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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凱薩琳.庫克]親密的謊言(全文完)

親密的謊言 作者:凱薩琳.庫克
 
樸茨茅斯公爵克萊頓,提供他貧困的法國親戚一個職位:擔任他兒子的保母。但很快地,他發現自己渴望著她。更糟的是,他漸漸發現她一點也不是外表所顯現的樣子。

鮑夏蓮正在進行的任務,遠遠超過一個十九歲的處女所能夠擔負的程度,最難的是,她必須扮演一個經驗豐富的寡婦,和一名對女人與馬匹同樣瞭若指掌——至少他自己這麼認為——的男子周旋。

彼此吸引的兩個人,受困於謊言的迷霧中。他們必須保護心愛的家人,同時緊抓住一生一次的真愛,但邪惡的陰影迫近,時代的浪潮席捲而來,威脅著要粉碎他們之間得來不易的幸福……

  第一章
  
  一八一四年十二月二日 倫敦
  
  他非常地炙熱,也到達了忍耐的極限,只想要將自己埋在她的體內,至少暫時忘卻外面那些會讓人陷入絕望的怪物。最後他努力撐起自己,氣喘吁吁地說:「抱歉,」他用發自內心、粗礪而且毫無掩飾的聲音說。「抱歉。」他知道此刻的自己對她而言毫無用處,他甚至懷疑當自己在她的體內深處爆發,完全失去自我,忘掉自己是誰和所有的束縛的那些時刻,對自己又可曾有任何好處。他潰散成碎片漂浮著,享受著短暫的遺忘,但當天崩地裂的歡愉消退時,他又再次感受到那巨大的孤獨感,並想起了躲藏在外面黑夜裡的邪惡。
  
  他慢慢地離開她的身體,感覺自己回到了痛苦的原點,一邊看著對面牆上火光所映像出來的陰影,和陰影旁邊更陰沉、充塞在臥室角落裡的黑暗,每件東西都像籠罩在空洞的灰影中——不,那份空虛感是在他的心中,使他生不如死。
  
  他轉過頭,她依然平躺著,雙腿張開,優雅的手握拳放在白皙的腹部。他輕輕拿起她的手。「抱歉,」他又說了一次。「我下次會改進一些。」
  
  她沒說就算他把她當成便壺也沒有關係,因為的確有關係。他們認識兩年,尚未久到讓她瞭解一個像克萊頓這麼複雜、驕傲又極度性感的男人,但已經足夠讓一個跟他一樣傲慢,並且習慣於被取悅的女人,說出這樣的話;「你一向不是隨性或自私的情人。何不告訴我,什麼事出了差錯?」
  
  他輕輕吻著她的手指關節,然後將她的手放回腹部。「你好沒。」他的聲音和思緒一樣遙遠。
  
  「嗯,我知道,但那不是重點。你也很美。好了,到底怎麼回事,克萊頓?」
  
  他緩緩起身,走向只剩微光的火堆,深了個懶腰,龐大的身軀沐浴在金色的光輝中。她欽佩他的腦袋,也喜歡他的身體——兩者都非常敏捷、優雅,而且有力。
  
  「你累了,」她說道,劃破了他的沉默。
  
  「嗯。非常累。」不只是這樣,他還是個白癡。他原本希望藉由和她在一起,能讓自己重新發現生命的樂趣,並振作起來,可惜事與願違。他反而比一個小時之前還要疲憊。「嗯,」他說道,「非常累,抱歉。」他再次道歉。
  
  她起身走過去,貼到他的身側。「那是個女孩,對吧?那個拒絕你、嫁給莫菲利的女孩?你那男性的心靈還在想著她?」
  
  他因此而露出笑容。如果莎薇是他痛苦的原因,事情會簡單許多。他的痛苦太多深沉,他懷疑它會有消失的一天。「男性的心靈?男性和女性的心有何差別?」
  
  「非常不同,人的信仰是由心靈所形成的。當你被女人拒絕時,受傷的是你身為男人的價值,而不是你的心。女人的心靈則是需要男人你的注意力來灌溉的皇帝,而那很容易受到傷害,因為男人不喜歡將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一樣東西上;那不是他們的風格。所以男人和女人都會痛苦,只不過他們的痛苦非常不同。」
  
  「要爭論這一點十分困難。不,跟莎薇無關,她和菲利做的是他們應該做的事。她懷孕了,而我從未見過菲利如此快樂。」
  
  瞭解到他說的是實話,她點點頭。「那是怎麼回事?你母親病了嗎?」
  
  「不,她非常健康。」
  
  「你想念你的父親?」
  
  「喔,當然,他是最好的人,我到死都會懷念他。」他頓了一下,看向那張美麗絕倫的臉孔。「你一定要知道,對吧,莫娜?」
  
  「對。」她的手覆在他的臂上,那沒有一點誘惑的意味,但他的身體還是有了反應。看見他體內重新燃起的熱度,那股力量轉向了她,她迅速退後。「在你跳到我身上之前,把事情說清楚。」
  
  「女人不應該這樣折磨男人。喔,該死!那是有關謀殺的事,莫娜,一個不該讓自己死掉的人死了,一個我很熟的人。」
  
  「你殺掉那個兇手了嗎?」她理所當然的語調讓他吃了一驚。
  
  公爵的手指用力插進黑髮中,使它站了起來。「不,我不知道究竟是誰殺了他。我會很樂意將那個傢伙送進他該去的地獄,但讓我心煩意亂的是,他所代表的意義。我開始懷疑,到底有沒有人是安全的。」他轉回火堆,低下頭,而她知道他不會再多說了。他很痛苦,而她會幫助他。他花錢找她來,但這個時候她非常樂意將他擁入懷中,絲毫不要求回報。
  
  「我很遺憾,」她將身體貼過去。他的堅硬抵著她的腹部。她親吻他的肩膀,臉靠著他的胸膛。「來,讓我幫你忘掉,即使一會兒也好。」
  
  他沒有將她帶回床上,而是舉起她,將自己往上深入她的身體。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傷到她,但當他親吻她,而她從喉嚨裡發出輕柔的呻吟時,他知道她已經接近高潮了。這一次他並沒有讓她失望,但四十五分鐘後,當他離開時,她知道他的感覺依然像石頭一樣冷硬。
  
  
  一八一五年二月十日 法國 塞納-馬恩省河霍密勒區
  
  夜深了。夏蓮將發刷放到梳妝台上,累得連編辮子的力氣都沒有。耳邊傳來女僕瑪格輕笑和哼唱的聲音,她正在整理夏蓮今晚穿過的那件藍紫色的禮服。
  
  她瞪著鏡中的自己:臉色太過蒼白,眼裡和嘴角一點笑意都沒有。她很累,太累了,那股倦怠感一直深入到她的靈魂之中。
  
  她感到體內有一種恐懼的扭曲感,也很清楚那是什麼:她想回家,回英國。
  
  她討厭法國。
  
  但她不能告訴父親,那會讓他很傷心,而他是她在世界上最愛的人。當他們聽到拿破侖戰敗,路易腓力將由英國返回法國繼位時,他高興地抓著她跳起舞來。
  
  六個月前,他們回到了霍密勒區,但不是回他們原來的家,而是兩哩外的鄉間小房舍。他們的家現在是一個富商、他肥胖的妻子和他們的六個子女在住。
  
  她父親並不在乎。他很高興能回到家鄉,能再次說自己的語言,能拿那些法國人應該嘲笑的事物來開玩笑;他從來弄不懂英國人的幽默。她認為他根本不想接納英國的任何事物,他的英語非常流利,但他的思考方式永遠是法國式的。她不知道母親——一位地道的英國淑女——對此有何想法,她一定很清楚:丈夫的思考方式和夢想,永遠不會和自己相同。
  
  他在肯特郡住了二十五年,娶了當地一位伯爵的女兒。,他的岳父在賭桌上輸掉所有財產以後,便搬來與他們同住。她以前很喜歡她的英國外公;現在已經長大成人的自己可能不會對他有任何好感,但孩童並沒有那些道德標準,而他在她長成大人之前便去世了,因此在她的回憶中,他將永遠維持一個浪漫的形象。
  
  她跟父親其實是一體的兩面,說著流利的法文,卻不是法國人。她要如何告訴父親她非常不快樂,一點也不想嫁給像樸裡伯爵胡亨利這個英俊、富有、出身高貴、但只能讓她變成冰冷僵直、嘴角和心中都擠不出任何笑意的法國人?
  
  這個夜晚既漫長又令人疲倦,主要的原因就是亨利非常堅定地認為,夏蓮會是他完美的妻子。那位爵爺很清楚她並沒有給他任何鼓勵,但他的臉皮卻比樹皮更厚。他覷覦她,利用每一個機會,試圖將她壓到牆上或樹上,或是拖到樹叢中親吻。他成功過一次,而她咬了他的舌頭。
  
  臥房們傳來一聲輕敲。她自動地露出微笑,起身,知道那是父親。他每天晚上都會在她就寢之前來看她:這是她最喜歡的時刻之一。
  
  她用法語叫道——她知道那是他最想要聽到的:「請進。」
  
  她的父親鮑居楠走進房內。他是她這輩子見過最英俊的男人,他的步伐猶如戰士,雖然他其實是一名哲學家。他總是被女人所包圍,就算當他講述著笛卡爾的形上基礎哲學時,她們通常還是微笑著靠得更近。
  
  「爸爸,」她說道,一邊走入他的懷抱裡。上天賜他一張戰士的面孔和身材。他非常高大,但很少人知道他有心律不齊的毛病。她一直擔心著這一點,因為他已經五十五歲了,而英國籍的醫生說一切只能聽天由命,並且必須讓他多休息,保持情緒穩定。他說幸好她父親是位哲學家,常常坐著思考,唯一的問題是當她父親閱讀蒙田的文章時,會變得異常地興奮。
  
  「累嗎,女兒?」
  
  「嗯,爸爸,有一點,」她同時想著,她全身上下都疲憊到了極點。
  
  她轉向女僕。「瑪格,可以了,你下去吧。」像往常一樣,雖然她嘴裡說的是法文,其實是用英文在思考。
  
  瑪格先用渴望的眼神看了鮑爵士一眼,才用圓潤的手指拍掉最後一絲皺褶,低聲道了晚安,然後關上門離去。
  
  他們相視而笑,聽著瑪格一邊輕哼著,一邊走下通往三樓的窄小走廊。
  
  「喔,爸爸,請坐,」當他在房裡的另一張椅子坐下時,她仔細觀察著他,然後深吸口氣,用英語說道:「今晚有好多女士追著你跑。」
  
  他歎口氣,似乎沒有發現她語言的轉換,仍然用法語回答。「即使她們是和丈夫一起來的,還是喜歡跟我調情。那真是尷尬。我不懂,夏蓮,我沒有半點引誘她們的不宜舉止啊!」
  
  她大笑,完全無法自制。「喔,拜託,爸爸,我這輩子還沒見過你尷尬呢。你喜愛受人注意,而且你也很清楚,即使你面無表情地向前直視,那些女士還是會聚集到你身邊。來,告訴我,當那些女士說你有多麼英俊時,你還是只談哲學嗎?」
  
  他極度嚴肅地說:「沒錯,我今晚談的是魯索。一個笨蛋,不過從某種角度來說,他的想法可以給人一點啟發。雖然不多,但他畢竟是個法國人,因此還是得談論他一下。」
  
  她笑不可抑,而父親只是看著她,英俊的頭微微傾斜——她也常有相同的動作。最後她終於揉揉眼睛,說道:「你是全世界最棒的爸爸,而我愛你。請你永遠保持這樣。」
  
  「你母親,上帝保佑她,是唯一試圖改變我的人。」
  
  夏蓮仍然咯咯笑著說:「我母親只是想從丈夫身上挖出一點除了哲學討論之外的東西。現在我已經可以瞭解,妻子的責任就是將丈夫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不要讓他花太多的時間去尋找一些無解問題的答案。」
  
  「你在嘲笑我,孩子,但你既然是我的寶貝,我不跟你計較。」他靠在椅子上。「今晚你並不開心,女兒。所有的年輕人都圍在你身邊,所有人都非常喜歡你,而你也跳了每一隻舞——連我都只能和你跳上一支。而令人欣慰的是,親愛的亨利也非常慇勤。」
  
  「亨利一點也不值得欣慰,他比飢餓的海鷗更不懂得放棄,比我們在肯特養的那頭羊,多卡,更頑固,而且他的手常濕答答的。要是他能理解在這個廣大的世界上除了他的馬、企圖摸我的臀部、他的地租,和將我列入他的收藏之外,還有別的事情——也許我可以勉強待在他身邊五分鐘,而不會想要甩他一巴掌。」
  
  「你說了很多,夏蓮,但我所聽到的卻是他試圖引誘你。你的臀部?喔,老天,我想我得去和那個男孩談談。」
  
  「他已經二十六歲,算不上是男孩了。」
  
  「對一個男人來說,還是太小。眾所皆知的,男孩必須花比女孩長的時間才能長大;雖然不幸,但這顯然是上帝的決定。亨利也許有點愚蠢,但他會隨著年齡而成熟。亨利很受家人喜愛,現在他的叔叔都在巴黎陪路易,所有的家族財產都是交由亨利管理的。而她叔叔告訴我,這會幫助他的成熟。
  
  何況,孩子,你都快滿二十歲了,早就到了適婚年齡;兩年前你就夠大了,你需要丈夫,我太過自私了。」
  
  「不,自私的人是我,當我擁有你的時候,爸爸,我為什麼還需要丈夫?」
  
  「那是因為你從未戀愛,」他誇張地皺起眉頭,讓他美麗的灰色眼睛閃爍著幽默的光芒。「要是你有,就不會說出這種蠢話了。」
  
  她嚴肅地傾前。「我看不出結婚有什麼美好。所有那些為你傾倒的女士們的丈夫算什麼?他們的愛呢?依我看,婚姻只是讓一個女人從她父親的家搬到丈夫的家。唯一的差別是,有了丈夫,她就可能——不,事實上是必須——生小孩,並遵從丈夫的每一個不切實際的想法,我真的不認為婚姻有多美好,爸爸。」
  
  鮑爵士只是搖搖頭。她很頑固,就像她的母親蒂雅一樣冥頑不靈。夏蓮可能比她美麗的母親,或她的瑪思姑婆頑固嗎?他必須要採取強硬手段,他並不喜歡這樣,但這是責任所在。他以十足嚴肅的口氣說:「孩子,你必須有正確的想法:成功的婚姻並不需要愛情。」
  
  「你不愛媽媽?」
  
  「我當然愛,但就像我說的,那不是必需的。相似的想法、價值觀、人生觀,那才是必須的,還有對彼此的尊重。其它的就不需要了。」
  
  「你和媽媽的看法從未一致,但你們單獨在臥房時常有笑聲,小時候我常貼在門上聽。一個叫貝絲的女僕有一次發現後,便告戒我不許再有這樣的行為,然後自己的臉燒得通紅。」夏蓮嘲笑她父親變紅的臉色。「沒關係的,爸爸,你自己說的,我已經快二十歲,應該知道夫妻之間的事情了。至於彼此尊重?我不要那種婚姻,爸爸。何況,亨利一點也不像英——」她突然停了下來。
  
  「啊。」她父親說道。
  
  她溫馴地一笑,雙手在前面扇動著。「我一談起亨利就常說錯話。」
  
  「你是想說可憐的亨利一點也不像英國人?」鮑居楠用好看的灰眼睛看著女兒,心中充滿了憂慮。這一刻,他很清楚地瞭解到女兒在他的祖國將找不到幸福,但她會為了他而假裝。不,他錯了,他已經疲倦了,而她會轉念的。他最後不也是妥協,並在英國找到了滿足?
  
  「爸爸,對不起,真的,但我寧願到死都是個老處女,也不願意嫁給亨利,還有迪亞提和賴安魯——他們無法讓人信任,爸爸,真的就是這樣。他們說話的時候,眼睛不會看著你。喔,我知道,我想他們不壞,單我就是不喜歡這樣的人。還有他們的政治立場,他們真不應該那樣談論國王。」接著她像法國人一樣優雅地聳聳肩。一個非常不像她英國母親的動作,他微笑地想著。
  
  「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夏蓮,路易回到法國以後的行為不如人們的預期。就我所知,許多法國人都認為他的愚蠢和放浪,以及對當前局勢的無知,是一種背叛。」
  
  「我不認為一般人有資格批評國王。他們對彼此也十分小氣,甚至無恥地嘲笑拯救他們的英國人,那讓我非常地生氣。」她閉上嘴,用手掌揉揉前額。「對不起,爸爸,我太累了,我疲倦的時候,舌頭常常會不聽使喚。我太壞了,原諒我。」
  
  居楠起身將女兒由椅子扶起,看著她棕色的眼睛,那是蒂雅的眼睛,圓滿而深邃,哲學家可以在其中找到某種真理與意義。他拍拍她的肩膀,依往常的儀式,在她的雙頰各輕輕吻了一下。
  
  「你很美麗,夏蓮,而你的內在比外在更美。」
  
  「我只是一隻醜小鴨,跟你比起來,我連醜小鴨都算不上。」
  
  他只是微笑著,指關節輕揉她的下頜。「你太習慣那些沒神經的英國人了。他們是很溫和的人,是要不那麼在意他們難吃的食物和無趣的對話。」
  
  「所以你只愛我體內那一半的法國血統?我不認為有人會覺得媽媽無趣。」
  
  「嗯,她從來不是無趣的人,而我連你的指甲都愛,女兒。至於你親愛的母親,我確信她的靈魂是屬於法國的,你知道的,她很喜歡我。啊,我的話題太遠了,也許一個老人應該接受你是個英國人多於法國人的事實。夏蓮,你希望回英國去嗎?我發現自從回來以後,你並不是很快樂。」
  
  她緊抱著他,臉頰貼近他的,以女性來講,她算是很高的。「爸爸,你的身邊就是我該停留的地方。我會習慣的,但我不會嫁給胡亨利。」
  
  突然間,樓下沉重的門傳來一聲巨響,和一連串皮靴敲擊木板的聲音。接下來是一聲尖叫,那是瑪格,還有約瑟響亮而害怕的聲音。另一聲尖叫,某個人遭到痛擊的聲音,和一個男人嘹亮的嗓門。
  「別動,」居楠一邊對她說,一邊前去拉開臥房的門。她聽到男人的重靴敲在走廊木頭的地板,聽起來像是有一小隊軍隊。
  
  他突然往後退,夏蓮急忙跑到他身邊。兩個穿著厚重披風的男人出現在門口,手裡拿著槍。
  
  其中臉上佈滿胡茬的那個人往前一步,眼睛看著夏蓮,不止是她的臉,還有她的胸前、腹部。她害怕得以為自己會吐出來。
  
  他對另一個人說:「看看她,跟我們聽說的一模一樣。豪德一定會非常高興。」
  
  另一個面容蒼白而傲慢的胖子瞪著她。居楠大叫著搶走那個人的槍,用力撞上他的腹部。「不准碰她,你這只噁心的豬!」
  
  居楠的頭被槍狠狠敲了一記,夏蓮連忙衝向父親,想在他昏倒之前抓住他,結果她是半趴在他的身上。當那個滿臉胡茬的男人再次舉起槍時,她用自己的身體擋住父親。
  
  另一個人抓著他肥胖的腹部,痛苦地抽著氣,「別再打他。他要是死了,就一點用處也沒有了。」
  
  「那混帳讓你受傷了。」
  
  「沒什麼大不了的。」
  
  「那老傢伙會付出代價的。」他轉向夏蓮。豪德教過他恐懼和驚嚇是很有用的武器,特別是在深夜時分。他看著她的胸前,然後說:「脫掉那件睡衣,快點,否則我自己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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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英國 多佛附近 闕萊堡
  
  雨終於停了,傍晚的陽光依舊璀璨,頭頂上有海鷗飛翔盤旋,然後又飛回一百碼外的海上,風中的海水味非常濃厚;天氣也開始轉晴。
  
  第八任樸茨茅斯公爵克萊頓乘坐由棗紅馬拉著的馬車,沿著碎石子鋪成的道路,往他的老家——闕萊堡前進。這座灰石砌成的堡壘,已經統治英國南方海岸的這個區域四百二十二年之久。他在寬敞的石門之前拉住馬匹,一隻海鷗飛近領隊的那匹馬「喬納」的頭,那匹雄壯的動物眼中的怒火讓他大笑。
  
  「何必在意呢,小伙子,」他從馬車跳到碎石路上。他的馬廄領班麥坎佇立在那裡,接過馬兒的韁繩。「乖不乖呀,你們?」他先摸摸喬納,再摸摸傑明,一邊餵它們吃蘋果,一邊細數著它們五百年來未被污染的純良血統。公爵翻了白眼。
  
  「最好為它們擦澡,麥坎,它們今天很辛苦。這些海鷗怎麼會突然變得這麼凶?」
  
  「我聽說這表示有暴風雨要來。」麥坎說道。
  
  「一場暴風雨才剛過去。這裡幾乎每個星期都有暴風雨,有時候甚至一星期來兩次。」
  
  「呃,這裡是英國,現在又是冬天,爵爺。兩者加在一起總是讓人高興不起來。啊,我知道了,也許是因為有走私船,而海鷗不喜歡他們的味道。」
  
  「我們已經有五十年沒看過走私船了,」公爵說道。「你似乎有點不對,麥坎,多注意自己的身體,你會不會是被尼柏傳染了?」
  
  「我從來不會靠近那傢伙到會被傳染任何東西。」
  
  麥坎和尼柏是一對冤家。公爵從來不知道原因,但那顯然是一段根深蒂固且糾纏不清的宿怨。
  
  「我不管你是不是因為廚子做的難吃補丁而生病的,總之你多保重。」
  
  「好的,爵爺。」麥坎說道。他一邊長篇大論地對著那些馬說話,一邊帶著它們走向位於南方、公爵的父親在三十多年前擴建的雄偉馬廄。
  
  夕陽漸漸西沉,風吹了起來,氣溫也漸漸變冷。公爵深深地吸進充滿鹹味的空氣,再次看向已連續三天沒有出現的美麗太陽。
  
  他抬起頭,看到應該在床上的尼柏努力朝他跑過來,深紅色的制服外套在風中飄揚。「爵爺!我來了,喔,老天,我還特別要求勃克在你到達的時候叫我,可是他比較喜歡麥坎。喔,老天,他已經把馬帶走了,對吧?他把我的孩子們帶走了!」
  
  「對,而且他也不會讓它們傷到一根汗毛的,回床上去吧,尼柏,相信我,那些馬會得到很好的照顧的,在你不再咳得臉色發青之前,不許下床。」
  
  尼柏大口吸氣、咳嗽,然後又吸了一口氣。「只是一點小毛病,爵爺。」他看向馬廄,看見那些馬快樂地昂首闊步,跟在那個混蛋麥坎的後面。
  
  「我還不想替你辦喪禮,尼柏。去休息吧。」
  
  尼柏滿懷崇拜地看著高大、英俊的年輕公爵。尼柏從沒見過他除了喝太多的白蘭地以外,有任何的不適。對公爵而言,駕駛敞篷馬車,讓雨水打在頭上,海風吹過濃密的頭髮,只是小事一樁。但要是尼柏做了相同的不智之事,可能很快會被埋到六呎深的地底。空氣依然因為沒有斷過的雨水而充滿了濕氣,從海峽那邊吹來的風既濕且冷,他顫抖了一下。「去吧。」公爵又說了一次。
  
  「是,爵爺,」尼柏說道。「喔,爵爺,我差點忘了把這個交給你,這是一個小時之前,一個在您的朋友帕迪古爵士手下做事的人送來的,」他把一隻邊緣已經起皺的薄信封交給公爵。
  
  公爵沒有多等。一定得是那件事,他想道,那件事一定得有個結束。他撕開信封,開始讀信:
  
  我們以為十拿九穩,卻被他溜了。抱歉,萊頓。別失去信心,我們一定會逮到那個天殺的兇手。
  
  天色突然完全黑下來,他抬起頭,只看到蒼白的雲佈滿了天空。他緊握手中的信:他們原是那麼有把握,絕對可以抓到那個可惡的叛國賊——那傢伙在十二月初的時候,在西敏寺附近的巷子裡殘酷地將范洛柏勒死了。
  
  他想要用拳頭痛擊某些東西。轉過身,他看見尼柏眼神恐懼地看著自己。
  
  「走開,尼柏,快走。」
  
  尼柏往回跑上寬而縱深的前台階,一邊想著那封他趁勃克在儲藏室裡懲戒某個僕人時,從信差手裡搶過來的信裡,究竟寫了些什麼恐怖的消息。
  
  恩,雖然尼柏不知道詳情,但年輕的公爵最近的確有很多事要煩心,也許是關於女人。每個人都知道公爵是個風流浪子,放蕩的事跡已經成了傳奇。這讓他想起那個女僕波玲。或許他可以哄她帶一些唐太太的熱鷓鴣蛋湯來給他,或許她還可以要她用湯匙餵他。而等喝完湯以後,他或許可以使她相信,他並沒有病到無法摸她漂亮的頭髮。
  
  陰暗的表情從公爵臉上消失,他皺眉看著尼柏,瞇起黑色的眼睛,朝著正好踏上最上一層階梯的尼柏大吼:「不許去騷擾波玲,尼柏,我不希望她也被你傳染。」
  
  就在此刻,他年長的僕役長用力推開了巨大的橡木前門,飄逸的白髮會讓任何年紀的人都為之眼紅。公爵記得他小時候曾經深信上帝就長成勃克的樣子。他父親當時低頭朝他微笑,說,不,勃克比較像摩西。
  
  「勃克,叫穆達出來。」
  
  不一會兒,一名穿著金紅色制服的高大紅髮男子出現在公爵的身邊。
  
  「把尼柏塞回床上。要是他不肯乖乖躺著,就把他綁起來。要廚子幫他準備一點營養的湯,告訴波玲不要相信他說的任何一句話,只要別靠近他。」穆達同情地看了尼柏一眼,將他帶走。
  
  公爵看看手上揉皺的信。該死!就差那麼一點點,他等了兩天,就是希望聽到他們成功的消息。他的心情比幾分鐘之前更惡劣了。「尼柏,勃克會叫凌太太去看你,你要聽她的話,這是命令!」
  他聽到尼柏呻吟了一聲,而穆達在他的背上拍了一記。
  
  勃克緩慢而威嚴地說:「凌太太讓他不安,爵爺。她那糾結的灰髮讓人聯想到巫婆,她煮的東西有怪味道,再加上自言自語的習慣,的確很容易讓一些無知的人感到害怕。」
  
  「那摧毀不了他的男性氣概的,」公爵說道。「而尼柏則只在乎這一點。至於凌太太,我母親總是相信她救活的人比上帝的計劃多上許多。」
  
  勃克清清他年老的喉嚨。「我知道凌太太現在認為法國辣芥末調酒,再加上一些新鮮海草,具有非常好的療效。不過我不確定那是用來喝的,還是用來在身體的某個部位。」
  
  「如果幸運,我們就都不用去知道哪一個才是正確的。」
  
  勃克說了聲阿門,一邊抬起頭看向北塔,彷彿可以聞到從她的藥草實驗室裡散發出來的氣味。公爵轉身走向石階,踏在大理石地板上的長靴發出響亮的聲音。他需要獨處,需要時間思考,然後重新計劃。這次他會親自參與行動,如果需要人當餌,他也願意冒險擔任。韓迪魯有過機會抓到謀殺洛柏的兇手,但他失敗了。
  
