉在她發間的指尖突然發麻。

  「結婚?」他低下頭望著她。

  「有什麼不對嗎?」唐海翎微微地蹙起眉頭,那副疑惑的神情依然美得讓人心動。

  「你想結婚?」他慎重確認。

  「我只是覺得,我們都到適婚年齡了——」說話時,她甚至不敢看他。「而且我們在一起的感覺也很好,不是嗎?」最重要的是,她想跟他一起生活、為他孕育孩子。

  他斂著眉沉思許久,那凝重、深沉的神情是她從未看過的。剎那間,她突然覺得自己離他好遙遠,遠得彷彿她從未真正認識過這個男人。

  「海翎——」他沉重地喚了聲,思索著該如何開口。

  她很美、很動人,跟她在一起的感覺也很好,但是——他不要婚姻。

  從父母的婚姻中,他體會到看似美好的愛情,對雙方所造成的傷害。

  與其擁有一個可能會是個錯誤的婚姻,他寧願用一顆真心、一輩子去呵護寵愛唐海翎。

  「我們很適合彼此,在各方面也都很契合,但是——」尹匡頓了下,輕聲吐出一句:「我並不適合結婚。」

  「我並不適合結婚」這幾個字,像是一顆威力強大的炸彈,徹底摧毀了唐海翎的平靜。

  飛上雲端的幸福,一下子重重摔進了深淵。

  「我們仍舊可以維持像現在這樣的關係,我會愛你,會給你想要的一切,只除了——婚姻。」

  唐海翎楞楞地看著他一開一合的嘴,卻連半個字也沒聽進去。

  眼前的情況有些荒謬,好像她正陶醉在美麗動人的電影情節中,卻突然有人將自己拖出戲院,告訴她,她走錯了電影院。

  「為什麼?」她近乎麻木地問道,思緒浮浮沉沉,尋不到定點。「你說你愛我不是嗎?」她以為相愛的終點就該是婚姻。

  「沒錯,我是愛你、為你著迷。但是一段長久穩定的關係,並不一定非把彼此困進婚姻的囹圄裡不可。」他語重心長地說道。

  「我懂了。」唐海翎自嘲地點點頭。

  她好像直到這一刻才終於弄清楚,原來他要的不是一個白頭偕老的伴侶,而是一段合則聚、不合則散的自由關係。

  她強忍著眼底灼熱的濕意,卻忍不住心口一圈圈擴大的痛。

  彷彿沉默了一世紀之久,她終於做下決定。

  「我們分手吧!」她垂下眼掩飾心痛。

  「為什麼?」他以為他已經把話解釋得夠清楚了。

  「你還是不懂是不?」唐海翎苦澀一笑。「我想要一個家,有丈夫、有孩子,就像避風港,無論快樂傷心,都能被包容,而不是一段毫無未來的短暫關係。」

  孩子?他心頭倏然一驚。

  看著她認真的表情,他陷入了沉思。

  他不要婚姻,也不想要孩子,這兩樣都將牽絆住他的自由,但是——他想要唐海翎!

  她是那樣特別,那樣讓他不捨輕易說再見,為了她,他堅定的信念甚至逐漸開始動搖。

  他想,為了留住她,他應該可以容許擁有一個跟她一樣聰穎、獨特而美麗的孩子。

  「好吧,我們可以有孩子。」這是他唯一能讓步的。

  「就這樣?」唐海翎因為這樣的荒唐而失笑,心卻更加緊繃發疼。

  「就這樣!」尹匡堅定地回答她。

  她再度自嘲地一笑,靜靜起身穿回衣服,收拾起屬於自己的東西,轉身走向大門。

  「你到底要什麼?」尹匡氣惱地在她身後高吼道。

  所有她想要的一切他都願意給她,甚至願意為她承諾忠實,難道這樣還不夠?!

  「你知道的。」她停下腳步,輕輕回他一句。

  該死,這是他唯一辦不到的!

