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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她決心變乖,畢竟其他的方式她全都試過了。嘮叨抱怨沒有用,大吼大叫也沒有用,妮可幾乎要絕望了。她心想,假使去討羅伊歡心,他可能禮尚往來。或許到時他便肯聽從她的命令了。

  他早該把傑堤和小尤裏接回家了。他們返回玫瑰莊已整整兩星期,她原本指望羅伊儘早接回她的親人,但不久他便明擺出無意聽從她的吩咐。他無所不用極其地逃避責任,也無所不用極其地全力避著她。老天,這十四天以來,她只見到她的丈夫六、七次而已。

  起初那幾天遭他忽視她並不介意。她心知他在惱她不肯為受傷當天的行為提出說明。不過他仍舊同意等到她自願開口的時候,起碼這是她在表明自己立場之後,而且他也頷首之後所得到的結論。

  此時妮可回想起來,發現自己正是在表明立場之後才開始備受羅伊的冷落。

  他倆之間的情況應該改善,她希望做個稱職的妻子。上天明鑒,她痛恨他對自己不聞不問。他完全未盡為夫之道,至少依她對婚姻關係極其有限的觀察看來是如此。

  他也並未與她同房。據嘉莉說,他住進北邊原為妮可父母所有的臥房。那房裏的大床是特為父親魁梧的身材訂作的。壁爐也很大,因為它需溫暖足有妮可房間三倍大的地方。

  她瞭解羅伊選上那個房間的理由,但仍認為他不與她同睡很不應該。畢竟他倆是夫妻,理當同榻而眠。這事實令人心痛。他本可邀她同床……可是他沒有。

  妮可不願意事情再這樣下去。她的日子很難過,她決心暫把自尊心拋到一邊,就算上刀山下油鍋,她也要把這種荒唐的婚姻關係扭轉過來。

  她將由找出他避不見面的原因開始。她八成不會喜歡他的答案,而且她明知有時他的話有如利刀般刺得令人痛不欲生,不過她還是打定主意去問個清楚。

  她以香皂沐浴,又為了晚餐時分而悉心妝扮。嘉莉在一旁幫忙。這名貼心的女僕在眼見妮可兩手的繃帶拆除後所露出的疤痕,曾經痛哭失聲。

  當時妮可很尷尬。她的手和手腕上的醜陋疤痕尤其醒目。她自認並非膚淺、愛慕虛榮的女人,但這些觸目驚心的傷疤的確令她無法釋懷,羅伊可能也同她一般感到噁心。

  她決心穿上最漂亮的一襲禮服來轉移他的注意力。禮服是極淡的藍色,頗為悅目,至少她希望是如此。禮服剪裁合身,但不致太過緊窄。

  說不定金色那件會是更高明的選擇。妮可一直不能放心,等嘉莉回到房間,她便徵求僕女的意見。“你想我丈夫會比較喜歡藍色那件抑或金色那件?”

  “我喜歡藍色那件,小姐,但我不知道你丈夫會喜歡哪件。”

  “我也不知道。”妮可承認。“仔細想想,我根本不知道他喜歡些什麼。”

  女主人懊惱的口氣令嘉莉莞爾。她拎起發刷,妮可則在凳上就座。女僕將她的頭髮梳得都發出了聲音。嘉莉兩度開始動手編辮子,她的女主人卻兩度改變心意。嘉莉從未見過妮可如此三心兩意,而且如此注重妝扮。

  “什麼事讓你這麼心煩啊,小姐?”

  “我不是心煩,我只是希望今晚顯得漂亮動人。”

  嘉莉微笑。“你希望讓某個特別的人覺得你漂亮嗎?”

  “我丈夫,”妮可答道。“今晚我一定要吸引他的注意。”

  “這就難怪了。”

  妮可慶倖侍女看不見自己的臉,她自覺臉上發紅。“我有個好計畫。”

  嘉莉咯咯而笑。“你總是有好計畫。”

  侍女話中讚賞的意味令妮可展顏。“目前這種緊要關頭,必須步步搶得先機。”

  “現在已經不是緊要關頭了。”嘉莉說。“你丈夫重建了此地的秩序,小姐。”

  妮可搖頭。嘉莉有權利樂觀,她不知道桑頓還活著。妮可不曾向任何人吐露這個秘密,甚至每一思及長兄,她胸口便抽緊。

  “有些人認為戰爭已經結束。”她地低語。“而對其他人而言,戰爭不過才剛剛開始。”

  “你怎麼這樣說呢,小姐?”嘉莉問。“你現在說的是自己的婚事對不對?你和丈夫可不是處於交戰狀態。假如你問我的看法,你只不過有點倔強而已。”

  妮可不予置評。嘉莉再開口時,心思已轉至別處。“跟我說說你那個計畫吧,小姐。”

  “今晚晚餐的時候,我會表現得非常討人喜歡,”妮可答。“無論羅伊說什麼難聽的話,我都絕不會生氣,我希望他注意到我有多麼乖巧和善體人意之後,也以同樣的方式回報我。到時他或許就肯講講理,替我把家人接回來。”

  嘉莉掩不住失望。妮可伸手取編織腰帶時,瞥見侍女不悅的神色。“你覺得我的計畫不好?”

  “糗,好是好,”她表示贊同。“只不過我有點失望。我原先希望你是為了另一種原因才打扮的。”

  妮可將腰帶調整在臀部,隨後將她的小切肉刀插進一個小環裏。

  “我的計畫還不只這樣。”妮可說,“我的婚姻生活十分不愉快,羅伊很難相處。你一定也注意到他如何冷落我。每回我想向他提傑堤和尤裏的事,他掉頭就走。我哀求到一半,卻突然發覺自己在對著他的背影說話。”

  “哀求,”嘉莉哼了一聲。“你的丈夫都是在你開始支使他做這做那的時候才走開的。這是我注意到的情況。恕我直言,這幾個星期以來,你都不像你自己了,常把人家呼來喝去。”

  妮可心知嘉莉講的是實話,她不好意思地垂下頭。“我丈夫淨惹我生氣。”她坦承。“不過,我保證以後不會再大呼小叫了,現在我明白那樣太不像淑女。”

  侍女微笑。“你不會再大呼小叫是因為你明白那對你丈夫不起作用。”

  妮可點頭。“這也是原因。”她說。“別再皺眉了,嘉莉。我已決定要動手解決羅伊和我之間的歧見。”

  “讚美上帝,”侍女說道。“你終於想通了。你們分房睡是不對的。你是不是指你將改正這種可恥的情況?”

  妮可瞪視爐床。天啊,她尷尬極了。討論如此隱私的問題對她是一件難事。“我要去勾引他。”

  嘉莉猛笑著,妮可對她皺眉。“這是個嚴肅的話題。”她大聲說。

  她靜待侍女恢復自製,隨後說道:“羅伊和我將有個嶄新的開始。婚姻是神聖的誓約,為他生兒育女是我的責任。”

  嘉莉尚不及贊同,妮可便急急說下去。“如何達成這目的並不重要。如今羅伊和我已是夫妻,我們必須接受這個事實,努力和諧地一同生活。我這也是為尤裏著想,他該有個幸福的家。”

  “你用不著說服我,小姐。我贊成這個計畫。只不過我要指出一個問題。你丈夫是不是以為尤裏是你的孩子?”

  “對。”

  嘉莉逸出一聲歎息。“等他與你同床,他就會知道你說謊,小姐。你最好在他自己發現真相之前先告訴他。”

  妮可搖頭。“我有充份理由必須說謊。”她說。“為了保護尤裏。諾曼人只要相信他是我的骨肉,就會放過他。”

  “可是情況不同了。”嘉莉爭辯。“現在你總不可能相信你的男爵會加害小尤裏吧?”

  侍女似乎義憤填膺,妮可這才恍悟嘉莉也是羅伊的忠僕了。這令她欣慰,雖則她不瞭解為什麼。“我認識羅伊之後,就知道他不會傷害尤裏。不過他仍可能利用他迫使桑頓合作,我擔心的是這件事。”

  “你在說什麼傻話?”嘉莉問道,“你我都知道桑頓已經死了。”侍女停頓下來迅速在胸前畫個十字架。“上帝保佑他靈魂安息。”

  “萬一他沒死呢?”妮可問。

  “你的男爵仍然不可能利用那嬰兒來對付他,我有絕對的信心。”

  妮可逸出一聲歎息。這時她話題稍轉。“我知道以欺騙為基礎的婚姻註定失敗,我已答應羅伊絕不再對他說謊。”

  “那麼你是要告訴他……”

  “我要先灌醉他。”妮可揚言。“再把所有的事情告訴他。”

  “你瘋了嗎,小姐?”

  妮可大笑,嘉莉瞠目結舌的表情太有趣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妮可說。“艾麗跟我說,男人酒喝多了之後,就不太記得別人同他說過些什麼。我會向羅伊招認,尤裏的事是我騙他,還要再說一件讓我寢食難安的秘密。如果羅伊醉得神智不清,那麼明早他只會記得我說的一些零星片段。”

  嘉莉認為這是她僅見最愚不可及的計畫。“你最好再想另一個法子,好在這計畫行不通時派上用場。”她提出忠告。

  “艾麗是傻瓜,給你出這種餿主意。喝醉的人通常只想睡覺,但萬一他存心亂來,就顧不得體貼了,尤其在他又以為你有經驗的時候。”

  妮可搖頭。“羅伊絕不會傷害我的。”

  “他可能並不想,可是……”

  嘉莉在女主人走出房間時不再試圖解釋。她尾隨妮可走下通道。“小姐,這回你的計畫太差勁了。你要聽我的,因為我有不少經驗。上帝怨我,而你卻一點經驗也沒有。我見過男爵趁你不注意時看著你的樣子。他有強烈的欲念,除非你先向他解釋……”

  她倆來到大廳門口。妮可親熱地摟了嘉莉一下。“不會有事的,”她低語。“別擔心成這樣,嘉莉。”

  “親愛的上帝,拋開你的自尊吧,小姐,坦承你的謊言。”

  “這事與自尊無關。”妮可反駁。

  嘉莉搖頭。“不,小姐,你的計畫同自尊大有關係。”

  當她的女主人再次搖頭,嘉莉只得放棄。她走到暗處扭絞著雙手,全心希望扼在指間的是艾麗的頸子。

  妮可擠出笑容,緩緩朝丈夫走去。

  今晚他看來非常英俊。他全身著黑,但在她眼中這冷酷的顏色令他顯得不可抗拒。他伴著修格立在爐前,兩人談得很投入。妮可很高興看見修格尚未啟程前往倫敦。他曾告訴她很快便將召集人馬上路。他會思念他的,同他相處很開心,而且他的棋也下得好。當然了,他還不是她的對手,她每回都能在短時間內擊敗他,不過他卻是唯一能逼使她專心對棄的棋手。上星期有天晚上她如此告訴他,修格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她認為他的反應未免奇怪,不過,她怕他難過所以沒說出來。

  羅伊不常到大廳來,所以不曾同任何人較量過棋藝,反正妮可也無意與丈夫下棋。她自知無法集中精神。或者再過一、兩年吧,等她習慣了他的親近和俊美外貌,才能夠將心思放在棋盤上。到那時她會同他對棄,並且擊敗他。這念頭令她展露笑容。

  修格注意到她站在那裏。一時間他滿臉愕然,隨即點頭欠身並揚聲向她致意。

  羅伊只用眼睛望著他的妻子,然後示意她過去。

  她雖然服從了這個倔傲的命令,他的魯莽仍讓她恨得牙癢癢的。她在兩名男子一尺開外處立足,正行屈膝禮的時候,忽然察覺羅伊看得見自己兩手上的疤。她起身將雙手藏在背後。

  修格對她說她的樣子有多麼可愛,羅伊卻什麼也沒說。不過妮可絕不會讓他破壞自己的心情。她站在原處,決心保持耐性和溫柔,直至他們談話結束。

  “請繼續聊。”她說。“我無意打擾。”

  修格轉向羅伊說道:“你要先拆牆還是拆城堡?”

  妮可低喃一聲。“你想把我家給拆了?”

  “沒有。”

  她明顯地放鬆下來。這時羅伊說明:“我打算用木石來加強我‘家’的防禦。”

  “為什麼?”

  “因為我想要這樣。”

  她盡全力展露微笑。“謝謝你的解釋。”

  “不謝。”

  他目光一閃,她立刻注意到了。她不明白他何以感到有趣。“我不是在盤問你,羅伊,”她說。她垂下頭露出溫順的樣子。“我只是對你的計畫很有興趣。而且,你如何處置這個地方不用我費心。”

  她抬頭及時捕捉到他的笑容。這時她放心了。原來表現得溫柔可人比她事先預料容易得多。

  她這回玩的又是什麼把戲?羅伊納悶。他從未見她如此順從。過去這兩周是試煉……而且是如假包換的試煉。有些時候他覺得仿佛置身颶風的中心。這段時間完全不得安寧,不過他誠實得足以承認他覺得她處心竭慮一再想站上風的企圖十分有趣。

  如今她在表演逆來順受,八成差點要了她的命。羅伊保持笑容說道:“那麼假如我拆了這城堡重建,你也不介意呷?”

