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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9 0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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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英國 多佛附近 闕萊堡
雨終於停了,傍晚的陽光依舊璀璨,頭頂上有海鷗飛翔盤旋,然後又飛回一百碼外的海上,風中的海水味非常濃厚;天氣也開始轉晴。
第八任樸茨茅斯公爵克萊頓乘坐由棗紅馬拉著的馬車,沿著碎石子鋪成的道路,往他的老家——闕萊堡前進。這座灰石砌成的堡壘,已經統治英國南方海岸的這個區域四百二十二年之久。他在寬敞的石門之前拉住馬匹,一隻海鷗飛近領隊的那匹馬「喬納」的頭,那匹雄壯的動物眼中的怒火讓他大笑。
「何必在意呢,小伙子,」他從馬車跳到碎石路上。他的馬廄領班麥坎佇立在那裡,接過馬兒的韁繩。「乖不乖呀,你們?」他先摸摸喬納,再摸摸傑明,一邊餵它們吃蘋果,一邊細數著它們五百年來未被污染的純良血統。公爵翻了白眼。
「最好為它們擦澡,麥坎,它們今天很辛苦。這些海鷗怎麼會突然變得這麼凶?」
「我聽說這表示有暴風雨要來。」麥坎說道。
「一場暴風雨才剛過去。這裡幾乎每個星期都有暴風雨,有時候甚至一星期來兩次。」
「呃,這裡是英國,現在又是冬天,爵爺。兩者加在一起總是讓人高興不起來。啊,我知道了,也許是因為有走私船,而海鷗不喜歡他們的味道。」
「我們已經有五十年沒看過走私船了,」公爵說道。「你似乎有點不對,麥坎,多注意自己的身體,你會不會是被尼柏傳染了?」
「我從來不會靠近那傢伙到會被傳染任何東西。」
麥坎和尼柏是一對冤家。公爵從來不知道原因,但那顯然是一段根深蒂固且糾纏不清的宿怨。
「我不管你是不是因為廚子做的難吃補丁而生病的,總之你多保重。」
「好的,爵爺。」麥坎說道。他一邊長篇大論地對著那些馬說話,一邊帶著它們走向位於南方、公爵的父親在三十多年前擴建的雄偉馬廄。
夕陽漸漸西沉,風吹了起來,氣溫也漸漸變冷。公爵深深地吸進充滿鹹味的空氣,再次看向已連續三天沒有出現的美麗太陽。
他抬起頭,看到應該在床上的尼柏努力朝他跑過來,深紅色的制服外套在風中飄揚。「爵爺!我來了,喔,老天,我還特別要求勃克在你到達的時候叫我,可是他比較喜歡麥坎。喔,老天,他已經把馬帶走了,對吧?他把我的孩子們帶走了!」
「對,而且他也不會讓它們傷到一根汗毛的,回床上去吧,尼柏,相信我,那些馬會得到很好的照顧的,在你不再咳得臉色發青之前,不許下床。」
尼柏大口吸氣、咳嗽,然後又吸了一口氣。「只是一點小毛病,爵爺。」他看向馬廄,看見那些馬快樂地昂首闊步,跟在那個混蛋麥坎的後面。
「我還不想替你辦喪禮,尼柏。去休息吧。」
尼柏滿懷崇拜地看著高大、英俊的年輕公爵。尼柏從沒見過他除了喝太多的白蘭地以外,有任何的不適。對公爵而言,駕駛敞篷馬車,讓雨水打在頭上,海風吹過濃密的頭髮,只是小事一樁。但要是尼柏做了相同的不智之事,可能很快會被埋到六呎深的地底。空氣依然因為沒有斷過的雨水而充滿了濕氣,從海峽那邊吹來的風既濕且冷,他顫抖了一下。「去吧。」公爵又說了一次。