  「爵爺!請留步,我忘了告訴你一件重要的事。」
  
  公爵黑色的眉毛糾成一團,沒有轉身。「不急,勃克。我現在的脾氣糟透了,叫每個人都別來煩我。」
  
  「可是,這件事你一定得知道。」
  
  公爵聽到了勃克聲音中的不知所措。但如果自己心軟了,直到午夜之前,都會不得安寧。「別來煩我!」他大吼。「要是我想聽你所謂的重要消息,我自然會叫你。」他揮手遣退了那個在他出生前就已經在闕萊堡做事的老人。「不許任何人進書房。要是你真的關心我,這就是唯一能讓我高興的方法。」
  
  「但是,公爵——」
  
  公爵突然想到一件事。「德蒙少爺沒事吧?」
  
  「當然沒事,爵爺,少爺整個下午都在和他的小馬玩,現在則是和愛倫在育嬰房裡用晚餐。」
  
  「好,那就沒事了。如果是單太太在打洗碗的女僕,你自己看著辦就行了。」
  
  公爵轉過身,棕色的長大衣在腳邊飛揚了起來,接著他踏步穿過大廳經過掛在古老石牆上,像是厚厚窗簾的中古時期壁帷。勃克張大著嘴,藍眼睛中充滿煩惱。
  
  凡事總該有個極限,公爵想著。他才花了兩個小時陪父親一位即將去世的朋友衛利克伯爵;而他的兒子只忙著等待接受爵位。回到家,又聽到韓迪魯這個該死的消息。他突然停住,感覺腳上一陣疼痛。
  
  他的靴子裡居然有一塊石頭!他在一張祖先畫像下沉重的都鐸式椅子坐下,脫下及膝的靴子,抖掉那顆小石頭,揉揉腳底後再次站起身,懶得費事再把靴子穿上,更懶得理會那個魔術般突然出現在十呎外等待指示的男僕。
  
  他將靴子塞到腋下,打開書房的門。
  
  闕萊堡的書房是現任公爵最喜歡的房間。這是一個暗色的房間,莊重而豐實,總是充滿了檸檬蜜蠟與舊書散發出來的氣息。他朝二十五呎高的書架牆看了一會兒,窄窄的窗戶上掛著由不到兩年前他父親增設的酒紅色窗簾,壁爐裡已經升起了舒適的火堆,蠟燭架上的蠟燭也已經點燃,為即將來臨的夜晚做好準備。勃克就如以往一樣,知道他即將到家,而為他將房間打理得很舒適。
  這是一個男性化,而且非常舒適的房間,公爵開始感覺到放鬆,內心深處的黑暗怒火和無助感逐漸消退。他脫掉手套和長大衣,將它們扔在深藍色錦緞椅子上,然後坐下,開始拔他的靴子。因為很少自己動手做這種雜務,他開始咒罵自己的笨拙。
  
  一陣低沉而清脆的笑聲從陰影中傳來,他急轉過身,看到壁爐附近的陰影旁站著一位全身上下包裹著黑衣的女性。
  
  「一位貴族和他的靴子,」她搖著頭說,「多麼為難這可憐的人啊!不過,我想我可以幫你一點忙。」她的聲音充滿興味。
  
  然而,她卻沒有移動。
  
  公爵迅速站起,靴子幸運地留在原來的位置,而他自己則差點因為慌張及驚訝而絆倒。
  
  「我可能會殺了你,」他說道。「躲在這裡是一個很愚蠢的舉動。」
  
  「喔?你打算怎麼殺我?用靴子砸?」
  
  「要是我身邊有槍,你現在可能已經喉嚨開孔,躺在地毯上了。有時候我是會隨身帶槍的。今天我雖然沒有,但我還有一雙手,而且可以毫無疑問地扣緊你的脖子。」
  
  「啊,我不認為你會殺我,你那個非常好心的管家不會眼睜睜看著謀殺案在他的眼前發生。」
  
  「別太有把握了,」
  
  「他非常迷人,若再穿上一身白袍,看起來就像是聖經裡的先知。」
  
  「他不是先知,不過他應該為我的王國把關。現在,你到底是誰?怎麼進來的?」
  
  她沒有回答,只是像個穿黑袍的幽靈站在那裡。怒氣開始取代驚訝,他想要獨處,但這個女人卻強行進入了他的屋子,他的書房。
  
  事實上,他開始感覺到殺人的衝動。然後他明白了。「我要為此砍了勃克的頭,該死!僕役的出入口在北翼。你要是還想在闕萊堡工作,以後記得從那裡出入,不許進入城堡的這一部分。告訴勃克你不需要面試。馬上走開,我需要獨處。」
  
  「你說了很多,而我也沒一句都聽到了,不過我還是不太懂。能不能麻煩你再說一次?或許這一次請你把所有的想法濃縮成最簡要的話?」這個女人居然敢用既覺得有趣又被冒犯的聲音這樣說。而且有趣的成分還佔了多數,而這份快樂是建築在他的損失之上。他的手指渴望扣住她的喉嚨。
  
  他挺直身軀,頭往側偏,肩膀向後挺——老式領主最嚇人的姿勢:他見過祖父擺過同樣的姿勢,而父親做的最好——然後用陰鬱而傲慢的聲音說道:「我受勾勒,女孩,馬上離開這裡。我不想被打擾,再好的妓女也一樣。叫我的管家進來,那傢伙得回答我一些問題。」
  
  「我第一次被人稱為妓女。你向來如此粗魯嗎,爵爺?還是天氣的緣故?」
  
  「閉嘴,該死的你!」
  
  她閉上了嘴,安靜地看著他,希望自己對他的判斷沒有錯。
  
  他終於注意到一些不協調的地方。該死!這位女性並不是一位在書房裡等待領主面試的女僕。她的談吐優雅,聲音裡似乎還有一些法國腔?但這無關緊要,她不該出現在這裡。無名火正在他的心中悶燒,而現在他看見一隻羔羊,因此他便讓怒氣自由湧出。
  
  他走過去,而她沒有移動,當然,她要是動了只怕會跌進壁爐裡。
  
  「你說我粗魯?」他靠近她被陰影遮住的臉龐。「粗魯?你有臉說我粗魯?蕩婦,你要我怎樣用樹枝打你的屁股?」
  
  「爵爺,」她慢慢說道,一邊走向旁邊,一邊拉開斗篷上的繫帶。「你也許有所誤會了,我真的不是妓女。」她轉身完全面對他,壁爐台上的蠟燭在背後閃爍著,然後她褪下斗篷的兜帽。公爵突然挺直身體,感覺彷彿肚子上被狠狠揍了一下。這不是一個女僕,也絕不是一個隨隨便便的妓女。
  
  他不確定自己究竟預期些什麼,但這名揚起下巴面對著他的年輕淑女,絕不符合他所可能有過的任何想像。他瞪著她白皙的肌膚,被壁爐的火光染紅的顴骨和驕傲挺直的鼻樑。她的頭髮既不是棕色,也不是金色,而是兩者的混合,一種強烈而豐富的色彩,就像整個的她,看起來醇厚豐饒而柔軟如羊毛。她將它系成一個醜陋的髻,置於頸後,一些鬆開的卷髮則圍繞著她的臉龐。
  
  她很美,但和他以前見過的那些受人歡迎且人盡可夫的美女不一樣。不,她不至於傾國傾城,但很奇怪的,她的五官組合起來比原先更美。她究竟是誰?她的面孔隱藏著神秘,
  
  豐富的表情和陰霾吸引人去探索並佔有。她的眼睛是深棕色的,聽起來平淡無趣,其實不然,那裡面同樣充滿了隱藏的秘密,眼角略微往上斜,杏仁狀的眼睛引起了一絲熟悉感。
  
  他非常荒謬地像餓漢瞪著大餐一樣瞪著她瞧。四天前在倫敦他才獲得充分的滿足,摩姬絕對可以滿足任何男人的要求,即使他已經飢渴了一整年。然而,他不由自主地再次看著的臉,看著她寬闊的嘴彎成一抹微笑,露出可愛整齊的白色牙齒。
  
  「希望你盡快完成檢查的工作,爵爺。我開始感覺像是拍賣台上的奴隸了。我應該繼續微笑嗎?」
  
  「嗯,你的微笑的確很迷人。你在想我會不會把你買下來嗎?」
  
  這話抓到她了,他看見她迷人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一點,但她並非膽小怕事之徒,似乎一點也不怕他。她帶著些微的遲疑說:「事實上,我在想的是,你是不是繼承了貴祖先的信念,認為每個來到自己領地的女性都必須對你曲意承歡。」
  
  「當然,」他說道。
  
  「什麼當然?」
  
  「我會有這個觀念是很自然的。這也許有點過時,不過我還是很懷疑一個女人若不想被當作床伴看待,為什麼要侵入我的私人空間。」他瞭解到自己毫無紳士風度,事實上他的行徑已經接近無賴了。但即使他的無禮的舉動和眼光使她生氣,她也沒有表現出來。她沒有移動,只是站在那裡,看著他。而該死的,他想知道當她看著他時,究竟在想些什麼。
  
  當她繼續保持著沉默,他盡量不再那麼威嚇,慢慢地說:「你可以說出真實的身份,以及你究竟在我的書房裡做什麼了。」
  
  她的眼睛,那個形狀——他為什麼會有一絲熟悉感?
  
  她發現自己正用同樣詳細的方式觀察著他。他和她童年記憶裡的形象沒有太大的改變,仍然跟六年前一樣高大且令人生畏。陰鬱的五官現在經過了較多的淬煉,臉龐消瘦而冷硬,但還是一樣完美。不,還是有所不同,比起六年前那個年輕男子,他的閱歷更廣。那個男孩只知道玩樂,只經歷過一些年少輕狂的行為,而這個男人隨著歲月的增長也積累了經驗。他經歷過痛苦,而那充分地顯露在他的眼睛及五官之中。
  
  「你不打算回答我嗎?」
  
  「看來我必須回答。」
  
  當他夾著一隻靴子走進房間時,夏蓮擔心自己要如何完成任務。他的心情顯然很差——但她並不特別介意。她所擔心的是,他完全不知道她是誰。他要是記得,反而是個奇跡,她還是為此感到難過。最後她說道:「你認不出我是誰嗎?」
  
  他已經瞪著她夠久了,但還是只聳聳肩。「你為什麼生氣?或許你是被我拋棄的情婦?不過那不可能是太久以前的事,畢竟你這麼年輕。好吧,要是我拋棄了你,那麼我想你有理由對我的健忘感到憤怒。」
  
  她用像冰一樣冷的聲音說道:「我不是你該死的情婦。」
  
  「不是?我也希望你不是,否則我我想接下來你可能就要告訴我:我有了一個孩子,必須對你們負起責任。你得承認那會讓人非常不愉快。」
  
  她僵硬地站著,不知道要說什麼,只是呆呆地看著他。「我沒有你的孩子。」
  
  「啊,真叫人鬆一口氣。我不認為一位紳士應該到處留下私生子,那會有損他和他的家庭的聲譽。好吧,我們沒有發生過關係,那麼你究竟是誰?」
  
  「上次我見到你的時候,要是你帶我上床,就會犯下引誘幼童的罪行。」
  
  他仍然用那種很奇特的方式看著她。現在他將頭側向一邊。她很傲慢,似乎正用某種方式在試探他。這非常不尋常,不過他不會讓她得逞的。他從外衣的袖子上彈掉一根不存在的線頭。「那正是我一直在擔心的,不過幸好不是這樣。你到底多大了?還是不說話?啊,女人的年齡問題。你可以讓我看看,大家都知道我很擅長從女性的乳房、腹部和雙腿,猜出非常接近她們真實年齡的數字。你穿著那件厚斗篷不會太熱嗎?」
  
  他看見她吞嚥了一下。他敢打賭她現在必然感到口乾舌燥。沒有人可以在這方面擊敗他,尤其是站在他書房裡這個不知名的女孩。
  
  她這才發現他是第一流的紳士,於是張開嘴,卻只看到他用力拍手說:「我玩夠了,你到底是誰?」
  
  「嗯,」她說道,「的確很熱,」
  
  「那麼讓我幫你拿掉它。放心,我從來沒有過強暴的行為,女士,也不會危及你的貞潔。」
  
  「我無法想像你會需要訴諸這種手段,那會對你的名譽有多大的影響啊!」
  
  「這是某種間接的讚美嗎?不,別回答。」他看著她解開厚重羊毛披風的繫帶,並讓它滑下肩膀。
  
  「在你決定檢查我的身體之前,爵爺,我必須告訴你這樣對地自己的堂妹是很無禮的。」
  
  「堂妹?見鬼,你是我的堂妹?那是不可能的!」
  
  「事實上,是姻親而來的堂妹。茉莉是我的堂姐,家父的侄女。」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終於能讓他啞口無言,讓她感到痛快。那是非常漂亮的一擊。然後他看著她的臉,尋找和茉莉的相似之處。
  
  她朝他比了個手槍的手勢,慢慢扣上扳機。「你還記得茉莉,對吧?」
  
  「別這麼無禮,」他漫不經心地說,眼睛梭巡過她的臉。「嗯,」他最後說道,「你那微微向上斜的眼形,和茉莉很像。」而那正是他感到熟悉的部分。茉莉的堂妹。「小姐,你貴姓?」
  
  「敝姓方,爵爺。」
  
  「我的妻子姓鮑。」
  
  「嗯,那也是我娘家的姓。我丈夫姓方。」
  
  「你結婚了?荒謬之極,你一點也不像已婚的人。」
  
  「怎麼說?你先前還以為你和我發生過關係,那表示我看起來像已婚的樣子。」
  
  「呃,不完全是那樣。你那位可敬的丈夫呢?躲在儲藏室裡,還是在桌子後面?」
  
  「都不是。」
  
  「現在你發現我的困窘了。我非常不習慣發現女士單獨在我的書房裡,等我一走進門就和我攀談,
  不過,這裡還有一位丈夫嗎?難道是在牆壁後面?」
  
  突然間,這超出了忍受範圍。「我可以坐下嗎?這是非常漫長的一天。」
  
  「在你休息的時候,我是不是可以看看沙發椅後面是不是藏著你那位不見蹤影的丈夫?」
  
  她沒有說話,直接在壁爐附近的龐大皮椅上坐下來。火堆黯淡了下來,變成了溫暖的餘燼。她順順過時的鴿子灰長裙,四年前這是一件非常昂貴的衣服,也同時表示她是一個追隨著艱難時局而墮落的女人。當她第一次為豪德穿上這件衣服時,他曾將沾沾自喜地笑著告訴她,這是他的情婦為他選的,並說年紀雖輕但經驗豐富的公爵,馬上會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
  
  公爵終於說道:「好吧,沒有丈夫,我知道那男人已經將一無所有的你拋棄了。我的僕人卻很忠心,夫人,你願意告訴我,你如何在他們沒有告知我的情況下,進到我的書房的?」
  
  「我只比你早幾分鐘抵達。你的僕役長非常仁慈,沒有讓我在內廳等候,正如你所見的,我很冷,而他不希望我有所不適。」
  
  「原來勃克想告訴我的就是這個。『爵爺,我在書房準備了一件美麗的包裹等您臨幸。』嗯,聽起來很像勃克的口氣。不過他絕不會為我準備這種東西。我相信你現在已經非常舒適了,你想要喝杯茶嗎?還是白蘭地?或者吃些東西?」
  
  他非常難以捉摸,像水銀一樣善變,一點也不像從指尖滑過的雨滴,反而更像是在頭頂狂嘯的颶風,一點打擊著她,同時也讓她不由自主地讚歎。他非常迷人,無疑地鐵石心腸,性感的話語完全不適合讓淑女聽到。他真正的想法是什麼?「不用,爵爺。」
  
  他在對面的長椅坐下,將長腳伸直,披風從兩側垂到地板上,巨大的靴子黑得發亮。他將手橫置在腹部。「那麼,你那位丈夫什麼時候會出現?」
  
  「他不在這裡,我也不確定他究竟在哪裡。他已經去世了,我現在在孀居。」
  
  他往後坐,更加放鬆了。「你不覺得扮演這種哀傷的角色,你太年輕了嗎,夫人?」
  
  「不會比你更年輕,尊夫人去世的時候你也非常年輕。」這些話語順暢地從唇邊逸出,連她自己聽來都非常自然。
  
  「我結婚的時候比你大,妻子去世的時候也比你大。」過了一會兒,他說:「我現在已經二十八歲,而我敢說你連二十歲都不到。」
  
  「我上星期剛滿二十歲。」她低下視線,但沒有太大的幫助。這比想像中更令人厭惡。「我結婚的時候才十七歲,而你娶茉莉的時候也不過二十二歲,不是嗎?而當時茉莉才剛滿十八。」
  
  「你知道得很清楚。」
  
  「我的記性很好,而且我層參加你們的婚禮。」
  
  「難怪我有一點印象,一點點。你有孩子嗎?」
  
  她搖搖頭。「你還有很多問題嗎?我有點渴了。」
  
  「嗯,我的確有不少問題,不過先讓我想一想。我和茉莉結婚是六年半前的事,你當時應該是十三歲。」
  
  「嗯,結婚之後,我就沒再見過你們兩人了。」
  
  「那麼你丈夫已經死了你父親在英國嗎?」
  
  進入安全範圍。她想道。而儘管她不想讓這些話具有任何的真實性,但當她真的大聲說出口時,聽起來卻比她的想像更像是真的。她能夠毫不遲疑地說出這些話,感覺上非常奇怪,甚至恐怖。「不,他前一陣子去世了,而我英國籍的母親更早在三年前就死了。當拿破侖下台,波頓王朝復辟後,我隨著父親回到法國。爸爸的健康狀況不是很阿海噢,但幸好去世時沒有經歷太大的痛苦。」
  事實是他父親目前住在巴黎,意見足夠舒適的屋子裡,這是她在來英國之前確認過的。她堅持他必須有所有他想看的書,豪德也同意了。那天殺的混蛋,他有什麼理由不同意?畢竟他要她做的每一件事她都做了。還有一個醫生。她說除非有醫生可以看護他,否則她絕對不讓步。她懇求爸爸保持平靜,一再地告訴他,她不會有事。但她也想過,當她並非出於自願被送到英國時,她爸爸怎麼能平靜下來呢?要是他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我很遺憾。失去父母是很難忍受的事。我父親也在去年去世了,而我和他向來很親近。我真的很遺憾。」
  
  「謝謝,」她說道,一邊垂下眼瞼,不讓他看到裡面的謊言。她突然想起他的父親:一個魅力十足的英俊男子,像根柱子一樣高大挺拔,比他的兒子還要黝黑。「對令尊的去世,我也感到很遺憾。我記得他,他對我很好。」
  
  他點點頭,往後坐,並看著她,希望她不是這麼蒼白,希望她父親也不曾去世,因為他知道這是多麼難以忍受的事。「嗯,我懂了,」他將雙手撐在扶手的墊子上,沉思地用手指互叩著。「茉莉的父親和令尊一樣是法國人。他們大概同樣痛恨拿破侖,在拿破侖失勢之前都不願回去。事實上,茉莉的父親目前仍然留在倫敦,非常滿意他所選擇的這個國家。你伯父知道你在這裡嗎?」
  
  「不,他甚至不知道我和父親回法國的事。我們和他的家庭沒有太深的聯繫,跟你們也一樣。」
  
  「你丈夫死在英國嗎,夫人?他也是移民?」
  
  她知道他會問這個問題。豪德知道他會,因此一再地重複問起,直到她能清楚且流利地回答。但她還是有反胃的感覺,謊言會越堆越高,直到她再也看不到後面的東西。「是的,而且他跟我父親一樣,也是法籍移民。我發現自己很渴,爵爺,我可以在離開前喝一杯茶嗎?」
  
  他起身走向牆邊,去拉喚人鈴。沒有再說多說什麼,將她獨自留在書房之中。
  
  這真是非常奇怪,她想著,一邊起身走到壁爐邊溫暖雙手。他去了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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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十分鐘後,他又出現了,手裡捧著一個大托盤。沒有任何僕人跟在身邊。
  
  「我真的可以到連僕人都不能見?你那麼害怕和一個不該出現在此的年輕女人獨處,會引人議論嗎?」
  
  他朝她露出頗具毀滅性的笑容,在那一刻,她瞭解到他不只是個英俊的無賴,更具有無窮的魅力。
  
  「你怎麼知道?啊,或許你已經聽到他們的閒話了。沒錯,我向來習慣在我罪惡的書齋裡,招待年輕的淑女。」他放下托盤,熟練地各倒了一杯茶。「沒話可說了?這也難怪。現在來嘗嘗廚子的檸檬餡餅。我還不想讓下人看到你,事實上,在我弄清楚能為你做些什麼之前,我都不希望他們看到你。我不相信你是專程來闕萊堡遊玩的。」
  
  「請務必嘗嘗這些檸檬餡餅。你有點太瘦了,雖然你的本錢看起來頗壯觀。說說你丈夫的事吧,他是個移民吧?你們是在英國相識的嗎?」
  
  「是的,」她咬了一口餡餅。香脆的滋味幾乎讓眼睛泛出了淚光;這是她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檸檬餡餅。她立刻伸手去拿下一個,但他竟用手蓋住了她。「不行,你不能只用一樣東西填飽肚子。試試蘋果小餡餅,廚子處理酥皮的方式,會讓你的肚皮開始唱歌。」
  
  她兩口就解決了那個小餡餅,並阻止自己伸手拿下一個。她用盡力氣,采煤有去拿那個圓形酥皮裡填塞著像是葡萄乾和洋梨餡料的點心。
  
  「自我克制是很明智的,我非常稱許擁有這種意志的人。和我父親一樣,我在這裡的時候總是非常謹慎。」他頓了一會兒呃,然後再次朝她展露出那個充滿毀滅性的笑容。「家父總是告誡我,淑女們不喜歡紳士有著滿溢肥油的肚皮。」
  
  「你的肚子沒有任何肥油。」
  
  「謝謝你注意到了。」
  
  「不過我不是很確定,因為你還穿著斗篷。」
  
  漂亮的一記。他站起身,解開斗篷,丟到長椅的後面,然後站在原地幾分鐘,讓她看仔細。
  
  「看來你還沒變胖。」
  
  「當然,我是個孝順的兒子,不會忤逆父親的教誨。」他坐下往後靠,雙手置於腹部。「現在談談你的丈夫。」
  
  「我們一直住在肯特郡,我在這裡認識他,也是在這裡結的婚。」
  
  「他的全名是?」
  
  「方安竺。他父親是方伯爵,但是他們家的血脈卻很遺憾地到此斷絕了。」別說太多,豪德告訴過她,讓他去猜。他喜歡猜,否則他很快會感到厭倦。
  
  「原來如此。接著,我想我必須要問,你為何在此。」
  
  她往前坐。「如你所知,爵爺,我從未見過我的外甥德蒙。家母這幾年一直臥病在床,而我不能離開她。此外,家族之間也有些紛爭,我想這樣的拜訪可能不受歡迎。」
  
  她看到公爵的眼中閃過一陣怒火。「我想你父親和你那受人尊敬的伯父並沒有告訴過你失和的原因。喔,當然,會持續這麼多年,一定是有原因的。」
  
  她搖搖頭。「我倒是很想知道,爵爺。我很喜歡茉莉,也很想念她,更一直盼望能見到她的兒子。」
  
  公爵笑了,但那是滿懷怒氣的笑聲,一點幽默的成分也沒有。然後他聳聳肩,喝了口茶。「也許有一天你會知道。如果令尊沒有告訴你,那麼我也不該越權。至於你的外省,我兒子德蒙是最出色的
  孩子,現在已經五歲了。」
  
  她聽到他聲音裡的溫柔,也見到那對黑眼中的驕傲;他愛他的兒子。她等他放下杯子。「別再說客套話了,夫人,我想你不會只是來看看這裡的景色。說吧,我能為你做什麼?」
  
  她迎視他,勇敢地說:「我身無分文。我父親去世後,法國人拿走了本來就所剩不多的一切。他們說父親和我並不真的忠於祖國,因此在他死後,我無權繼承任何土地。」
  
  「你為何不寫信,把這些事告訴我?」
  
  「來不及。況且,一封信很容易被置之不理,但你無法不理會我,至少當我人在這裡的時候不行。」
  
  他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我無處可去。我考慮了很久,爵爺。我並不想成為靠您生活的窮親戚,也不想要依賴他人。簡而言之,爵爺,我希望能留在闕萊堡擔任德蒙的保母。」她就這樣一股腦地全部說完了,快到幾乎不智,但她再也不能忍受這種懸而未決的情況。「我請求你,爵爺,我不是一個隨便的保母。家父安排我受過教育。他自己是個傑出的哲學家,而我熟知古典文學,也熱愛孩子。」
  
  「這使我大鬆了一口氣。」
  
  突然間,她看起來非常孤單而脆弱。「從加萊到多佛的船票花掉了我最後一毛錢。一名鐵匠正好要到附近,才順道載我來的。」
  
  他不知道那些咒罵來自何處,但他的確罵了幾聲,才又說:「路上又下雨嗎?」
  
  「我們離開多佛之後不久就停了。」
  
  「你知道我在這裡?」
  
  她搖搖頭,淺喝一口茶。「我不知道,只是祈禱你會在。」她當然知道他在這裡,但她不能告訴他。
  
  「令尊說過我的壞話嗎?」
  
  「不,從來沒有。我相信他很喜歡你,不只是你們家和我伯父家有糾紛,我父親也不再和他的哥哥交談了,我不清楚這兩場紛爭的原因,但願我知道。」
  
  「要是我不在,你打算怎麼辦?」
  
  她擠出一抹扭曲的微笑。「我想我只好在森林邊緣築一棟茅屋,等你出現。」
  
  「現在是嚴冬季節,每天都在下雨,你會染上肺炎的。」
  
  「但你在這裡。」她吸一口氣,將話題更為深入。「我可以見德蒙嗎?如果我們合得來,你願意讓我留在這裡擔任他的保母嗎?」
  
  「昨天以前,我對你的存在毫無知悉,而現在你在這裡,坐在我的書房裡,要求一份保母的工作。夫人,這讓人太意外了。」
  
  「我知道,關於這一點我也很抱歉。但是我別無選擇。我不想成為杜先生的情婦,而那是我唯一剩下的路。」
  
  「這個姓杜的是誰?」
  
  「據說他是家父的朋友。我確信他的妻子並不知道他很樂意將我安置在一棟房子裡,並供養我的生活。她是個很好的女人,而他卻是個好色的蠢貨。」
  
  「大部分和他同類的男人都是蠢貨。你帶著女僕同行嗎?」
  
  她搖搖頭,低頭看著一塊特別誘人的烤餅。「我沒錢支付薪水,所以把瑪格留在法國。」
  
  「是這樣。」他變回了原來的貴族,眼睛望著爐火一副快要睡著的樣子。
  
  她若有一塊石頭,會立刻砸向他。她跳了起來,抓起斗篷。他對她毫無興趣,哪管她會不會倒斃在路旁,更不關心她會不會染上肺炎。
  
  她打擾了他的獨處,這個混蛋。她現在只想大步走出他天殺的書房,走出他該死的城堡,決不回頭望一眼。
  
  但她不能這麼做。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自制。「我餓了,在您打發我離開之前,可以讓我先吃點東西嗎?也許到廚房和您的天才廚子一起吃?」
  