  既然他剛剛才宣佈打算以石材增強木造建築,她便放心地信口開河。“是啊,我一點也不介意。”

  “我完全迷糊了,”修格插嘴。“我還以為你一直就是打算重建的。”

  “是啊,”羅伊說。“不過後來我覺得那麼做可能會讓內人很不高興。她是在這裏長大的,修格,我以為拆掉她的家會引起她激烈的反應。現在既然這樣,我就……”

  “我的確會有激烈的反應。”她脫口而出。

  “可是你剛剛說……”

  她忘記要聽話和溫順了。“你休想把我的家拆掉,羅伊。”

  他揚起一道眉毛。

  她逸出一聲歎息。她不是有意對丈夫吼叫的。“我希望你能讓它保持原狀。”

  “你又說謊了,你說……”

  “我是想好好跟你相處,”她插嘴。“上天明鑒,這簡直不可能。我們現在能不能先吃飯,暫時不提這件事?”

  修格由衷贊成。他急忙人席,大叫要嘉莉上菜。

  妮可轉身隨修格走去。羅伊抓住她的手臂,強迫她立定不動。“你必須隨時都說實話。”他命令道。

  她回頭抬眼看他。“我正在努力,”她說。“我想討你歡心。”

  這表白令他愕然。“為什麼?”

  “等我討好了你,”她答。“說不定你也會來討好我。”

  他咧嘴而笑。“那我要如何討好你呢?”他問。他慢慢將她拉近。

  “如果你把傑堤和尤裏接回家,那我就開心了。”她說。

  “沒問題。”他答。他用手托起她的下巴。“只要你向我說明我們被撒克遜人攻擊那天你為何會有那樣的行為。”

  “你仍然希望我為了干預你的事道歉。”

  他頷首。

  她跟起腳親吻他,那是毫無所求的溫柔接觸。“我今晚就會給你解釋,羅伊。我想等你聽過之後,就不會要我道歉了。我沒有做錯什麼事,我確信聽完後你也會同意。你甚至可能反而得向我道歉。道歉你總會吧?”

  她抬頭對他笑得好甜,看來該死的純真。很難相信這就是與他同住兩周的潑婦。

  “妮可……”

  “怎麼了,羅伊?”

  “你簡直可以逼得男人大口喝酒。”

  親愛的上帝,但願如此。他這句侮辱令她雀躍,她幾乎放聲笑了出來。

  她對他微笑時,臉頰重又現出酒渦。她的魅力益發難以抗拒。羅伊本來打定主意,在她明白“提出要求只是徒勞”之前不再理她。對,她必須瞭解自己在家中的地位。

  這個賭注太高了,所以羅伊無法撒手。他渴望能得到妮可全然的效忠和真誠。他指天為誓,他要獲得這兩者才碰她。天可憐見的,這樁婚姻中只有他在受罪。羅伊很快便認清了這個事實。妮可過於純真,完全無法體會自己加諸於他的折磨。她對自己是如何誘人根本毫無所覺。這個女人是這麼的具有女性美。當她笑望著他時,他一心只想碰觸她。她尚不明白他倆在床第間所能給予對方的愉悅和滿足,但以目前他們的進展速度來看,不等她發現她就會先變成老太婆了。

  或許他也該改變戰略。他將手伸向她時,這想法猛地躍上他心頭。他手指穿過她發間,以防她逃脫,同時他緩緩俯向她的嘴。他意欲淺嘗即止,然而妻子卻欣然癱倒在他身上,他無法制止自己加深這個吻。

  妮可雙臂圍上他腰際緊抱著,他喉間逸出一聲低吟。這個吻變得火熱、饑渴。

  該叫停了。此時此地不適合這種縱情的行為。羅伊輕柔地抽身後退,她卻隨之而至。這反應令他如此歡喜,他不禁再度吻她。

  當他最後強迫自己結束兩人的愛嬉時,妮可周身發顫。她軟綿地癱向他。他將她抱緊,等兩人恢復平靜,便抬起她下巴注視她的眼眸,他低聲傾訴顯而易見的事實。“我想要你,妮可。”

  他低語中的嚴厲並未嚇著她。不,他的告白反而令她感覺溫暖。“我很高興你想要我,羅伊。我也想要你。夫妻之間難道不應該這樣嗎?”

  他以手背拂過她的面頰。“是的,應該是這樣,雖然事實上很稀少。”

  妮可不知如何接腔。她忍不住凝視他,他亦不願停止注視她,他們便如此四目相交過了近乎永恆之久。嘉莉的笑聲傳來擊碎這個魔網,羅伊首先行動。他抓住妮可的手,將她領向餐桌。

  當她看見修格男爵將嘉莉抵在遠方牆邊時,惱怒地搖頭。那魁梧的諾曼人正起勁地輕咬她的耳朵,而嘉莉則全心全意地享受他的關照,直到她察覺女主人在冷眼旁觀。侍女匆匆掙脫修格的懷抱,一溜煙躲進備餐室。修格不勝惋惜地大聲歎氣。“正在有搞頭的時候。”他喃喃叨念著就座。

  羅伊坐在桌首,妮可在他右手邊,修格則與她面對面。

  艾麗等在備餐室門口,等女主人的訊號。僕人已在桌上放好三隻銀盃。妮可一示意,艾麗便手捧酒瓶奔過來,往銀盃中添滿黑麥酒,羅伊的酒杯更溢滿到杯口。他並未加以責備,心想她只不過急於討好他。

  妮可當下舉杯提議敬酒。她的手一直背向羅伊,避免他注意到疤痕。她同樣也喝了一大口酒,因為不想讓丈夫起疑。

  一巡酒之後她並未就此作罷。她敬了一巡又一巡,除了馬廄總管之外,全英格蘭的人她都敬到了。其實她也不想有漏網之魚的,只是這時大盤大盤的鶴鶴和雉雞端了上來,繼之而上的是厚厚的烘焙黑麵包以及大塊乾酪。肉裏特別多放了鹽好讓羅伊乾渴。不過妮可卻忘了加鹽的事。喝下肚裏的麥酒令她腦筋渾飩。她吃了不少,每一口皆佐以更大口的麥酒送下肚。

  沒多久羅伊即察覺妮可有所圖謀。他每飲一口酒,艾麗便過來將酒杯添滿。他疑心兩個女人是串通好的。她倆秘而不宣地一再相視一眼。

  他的妻子想把他灌醉,不過計畫已被他識破。每回他的酒杯斟滿,他便將一半倒進妮可的杯中。她不能拒絕他的好意,一會兒之後她頭腦昏沉到根本也注意不到了。不出一小時,妮可的眼皮便垂了下來,保持坐姿也極度困難。她將手肘支在桌上撐著腦袋。

  “相信這是我有生以來最難下嚥的一頓晚餐。”修格宣稱。

  “鹽比肉還多,羅伊。”

  “是啊!”羅伊贊同。

  修格起身。“今晚我累了,我要上床了。嘉莉甜心這會兒跑到哪裡去了?”

  “她躲在備餐室裏。”妮可不假思索地說道。隨後她為這頓晚餐表示歉意並向修格道晚安。她不知道自己已口齒不清,模樣狼狽。她的頭髮前墜,擋住半邊臉。她忙著不讓腦袋從手上滑下來。

  羅伊很惱她。他等修格離開大廳,即示意艾麗退下,再將注意力轉向妻子。他正打算要她對自己的行為提出解釋時,她人一晃,險些跌下凳子。羅伊在她落地前把她接住,然後再將她拉到腿上坐著。

  房間繞著妮可旋轉。她伸手去圈他的頸項,旋即又改變心意。她笨拙地想把兩隻手藏在衣服褶子裏。

  “你在做什麼?”她將禮服扯個不停時,他問。

  “把我的手藏起來不讓你看。”

  “為什麼?”

  “我不想讓你看到疤痕,醜死了。”她宣稱。她臉頰貼著他肩頭。“你的味道好好聞,羅伊,就像戶外的原野。”

  羅伊不理會這句讚美,伸手繞過她去握她的手。他強迫她攤開拳頭,然後端詳那些疤。他心想,她的肌膚想必仍會痛,因為掌心邊紅通通的。

  他未曾立刻說出自己的想法,她便低語:“很難看,對不對?”

  “不對。”

  她後仰,想看看他是在調侃她,還是在說實話。

  看見她那副醉眼朦朧的樣子,羅伊幾乎笑了出來。她左眼上方垂著一縷髮絲,看來已半人夢鄉。

  “你得說實話,”她揚言。“好醜。”

  “不,不醜。”

  “也不漂亮。”

  “不漂亮。”

  “那究意怎麼樣?”

  他的笑容充滿了柔情。“只是疤痕而已,妮可。”

  她滿意了,他吻開她緊皺的眉心。

  她開心地笑起來。“我不再完美了,”她歡天喜地的口氣讓他又想大笑。“你覺得如何?”她沒讓他有時間回答又說:“千萬別動,羅伊,你一動房間就開始旋轉。”

  因為他壓根沒動,所以他不知該如何替她解決這個問題。他仍舊注視著她的手,留意到她兩隻手指有厚繭。

  “你這些繭是怎麼來的?”他問。

  她轉頭去看左手,頭頂撞到他下巴。“哪有什麼繭?”她問。

  她低頭去看自己的手,差點跌了個倒栽蔥。顯然她沒想到可以把手抬起來看。

  他按捺著火氣。“是你另一隻手上的繭,妮可。”

  他舉起她的右手。她皺眉盯著自己的手指猛瞧,然後笑了。“喔,那些繭啊!當然是被圈圈勒出來的咯,不然會從哪裡來?”

  她的說明無濟於事。“什麼圈圈?”

  “我手指頭插進去的那兩個圈圈嘛。”

  他閉上眼睛祈禱要有耐性。“哪裡的圈圈,妮可?”他再次詢問。

  “我彈弓上的。”

  “你的什麼?”

  她蟋縮在他胸前,不懂他為何緊張起來。這時她憶起如何曾以一顆石子打昏了他。既然已決定要對他完全坦白,她猜想這一段也得照實說出來。

  “我曾經用彈弓射你,不過這件事我早就承認了。我一點也不覺得遺憾。假若我有心,早就要了你的命。”

  她停下來大聲打個呵欠,旋即又補充:“是桑頓教我打彈弓的,你知道嗎?”

  他忙於整理她的話,而無暇回答。他記得她的確告訴過他,可是他不信。現在他信了。

  “天啊,我好困。”她低語。

  羅伊歎了口氣。他決定先把彈弓這件事放在一邊不談,在妻子醉昏過去之前先探出重要的答案。看她這副樣子恐怕馬上要睡著了。

  “你想把我灌醉對不對?”他問。

  “喔,是呀!”

  “為什麼?”

  “好讓我能勾引你。”

  他心想她不可能說得更明白了。“你以為要勾引我還得把我灌醉?”

  她點頭,她的頭頂又撞到他的下巴。她揉揉痛處。“你醉了,是不是?你少說也喝了十二杯麥酒。我算過了。”

  她起碼多了八杯,除非她是誤算成自己喝了多少。“你有沒有喝醉過,妮可?”

  她驚喘一聲險些自他腿上跌下。“老天爺啊,沒有。那不是淑女的行為,羅伊,只有隨便的女孩子才會喝酒。而且,我根本不喜歡麥酒的味道。”

  “你差點騙過我了。”他慢吞吞地說道。

  她笑了。“是啊,我是騙過了你,”她附和。“我把你灌醉了,你居然都不知道。我夠聰明吧?”

  “你還沒告訴我是為什麼?”他提醒她。

  “我覺得你非常英俊,羅伊,不過這你已經知道……”

  這解釋毫無道理。但他並不生氣。不,他是驚呆了。“你覺得我英俊?”

  “當然啦,”她回答。“我訂下這個計畫,你看,你果然中計了。”

  “什麼計畫?”

  “等你醉了,我要向你坦承我的謊言。那時你將醉得發不了脾氣,然後我再勾引你。你看有多簡單,我的丈夫。”

  “我看不出來,”他答道。“告訴我為什麼簡單。

  “明天早上你就不記得我說過什麼了。”

  這女人傻得像頭驢。“萬一我居然記得呢?”

  她蹩眉考慮許久方才回答。“那時候你已經跟我上過床了,而且只會記得一半。這是艾麗說的。”

  “看在上帝的分上,妮可……”

  她捶他的肩頭。“這可是很高明的計畫,羅伊。”

  他兩眼望天,這是白癡才會想出來的計畫。“為什麼要費這麼大的力氣呢,夫人?”他問。“你不能解釋一下嗎?”