「是,爵爺,」尼柏說道。「喔,爵爺,我差點忘了把這個交給你,這是一個小時之前,一個在您的朋友帕迪古爵士手下做事的人送來的,」他把一隻邊緣已經起皺的薄信封交給公爵。
公爵沒有多等。一定得是那件事,他想道,那件事一定得有個結束。他撕開信封,開始讀信:
我們以為十拿九穩,卻被他溜了。抱歉,萊頓。別失去信心,我們一定會逮到那個天殺的兇手。
天色突然完全黑下來,他抬起頭,只看到蒼白的雲佈滿了天空。他緊握手中的信:他們原是那麼有把握,絕對可以抓到那個可惡的叛國賊——那傢伙在十二月初的時候,在西敏寺附近的巷子裡殘酷地將范洛柏勒死了。
他想要用拳頭痛擊某些東西。轉過身,他看見尼柏眼神恐懼地看著自己。
「走開,尼柏,快走。」
尼柏往回跑上寬而縱深的前台階,一邊想著那封他趁勃克在儲藏室裡懲戒某個僕人時,從信差手裡搶過來的信裡,究竟寫了些什麼恐怖的消息。
恩,雖然尼柏不知道詳情,但年輕的公爵最近的確有很多事要煩心,也許是關於女人。每個人都知道公爵是個風流浪子,放蕩的事跡已經成了傳奇。這讓他想起那個女僕波玲。或許他可以哄她帶一些唐太太的熱鷓鴣蛋湯來給他,或許她還可以要她用湯匙餵他。而等喝完湯以後,他或許可以使她相信,他並沒有病到無法摸她漂亮的頭髮。
陰暗的表情從公爵臉上消失,他皺眉看著尼柏,瞇起黑色的眼睛,朝著正好踏上最上一層階梯的尼柏大吼:「不許去騷擾波玲,尼柏,我不希望她也被你傳染。」
就在此刻,他年長的僕役長用力推開了巨大的橡木前門,飄逸的白髮會讓任何年紀的人都為之眼紅。公爵記得他小時候曾經深信上帝就長成勃克的樣子。他父親當時低頭朝他微笑,說,不,勃克比較像摩西。
「勃克,叫穆達出來。」
不一會兒,一名穿著金紅色制服的高大紅髮男子出現在公爵的身邊。
「把尼柏塞回床上。要是他不肯乖乖躺著,就把他綁起來。要廚子幫他準備一點營養的湯,告訴波玲不要相信他說的任何一句話,只要別靠近他。」穆達同情地看了尼柏一眼,將他帶走。
公爵看看手上揉皺的信。該死!就差那麼一點點,他等了兩天,就是希望聽到他們成功的消息。他的心情比幾分鐘之前更惡劣了。「尼柏,勃克會叫凌太太去看你,你要聽她的話,這是命令!」
他聽到尼柏呻吟了一聲,而穆達在他的背上拍了一記。
勃克緩慢而威嚴地說:「凌太太讓他不安,爵爺。她那糾結的灰髮讓人聯想到巫婆,她煮的東西有怪味道,再加上自言自語的習慣,的確很容易讓一些無知的人感到害怕。」
「那摧毀不了他的男性氣概的,」公爵說道。「而尼柏則只在乎這一點。至於凌太太,我母親總是相信她救活的人比上帝的計劃多上許多。」
勃克清清他年老的喉嚨。「我知道凌太太現在認為法國辣芥末調酒,再加上一些新鮮海草,具有非常好的療效。不過我不確定那是用來喝的,還是用來在身體的某個部位。」
「如果幸運,我們就都不用去知道哪一個才是正確的。」
勃克說了聲阿門,一邊抬起頭看向北塔,彷彿可以聞到從她的藥草實驗室裡散發出來的氣味。公爵轉身走向石階,踏在大理石地板上的長靴發出響亮的聲音。他需要獨處,需要時間思考,然後重新計劃。這次他會親自參與行動,如果需要人當餌,他也願意冒險擔任。韓迪魯有過機會抓到謀殺洛柏的兇手,但他失敗了。