  「為什麼你非要那一句承諾不可?我以為我們會有同樣的想法。」他們在各方面都是那樣契合不是嗎?

  他不懂,像唐海翎這麼一個看似時髦前衛的女人,竟也會憧憬婚姻這種不必要的東西?!

  「我想,或許自始至終你都從未瞭解過我。」她輕輕地說道,旋即步出大門。

  望著她美麗的背影,他知道她這一走,或許會就此消失在他的生命中,一如空中劃過的流星,除了那抹轉瞬即逝的璀璨,再也尋不到痕跡。

  目送她的身影隱沒在窗外的黑暗中,掙扎、不捨,矛盾的種種情緒在尹匡心頭翻湧。

  他實在不懂啊,為何她偏偏執著於那張薄紙裡牽繫的關係,而不惜跟他分手?

  他不懂,實在不懂,婚姻在她心底,到底代表著什麼意義?!

  就像他的父母,即使存在那份婚姻關係,卻不相愛,兩顆心南轅北轍,絲毫找不到交集點,多可悲是不?

  他承認她美麗、特別,強烈地吸引他。失去她,讓他心裡很不好受,就好像被人硬生生從手裡搶走心愛的寶貝一樣。

  有幾秒鐘的時間,他幾乎想不顧一切追她回來,但他不能——

  因為,他給不起她要的那句承諾!

  ***

  但事實上,唐海翎真能像勇敢平靜地走出他視線那樣,從此心如止水嗎?

  答案當然是——不!

  強撐著最後一絲尊嚴,她走出他家大門,卻彷彿已被抽空了靈魂。

  她失魂落魄地往回家的方向走,忘了怎麼搭車、也忘了怎麼讓兩條又痛又酸的腿歇息,就這麼麻木地一路走回家。

  夜風迎面輕輕拂來,卻讓她的眼睛痛得想掉淚——

  那是因為風吧,風吹痛了她的眼,才會這麼莫名其妙地惹出她的淚,只是,為何風吹不進的胸口也這麼痛?

  她以為自己夠成熟、夠世故,卻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會相信,童話故事中的公主與王子終究會因愛而永遠在一起。

  她以為他眼中的溫柔、深情,就是承諾、就是永遠,但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實在天真得近乎荒謬。

  他不要她,從來就不打算承諾,他要的,只是一段趁鮮品嚐的速食愛情,合則愛,不合則散,誰也不必約束誰。

  但是——這並不是她想要的,她要愛情、要婚姻,更想要一個愛她的丈夫、一群可愛活潑的孩子,一個完整收容幸福的家啊!

  心口那一陣一陣的痛,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只好蹲下來,用力做著深呼吸,試圖讓自己喘過氣來。

  無論如何努力想平息,那股痛楚還是擰得心口發緊。

  「唐海翎,你這個傻瓜、你這個傻瓜,你這個大傻瓜……」

  她捂著臉,心碎地低喊道。

  是的,也唯有她這種傻瓜,還會相信愛情的永恆!

  ***

  「你這個傻瓜!」

  夜深人靜的唐家,突然傳來一個高分貝的叫嚷。

  「知名寰宇航空的總裁看上你,你竟然放著不要,你腦袋壞啦?」

  小腹微凸的唐海音雙手插腰、扯開大嗓門,衝著坐在床邊的唐海翎不停地數落著。

  從尹匡住處回到家,正巧一天回三次娘家的大姊也在,她怪異的神色一下就被大姊看穿,經不起一再追問,唐海翎只有一五一十地說了。

  誰知道大姊竟然開始數落起她,還越講越激憤。

  「你向來是個聰明人,怎麼這回這麼笨,竟然放著這台超級印鈔機不要,你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她家的男人只會印新台幣,而海翎的可是連美金都印,怎能輕易放過?

  「大姐,你不懂——」

  「我怎麼會不懂?!」唐海音不以為然地哼了聲。「說起戀愛,大姊也是轟轟烈烈地談過一回。」要不,她家那個將近一百分的老公是怎麼來的?