  「把你一直在看的那塊烤餅吃掉吧。」他站起身,面對她。她發現自己正對著他雪白的領巾。夏蓮很高,但抬頭看著公爵的臉時,她突然感覺到自己非常嬌小;這是很奇怪的感覺。他正用一種謎樣的眼神看著她。
  
  他繼續保持沉默,只是低頭看著她。完了,她失敗了。
  
  她非常憤怒,他太無情,根本不是紳士。她挺直身體,姿勢比火鉗更僵硬。「我還沒那麼餓,也不想要吃那塊餅。我要離開了。」
  
  他一手握住她的前臂,溫和地說:「不急,我會讓你吃飽的。雖然在你吃掉那塊餅之後,應該已不會太餓。啊,對了,我懂了,你想吃的是肉和一堆蔬菜。」
  
  他停了一下,才有說:「我無法相信像你這樣的年輕女孩,竟然在沒有男士護衛的情況下,一路從法國來到此地。」
  
  「我要拿什麼付錢給我的護衛?我的一隻靴子?」
  
  「我若是那名護衛,我會要求兩隻靴子和把手放到你身上的機會。」
  
  他不敢相信他竟這樣侮辱她,但覆水難收。他看著她棕色的眼睛開始改變顏色,就在他的眼前,從暗棕色變成較淺的威士忌酒的顏色。那過程非常迷人。
  
  她開口,聲音非常低。「我是個寡婦,爵爺,不是蕩婦。」
  
  「該死!我很清楚。」但他還是沒有道歉,而是說:「首先我會要我的管家賴太太帶你到房間去。最慢明早你就可以見到德蒙。你有行李嗎?」
  
  他還沒有決定,不過若換做是她,也沒有辦法立刻決定。那是他的兒子,他的繼承人,而且他愛那個孩子。在允許任何人靠近德蒙的時候,他都會很謹慎。「我有一隻手提箱,放在勃克那裡。」然後,她終於忍無可忍地說:「我並不是來求你幫助我。我是來要求一份保母的工作,一份誠實的工作,那是我唯一的要求,爵爺。我不會偷銀器,也很負責人,我保證,你不會失望的。」
  
  她的聲音充滿了防備。她看起來不像是保母,至少不像他自己的奶媽塗太太。塗太太會打他屁股,將他擁在豐滿的胸前,唱歌給他聽,在他犯錯時用指節敲他,而且深愛著他,直到她十年前去世。
  
  他打算一整晚獨自坐在這裡,怒火和無助在他的體內悶燒,因為那個殺了范洛柏的雜種仍然逍遙法外,毫無疑問正為著自己的全身而退而嘲笑他們。不,現在連白蘭地都失去了吸引力。
  
  他不能讓她在臥室裡用晚餐,那很不禮貌。但他愛莫能助,事實上,他一點也不在意。
  
  「我知道,」他終於說道,並不真的記得她剛剛說了什麼,只知道那很令人同情。他轉過身,用手指刷過濃密的頭髮,抓住髮絲末端。「天殺的。」
  
  「天,我不知道自己剛剛說了什麼,讓你如此震怒,爵爺。」
  
  『當她不再擔心會被踢出去時,反應倒是很快。不,那不完全正確,當他怒氣沖沖地走進書房時,她已敢用那根利舌削他。「禮節,夫人,我母親此刻正在倫敦,這裡沒有人可以擔任你的伴護,保護你的名聲。」
  
  她對此露出微笑。「喔,那不重要,我是個寡婦,爵爺,不是只想逮到金龜婿的無知又純真的女孩。況且,我勉強稱得上是你的親戚,絕對沒人會相信你會對我做出那些邪惡的事情的。」
  
  「你一定對我的名聲毫無所悉,夫人。」
  
  「喔,不,我知道那些與你有關的邪惡傳言。再次提醒您,我是個寡婦,一個成熟的女人,任何人都不會有興趣,也不需要這麼小心謹慎的女人。」
  
  「你不但無知,還很遲鈍。」
  
  「我是個表親,親人必須另當別論。」
  
  她可能不瞭解他的名聲,否則不會對這件事的態度如此草率。但眼前的事實是:她孤立無援,能去哪裡?他沒有別的選擇。她只能留在這裡,他會試著防止任何人知道她為何在此。她是他的姻親的事實只能讓情況更糟。她不瞭解一個默默無聞的普通僱員反而安全,因為沒有名聲需要保護。
  
  「你當然是對的,夫人。還有,你忘了提及你的年長。」
  
  「我沒忘。我說過我是個成熟女人,成熟便代表著年長。」
  
  「我一直討厭這個字,我美麗的母親也是。」
  
  不到一會兒,賴太太便來到書房,亮紫色的裙子隨著每一個輕快的步伐發出窸窸簌簌的聲音。她非常嬌小,美麗的白髮綰在頭頂,圍住毫無歲月痕跡的臉龐,細腰上掛著一大串鑰匙,鑰匙環擦拭得非常亮,那是公爵的母親多年前交給她的。
  
  「賴太太,」萊頓低頭對她微笑。「這是方夫人,我的堂妹,事實上應該說是夫人的堂妹。她來探視我們,看看德蒙少爺;也許,如果我可以說服她留下,她會是德蒙少爺的保母。夫人的行李在過海峽的暴風雨中不幸遺失了,她的同伴也生了重病,堅持回到法國去。因此她會留在這裡一陣子。」
  
  夏蓮想要為他的故事喝彩,他慷慨的說辭流暢且毫無瑕疵。「賴太太,」她對那位帶著一大把鑰匙的嬌小女人點了頭,而賴太太也優雅地向她行禮。「啊,你跟爵爺的母親一樣,都很高挑。你的來訪讓我們感到很榮幸,夫人,德蒙少爺也會很高興的。請跟我到您的臥室去。爵爺,六點用餐好嗎?」
  
  「嗯,賴太太,記得告訴單太太有一位新來的訪客,這位客人一定會將所有擺在眼前的食物吃得一乾二淨。」
  
  「單太太會很高興的。我還會告訴她,夫人實在太瘦了,需要增加一點肉;她會把它當成自己的使命。」
  
  「何不帶夫人到公爵夫人的寢室去?或許在堂姐的房間裡,她會感到自在一些。」
  
  賴太太對她說:「我們將那個房間保持得一塵不染,但在夫人兩年前去世後,就沒人住過了。天,那真是一段讓人難過的日子。夫人,我希望你會對那裡覺得滿意。」
  
  「我先告辭。」她對公爵頷首,然後跟著算來非常年輕的賴太太離開了書房。
  
  公爵聽到賴太太用她起伏有致的高音說:「多麼恐怖呀,夫人,不止遺失了行李,還沒了女僕。看看您這件衣服上的那些紐扣,您能自己將它們扣上真是奇跡。我會讓桃莉去幫助您。要是您覺得她合適,在您留在闕萊堡的期間,就由她來服侍您。」
  
  一個小時以前,他還是單獨一個人,現在卻有了一個堂妹。一位胸部非常美麗的年輕堂妹——如果他沒有弄錯。
  
  生命無常。他彎下腰,拾起韓迪魯皺掉的信,將它鎖在書桌最上層的抽屜裡。
  
  他走到火爐旁,沉思地望著餘燼的火光。他現在想起那個十三歲的女孩了,以她的年齡來說算是很高,比她已經不會再長高的茉莉堂姐更高。他模糊地記起她超乎年齡的成熟,單薄的肩膀驕傲地挺直,暗棕色的眼睛看著他時顯得大而嚴肅。七年後,她的眼睛蘊含著身為親戚的他無法忽視的懇求。
  
  「老天!」他對著空蕩蕩的房間說。「我給自己惹上了什麼樣的麻煩?」
  
  「爵爺。」
  
  公爵在宏偉的樓梯底下停了下來。「喔,勃克,別擔心。之前拒絕聽你的報告是我的錯,謝謝你招待我的堂妹。」
  
  勃克走近他,放低聲音說:「那沒什麼,爵爺。她看起來是位高尚的年輕淑女。她會留在這裡一段時間嗎?」
  
  「等我決定了,會告訴你。」
  
  「是,爵爺。我終於從尼柏口中問出帕迪古爵士送了一封信給您。是壞消息嗎,爵爺?」
  
  「對。那個叛國賊依然逍遙法外。雖然迪魯不希望我捲進這件事,但已經太遲了。洛柏的仇不能不報,我對他的妻子保證過。該死的,他還留下兩個比德蒙大不了多少的雙胞胎男孩。」他站在原地,幾乎因為狂怒而顫抖,然後才終於控制住自己。「抱歉,勃克,我剛剛得知方夫人是搭鐵匠的馬車過來的。」
  
  勃克點點頭。「她沒看到,不過我給了那個鐵匠一點錢,這是一般的人情世故,但她並不瞭解狀況。年輕的淑女獨自旅行?想到就讓我嚇得連腳趾都蜷了起來。」
  
  「沒錯,」爵爺說道。「但她總算安全地找到我們。」
  
  他朝勃克點點頭,開始走上樓梯,然後突然笑著轉身,「你沒有猜錯,她是一文不名地來到這裡。事實上我沒有理由不告訴你,因為她打算擔任德蒙的保母。不過一切都還沒有決定,對這件事你有什麼看法?」
  
  「這種事會讓我的頭髮嚇白。」
  
  「你的頭髮已經全白了,勃克。」
  
  「我會設法用別的形容詞來描述這種情況,爵爺。不過現在我只能說她最好有著不屈不撓的精神,事實上我希望她有著鋼鐵般的意志。」
  
  「我們等著瞧。」公爵咕噥著,繼續上樓,往兒子的房間前進。
  
  公爵到達二樓,便轉向東翼的房間。他知道附近有僕人,但沒聽到任何聲音,他慢慢走過掛滿長廊牆壁的肖像畫。說是走廊,但它足足有十呎寬,這棟房子真像是兔子窩,他一邊想著,一邊走向通往育嬰房東長達五十多呎的路。他先我這門把,傾聽兒子的笑聲。無論當時的心情如何,只要聽到德蒙的笑聲,他就會露出微笑。
  
  他還沒走進房裡,德蒙已衝過來跳到他身上。習以為常的公爵熟練地抓住他,將他舉高,再將那結實的小身體緊擁在胸前。
  
  德蒙在父親的懷裡向後仰。「爸爸,愛倫把我的餐具擺成勃克替你擺的那樣。我們正要開始上第三道菜,那是魚。」他在公爵的懷裡扭動。「對吧,愛倫?你不是要我假裝你端了一盤烤的海鱸給我嗎?」
  
  「沒錯,德蒙少爺,那是單太太煮的,而且美味極了。」
  
  「愛倫是我的僕役長。」德蒙說道。
  
  萊頓看著向來害羞的保母,十九歲的愛倫是本地一名女裁縫的女兒,身上穿的黑外套八成是從勃克那兒借來的。她把袖子捲起,脖子上還綁了一條白色餐巾當作領巾。
  
  「他使用餐具的方法正確嗎,愛倫?」
  
  「他的表現很傑出,爵爺。」愛倫說完很快地後退三步。
  
  雖然他已經盡量避免,但他知道她還是怕他。在剛剛之前,她的表現都很好。公爵再次抱緊兒子,並朝她微笑。「要是你認為如此,愛倫,我是不會反對的。」
  
  每次進入闕萊堡的育嬰房,回憶便如潮水湧來。這裡才是這座城堡中最重要的地方,而不是樓下那個雄偉的大廳。每一代的男孩和女孩都是在這裡度過他們的童年,去年,德蒙開始上課,公爵要人重新粉刷了這個房間,並貼了德蒙自己挑選的壁紙,這個房間的每一任主人都曾在此留下他或她的印記,公爵自己的是遠方角落的那座美麗的雕花書架,書架最頂端還驕傲地刻上了他自己的名字縮寫。他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製作那個書架,慢慢著色,直到完成自己所想要的那種漂亮棕色。他的父母因此不停地稱讚他。
  
  他走過長型地毯,來到被愛倫推到壁爐前之主位的餐桌。他放下兒子,看著他走向桌首站著,等愛倫幫他拉開椅子。他看起來很嚴肅,並帶著點心不在焉。公爵懷疑兒子是在模仿自己。事實上,他瞭解到那正是自己父親,甚至祖父的樣子。他也在其中看到了勃克的身影。德蒙選擇了正確的叉子,抬起頭看著父親,黑色的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公爵對著他微笑。「他真的不錯,你說的完全正確,愛倫。」
  
  他五歲大的兒子開始小心翼翼地切著一塊由廚子將它做成魚狀的餅。他咬了一口,慢慢咀嚼,沉思地點點頭。「很不錯,請你務必替我誇讚廚子。」
  
  他甚至模仿了公爵的語調,讓他既快慰又害怕。有一個傳承不輟的例證。愛倫放棄她的克制上前擁抱德蒙。他相信他比德蒙自己的母親更愛他兒子。不,他不要再想起茉莉了,那一點意義也沒有。
  「在你品嚐海鱸的同時,我要告訴你,勃克說你今天下午騎了潘西。」
  
  德蒙遞給父親一杯「酒」,然後假裝從自己酒杯裡淺啜一口。「是的,父親。把潘西帶回馬廄以後,格林和我去海灘玩。我們築了一座有塔樓和護城河的城堡。格林說我們可以把海浪當作征服者威廉和他的軍隊,然後從懸崖邊的小徑觀看城堡消失不見。因為征服者威廉所經之處,吋草不留。」
  
  公爵蹲下,讓眼睛對著兒子的眼睛。「潮水沒有人的頭腦,德蒙,除了毀滅,它沒有別的作為。要是你我去攻擊一座城堡,我們不會摧毀它,而是佔領,重新建設,讓我們的人民在其中工作,進而豐衣足食,並在此成家立業。現在,我要給你一個驚喜,我們有一位客人。」
  
  「是菲利嗎?」
  
  「不是莫菲利,他正和新婚妻子莎薇待在汀薇別莊;你會喜歡她的,她可以率領一隊騎兵作戰。」
  
  「淑女不能當軍人吧。」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形容她很有膽識。你知道菲利的,一位淑女必須懂得戰略才能對付他。」
  
  「是迪魯嗎?」
  
  「不,不是迪魯。我告訴你吧,省得我們要花三個小時猜謎。那是位女士,而你從未見過她。她是你媽媽的堂妹,叫做——」他停了下來,感覺自己像個傻瓜。他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你可以叫她方夫人。而要是你很乖,她可能會把她的名字告訴你。」
  
  「聽起來像外國人。」
  
  「她只有一半外國血統,而且非常像個英國人。明早我會帶她來見你。愛倫,請你幫他準備合適的衣服。」
  
  「是的,爵爺。」
  
  「我一定要見她嗎,爸爸?」
  
  「是的,德蒙,你一定要見她。」
  
  德蒙一副任命的模樣。「她會拍我的頭,假裝很喜歡我。更可怕的是,她可能會親我,並說些好聽的話。」
  
  「要是你討人喜歡,她自然會喜歡你。要是你不討人喜歡,她就只會保持表面上的禮貌。記得,要守規矩。」
  
  「她和愛倫或奶奶一樣漂亮嗎?」
  
  愛倫抽了一口氣。「可能,」公爵說道。「你必須自己決定。」
  
  「喔,我知道她不可能比洛漢的媽媽漂亮。她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士。」
  
  那可能是對的。柯夏蘿的確是位絕世佳人,像是穿著英國服飾的維納斯女神。他聽說夏蘿曾教莎薇如何拋媚眼,以引誘丈夫。「準備上第四道菜吧,德蒙。」
  
  他拍拍兒子的肩膀,朝愛倫點點頭,離開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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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說實話,在吃完了廚子美味的點心後,夏蓮一點也不餓,但她淺嘗即止的菜餚,與她所吃過的任何食物都不同。「太美味了,爵爺,你的廚子是個料理小牛肉的天才,事實上,我開始相信她是任何料理的天才。」夏蓮心滿意足地歎了口氣,往後靠向椅子,並用餐巾擦試著手指。
  
  「謝謝。勃克,記得傳達夫人的讚美給廚子知道。你想用一點雪利酒嗎?」他聽到自己的話,幾乎和兒子說的一模一樣。他朝坐在餐桌另一頭的她微笑。
  
  夏蓮深吸口氣。那個微笑,應該被明令禁止。男人不該對一個不幸的女人那樣微笑。她小心地望著勃克將雪利酒倒進精緻的水晶杯裡。
  
  公爵示意勃克退下。「我今晚不需要你的服務了,勃克。」
  
  勃克帶領兩名僕人退下,公爵往後靠向雕飾精美不輸皇室的高背椅,看著他的姻親。「距離真遠,」他說道。「我第一次注意到,我會要勃克把中間的部分撤掉,讓它不要超過十呎。」他朝她舉起杯子。「歡迎來到闕萊堡,夫人,如果我以祝你健康為由經久,會不會太過無禮?」
  
  「謝謝你,爵爺。」她將酒杯略向他傾斜,淺酌一口。雪利酒非常可口,醇厚的口感朝胃部盤旋而下。「一個叫人難忘的房間。這張桌子如果完全伸展開來,可以招待四十個人吧?」
  
  「應該沒錯。勃克喜歡展示它的氣勢,幸好他移開了三截,我們才能看到對方。對了,我剛才和兒子在一起時,才想到我竟然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敝姓方。」
  
  「不,我指的是你的教名。」
  
  「夏蓮,爵爺。」
  
  「很可愛的名字。」晚餐期間,她的舉止一直非常合宜,在勃克和其他僕人包圍下,她說著一些無關痛癢的話題。他也沒有讓對話有任何中斷,就像個冷淡而有禮的主人,對食物和客人都沒有展現出過多的興趣。
  
  「我母親說是她選的。我出生時,她已經有點年紀了,因而認為我是個奇跡。她說夏蓮這個名字是為了表示她的感激。」她瞭解到這是她第一次對其他人說起這件事。
  
  「我父親告訴我,我出生的時候,我母親只是看著我,並說:『謝天謝地,我終於生了個繼承人。』她之前流產過三次。」
  
  「你也是個奇跡。」
  
  「你見到我母親時,可以自己問問她的想法。」
  
  「我懷疑有這個機會。」她說完後嗆到了。廚子的美味肉汁濺到袖子上,而這是她唯一適合這種場合的晚裝。她迅速用水弄濕袖子,然後將它拍乾。這件高腰灰黑色棉裙雖然沒有蕾絲和褶邊,至少是她自己的,而不是豪德或是他該死的情婦挑選的。她看向桌子另一邊的他,柔和的燭光讓他的黑髮閃閃發亮,使他正式的黑色晚裝和挺直的白色亞麻襯衫更加出色。七年前的童稚記憶受制於時間,並沒有將這個有血有肉的男人表現得很正確。他非常挺拔,而且他心知肚明。
  
  她因此露出了微笑。她符合她希望他所相信的外表。所以他們所呈現給外面世界的,都完全合乎自己的希望。
  
  「你在對著杯子裡的雪利酒微笑。」
  
  「喔,不,我笑跟酒沒有一點關係。」
  
  「和什麼有關?」
  
  「說實話,爵爺,我在想我們倆的外在完全符合我們的身份。」
  
  「我是個紳士,而你是位淑女,我不知道這有什麼好笑的,至少我不覺得好笑。會讓我微笑的,只有穿著透明薄紗的美女錢來挑逗我。」
  
  「我懷疑紳士會說這種話,這些事他應該只放在心裡。」
  
  「我母親會比較希望我用想的就好,以免她還得表現出慌張的樣子。雖然我似乎記得當我父母不知道我在附近時,他們的反應是大笑。」
  
  「笑聲是很好的。我的父母也會大笑,有時是在最奇怪的的時候。」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記得看過我父親親吻我母親,將她壓在牆上,盡情地親吻她。這是我永難忘懷的一件事,當然那時候我並不懂。」他頓了一下,低聲地說:「我父親的死讓她很難接受。」
  
  「對你也不容易。」
  
  「嗯。我的朋友來找我,都是因為我父親是最好的父親。他喜歡我所有的朋友,得宜地接待他們,讓他們希望自己變得勇敢、堅強與可敬。」他感覺到喉嚨裡有一個硬塊。他痛恨這樣,但卻無法自制。同樣地,他也無法不去談論他的父親,他相信他是這世上最好的父親。他想到德蒙,想到他因祖父去世蒙受的損失。他搖搖頭。「你的房間還舒適吧?」
  
  「非常舒適。我記得茉莉一向有很好的品味,臥室結合了她最喜歡的兩種顏色:淡藍和乳白。」
  
  「我對茉莉的品味並不清楚,我從未進過她的臥房。」
  
  從未進入過妻子的房間?
  
  她張開嘴,準備坦誠地問他:要是他從未進入過妻子的房間,那他兒子是怎麼出生的?
  他很清楚她正在想什麼,表情豐富的臉完全將心中的想法表現了出來。毫無虛矯的她,如果想進入社交圈,勢必要好好學習。
  
  「我和妻子共寢,但從未在她的房裡過夜。事實上,茉莉並不喜歡這裡,而比較喜歡呆在倫敦。她只在懷著德蒙的那段時間,待在這裡。」他拿起叉子,開始輕輕地敲著白色的桌布。「她討厭海,也不喜歡潮濕。她迫不及待地想生下德蒙,返回倫敦。茉莉死後埋在闕萊村教堂的克家墓園裡,你可以去看看。」
  
  當他談及父親時,聲音裡充滿了熱情,但說道茉莉卻毫無情緒起伏。「你待在這裡的時候很長嗎,爵爺?」
  
  「我會在這裡停留一季。除了我母親現在居住的倫敦居所以外,我在英國還有三棟房子。我必須照料好克家的財產,必須將時間分配到每一處產業。」
  
  說話的方式就像個公爵應有的樣子,她想著,像一個明白並接受自己責任的人。無論如何,除非接到新的指示,她要一直停留在闕萊堡,豪德非常堅持這一點。
  
  「說實話,」過了一會兒,他說:「跟茉莉及我母親一樣,我也比較喜歡倫敦,哪裡有許多朋友,還有無數的娛樂。」
  
  她答道:「要是我有榮幸擔任德蒙的保母,有一點你可以放心:我比較偏好鄉間和海邊。我一向不太喜歡大城市,那裡既髒又吵。要是你允許我留下,爵爺,你可以確定我會很高興留在闕萊堡。所有的旅遊指南都說這裡是英國最高貴莊嚴的建築之一。雖然不是德國的布倫亨堡,但也相距不遠。」
  
  「布倫亨堡只是一堆毫無品味的石頭堆砌,既無特殊風格,也無悠久歷史;花園雜亂,森林也很狹小。沒有顯赫的祖先,也沒有傳統可言。至於華崴堡又是另一回事了,人們可以在城牆上感覺到幾世紀以來的苦難和戰火,但很不幸的,我的祖先並沒有像華崴堡的主人那樣的雄厚資金。」公爵挑高一道黑眉。「夫人,不必那麼驚訝,有時候我也會關心一下政治。」
  
  她的心跳幾乎要停住了。他說政治是什麼意思?喔,老天,她得搞清楚,豪德說公爵懶得理會政治。「你的意思是什麼,爵爺?你是上議院的議員嗎?還是提出過新的法案?」
  「不,不是那回事,事實上,我剛剛的意思是我會從事任何讓我感興趣的事物,而其中一大部分並不適合讓淑女知道。」
  
  他避開了某個話題,她猜測那是什麼。「今天下午那並不在你的顧慮之中,幾分鐘之前也是。」
  
  除了大笑,他還能怎樣?「說得好,夫人。我們去客廳好嗎?我想勃克馬上會將茶準備好。」
  
  「但我們才剛剛吃完晚飯。」
  
  「勃克相信茶是快樂、健康和幸福的基礎。要是我們到客廳,茶點會在一個小時內送上來。」
  
  公爵讓她坐入壁爐前一張漂亮的淺藍色絲墊椅上,自己則繼續站著,背靠在壁爐架,雙手抱胸。
  
  「你考慮過我可不可以留在這裡的問題了嗎,爵爺?」
  
  「夫人,你來到這裡不過四個小時。」
  
  她低頭看著手,誠摯地說:「我很擔心,爵爺。」
  
  「我不會把你踢出門去的。」
  
  「不,但你可能只會讓我留下,什麼都不做,當個無關緊要的閒人。我不想要變成那樣,我不能允許。」
  
  「你怎麼會突然這麼緊張?」
  
  「因為你還沒告訴我,可不可以留在這裡擔任德蒙的保母。」
  
  「你還年輕,夫人,我想你會比較希望進入社交圈。我是你的親人,有義務確保你的將來衣食無缺。我知道家母會很樂意引薦你進入社交圈。以你的法國血統,以及無可否認的美貌和身材,我相信你會很快受到歡迎。我的經濟狀況很寬裕,足以提供豐厚的嫁妝,讓你找到門當戶對的再婚對象。」
  
  她從未想過他會如此可惡地慷慨,但她必須不惜一切留在闕萊堡。「雖然我是半個法國人,但骨子裡我還是英國人,也不喜歡法國。」
  
  「我也有同樣的感覺,特別是拿破侖。好吧,你對我的提議有何看法?」
  
  「我不想去倫敦。」
  
  「抱歉?」
  
  「我一點也不想離開闕萊堡,就像我之前說的:我喜歡這棟建築,還有海邊。我想和德蒙在一起。雖然我們尚未見過面,但我相信我們會合得來。」
  
  他突然變得煩躁而挑剔,彷彿想開口說些什麼,但終於還是聳聳肩,不發一語。
  她跳了起來,不小心撞翻了椅子,讓它倒在美麗的羊毛地毯上。「喔,老天,」她扶正椅子。
  
  「我認為你在擔心某件事。」
  
  「我不懂你的諷刺,爵爺。我已經說出了我的希望,但你假裝不相信我。」
  
  「是因為新寡,所以不能玩樂嗎?如果這是你選擇獨處的原因,我可以接受。」
  
  「我守寡已經一年多,爵爺。我父親在我丈夫死後不久,也跟著去世了。我已經盡過了我的社交義務,現在只想要安靜地休息。」
  
  她開口,聲音變得遙遠。「你們夫妻感情一定很好。」
  
  「不——是的,我是說,我們非常恩愛,安竺是個好人。」
  
  「而且很顯然是個窮人。」
  
  「他死後我身無分文,是因為我沒有生下繼承人。這就是現實,每個地方都一樣,英國也不例外。現在當家的是他弟弟,而我和她弟弟向來處不好,所以安竺死後,我便回到父親身邊。」
  
  「那個傻小子試圖引誘你嗎?」
  
  他的嘲諷讓兩人之間的氣氛再次緊張。「差不多。我不能忍受,所以離開了。他的口氣總是充滿大蒜味。」
  
  「是嗎?」公爵檢視著大拇指。「你丈夫到底叫什麼名字,夫人?」
  
  「方伯爵的長子,方安竺。」
  
  「我不大確定該叫你夫人還是堂妹,可以叫你夏蓮嗎?」她點點頭。並想著當她的名字從他嘴裡說出時,彷彿滑順的蜜糖,聽起來既誘人又挑逗。這男人很古怪,她懷疑有誰能夠瞭解他深沉複雜的內心,也許他父親可以吧。
  