「爵爺!請留步,我忘了告訴你一件重要的事。」
公爵黑色的眉毛糾成一團,沒有轉身。「不急,勃克。我現在的脾氣糟透了,叫每個人都別來煩我。」
「可是,這件事你一定得知道。」
公爵聽到了勃克聲音中的不知所措。但如果自己心軟了,直到午夜之前,都會不得安寧。「別來煩我!」他大吼。「要是我想聽你所謂的重要消息,我自然會叫你。」他揮手遣退了那個在他出生前就已經在闕萊堡做事的老人。「不許任何人進書房。要是你真的關心我,這就是唯一能讓我高興的方法。」
「但是,公爵——」
公爵突然想到一件事。「德蒙少爺沒事吧?」
「當然沒事,爵爺,少爺整個下午都在和他的小馬玩,現在則是和愛倫在育嬰房裡用晚餐。」
「好,那就沒事了。如果是單太太在打洗碗的女僕,你自己看著辦就行了。」
公爵轉過身,棕色的長大衣在腳邊飛揚了起來,接著他踏步穿過大廳經過掛在古老石牆上,像是厚厚窗簾的中古時期壁帷。勃克張大著嘴,藍眼睛中充滿煩惱。
凡事總該有個極限,公爵想著。他才花了兩個小時陪父親一位即將去世的朋友衛利克伯爵;而他的兒子只忙著等待接受爵位。回到家,又聽到韓迪魯這個該死的消息。他突然停住,感覺腳上一陣疼痛。
他的靴子裡居然有一塊石頭!他在一張祖先畫像下沉重的都鐸式椅子坐下,脫下及膝的靴子,抖掉那顆小石頭,揉揉腳底後再次站起身,懶得費事再把靴子穿上,更懶得理會那個魔術般突然出現在十呎外等待指示的男僕。
他將靴子塞到腋下,打開書房的門。
闕萊堡的書房是現任公爵最喜歡的房間。這是一個暗色的房間,莊重而豐實,總是充滿了檸檬蜜蠟與舊書散發出來的氣息。他朝二十五呎高的書架牆看了一會兒,窄窄的窗戶上掛著由不到兩年前他父親增設的酒紅色窗簾,壁爐裡已經升起了舒適的火堆,蠟燭架上的蠟燭也已經點燃,為即將來臨的夜晚做好準備。勃克就如以往一樣,知道他即將到家,而為他將房間打理得很舒適。
這是一個男性化,而且非常舒適的房間,公爵開始感覺到放鬆,內心深處的黑暗怒火和無助感逐漸消退。他脫掉手套和長大衣,將它們扔在深藍色錦緞椅子上,然後坐下,開始拔他的靴子。因為很少自己動手做這種雜務,他開始咒罵自己的笨拙。
一陣低沉而清脆的笑聲從陰影中傳來,他急轉過身,看到壁爐附近的陰影旁站著一位全身上下包裹著黑衣的女性。
「一位貴族和他的靴子,」她搖著頭說,「多麼為難這可憐的人啊!不過,我想我可以幫你一點忙。」她的聲音充滿興味。
然而,她卻沒有移動。
公爵迅速站起,靴子幸運地留在原來的位置,而他自己則差點因為慌張及驚訝而絆倒。
「我可能會殺了你,」他說道。「躲在這裡是一個很愚蠢的舉動。」
「喔?你打算怎麼殺我?用靴子砸?」
「要是我身邊有槍,你現在可能已經喉嚨開孔,躺在地毯上了。有時候我是會隨身帶槍的。今天我雖然沒有,但我還有一雙手,而且可以毫無疑問地扣緊你的脖子。」
「啊,我不認為你會殺我,你那個非常好心的管家不會眼睜睜看著謀殺案在他的眼前發生。」
「別太有把握了,」
「他非常迷人,若再穿上一身白袍,看起來就像是聖經裡的先知。」
「他不是先知,不過他應該為我的王國把關。現在,你到底是誰?怎麼進來的?」
她沒有回答,只是像個穿黑袍的幽靈站在那裡。怒氣開始取代驚訝,他想要獨處,但這個女人卻強行進入了他的屋子,他的書房。