  說起這個,唐海音就怨歎。

  從小,海翎就是他們家最與眾不同的孩子。

  她很聰明,思路清晰、辯才無礙,舉凡所有令人羨慕的優點她全有了,特立獨行的個性,讓她比她們這些當姊姊的多了分成熟穩重。

  她總是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要的是什麼,她有數不盡的優點,完美得幾乎不像是唐家人,老爸跟老媽彷彿把身上最好的基因都給了她。

  但海翎卻偏偏對某些事情有特別的執著,那絕不妥協的拗脾氣,有時連她這個大姊也會被氣得半死。

  就像現在,竟然為了一個這麼簡單的問題,而自尋煩惱——

  這下她總算知道,在愛情面前,就連向來聰明的妹妹也會有盲點。

  「他說他不要婚姻……」唐海翎艱難地吐出話,每說一個字都會令她心痛上一回。

  「有了這個大財主,你要婚姻幹什麼?」唐海音兩眼一翻,忍不住吐槽。「況且,這天底下沒有改變不了的事,就算是男人也不例外,瞧我,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她說得萬分得意。

  就連聶仲璽那種只知道賺錢的工作狂,都被她無往不利的魅力給征服,天底下還有什麼辦不到的事?

  「大姊,錢對每個人來說,不盡然那麼重要,也不是每個人都像姊夫一樣,懂得及時把握愛情。」唐海翎黯然說道。

  「小傻瓜,等久了就是你的,這道理你該不會不懂吧?!」唐海音丟了個眼色給她。

  「大姊,你的意思是說——我該回到他身邊?」向來極有主見的唐海翎,竟出現一剎那的迷惘。

  回到他身邊,守著一段沒有未來、或許永遠也等不到承諾的愛情——她辦得到嗎?

  「當然,男人有時候就是嘴硬,嘴巴上說不愛你,心裡卻比誰都在乎你,對於比較頑強固執的人嘛,就需要一點時間去突破心防,時間一久,等他發覺你的好,還怕不把你牢牢鎖在身邊,任你予取予求嗎?!」唐海音說得頭頭是道。

  一個男人當面表明不要婚姻,能從他面前離開,已是對她尊嚴的最大考驗,難道她還得回去求他?

  她辦不到——

  「辦不到也得辦!」唐海音的聲音陡然插入。「你愛他嗎?」她睨著眼、彈彈戴著碩大鑽戒的纖指,閒適問道。

  沉默半晌,她終於艱難地點點頭。「愛。」

  「那不就結了,在所愛的男人面前就算連尊嚴都沒了,也沒啥好覺得丟臉的,別忘了,你愛他耶!」唐海音替她歸納出結論。

  是啊,愛一個人就不該那麼輕易放棄,否則,那便不是真正打從心底而生的感情了……

  驕傲如她,從來不曾在誰面前低過頭,唯有這一次,她決定拋下尊嚴。

  誰叫——她愛慘了他!

  「去找他談一談,知道嗎?!」唐海音難得擺出大姊的樣子。

  唐海翎咬著唇,點點頭。

  任務圓滿達成,又是功德一樁,唐海音滿意地笑了。

  「跟騙子有啥好談的——」

  突然間,門邊傳來一個細碎的嘀咕。

  兩人不約而同地循聲轉頭,唐海翎立刻氣急敗壞地嚷了起來。

  「媽!你幹嘛躲在門外偷聽?」

  「我關心自己的女兒有什麼不對?」唐家老媽答得理直氣壯。「你們講的是那個老打電話來,叫做『相框』的傢伙吧?這臭小子不但會騙人,還敢欺負我女兒,以後讓我見著他,非打斷他那雙狗腿不可!」

  不待女兒們回答,唐家老媽立刻忿忿地數落起來,最後甚至還撂下狠話。

  「媽,誰告訴你,我被人家欺負啦?」唐海翎又羞又氣。

  「不是被欺負,用得著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唐家老媽一臉不以為然,瞅了眼鼻頭紅通通的唐海翎。