  “你為什麼一定要把事情弄得那麼複雜?”她問。“這是我的計畫,又不是你的。我們得按我的意思來。你東問西問把我都給搞糊塗了。”

  她激動得不得了。她眼中盈滿淚水,一副忍不住要大哭一場的樣子。

  他試著安撫她。“好,好,”他說。“我們就按你的意思來。先從你的謊話開始,好不好?然後再進行我的勾引。”

  “是我的勾引,不是你的勾引。”

  他不同她爭。“我假設你撒的謊不只一個,對吧?”

  “對。”

  “你想先說哪一個?”

  “大的那個。”

  她沒繼續說下去,他督促她。“我正在洗耳恭聽呢,妮可。”

  “我不是尤裏的媽媽。”

  她緊張地期待他的反應。羅伊沒開口。她退開些看他是否在皺著眉頭。沒有。她放心了。“我甚至沒結過婚。”

  “我明白了。”

  她搖頭。“不,你不明白。”她低語。“你以為我有經驗,但事實正好相反。”

  他仍無反應。她不知道他有什麼想法,或許他沒聽懂。“羅伊,這件事讓你不高興,我很遺憾。可是我真的還是……”

  她說不出那個字眼,他放她一馬。“你還是處女。”

  “對。”

  “你相信這件事會讓我很生氣?”

  “你不必對著我笑,羅伊。我必須在勾引你之前先告訴你。你一定會……”她話說了一半,皺眉抬頭看他。“你會注意到的,對吧?”

  “對,我會注意到。”

  “現在你可明白了吧?”她問。她又朝後仰了些,要不是羅伊摟著她的腰,她會就這麼仰躺下去。

  “明天你就不會記得我們說過這些話了。你不會知道小尤裏是我哥哥的孩子。讓你知道,孩子就不安全,尤其等你發現桑頓還活著的時候。”

  她又開始淚汪汪了,羅伊將她拉近。“妮可,我知道現在要你集中精神有點困難,不過我希望你試著去瞭解我將要說的話。”

  “好。”

  “你怕我,對不對?”

  “也許有一點。”

  “我根本不要你有一點怕我,”他低語。他捏她一下以強調這句話,隨即繼續:“你知道嗎?你的脾氣可比我烈多了。”

  她把這句話玩味良久,然後點頭。“謝謝你,丈夫。”

  他忍住火氣。“這不是讚美,只是觀察的結果。”

  “我承認自己有時候會提高嗓門說話。”她低語。

  “你在轉移話題,妮可。我想談談你對我這種毫無理由的恐懼。”

  “才不是毫無理由呢!”她喃喃說道。“而且我也不是很怕。只不過我是個謹慎的人,如此而已。”

  “謹慎是好事,夫人,但是你沒有必要提防我。無論你如何刺激我,我是絕不會傷害你的。”

  “可是你不理我讓我很傷心。”

  “這又不同。”

  她歎了口氣。“我看不出哪裡不同。”

  “告訴我,我們遭到攻擊那天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插手了。”

  “我知道你插手了,我要知道為什麼。”

  “我不該告訴你的,”她低語。“不過我想要告訴你。我不知如何是好,你一定會很氣桑頓。請你不要很我哥哥,他不明白他想殺的人是你。我是說,他大概想打敗你,但他無從知道你是我丈夫。”

  “妮可,請你把話說清楚好不好?”他指示道。“桑頓還活著,你是不是要告訴我這個。”

  “糗,天啊,你怎麼猜到的?”

  “你哥哥參加顛覆威廉的反抗軍。”

  他的精明令她稱奇。“你怎麼猜到的?”她問他。

  他沒敢提醒她是她自己說出來的。“而且桑頓是尤裏的父親,對吧?”

  “是的,”她叫了出來。“不過明天早上你就不會記得尤裏是誰的骨肉了,羅伊。答應我。”

  他突然對她火冒三丈。“你當真以為因為他的父親與我為敵,我就會對孩子下毒手?”

  她偎向他的肩頭。“不,你不會傷害他,但你可能利用他來捉住桑頓。來襲的軍隊就是由我哥哥率領的,羅伊。我看見他了。”

  “該死的,妮可,我絕不會使用那種手段來利用尤裏。你怎會以為……”

  他突然領悟到自己當初就是使用這種手段才逼妮可走出修道院,便不再辯駁了。她假設他會再次利用尤裏是很合理的事。

  他的怒火消失了,他心中滿滿是她透露的訊息。“妮可,你是在肩膀中箭之前還是之後看見你哥哥的?”

  她以雙臂環住他頸項,手指開始撫弄他的髮絲。他拉開她的手,制止她擾人心神的動作。“回答我。”他命令道。

  她逸出一聲歎息。“射中我的就是桑頓。”她說道。“但他瞄準的目標是你。”

  他的笑容非常溫柔。“所以你才尖叫,是不是?”

  “我替你擔心,”她說。她親吻他的下巴,隨即往後靠著他。“你不能怨我哥哥,他不知道我在場。他愛我,羅伊,他絕不會故意傷害我。”

  現在一切豁然開朗。桑頓箭一離弦,便立刻明白自己做出了什麼事。妮可那耀眼的淡金色長髮,撒克遜戰士一定看得見。羅伊憶起當時山洞中曾傳來與自己的怒吼相互呼應的咆哮。是了,桑頓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這也正是他下令撤退的原因。

  上帝保佑妮可。自從遇上他之後可真夠她受了。他親吻她的頭頂,隨即擁著她起身。

  “你懷疑桑頓對我的愛嗎?”她問。

  “不,我不懷疑他的愛,”他回答。“我倒是懷疑他的眼力。”他喃喃補充:“滅殺的!他應該……”

  “桑頓的視力極佳,明察秋毫,”她宣稱。不過我比他更好。你知道我能夠用彈弓擊中任何目標嗎?”

  她伸手觸摸他額際猙獰的小疤痕。“這正是我瞄準的地方﹒丈夫。”

  他忍不住留意到她的口氣有多愉快。“你不後悔傷了自己的丈夫?”他問,顯然感覺很有趣。

  “當時你還不是我丈夫,”她答道。“有時我也用箭。”她又吻了吻他的下巴,繼而低語:“我一向都很難。威廉派來奪取我家的第一個武士就曾經帶著我的箭回去。”

  羅伊剛開始抱她上樓,聞言他駐足低頭看她。她看來極為得意。“射中葛力屁股的人就是你?”

  反正等明早他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她覺得吹噓一下也無妨。“射中他屁股下麵一點點,是大腿。那只不過是皮肉之傷,羅伊,用意是阻止他奪走我的家。”

  他搖頭。“我還以為你說過,負責防守的是你哥哥的副將。你是否要告訴我,連這也是一派胡言?”

  “不,有時候的確是由約翰負責。”

  “可是你會插手?”

  “一點點而已。”她往後倚著他的肩。“你的味道真好聞,羅伊。”

  顯然她忘記自己說過這句話了。他繼續登上樓梯,經過長長的走道,過她的房門而不入,逕自走向他自己的房間。

  他的侍從,一個名叫崔佛的黑髮小男孩,在房內等著伺候他的領主。羅伊猛一側頭遣走了他,隨即關上房門。

  爐火正旺。這房間正如他懷中的女人一般溫暖宜人。羅伊走到床邊,抱著妮可坐下。

  他以為她睡著了,直到她說:“你有沒有注意到今晚我的表現有多甜?”

  她的聲音是睡意朦朧的低語。“我注意到了。”他說。

  “媽媽總是說甜的東西比酸的容易招蟲。”

  這句話把他給弄迷糊了。“老天爺,你為什麼要做那種事?”

  “什麼事?”

  “招蟲。”

  “我又不要招蟲,”她喃喃說道。“我要招惹的是你。”天啊,她真巴不得她丈夫別翻來覆去折騰她了。她抓著他的肩膀穩住身軀。她頭暈目眩,強忍住一陣陣的反胃。

  “妮可,”他說。“你這個計畫……”

  “什麼計畫?”

  他宣告放棄。他繼續拖著她,直到確定她已經睡著為止。這時他著手進行替她寬衣的任務。

  他沒法一直生她的氣。她的各種花招層出不窮,如今他終於瞭解她的動機。她只是不惜一切要保護她的家人,讓家人守在一起。是的,她只是想要生存。

  他知道讓她學會全然信任他得花時間,然後他們才可能安定下來平靜度日。他希望讓她快樂,然而他不知如何達成這個目標,除非桑頓的事先解決。老天,他說不定非得殺了那個混帳東西。可是這種事自然絕不可能贏得妮可的心。

  羅伊感到進退維谷。不過,妮可也一樣。她正不顧一切努力地不讓她哥哥傷害他,同時也不讓他傷害她哥哥。

  他認定在計畫成形之前,要考慮的事還很多。這時妮可身上只剩一件內衣,他正待拉起床單覆住她,卻又改變了主意。他緩緩將手伸向系住她內衣的絲帶。當他觸及她赤裸的肌膚時,雙手打顫。

  天啊,她的嬌軀玲瓏有致。她的胸脯豐滿,腰卻細得不可思議,柔和的臀部曲線在他看來再美妙不過了。

  他除去自身的衣物,隨即在妻子身邊躺下。只要她不碰他,他或者能夠承受與她同榻而眠的折磨。

  羅伊花了很久的時間才睡著,妮可的心事一一掠過他的心頭。

  然後他的心思回到她如此鄭重其事說出來的一句話,他知道她是實話實說。

  她想勾引他。

  一個男人夫複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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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妮可被震耳欲聾的瀑布聲吵醒。她花了很久來想那究竟是什麼噪音,在她試著移動之前尚毫無頭緒。

  這時她感覺到羅伊。他的手臂環著她的腰,兩人都側睡著,她在前,臀部抵著他腰間。那噪音是她丈夫的鼾聲。

  她雙腳被夾在他腿間。她緩緩抽身離開他,正欲翻身俯臥,這時他收緊環抱,將她拉回身前。

  這個動作差點要了她的命。她覺得腦袋可能要裂成兩半了。她趕忙靜止不動,胃部立刻平息下來,她的心則否。親愛的上帝,昨夜發生了什麼事?她記不起來了。

  她同丈夫共眠,這是她唯一能肯定的事實。其他還發生什麼事她全然不知。

  她是灌醉了他,還是自己醉得不省人事?妮可閉上眼睛,腦中轟隆作響,她沒法想這麼多。或許她再多睡一會兒,便可以清醒而記起來。

  數分鐘之後羅伊醒來。晨光從未曾掩上的窗戶濾進來,他抬頭注視妻子,發現她仍閉著眼睛。他心想,她可能裝睡躲避他。

  他輕輕拱她。她呻吟。

  “妮可?”他低喚她的名字。

  她的反應仿佛他是用吼的,雙手飛快地掩住耳朵。

  這麼一動令她作嘔。她慢慢睜開雙眼轉頭看他,她的第一個念頭是他看來不像有病。不,他似乎神清氣爽,而且快樂。一縷頭髮垂落額前,令他顯得孩子氣。假如她有力氣,早就把他的髮絲撥回原來的地方了。看來這男人不需要太多睡眠,他眸中滿是笑意,仿佛已準備好面對這世界。

  他心想,她看來像個鬼。她那雙佈滿血絲的眸子讓人看了難過。她臉色泛青,這是飲酒過度的結果。他的妻子今天早上可有得罪受了。

  他盯著她看的時候,她又睡著了。他傾身吻她額頭,然後滾到一旁下床。這動作驚醒了她。她緊抓著被單,以免發抖。

  注意到她的舉動,他問:“你不舒服嗎,妮可?”

  他再不停止吼叫,她就要死了。“我很好。”她低語。

  他笑,妮可的聲音聽來氣若遊絲。

  這人早上特別多語,她誓言要在這個破綻上下功夫,羅伊連著裝時都不停地自言自語。天啊,他興致真好。她恨不得塞住他的嘴。她知道這是很不好的想法,但她不怎麼在乎。

  羅伊吼著說再見,然後又故意摔上門。然而他的殘忍行為尚不只於此。他在樓梯底找到嘉莉,吩咐她送食物到夫人房裏。

  十分鐘後,嘉莉將早餐端給女主人,妮可自床上一躍而起。她在間不容髮的一刻衝到痰盂旁邊。

  她費了整個早上來恢復體力,到中午時分才覺得舒服多了。最後她終於穿上一襲綠衣,但當嘉莉指出她的臉也發綠時,又換了下來。深藍的長裙好多了,至少那侍女是這麼說的。

  她連發根都痛得沒辦法讓嘉莉編辮子。侍女替她梳開打結的頭髮,並以藍緞帶將長髮束在腦後時,妮可一直咬著牙。

  “你要不要把昨晚的情形告訴我?”嘉莉問。

  “我不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事。”妮可低語。

  “今早你下他的床時幾乎一絲不掛,一定有事。”

  “哦,天啊,我一絲不掛?我想不起昨夜的事了。我該怎麼辦?”