事實上,他開始感覺到殺人的衝動。然後他明白了。「我要為此砍了勃克的頭,該死!僕役的出入口在北翼。你要是還想在闕萊堡工作,以後記得從那裡出入,不許進入城堡的這一部分。告訴勃克你不需要面試。馬上走開,我需要獨處。」
「你說了很多,而我也沒一句都聽到了,不過我還是不太懂。能不能麻煩你再說一次?或許這一次請你把所有的想法濃縮成最簡要的話?」這個女人居然敢用既覺得有趣又被冒犯的聲音這樣說。而且有趣的成分還佔了多數,而這份快樂是建築在他的損失之上。他的手指渴望扣住她的喉嚨。
他挺直身軀,頭往側偏,肩膀向後挺——老式領主最嚇人的姿勢:他見過祖父擺過同樣的姿勢,而父親做的最好——然後用陰鬱而傲慢的聲音說道:「我受勾勒,女孩,馬上離開這裡。我不想被打擾,再好的妓女也一樣。叫我的管家進來,那傢伙得回答我一些問題。」
「我第一次被人稱為妓女。你向來如此粗魯嗎,爵爺?還是天氣的緣故?」
「閉嘴,該死的你!」
她閉上了嘴,安靜地看著他,希望自己對他的判斷沒有錯。
他終於注意到一些不協調的地方。該死!這位女性並不是一位在書房裡等待領主面試的女僕。她的談吐優雅,聲音裡似乎還有一些法國腔?但這無關緊要,她不該出現在這裡。無名火正在他的心中悶燒,而現在他看見一隻羔羊,因此他便讓怒氣自由湧出。
他走過去,而她沒有移動,當然,她要是動了只怕會跌進壁爐裡。
「你說我粗魯?」他靠近她被陰影遮住的臉龐。「粗魯?你有臉說我粗魯?蕩婦,你要我怎樣用樹枝打你的屁股?」
「爵爺,」她慢慢說道,一邊走向旁邊,一邊拉開斗篷上的繫帶。「你也許有所誤會了,我真的不是妓女。」她轉身完全面對他,壁爐台上的蠟燭在背後閃爍著,然後她褪下斗篷的兜帽。公爵突然挺直身體,感覺彷彿肚子上被狠狠揍了一下。這不是一個女僕,也絕不是一個隨隨便便的妓女。
他不確定自己究竟預期些什麼,但這名揚起下巴面對著他的年輕淑女,絕不符合他所可能有過的任何想像。他瞪著她白皙的肌膚,被壁爐的火光染紅的顴骨和驕傲挺直的鼻樑。她的頭髮既不是棕色,也不是金色,而是兩者的混合,一種強烈而豐富的色彩,就像整個的她,看起來醇厚豐饒而柔軟如羊毛。她將它系成一個醜陋的髻,置於頸後,一些鬆開的卷髮則圍繞著她的臉龐。
她很美,但和他以前見過的那些受人歡迎且人盡可夫的美女不一樣。不,她不至於傾國傾城,但很奇怪的,她的五官組合起來比原先更美。她究竟是誰?她的面孔隱藏著神秘,
豐富的表情和陰霾吸引人去探索並佔有。她的眼睛是深棕色的,聽起來平淡無趣,其實不然,那裡面同樣充滿了隱藏的秘密,眼角略微往上斜,杏仁狀的眼睛引起了一絲熟悉感。
他非常荒謬地像餓漢瞪著大餐一樣瞪著她瞧。四天前在倫敦他才獲得充分的滿足,摩姬絕對可以滿足任何男人的要求,即使他已經飢渴了一整年。然而,他不由自主地再次看著的臉,看著她寬闊的嘴彎成一抹微笑,露出可愛整齊的白色牙齒。
「希望你盡快完成檢查的工作,爵爺。我開始感覺像是拍賣台上的奴隸了。我應該繼續微笑嗎?」
「嗯,你的微笑的確很迷人。你在想我會不會把你買下來嗎?」
這話抓到她了,他看見她迷人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一點,但她並非膽小怕事之徒,似乎一點也不怕他。她帶著些微的遲疑說:「事實上,我在想的是,你是不是繼承了貴祖先的信念,認為每個來到自己領地的女性都必須對你曲意承歡。」