  「我、我——唉呀,我累了,想睡了啦,你們都出去!」

  唐海翎解釋也不是,承認也不是,索性把大姊跟老媽全趕出房間圖個清靜。

  門外,唐家老媽納悶地盯著門板許久,忍不住對大女兒嘀咕。

  「丫頭,這個『相框』究竟是什麼人,三丫頭幹嘛叫人家騙子,還跟人家『勾勾纏』?」

  「媽,他叫尹匡不叫相框。」唐海音懶洋洋地糾正她。「而且人家還是堂堂寰宇航空的總裁哪!」

  要不是已經有個英俊瀟灑兼多金,簡直快把她捧上天的老公,她一定毫不猶豫地巴住尹匡這個優質男人。

  啥?寰宇航空的總裁?唐家老媽的下巴險些掉下來。

  「沒錯,人家名下不但有上百億美金資產,還擁有百來架飛機,恐怕我們的王永慶還差人家一大截喲!」

  比王永慶還有錢?唐家老媽的眼睛睜得簡直大到不能再大。

  「媽,我要回去了,司機在門外等了。」唐海音打了個呵欠,懶懶擺了下手,便逕自步出大門。

  直到女兒的身影消失許久,唐家老媽才終於像是如夢初醒般,猛然跳了起來。

  邁著肥短的雙腿,她悶悶不樂地在客廳裡兜起圈子來。

  這一刻她懊惱的不是女兒曲折的感情事,而是錯失那個極可能成為第三個有錢女婿的事實。

  懊惱啊,虧她一世英名,竟然白白放過這頭大肥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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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小心翼翼地摸進臥室,方雪莉聽著從浴室裡傳來淋浴的水聲,內心忍不住激奮呼喊。

  太棒了,尹匡在洗澡!

  雖然騙過門口的管家費了點唇舌,為了找尹匡的房間,也讓她費了一番功夫,但眼前這個機會實在太完美了,簡直像老天爺刻意要幫她似的。

  環視著藍色調,且充滿著男性氣息的房間,方雪莉立刻毫不猶豫地把自己剝個精光,然後跳上床。

  她對自己的身材與魅力向來很有自信,雖然她三番兩次藉機想接近尹匡,但他的態度卻始終冷淡,從不正眼瞧她。

  但男人嘛,有誰在看到自己床上躺了一個秀色可餐的裸女後,還能夠無動於衷地當柳下惠?

  為了這一天,她還特地花了近萬元去作了處女膜整型手術,一旦尹匡衝動難耐地要了她,她就可以藉此要求他負責,總裁夫人的位置非她莫屬。

  腦海中浮現兩人激烈交纏歡愛的畫面,這讓她渾身不禁躁熱起來。

  她交往過的男人不計其數,但卻沒有一個會像尹匡這樣,讓她有種神魂顛倒的感覺。

  最重要的是,他很有錢,可以讓她一輩子當個養尊處優的少奶奶,再也不用到飛機上替客人端盤子,看人臉色。

  既然看準了這個能讓她晉身豪門的機會,說什麼她也不會放過。

  呵呵——她方雪莉就是這麼一個懂得把握機會的人呀!

  ***

  存著對尹匡的最後一絲希冀與眷戀,唐海翎決定好好地跟他談一談。

  懷著紛亂而忐忑的心情,她沒有事先打電話,獨自來到他的別墅外。

  門外,早已熟識的管家替她開門。

  「張管家,尹先生在嗎?」她朝管家微微一笑。

  「呃——」遲疑半晌,管家神色有幾分不自在地說道:「尹先生在房間裡,我去請他下來。」說著就要往樓上走。

  「張管家,不用了!」唐海翎阻止他。「我自己上去找他就可以了。」

  「可是……」張管家欲言又止。

  「沒關係,我有重要的事要跟尹先生談談,你去忙你的吧。」

  猶豫好半晌,張管家總算放行。

  平時張管家態度很和氣,對她也總是禮遇三分,怎麼今天好像有些反常,似乎不希望她上樓找尹匡?