  嘉莉聳聳肩。“那你得去問他,不過你最好先出去散步,新鮮空氣會讓你頭腦清醒。”

  “好,我要出去。說不定等我腦筋一清楚我就想起來了。”

  嘉莉點頭。“小姐,你不覺得有點虛脫嗎?”

  “我腦子裏一片虛脫。”

  “我不是指這個。”嘉莉說。她將斗篷遞給妮可。

  “那你是指什麼?”妮可問。

  “別管了,”嘉莉說道。“你去呼吸新鮮空氣吧。最後你總會全部想起來的。”

  妮可但願侍女的話屬實。她想記起自己跟羅伊說了些什麼,她更想知道臥房裏發生了什麼事。清冷的空氣確實令她頭腦清醒。她覺得好了許多,但仍然什麼也記不起來。

  她在丈夫自外城回返中庭時瞥見他,她忙趕上去。“羅伊,我想問你昨天晚上的事。”

  “什麼事?”

  她朝他靠近了些,免得被人竊聽,隨後垂下視線。“你是不是喝多了?”

  “沒有。”

  “我有。”

  他以拇指托起她的臉。“是的、你有。”

  他一臉鄭重,但並未生氣。“我不記得發生的事,”她低語。“我做了什麼?”

  “你說話。”

  “那你做了什麼?”

  “我聽你說話。”

  她讓他看見她的不悅。“請不要為難我。告訴我,我說了些什麼,我想要記起來。”

  他決定讓她等一等。“這件事我們今晚再談。”他宣稱。他企圖自她身邊走開。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拜託你,”她低語。“現在只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他回身向她。“好吧,”他同意。“你想知道什麼呢?”

  她不敢看他。“昨晚我是否讓你高興了?”

  她羞澀的語氣及緋紅的雙頰,都在告訴他她問的是什麼。她想知道自己是否在床上取悅了他。他將兩手交握背後,等她抬頭看他。當她終於看了,他搖頭。“並不特別高興。”他宣稱。

  她如遭重擊。“如果我讓你失望了,很抱歉,”她低語。第一次通常都會有點……不舒服,不是嗎?”

  “不會吧。”他語氣較硬。“對你來說應該很容易。”

  她驚喘一聲。這人真沒良心,她眸中盈淚。“我又沒有經驗,羅伊。”她喃喃道。

  “是沒有,我很清楚你是沒有經驗。”他回道。

  “這讓你不高興了?”

  “當然,”他慢慢說出。“妮可,不管有沒有經驗,對我說實話都不應該不舒服。”

  她睜大眼睛。親愛的上帝,他們說的居然不是同一個主題。她如釋重負,但這感覺並未持續多久。羅伊微笑。這時她認定他是故意誤導。

  “我指的不是說實話。”她喃喃說道。

  “我知道。”

  他真是個生性殘忍的人。她決定就此結束這次談話,轉身欲走。他抓住她的肩膀,強迫她回頭。“我說過了,夫人,這件事我們今晚再談。”

  他突然拉她入懷親吻時,她仍在對他皺眉頭。數名士兵正路過,但當羅伊加深這個吻,她渾然忘卻還有觀眾。她太樂在其中了,除了回吻他之外,什麼事都不關心了。

  他終於退開。“我喜歡你回應我的方式。”他喃喃說道。

  她傾向他。“謝謝,很高興能討你歡喜。”

  他對著她的頭頂微笑。“明天我去接傑堤和尤裏。這是不是能討你歡喜?”

  他得到的答復是緊緊的擁抱。

  這時修格呼喚羅伊,引起他的注意。妮可馬上放開丈夫急忙奔回屋裏。傑堤和尤裏即將回家令她興奮得幾乎無法自持。有太多準備工作要做了。她決定傑堤可用她的臥房,尤裏則和他們夫妻倆同睡。

  等羅伊與她在餐桌旁聚齊時,她把房間分配的情形說給他聽。他搖頭,澆了她一盆冷水。“尤裏睡你的舊房間,傑堤要去和其他的士兵住。”

  “但他是我弟弟呀,”她爭辯。“難道他不該……”

  當他伸手覆住她的手擠捏時,她放棄爭辯。修格在看著他們,妮可料想丈夫不願當著朋友面前吵架。

  “這件事我們遲一點再談。”她說著朝修格一笑。

  “不,沒什麼好談的,”羅伊答。“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

  他又捏她的左手。她帶著甜甜的笑容仰望他,用右手狠狠捏了他一下。她的大膽令他吃驚,幾乎笑了出來。

  “我明天就要去倫敦了,”修格宣佈。“我希望今晚能跟你下最後一盤棋,妮可。”

  “如果你又輸了,會不會生氣?”她問。

  修格露齒而笑。起初她以為是笑剛才逗他的那句話,後來才發覺他將他們夫妻這場無聲的戰役看在限內。她一直想把手抽開,但羅伊不肯放。

  “我從不動氣,妮可,”修格揚言。“不過,反正無關緊要,因為我打算贏這一盤。到目前為止,我都是陪你下著玩的。既然明天就要走了,我已決定要讓你慘敗。你最好準備生悶氣吧。”

  她嘲笑他的自負。羅伊微笑。“我很不願意讓你失望,修格,”他插嘴。“不過妮可吃完飯會很忙,她和我有事要商量。是吧?”

  他捏住她兩隻手,意思是不許她有異議。妮可不喜歡他的眼神,也不喜歡他繃著臉的神情。每當他要對她說教,便是這副德性。

  修格不想就此失去最後一次和妮可對弈的機會。“那我請求你。”他告訴羅伊。

  妮可覺得這位男爵看來像剛被搶去糖果的小男孩。她不想在臨別前夕令他失望。

  “我可以速戰速決,”她告訴羅伊。“打敗修格不需要多少時間,我們下棋的時候你可以在一旁說教,丈夫。”

  她覺得這是十全十美的辦法,但羅伊顯然不同意。他一皺眉就顯得很嚴厲。“我不是要說教,”他揚言。“我們有事要商量。”

  她不悅地瞅他一眼。她本想哼一聲的,但那不是淑女的作為。“就像那次去倫敦,你一路講、我一路聽的那種商量法?”她不讓他有時間回答,而是轉向修格說:“我覺得那是說教。”

  修格努力不要笑出來。妮可似乎故意要激怒丈夫而羅伊對妻子也有不滿。他放開她的手往後一靠,再將雙臂交疊胸前,眸中幾乎噴出火來。

  要保持笑容並不容易,不過她拒絕認輸。那男人明明是要對她說教,她非要他承認不可。“我只不過是陳述觀察的結果。”她宣稱。

  他的妻子竟在客人面前同他爭辯,完全缺乏管教。即便修格是他的知己,畢竟仍是客人。她該有足夠的理智,不必把外人扯進來。

  “你們可以下棋,”他說。“但只能下一盤。你同意嗎,修格?”

  他的朋友已奔向壁爐去取爐架上的木制棋具,一邊摩拳擦掌,蓄勢待發。”

  妮可含笑轉向羅伊。“我也同意。”她說。

  羅伊豎起一道眉毛。“同意什麼?”

  “只下一盤。”

  “我並未徵求你的同意,妮可。”他說時帶笑。

  她搖頭。“有時我覺得你是最難相處的人,羅伊。”

  “僅僅有時候?”

  艾麗過來清理桌子,妮可則慶倖有人來打擾。“我衷心希望你的情緒能改善一點。”她向丈夫低語,起身去幫忙艾麗用以躲避丈夫的怒容。

  桌面一經拭乾,修格便將棋盤放在中央,排放棋子。一隻木制棋子跌落地面,妮可驚叫一聲:“千萬小心,修格。這些棋子是家父親手雕刻的,我不希望有所損壞。”

  修格拾起棋子端詳,隨後以衣袖擦拭。“它跟新的一樣。當真是令尊刻的?你看看,羅伊,真是巧奪天工,看那頭盔刻得多精細。令尊有一雙巧手,妮可。”

  羅伊取過小人像湊近爐火,以便看個仔細。妮可走過。站在他身邊,一手搭著他肩,傾身同他一起看那顆棋子。“看見黑王后王冠上的裂口沒有?我還記得是怎麼回事。爸爸一面刻這個棋子,一面講一個我們大家都聽過不下十遍的故事。他說完笑得太開心,割到手指,這裏也裂了一塊。”她益發前傾,扒在羅伊肩上把棋子上的小缺陷指給他看。

  她愉快的口氣令他備覺溫馨。“雖然那個故事你已經聽過無數遍,還是會和你父親一起笑嗎?”他問。

  她先對他笑笑才回答,雙眸中的火花令他胸口抽緊。他喜歡看她無懮無慮的樣子,他想。“我們當然笑作一團。母親說如果我們不笑,爸爸會難過。”

  “那麼他的感受對你母親而言很重要嗎?”

  妮可點頭。“正如你的感受對我而言也一般重要。”她神色一正。“你為何一臉訝異?”她問。“妻子應該關心丈夫,本來就是天經地義。”

  她似乎阻止不了自己。他凝視著她的神色極為專注,好象她剛剛說的是外國話似的,她想舒平他的眉心,便踏起腳尖親吻了他。

  他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震懾住了。她不好意思起來,往後退開,想在兩人之間放些距離,但他不讓她走。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臂。

  “說說其餘這些棋子的故事。”他粗聲命令。

  “你是真想知道,或僅是出於禮貌?”

  他露齒而笑。“我這人不懂禮貌?記得嗎?我很粗魯的。”

  他在挪榆她,他眸中的火花亦如此暗示。“你知道嗎?”她說。“你的眼中有美麗的銀色火花。”

  見他搖頭,她才發現自己正說出心裏的想法。她的臉更紅了。她同修格隔桌對坐。“你有沒有注意到白王后微微左偏?傑堤想把它的底座修得更漂亮。當時他才八、九歲,所以爸爸沒對他太生氣。他說傑堤只是想幫忙。做這副棋的時候家裏每個人都出了力。”

  “而你做了什麼?”羅伊問。“哪個棋子有你的手工?”

  “母親和我被指定擔任上色、打磨的工作。白棋是我做的,黑棋是母親做的。”

  “這是一副美麗的棋,”修格宣稱。他口氣變得突兀,補充道:“不聊天了,妮可,下棋吧。”

  “你是客人,”妮可說。“所以你該先走。”

  修格頷首。“準備認輸吧。”

  “我準備好了,”妮可答。她朝羅伊眨眨眼睛,再次得到一個訝異的反應。“有一些我最珍惜的回憶都與這副棋有關。這副棋是我父母唯一的遺物。我必須記得所有的故事,羅伊。以後好說給我們的子女聽。”

  修格足足考慮了五分鐘,才下了第一步棋。妮可只瞥了棋盤一眼,便將卒子移上前。

  “傳統對你而言很重要,是吧,妮可?”羅伊問。

  修格用手指敲著桌面,思考下一步,他全神貫注地皺眉頭。妮可低聲回答,以免干擾修格。“是啊,傳統對我很重要。你呢?”

  “永遠說實話的傳統對我很重要。”

  她不悅地橫他一眼,這時看見修格又走了一步。她立刻回應。

  “可是其他的傳統你覺得重要嗎?”她問羅伊。

  他聳肩。’“我沒想過。”

  “這盤棋對我很重要,”修格咕俄道。“別聊了,女人,你得花腦筋想你在做什麼。”

  兩名對弈者又各自走了三步,妮可才轉向羅伊。他在看他們下棋,她並且注意到自己每走一步,他便微笑。她猜測他在想什麼。

  “應該是很重要的。”她脫口而出。

  “什麼?”