「當然,」他說道。
「什麼當然?」
「我會有這個觀念是很自然的。這也許有點過時,不過我還是很懷疑一個女人若不想被當作床伴看待,為什麼要侵入我的私人空間。」他瞭解到自己毫無紳士風度,事實上他的行徑已經接近無賴了。但即使他的無禮的舉動和眼光使她生氣,她也沒有表現出來。她沒有移動,只是站在那裡,看著他。而該死的,他想知道當她看著他時,究竟在想些什麼。
當她繼續保持著沉默,他盡量不再那麼威嚇,慢慢地說:「你可以說出真實的身份,以及你究竟在我的書房裡做什麼了。」
她的眼睛,那個形狀——他為什麼會有一絲熟悉感?
她發現自己正用同樣詳細的方式觀察著他。他和她童年記憶裡的形象沒有太大的改變,仍然跟六年前一樣高大且令人生畏。陰鬱的五官現在經過了較多的淬煉,臉龐消瘦而冷硬,但還是一樣完美。不,還是有所不同,比起六年前那個年輕男子,他的閱歷更廣。那個男孩只知道玩樂,只經歷過一些年少輕狂的行為,而這個男人隨著歲月的增長也積累了經驗。他經歷過痛苦,而那充分地顯露在他的眼睛及五官之中。
「你不打算回答我嗎?」
「看來我必須回答。」
當他夾著一隻靴子走進房間時,夏蓮擔心自己要如何完成任務。他的心情顯然很差——但她並不特別介意。她所擔心的是,他完全不知道她是誰。他要是記得,反而是個奇跡,她還是為此感到難過。最後她說道:「你認不出我是誰嗎?」
他已經瞪著她夠久了,但還是只聳聳肩。「你為什麼生氣?或許你是被我拋棄的情婦?不過那不可能是太久以前的事,畢竟你這麼年輕。好吧,要是我拋棄了你,那麼我想你有理由對我的健忘感到憤怒。」
她用像冰一樣冷的聲音說道:「我不是你該死的情婦。」
「不是?我也希望你不是,否則我我想接下來你可能就要告訴我:我有了一個孩子,必須對你們負起責任。你得承認那會讓人非常不愉快。」
她僵硬地站著,不知道要說什麼,只是呆呆地看著他。「我沒有你的孩子。」
「啊,真叫人鬆一口氣。我不認為一位紳士應該到處留下私生子,那會有損他和他的家庭的聲譽。好吧,我們沒有發生過關係,那麼你究竟是誰?」
「上次我見到你的時候,要是你帶我上床,就會犯下引誘幼童的罪行。」
他仍然用那種很奇特的方式看著她。現在他將頭側向一邊。她很傲慢,似乎正用某種方式在試探他。這非常不尋常,不過他不會讓她得逞的。他從外衣的袖子上彈掉一根不存在的線頭。「那正是我一直在擔心的,不過幸好不是這樣。你到底多大了?還是不說話?啊,女人的年齡問題。你可以讓我看看,大家都知道我很擅長從女性的乳房、腹部和雙腿,猜出非常接近她們真實年齡的數字。你穿著那件厚斗篷不會太熱嗎?」
他看見她吞嚥了一下。他敢打賭她現在必然感到口乾舌燥。沒有人可以在這方面擊敗他,尤其是站在他書房裡這個不知名的女孩。
她這才發現他是第一流的紳士,於是張開嘴,卻只看到他用力拍手說:「我玩夠了,你到底是誰?」
「嗯,」她說道,「的確很熱,」
「那麼讓我幫你拿掉它。放心,我從來沒有過強暴的行為,女士,也不會危及你的貞潔。」
「我無法想像你會需要訴諸這種手段,那會對你的名譽有多大的影響啊!」
「這是某種間接的讚美嗎?不,別回答。」他看著她解開厚重羊毛披風的繫帶,並讓它滑下肩膀。