  懷著幾分疑問,唐海翎獨自走上樓,來到他的臥房外。

  一路走來充滿勇氣的她,卻突然遲疑不前。

  千萬不能退卻!她得為自己爭取幸福——她這麼告訴自己。

  幸福是要靠自己去追求的,如果連她都不能替自己爭取幸福,那麼還有誰能幫她?

  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堅定地伸手推開房門,然而,映入眼簾的不是她思念牽掛的人,而是一個這輩子她怎麼也想不到的人。

  「雪莉?你怎麼會在這裡?」

  唐海翎瞪著床上那個光溜溜的軀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海翎?」方雪莉的思緒有幾秒鐘的停擺。

  她只是想來勾引尹匡,卻從沒想到會被唐海翎撞見,但立即地,她迅速反應了過來。

  只要逼走海翎,那尹匡不就是她的嗎?

  她可不能辜負上天這一石二鳥的巧妙安排啊!

  拉起絲質被單蓋住自己赤裸的身體,方雪莉用力擠出眼淚,裝出一臉錯愕與驚惶。

  「海翎,我——我可以解釋——」她的目光,還不時飄向一旁的浴室。

  順著她的目光,唐海翎跟著震驚地望向浴室,在聽到裡頭傳來淅哩嘩啦的水聲後,她的心徹底碎了。

  凌亂的大床、方雪莉臉上那像是歡愛後殘留的緋紅,以及浴室裡傳來沖澡的聲音——

  再怎麼天真,她也猜得出來幾分鐘之前,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事!

  浴室裡那一陣陣的水聲,就像是鞭子一下下地抽打著她的心口。

  尹匡那張總是戲謔含笑的俊臉、那雙總是溫柔深情的眸,是那樣清晰、突如其來地浮上腦海。

  曾經,在這張大床上,他們呻吟、喘息,汗濕了彼此,那樣緊密地融合在對方的身體裡……

  如今,她才走了不過幾天,他竟已經毫不眷戀地找到新的替代品?!

  「你跟尹匡——上床?」艱澀地吐出這兩個字,她的心幾乎碎了。

  「我——我——」方雪莉一臉驚怕地咬著下唇,眼底的淚泫然欲滴,讓人看了著實不忍。

  「海翎,對不起,我實在太喜歡總裁了,經不起他一再地要求,我一時情不自禁,才會……」說著,她捂著臉哭了起來。

  尹匡要求方雪莉上他的床?

  聽著床上傳來陣陣淒切的哭泣聲,唐海翎渾身麻木得幾乎沒有知覺,心酸得想哭,卻沒有淚。

  她不敢相信,她的朋友跟男友竟然背叛了她——

  突然間,方雪莉停止哭泣,用力擦乾淚,信誓旦旦地說道:

  「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也不會破壞你跟總裁的感情,我只是想留下一個回憶,只是這樣而已,真的!」

  她看起來太無辜,那流著淚懇求她原諒的模樣十足可憐兮兮,誰也無從懷疑她的用心。

  原來,這就是他不要婚姻的原因……

  遊戲人間、玩弄女人,享受被女人的愛慕拱上雲端的感覺,難怪他視婚姻如敝屣。

  原來,這就是心碎的滋味!

  在眼淚即將淹沒視線前,唐海翎遽然轉身衝出大門。

  情況外的尹匡沖完澡一出來,立刻發現在他床上光裸著身子的方雪莉。

  他的臉色頓時冷沉了下來。

  「你是怎麼進來的?」這陣子以來,他幾乎快被她的糾纏給搞瘋了,這下她竟然膽子大到敢私自跑進他房間?!