  “傳統。”

  “為什麼?”羅伊問。他朝桌子靠近些觀察棋局。

  “因為對我很重要。將軍,修格。”

  “你還不能將我。”

  她同情地看他一眼。“你的王后已經動彈不得了。”

  “才沒有呢!”他哀聲抗議。

  妮可藏起笑容,移動她的主教,然後將修格的王后由棋盤取下。

  羅伊不太相信剛才目睹的這一幕。一開始的兩步之後,他原以為她先前得逞不過是僥倖,她的下一著迫使他不得不重新估量情勢。這盤棋下得漂亮,“她”下得漂亮。

  修格兩手托住頭。“居然不到八步就贏了我。”

  妮可伸手輕拍他的肩膀。“你下得越來越好了,修格。”

  他直起身子。“才沒有呢,”他哺哺說道。“是你好心安慰我罷了,妮可。”

  “我沒有騙你,”她匆匆往丈夫的方向掃了一眼。“你真的進步了。”

  修格哼了一聲。他起身中規中矩地朝妮可欠欠身,隨即表示要上床了。“我會想念你的妻子超過我想念你,羅伊。”他邊叫邊大步往外走。

  “在宮裏,修格是公認的相當好的棋手。”羅伊表示。

  妮可微笑,酒渦又出現在她的面頰上。“我比他更好。”

  他無法反駁這個趾高氣昂的回答,她的確比他好。“是啊,你比他更好,”他承認。“不過我也一樣。”

  “或許吧,”她略微容忍。“我不會向你叫陣。我贏了你,你會難過。”這句話令他驚訝而爆笑。“你贏不了我的,夫人,我沒有理由難過。”

  她投向他的眼神暗示她並不相信。她起身打算把棋具放回壁爐架上,然而羅伊按住她的手加以阻止。

  “別動,夫人,我們該談一談了。”

  他卻站起來。妮可輕歎一聲,將長髮拂到肩後,雙手疊放桌面上,再抬頭笑望羅伊。他已走到桌子另一邊,現正居高臨下俯視她。

  “我正洗耳恭聽。”她宣佈。

  “關於昨夜……”

  “如何?”

  “是你再一次企圖操縱我,對吧?”

  羅伊耐著性子等她否認把他灌醉的圖謀,然後他將逼她吐實,即使得耗上一夜也在所不惜。他已備好講稿,句句皆合邏輯。

  “是的,羅伊,我的確是想設法操縱你。”

  她的欣然同意令他一時反應不過來,但他迅速恢復。“你的計畫並未得逞,不是嗎?”

  “是的。”

  “你還記得告訴過我什麼嗎?”

  她得抬頭看他,脖子都酸了。她希望他坐下,要不就退後一、兩步也好。“只記得零星片段,”她承認。“我相信我告訴你尤裏是我哥哥的孩子。或者是你自己猜到的?”

  他正欲回答,又改變念頭。“好了,妮可,”他斬釘截鐵地說道。“你又在玩什麼新的把戲?”

  “我沒有玩把戲。”

  “那你為何這麼好說話?”

  她微微聳肩。“我答應過要對你坦誠的。”

  “而你認為昨晚就算對我坦誠?”

  “我本來就計畫要把幾件事告訴你,”她答。“我向你談起我的家人,就是要對你開誠佈公了。是的,我昨晚是誠實的,絕對是。”

  “可是你想先把我灌醉。”

  她頷首。“我以為那樣你會比較容易接受事實。”

  他搖頭。“你以為可以操縱我。”

  “隨你怎麼說,”她答。“我承認這是個愚笨的計畫好不好,羅伊?你的目的是不是這樣?”

  他點頭。“這是個好的開始。”

  “那也是我坦誠的原因,我也想要有個新的開始。”

  “是嗎?”

  她將視線轉向自己的雙手。“我希望你我能好好相處。”

  她若有所欲的語氣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打量她許久,想要判別她究竟是對他坦誠,抑或是再次企圖操縱他。“這對你重要嗎?”他問。

  “糗,是的。”她凝視他。“非常重要。”

  他相信她了,他正在微笑。

  “你覺得我的想法可笑?”她問。

  他不給她時間準備大發脾氣。“我也希望能和你好好相處。”他濁聲補充。

  她的一雙眼睛訝然大睜。他的語氣至為誠懇,然後對她點點頭。

  她也點頭。老天,她把他所有的虛張聲勢都拿走了。他突然覺得自已如同尚未熟悉職責的年輕隨從一樣笨拙。

  “勾通良好,那麼我們達成協議了。”羅伊說。

  她再次點頭,意欲起身。他一轉身,兩手交握背後。

  她重又坐下,她很清楚接下來是什麼。她的從善如流絲毫不能阻止他,他又要說教了。“一個作丈夫的必須有絕對信心,他的妻子會永遠對他誠實。”他宣稱。

  “可是你從未結過婚,”她忍不住指出。“如何知道這話是真是假?”

  “妮可,一個人不必被火燒過才瞭解火能夠造成的損害。”

  她心想這是相當奇怪的模擬,但丈夫臉上那副認真的表情令她保留了自己的意見。

  “我年紀比你大,”羅伊再度開口。“你必須相信我明白自己說的是什麼。好了,妮可,說到信任……”

  天啊,他真愛教訓她。他重又開始踱步,繼續往下講。妮可再次垂下頭,在心中開出一張清單,列出傑堤和尤裏回家之前必須完成的雜事。地板得好好擦上一遍,小尤裏現在會爬了,她不希望弄得他膝蓋髒兮兮的。她還要吩咐廚子預備幾樣傑堤愛吃的菜,這可以讓弟弟高興。明天晚上大家吃雉雞和烤蘋果,傑堤嗜吃雉雞。等雉雞燒好,她會幫忙廚子把繽紛多彩的羽毛再插回去,增加晚餐時的樂趣。

  “你不同意嗎,妮可?”

  她聽見自己名字的時候猛地抬頭。羅伊瞪著她,顯然在等答案。

  他點頭,隨即又開始。“婚姻好比一幅地圖。”

  “好比什麼?”她似乎難以置信。

  “一幅地圖。”他又說了一次。“我指導你的時候,不要打斷我。”

  他下這命令時並未提高嗓門,她也突然發現他從不曾大聲過。羅伊是個自持自律的人。老實說,她忍不住要佩服他的律己功夫。他也很和氣。

  她聽了一段他的教訓,又開始做白日夢,並且發覺他所說的一切都是為了幫助她適應自己的新身分。他希望她快樂。他的教訓愈長,這事實愈明顯。

  這人關心她或許同她對他關心的程度差不多。是了,她的確在乎他。假使她一點不在乎,此刻便不會坐在這裏假裝對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感到莫大的興趣,她發現自己的行為和母親從前不謀而合。爸爸喜歡一再重複那些老掉牙的故事,而母親次次捧場到底。

  羅伊喜歡教訓她,而如今她假裝興味盎然。

  傳統正在延續。

  她心中充滿溫暖。想來她母親會以她為榮,因為妮可也像她一樣保護丈夫的感受。

  “所以,夫人,我相信你把每天打算做的事給我做個演示文稿是個好主意,”羅伊作結論。“這是讓我們的日常生活井然有序的另一種方法。”

  “你是說你要我每天早晨站在你面前報告當天的計畫?”

  “是的。”

  她雙眸訝然大睜。“可是這樣就沒有驚喜的空間了,丈夫。”她指出。

  他一臉駭然。“當然沒有了。看在上帝分上,妮可,我說的話你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她猜想他已談過不許輕舉妄動的部份,她不敢發笑。“糗,”她脫口而出,試圖安撫他。“我受益良多。我只是想知道你對……驚喜的觀感。”

  這藉口在她聽來薄弱得可憐,但羅伊卻似乎滿意了。她總算笑了。“你快說完了嗎?時間不早了,嘉莉答應今晚就寢之前替我準備洗澡水。我不想讓水變冷。”

  他允許她離開,她朝門口走去,兩腿殭硬。天啊,她在那兒坐了多久?

  她回頭向羅伊道晚安,注意到他正將棋具放回爐架。她等他回過身。“晚安,羅伊。”

  他凝視地良久。“今晚你跟我睡。”

  他嚴厲的口氣不容她爭辯,但也並未嚇壞她。不,他只是要她明白他心意已決。

  不過,她也打定了主意。是該有婚姻之實的時候了。她固然有點害怕,但她心中明白羅伊絕不會傷害她。

  僕人已將木制浴盆置於她的房中。妮可好整以暇地洗了個澡,同時不斷提醒自己一切都將順利。當她發現自己竟在教訓自己時,甚至還能發笑。

  嘉莉四下張羅,表現得像是代理母親,不過等她確信妮可已完全瞭解即將發生的事,便不再提這尷尬的話題。

  然而妮可並未向嘉莉吐露全部的事實。這些年來,她對婚姻行為只有一些片段的資料,她母親亦只說了個大概。

  不過,羅伊該知道如何做……只要她能鼓足勇氣走出自己的房間去找他,她想道。

  嘉莉替她梳好頭髮,協助她穿上睡飽。“我不相信他昨晚跟你上了床,”女僕低語。“如果是你就該有難過的感覺。”

  妮可點頭。“我相信他沒碰我,”她低聲回答。“那會有損名譽。你知道,我逐漸瞭解我丈夫的思考方式了。在我處於那種……無助的狀態下,他不會碰我的。”

  妮可系好睡袍腰帶,她裏頭還穿了件白色棉質睡衣。她起先穿的是一件扎實的內衣,但嘉莉勸她脫下來。

  從她房間到他的房間似乎走了永恆之久,不過她並未遲疑。她拉開門急忙走進去。

  羅伊跪在爐前。他光著腳,並且打了赤膊。當他拾起一根粗柴添入火中,寬肩上肌肉的動作令人印象深刻。

  她站在原處注視他良久,同時做了個感恩禱告,因為他仍穿著長褲。她不願羞紅著臉展開這一夜。羅伊會注意到的。

  她感到腳踝處竄過一陣冷風,便掩上門,轉身看見羅伊倚在壁爐架上,盯著她瞧。

  她試著微笑。

  他並未報以微笑。“你在想什麼,丈夫?”她問,他陰暗、近乎不詳的表情令她憂慮。

  “我在想我娶了個絕色美女。”

  她的心開始猛跳。“謝謝。”她上前一步。“你可知道,這是你第一次讚美我。”

  他搖頭。“不對,還有另一次。”

  “哪一次?”

  “我說我認為你假扮修女十分聰明的那一次。記得嗎?我們在修道院見面的時候。”

  她微笑。“我記得,但我不認為那是讚美。”

  “為何不是?那比任何讚美你外表的言語實在得多。”

  她完全迷糊了。“為什麼實在得多?”

  “女人對自己的外貌無能為力,”他說。“不是漂亮就是不漂亮。但個性卻是另外一回事。你現在明白了嗎?”

  “我明白你是故意讓我迷糊,”她宣稱。“不過我仍然高興你覺得我有吸引力。哪一種讚美比較實在並不重要。”

  她並且高興自己的聲音並未發顫,她的腿就不那麼聽話了。她不希望羅伊曉得她對即將發生的事感到有點害怕,和十分尷尬。她現在是他的妻子,不是什麼愚蠢的小丫頭。怎麼,此刻她甚至覺得自己臉也不紅了。

  她面紅如火。羅伊長歎一聲。妮可正不顧一切地想掩飾自己的恐懼,不過即使隔著房間他仍看出她肩膀的哆嗦。她正把腰帶扭成結,這又是她害怕的另一跡象。

  “我是否該把門鎖上?”她問。

  “是的。”

  她點頭。她踢掉鞋子走到床邊,匆忙中竟忘記門仍然沒鎖。

  妮可停步,突然緊張得咕噥個不停。“對一個人本性的讚美是更重要的,因為他必須抉擇如何做人,但對外表的讚美不值得太過重視,因為外表無法選擇。昨晚你並未同我上床,對嗎?”

  他花了一分鐘才把腦筋轉過來。“是的,我昨晚沒和你上床。”

  她集中精神除下睡袍。“我知道你沒有,”她低語。“不過我必須問問。”

  她將睡飽疊好,放在床腳。

  “你要我現在就鑽進被窩裏去嗎?”

  “你想要嗎?”

  她低頭看看床,又抬頭看看羅伊,最後又看著床,眉心皺成一團。羅伊心想,她那副模樣仿佛他正要求她解決全世界的難題。

  “我相信自己現在還不想上床。”她終於回答。

  “那就不要。”

  她轉身朝他皺眉。“你為何這麼好說話?”

  他咧嘴而笑。“聽說甜東西比酸的容易招蟲。”

  “誰會說這麼好笑的話?”

  “你說的,”他答。“昨天晚上。”

  他可愛的笑容令她恐懼稍減。“我醉了。”她答。她以手指順順頭髮,努力集中精神談話。“我對自己的行為感到慚愧。我保證絕不再發生這種事。你注意到今天晚餐時我只喝水,對吧?”