  「當然,爵爺。」
  
  「你可以叫我萊頓。」
  
  她點頭,但不打算和他親近到可以直呼他的名字。她想要和他保持距離。雖然她應該對他這麼快就接受她感到如釋重負,卻只覺得羞愧到想要逃走。
  
  「如果你真的想要留在此地與我兒子為伴,如果我不准,是非常惡劣而且不近人情的做法。不過,你不會被當作保母看待,事實上我希望當我不在這裡時,你可以擔任女主人的角色。」
  
  從一個陌生人到當他不在時掌理堡裡的事務,她瞪著他,腦海裡找不到半個字可以說。她開始踱步,然後轉身面對他。「這太荒謬了,你又不認識我。我不同意這種事。我只願意做你的僱員,當一百多個僕人之一。」
  
  「你怎麼知道我有多少僕人?你整個下午都在算人頭嗎?」
  
  「不,不過這個地方太大了,而每當我抬起頭,總有不同的男僕或女僕站在不遠處。」
  「你是內人堂妹的事實不會改變,而且你無依無靠,除了那個連你在英國都不知道的伯父。因此我現在是你的家長,或者說,如果你願意,你便是我的家人。我有義務照顧你,不能毫無良心地把你丟在空氣不通的某處閣樓。」
  
  「我不是那個意思。但那是不可能的,對不起。」
  
  他退開的速度,彷彿要離開房間。他漠然地說:「收留我可愛的堂妹,會讓我認識的每一位男士嫉妒得臉紅。此外,我母親也會如此堅持,如果那不符合你的希望,我只能說很不幸,但它仍然會如此發生。你安置好後,我會接我母親來和你見面。無論你是不是我的姻親,你沒有適當的伴護,是不是適合留在這裡,將有我母親決定。我們不能讓你的名譽因此而受損,也許我母親應該馬上到這裡來,雖然她的身體不適合海邊的空氣。」
  
  「我結過婚,已無所謂名聲的傷害。看得出來,我和這段談話讓你覺得很無趣。我先告辭了。」
  
  「無趣?我不覺得。至於名譽的傷害,你既然是半個法國人,想法怎會如此天真。你總有一天會想再婚,我保證你將來的伴侶對此一定非常介意。」
  
  「我完全無意再婚,此外,因為某種無意義的規矩就把你可憐的母親拖來此地,是很荒謬的。事實是,我只是個窮親戚,沒有人會在乎我的名聲怎樣。」
  
  他只是朝靴子上自己的倒影皺眉。「好吧。」他說到。「等一個月後,德蒙煩得你打算掐死他的時候,你再到倫敦來。我保證不會逼你嫁人。」
  
  「我不想離開闕萊堡。」
  
  「等著瞧。」他朝懷表看了一下。「很晚了,或許你不明智的想法是因為太過疲倦了。」
  
  「只因為我不喜歡你的生活方式,你就認為我很愚蠢。喔,老天,我侮辱了你,對嗎?我很抱歉,你還是會讓我擔任德蒙的保母麼?」
  
  「你知道嗎?」過了一會兒,他說:「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的女人。完全不按牌理出牌,像是一團謎。我對解謎向來很拿手。我們道晚安吧?不,別說了,我給你機會逃離這個房間,別再羞辱你的主人。」
  
  他邁前一步,長長的手指滑過下頜。「在你離開以前,請告訴我,你認為我過著什麼樣的生活方式?」
  
  她抬起頭面對他。「我相信你和這個世上的其他人一樣,只消彈一下手指,就可以得到大多數想要的東西。簡單地說,因為你的財富、階級和個人特質,你可以沉溺在任何想要的娛樂裡。」
  
  「結論是,不怎麼值得尊敬。」
  
  她毫不猶豫地說:「我一直認為你是值得尊敬的人,爵爺。我認為你很仁慈。真的,我怎麼可能會有其他想法呢?」她轉身走向客廳門口,握著門把,轉過頭說:「畢竟,你不是允許你可憐的堂妹侵入你的堡壘了嗎?」
  
  「而且才第二次見到你,」他靜靜地說。「我相信你不會後悔來到這裡。」
  
  「我不可能會後悔的,爵爺。」她說道,迅速離開了房間。
  
  她所選擇的字眼讓他很迷惑。他走進書房。一個小時後,在他上床之前,他決定延後返回倫敦,至少延後一個星期,確定她和德蒙真的相處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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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雨下的很大,灰色的石砌建築前方有一條露天的溝渠。進入裡面,她聽到靴子敲在石砌地板上的回音。這一生中,她從未感受過這種恐懼。一個男人將她推進狹小的房間裡,唯一的窗戶高高在上,窗前有一個瘦削憔悴的年輕男子,彷彿獨處室中的僧侶。她坐在斑駁的書桌前,桌上沒有任何東西。年輕男子慢慢起身,眼睛一直看著她的臉。他穿著黑色而有霉味的羊毛外套和長褲。
  
  他走上來,瘦長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頜。她想扭開,但有人從背後扭住她的手,低聲在她耳邊說:「站好,小姐,小心我扭斷你漂亮的手。」
  
  扣住她下頜的手指收緊,然後突然放開。他指向一張椅子。「坐下。」
  
  她別無選擇。她想問她爸爸在哪裡,但聲音埋在喉嚨深處。他們為何把她和爸爸帶到這裡?到巴黎來?她好害怕,聲音梗在喉嚨裡。那個男人說:「我叫豪德。我需要你,你必須依照我的指示做事,否則我會殺了你父親。」
  
  她的聲音在哪裡?她想朝他尖叫,問他為什麼做出這種事,以及這是怎麼回事。
  
  「幸好你夠漂亮,公爵只喜歡漂亮女人。如果必要,你得跟他上床。」
  
  她從那張不舒服的椅子上跳了起來,尖叫著:「你在說什麼?什麼公爵?我不認識半個公爵,你把我爸爸怎樣了?」
  
  「喔,你認識那位公爵的,你很快就會跟他更熟。你是半個英國人,而這使得你將幫助我完成目標更為有趣。你們這些天殺的英國人,總是相信只有你們是對的。或許我該先跟你上一次床,讓你懂得怎樣引誘那個公爵。」他轉向其中一名手下。「你脫下她的衣服,檢查過了?」
  
  那人搖頭。「小妞太害怕,而她父親太過激動。我不希望必須動手殺他。你要我現在脫下她的衣服嗎?」豪德看向她,慢慢搖頭。
  
  他仰起頭,笑了又笑,然後毫無預警地,以拉丁文開始吟唱,用一種低沉單音調,彷彿神父正在對民眾吟誦。
  
  兩個站在她背後的男人也開始吟唱,高亢的聲調像是男童般純淨,悅耳順暢的拉丁文在這個像是修道院的房間裡迴盪。
  
  夏蓮猛地驚醒,心砰砰地跳著,汗水不停流下,粗重的呼吸讓她以為自己就快窒息了。
  
  一場夢。
  
  只是一場夢,但其中的大部分都曾發生過。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夢到豪德和他的手下吟唱拉丁文,甚至連他們在場寫什麼都不知道,也或許那就是重點:她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一場夢。
  
  天啊!那是如此真實。她甩掉剩餘的夢境,拉開蓋被。她應付得來,否則爸爸就會死。她已經得到最重要的承認了,謝天謝地。至少,公爵以暫時接受了她,將她當成親戚。如果德蒙願意,她就會是德蒙的保母。豪德的戲碼已經開演,無法回頭,而她無法制止他的演員——包括她自己——去演出各自的角色。
  
  清晨璀璨的陽光穿窗而入,溫暖的天氣讓人會相信現在是夏天。從她在英國度過的成長歲月中,這種情形也發生過:暴雨、寒冷、風雪,然後接著好幾天的晴朗,溫暖到讓人夢想充滿綠意的濕熱夏季。她看向榆樹光禿禿的枝丫,呃,假的夏天。
  
  她有很多事,最重要的是和公爵的兒子做朋友。要是他有一點不喜歡她,就完了。她曾向豪德提起這種可能,但他只是搖搖手指。「如果真是這樣,親愛的,我建議你準備替你父親辦喪事。只是你會連他的屍體都找不到。」她相信他做得到。
  
  穿好衣服準備出去的時候,她聽見緩慢沉重的腳步拖曳聲,漸漸靠近臥室房門口。
  
  她感到一陣恐慌,腦海中浮現那兩個將他們父女個帶離家中的男人,他們的樣貌和聲音深刻地留在她的記憶裡。比較年輕溫和的那個叫做巴隆,另一個人一副獐頭鼠目的樣子,不過他們至少沒有傷害瑪格和約瑟。她和爸爸被分載在兩輛馬車裡,與黎明時分抵達巴黎,然後她就被推進了豪德的小房間裡。
  
  一轉眼,她的人生便完全改觀了。不,別傻了,這裡是英國的闕萊堡,門外不會有人押她到任何地方去。她迅速掐掐臉蛋,拍拍頸背上的髻,用優美清楚的法文喊道:「請進。」
  
  她聽到有人在門外低聲說了一些話,於是又用英文喊了一次:「請進。」
  
  說話聲並沒有停止。夏蓮皺著眉,推開臥房的門。
  
  一名老婦拖著腳步走進了房間,精緻的暗藍色長裙下露出小小的腳。臉上的肌膚像是上好的羊皮紙,背部因為年邁而佝僂,稀疏的白髮綰成一個小小的髻,露出粉紅色的頭皮。她還不到夏蓮的下巴,彷彿隨時會倒下。弱不禁風的模樣讓人心驚肉跳,直到她抬起眼睛看著夏蓮。美麗的眼睛裡閃爍著智慧,湛藍如夏日晴空,像是年輕女孩的眼睛。
  
  她是公爵藏在閣樓裡的瘋姑姑嗎?她的手做好準備,以防那位老婦人突然倒地。她說:「我是夏蓮,你是哪一位?」
  
  那位老婦人靜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只是抬起頭,瞪著夏蓮,好像好奇的麻雀,頭部微微左傾。
  
  「我能為你做什麼嗎,夫人?如果你是迷了路,那我恐怕愛莫能助。我自己也是昨天才到闕萊堡。」
  
  「啊,我沒有迷路,也知道你是誰,小姑娘。你是錢公爵夫人的堂妹,現在長大成人了。」她柔軟的聲音有著淡淡的蘇格蘭腔,彷彿唱歌一般。
  
  「我也沒有那麼小,」夏蓮朝著她微笑。「我爸爸叫我大女孩,而我的個子也真的很高。坐下吧,夫人,我可以要僕人送茶過來。」
  
  「不,不,我不喝那種邪惡的飲料。我只喝松樹皮的蒸餾水。你的確是個大女孩,非常高大。你現在在想我隨時會倒在這塊地毯上,對吧,姑娘?」
  
  「我誠心希望這種事不會發生。請務必坐下,告訴我你是誰,還有我能幫你做什麼?」
  
  「我是凌太太。」她突然停下來,彷彿認為這樣夏蓮就能知道她是誰了。
  
  「你好,凌太太,很高興認識你。」她還能說什麼?
  
  「你沒有她漂亮——我是說前公爵夫人——但你比那個狡猾的小孔雀要有個性。你的眼睛裡充滿火焰,一雙聰慧的眼睛。她的眼睛裡充滿了風暴,一不順心就開始發飆。像她那樣的女孩都是一個樣子,這一分鐘嬌縱任性,又愛頤指氣使,下一分鐘又楚楚可憐。是啊,她真是個迷人的孩子,把我的男孩迷得團團轉,不過沒有維持太久。遺憾的是,她想要欺騙我的男孩,說她怕再生一個孩子,會讓自己難產而死。不過她最後還是死了。嗯,看看你的下頜,堅強而又智慧。願意拿取也願意付出。你說是不是呢,小姑娘?」
  
  夏蓮毫不遲疑地問:「你說我的眼睛有火焰,是什麼意思?」
  
  老婦人大笑,乾澀的笑聲讓夏蓮擔心她那身老骨頭會因此而散掉。「啊,小姑娘,等他把手放到你身上,你就知道了。而它一旦發生,你會完全改變。會覺得迷失,又像找到什麼。本來就應該如此,只是我的男孩沒有得到。」
  
  「凌太太!」
  
  賴太太站在打開的門口,雙手叉腰,一副既要昏倒,又想罵人的樣子。她今天穿著淡薰衣草色的長裙,腰邊和領口綴著較深紫色的蕾絲,豐厚的頭髮綰在頭頂,而那一大串鑰匙看起來似乎比昨天更加耀眼。
  
  「凌太太,你在這裡做什麼?這位是夫人的堂妹,方夫人。時間還這麼早,你應該在房裡休息才對。」
  
  但夏蓮不想要老婦人去任何地方。她想知道多一點關於眼睛裡的火焰的事,但恐怕只有到此為止了。
  
  「是你啊,羅琳,還是這樣愛管閒事。我想和這位小姑娘多聊一會兒。她很可愛,不是嗎?我等了又等,可是我告訴公爵夫人的時候,她總是不相信。不過就像我說的,她終於來了。」
  
  「凌太太,夫人要吃早餐了,或許她可以稍後再去找你。」
  
  「我並不餓,賴太太,而且我們剛剛——」
  
  「不了,小姑娘,你跟羅琳去吧,否則她會嘮叨個沒完,懂嗎?一切會平安無事的,等著瞧。我知道你很害怕,不過不要緊的,我保證。我已經預見一切,沒錯,我看到你和我的男孩一起歡笑的模樣,那樣很好。」
  
  夏蓮瞪著她,心裡充滿疑惑。這個瘋狂的老婦知道她很害怕?老天,怎麼會?她怎麼知道一切都會平安無事?她和她的男孩一起歡笑?毫無意義,不過是一個老婦人的瘋言瘋語。一切都出了錯,她唯一的希望是能拯救父親。
  
  她不情願地轉向賴太太。「好吧,我可以送你回房嗎,凌太太?」
  
  老婦人再次用瘖啞的聲音大笑起來,搖搖瘦弱的手。「不了,姑娘,我自己回北塔去。不用擔心,好嗎?」
  
  「快走吧,凌太太。」看到夏蓮蒼白的臉色,賴太太說道。「不要讓夫人覺得不舒服。她還不瞭解你,給她一點時間。」
  
  「時間越來越少,」凌太太說。「我只能現在來。管好你自己的事吧,羅琳。趕快帶我的小姑娘去吃早餐。」
  
  老婦人拖著腳步要離開房間。她轉過身,長長地審視著夏蓮的臉,終於說道:「你得來北塔一趟,夫人。我打賭你對堂姐的記憶僅止於孩提時期。但你就像我所希望的回到家了。讓我們談一談,姑娘。不過要快,時間真的所剩無幾。」
  
  「我會去的。」夏蓮目送老婦人蹣跚地走過長廊,手上出現了雞皮疙瘩。
  
  賴太太歎口氣,拍拍夏蓮的手。「凌太太是老公爵的保母,在這裡好久了,有些人甚至說她是跟著征服者威廉一起過來的。現在的公爵允許她為所欲為,事實上她在這裡也不會有什麼危險。假如你要到北塔,我得先告訴你一件事,很多人認為凌太太是個女巫,或者應該說女巫醫。在進入她的密室站前,你就會聞到藥湯味了。」
  
  夏蓮說:「她一定非常老了。」
  
  「的確如此,」賴太太走到她身邊說。「爵爺不喜歡聽到有人說要她離開闕萊堡,當然也從來沒有人這樣說過。即使逆風時她的草藥味充滿了整座城堡,有一次每個人的眼睛還因此紅了兩天。我非常記得那股焦肉桂味兒,恐怖極了,但爵爺只是大笑。他縱容她每一個瘋狂的舉止。不過,我得說,她的藥草間很壯觀。每個人都會帶給她一把這個,一根那個的非常有趣。她通常在北塔,今天卻跑來看你,也許只是聽說了你的事,覺得好奇。我想她不會再來煩你了。」
  
  夏蓮打了個冷顫。她知道自己會再見到凌太太,事實上,她會到北塔去找她。
  
  「時間還很早,夫人。我很驚訝你已經醒了,還換好了衣服。」賴太太看著她昨天穿過的那件灰色衣服。「行李丟了真是太不幸了,不知道公爵對這件事有什麼解決辦法。」
  
  「我想公爵什麼也不會做,賴太太。」
  
  「呃,他已經要桃莉來服侍你了。」
  
  夏蓮想了一會兒。「沒錯,你說對了,他的動作很快。」
  
  「爵爺決定了一件事以後,便馬上會做,比馬廄裡的那隻貓抓到下一隻老鼠更快。你覺得她還可以嗎?」
  
  「桃莉很好。」
  
  「你早上沒有叫她,所以我才自己來看看。那可憐的女孩擔心自己得罪了你。」
  
  夏蓮想到親愛的瑪格,喜歡哼歌,喜歡笑,喜歡說話,喜歡癡迷地看著夏蓮的父親。「我會喜歡桃莉的,賴太太。我保證今晚會讓她來幫我忙。」
  
  夏蓮想自己大概是第一個有專任女僕的保母了,但她沒說什麼。無疑地,賴太太和其他的僕人都認為她要擔任德蒙的保母只是個幌子,以挽救她的自尊。她終究只是個窮親戚。不過不論貧窮與否,她都是公爵的親戚,所以她得要有個女僕。
  
  「爵爺在早餐室裡,他一向早起。還有他告訴勃克今天不回倫敦了,」她搓搓那雙細緻嬌小的手。「他至少會和我們再多待一個星期,勃克是這麼說的,大家都很高興。夫人,我們很感激你讓他留在這裡。」
  
  她讓他留在這裡?不,當然不是這樣的。他一定是有別的理由——當然,除非他是留下來確定她不會把德蒙勒死在床上。如果他逕自返回倫敦,事情會簡單些,但世事向來不如人意。突然間,毫無預警地,她又回到了巴黎,而那個男人也在場,緊盯著她說:「你知道怎麼跟男人上床嗎?」
  
  她瞪著他,內心顫抖著,臉色白如衣服上的蕾絲。
  
  「已經將近二十歲,不再是個眼裡充滿幻夢、腦袋裡塞滿豆渣的丫頭了。你跟男人上過床了嗎?」
  
  她搖搖頭,看著他走向自己,彷彿兔子看著蛇。他站定,低頭朝她微笑,然後伸出手蓋住她的胸部。「很好,」他說,「他會喜歡你的乳房的。當然,你得不擇手段來確保成功。」她扭身想避開,但他沒有放手,讓她因疼痛而驚喘。
  
  「喔,老天,」她說道,踉蹌了一下。
  
  「怎麼了,夫人?天哪,你還好嗎?」賴太太緊緊地抓住了她。
  
  夏蓮搖搖頭,但豪德仍然鮮明地在她的腦海裡。該死的,他總是陰魂不散,有時候真實到她會以為自己伸出手就可以碰到。他會對她說話,清楚的聲音在耳中迴響,也或者,他會碰她,用撫摸椅子的態度撫摸她。
  
  她試著擠出可憐兮兮的笑容。「對不起,賴太太,我有點心不在焉,在想法國發生的一些事,請原諒我的分心。那位戴著白色假髮的紳士是誰?」她指向一幅巨大的肖像。
  
  「喔,那是第四任樸茨茅斯公爵克瑞德。我聽說那位公爵很放蕩。太英俊了,所有的女孩都為他著迷。」
  
  夏蓮想的不是第四任樸茨茅斯公爵,而是目前這一位,同樣英俊的過火。她每一刻都察覺到他的存在,因害怕他不會讓自己留下,也因為他看她的方式。很多男人曾用哪種方式看過她,特別是胡亨利伯爵,但只有公爵沒有讓她覺得討厭,反而在一些從來不知道的地方感覺到溫暖及輕微的眩暈。她無法解釋,只知道自己喜歡。
  
  她在他面前演戲,用排練過的答案迴避他的問題,並一直猜測他的想法,猜測要是她說了任何一點怪異的話,他會有什麼反應。
  
  他的情緒變化很快,一下子是自小生成的傲慢,一下子又退避到內心思考時的漠然有禮。不過,那無關緊要。
  
  她必須成功。她別無選擇,一點都沒有。
  
  賴太太如小鳥般優雅地移動著,悅耳的聲音不停地說著話,一邊帶著夏蓮穿過西翼鋪著地毯的漫長走廊,來到通往樓上的宏偉莊嚴的階梯。她跟著賴太太穿過意大利式的款寬闊廳堂,天花板上巨大的吊燈上用比手臂更粗的銀鏈吊著,然後穿過書房、餐廳,最後進入一個小小的八角形房間,明亮的陽光從寬闊低矮的窗戶湧入。房間裡沒有巨大的傢俱或陰沉的壁飾,只有光線和開放的空間,牆壁漆成淺黃色,好幾扇窗戶都開著,溫暖的微風將薄紗製成的布幔錘仰起來。
  
  她在房間中央聽了下來。「好漂亮。」
  
  「謝謝,我母親一定也會想你道謝。這房間是她在二十多年前佈置的。」
  
  夏蓮震驚地看著坐在一張小桌子旁的公爵。他放下報紙,身上穿著暗黃色的皮外套,和淺棕色的馬褲,全都是手工精製的。深色的頭髮有點亂,臉色健康,有著日曬的痕跡。他出去過了,很可能是到懸崖附近騎馬。
  
  他肯定是她這一生所見最出色的男人,但話說回來,她也沒有見過「那麼多」的男人。也許在倫敦,他會黯然無光,雖然她並不真的這麼想。
  
  發現自己正瞪著他瞧,她迅速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尖。
  
  「有什麼不對嗎,夫人?」
  
  你就是那個不對的地方,她想要這樣說。看著你讓我痛苦,我記得的是我童年時的你,並希望你已有所不同,但是沒有。這讓我不知如何是好。
  
  她抓回自制,冷淡地說:「沒什麼,爵爺,只是一下子看不太清楚。」她以為他笑了出聲,並忽然想起,多年以前自己曾羨慕茉莉。幸運的茉莉,能得到他。但茉莉並沒有幸運到那種地步,不到二十歲便死了,據夏蓮所知,是意外身亡。
  
  她邪氣地看他一眼,彷彿想這麼做已經很久了,而她知道他也喜歡那個表情。那種邪氣像是對各種可能的承諾,不過,也只是承諾。她聳聳肩,表示沒有其他意思,而他也回以一個微笑,好像知道她的想法似的。既然被他猜到了,何不坦白呢?她邪惡的微笑變得更加明顯,並說:「事實上,我是在想你實在很好看。」
  
  他往後躺回椅子,雙手橫抱在胸前。「法國人的直率。謝謝你的讚美,我要是女人,便會矯揉作態,要求你把話說得更清楚一些。不過我是男士,因此只能將就這種模糊的讚美,雖然我很想知道你更詳細的想法。」邪氣的微笑消失了。「我讓你受驚了嗎?果然,你的脖子上出現淡淡的紅暈了。過來坐下吧,單太太準備了豐盛的早餐,吃完以後,我們會覺得自己像匹閹馬一樣肥。」
  
  她拒絕再看他,直接走向他右手邊的椅子。她知道他早已習慣被奉承、讚美,甚至拿來和神祇比較。
  
  不,他不是神。她想起豪德對於他的喜惡的詳細描述,特別是關於女人的。她想要鑽到地板底下。
  
  不,那不會發生的。公爵只會把她當作一個衣冠整齊,前來照顧他兒子的貧窮寡婦。當然,那要他兒子肯合作,一眼就喜歡她才行。他也只可能把她的讚美當作一般的禮貌。勃克對她微笑後,幫她注入香醇的黑咖啡,然後朝公爵點點頭,走出了晨室。
  
  她是個英國人,但有趣的是,她從沒喜歡過誇張的英式早餐。不過因為一直想著他,這種該死的情況,還有豪德告訴她的一切,她拿了一堆炒蛋,熏鮭魚和培根到自己的盤子裡。不希望引起注意,她慢慢推開盤子,拿起一片麵包,開始塗上奶油。
  
  「你沒睡好。」
  
  夏蓮差點因為滿嘴的麵包嗆到。她強迫自己慢慢咀嚼,等到終於吞下去,她喝一口咖啡,才冷淡地朝他微笑。「沒這回事,爵爺。那麼美麗的房間,那麼舒適的床,怎麼可能會有人睡不好呢?」
  
  「每個人到了新環境都很難睡好。你聽到奇怪的聲音嗎?城堡會發出唧唧嘎嘎的呻吟聲,如果暴風雨從海上來,有時候甚至會以為自己將葬身崩塌的石塊下。慢慢就會習慣的。」
  
  「嗯,可能是這樣的。我忘了那些怪聲和鐵鏈的摩擦聲響。」
  
  他沒有微笑,只是玩弄著叉子。「你總是一醒過來就這麼伶牙俐齒嗎?」
  
  「不,很少。好吧,要是你堅持要知道,我睡不好是因為怕你今天發現了我一點毛病,就會把我踢出去。我不想要餓死在水溝裡,爵爺。」
  
  「喔,我還沒有改變心意,所以別擔心,如果那是真的原因。」
  
  「今天早晨凌太太很早就來看我。」
  
  他叉起一片薄火腿,叉子停在半空中。「凌太太去找你?真稀奇,她很少離開北塔。她想做什麼?」
  
  「只是來看看茉莉的堂妹。她說了一些不尋常的話,但對我很好。」
  
  「她是個女巫。」
  
  「賴太太也這麼說,不過她不是壞女巫。她會幫人治病。」
  
  「她試著幫人治病。她昨晚醫治了我的一個僕人,我沒聽到壞消息,所以他應該還活著在受苦。你只吃了一片麵包。如果你再春天以前還沒胖到走不動,單太太會很不高興的。來,試試腰子,那非常美味。」
  
  她看著盤子裡的食物,打了個冷顫。
  
  「你很高,夫人,而且太瘦了,除了你的——」他望著她的乳房。至少他沒大聲說出來,還算有點節制。好放肆的人你,不過她當然早就知道了。
  
  很好,她想道,不知他會可惡到什麼程度。她開口說:「除了什麼,爵爺?」
  
  「我剛剛在看你塗奶油,注意到你的手指,夫人。它們又粗又短。對不起說的這麼直接,但是你問我的。沒錯,你不行的有十根粗短的手指,這會不會是法國血統的關係?」
  
  她渴望從椅子上跳起來,抓起椅子朝他丟過去。「又短又粗?怎麼會?太荒謬了,你明明是在看我的——不,我不會說出來,那太不合禮數了,而且只會讓你更得意,並讓我想要挖個地洞把自己藏起來。但既然那是不太可能的,我將只能坐在這裡,看著你笑掉大牙。」
  