「在你決定檢查我的身體之前,爵爺,我必須告訴你這樣對地自己的堂妹是很無禮的。」
「堂妹?見鬼,你是我的堂妹?那是不可能的!」
「事實上,是姻親而來的堂妹。茉莉是我的堂姐,家父的侄女。」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終於能讓他啞口無言,讓她感到痛快。那是非常漂亮的一擊。然後他看著她的臉,尋找和茉莉的相似之處。
她朝他比了個手槍的手勢,慢慢扣上扳機。「你還記得茉莉,對吧?」
「別這麼無禮,」他漫不經心地說,眼睛梭巡過她的臉。「嗯,」他最後說道,「你那微微向上斜的眼形,和茉莉很像。」而那正是他感到熟悉的部分。茉莉的堂妹。「小姐,你貴姓?」
「敝姓方,爵爺。」
「我的妻子姓鮑。」
「嗯,那也是我娘家的姓。我丈夫姓方。」
「你結婚了?荒謬之極,你一點也不像已婚的人。」
「怎麼說?你先前還以為你和我發生過關係,那表示我看起來像已婚的樣子。」
「呃,不完全是那樣。你那位可敬的丈夫呢?躲在儲藏室裡,還是在桌子後面?」
「都不是。」
「現在你發現我的困窘了。我非常不習慣發現女士單獨在我的書房裡,等我一走進門就和我攀談,
不過,這裡還有一位丈夫嗎?難道是在牆壁後面?」
突然間,這超出了忍受範圍。「我可以坐下嗎?這是非常漫長的一天。」
「在你休息的時候,我是不是可以看看沙發椅後面是不是藏著你那位不見蹤影的丈夫?」
她沒有說話,直接在壁爐附近的龐大皮椅上坐下來。火堆黯淡了下來,變成了溫暖的餘燼。她順順過時的鴿子灰長裙,四年前這是一件非常昂貴的衣服,也同時表示她是一個追隨著艱難時局而墮落的女人。當她第一次為豪德穿上這件衣服時,他曾將沾沾自喜地笑著告訴她,這是他的情婦為他選的,並說年紀雖輕但經驗豐富的公爵,馬上會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
公爵終於說道:「好吧,沒有丈夫,我知道那男人已經將一無所有的你拋棄了。我的僕人卻很忠心,夫人,你願意告訴我,你如何在他們沒有告知我的情況下,進到我的書房的?」
「我只比你早幾分鐘抵達。你的僕役長非常仁慈,沒有讓我在內廳等候,正如你所見的,我很冷,而他不希望我有所不適。」
「原來勃克想告訴我的就是這個。『爵爺,我在書房準備了一件美麗的包裹等您臨幸。』嗯,聽起來很像勃克的口氣。不過他絕不會為我準備這種東西。我相信你現在已經非常舒適了,你想要喝杯茶嗎?還是白蘭地?或者吃些東西?」
他非常難以捉摸,像水銀一樣善變,一點也不像從指尖滑過的雨滴,反而更像是在頭頂狂嘯的颶風,一點打擊著她,同時也讓她不由自主地讚歎。他非常迷人,無疑地鐵石心腸,性感的話語完全不適合讓淑女聽到。他真正的想法是什麼?「不用,爵爺。」
他在對面的長椅坐下,將長腳伸直,披風從兩側垂到地板上,巨大的靴子黑得發亮。他將手橫置在腹部。「那麼,你那位丈夫什麼時候會出現?」
「他不在這裡,我也不確定他究竟在哪裡。他已經去世了,我現在在孀居。」
他往後坐,更加放鬆了。「你不覺得扮演這種哀傷的角色,你太年輕了嗎,夫人?」
「不會比你更年輕,尊夫人去世的時候你也非常年輕。」這些話語順暢地從唇邊逸出,連她自己聽來都非常自然。