  「總裁,為了見你一面,我不得已騙管家說是為了公事,他才讓我進來。」方雪莉不敢迎視他的眸,尹匡渾身散發的那股氣勢,讓她心生畏懼。

  「你又想做什麼?」他冰冷的眸子,依然沒有半點溫度。

  深吸了口氣,方雪莉大膽地將雪白的胴體貼上他。

  「總裁,我喜歡你——」

  眼前玲瓏有致的美體,足以誘使聖人犯罪。

  「穿上你的衣服!」孰料,他卻看也不看她一眼,只一把撈起地上的衣服丟給她。

  尹匡那冷冽的語氣,讓她忍不住害怕起來。

  「總裁,別拒絕我,我是心甘情願的,求你要我——」方雪莉強鼓起勇氣,恬不知恥地哀求道。

  「別作踐自己,我不喜歡你,也沒興趣佔你便宜。」

  一轉身,他正要打電話吩咐司機送她回去,卻瞥見地上有串鑰匙,拾起一看,竟覺得有幾分眼熟。

  「剛剛誰來過?」他懷疑地瞇起眸,厲聲問道。

  「呃,是——是——」方雪莉吞吞吐吐半天,兩眼閃爍不定。

  他倏地一把擒住她的纖腕,冷硬地又問了一次。「說!剛剛誰來過?」

  方雪莉無計可施,只得照實回答。「是——是海翎。」她怯怯地吐出一句。

  「該死!」尹匡狠狠地爆出一聲低咒,幾乎把方雪莉嚇壞了。

  光看這麼大串鑰匙掉了卻渾然不覺,可見一定走得很匆忙,他也更加肯定,海翎鐵定是誤會了什麼。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巧合的事,該與不該碰在一起的事,全在這一天碰上了。

  「在我回來以前,你最好自動消失。」

  丟下一句話,他抓了件衣服,立刻轉身大步衝了出去。

  ***

  在唐海翎即將衝進家門前,尹匡追上了她。

  「海翎,等一等——」尹匡一把拉住她,轉過身面對他的,是蒼白得像紙一樣的臉龐。

  「別碰我!」她憤怒地甩開他的手。

  他的人、他曾經的柔情蜜意,他偽善的面孔,都讓她覺得作嘔!

  胸口緊繃得近乎窒息,她斷然地扭頭而去。

  「海翎!」尹匡心急地再度追上她,一把將她拉進懷裡。

  「海翎,你聽我說!」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她用力捂起耳朵,失控地放聲大喊。

  「海翎,你誤會了,我跟方雪莉——」

  「你嫌對我的羞辱不夠嗎?還要鉅細靡遺地詳述那些不堪的細節?」她悲憤地望著他,又再度激烈掙扎起來。「你放開我——放開我!」

  她奮力掙扎著,眼底卻逐漸被心碎的淚水淹沒。

  在一片矇矓的淚影中,他那曾經熟悉、令人怦然心動的懷抱與氣息,如今卻令她心痛得無法呼吸。

  她簡直像是瘋了似的,拼了命在他懷裡又推又打,一雙眼紅得像是染了血,卻倔強得連一滴淚也不肯掉下來。

  不一會兒,她纖細的手腕立刻磨出一大片紅腫。

  尹匡實在怕她傷到自己,索性牢牢把她圈在懷裡。

  他不敢相信,平時總是那樣冷靜、沉著,不輕易被牽動情緒的唐海翎,竟然會憤怒失控至此,像個被激怒的孩子一樣,毫無理性可言。

  「海翎,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樣。」

  雖然有些窩囊自己竟得講起電視上三流連續劇的台詞,但這種誤會,他還是不得不向她澄清。

  「你要向我解釋什麼,我親眼所看到的事實?」她不敢置信地諷笑。

  究竟她所認識的尹匡,是個表裡不一的偽君子,還是個演戲功夫爛到家的蹩腳演員?!