  他沒有笑,但她知道他想要。
  
  她低頭看著自己白皙纖長的手指。「我發現你很厲害,不過你當然早就知道。依你看,凌太太會有能讓這些又短又粗的可憐手指變長的藥方嗎?」
  
  「我得看仔細一點,才能告訴你。那不是一個嚴重的缺陷,而我是個寬容的人。是噢有人都知道,而且很欣賞。你現在也是吧?」
  
  她張張嘴,無話可說。
  
  他向前傾,手肘靠著桌子。「你喜歡這種唇槍舌劍嗎,夫人?」
  
  「沒錯,」她說道,「跟你一樣。你大概生來就會說笑和玩弄文字遊戲。你很行,不過再等一年左右,我就會超越你。到時候看看是誰坐在位子上,看著自己的腳,落得無話可說。」
  
  「是嗎?喔,我得記得你叫夏蓮。夫人聽起來太嚴肅了,像女修道院長似的。」
  
  「我沒有那麼虔誠。」
  
  他愣了一下,瞪著她,然後放聲大笑。「我建議你去查查這個字的意思,我的書房裡有一本很不錯的字典。」然後他皺起眉頭。「也許裡面不會有這個特別的解釋。它有點特殊,也不太適合像你這麼純潔的人。算了,從現在起我會努力叫你夏蓮,你有暱稱嗎?」(譯註:女修道院院長abbess也可指老鴇直流。)
  
  「我母親叫我夏娃。」
  
  「很有趣。讓人忍不住聯想到聖經裡的那一位。看看她對可憐的亞當做了些什麼。以她邪惡的伎倆害他被逐出天堂,而那一開始可能只是個邪惡的微笑。就我所知,她從來沒穿過半件衣服,連被逐出天堂以後也一樣。她喜歡讓他看得兩眼打架,不是嗎?」
  
  「我對此一無所知,只知道你這些思緒的走向是最好不要去嘗試的。」
  
  他對她微笑。「我從未發現有任何東西是我不想去嘗試的。」他停了一下,用哲學家的聲音說:「我常想天堂究竟在哪裡。我不相信它會在任何靠近英國海岸的地方。天堂裡當然不會有唧唧嘎嘎呻吟的古老城堡,也不會有讓赤裸的身體受凍的風雨,只有溫暖和美。不,那裡當然會有呻吟聲。你對天堂太過無知了,不知你可憐的丈夫對此曾有什麼看法。」
  
  她丈夫,她可憐可歎的已故丈夫。麵包從他的手指落到了餐巾上,她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幸好,他完全誤會了。「抱歉,夏蓮,我不是故意要提起這件事讓你傷心的,」
  
  她的聲音冷硬如石頭。「我已經告訴過你,安竺是好人,一個體貼的男人。我喜歡他,崇拜他。他將你所謂的天堂裡的每一件我需要知道的事都教過我。」
  
  「我記得昨天他並沒有這麼高超完美的成就。不,對不起,我們應該讓親愛的安竺得到他永遠的安息。」她的臉色蒼白,他又做錯事了。「好吧,夏蓮,如果你吃夠了,我帶你去見德蒙。他本來希望我們的訪客是莫菲利,一個總是帶禮物給他,和他一起騎馬的朋友。或者是柯羅安,一個總是在小貓賽跑中得勝的老友,他會告訴德蒙各式各樣訓練小貓的方法。羅安有一隻競跑冠軍貓叫七月。
  
  可憐的菲利一直希望有一隻賽貓,或許現在他結婚了,何家兄弟——他們是這個地區首屈一指的訓練師——會認為他有資格擁有一隻。小貓賽跑從四月到十月都有,你參加過嗎?」
  
  「不,但我聽說過。你有一隻賽貓嗎?」
  
  他搖搖頭。「也許以後吧,何家兄弟不認為我有資格,他們說我太輕浮了,而賽貓必須有一隻穩定的手,和一位隨時都在身邊的主人。好吧,現在去看我兒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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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臉帶微笑的愛倫正在幫德蒙清洗臉和雙手,而且一邊親吻,一邊替他刷洗。公爵明白,他還太小,以後他會非常痛恨這種露骨的感情表現,尤其是來自女性的注意。
  
  德蒙一看到父親,便大叫著衝過來,並習慣性地往上跳,讓父親抱住自己,把他舉到半空中,並伴隨著陣陣讓公爵暖至心底的笑聲。
  
  「啊,孩子,你嘴上的蛋大概都洗掉了。早安,愛倫,他把早餐吃完了嗎?」
  
  「吃得很乾淨,爵爺。」愛倫回到她原來的位置,並向往常一樣,很快地朝他大概的方向行了個禮。
  
  「阿姨呢,爸爸?她帶了禮物給我嗎?你不會讓她拍我的頭,對吧?」他從父親肩膀探出頭時,突然住了嘴,用擔憂的大聲耳語說:「那就是要來看我的女士嗎?」
  
  公爵隱含著笑意說:「她是不是有一頭蜂蜜一樣的頭髮?一雙跟泥土一樣的棕色眼睛?和幾乎跟我一樣的身高?」
  
  「沒錯,爸爸,她很高大,不過我不確定她的眼睛是不是像泥土一樣。」
  
  「我想要先過來通知你,但她硬要跟著我。」他放鬆抱著德蒙的手,轉身面對她。
  
  「夏蓮,這是我兒子德蒙。德蒙,跟阿姨打招呼。」
  
  德蒙仔細地看著她。「我不覺得你的眼睛像泥巴。放我下來,爸爸,讓我能好好鞠個躬。」
  
  公爵揚著眉毛,放下兒子。德蒙朝她有模有樣地深深鞠了個躬。「歡迎你,夏蓮阿姨,愛倫說賴太太告訴她,你是半個外國人,是從法國來的。」
  
  「嗯,」她說,「我是半個外國人。」她蹲到她的跟前。
  
  「歡迎來我家,這裡是闕萊堡。」
  
  「我知道,謝謝。」
  
  「做得非常好,德蒙。我很高興。」公爵轉向愛倫。「你教得很好。」
  
  每次看見公爵都會臉紅的愛倫說:「德蒙少爺堅持我們要練習,爵爺。他說,事關他的榮辱。」
  
  「的確如此,德蒙。你可以叫她夏娃阿姨。這比她的外國名字容易念。可以嗎,夫人?」
  
  「當然。我是你媽媽的第一等親的堂妹,德蒙,我一直想來看你。」
  
  德蒙將指尖放到她的手掌。「你跟我媽媽很像嗎?我不是很記得她的樣子。」
  
  「不是很像。你媽媽美麗如天使,白皙溫柔,有著金色的頭髮和夏日晴空般的眼睛。你除了頭髮和眼睛的顏色外,長得有一點像她。」她很快發現德蒙對此並不滿意,立刻補充道:「不過,德蒙,我相信你會像你父親一樣,變成一位英俊高大的男士。你有他的黑髮和頑皮的眼睛,還有很好聽的笑聲,德蒙。懂得笑是很重要的。聽過你父親洪亮的笑聲,我相信你也會和他一樣。」
  
  「我就是希望這樣。」德蒙說。「媽媽矮嗎?我不希望長大以後很矮。」
  
  「嗯,不過別忘了,她是位淑女,仙女般的公主。公主總是嬌小、輕盈、優雅又美麗的。而你是王子的兒子,而他們從來不會矮小。你會長得跟爸爸一樣,不用擔心。看看你的腳,你有一雙大腳丫,德蒙。你的身體會努力長大來搭配它們,而你的手指也很長,一點也不粗短。嗯,沒錯,我看到的是一個成長中的巨人,你可能會比爸爸更高大。畢竟,他也並不算是太高,太帥,或是太引人注目。」
  
  公爵沒有特定對像地說:「我聽說狗才會依照腳的大小長大。」
  
  「都一樣。」夏蓮頭也不回地說。
  
  「我是個王子,恩?」
  
  「一個比喻罷了,爵爺。」她轉過頭說。「沒別的意思,只是讓德蒙容易理解。」
  
  「我蠻喜歡被稱作王子的,我不算是太引人注目?不到一個小時前,你不是才說過我很好看?」
  
  「我不記得有過這回事。」
  
  「我真的會比爸爸更高?」
  
  「我認為非常有可能。」
  
  德蒙露出了笑容。「雖然不是菲利或者羅安,不過你也不錯。你帶了禮物給我嗎?」
  
  「你真是個貪心的小乞丐,德蒙。」公爵說道。「你會讓阿姨以為我虐待你。」
  
  「喔,我的確帶了禮物來給你,德蒙,希望你會喜歡。」夏蓮從裙子裡拿出一個小包裹,伸手遞了出來。
  
  她的確有想到德蒙,這讓公爵非常高興。他看著兒子撕開包裝,並打開盒蓋,發出讚歎的歡呼聲,拿出一把雕刻的木製手槍。那把手槍用砝碼和金屬限制做得非常精緻,撞針可以活動,扳機也可以拉動。她怎麼負擔得起?她把最後一點錢都拿去替他兒子買玩具了嗎?那是一件非常昂貴的禮物。
  
  德蒙無法相信自己的好運。他把槍緊緊抱住,然後拿開一些,讚賞地撫摸著。「喔,老天,連槍膛都是空心的,爸爸。現在我可以跟人決鬥了,也可以叫愛倫把豆子拿走。」他用小手抓著槍,瞄準愛倫。「先別擔心那些豆子,愛倫,我只是在練習。等你不再拿豆子給我吃以後,可以裝成土匪,讓我練習射你嗎?」
  
  愛倫挺直身子。「當然,德蒙少爺,我願意為你犧牲。」
  
  這下好了,夏蓮想道,她把那小男孩的殺戮天性全引了出來。
  
  「爸爸,你可以教我怎麼瞄準嗎?」
  
  「你必須先答應不會折騰愛倫。」
  
  「我保證,」他說道。但眼睛卻不是看著愛倫,而是朝著夏蓮露出明顯的崇拜。「謝謝你,夏蓮。菲利和羅安從來沒有送給我槍,費力不喜歡槍。」
  
  而夏蓮知道豪德遠比她所預想的更成功。跟公爵的朋友菲利一樣,她絕不會送一個小孩這樣的禮物。但豪德說那男孩會愛死它,他說對了。
  
  三個人一起下樓,德蒙在夏蓮和父親之間跳來跳去,揮舞著那把木槍。公爵說:「想和阿姨一起騎馬嗎,德蒙?我們或許可以告訴她一兩條通往秘密藏身處的路。天氣很好,我們的意大利園丁伯多說的,」他補充道,「這兩天像夏天一樣,熱到每個人汗流個不停。」
  
  她站在原地,張著嘴搖頭。「對不起,我沒有騎裝。」她低頭看著棉布裙。「我不能穿這樣騎馬,對不起。」他以為她快要哭了,便輕鬆地說:「有時候,只是有時候,我會希望有我沒辦法解決的問題。啊,不過不是這一次,那只是一個我已經說過的小問題。或許你會更深信我是一個王子。夏蓮,回臥房去,我會要賴太太去見你。」
  
  「做什麼?那一點用也沒有,這條裙子不會變成騎裝。」
  
  「你已經認識了我一整天,我什麼時候給過你無法信任的理由?」
  
  「沒有,不過你是男人。男人很少注意到女人的衣著——」
  
  他用一隻手輕輕碰觸她的嘴唇。
  
  「去。」他說,而她也照做了。
  
  「相信爸爸。」德蒙說道,但他看著的是他的槍。
  
  半個小時後,夏蓮穿著一身寶藍色騎裝走下豪華的樓梯,綁成辮子盤起來的頭上時髦地戴著鑲有羽飾的帽子。當她打開門,看到賴太太手裡抱著這套美麗的騎裝,朝著她微笑時,她彷彿呆子似的張大了嘴。賴太太告訴她,這件衣服本是茉莉的,「我記得公爵夫人只穿過一次,這是她從倫敦最喜歡的裁縫師費夫人那裡買回來的。」
  
  「喔,老天,我不能穿堂姐的騎裝,而且那也不可能合身。我比她高大多了。不行,賴太太,我真的不能穿堂姐的騎裝。」
  
  賴太太只是搖搖頭。「你不會以為這是她唯一的騎裝吧?這只是最新的一件。在她死前幾個月訂購的。爵爺今早已經要人幫你修改過了,夫人。很不幸,我只來得及放下裙擺,公爵夫人死後,我們就沒有僱請裁縫師了。」
  
  「三吋。」夏蓮找到公爵以及正向勃克解釋著那把槍所有優點的德蒙時,說道。「賴太太把裙擺放了三吋,看,幾乎可以蓋過我的腳踝了。」
  
  「我看到了。看到腳踝可能會讓我心煩,這種情況好多了。」
  
  她輕按著他的手臂。「你真好,預見我可能會需要騎裝,並要人替我準備。謝謝你的仁慈。」
  
  「看來改得還不少,」他瞪著她的胸部。她連忙駝背前傾,讓他笑了起來。「別這樣做,我想賴太太在其他地方至少放寬了五吋左右吧?」
  
  「她說她必須從裙子截取所需要的布料,腰部也有點太緊。」
  
  「我希望裙子尚有足夠的多餘布料可以——呃——蓋住你其他的部位。」
  
  勃克朝公爵皺皺眉,清清喉嚨。
  
  「你的反應很快。」她說道。
  
  「嗯,我在不需要太多謹言慎行的場合,反應通常很快。」
  
  她知道他在說笑,但不太瞭解是什麼地方可笑,因此只是點了點頭。
  
  「你被弄糊塗了,對吧?真是太令人震驚了,夏蓮,你竟然不瞭解我魯莽的暗示?那位高尚的安竺,當然知道要在適當的時機往前攻佔吧?」
  
  她瞪著他。「他是很謹慎的人。」
  
  「啊,」他調整她帽子上的藍色羽毛。「我很懷疑。你可以舉個例子嗎?」
  
  她一時間想不到任何事情。然後父親嚴謹的持家方式閃入腦海。「如果他不記得吃過每一塊肉,安竺就不會付肉店的賬單,所以廚子只好保留每一份菜單,上面還要加上一些說明。這樣當然可以說是謹慎,不是嗎?」
  
  他無法置信地瞪著她。「每一塊肉?」
  
  她勝利地瞧他一眼,大聲喊道:「德蒙?準備出發了嗎?你可以告訴我所有的密道嗎?」
  
  德蒙將槍塞入腰帶,走出前門到夏蓮跟前。勃克站在他們背後,低聲對公爵說:「爵爺,她是一位很年輕的淑女。」
  
  「我知道。」公爵皺著眉,跟在指著堡裡飼養的孔雀的兒子身後。「我知道,這是有些奇怪。」他搖搖頭。
  
  勃克皺著眉頭,看著主人跟著謎題重重的女人和興奮的兒子而去。她怎麼會想到送德蒙少爺一把槍?從他的經驗裡,淑女們甚至無法忍受看到這種醜陋的東西。她很不尋常,只不知道主人是怎麼想。
  
  勃克聽到公爵大喊:「鞋子還合適吧?」
  
  「不,」她轉向他說。「太緊了。我什麼都比茉莉大一號。」她停下,拉高裙擺,露出自己的步行用短靴。「不過沒關係。我穿自己的就可以了,謝謝你把騎裝借我。」
  
  「我沒借你什麼。那件騎裝是你的了,還有茉莉其他的衣服也是。」
  
  「你太好了,不過我不能拿我可憐的堂姐的任何東西。」
  
  「為什麼?她的置裝費足以支付一個小村莊整年的開銷。那些衣服一直沒人傳,掛在那個大衣櫃裡。我母親叫我不要浪費,所以你接受它們只是幫我一個忙。再者,把你打扮得漂亮一些,會讓鄰居對我的評價更高。」
  
  「爸爸,我剛剛射到雷克了。」
  
  「不是很漂亮!」公爵喊道。「它還會跑。他說的是那只孔雀。」他對夏蓮補充道。
  
  「喔,老天,這不好吧,」她說道,「可憐的鳥兒。」
  
  「不然你以為他拿到那把玩具槍,會做什麼?」
  
  她露出尷尬的表情。他用手指輕碰她的下頜。「別擔心,稍後我會做一段父子之間的懇談,不過我也不知道會說些什麼就是了。就我記得的,小孩都是嗜血的野蠻分子,至少男孩們是這樣的。我們會用刀劍、石頭、樹枝或石頭,你所能想到的任何東西殺死對方。事實上,就算雷克被射,我也不在乎。那傢伙好吵,也許被德蒙射過以後,會乖一些。」
  
  雷克又叫了一聲,而德蒙再次射它。
  
  公爵喊道:「德蒙,把槍收起來,叫麥坎替你把潘西上好鞍。」
  
  闕萊堡的馬廄孤立在靠近城堡北邊的地方,新割的乾草香混合著海水味。馬廄右邊有一小塊高地,夏蓮走過去,站在那裡,看著離城堡所在的崎嶇岬角三百多碼外的海洋。海水是深藍色的,平靜的水潑只有在碰上沙灘時,才碎成白色的浪。在這一刻她感到完全的自由自在,彷彿沒有任何事需要擔心。當然,那只是個假象。真是奇怪的感覺,生活在假象之中。
  
  「即使在最晴的時候,你也看不到法國。如果你喜歡,我們可以搭遊艇到威特島。我在梵特諾有一棟房子,德蒙非常喜歡那個地方。那裡有一個安全的小海灣可以游泳,還有一艘我去年夏天買給他的小帆船。」
  
  「我喜歡坐船,」她說。「但我從未搭過在海上航行的帆船。感覺很不一樣,對吧?」
  
  「的確不一樣,非常刺激。你會游泳嗎?」
  
  她點點頭,跟著他回到馬廄。他怎麼會提到去威特島的事?還有,她想著,他說的謹慎到底是什麼意思?
  
  「麥坎,」公爵朝一個高瘦男子打招呼,那人穿著手織的衣服和一雙夏蓮見過最漂亮的長靴,瘦骨嶙峋的體型彷彿受盡風吹雨淋的老橡樹,但強健的肌肉卻像神話中的大力士。
  
  「日安,爵爺。皇帝聽到你的聲音便不停地搖頭晃腦。它想要好好運動一下,而且一定會想盡辦法把你摔下來。我想小姐可以騎小餅乾。湯米正在幫德蒙少爺的小馬上鞍。」
  
  聽到自己的名字,德蒙從馬廄開著的門裡探出頭。「我在給湯米看我的槍,爸爸。」他大喊,然後再次消失在裡面,隨之傳來射擊的聲音。「我不知掉你的騎術如何,」公爵對她說。「小餅乾是匹甜美的老女孩兒,十二年來從來沒給任何人添過麻煩。」
  
  「沒錯,」麥坎說道。「小餅乾是個好女孩,正符合你的需要。公爵夫人以前也只騎過小餅乾。」麥坎聳聳寬闊的肩,彷彿表示:你的騎術大概也不怎麼樣,騎騎這匹甜美的老馬就可以了。
  
  一名緊張的馬僮牽著一匹雄偉的黑色種馬走出了馬廄,它的鼻頭有一道白色的條紋,至少有十七個手掌高,非常壯觀,而且頗為自知。它看了公爵一眼,仰起頭,大聲噴氣。夏蓮覺得那聽起來像是挑戰。公爵大笑著走過去。
  
  「不可思議。」
  
  「欸,」麥坎說,眼睛看著剛剛被「皇帝」用頭撞開的主人。「它是個漂亮的男孩,不過脾氣太差了。爵爺愛慘了那傢伙,它是他父親四年前為兒子買的禮物。」
  
  「公爵的父親是個好人、好父親嗎?」
  
  就算麥坎認為這個問題有點奇怪,或是太過私人,也沒有表現出來。他搔搔頭。「嗯,前任公爵也是又高又壯,沒有人比他更熱愛生命和家人。他不應該那麼早死的,那真是場愚蠢的意外:為了阻止兩個朋友的決鬥,卻成了唯一喪生的人。」
  
  「太恐怖了。這是怎麼回事?」
  
  「主人——」他朝公爵點點頭。「在事後去找那兩個人。奇怪的是,他們都在那之後的三天離開了英國,再也沒聽說過他們的消息。我聽到他對老夫人說,他本來打算要射殺那兩個混蛋,但又知道這樣自己也無法脫身。所以只是讓他們失去重要的一切。啊,可愛的小餅乾來了。」
  
  老天,父親死得這麼冤枉,她不知道換作自己會怎麼做。她抬起頭,看到一匹漂亮溫柔的黑色母馬,眼神十分柔和,輕輕噴著氣。
  
  想到兩匹馬並列的場景:一匹趾高氣揚地噴著氣,一匹輕搖尾巴,慢慢踱步,那場面讓夏蓮笑了起來。「喔,不,麥坎,我不要騎小餅乾,那太滑稽了。有別的精神好些,可以跟上『皇帝』步伐的馬嗎?」
  
  差點被那匹精力旺盛的種馬撞到草叢裡的公爵大喊道:「麥坎,讓她騎朵絲,試試她的能耐。」
  
  朵絲是一批毛色光滑的棗紅色母馬,棕色的眼睛裡閃著淘氣的光芒,體型比皇帝小,但是有著頎長的腿,縱深的胸部和昂揚的頭。夏蓮深吸一口氣。這個行為可能有點冒險,畢竟自從和父親回到法國以後,她就沒有騎過馬。抬起頭,看向恍如八月的晴朗藍天,她感覺到背部冒出一滴滴的汗水,並輕聲祈禱了一下。如果祈禱沒有應驗,這也是個摔跤的好天氣,至少不用擔心會摔倒冰上跌斷手臂。
  
  公爵走過來,皇帝跟在他後面。公爵用手將她托上了馬鞍,朵絲沒有十七個手掌那麼高,但也高到讓夏蓮重新考慮了一下,畢竟她已經很久沒有騎馬。她望向長長的碎石子路,就算在從前,她的騎術也稱不上傑出,這應該會是很有趣的經驗,只希望不會以跌斷的脛骨收場就好。夏蓮緊緊抓住朵絲的韁繩,知道只要一有機會,朵絲就會把她拋下馬背。
  
  潘西是一批雪特蘭矮種馬,有著濃密的金色皮毛,再過一年,德蒙就沒辦法騎了,不過至少德蒙不會拿槍射它。公爵率先騎下栽滿酸橙樹下小徑,往位於城堡北邊的樹林前進。繞過森林外緣,他們轉向東邊,然後沿著海岸,在經過以圍籬隔開的田野時,向她介紹每一家佃戶的田。
  
  「爸爸,我們到沙灘去,我要讓夏蓮阿姨看我的船。夏蓮,你想看我的船嗎?說你想看,好不好?」
  
  「啊,我很想看看。」她說道。「可以嗎,爵爺?」她所考慮的是,她必須盡快熟悉這個海灣,還有從城堡到這裡的所有地形。她不知道豪德什麼時候會派人來,但可以確定的是不會太久。想到豪德,想到父親,她拉緊了朵絲的韁繩。母馬噴著氣,迅速仰高頸部,抬起前腳,然後重重落回到堅硬的地面,差點把夏蓮的牙齒給撞鬆了。她花了好一會兒才讓馬鎮定下來。
  
  「夏蓮,小心!」
  
  「我只是有點分心,爵爺。」她彎身向前,拍拍朵絲的脖子。
  
  要是她沒有記錯豪德的指示,那個洞穴應該是在這個海灣的南端。就在延伸出去的陸地部分之前。「走吧,德蒙。」她大喊到,轉過朵絲的頭,面對峭壁的方向。
  
  往海灘的斜坡非常平緩,迂迴地從懸崖盤旋而下,被許多人走過的小徑非常寬闊,顯然已經有很久的歷史。或許許久以前,督伊德教的僧侶也曾經有次下去海灘。夏蓮在馬上轉身,看向承包,衡量其間的距離。大概有半英里,地形並不難走,她來回時不會有生命危險。
  
  她知道闕萊堡的私人海灘有一處隱秘的海灣,被矮樹叢、林木和百呎高的陡峭巖壁包圍著,有著很好的天然屏障。夏蓮並且很快發現從上面的小徑也無法看到這裡,的確是非常隱秘的地點。
  
  叛國賊才需要躲躲藏藏,她想著,並希望自己能就此死去。但她不能屈服於良知,否則代價就是父親的生命。沒有任何人或任何事會比父親更重要,而豪德深知這一點。
  
  她尚未及自己下馬,公爵便抓住了她的腰,將她抱下。但他沒有馬上放開她,而是站在原地,低頭盯著她,放在她腰上的手輕輕收緊,張開手指碰觸更多的她。然後他說:「你是個大女孩,和你一起跳華爾茲會很愉快,不用一直低著頭。」
  
  「幸好你也是個大男孩。」她說道。
  
  他仰起頭,放聲大笑,嚇得海鷗紛紛往上飛到天上去。
  
  「爸爸,夏蓮說了什麼有趣的事?我可以射那些海鷗嗎,這裡有一大堆呢,射掉一些沒關係吧?」
  
  「儘管射吧,德蒙,你的子彈實在太多了。至於你夏蓮阿姨的幽默,她只是以毒攻毒而已。來吧,夏蓮,我帶你到德蒙的船那裡去。」
  
  一群有著灰白肚皮的海鳥很快地跑過沙灘。公爵帶著夏蓮走向停泊在木製長船塢盡頭的一艘單桅小帆船。然後德蒙跑到他們前面,衝上狹窄的碼頭,揮舞著手槍,像個劫掠過後的海盜般地歡呼著。
  
  「德蒙,小心一點,」公爵叫著,然後對她說:「那孩子不知道什麼是害怕。六個月前他從樹上掉下來,剛好落進荊棘叢裡,還能笑著跑開。這可能是天性吧!」他更像是在安慰自己。他轉過身,看到夏蓮停步望著海灣和周圍的峭壁,似乎非常專注。他輕輕碰了一下她的手臂。「很美,不是嗎?」
  
  不是,她想這麼對他吼,應該是很恐怖。而她別無選擇,一點選擇也沒有。他歡迎她進入他的家,讓她照顧他的兒子,還送她衣服,但她卻要背叛他。
  
  夏蓮低頭看著靴子上的沙,想要發出哀鳴,但是不可以。她的舉動已經太明顯了,像從事一項任務般仔細觀察週遭的環境,而那也的確是她的任務。她迅速地說:「的確很美,光是這裡空氣的味道就令人振奮。我也喜歡海浪的聲音,這些聲音永不止息。等我們死了,它們還是一樣,無論有沒有人在聽。」
  
  「你是被妖精偷換過的孩子嗎?」
  
  「應該不是。我爸爸常說我像媽媽年輕的時候,現在卻比較像他。」
  
  「你誤會了。你伯父和堂姐都不喜歡海。茉莉從來沒有來過這裡,說海邊的空氣太冷,會讓她著涼,而浪潮的聲音讓她頭痛,至於討厭的海鹽,則會讓她的頭髮結成一條一條的。」
  
  「事實上,我的伯父是怕海,因為他小時候差點在海裡溺水。也許茉莉傳染了他的恐懼,雖然我不認為如此。她為什麼會同意住在這裡?你不是沒有其他的房子啊!」
  
  她知道這太過無禮了,但話已出口,她便等著他的回答。他的表情沒有改變,只是用手遮住眼睛,看著德蒙在自己的單桅帆船上蹦蹦跳跳。
  
  「我父母覺得住在闕萊堡是件很浪漫的事,尤其年輕的新婚夫婦更是適合這裡,於是他們回到倫敦,讓我們留在這裡。」他笑出聲,但那並不是愉快的笑聲。「我從不認為父親所說的浪漫可能存在。兩個人交換著輕柔而毫無意義的愛語,注視著彼此的眼睛,在床上度過一個有一個小時,」他又笑了,而這次的笑聲更低沉。「呃,最後一項是當然的,不過跟感情無關。和你堂姐結婚後,她唯一對我輕聲細語的一次,是告訴我永遠不要碰她。」他歎口氣,用手刷過濃密的頭髮。「對不起,夏蓮,別理會我的話。茉莉當時還年輕,不應該死的,否則他可能會愛她的兒子。如果她留在倫敦就不會死了。」
  
  「我只知道她因一件意外身亡。」
  
  「是的,」他說。「啊,你很想知道,對吧?好吧,茉莉一直很害怕她會因生產而死。雖然她並沒有,但那股恐懼越來越強烈。當她再次懷孕時,她去樸茨茅斯找一個女人幫她墮胎,卻因此失血過多而死,連回到城堡都來不及。該死的愚行,我一直到她死後,看到她寫的日記,才知道她的恐懼。要是我早知道,就連碰都不會碰她一下。」
  
  「真是遺憾,」夏蓮說。
  
  「我也是。」他離開她,走向碼頭,德蒙正打算把繫在碼頭上的繩子解開。
  
  他大喊:「德蒙,要是你掉進水裡,害我不得不也下水去,我就把你送到邦洋的手上。他會因為你讓我的靴子被海水弄濕,而狠狠擰你的耳朵。」
  
  德蒙解不開繩子,試了三次之後,他開槍射它。
  
  夏蓮等那對父子開始談話,才將注意力轉向海灘,心裡則試著從陳年的記憶裡描繪堂姐的樣貌。可憐的茉莉,可憐的孩子。公爵是對的,那是一場悲劇。
  
  她往後看向那條小徑,在多年人馬行走下,既寬闊又容易行走,連德蒙的雪特蘭矮種馬都毫不猶豫地走了下來。三匹馬站在沙灘上,一邊朝彼此發出嘶嘶聲,一邊看著在頭頂不遠處上下盤旋的海鷗群。她掃視巖壁,找尋豪德告訴她的那個洞穴。什麼也沒有。她以為發現了較暗的凹陷處,便走了過去。不,那只是石堆間一個較明顯的缺口而已。那個天殺的洞在哪裡?
  