「我結婚的時候比你大,妻子去世的時候也比你大。」過了一會兒,他說:「我現在已經二十八歲,而我敢說你連二十歲都不到。」
「我上星期剛滿二十歲。」她低下視線,但沒有太大的幫助。這比想像中更令人厭惡。「我結婚的時候才十七歲,而你娶茉莉的時候也不過二十二歲,不是嗎?而當時茉莉才剛滿十八。」
「你知道得很清楚。」
「我的記性很好,而且我層參加你們的婚禮。」
「難怪我有一點印象,一點點。你有孩子嗎?」
她搖搖頭。「你還有很多問題嗎?我有點渴了。」
「嗯,我的確有不少問題,不過先讓我想一想。我和茉莉結婚是六年半前的事,你當時應該是十三歲。」
「嗯,結婚之後,我就沒再見過你們兩人了。」
「那麼你丈夫已經死了你父親在英國嗎?」
進入安全範圍。她想道。而儘管她不想讓這些話具有任何的真實性,但當她真的大聲說出口時,聽起來卻比她的想像更像是真的。她能夠毫不遲疑地說出這些話,感覺上非常奇怪,甚至恐怖。「不,他前一陣子去世了,而我英國籍的母親更早在三年前就死了。當拿破侖下台,波頓王朝復辟後,我隨著父親回到法國。爸爸的健康狀況不是很阿海噢,但幸好去世時沒有經歷太大的痛苦。」
事實是他父親目前住在巴黎,意見足夠舒適的屋子裡,這是她在來英國之前確認過的。她堅持他必須有所有他想看的書,豪德也同意了。那天殺的混蛋,他有什麼理由不同意?畢竟他要她做的每一件事她都做了。還有一個醫生。她說除非有醫生可以看護他,否則她絕對不讓步。她懇求爸爸保持平靜,一再地告訴他,她不會有事。但她也想過,當她並非出於自願被送到英國時,她爸爸怎麼能平靜下來呢?要是他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我很遺憾。失去父母是很難忍受的事。我父親也在去年去世了,而我和他向來很親近。我真的很遺憾。」
「謝謝,」她說道,一邊垂下眼瞼,不讓他看到裡面的謊言。她突然想起他的父親:一個魅力十足的英俊男子,像根柱子一樣高大挺拔,比他的兒子還要黝黑。「對令尊的去世,我也感到很遺憾。我記得他,他對我很好。」
他點點頭,往後坐,並看著她,希望她不是這麼蒼白,希望她父親也不曾去世,因為他知道這是多麼難以忍受的事。「嗯,我懂了,」他將雙手撐在扶手的墊子上,沉思地用手指互叩著。「茉莉的父親和令尊一樣是法國人。他們大概同樣痛恨拿破侖,在拿破侖失勢之前都不願回去。事實上,茉莉的父親目前仍然留在倫敦,非常滿意他所選擇的這個國家。你伯父知道你在這裡嗎?」
「不,他甚至不知道我和父親回法國的事。我們和他的家庭沒有太深的聯繫,跟你們也一樣。」
「你丈夫死在英國嗎,夫人?他也是移民?」
她知道他會問這個問題。豪德知道他會,因此一再地重複問起,直到她能清楚且流利地回答。但她還是有反胃的感覺,謊言會越堆越高,直到她再也看不到後面的東西。「是的,而且他跟我父親一樣,也是法籍移民。我發現自己很渴,爵爺,我可以在離開前喝一杯茶嗎?」
他起身走向牆邊,去拉喚人鈴。沒有再說多說什麼,將她獨自留在書房之中。
這真是非常奇怪,她想著,一邊起身走到壁爐邊溫暖雙手。他去了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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