  「方雪莉不請自來,我跟她之間真的什麼也沒有。」尹匡比無辜更無辜。

  「你跟她沒什麼,她會一絲不掛地躺在你床上?」他若不是說謊的技巧太差勁了,就是把她當傻瓜。

  面對她的質問,尹匡登時啞口無言。

  他確實很難解釋,方雪莉為何會光溜溜地躺在他床上,還不巧地被她給撞個正著。

  這不是倒楣是什麼,難道能說是上天給他的考驗?

  「我知道這聽來有些荒謬,但是你該信任我的。」他煩躁地耙梳了下頭髮。

  「我該相信你?」唐海翎嘲諷一笑,失望而心碎地望著他。「省省吧!你不要婚姻、拒絕束縛,不就是因為你只想玩弄女人、遊戲人間嗎?我看不出有哪裡誤解了你。」

  「媽的!你為什麼不聽我解釋?」積壓了滿肚子的悶氣,讓尹匡忍無可忍地爆出低咒。

  「你非要逼我把不堪入耳的真相挑明是不?」唐海翎幽幽說道。

  「什麼真相?」「不堪入耳」這幾個字尤其刺耳。

  「雪莉已經都告訴我了,她說是你要求她,她一時經不起誘惑才——」

  「荒謬!」他憤怒地大吼打斷她。「我尹匡需要去強迫女人?」這種淺陋的謊話她竟然會相信?

  「雪莉沒有必要說謊。」她也不相信那淒楚的神情跟眼淚是假的。

  「所以,你寧願相信她,而不是我?」他的臉色僵硬。

  「你要我相信一個說謊的慣犯?」

  她那深信不疑的神情和明顯的嫌惡,像是早已把他打入地獄,這讓他既失望又憤怒。

  「是,我是說謊的慣犯,不但人格低劣不堪,私生活還很糜爛,而你呢?說穿了也不過是個驕傲孤僻、自以為是的女人。」甚至連他眼裡只有她,根本容不下其他女人,這種簡單的事實也看不出來。

  「你——」唐海翎氣得幾乎掉下淚來。

  驕傲孤僻、自以為是——這就是她在他心目中的觀感,是不?

  「不論你怎麼說,我只相信我看到的!」唐海翎強自嚥回了眼淚,冷冷地吐出一句。

  「你——」她寧願相信自己,卻不相信他?「好!如你所願,我很樂意跟方雪莉在一起,天天上演你口中不堪的戲碼,免得辜負你對我的『期望』!」

  他冷著臉,一言不發正要轉身,卻被她突然叫住。

  只見她衝進家門,不一會兒拿著包紙袋出來丟給他。

  打開紙袋一看,裡頭整整齊齊地疊著他借給她的襯衫及外套。

  她這是想劃清跟他的關係嗎?

  「這就是你的答案?」尹匡抬頭望向她。

  她近在咫尺的美麗臉龐,依然是那樣動人心弦,但冷然疏遠的神情,卻彷彿離他有千里遠。

  很好,她的意思表達得很清楚,他完完全全地瞭解了!

  毫不猶豫地大步跨上轎車,他發動引擎,用力跺下油門瘋狂飛馳而去。

  明明對他那樣絕望透頂,但突然間,她卻覺得空虛、失落排山倒海撲來,暖暖的陽光曬在她身上,她卻覺得好冷——

  向來堅強的唐海翎,緩緩在地上蹲下來,再也忍不住地痛哭失聲。

  她哭得聲嘶力竭、幾乎喘不過氣來,像是要把心裡的委屈與痛楚一次宣洩。

  她明白一對情人得歷經很多的考驗,但她的男朋友床上躺著另一個女人——這種考驗對她來說,會不會太殘酷了?

  她終於明白,愛情這道牆,防衛外敵入侵的能力有多微薄,聽來鏗鏘有力的信任兩字,實際上有多脆弱。

  但,是她的錯——

  她錯在太快交付身心,錯在太相信自己的判斷與直覺,錯在對自己太過自信。

  而最大的過失,就是她在錯誤的時間,遇上了錯誤的對象,她還能怪誰?除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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