  一陣笑聲讓她轉過身。公爵將德蒙高舉過頭,她想是在威脅要把他丟到水裡去。然後他把德蒙放低,像夾一個會扭動的小包袱一樣夾在腋下。
  
  「我想他有一半是魚。」公爵把德蒙放回地面。
  
  「爸爸,你是指像夏蓮一樣,有一半是外國人嗎?」
  
  「就像那樣。」他的視線轉移到她身上,在胸部那裡停了下來。他的嘴張了又合,終於對兒子說:「耐心一點,德蒙,等我們把阿姨丟到別的地方以後,就可以回來游泳了。不過,前提是天氣要像這麼熱才行,或者,你想夏蓮阿姨會願意跟我們一起游泳嗎?」
  
  「但我們不穿衣服。」德蒙說。「女孩子總是穿著衣服。」
  
  「他還年輕。」公爵對她說。
  
  豪德對他的描述非常正確,但眼前這個男人是如此活躍,而且非常可惡和邪惡。才和他相處這麼短的時間,同樣的邪惡似乎也鑽進了自己內心深處,而她非常喜歡這種感覺。「我很可能比你爸爸更會游泳,德蒙。要是天氣繼續保持晴朗,或許我們可以把你爸爸丟到別的地方,自己來游泳。不過你知道的,雖然今天很溫暖,現在還是二月的嚴冬,水一定極為酷寒。」
  
  「什麼是酷寒?」
  
  「意思是,」公爵說,「女孩的身體會冷到沒有任何反應,雖然不會溺水,不過她會結冰,一點也不好玩。」
  
  「我一點也不懂這話的意思,不過那很可能是非常邪惡的話。」
  
  「又來了,你是個已婚的老女人,卻不懂結冰是什麼意思。」
  
  「我不老。」
  
  「你比我老,」德蒙說。「而爸爸說我現在是個年輕的紳士了。」
  
  她來回看這對父子。放棄吧。她舉起手,大笑著說:「算我戰敗,我投降。」
  
  「很好,」公爵說道。「讓淑女贏得戰役是不健康的,記住了,德蒙。不過有時候紳士必須假裝是淑女贏了,這一點也要記好。」
  
  「我會的,爸爸,不過我不懂那是什麼意思。」
  
  「你很快就會懂了。」
  
  「你太憤世嫉俗了,爵爺。」
  
  「我一向實際,夫人。」
  
  他們沒再說話。而夏蓮發現馬兒爬上懸崖時,也同樣毫不遲疑時,大大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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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桃莉是個嬌小溫和的十八歲女孩,夏蓮這個新任的女僕指著一件淡黃色的絲質洋裝說:「我記得這件衣服。公爵夫人在聖誕節的早上穿過。老天,那大概是五年前的事了吧,我當時還小,剛到這裡工作。她親手把聖誕禮物交給我:一個針線盒,因為賴太太告訴過她我想成為一名裁縫師。夫人非常親切,那麼年輕就去世,真是令人難過。」
  
  「你幫她縫衣服?」
  
  「沒有,她要我幫僕人縫補衣服。我會很小心的,夫人,過去五年裡我學了很多。如果你想要,我可以把它修改的時髦一些。你很高,搭上這些荷葉邊不太適合,你適合簡單的風格。」
  
  「我同意你的看法,桃莉,把所有的荷葉邊都拆掉,除非你認為有保留的必要。你也看到的,公爵夫人和我的身材差太多了。」
  
  桃莉檢查接縫和褶邊後輕快地說:「等我弄完,這些衣服會像是為你量身定做的,夫人,而且也會符合潮流。老婦人定期把最新的時尚雜誌寄給我,而我也一直在看。你會變成夢中的仙女一樣美,夫人。」
  
  夏蓮從她身邊走開,一邊想著彷彿對公爵家的一切瞭如指掌的豪德,是不是早就料到公爵會堅持要她收下前妻的衣服?豪德可能認定公爵會在和她上床以後,多少用這些衣服作為給她的報償。
  
  她知道德蒙正在午睡,而公爵和管家在帳房,城堡裡非常安靜。她走向北塔,現在是傍晚,城堡的這個部分只看到一個僕人。還沒靠近,她就聞到了氣味。甜美而辛辣,彷彿是迷迭香混合了肉桂的味道。她想要知道凌太太說的,她的眼睛有火焰是什麼意思。
  
  爬上迴旋的木質階梯後,味道變得更加濃厚。她輕敲古老的橡木門,凌太太輕快如音樂般的聲音要她進去。
  
  老婦人站在圓形房間的中央,至少有十扇的窗戶幾乎佔滿了牆壁。這是個不尋常的房間,用厚重的絲簾做隔間,桌子做成弧形以緊依著牆壁,顯然是特別為凌太太和這個房間所製造的。桌上排著許多貼上標籤的罈子,整齊地排成三排。壁爐裡生者火,上面架著一個鍋子,充滿肉桂香的熱氣因此充滿了整個房間。即使像今天這麼熱的天氣,在這個通風的房間裡,那堆火也不會令人覺得難受。
  
  「哎呀,你比我的預料早來。過來做,姑娘,讓我幫你倒杯好喝的藥茶。」
  
  夏蓮點頭,跟著老婦人走到面對著大壁爐的座位,一塊牆裡的凹陷處是她睡覺的地方,而這個大房間的其餘部分都是凌太太的藥草實驗室。她準備藥茶的時候,夏蓮走到一張桌旁,看看那些貼著標籤的罐子。乾迷迭香,她讀道,碎薑莓,玫瑰花瓣,伊霖果根,賈瑪麗種子,還有許多她沒聽過的東西。旁邊還有幾個炭盆,上面放著小罐子,其中一個發出濃郁的玫瑰香味,她深深呼吸。
  
  
  「好別緻的房間,凌太太。」她走回座位說。
  
  「沒錯,」她用顫抖的手指向破舊的深紅色織錦長沙發,夏蓮走過去坐下。「老威廉公爵,就是爵爺的爸爸,替我準備了這個房間。他是個乖孩子,我是說老公爵,既強壯又善良,極為重視他的孩子。」
  
  「我聽說了,爵爺似乎也很愛他的父親。」
  
  「一點也沒錯。爵爺是個愛冒險的孩子,很容易惹上麻煩,喜歡做一些其他父母都會尖叫的事,不過他爸爸不會。他只笑著叫那男孩別殺了任何人,別讓女孩懷孕,也別造成任何傷害。他會為那孩子付出自己的生命。威廉公爵死的時候,那真是令人悲傷的一天。爵爺從那天起就變了,很長一段時間都像個僧侶一樣嚴肅,眼神又冷又硬,也不再發出笑聲。到了現在,也沒再做出任何會讓母親頭髮發白的事,變得非常穩重。」凌太太微笑,露出兩顆僅存而且潔白的牙。「老夫人的頭發現在還是黑得發亮,只有幾根灰髮而已。」
  
  「我知道公爵娶我堂姐,是因為他父親要他安定下來。」
  
  「可能這也是原因。我知道威廉非常喜歡茉莉,把她當作女兒看待,而他也知道如果他不把兒子推進禮堂,其他男人會馬上把她搶走。另外,我也說過,公爵會為他父親赴湯蹈火,包括跟一個自己不愛的女孩結婚。別誤會,姑娘,公爵想要她,而婚姻是唯一能得到她的方法。」
  
  夏蓮嚇了一跳,身體往前傾,搖搖頭。「喔,不對,公爵和我堂姐是相愛成婚。我所愛和信任的人是這麼告訴我的。」
  
  「啊,愛,以公爵那樣年輕的男孩,哪裡知道愛是什麼。他只是想要她,要她在他的床上,並且要全部的人都知道。當時的他年輕氣盛,像頭公羊一樣好色。慾望是年輕人行動的原則,也是唯一的動機,公爵也不例外。第一眼看到她,他就想要她。他父親很高興,兒子的慾望剛好跟他的計劃配合得天衣無縫。」
  
  她倒了一杯綠色的藥茶給夏蓮,在她面前坐下。裝在美麗的骨瓷杯裡的液體看起來有點噁心,夏蓮輕啜了一小口,發現它竟然十分可口,像是蘋果的酸味加入了某種甜甜的味道。凌太太嘖嘖有聲地喝著她自己的茶,繼續說道:「一切都很平順,直到年輕的茉莉發現自己懷了孕。從那時起,她變了一個人。她害怕自己會在生德蒙的時候死掉,雖然結果並沒有,但是她還是沒有恢復成原來的樣子。」
  
  「茉莉的母親因難產而死
  ,她一定害怕自己會因為同樣的原因死去。」
  
  「在我和她談過話之前,我也是這麼認為。你知道的,她相信我可以救她,並且話了很多時間在這裡,問我一大堆問題。她的生產並不困難,我給了她鴉片酊緩解疼痛。她只花了六個小時便生下德蒙少爺,兩天後便康復了。因為她不想喂德蒙吃奶,我甚至給了她藥,緩解她的漲奶。」
  
  「有你在是茉莉的福氣。」
  
  「沒錯,公爵從倫敦帶回來的蠢材醫生,拒絕給她任何東西。他相信女人應該忍受生產的痛苦,因為那是她們的命運,上帝的旨意。但我趁他走出臥室時把鴉片酊給了她。生產後,她流了過多的血,而那傢伙卻只會搖搖頭,說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是我照顧她的,並讓她在兩天後就復原,不過那還是沒有任何幫助。
  
  「我不想再談茉莉了。原諒我的坦白。不過在我這個年紀,每一分鐘都像是上帝恩賜的禮物,而我一點也不想浪費掉。我想知道為什麼,或許你可以自己告訴我,你為什麼勉強來到這裡?」
  
  夏蓮嚇呆了。「你是一個女巫,」她說道。
  
  「我可能是,不過這是我從你身上得到的感覺。你很害怕,但奇怪的是——你卻屬於這裡。聽起來很矛盾,對吧?」
  
  「你很清楚我為什麼到這裡,凌太太,我丈夫死後沒留給我一毛錢,使我只能仰賴公爵的好意過活。我將成為德蒙少爺的保母,這一點也不奇怪。我並不害怕任何事情,至少不是與闕萊堡有關的事。」
  
  「你很不會說謊,姑娘。趨勢的公爵夫人和我談到過你。她很喜歡你,很想看看你長成什麼樣子,但她父親和老公爵早已不再往來,因此你父親也只好和她父親採取同樣的態度。真是無聊。」
  
  「你知道兩家失和的原因嗎?我也一直很想見我堂姐和德蒙。」
  
  凌太太啜了一口茶,將茶杯放到旁邊陳舊的桌子上。
  
  「關係不是她父親切斷的,但當老雷夫把錢都花光以後,老公爵便拒絕與他往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夫人。茉莉的父親很值得尊重,自己也有一些財產。」
  
  「雷夫是個賭徒,姑娘,他已經揮霍掉三筆家產了。我想他現在正揮霍著第四筆,那是他讓兒子和一位女繼承人結婚所得的財產。可憐的女孩,有這樣一個公公。」
  
  「我父親從未提過這種事,」夏蓮說。「你一定是弄錯了。」
  
  「信不信由你。老雷夫沒有付一毛錢給他女兒當嫁妝,半毛也沒有。」老婦人大笑著。
  
  「喔
  ,天哪,真是太吝嗇了,凌太太。」
  
  「沒錯,吝嗇極了。據我所知,他現在還是一樣吝嗇。我是聽人家說的,不過自從茉莉死後,就沒有人告訴我了。至於你,小姑娘,你何不說說心裡有什麼困擾呢?」
  
  夏蓮靜得像一根柱子。
  
  「你像他一樣直率,但你經歷過不同的生活,你的英國母親補救了你的缺點,孩子,她教會你平衡,如何壓抑自己放肆的一面。你很驕傲,但沒有驕傲到看不清是非。噢,還有你爸爸,我在婚禮見過他,記得很清楚,他很英俊,笑容十分瀟灑。很遺憾聽到他死了,不過很奇怪,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感覺就是不對。」
  
  「他的心臟不好。」
  
  凌太太只是朝她皺著眉,然後轉過頭,朝火堆皺眉。
  
  夏蓮盯著凌太太的臉。「你怎麼知道我母親的事?還有,你怎麼知道我的個性?昨天以前我們從未碰過面。」
  
  「我活了一大把年紀,可以預見一些事情——你應該也猜到了——我也瞭解人,姑娘。此外,公爵夫人當然談起過你的家人。至於個性,從很多人的眼神就可以瞭解到他們的個性,夫人,你也不例外。」
  
  夏蓮潤濕嘴唇。「你說我的眼睛裡有火焰,那是什麼意思?」
  
  老婦人幾乎沒有牙的嘴咧開來。「你只想知道這件事,對吧?我不怪你。眼中有火焰是一件好事,你很快就會發現。你的生命才剛開始。我只希望你能告訴我,你在擔心什麼。你覺得害怕,還有——最奇怪的——極度的罪惡感。」
  
  夏蓮跳了起來。「我不該來這裡,」她把茶杯和碟子重重放到凌太太的杯子旁邊。「我根本不應該來闕萊堡。請你不要告訴任何人這件事,它並不重要,請你忘了它,凌太太。請你忘了你所感覺到的,活在我身上看到的任何事。」
  
  「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任何事。除了公爵,我和他無話不談。他是讓我引以為傲的漂亮男孩。」
  
  「豈止這樣。他完全不知道收手,既可惡又有趣。」她用手指刷過頭髮。「我從來沒想過他會是這樣的人。」
  
  凌太太歪著頭,專注地看著夏蓮。「爵爺已經收斂了不馴的個性,也不再任意妄為,變成了一個好男人。他所等待的是心靈的伴侶,讓自己能成為像父親那樣快樂的人。」
  
  「你把愛情說得像是命中注定的事。」
  
  「對有些人來說確實是這樣。」
  
  「我不相信這世上會有一個只為公爵而生,或是只為了我而生的人,那樣的人甚至很可能不會出現在我們的面前。」
  
  「你當然可以這樣想,它也很有道理,世界如此廣闊。」老婦人朝她微笑,點了點頭,眼皮垂了下來。夏蓮站在原地,低頭望著彷彿就要睡著了的她。
  
  「我要走了,凌太太。請不用起來。謝謝你的茶。」
  
  「仔細想想我告訴你的話,再回來找我。」
  
  「我會回來的。」
  
  「我想要聽聽你那據說已經死去的前夫的事,不,不要現在說。」凌太太的眼睛睜得非常大,銳利的眼神充滿了智慧。「你知道的,姑娘,忠誠有時候是很可怕的負擔。一不小心就會讓我們受盡痛苦折磨,並被它所束縛。」
  
  「沒錯,不過那與我毫無關係。再會,凌太太。」
  
  走出北塔的房間時,她聽到了輕微的打呼聲。她真的明顯到,只要一眼就能看出不對勁嗎?不,絕對不是,那個老婦人是個女巫,雖然夏蓮從不相信女巫的存在。
  
  桃莉將夏蓮的頭髮編成兩條辮子,盤到頭頂,在臉龐周圍留下幾綹髮絲,還有一些散落到頸背上,讓她看起來非常迷人。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發現桃莉正站在背後,等著自己的反應。她露出了微笑。低胸高腰的黃色絲質禮服垂落到地板,桃莉已拿掉荷葉邊裝飾,並重新修改過,現在看起來真的像原先就是為她量身定做的一樣。
  
  兩個人都明白這是一件成功的佳作,而這時的她需要的也是成功。不到一個小時前,賴太太告訴她,公爵舉辦了一個宴會,希望她能出席。很顯然,他已告知了桃莉這件事,因為桃莉迅速地完成了這件為她準備的美麗禮服。
  
  當勃克為她拉開通往巨大沙龍的門時,她挺直了身體,耳邊傳來了一個女孩清脆的笑聲,而幾乎同時間,她看到了那個笑著把手放到公爵衣袖上的美麗女孩。另一個年長許多的夫人坐在壁爐附近,鐵灰色的頭髮上戴著一頂搖搖欲墜的巨大鑽石頭飾,臉頰上擦著紅紅的胭脂,兩邊各站著一位紳士。
  
  「方夫人。」勃克用低沉的聲音宣佈。
  
  房間裡的每個人都轉過頭看著她。她到底讓自己陷入了什麼狀況?這些人是誰?她只希望不要見到任何人,讓自己能背叛公爵,好保住父親的性命。她暫時闔上眼睛,然後又將它們睜大,帶著微笑,走進了客廳。
  
  那位年輕小姐的手還是頗具佔有性地放在公爵的手臂上,抬起頭,她露出微笑。她是個金髮美人,淡金色的頭髮在燭光照耀下幾乎是銀白色的,眼睛則是淺淺的藍色,滿懷著笑意,夏蓮相信她的臉上應該總是帶著微笑。
  
  「請進,夫人。」公爵輕鬆地說著走過來,黑色的眼睛盯著她的頭髮,她看見他讚許地點點頭。她想告訴他,自己甚至掐了臉頰,想讓臉色變得紅潤。她從沒做過這種事,也不知道現在為何這樣。他應該看著她的臉,並讚許地點頭,但他卻只看著她的胸部。他露出邪氣的微笑,將她的手舉到嘴邊,然後輕輕親吻她的手腕。「你看起來很美,不過你當然早就知道。」
  
  「別再看著我的胸部,我的身體其他部分也同樣好看。」
  
  「我不太確定你的意思,什麼部分也同樣好看?那些部分會讓我想要更往下看嗎?還是它藏在你的耳朵後面?稍後你得告訴我到底是哪些部位,或許我會同意你的看法,也或許不。至於你的胸部,事實上,我很喜歡它們。我希望我的表達方式能更正確一點,特別是在這種重要場合。
  
  「喔,桃莉把這件衣服修改的很好。現在,在你讓我做出更多不適當的舉動之前,我要向你介紹我的姑婆潘嘉黛夫人,和她的教女施茜雅小姐。那位看起來一頭亂髮,彷彿從狂風中進來的男士是帕迪古爵士韓迪魯,不過他這副模樣是為了表現出他的時髦和浪漫。還有艾強恩爵士,他認為自己是個和已經去世的布魯梅爾不相上下的流行先驅。兩位男士都是不到一個小時前,剛從倫敦來到這裡。各位,這是我的堂妹,方夏蓮夫人,最近才從巴黎來的。」
  
  夏蓮禮貌地朝每個人點頭,但那非常困難。她無法相信他就在這裡。太快了,真的太快了。她的心開始大聲而猛烈地跳動。她感覺到一絲不適,一動也不動地瞪著艾強恩。
  
  他似乎沒什麼改變,也許只有太陽穴附近的淺棕色頭髮中,多了一點點的灰髮,不過自從上次見到他到現在,其實也沒有過那麼久的時間。他的臉頰瘦長,是張唯美主義者的臉,是她父親曾經說過的,那種想得太多、卻沒有時間去實行的人的臉。而他現在在這裡。
  
  
  因為她也在。
  
  她本來希望能有更多時間。她感覺到恐懼的浪潮湧上來。好一會兒,連該說什麼都不知道。不,她希望手上能有一把槍,來射殺這個混蛋,這個天殺的叛國賊。
  
  她知道他會想辦法聯絡上自己,喔,她是知道,但還是有點猝不及防。她太天真了,才和公爵在一起幾個小時,就差點忘了來此的真正理由。現在一切又變得真實了,太過真實了。她憎恨這個事實,也憎恨她自己。
  
  「你不用為我介紹夏蓮。」艾強恩用他低沉輕鬆的語氣說,一邊走向她。「當她還是個綁著短辮子,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小丫頭時,我就已經認識方夫人。」
  
  他深深鞠躬,接過她僵硬的手,輕輕吻著她的掌心。他的嘴唇乾澀而冷漠,但當他看著她時,眼神卻是柔和而溫暖的,彷彿一切都不是真的,彷彿他只是一個喜歡並記得這個小女孩的叔叔。「很高興看到老朋友,對吧,夏蓮?我希望你過得不錯。我可以稱讚你的美麗嗎?你真像你親愛的父親,但你有著母親的眼睛。」
  
  「怎麼回事?」公爵來回看著兩個人。艾強恩依然捉著她的手,而她看起來有點奇怪,彷彿不敢移動。而這太荒謬了。「強恩,你認識她?」
  
  夏蓮掙脫艾強恩的手,當她終於能開口時,聲音非常平順而鎮定。「嗯,我們已經認識很久了。太叫人吃驚了,強恩爵士,我沒想到會遇見你,更別說這麼快了。」他們幾乎一樣高。她看著他的眼睛,但在他的眼神或是表情中,除了很高興見到她以外,看不到其他的感覺。他確確實實是個大騙子,畢竟他的一生都活在謊言之中,而似乎並沒有任何人察覺到這件事。呃,她期待什麼?看到他頭上明白地寫著壞人兩個字?
  
  「我希望這驚喜並不討人厭,夏蓮。」強恩說道。這一次,他溫暖的眼神慢慢移到她的胸部。公爵看到了,並感覺到眼前起了一片紅霧。他挺直身體,嚇了一跳。老天,他怎麼了?這名女子對他沒有任何意義,只是連真正的親戚都算不上的姻親。啊,因為他將她視為親人,所以對她產生了保護欲,何況她現在的確是在他的保護之下。沒錯,就是這樣,是他的封建意識作祟,讓他想要把膽敢瞪著她胸部瞧的艾強恩痛揍一頓。
  
  艾強恩輕鬆地說,聲音裡帶著一絲幽默。「啊,我看到你的姐夫要發飆了,夏蓮。顯然是認為我不該獨佔你的注意力。的確,你得見見潘夫人。她是只惡龍,不過她的火焰不會把你燒焦,只會有一點灼傷。晚飯後。我們可以敘一敘。太多事情可以談了,畢竟我們好久不見了,對吧?」他轉向公爵。「我已經兩年沒有見過夏蓮,我認識她的父母。」
  
  艾強恩花太多時間看她了,公爵明知這很荒謬,他很想要痛揍他的朋友。他看著夏蓮轉身向嘉黛姑婆行禮,聽到她說話,但太過輕柔的聲音讓他聽不清楚。她怎麼了?他回頭看向艾強恩,但他已經和韓迪魯交談了起來,一邊比著手勢。
  
  「原來你就是茉莉的堂妹。」潘夫人上下看著她說道。「一點也不像。你的頭髮像是泥土的顏色,而茉莉是金髮。茉莉那麼嬌小,你卻這麼高大,當然還有許多不同的地方。」
  
  「是的,夫人,我是個大女孩,已經有人說過了。」
  
  「是我說的,嘉黛姑婆。」公爵的話讓她嚇了一跳,沒想到他離自己這麼近。
  
  「我一點也不懷疑,你對太多事都有意見了,孩子。至於,夫人,你的英語不只是勉強可以而已,說得幾乎像是本國人一樣標準。你的家庭教師一定很稱職,再多用一點功,多讀一點書,你會說得更加流利。」
  
  「我母親是英國人。事實上,我是在英國長大的。或許有點自大,不過我想我的英文算是很流利的。」
  
  「我想她已經被燒的夠了。」公爵說。「來吧,嘉黛姑婆,別讓她才剛來就被嚇跑了。德蒙現在相信太陽是因為她才升起的,請為我兒子著想。比起柯羅安或是莫菲利,德蒙現在最喜歡她。」
  
  「我不知道他會射那只孔雀,」夏蓮對潘夫人說。公爵笑著跟姑婆說明夏蓮給了他兒子什麼樣的禮物。「德蒙還朝他的船索開槍。,不過你可以想見,他並沒有造成太大的傷害。」
  
  潘夫人笑了起來,濃妝艷抹的臉龐像要裂開來,綠色的眼睛現在充滿了善意。「啊,孩子,要是你懂得送一把槍給男孩,你一定更像是個英國人,而不是法國人。男人和他們的槍,有人會以為他們把它放在枕頭底下睡覺。我爸爸朝樹幹射擊的次數,比我母親假裝昏倒的次數更多。做得好,公爵會教會他兒子不要隨便對著人射擊,強盜、主教和攝政王可以除外,那些沒用的笨蛋應該被賞幾顆子彈。
  
  「來,茜雅,向夫人請安。天曉得你父親話了多少錢,想讓你學習當個淑女。你對公爵練習引誘的伎倆夠久了,我看得出來他只是因為怕你傷心才沒有大笑。我看你去對迪魯施展,會比較有成就感,至少他還在微笑。過來吧,免得紳士們把你送回學校。」
  
  茜雅朝迪魯眨眨漂亮的睫毛,然後轉向公爵。「是嗎,爵爺?你還沒有愛上我?而只是在忍受我?喔,天啊,我這麼地努力。」茜雅朝夏蓮屈膝行禮。「幸會,夫人,希望你不會介意我們的打擾,但教母堅持我們過來晚餐,並說提前三個小時通知,已經很足夠了。爵爺有個傑出的廚子,所以她認為我們不會餓著。而剛好來探望我們的帕迪古爵士和強恩爵士,就被她強迫護送我們過來了。爵爺對我們的來訪只能忍耐地表示歡迎,還保證他很喜歡驚喜。」
  
  潘夫人轉轉眼珠。公爵只是說:「只要看到你,茜雅,就會讓我覺得自己老了。」
  
  「我也是,」韓迪魯爵士說道,但他看著茜雅的方式卻一點也不想是個毫無興趣的長輩。
  
  「胡說,」茜雅說。「你和公爵都只有二十七歲。淑女若是這個年紀就的確很老了——我從來不懂為什麼——可是對男性而言,你們連成熟都算不上。只是才剛剛脫離青澀時期,剛剛能用成熟不久的智慧,感情及誠意來取悅女性,至少我媽媽是這樣告訴我的。」
  