  他大笑。“我只注意你沒有一點後悔的樣子,”他慢慢說道。“我注意到的是這個。”

  她微笑。她開始放鬆,因為羅伊似乎並不急於與她上床。或許他明知她有點緊張,有意給她時間擺脫恐懼。

  這個可能令她剩餘的恐懼也消失了。她走過去站在他面前。此刻他居高臨下矗立眼前似乎也不再讓她困擾了。不過他裸露的胸膛卻令她心亂。天啊,他真是個英俊的魔鬼。她腹中出現一個溫暖的結。他的膚色如銅,身材偉健,胳臂上的肌肉成束賁起,胸膛寬闊,大部份為黑而卷的毛所覆,隨即收為一條窄線消失在褲腰之下。光是看著他便令她微微喘不過氣來。這種反應很愚蠢,她告訴自己,因為她早已數度目睹他不穿上衣的模樣。

  不過,當初他並未動念與她上床,現在他想了。

  妮可注意到他胸膛中央有一條長而窄的疤。她觸摸疤痕的頂端,指尖順之而下。他肋骨下的肌肉因她的觸摸而緊縮起來。

  “這一擊原該要了你的命,”她低語。“你這輩子可真不簡單,羅伊,受過無數次傷居然還活著。”

  要專心聽她說話真困難。她的手指正在他的腹部畫圈圈,羽毛般輕柔的愛撫令他心跳加快。

  她喜歡觸摸他。他肌膚上的熱度令她驚訝。他全身結實,但又溫暖。她認為他的軀體也正反應了他的精神。戰場上的羅伊冷面無情,跟她相處時卻是溫柔的。是了,這副戰士的身體裏保護著一顆仁慈的心。

  她雙臂環住他的腰擁抱他。

  他圈住她,將她拉得更近,她面頰貼在他胸前。“羅伊,你能不能說明一下即將發生的事?”

  她羞澀的語氣令他莞爾。他親吻她的頸項,渴望她的嘴。“不能。”

  她往後仰以便直視他眼眸。“你不肯告訴我?”

  他伸手托住她的下巴,不讓她將臉別開,隨即緩緩俯身。他在她的嘴前說道:“我做給你看,妮可。”

  她無暇考慮這主意是否高明。羅伊捉住她的嘴,佔據了她全副心思,這個吻毫不溫柔。它火熱、潮濕、充滿佔有欲。

  兩人的呼吸聲--他的濁重,她的淺促。與心跳混合成激情的前奏。

  他溫柔的攻勢持續良久。他決心好整以暇,享受每一次愛撫。妮可若是準備接受進一步親呢,自會讓他知道。

  羅伊兩腿分撐、繼續靠著爐架,漫不經心地品嘗妻子甜蜜的嘴,不久便解除了她的羞澀。

  “妮可,脫下你的睡衣。”

  他必須將她的手臂扯離頸項,她才能依言而行。她垂著頭,轉身慢步走向床畔。她訝異於自己的腿竟然還撐得住。他的吻給她留下虛弱、飄然的感覺。她將睡衣自頭頂拉下時,心跳如雷。她匆忙把睡衣往床腳一甩,便掀開被單鑽進去。

  羅伊脫掉自己剩餘的衣物,視線始終不離妮可。她仍然緊張,緊閉著雙眸不肯看他。他的裸體顯然令她尷尬。他為妻子的純真而莞爾,同時吹熄蠟燭。爐火在妮可臉上投下柔和的金光,除此以外他什麼也看不見,因為她已將被單拉至下巴。

  他走到她身旁,掀開被單。他不曾給她時間遮掩或閃避,便已來到她的上方,兩手分撐在她的肩側,以免將體重加在她身上。

  軀體接觸到她,幾乎粉碎了他的自製。這是他僅有最美妙的經驗,她周身如此柔軟,他突然渴望撫遍她的全身。他的心開始猛擊胸腔,而至不得不深呼吸以求恢復自持。

  兩人身軀的首次碰觸令她忘我。

  羅伊吻她的額頭,看著她。他等她睜開眼睛,對她露齒一笑。“感覺很好吧?”

  天啊,他仿佛頗為自得,而且快樂。不過羅伊的表現並不像為肉欲而瘋狂的男人。當這份體認在心頭落實,她開始放鬆。“我覺得很奇怪。”她承認。

  奇意已經離開她的眼眸,此時他的妻子面帶不悅。但不知她心中又轉著什麼念頭了。

  “你真的想要我嗎,羅伊?”

  他差點失笑,她的口氣似乎頗為懮心。努力表現得毫不心急終究是值得的,他告訴自己。倘使妮可對他身受的折磨,以及他的意圖稍有瞭解,八成會暈厥。

  “我當然想要你。你難道感覺不到我抵著你?對你的渴望令我周身疼痛,妮可。”

  她雙眸大睜。“你會痛?”

  聽出她口氣中的恐懼,他咬緊牙,又發出一聲歎息。“怎麼了,妮可?”

  “我們沒辦法配合的。”

  他抬頭再度凝視她的眼眸。她不是在說笑,她的眼神確實擔心。他的笑容滿是柔情。“啊,我們能配合的。”他以沙啞的低語向她保證。

  他在她頸側深呼吸,溫熱的氣息令她兩腿打顫。“我很高興你想要我,”她低語。“我該怎樣幫你?”

  他親吻她泛紅的面頰,又吻她的鼻樑。“告訴我你喜歡什麼,妮可,我希望取悅你。”

  她溫柔地撫摸他的臉。“我也希望取悅你。”

  這時他的嘴覆住她,這個吻熱而濕,極度煽情。

  “別掙扎,妮可。”他低語。

  他吻得愈久,她愈放鬆。羅伊有意給她時間,讓她的身體適應他。等她終於開始愛撫他的肩膀,他心想她的痛可能已經消失。

  她的自製一去不回。她似乎無法抓住任何心思,體內築起的壓力令人無法承受。她希望羅伊停止,因為她忽然害怕起體內那氾濫的感覺,但她又不願他停止,這令她益發心驚。

  “羅伊,我不……”

  他以深吻制止她的抗議。“沒事的,愛人,別怕,我會保護你。”

  他撫慰的言語去除了她的自製和恐懼。他會保護她,妮可的心接受了她的腦袋理不清的思緒,任由這感覺主宰一切。

  她自知將在他懷中碎裂。她不在乎。當一波又一波的快感衝刷過來時,她呼喚他的名字。她的高潮如此激烈,令她痛哭出聲……

  她筋疲力竭卻又愉悅,更對剛才發生的事大感詫異。她閉上眼睛,試圖把那美妙的一幕想個清楚。

  羅伊花了許久才恢復過來。他不想動,兩人纏綿的氣味仍在四周回蕩不去。他喜歡,他也喜歡自己留在她身上的味道。

  天啊,他好滿足。將妮可擁在懷中的感覺好正確,仿佛她一直以來就是屬於他的。

  “羅伊?”

  他咕噥作答。

  “你壓到我了。”

  他心有不甘地翻身仰躺。她偎倚在他身邊,以他的肩臂為枕。

  她的手指愛撫他胸腔。“我讓你開心嗎,丈夫?”

  他的手覆住她。“你讓我很開心。”

  她等了許久,想聽到更多讚美,最後低語道:“還有呢?”

  他打個呵欠。“還有什麼?’”

  她再度等待他給她更多讚美,他則等她說明她想要的是什麼。

  兩人皆無語。不久妮可便開始自覺脆弱了。她哆嗦著翻身避開羅伊,她開始為自己放蕩的行為感到羞愧、他的沈默玷污了兩人美麗的結合。

  妮可拉高被單背過身,淚水盈滿她雙眸。她不明白為何想哭,但就是想。她但願羅伊不會發覺自己的愚行。他會要求解釋,而既然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如此傷感,自然更不可能告訴他。

  “妮可?”

  他低喚她的名字,聲音因激動而沙啞。“回來。”

  “為什麼?”

  “你屬於這裏。”

  這無論如何說不上是讚美,但她所感到的喜悅卻是相同的。她轉回他身邊,羅伊擁住她,緊緊拉向自己。

  仍然沒有讚美或是熱烈的愛情告白,不過他倒是親吻了她的頭頂。

  只不過是個小小的吻。

  但已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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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妮可終於醒來時,羅伊已經離開臥室。陽光自敞開的窗口流瀉而入。當她明白時已近午,她很吃驚。她從未睡這麼晚或這麼沉。這是一種頹廢的行為,但她發出一聲快樂的暢歎。

  她一直覺得很好,直到她下床。

  她現在是他真正的妻子了,她微笑地想著。她盡了她的義務,也取悅了他。

  他們將能夠一起過著美好的生活,羅伊是個好人。他是個諾曼人,沒錯,但是他也是個仁慈、體貼又善解人意的男人。

  妮可一直在臥室內徘徊,直到她瞭解繼續躲下去只會令她更加困窘。她不確定見到羅伊時,該有怎樣的表現。他會希望她吻他嗎?對於自己的幻想,她不禁搖了搖頭。這個男人是個戰士,他當然不會希望她在白天吻他。他可能不希望她在他的下屬面前表現出任何的情感。但是,如果他們在走廊上單獨碰面,那麼……

  她大聲地歎了一口氣。她是個傻瓜。她有一個家需要管理,也有許多迫切的職務需要她立刻去注意,她不該浪費時間去擔心丈夫的希望以及她自己的難為情。

  妮可穿上一件藍白相間的衣服,然後匆忙下樓。奇怪的是,她連一個僕人也沒瞧見。

  一大群騎士聚集在大廳,站在長桌的四周,只有三個人坐著。她瞥見羅伊坐在桌子的首位,半轉著身子,低聲地對他的騎士們說話。洛倫坐在羅伊的右邊,那個叫殷吉的金髮年輕人坐在羅伊的左邊。

  每個人似乎都很緊張,或許一個重要的秘密會議正在進行,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該打擾他們。這時,洛倫正好抬頭,看見了她。他微笑地推了推羅伊。

  她的丈夫慢慢地轉頭。他沒有微笑,只是注視著她好一會兒,然後招手示意她上前。

  奇怪的是,妮可認為自己看見他流露一抹如釋重負的神情,但是這實在毫無道理。他看見她為什麼會如釋重負?

  她撇開腦海中的思緒,並試著隱藏她的憤怒。老天,她實在痛恨他向她招手。他就不能給她一個適當的問候嗎?而且,為什麼不能偶爾換成他走向她?妮可決定,只要他們一有單獨相處的機會,她就要把這些問題告訴他。

  當她走過大廳時,每個人都看著她。她覺得自己變得笨拙,而且沒有自信。對她而言,這是一種全新的感受,而她一點也不喜歡這種感覺。

  她深吸了一口氣。“請原諒我打擾了你的會議,丈夫,”她說道。“我……”

  她猛然住口,低聲驚呼起來。

  小尤裏回來了。這個小娃娃正在羅伊的臂彎中熟睡。他包在一條閃閃發亮的白色毯子內,只有小臉蛋露了出來。

  妮可注視著她漂亮的小侄子,同時掙扎地忍住急速湧入眼中的淚水。

  她甚至沒留意到自己衝到了羅伊身邊。他握住她的腰,支撐著她站穩身子。當她終於抬頭看他時,他的呼吸便咽住了。她眼中的快樂溫暖了他的心。

  羅伊想不出為什麼她的快樂對他如此重要,但是他接受了事實--她的快樂也就是他的快樂。

  妮可感覺到一顆淚珠滑落她的臉頰,她拭去了淚水。“謝謝你。”

  他點點頭。

  “要不要我把尤裏抱上樓,讓你們的會議能繼續進行?”她問道。

  “僕人正在整理他的房間,”羅伊答道。當她想要後退時,他的手更加緊縮地握著她的腰。“我們沒有在開會。”他補充說道。

  “但是你的聲音很小……”她突然明白了。“你是不想吵醒嬰兒。”

  他再次點頭。他放開她,然後站起來,將尤裏放入她的懷中。羅伊示意他的手下離開大廳,然後他自己也朝門口走去。接著,他粹然轉身,走回她身邊。他握住她的下頷,然後低頭,用力地吻了她。

  當他抬起頭時,她一手抓住他的上衣,一手抱著熟睡的嬰兒。“你今天覺得還好嗎?”他以粗嘎低沉的聲音問道。

  她花了一分鐘的時間才能專心想他的問題。她點點頭。“你剛把我的侄子帶回來給我,”她答道。“我怎麼會覺得不好呢?”

  他搖頭。“我不是那個意思,”他說道。“我昨晚弄痛了你,那是必須的,妮可,但是現在我……擔心自己可能對你太粗魯了。”

  她立刻轉移目光,看著他的胸前,感覺到雙頰正在燃燒“你很體貼,”她輕聲說道。“我只是還有一點點痛而已。”

  他開始轉身,顯然對她的解釋感到滿意。她緊握著他的上衣,衝口問道:“羅伊?”你希望我每天早上都吻你嗎?”

  他聳聳肩。“你想嗎?”

  “不是我想,”她答道。“而是我們應該那麼做--為了尤裏。”

  他揚起一道眉毛。她的雙頰一片紅熱,他很想放聲大笑,當她難為情的時候,她的神色實在很有趣。“我們應該吻尤裏?”他完全知道她說的並不是這一回事,他只是不想結束這麼有趣的談話。

  “是的,我們當然應該吻尤裏。嬰兒需要親昵的疼愛,羅伊。但是我們也應該在尤裏面前彼此親吻,那樣他會覺得……滿足。”

  她覺得自己把事情搞得一塌糊塗。“孩子應該生活在快樂的家庭中,”她繼續說道。“如果他看見我們親吻,他會認為我們很快樂。你明白嗎?”