  「你可憐的母親這輩子連簡單的話都很難說的好,至少從你出生以後就是這樣。」潘夫人說。
  
  「老了。」公爵再次說道。「可能我們接下來就要用到枴杖了,迪魯、強恩,要喝杯雪利酒嗎?夏蓮?其他人呢?」
  
  雪利酒倒好後,迪魯用低沉的聲音說道:「強恩,你竟然從來來沒提過你和方夫人是舊識。」
  
  「就像茜雅所說的,爵爺喜歡驚喜。」潘夫人說。「你說你認識她的父母,強恩?」
  
  「是的,夫人,她父親是位傑出的學者,也是我這輩子僅見過幾位最英俊的美男子之一。夏蓮很像他。致上我的哀悼之意,夏蓮,今年初我聽說了他的死訊。」
  
  夏蓮沒說什麼,只是點點頭。他當然該說些什麼,來讓他的故事更具真實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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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你上次見到夏蓮是什麼時候?」公爵問艾強恩。
  
  「她十七歲那年,那時她剛結婚,又很快失去丈夫,短短的時間裡發生了這麼多事。生命真是苦難重重,對吧?」強恩回答道。
  
  她一句話也沒說。她不要德蒙的假槍,只要公爵的收藏之一,並且填上彈藥,瞄準艾強恩的頭。
  
  強恩說道:「我記得那一陣子非常困難。她母親在前一年辭世,附近的淑女們都追著她父親跑,夏蓮大多數的時間裡,都躲在附近的楓樹林裡,我記得好幾次去拜訪的時候,都要到樹林裡去找你。你在裡面做什麼?」
  
  「沒什麼。」夏蓮正想說的是,她是在躲避他。
  
  「楓樹林好浪漫哦。」茜雅輕啜一口雪利酒,然後一副想吐的樣子。
  
  「只有你會這麼想。」公爵說。
  
  茜雅對夏蓮說:「你可能沒注意到,公爵雖然喜歡盯著我看,可是卻不喜歡聽我說話。那會讓他喝掉一瓶白蘭地,至少教母是這樣告訴我的。」
  
  「繼續眨你的睫毛,但是閉上嘴巴。」公爵開玩笑似地說道。「親愛的,這樣你很快就會找到丈夫。」他搖搖頭。「可憐的傢伙,我可以想見他婚禮第二天早上的模樣。你一定會滔滔不絕地告訴他什麼是對的,並列舉出她做錯的每一件瑣事,還有你的期望,當作你們那天的早餐。」
  
  「喔,我不知道,」茜雅說道。「我一直以為新婚之夜過後,我會睡得非常熟。」
  
  她的話立刻引起了一片凝重的沉默,然後公爵說:「我想你不至於連睡覺中都要說話吧?」
  
  「等我結婚後,我會要我丈夫告訴你。」她帶著故作端莊的微笑說,像個淘氣的小女孩,自認為辯贏了。
  
  「我在這裡看著,」潘夫人說。「看看話題會轉向哪裡,是變得下流或是其他可恥的方向。夫人,如果你靠得夠近,幫我賞茜雅一耳光。孩子,你說話再這麼粗魯,我就取消你進入社交圈的舞會。」
  
  「我看不出來她說的話有什麼不對。」公爵說道。「只希望她不要嫁個呆子才好。」
  
  「那我應該嫁給你,爵爺。」茜雅用雙手抱住胸脯,用力喘氣。「我聽教母說你對女人很有一套,但因為你是公爵,所以他們只敢在你的背後偷偷說。」
  
  迪魯對夏蓮說:「別管他們,夫人,自從我認識公爵,他們就一直是那樣。事實上,他們很喜歡彼此。」
  
  「嗯,」她緩緩地說,輕啜一口酒。「看得出來。」
  
  迪魯笑著說:「事實上,我從茜雅出生就認識她了。而且很快就知道她是很難打敗的。她喜歡吵架,說那可以訓練她的反應,也可以讓她成為注意的焦點。你知道,而她就是喜歡那樣。」
  
  「你不喜歡她嗎,帕迪古爵士?」
  
  「喔,不是,你誤會我了。」他露出燦爛的微笑。「其實我打算娶這個小丫頭,但我希望她能先享受她的第一個社交季。每個女孩在結婚之前,都該好好享受一次社交季,而且我相信她會是個很美的六月新娘。」他朝著壁爐皺眉。「不過我很想知道新婚之夜後,她會說些什麼,或許我該擔心這一點。」
  
  「這我不予置評。茜雅知道這份等著她的榮耀嗎?」
  
  「我聽到了一點諷刺嗎?她還不知道,不過很快就會得知了。現在,我希望你不會太喜歡在晚餐時說話,否則,你可能將要經歷一個非常辛苦的夜晚。」他頓了一下,然後喊道:「茜雅,我剛剛告訴方夫人,我和強恩跟你在一起時,都只能用手語交談,因為實在是說不過你。」
  
  「我不信,迪魯。」茜雅說道,很快地走過來,抬頭看著他,藍色的眼睛專注而閃亮,彷彿對他的瞭解比任何人都深。也許這是真的,夏蓮想著。茜雅戳戳他的胸膛。「我從來沒見過這種事,什麼手語?讓我看看啊。」
  
  公爵注意著自己的老友強恩,彷彿一隻飢餓的老鷹望著無助的田鼠般看著夏蓮,怎麼回事?在她十七歲那年,發生過什麼事嗎?或者那是一隻雄鷹望著雌鷹的眼光。公爵並不瞭解艾強恩看著她的眼神是什麼意思,不過那已經激怒了他。
  
  「你怎麼啦,孩子?」潘夫人大聲說。「你的臉色非常難看,又是憤怒又是沮喪。啊,我知道了,你跟人打賭輸了,哈!我想賭注一定是匹小母馬——或者是個漂亮小妞。」
  
  公爵笑了起來。他很快會找出,艾強恩在夏蓮的生命力扮演什麼角色。他對潘夫人說:「夫人,我很懷疑這個國家裡有哪個男人敢拿這種東西跟我打賭。」他看向夏蓮,她正站在壁爐旁,低頭看著火焰,沒有跟任何人交談。「女人也一樣。」
  
  迪魯笑了出聲。「他說的對,夫人,我會先認輸,你說呢,強恩?」
  
  「我聽到有人說,在追求同一位淑女時,爵爺會輸給一位朋友,莫菲利,對嗎?」
  
  「的確,」公爵說。「沒有人喜歡輸掉自己想要的東西,不過那其實反而好。」
  
  夏蓮這才瞭解他剛剛說了什麼。她發現自己沒有聽到別人所說的任何一句話,但當他開口時,每一個字她都聽得清清楚楚。有人拒絕他?「不,」她大聲說。眉頭沉思地皺著,所有的注意力都到了她的身上。「那是不可能的,我不信。」然後她這才發現自己剛剛說了什麼,只好發出有點刺耳的笑聲,補充說:「你也太自負了吧,爵爺。」
  
  這是她的想法?他感到非常高興。「不,夏蓮,我剛剛承認失去了她,不可能是你說的。」
  
  她揮揮手,忘了手裡還有杯子,讓酒灑了出來。「我餓了,晚餐呢?」
  
  「來吧,萊頓。」潘夫人說道。「你的口氣好像心都碎了,跟事實一點也不相符。你只是自尊受傷罷了,孩子。你我都知道莎薇只是做了該做的事,菲利也一樣。」
  
  「我也是這麼想。」公爵說道,然後轉向夏蓮說明:「莎薇是一個朋友,嫁給了我另一位好友,沒什麼特別的。」他轉向他的姑婆。「至於你,嘉黛姑婆,你的情報會成為拿破侖的一大助力,幸好那混球還被關在島上。方夫人昨晚才到闕萊堡,二十四個小時之內,你就出現在這裡了。」
  
  夏蓮一點也不訝異。艾強恩更有可能應該為這件事負責。她望向公爵,希望能向他道歉,為了她所作和即將做的事,還有她假冒的身份。
  
  「我盡力而為。」潘夫人咧嘴微笑。起身抖抖身上漿直的紫色絲裙。「我相信勃克已經多準備四套餐具,而我也準備好要用餐了。」
  
  她轉向夏蓮。
  「公爵告訴我,你打算留在闕萊堡,擔任德蒙的保母。我以為會看到一個平淡乏味,沒有一點脾氣,也沒有美貌可言的女孩。但你卻出乎我的預期。在我這種年紀,驚訝可能會讓我的心跳停止,而我一點也不喜歡那樣。」
  
  「我們也不希望這種情形發生,」公爵說道。「至於夏蓮,她剛剛抵達時,的確像只病懨懨的小老鼠。現在看看她,在我的陪伴下不到二十四個小時,她已經像一朵——呃,水仙花一樣盛開了。」他用手揉揉下巴,擺出姿勢。「她可不像朵黃色的巨大水仙花嗎?」
  
  「我不認為方夫人巨大,」茜雅說,「一點也不。」
  
  「謝謝你幫我說話。」夏蓮說。
  
  「哈!別對多嘴小姐又太多期望。我想在幫她找到丈夫之前,我可能會先進棺材,而那個丈夫八成也要是個聾子才行。我今天只帶她,而不是其他比較可愛的小姐來,是不希望萊頓又怪我多管閒事,但我實在忍不住。你還是未婚,萊頓,一個繼承人是不夠的。注意聽我說,孩子。關於你過去幾個星期的壞脾氣,我就不再說了,你可憐的媽媽已經對你的情緒完全束手無策。」
  
  公爵搖喚人鈴的方式非常暴躁,夏蓮想道。什麼壞脾氣?然後她想起來了,那天他在書房裡看到她時,並沒有那麼迷人。發生了什麼事嗎?
  
  她很快就發現了答案。韓迪魯安靜地說:「對不起,萊頓,我們還是沒逮到殺害范洛柏的傢伙。我們知道政府中有內奸,卻對他的身份一點線索也沒有。內奸也可能不止一個,每個人都快被這件事弄瘋了。」
  
  夏蓮緩緩地說:「我不明白,帕迪古爵士,拿破侖已經被關到厄爾巴島去了,為什麼還有內奸?」
  
  她知道艾強恩正看著自己,眼中閃著困惑。為什麼?因為她的行為像在玩火嗎?他怕她揭發他?
  
  迪魯朝幾乎和自己一樣高的美女微笑。「只要人一多,意見自然分歧。而分歧的意見容易導致激烈的不合。還有些人希望拿破侖能重登法國的王位,所以還是有有間諜辛勤地為了迎接他的復辟而工作著。」
  
  「而其中一個謀殺了公爵認識的人?」
  
  「嗯,范洛柏是我們大家的好朋友。」
  
  「而韓爵士你是政府的工作人員?」
  
  「是的,強恩也是。公爵偶爾也會加入我們。」
  
  她完全無法相信。公爵跟政府的關係這麼緊密,並不是個無關的普通貴族,豪德到底希望她能完成什麼樣的任務?他一個朋友被謀殺了,可能就是被艾強恩殺的,甚至可能是豪德下的命令。
  
  「沒錯,」艾強恩說。「我們只是盡自己所能。這樣說對嗎,夏蓮?」
  
  「夠了,」公爵說道。他痛恨提到洛柏毫無必要的死亡,那讓他感到內心揪成一團,只想要憤怒地嘶吼。
  
  「我們快到餐廳去吧!」他說。
  
  「來書房陪我喝一杯白蘭地。」
  
  時間已經很晚,過了十一點,很早以前她就聽到樓下傳來時鐘的報時聲。她不想跟他去,只想要鑽到被單底下,永遠不要再出來。但也明白自己不能讓他感覺到任何異狀。於是她點點頭,彷彿真心地微笑同意。跟著公爵前往書房時,她想到在前去餐廳路上,艾強恩所說的話:「我一直知道你會出落成大美人,你也知道我非常想要你。」
  
  「我當時才十七歲。」
  
  他聳聳肩。「夠大了。女人隨時都夠成熟。但你拒絕我,告訴你父親我太老了,我相信那雜種也同意你的話,從那時起,我就發誓有一天他會落到我的手上。」他頓了一下,用指節輕撫她的臉頰。「你也是一樣。,沒錯,就像現在這樣子。我要求的每一件事你都會做,夏蓮。」
  
  他是對的,他們父女倆現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她想著。當公爵轉過頭,朝他們皺眉時,他才停了下來。「啊,我不想讓他嫉妒,很高興看到他已經在渴望你了。等他萬一發現了你和你的,呃,任務時,會比較容易處理一點。」
  
  「不可能容易的。你殺了他的朋友,那個范洛柏。然和事情也不能阻止他,就算是一個他想要跟她上床的女人,更何況我們並不真的是這樣的關係。」
  
  一進到書房,公爵走到酒櫃,倒了兩杯白蘭地。「這酒的口感醇厚到不道德。」他碰碰她的杯子,並由杯緣上看著她。
  
  「你對我的嘉黛姑婆和茜雅有什麼看法?」
  
  「潘夫人非常保護你,至於茜雅,呃,有她做伴絕不會無聊。」
  
  「迪魯呢?」
  
  「他很迷人,而且他打算要迎娶茜雅。」
  
  「才怪!」他挑起一道濃黑的眉毛。「他告訴你的?」
  
  「喔,沒錯。我以為你已經知道了。他告訴我他會再適當的時機把這件好消息告訴她,他希望她能在結婚前享受一次社交季。」
  
  「老天。」他大口喝掉杯裡剩下的白蘭地,轉過身,瞪著壁爐的火焰。「老天,」他又說了一次。「男人心思運作的方式,真是難以理解。」
  
  「我想他們會是很合適的一對。」
  
  「那麼告訴我,你對艾強恩的看法。」
  
  這是他唯一想知道的人,其他人只是暖身而已。她深知這一點。沒理由不告訴他實話,至少是大部分的實話。她抬高下頜。「我不喜歡他。」
  
  「為什麼?」
  
  「他曾經想要娶我,但被我父親拒絕了。我當時才十七歲,而強恩爵士比我大上許多,我父親也這樣告訴他。今晚看到他讓我很驚訝,但因為他是你的朋友,所以若是有他在的場合,我還是會盡力表現出我的禮貌。」
  
  公爵聳聳肩,放下酒杯。他感覺好多了,好太多了,即使這有點荒謬。強恩只是認識她,只是瞪著她的胸部——算了,反正她不喜歡他,真是太好了。
  
  「強恩和迪魯都跟隨父親的腳步,進入政府工作。」他停了會兒。「我知道你不喜歡拿破侖,但你也知道,有許多壞蛋鬼鬼祟祟地在從事破壞。請不用擔心,你在這裡很安全,我保證。」
  
  她只能瞪著他,然後非常緩慢地點了點頭。
  
  「我累了。」沉默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以後,她終於說道。「這是很漫長的一天,太多叫人吃驚的事情了。」
  
  「沒錯,」他說。「我姑婆幾乎毫無預警地就來了,一直對我嘮叨。她不知道你會不會把德蒙偷偷地謀殺掉。相信我,要是她不信任你,她會一直住在這裡,甚至會睡在你的床腳監視你。」
  
  「呃,她很喜歡你。」
  
  他慢慢地走到她的面前,低頭看著她。「我很高興你在這裡。」他靜靜地說。並向艾強恩一樣用指節沿著他的下巴輕撫。不同的是,她並不想推開他的手指。
  
  「我會很好地照顧德蒙的。」
  
  「我知道你會,否則我早就把你踢出去了。很奇怪,對吧?你在這裡不過二十四個小時而已。」
  
  「不,將近三十個小時了。事實上,我甚至覺得更久。我也很高興我來了這裡,希望你不會介意。」
  
  他對此露出微笑。「我介意的事情多的是,不過此刻你並不是其中之一。」然後他的表情專注起來。她立刻認出那種改變,而且竟對它有所反應,雙手不由自主地覆上自己的乳房。
  
  「你又在看我了。」
  
  「很難不這樣做。」
  
  「不,我指的是你又在看某個部位了。」
  
  「我情不自禁。」
  
  「我要回去睡了。」
  
  他往後站,雖然不情願,但還是這麼做了。他真正想要的是用指節輕撫她的乳房。他閉上眼睛,幾乎可以感覺到她白皙肌膚上的溫軟。「晚安,夏蓮。」
  
  夏蓮張開眼睛,瞪著一片黑暗,用手輕抹汗濕的前額,並將臉上的髮絲撥開。只是另一個夢魘,但那是如此真實,她仍然聽到豪德無情邪惡的聲音:「十九歲的你還很天真,小姐。你得小心別讓公爵在你不知不覺的時候,鑽進你的裙子裡去,小心別讓你的天真無知蒙蔽了常識。你親愛父親的性命完全仰賴你清醒的頭腦,和對我們的義務。」他用兩根手指輕揉她的耳垂。她躲了開來,讓他發出一陣大笑。
  
  她起身穿上羊毛長裙,套上舊拖鞋,走到樓下。她暫時不打算睡,害怕再看到豪德。她打算看看公爵有沒有什麼適合在半夜裡看的書。她舉高蠟燭,一邊沿鋪著地毯的長廊走向樓梯。
  
  這棟巨大房子裡的絕大部分都非常安靜,只有一些吱吱嘎嘎的呻吟聲偶爾會讓她停下腳步,但沒有任何讓她嚇白頭髮的事發生。躺在床上,讓那個恐怖的夢逼迫自己認清她來闕萊堡的理由,是更可怕的選擇。掛在中央樓梯頂端的巨大時鐘開始響起,只有一記短暫的巨大聲響。她本來以為現在要更晚一點。她舉高了蠟燭,一邊走下樓梯,突然間,雄偉的前門砰地打開,嚇得她凍結在原地。
  
  是公爵。一道月光照亮了站在門口的他,她送了一口氣,看著他用腳跟踢上們,沉著地大步邁進大廳。她從陰影中走出,手裡緊握著蠟燭。
  
  「爵爺?」
  
  他的頭猛然抬起,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只是盯著她,然後用手刷過蓬亂的頭髮,低聲詛咒著。「夏蓮?你下床來做什麼?三更半夜你為什麼跑到大廳來?」
  
  「我睡不著,因為做了個噩夢,所以打算到書房去拿本書來讀。很抱歉嚇著你了。」
  
  「我陪你到書房。」他走過去,接過她手裡的蠟燭。「順便告訴我,你做了什麼噩夢。」他轉過頭說。
  
  她這才發現他喝醉了,雖然沒有步履蹣跚,但的確喝多了些。她搖搖頭,他為什麼到外面去喝酒?他去了哪裡?他有什麼困擾的事嗎?是因為朋友的死?「我就來,」她在他背後喊道。
  
  她跟著他進入書房,看著他脫掉長大衣和手套,然後坐倒在壁爐前的椅子裡。壁爐裡的火只剩下一些餘燼,昏暗桔黃的慾火沒有散發太多熱度,她走近了一些。
  
  他很安靜。她靜靜走向他,溫柔地碰觸他的肩膀。
  
  他是醉了,但還沒死。他感覺到她手的熱度,慢慢地轉過身,圈住她的手腕。「為什麼碰我?」
  
  「你看起來很恍惚,甚至有點悲傷,我不想看到你不快樂。」
  
  「啊,」他拉下她的手腕,然後緊握住她的手。
  
  「請別弄斷我的手,爵爺。否則我用一隻手怎麼管教德蒙?」
  
  他看著握著的手,然後放開她。「原諒我,夏蓮。」他的頭往後仰,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你也知道我喝多了。」
  
  「嗯,我想知道為什麼。你有什麼煩心的事嗎?」
  
  他抬起洞悉一切的黑色眼睛,看著她的臉,突然說:「你常常做噩夢嗎?」
  
  「不,很少,只是這幾個星期才開始變得頻繁。你為什麼這麼晚才回來?是出去喝酒嗎?」
  
  「少管閒事,夫人。我不會向任何人解釋我的行為,尤其是只穿著睡衣,卻在午夜過後還單獨跟我到書房的寡婦。更別提她還來碰我了。」
  
  她不知道原因之前,已在他的身邊跪下,看著他充滿陰影的眼睛。「我的睡衣比修女更端莊,所以別想要讓我覺得尷尬,拫遺憾你不快樂,我只是有些擔心你。」
  
  「我不想要,也不需要另一個媽媽。」他瞇起眼睛。她不只是穿著睡衣,頭髮還披在肩後,有一些蓋到了前面來。
  
  她伸出手,將她的頭髮一圈又一圈地繞在手上。「我認為你跟我來這裡很不明智,夏蓮。你不天真,也結過婚了,應該知道男人想要從女人身上得到什麼。」
  
  「你拿走了我的蠟燭。」
  
  他繼續慢慢地將她的頭髮繞上自己的手,非常非常地幔。「我不會揭穿你那個小小的借口,至少現在不會。原來你來這裡,與我的魅力毫不相干?」
  
  她從不知道世界上有像他這樣的男人。她非常清楚他正一圈一圈地將她的頭髮繞在手上,將她拉近,並傾身靠近她。他的手指沿著她的下巴滑過,然後用力拉著她那一團頭髮,讓她的臉更加靠近自己。
  
  夏蓮動也不動,彷彿她不是在這裡和這個男人在一起,他的手也沒有抓住她的頭髮,他的手指不是正輕撫著她。就算房子著了火,她也不會移動,只是閉上眼睛,等著他接下來要做什麼。
  
  「我說過你的頭髮有多迷人嗎?」她張開眼睛,看到他正用一綹髮絲輕刷著他的臉頰,一抹憤怒或是痛苦——她不確定是什麼——讓他的眼睛變得更加陰沉。
  
  「爵爺?」她用手覆上他龐大的手。「我不是你的母親,也不希望當你的母親。我只是希望你能快樂。是因為那位嫁了別人的淑女嗎?嫁了莫菲利的那個?」
  
  他慢慢鬆開她。在一瞬間,她只希望自己沒有開口。她想要他靠近自己,想要他碰觸自己。她不敢相信,但事實如此。然後她感覺到全身充滿了寒意:她將背叛他。
  
  他望著壁爐,他的手仍然我這她的頭髮,只是沒那麼緊了。「莎薇?」他說。「不,她沒有傷我的心,夏蓮。是其他的事讓我感到極度的無能為力。」他歎口氣。「你太浪漫了,跟其他女性一樣。不,我不愛她,她也沒有讓我心碎,無論那是什麼樣的感覺。有時候我會覺得那種感情完全超乎了我的理解範圍。我的確愛她,想要和她上床,而夏蓮,那是大多數男人想從女人身上得到的。就只是這樣而已。婚姻只是一種強制手段,確定我們的繼承人是自己的種,而不是其他男人的。」
  
  「我不敢相信你說出這種話。女人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愛是存在的,至少我是這麼聽說的,也在書上讀到過,許許多多的文獻栩栩如生地描繪過愛。我沒有感覺過它,並不代表它不存在。」
  
  她馬上發現自己說了什麼,身體變得非常僵硬,視線鎖著他的臉。
  
  「啊,我們又回到可敬的安竺身上了,你那位偉大的丈夫。你不愛他,那是什麼意思,權益婚姻?至少你得承認我說的是事實——男人娶女人是因為可以隨時跟她上床。」
  
  「安竺不是這樣的,那並不是權益婚姻。」
  
  「你不愛他。」
  
  「我當然愛他,我剛剛說的是理論。」
  
  「我相信。」他說。專注的眼中閃爍著某種情感,讓她同時感覺到恐懼和興奮。「你說法文時,謊話會說的比較流利。我得讓你瞧瞧,男女之間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低下頭,而她感覺到他溫暖的氣息噴在她的髮際,手輕撫著她的喉嚨,嘴唇輕碰著她的唇。她體內湧起了一股從未有過的感受,下腹部的灼熱迅速擴散到全身,而她一點也不希望這種感覺停止。他張開嘴,舌頭抵著她的嘴唇,輕輕施加壓力。她張開嘴,想感覺他的舌頭,身體毫不自覺地拱向他,同時抓住他的肩膀,將他拉向自己。他離開她的嘴,輕柔曼妙的吻紛紛落到她的眼睛、臉頰和鼻尖上。然後他往後仰,盯著她的乳房,一邊看著自己的手指往下移,開始隔著她的睡衣摩挲她的乳房。那感覺並不足夠,卻又超乎了她的想像。
  
  「喔,」她傾向他的手。
  
  「太多衣服了,」他說。而她沒有移動,屏息看著他拉開自己的晨袍,解開睡衣上的緞帶。她知道這樣是不對的。她不認識這個男人,而他卻打算看她的胸部。她應該阻止他,可是她卻只想感覺他的手碰觸她赤裸的肌膚。
  
  當他的手滑進打開的睡衣,捧起她的乳房時,她打了一個冷顫,尖銳地倒抽一口氣,背拱了起來。她所感覺到的一切,是她不曾想像過的。那麼豐富,卻又根本不夠。
  
  「欸,」他說,「給我更多的你。我早就知道你會很美,如此白皙,夏蓮,你的乳房充滿了我的手。你喜歡我碰你,對吧?你喜歡我的手滑過你的肌膚。」
  
  他俯低身體,再次親吻她,手同時玩弄、愛撫著她。
  她將要背叛他。苦澀的感覺衝擊而至。她慢慢往後退,他的手還覆在她的胸前。她感到沉重,還有奇異的渴望。她看著她的嘴,和他黑色的眼睛。「對不起,爵爺,我不應該來這裡,對不起。」
  
  「不,應該道歉的是我,」他歎口氣,但仍然沒有放開她的胸部。「你是如此美麗,我從來沒想過這會是如此困難的一件事。」他再次低頭看著捧著她的乳房的手,一邊感覺著它們,一邊輕撫著。「我得放開你,我一定要。」他的額頭慢慢因痛苦而皺起,然後他將手移開,頭往後靠著椅背,閉上眼睛。「我不能羞辱你。你在我的保護下,沒有人可以傷害你,特別是我。請你扣上衣服,夏蓮。我不能再碰你了。要我停下來已經夠困難了。」
  
  她抬頭瞪著他,沒有動作。他並沒有看她,但她感覺得到他,全身上下都可以感覺到。
  
  他再次張開眼睛,低頭看著夏蓮。「你是非常熱情的女人,夏蓮。那位聖人安竺非常幸運能擁有你。」
  
  「不,」她不加思索地說。「這是我第一次——喔,不,對不起。」
  
  她仍然沒有動手遮住自己。公爵瞪著她低垂的頭。她非常熱情,要是她沒有出言阻止,會發生什麼事?那麼他會阻止自己,他不是禽獸。他似乎弄不清楚她的話是什麼意思。他搖搖頭。他醉了。每次他喝醉,一切都變得好奇怪,而最近這種狀況經常發生。他得做個決定,該讓生活回到正軌,回到遇見莎薇,以及洛柏被殘酷地謀殺之前的樣子。
  
  他會向自己證明,他再次尋回自制。「扣上你的睡衣。」
  
  她還是沒有移動,似乎無法移動的樣子。他繫好緞帶,遮住乳房,將睡袍左右拉好,然後往後坐,下巴靠著拳頭,身體因觸碰到她而刺痛。
  
  「你的丈夫自私到不讓你得到滿足嗎?」
  
  他怎麼會這麼想?她搖搖頭,試著找回些機智。「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
  
  他迅速站起來,並拉著她一起起身。「我的意思是你喜歡我碰你,滿足你。你順服而情願,享受我所做的一切。你並不喜歡你的丈夫碰你、愛撫你?」
  
  她抬頭瞪著他,不發一語。她能說什麼?
  
  他看起來想要掐死她。她走開,用冷漠的聲音說:「只要你還在我的屋子裡,這種事就不會再發生。我不希望你怕我,或是討厭我。」
  
  她感覺到愧疚將她撕裂。她怎麼能做出這種事?她只是點點頭,看著地板。
  
  他感覺到鼠蹊再次湧起火熱的慾望。「回房間去吧,夏蓮,很晚了。」
  
  她靜靜地盯著他很長一段時間,然後用悲傷的有些怪異的聲音說:「我不可能害怕或討厭你,那些情緒只可能來自你。但你是對的,這件事不能再發生。晚安,爵爺。」她用顫抖的手拿起蠟燭,迅速離開了書房,將門安靜地關上。
  
  稍晚公爵躺在床上時,他決定那位依靠他生活,並負責照顧他兒子的年輕女子,必須遠離他的威脅。他想到她乳房的滋味,並開始顫抖。他會依照計劃在週末前往倫敦。她對他的吸引力大過他認識的任何女人,但她並不是他所見過最美的女人,絕對不是。他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在吸引他,但那股吸引力的確存在。他會在兩個人之間放入距離與時間,好釐清自己對她的想法。這是他所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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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夏蓮站在掛滿畫像的長廊裡,早上的陽光透過窗戶的鑽石型玻璃,灑落到她的身上。現在才剛過了八點,今天很顯然會是非常溫暖的一天,她抬頭看著那幅十七世紀樸茨茅斯公爵的肖像,英俊的長臉上帶著奇特的嚴肅表情,她對著那位辭世已久的公爵說:「爵爺,我父親說我所遇到的那些年輕人都太——年輕了,此外他們也太稚嫩。譬如說亨利。老天,亨利連我離開他的視線都不可以,彷彿我就會跟著別人溜了似的。當我告訴父親時,他只是笑著搖頭。我記得他告訴我要耐心一點,男孩總會長大,就像女孩也會變成女人一樣。」
  
  她低頭看著她的拖鞋,那不是茉莉的。茉莉的鞋子要小得多,但這件幾乎碰到鞋子的美麗綠衣服是茉莉的。她再次抬頭看著畫像,公爵依然嚴肅,似乎對她說的話一點興趣也沒有。經過昨天晚上,經過他將手放在她的裸胸上以後,可以想的事多了起來。她用較輕切帶點困擾的聲音說:「但爸爸錯了,我也見過年長的男人,那些他稱為世故的男人,但他們也都一樣,也許多了一點無趣吧。」
  
  她深吸一口氣。「我一定是瘋了,才會站在這裡跟你說話。我知道,但至少我也清楚一點,你不會把我說的傳出去。喔,我昨晚所做的事,我讓公爵對我做的事,真是美妙極了。那超乎我所能想像的任何事,但我一開始就不該跟他去,我想我大概是要跟著他,看看他會做什麼,聽聽他要說什麼——我得誠實一點。你還是沒有回答,但我卻開始希望你會回答。喔,我真的是瘋了。」
  
  公爵往後躲到他母親最喜歡的一件古董後面,那是一座希臘大理石胸像。她露出微笑,不知道自己究竟聽了多少獨白。他所聽到的已經足以讓他停下來。美妙極了,她說?他開始流汗,想要讓她躺到壁爐前的地毯上,他不在乎是她在上面,或是他,只想要吻到她嬌喘連連,然後進入她美麗的身軀,並且——
  
  「爵爺,你似乎躲在這裡無所事事。發生了什麼事嗎?」
  
  他轉身看到勃克,像個督學站在那裡,表情就像正在傾聽夏蓮秘密的那個該死的公爵一樣,冷漠而不為所動。夏蓮,多麼美麗的名字,發音非常柔軟,他喜歡它在嘴裡的感覺,也喜歡它在腦中迴響的滋味。勃克在那裡多久了?「你走路比一個該死的影子更安靜,勃克。」
  
  「我盡力,爵爺。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沒有,我只是聽到夫人的說話聲,想知道她在對誰說話。結果竟然是我的一位祖先,他現在還聽的見嗎?去吧,勃克,我會送夫人下樓去吃早餐。」
  
  「是的,爵爺。」勃克說。轉過身,開始用他莊嚴的步伐走過長長的走廊。
  
  公爵帶著一抹微笑喊道:「夏蓮,你在嗎?我聽到你跟別人說話的聲音。」
  
  話聲停頓了兩個心跳的時間,然後她用似乎有些心虛的聲音說:「是的,我在欣賞這些黃金畫框,這裡有好多黃金。」
  
  她走過來,身上穿著一件他記得茉莉穿過的長裙,他不知道桃莉從哪裡找來那些多餘的布料來包住夏蓮壯觀的乳房。她的樣子美極了他清楚地在腦中看到她赤裸的胸部,在昨晚的火光中散發出美麗的光澤。他倒抽一口氣,那不能再發生了。
  
  「要是我把所有的錢都花光了,大概還可以賣掉這些黃金,再過好長一段時間的舒適生活。」他忍不住又往下看,「你知道,它們真是極品。」
  
  「什麼東西是極品?」她很清楚他在做什麼。
  
  「當然是那些畫框。你想去吃早餐了嗎?」
  
  「嗯,我很餓了。我們可以帶德蒙一起去吃早餐嗎?」
  
  一道粗黑的眉毛揚了起來。「我不想把我的咖啡和麥片弄得一塌糊塗,不,把德蒙留給愛倫照顧。等吃過早餐,我們陪他一整個早上。你也可以回去和我的祖先繼續那些美妙的獨白,別擔心他。」
  
  他聽到她對那些肖像說的話了嗎?想到他真的聽到,讓她差點被拖鞋絆倒。「你今天早上不會頭痛嗎?」
  
  「喔,不會,我是少數喝多了,只會覺得頭暈的幸運者之一。啊,那你今天早上的感覺如何呢,夏蓮?」
  
  她變得像石頭一樣安靜,目不斜視地與他並肩而行。他用較低的聲音補充道:「我可以告訴你,昨晚你有什麼感覺,但我想你不會和我有同樣的興致。你的下巴又抬高了兩吋。不,我不會嘲弄你,雖然我很想,真的很想,但我會保持紳士風度。」他深深歎息。
  
  她拚命想記起她有沒有對畫像透露關於背叛他的事,那股罪惡感讓她幾乎要脫口而出,但她將之壓下了。她必須生活在罪惡感的煎熬之中,因為除此之外,她什麼也不能做。不,有一件事情她可以做的,不要再用各種幻想來讓自己對著他流口水。
  
  他帶著她來到面對東邊草地的早餐室,陽光灑進這間漂亮而通風的房間裡。
  
  「單太太的確照著指示,準備了早餐。」他為她拉開椅子。僕人們往後退,站在門口。
  
  「喔,老天,」她快樂地看著盤子裡的牛角麵包。
  
  「早,爵爺,夫人。」賴太太迅速地走進房間。她看起來輕巧而美麗,但繫在腰間繫皮帶的鑰匙串則顯得格格不入。「看來你已經注意到牛角麵包了,這是爵爺要求為你特製的。單太太希望你會喜歡。」
  
  「太好了,賴太太。謝謝你,爵爺,你太體貼了。」在他坐下之前,她便開始大嚼了起來。他朝她露出微笑。「你不用說什麼,只要吃得高興就行。」他為自己拿了麵包,煎蛋等食物。
  
  賴太太似乎不想離開。她對夏蓮說:「爵爺說你不喜歡豐盛的英式早餐,而既然他不想要你瘦到皮包骨,牛角麵包應該是改善之道。」
  
  聽完賴太太的話,夏蓮轉向公爵。他沒有看著她的臉。「沒錯,」他吃著。「我不想要失去你那——呃,豐滿的上圍。」
  
  賴太太正在數她的鑰匙,幸好沒聽到他的話。夏蓮盡力讓自己不要太激動。
  
  「喔,老天!」賴太太輕拍她的背。「桃莉把這件衣服改得漂亮極了。她告訴我她拆掉了部分的裝飾,拿來彌補其他的地方。啊,我不吵你們用餐了,你知道,事情總是做不完的。我不能浪費時間和你們說話,雖然我真的很喜歡。」
  
  「她真的很稱職。」夏蓮說。
  
  「嗯,她和我母親是多年的朋友。她在我大概十二歲那年,告訴了我許多與女孩有關的事,她知道的事非常多。快吃,那樣還不夠多。」
  
  她大笑。「騙人,在你十二歲那年?」
  
  「或許是十二歲半,我不確定。但賴太太用非常基本的詞彙告訴我,什麼是什麼,像是別碰女孩手腕以外的地方,別讓女孩子對我做出在耳邊說悄悄話這種令人緊張的事。」
  
  「老天!為什麼不行?在耳朵邊說悄悄話有什麼好緊張的?」
  
  「顯然讓女性這麼靠近男性,特別是一個非常年輕的男性,會讓男性產生非常難以控制的衝動。女孩的氣息會讓男人超過忍耐的極限。」他起身,將餐巾丟到盤子旁邊。「對不起,我答應德蒙去騎馬,等會兒見。夏蓮,不要急,午餐時見。」
  
  他的食物有一半都沒有動過。他慢慢將果醬塗到牛角麵包上,閉上眼睛享用。他聽到她跟他的祖先說了什麼嗎?
  
  她想起艾強恩又冷又乾的手指碰觸她的手腕的感覺,然後才發現自己將牛角麵包捏成了一團。她將它放回盤子,用餐巾擦拭自己的手。今晚她要在洞穴跟他見面,聽取指示。一想到此,嘴裡的牛角麵包便成了一團漿糊,她困難地吞下。她一時間忘掉了,但當想起來時,她幾乎雙腿發軟。怎麼辦?
  
  她在餐桌旁等著公爵和德蒙出門,然後很快地回到樓上的臥房。雖然豪德描述過那篇私人海灘和隱藏的洞穴,但她並沒有看到,這表示洞穴並不顯眼。她必須現在去找。要是她遲到,會有極大的危機。但今天晚上它要如何避開公爵?
  
  她不知道,晚一點再來擔心這件事。
  
  她很快換上自己的舊衣服和一雙舊鞋。今天早上的確非常暖和,嚴冬中有這種夏日的天氣,非常奇怪。她吸進鹹鹹的空氣,微風吹亂了她的頭髮。等她到達隱秘的海灣,並小心翼翼地沿Z字形的小徑往下走時,汗水已經流下額頭和脊背。
  
  她走到沙灘,用手遮住陽光,看向南方,峭壁幾乎延伸進了海水中,早晨的陽光照不到它崎嶇貧瘠的表面。她迅速走過沙灘往那裡前進。那個洞穴差點讓她跌了進去,而這也讓她發現了那個被樹叢遮蓋住的隱秘洞穴。洞口和潮水相距不到一呎,不仔細找根本不會發現。
  
  洞口很低,她必須低著頭鑽進去,然而裡面卻豁然開朗。才往裡面走了六步,濕冷的空氣就讓她開始發抖。慢慢適應昏暗的光線以後,她發現洞穴非常狹長,大概往峭壁裡延伸了二十五呎。她拔起腳,這才發現地面的泥土是濕的。她舉起手順著旁邊因海藻而黏濕的石壁而上。一次滿潮就可以將整個洞穴淹沒了,困在這裡會是非常可怕的事。
  
  她往回走向洞穴的入口,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抬起頭望向炎熱的太陽,吸進新鮮的鹹空氣。
  
  她踏出洞穴,看向海面,然後突然定住,呼吸急促。她看到公爵,海水淹到他的腰,肩上扛著德蒙,在距離沙灘大約三十呎的地方。她迅速躲回洞穴。喔,老天,他在這裡做什麼?他應該在騎馬才對。但他卻跟德蒙一起來游泳。雖然天氣暖和,但她以為水溫應該還很低。
  
  怎麼辦?她考慮要留在洞穴裡,等公爵和德蒙離開沙灘,但她看見潮水正迅速往上漲,而她並不想要弄濕,更不想要溺死。
  
  她不能往南走,因為峭壁是延伸進海水裡的。很好,只能往北了,往來時路走。她走出洞穴,抬起頭,往風中吹著口哨。只要她繼續吹口哨,就會平安無事。她不想看他,真的不想,但她就是看了。夏蓮從來沒見過**的男人,而他只是在二十碼之外,她可以清楚地看見他。她看到他將德蒙舉到頭上,再把他丟到水裡。
  
  她從來沒有這麼察覺到男人的存在,直到昨晚在公爵的書房,他親吻並撫摸她的時候。而他現在在這裡,全身赤裸,一點也不知道她也在場。她看著他,幾乎要吞下自己的舌頭。她父親非常俊美,但較為瘦弱,一點肌肉都沒有,不像公爵,強壯頎長,毛髮茂密——從頭上濃密的黑髮,沿著胸膛到鼠蹊濕黑的毛髮。天啊!她可以看見他膝蓋以上的全部身體。她知道自己應該把頭轉過去,她不應該在這裡,不應該這樣看著他。
  
  她知道男人有陽具,而它正從他的鼠蹊延伸出來。她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麼反應,但那一點也不可怕或是奇怪。他的性器官貼著他,而不是挺立著或有其他讓她有所警覺的反應。不,他一點也不可怕,只是不同。她聽到德蒙愉快的尖叫聲,然後看到他們手腳交纏著跌成一堆。等到公爵站起來時,德蒙攀著他的背,雙手繞著他的脖子。她聽到他說:「好了,德蒙,夠了,再十分鐘。不能再久了,否則我們會凍成冰柱。」
  
  她得走了,趁他還沒看到她。她迅速走到一叢灌木後面,然後繼續看。她看到公爵,德蒙仍然發出愉快的尖叫,然後說了什麼,手指著一隻海鷗大笑。她看到兩個人都在發抖。只要想像待在水裡,已讓她開始發抖。
  
  看著他那隨著大笑和在水裡大步跨前,以及將德蒙舉到肩上的動作緊繃膨脹的肌肉,她應該走開,她還有時間。
  
  但她沒有廉恥心。
  
  「爸爸,爸爸!」德蒙大叫。「看!夏蓮在那裡!」他拚命朝她招手。「她來看我們游泳。這樣最好,免得她不相信我很會游泳。」
  
  完了,她被逮到了。她知道他正在看著她,但他還是沒有停止,毫不遲疑地穿過大到可以擊倒他的潮浪,向岸邊走來。
  
  逃不掉了。她抄近路經過洞穴跑向南邊,卻忘了岬角的盡頭是海洋,哪個方向無路可逃。於是她又慢慢地走回來,聽到公爵對德蒙說:「我看到她了,德蒙。就在離我們不到二十碼的地方。而且我相信她會走向這邊,因為她發現另一個方向無路可逃。我們等她過來吧,德蒙,然後問問她喜不喜歡我們的游泳表演。我們的確讓她看了一場表演,雖然因為海水太冷,讓表演短了一點。」
  
  夏蓮在半路上站住。他知道她在那裡一邊看著他,一邊流口水多久了?他現在站的位置水深不及腳踝,破浪輕輕拍打著他,而他的身體正逐漸變化。他沒有移動,只是站在那裡看著她,一點一點地往外勃起。如果她是公爵,而她的身體開始產生那種變化,她會跑開或轉身,但他沒有,只是站在那裡,扛著德蒙,對著她微笑,並當著她產生著變化。喔,老天。
  
  他大笑著,將德蒙放在沙灘上。「拿毛巾來,德蒙,把你自己包好,我不希望你著涼。或許你夏蓮阿姨會想要跟我們一起玩。」
  
  她動也不動,直到他接過兒子拿給他的大毛巾,開始擦乾自己。「夏蓮!」德蒙大叫著向她跑來。「你看到了嗎?爸爸把我丟到水裡,而我像海鱸一樣游泳。爸爸還要我小心,因為我游得太好,可能會讓漁夫認錯。要是被捉到,就會放到鍋子裡炸,然後被吃掉。過來跟爸爸打招呼。」
  
  一個受到驚嚇並著迷的女人能怎麼辦?她跟著德蒙走到公爵身邊。他終於用毛巾圍住了腰部,並用另一條蓋住肩膀。她仔細看著那個結,知道自己可以在一秒鐘內解開它,最多兩秒。
  
  「爸爸說淑女會游泳。」德蒙說著蹲下來,開始把沙堆成圓錐狀。城堡的塔樓?他接著開始挖掘壕溝。
  
  「你爸爸說錯了。來,德蒙,穿上衣服,免得著涼了。你在堆什麼?」
  
  「爸爸從來不會錯的。夏蓮阿姨,我在建闕萊堡。」
  
  「或許,」公爵說道。「我可以教你怎麼游得更好。」
  
  「我不用人教。我跟德蒙一樣,也是條魚,游得比海鱸更快的魚。」
  
  「穿好衣服,德蒙!」公爵回過頭大喊。「告訴我,你來這裡做什麼?」
  
  「現在是二月,天氣卻這麼暖和,我出來走走,卻撞見一絲不掛的你們。至少你現在有毛巾了。」
  
  「風景好看嗎,嗯?」
  
  「的確好看,這裡的風景一向很美,特別是海邊的沙灘。」
  
  他知道自己的體型跟父親一樣好,也和父親一樣,在倫敦的拳館鍛煉自己的身體,肌肉精瘦而結實。他像賊看到銀器一樣,微笑地看著她。「如果換我出來散步,碰見你從海水裡走出來,我絕對會認為風景很好看。」
  
  她說不出半句話,也從來沒想過會有這種事。一個收到良好教養的淑女,在遇到他以後,卻只想著要跳到他身上,親吻他到無法呼吸,她以為他會繼續嘲弄她,畢竟他非常擅長且一有機會便拚命逗她,但很奇怪的,過了一會兒,他卻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的臉。
  
  「你必須回城堡去了,夏蓮。」他非常溫柔地說。「我會盡力不讓德蒙告訴全世界,他的夏蓮阿姨來看他和爸爸游泳。」
  
  她看看海水,再看著他。「我不相信自己竟做出這種事。」
  
  「什麼?」
  
  「你很清楚什麼事,我就站在這裡瞪著你,你知道,還有我昨晚的行為。我應該不是這種人,怎麼會這樣?對不起,我失態了,我似乎已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人了。但分吋還是應該在的,我的行為真是太不好了。」
  
  她轉過身,頭也不回地沿著峭壁的小路往回走。
  
  前去吃午餐的路上,來到接近樓梯的轉角處,夏蓮聽到賴太太對勃克說:「我會想念他的,勃克先生。他這次沒呆很久。我不明白她為什麼一定得回到倫敦去?何必趕在星期五?離今天只有三天。」
  
  勃克說了些什麼,但不是很清楚,然後賴太太又說了,清晰的聲音如同教堂的鐘聲。「我還希望夫人來了以後,爵爺會因此在這裡多待一些時間。」
  
  「嗯,爵爺做事向來出人意表。」勃克說道,這次她就清楚地聽到了,當她來到樓梯底部時,兩個人都對她露出了微笑,賴太太的眼睛帶著一些評估。夏蓮知道公爵會離開,但星期五太快了,她不希望他這麼快走。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她知道要是他離開,一切都會變得簡單許多,但,他為什麼要去倫敦?
  
  「午安,夫人。」勃克說。
  
  「沒有任何客人吧?」她問道。
  
  「本來就不該有,」賴太太說。「潘夫人是個好人,只是喜歡折磨身邊的每個人。她跟柯羅安的母親夏蘿夫人很不相同。」
  
  夏蓮說:「我聽你們說公爵要離開了,」
  
  「是的,我們感到很失望。本來希望他這次能住久一點的。」她頓了一下,然後微笑著說:「當然,人永遠不會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對嗎?啊,墨綠色很適合你,夫人。我記得死去的夫人也很喜歡這件衣服。」
  
  夏蓮點點頭,想起豪德對茉莉和她的衣服十分清楚。他曾說:「你很快就不用穿那些舊衣服了,公爵會把他死去妻子的所有衣服賞給你的。」他冷冷地對她微笑。「當然,他會希望你有所回報,他那種階級的人都是這樣的。你必須不擇手段防止他知道你所從事的任務。」他停下來,長手指輕搓下巴。「我只擔心你會被他迷住,小姐。不過既然你性命垂危的爸爸就在我的手上,我不太需要擔心這種問題。但我知道公爵非常受女人歡迎。我真不懂為什麼。眾所皆知的,英國人既蠢又沒有品位。不過,無論如何,就算公爵真的是這樣的人,你也得保持頭腦清楚,小姐。當你為他分開雙腿,當你在滿足後對他枕邊耳語時,別忘了我的槍正對著你父親的腦袋。」
  
  她現在甚至希望公爵已經離開了。豪德是對的,公爵不像她所認識的任何人。她甚至連想都沒想過會有這種人存在。而且,他憎恨拿破侖。她很快地會變得跟艾強恩一樣,這個念頭讓她想吐。
  
  她在餐廳遇到公爵時,她仍然想著眼前的困境,努力地想找出解決之道,讓她不用背叛他、背叛她的國家。他站在桌首的椅子旁,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她試著報以微笑,但愧疚感在她的內心啃噬著,而她知道那份痛苦也顯露在她的臉上。
  
  他眼中的促狹消失無蹤。「什麼事不對?」
  
  她猛地抬起頭。「不對?」喔,老天,她這麼容易看透嗎?要是真的如此,她就注定要失敗了,而這關係到她父親的生命。「不,沒事,爵爺。」
  
  「你看起來像失去了最心愛的寵物似的。」
  
  她努力露出微笑。「不,雖然我以前的確很喜歡我的狗波妮。但我已經很久沒有想過要養另一隻小狗了。」
  
  「你讓我不知如何是好。我本來打算嘲笑你一番,也許用你那新鮮又不合禮儀的舉止,來讓你臉紅。但你總是出乎我的意料,夏蓮。過來坐下,吃過飯你就可以見到德蒙了。」
  
  公爵要傭人退下以後,才開口問道:「你剛剛在想什麼?」
  
  「真的沒事。」她說,然後陷入沉默之中。她必須習慣說謊,這是她能倖存的唯一機會。她抬起頭,看著他叉起好幾片厚火腿到盤裡。她可以說一些無聊的話,但她卻只是說:「我擔心你跟德蒙在水裡會凍僵。」
  
  「我也擔心,但德蒙下定了決心。我們只在水裡待了十分鐘,沒有太久。天氣暖和的時候,我們常去游泳。那海水非常能振奮精神,而實際上,它也真的讓人冷到骨子裡。這麼說有點矛盾,但事情就是如此,你懂嗎?」
  
  「嗯。」
  
  「我和德蒙總在那個時間到海灣去。喔,對了,我看到你從洞穴裡出來,要是你打算再去那裡,要小心,特別是漲潮的時候。小時候,我曾經傻到躲在那裡,不讓老師找到我,結果差點被淹死。幸好我父親做過同樣的事,才能找到我。那是他少數幾次狠狠打我一頓的經驗之一。」
  
  她露出微笑,想像他像德蒙那樣大的樣子,但那似乎不可能。「我會小心的,我看到洞穴的牆壁很濕,而且佈滿青苔。滿潮時,潮水會把洞穴整個淹沒嗎?」
  
  「差不多。」
  
  「可惜洞穴再往南方就不能走,峭壁過去就是海洋了。」
  
  「嗯,不過你一定很喜歡那裡的風景。」他為何不就此打住?僅存的理智正逐漸喪失。
  
  「沒錯,我向來不放過任何學習的機會。」
  
  他揚起一道黑色的眉毛。「對你而言,我當然不會有任何新奇之處。我就跟你的丈夫,那位聖人安竺一樣,只是個男人。」
  
  她差點因為嘴裡的豆子而噎到。她又說錯了。說謊吧,她想道,說個好一點的謊,不然你就完了。她抬起下頜。「你當然一點也不新奇,事實上,你還比較老舊呢。不過我想你身上的毛巾倒是新的。注意,爵爺,我是見多識廣的女人。」
  
  「我也是這樣想,」他說道。她知道他正在嘲弄她,而且非常自得其樂。「我倒想知道你到底有多見多識廣,在我——喔,我不該再說下去,那太不厚道。吃完你的午餐,夏蓮。」
  
  她搖搖頭。「我開始理解我是一個非常好的練習對象,你可以一直拿我來磨練你的反應。」
  
  「很公平,我母親也是這樣對我的。啊,別誤會,你的反應很快,舌頭也很銳利——不,我不會再說下去了,否則我會變得比現在更下流。」
  
  「或許我該離開了。」她準備要離席。
  
  「不,別走
  ,我會以為你是逃跑,夏蓮。承認吧,你也喜歡和我爭論。」
  
  她坐回椅子上,雙手支住下頜。「我從來不會逃跑,特別是對我感興趣的事。至於跟你爭論,啊,我得承認你不是個呆瓜,大部分的英國人都是。」
  
  公爵同意地點頭。「因為你是在桑穆塞郡的鄉下長大的,我對你的偏見一點也不驚訝。腦滿腸肥的鄉紳太多,他們只會說大話,卻沒半點腦筋。在這種情況下,我同意大部分的人都無法做一位能言善辯的女孩,任何與機智、高雅和氣度有關的良好模範。」
  
  「就像你所表現出來的那些特質?」
  
  「當然,我相信你說這些話是誠心誠意的。對了,你的丈夫就跟桑穆塞郡的人一樣嗎?拙於言辭?只懂得馬匹?無聊的晚宴同伴?喝了太多酒,就在客廳打起瞌睡來?」
  
  「當然不是,他是法國人。」
  
  「我可以描述他的模樣嗎?我看看,他應該又矮又黑,體格單薄,兩條腿枯瘦無力,擁有一種油嘴滑舌的魅力,而且不習慣每天洗澡。」
  
  夏蓮看到了自己挖的洞。她依照亨利的形象塑造了安竺,而公爵的描述非常貼切。
  
  「他常常洗澡,」她說道。然後想起亨利非常喜歡用古龍水,自己一直很討厭那帶點酸味的麝香氣息。她皺起眉頭。「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
  
  「你認為他常常洗澡?說實話,夏蓮,要是你對丈夫的好奇心,有這兩天對我的一半,你對這種事情應該不會有任何懷疑。」
  
  很長一段時間裡,她只是瞪著他,知道自己差點跌進自己挖的比剛才更深一點的洞裡。「呃,事實上,我並不是很確定。你知道的,他是很保守的紳士。」
  
  「聽起來像個白癡,一個——」看到夏蓮漲紅的臉色,公爵停了下來。「對不起,」她慢慢站起身。「他是你丈夫。我得去看一隻新的獵犬。祝你午安,我衷心希望你和德蒙過得愉快。」他在她椅子旁停下,低頭看著她。「要我幫你帶什麼回來嗎?」
  
  是的,她想道。他可以為她帶來嶄新的生活,帶來她父親的自由,可以在那時候不要用憎恨和輕視的眼光看她。她不發一語地搖搖頭。
  
  「好吧,等我回來,可以和我一起去騎馬嗎?我有些事要去找幾位佃農,順便可以帶你去看看一些地方。」
  
  最後一次。她想,再和他獨處一次,不可能會造成任何傷害。她點點頭。「我很樂意。」
  
  「很好,稍後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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