  他對她咧嘴一笑,然後低頭,直到他的唇離她的雙唇有一英寸遠。“我只明白你是要我每天早上吻你。”

  他沒有給她爭辯的餘地。他吻她是為了讓她不要再想這個問題。接著,他再次轉身,準備離開大廳。

  她急忙跟在他身後。“羅伊,傑堤呢?”

  “他怎麼了?”他頭也不回地問道。

  “你有沒有把他也帶回來?”

  “有。”

  她不明白他的態度為何突然變了。“我想歡迎我弟弟回家,”她說道。“你可以請他進來嗎?”

  羅伊停下腳步。他轉身,注視著她好長的一段時間,神情似乎覺得很不可思議。她不知自己說了什麼,竟會讓他有這種反應。

  “請他?”他的聲音變得沙啞。

  她點頭。“是的,拜託你。”

  他大聲地歎息道:“妮可,你瞭解傑堤此刻的身分吧……”

  她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我瞭解他現在回家了。”她答道。

  “這裏不再是他的家了,夫人。這裏是我的家,你的弟弟現在是我手下的一名士兵。我不會去‘請’我的下屬,我只下達命令,不會請求他們。”從她臉上的表情看來,他知道她仍然不明白。

  “好吧,那麼,”她說道。“請你命令我弟弟進來。”

  “不行。”

  “不行?”

  她一直追到了前門,才阻止他的腳步。“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變得這麼不可理喻,”她說道。“傑堤在這裏出生、成長,這是他的家。如果你不想讓他進來,那麼我出去。”

  他擋在門前。“你待在屋內照顧尤裏,妮可。等傑堤安頓好之後,你才可以見他。”

  她困惑地蹙眉,不過她決定不爭辯。“我很樂意稍等一下。你想他要花多久才能安頓好?一個小時還是兩個小時?”

  “不,夫人,我想至少要一個月,或更久。在這之前,你都不能跟他見面,明白嗎?”

  她還來不及抗議,他已關上了門。妮可無法相信他是認真的,他不可能期待她不見她的弟弟。

  她思索著這個問題,直到懷中的尤裏開始扭動。她低頭,發現他正對著她笑。她的心情頓時開朗了些。她抱著尤裏上樓,將他安置在他的新家。

  這天,妮可一直跟她的侄子在一起。她認為尤裏實在是個聰明絕頂的孩子,她愉快地發現他可以迅速又敏捷地從室內的一端爬到另一端。如果他一直這麼聰明,等到他能走路時,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

  “一旦他開始走路,我們只好把傢俱釘牢。”嘉莉評論道。

  “你可以抱他一下嗎,小姐?男爵交代我們把這個箱子移到他的房間去。”

  妮可取消了他的命令。“留著吧,嘉莉,我們可以用它來放尤裏的東西。”

  在當天的晚餐之前,妮可一共取消了六道羅伊的命令。他吩咐廚子準備鶴鴻做晚餐,妮可改成了雉雞。

  尤裏上床之後,妮可回到了大廳。艾麗暫時充當尤裏的保姆,直到有了新的安排。那張長桌子移到了中間,靠近壁爐的地方。她必須把桌子移回原處,僕人們照著她的要求做了,因為大家對她仍然十分忠心。

  妮可認為羅伊並沒有注意到她更改了他的命令。他沒有問起桌子的位置,也吃了很多的雉雞晚餐。晚餐的氣氛十分愉快,洛倫和殷吉和他們一起進餐,大部份的談話都繞著擴建領地的計畫打轉。雖然羅伊對他的計畫並不特別熱衷。

  “你是說要建一道新的圍牆,還是加強我們原有的堅固圍牆?”

  “不,夫人,這座圍牆並不堅固。”殷吉說道。

  妮可轉向殷吉。“是嗎?”

  殷吉完全被他美麗的女主人迷惑住,根本記不起他們在說些什麼。她漂亮的藍眸讓他無法集中心思,她的笑容偷走了他的心,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握住椅子的扶手,藉以克制自己。他轉頭,瞥見男爵的皺眉。“你可以先行告退,殷吉。”

  主人的吩咐使得下屬即刻遵循,他的匆忙弄翻了一張凳子。他急忙扶好凳子,正式地朝羅伊行禮,然後衝出大廳。

  “他怎麼了?”妮可問道。

  “因為你的關係。”洛倫說道。

  妮可挺直了肩膀。“你是什麼意思,洛倫?我幾乎沒跟殷吉說過一句話,所以我不可能會令他心情沮喪。用餐的時候,他的舉止就很怪異了,是不是,羅伊?”

  她等著她丈夫點了頭,才轉回去看著洛倫。“你看見了沒?羅伊也注意到了。殷吉什麼也沒吃。”她伸手朝向裝滿食物的大盤子。“他一定是生病了。”

  洛倫微笑著。殷吉並不是生病,那孩子沒有吃東西是因為他的心思全被美麗的女主人占滿了。沒錯,她是位迷人的女士。當她的藍眸直接看著一個男人時,很可能會使對方忘了腦海中的一切。

  妮可不明白洛倫為何突然露齒微笑。她只是推測殷吉病了,但是洛倫的反應卻十分怪異。她撇開這些思緒,再次看著羅伊。他也在微笑。她不知道她的丈夫為什麼高興,但是她決定把握這個機會。“傑提好嗎?”

  羅伊聳聳肩,然後改變話題。“洛倫,你用餐完畢之後,就召集所有的僕人。”

  “你為什麼要召集僕人?”妮可問道。

  “我要跟他們說話。”

  她不理會他的皺眉。“大部份的僕人已經就寢了,羅伊。他們都是在天亮之前起床。”

  羅伊不理會她。“洛倫?”

  “是的,男爵,”洛倫說道。“我立刻去辦。”

  妮可再度想抗議。羅伊壓住她的手,緊握著。洛倫一離開,羅伊便轉向她。“別再質問我的命令,妮可。”

  “我不是質問,”她爭辯道,並試著抽回她的手。他沒有放開她。“我只是好奇。請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在這麼晚的時刻跟僕人說話。”

  “好,我告訴你,”他說道。“今天早上,我給了他們一些特別的指示,但是他們並沒有照著做。那些違背我的僕人將被開除。”

  她很震驚。“開除?但是他們能去哪裡?他們屬於這裏,你不是真的想逼他們離開。”

  “我不管他們能去哪裡。”他以嚴厲的口吻反駁道。

  “那些……指示非常重要?”

  “不。”

  “那麼……”

  “每一道命令必須確實完成,”他說道、“重要與否並不是由隨從或僕人決定。”

  對於他的頑固,妮可憤怒得想尖叫。不過她更擔心她的僕人,她知道對她傲慢的丈夫尖叫並無任何助益。“你不能再給他們一次機會嗎?只為了一個過錯就要定他們的罪?”她問道。

  “在戰鬥之中的騎士永遠沒有第二次的機會。”

  “這並不是一場戰鬥。”

  是的,這是一場戰鬥,他在心中想著,而妮可是他的對手。他知道更改命令的人是她。現在,他要她承認這件事,然後,他會向她解釋制度的重要,階層秩序的重要,以及她在他家之中的地位。

  他幾乎露出了笑容。他的妻子憤怒至極,卻只能直挺挺地坐著。訓練開始了。

  他以溫和的聲音說道:“別對我大聲說話,夫人。”

  妮可瞪著她的丈夫好一會兒,終於決定他並不是虛張聲勢。她深吸一口氣,她不打算讓她的僕人因為她的錯誤判斷而受責難。“我有一個請求,丈夫。”

  “什麼請求?”

  “如果你允許,我想先跟僕人們說一些話。”

  他簡略地點了頭,她覺得很感激。他的眼中有一抹溫暖的光芒,但是她不瞭解他為何有這種反應。

  僕人們匆忙地來到大廳,有些人穿著睡衣。妮可站起來,繞過桌子。她的雙臂交疊在胸前,神情十分沈著。

  艾麗最後到達,妮可朝她點了點頭。“我的丈夫仁慈地允許我先對你們說幾句話,”她開始說道。她很高興她的聲音沒有沙啞,然而她的心卻已撕裂了。“今天,你們的主人給了你們一些特別的命令。”

  許多僕人點了頭。妮可微笑道:“我更改了那些命令,那是我的欠缺考慮,”她附加說道:“為了我所引起的困惑,我向我的丈夫和你們道歉。”

  接下來是最困難的部份,她又深吸了一口氣。“以後,當我的丈夫下達命令時,你們就照著去做。若是我在無意之中抵觸了那個命令,請提醒我你們必須遵循主人的命令。現在他是這片領地的主人,你們必須對他絕對忠誠,當成第一要務。”

  嘉莉上前一步。“甚至比你優先,小姐?”她皺眉地問道。

  妮可點頭。“是的,甚至比我優先。還有任何問題嗎?”

  “如果是你先下命令,而男爵更改了命令呢?”艾麗問道。

  “還是以男爵的命令為主,艾麗。”

  僕人們點頭,妮可保持她的微笑。“現在,我的丈夫要跟你們說話。”

  她沒有轉向羅伊,而是緩緩地走出大廳。她希望他不要叫住她,她知道自己此刻怒氣填膺,絕對無法再保持她的笑容。

  走上樓梯時,妮可不住地埋怨著。她的丈夫是個卑鄙的傢伙。他先奪走了她的家園,現在又要搶去僕人的忠誠。為什麼屈服的人總是她?她猜想這是因為諾曼人已經贏得了戰爭。然而,她現在是羅伊的妻子,他應該要考慮她的意見。

  她走過她的寢室,決定去看看尤裏。去看看那個可愛的孩子可以提醒她,為什麼她必須跟她頑固的丈夫和好相處。

  當她走進房間時,她盡可能安靜,使自己不吵醒嬰兒。妮可剛關上房間,就注意到在左邊的黑暗之中似乎有動靜。她本能地轉身,並想要尖叫。一雙手捂住她的嘴,阻止她喊出聲音。妮可覺得自己被拉到一個感覺很像石牆的地方靠著。

  她瘋狂地掙扎,用指甲抓著那個偷襲者的手臂,咬著他的手。

  “該死,妮可,住手。是我,桑頓!”

  她癱軟地靠著他。她的哥哥拿開手,慢慢地轉過她的身子,使她面對他。

  她無法相信她的大哥正站在眼前。她情緒激動,也十分害怕。“你瘋了嗎,桑頓?”她低聲說道。“你為什麼要冒險?你是怎麼過來的?老天,如果他們發現你在這裏……”

  桑頓以雙臂擁著她,緊緊地抱著。“我是由一條秘密通道進來的。我必須來看看你,妮可。我必須確定你安然無恙。天哪,我差點殺了你,是不是?當我看見你的金髮,我才知道我的箭射中了你。”

  他痛苦的語氣撕裂了她的心。“只是擦傷而已。”她謊稱道。

  “我看見了那個諾曼人,但是在最後一秒,你卻衝到他前面,為什麼?你想保護他嗎?我看見的是那樣,但這是毫無道理的。你知道我在那裏嗎?”

  “我看到了你,桑頓,我猜你的目標原來是羅伊。”

  “羅伊?就是囚擄了你的那個人?”

  “他並沒有囚擄了我,”她喃喃地說道。“他是我的丈夫。”

  桑頓無法接受這個消息。他用力捏住她的手臂,妮可知道自己的手臂一定瘀青了。他的藍眸中顯露出他的憤怒。妮可用力地拉開他的手,努力想要使他瞭解。“我們有很多事必須談一談,”她衝口說道。“在你知道一切真相之前別判我的罪。”

  她握住哥哥的手,離開熟睡的嬰兒,帶著他走到臥室的另一邊。

  月光自窗口滲入。妮可點起一根蠟燭,看著她的哥哥。

  桑頓跟羅伊一樣地碩壯。他有一頭金髮和毫無傷痕的皮膚。他是個英俊的男人,即使在他沈著臉的時候。但是他看起來十分疲憊。

  “你不能回來這裏,”妮可說道。“羅伊找到了大部份的通道,他找到通往這個房間的通道只是時間上的問題。我不要你出任何意外。”

  “妮可,你是不是被迫嫁給這個諾曼人?”

  她沒有時間解釋發生的一切,而桑頓也永遠不會瞭解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不是。”

  他不想相信她。“你不是被逼的?”

  “不是,”她再次說道。“是我選擇了他。如果這樁婚姻中有人被逼,那是羅伊,不是我。”

  桑頓靠著窗框。遠處傳來一陣雷聲,妮可嚇了一跳。桑頓雙臂抱胸,盯著她看。“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知道說出全部真相只有使火上加油。“如果你能在不一樣的情況之下認識我的丈夫,你就會知道我為何選擇他。羅伊是個好人,桑頓,他對我很好。”

  “他是一個諾曼人。”他猶如咒駡般地說道。

  他憤怒的語氣令她的胃一陣絞痛,也使她生氣。“戰爭已經結束了,桑頓。如果你不跪在威廉面前向他宣誓效忠,你就會被殺。我求你接受這個事實。我不要你死。”

  他搖頭。“戰爭還沒有結束,”他說道。“反抗勢力正逐日強大,推翻那個混蛋的諾曼國王是遲早的問題。”

  “不要相信這些愚蠢的謠言。”她叫道。

  桑頓疲憊地歎了一口氣。“你一直被隔離在這裏,你不瞭解,我們現在必須離開。我的手下正在圍牆外等著。用毯子包住尤裏,快點,我們最好在暴風雨之前離開。”

  妮可震驚得愣在那裏。桑頓矗立在她眼前,她後退一步,然後搖搖頭。“我不能跟你走。羅伊現在是我的丈夫,我必須留在這裏。”

  “你不可能想跟他在一起。”

  桑頓嫌惡的語氣令她胃痛,她低下頭。“我想留在這裏。”

  在一陣長久的沈默之後,當桑頓再次開口時,他的聲音顫抖著。“願上帝保佑你的靈魂,妮可。你愛他,是不是?”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面對她心中已經承認的事實。“是的,我愛他。”

  她的坦承令她的哥哥惱怒不已,他重重地摑了她一耳光。他的那一巴掌令她搖搖欲墜。妮可搖晃了一下,迅速站好。她的臉頰一陣火辣的疼痛,但是她並沒有叫出聲音。她只是盯著她哥哥,等著看他下一步怎麼做。

  他從未打過她。桑頓的脾氣向來很壞,但是還算講理。她告訴自己,這是因為戰爭的緣故,才使他變得好似陌生人一般。

  “你已經變成了叛徒。”他說道。

  這句話所造成的傷害遠比那一巴掌來得深。妮可的眼中充滿了淚水,她拚命地尋找著使他瞭解的方法。“我愛你,桑頓,”她說道。“而且我也為你擔憂。你的憤意正在吞噬你的心。想想你的兒子,尤裏需要你。忘了那可恨的自尊,為他的未來想一下。”

  他搖頭。“我的兒子跟諾曼人在一起絕不會有前途,”他怒言道。“傑堤在哪裡?他還在修道院嗎?”

  他的改變話題讓她憤怒。他的兒子對他這麼不重要嗎?所以他才能如此輕易地拋下他對尤裏的責任?

  “回答我,妮可,”他命令道。“傑堤在哪裡?”

  “他在這裏。”

  妮可伸手碰了一下桑頓的手臂,他推開她的手。“請你不要這樣,”她低聲說道。“傑堤想死,桑頓,但是羅伊不讓他死。”

  她的哥哥對她熱切的話語沒有反應。“他到底在哪裡?”

  “他跟其他的土兵住在一起。”

  “老天,他一定恨死了這種屈辱。”

  “羅伊答應要幫助他。”

  桑頓搖搖頭。“替我向傑堤帶個口信。告訴他,我沒有忘了他。我會……儘快回來。”

  “不!”

  她不知道自己尖叫了起來。她的尖叫聲在室內回蕩,尤裏瑟縮了一下,並且開始低泣。妮可衝到嬰兒床前,溫柔地拍著孩子的背。尤裏將拇指塞入口中,閉上了眼睛。

  “離開他,”桑頓命令道。“我不要你碰我兒子。”

  他嫌惡的態度仿佛她是個麻瘋病患。她站直身子,離開嬰兒床,轉身看著他。

  如果羅伊沒有用力推開房門,尤裏會繼續沉睡。打開的門撞了牆壁兩次才靜止。

  妮可跳了起來,尤裏放聲哭叫。

  羅伊站在門口。他的雙腿分開而立,雙手握著拳頭垂在兩旁。那是一種打鬥的姿勢,也是令人膽寒的姿勢。但是真正嚇壞她的是他的眼神。

  妮可安然無恙。羅伊一上樓就聽見妮可的尖叫,他立刻奔向嬰兒房。他的心跳仿佛停止了似,心中浮現出各種可能發生的狀況。當他跑到尤裏的房門,恐懼充滿了他的心田。

  她沒事。他注視著他的妻子,直到這個事實烙印在他的心中。

  妮可刻意隱藏住她的左額。從他冷漠的眼神看來,她知道他已經勃然大怒了。如果他知道她的哥哥打了她,他很可能會忘了自己是個有耐心的人,而變得跟桑頓一樣不可理喻。

  她決心阻止這場災難,但是她不知道該先安撫誰。尤裏仍然吵鬧著,除此外室內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沈默。幸好尤裏沒事,但是羅伊卻不一定。桑頓突然踏前一步。

  她站在兩個對手的中間。現在,桑頓和羅伊都盯著她。她輪流地望著兩人。

  接著,她跑向她的丈夫,投入他的懷中。“請耐心點,”她喃喃說道。“求求你。”

  她苦惱的語氣降低了他的憤怒。他迅速地握了她一下,然後將她推到他身後,全心全意地注視著他的敵手。

  妮可的哥哥又往前踏了一步。

  羅伊倚著門柱,雙臂交疊在胸前,注視著眼前的撒克遜人。他的從容令桑頓感到困惑。

  “我以為你會更早出現,桑頓。”

  羅伊溫和的聲音讓妮可的大哥有些不知所措,不過他很快就恢復了。“妮可把所有的秘密通道都告訴你了?”

  羅伊搖頭。他可以感覺到他的妻子正在他身後擰著他後面的衣服。他知道她很害怕,決定不再增長她痛苦的時間。“做決定吧,桑頓。”他命令道,他的語氣嚴肅了些。

  妮可想站到她丈夫的身邊,但是他將她推向身後。他的目光從未離開桑頓的臉。“決定在於你,”他說道。“放下你的劍,宣誓對我效忠,或者……”

  “或者怎麼樣?”桑頓問道。“死嗎?諾曼人?我會先殺了你。”

  “不!”妮可大叫道。她感覺有人將手放在她肩上。她轉頭,看見洛倫正站在她後面。

  “男爵?”洛倫說道。

  羅伊仍然盯著桑頓。“送夫人回房間去,洛倫,你留在那裏陪她。”

  洛倫必須拉開妮可抓住羅伊衣服的手。“不!”她再次叫道。“羅伊,尤裏……請讓我帶走尤裏。”

  這次是桑頓大聲反對。“別碰我的兒子,妮可,你已經選擇了你的路。”

  她這時才放開羅伊,挺起肩膀走出嬰兒房。

  羅伊上前一步。洛倫踉在妮可身邊,然後關上房門。

  桑頓朝羅伊再踏近一步。“你應該讓你的士兵進來。”

  “為什麼?”

  桑頓微笑道:“來保護你。我現在要親自對付你,畜生,我要殺了你。”

  羅伊搖搖頭。“不,你殺不了我的,桑頓。事實上,我希望你過來試試看,”他歎了一口氣。“那樣我就能殺你了。我將因此獲得莫大的滿足,但是我的妻子會很傷心。”

  “她背叛了自己的家人。”

  羅伊揚起眉毛。隨著時間的流逝,他愈難控制他的怒火。“妮可何時變成了叛徒?”他以溫和、自製的聲音問道。“是在你背棄她之前,還是之後?”

  “背棄她?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胡說什麼。”

  “是嗎?你拋下她去北方,讓她自生自滅,”羅伊反駁道。“接著你又把你的兒子送來給她,增加她的負擔。她費盡心思地保護尤裏的安危,但是你完全不理會她所做的犧牲,是不是?沒錯,你是拋棄了她。”

  “那時,北方需要我。”桑頓吼道。

  “啊,是呀,北方,”羅伊慢條斯理地說道。“那裏不也正是你拋下你的弟弟,讓他自生自滅的地方?”

  桑頓的瞼立刻脹紅。他的心中充滿了對這個諾曼人的怨恨,令他無法理智的思考。“我得到的消息是他已經死了。”

  他的語氣告訴羅伊,他並沒有說出全部的真相。“不對!”羅伊說道。“你所得到的消息是他受傷了。當你聽說了他所受的傷,你就拋下他等死。這是真正的經過,不是嗎,桑頓?只剩下一條胳臂的傑堤無法再護衛你,所以對你已經失去了利用的價值。”

  桑頓對羅伊獲得的情報感到震驚,這個諾曼人想把他弟弟的不幸怪到他頭上。“我繼續作戰是想替我的弟弟報仇。”

  羅伊覺得一陣厭惡感。他只是把一些情形拼湊起來,猜測傑堤是遭人棄之不顧,因此自暴自棄。現在,桑頓為自己卑鄙的行為辯駁,正好告訴羅伊,他的猜測是對的。這個混蛋真的丟下他的弟弟,任他留下來等死。

  “傑堤知道你拋下他,是不是?”羅伊問道。

  桑頓聳聳肩。“他瞭解。我的弟弟也成了叛徒嗎?”他問道。“是他跟你說了經過的情形?或是妮可要他說的?她是不是趁他如此虛弱說動了他,讓他以為跟諾曼人在一起比較好?”

  羅伊沒有回答他。“告訴我,”他命令道。“你之所以責備妮可,是因為她嫁給了我,還是因為她還活著?”

  “責備她的是她自己的告白。”

  “什麼告白?”

  “她告訴我她選擇了你,”桑頓怒道。“她不是被逼的。她讓你碰她,是不是?天哪,我自己的妹妹竟跟一個諾曼人上床,但願那支箭射穿她的心就好了。”

  羅伊的自製力不見了。桑頓來不及做準備,因為羅伊的行動太快了。他還來不及保護自己,羅伊的拳頭已經擊中了他的臉。這一拳讓桑頓後退,撞上了壁爐。壁爐架脫落,掉在地上。

  羅伊打斷了他的鼻樑。他但願自己打斷的是桑頓的頸子。

  嬰兒尖銳的哭聲讓羅伊重拾自製力。他瞥了嬰兒一眼,確定尤裏沒事。接著,他踢開了石牆上的鑲板。

  “我讓你進來是因為我想跟你說話。我要知道當我的妻子在倫敦時,那個威脅她的男人是誰。在你離開之前,你必須告訴我他的名字。”

  桑頓搖頭。“我不知道你在扯些什麼,”他憤怒地說道,然後以手背拭去他嘴角的血跡。“我們沒有人在倫敦……還沒有。”他附加說道:“不過也快了。我們會回到屬於我們的地方,諾曼人將一個不留……”

  “省省你那一番政治辭令吧,”羅伊打斷他。“我要真相。告訴我那個撒克遜人的名字,桑頓,否則別怪我動粗。”

  尤裏的哭叫聲終於傳入桑頓的怒氣之中。他走向嬰兒床,抱起他兒子,輕柔地拍著尤裏,想使他安靜下來。

  “我要帶走我的兒子。”

  “不行,”羅伊答道。“你也許毫不關心孩子,但是我跟妮可很在乎。外面寒冷又下雨,你不能在這種氣候下把尤裏帶出去。我跟你訂個約定,”在桑頓抗議之前,他附加說道:“等你幫你的兒子找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你就可以派人來帶走他。”

  “你會讓他離開?”

  羅伊點頭。“我向你保證,”他說道。“現在,我要你發誓你真的不知道是誰曾經威脅我的妻子。”

  “告訴我事情的經過。”桑頓問道。

  羅伊說明了那個給妮可匕首,還指示妮可殺死他的老女人的事。從桑頓的神情看來,他是真的不知道這件事。

  “歸順威廉的那些撒克遜貴族是不能信任的,”桑頓說道。“我們永遠也不會把這種任務交給他們去做。去查查你自己的手下吧,”他附加說道:“撒克遜人不會派女人去做男人的工作。”

  羅伊相信他。他看著桑頓將尤裏放回嬰兒床。這個撒克遜人是他的敵人,卻也是妮可的兄長,羅伊耐心地等待他們父子道別。

  桑頓深吸了一口氣。他的理智告訴他,這個諾曼人是對的。但是將他的兒子留在敵人的巢穴卻令他不安心。他必須相信諾曼人會信守承諾,這令他更不安。

  “尤裏將被送到我妻子的家人那裏。當他們到達時,你就把尤裏交給他們。”

  這是一個命令,不是請求。羅伊點頭,並且說出了他的決定:“你岳家的人可以來。只要我確信尤裏跟他們在一起很安全,我就讓他走。你可以走了,桑頓,我給你的時間所剩不多了。”

  桑頓低頭看了看兒子,然後走向隱藏的階梯。

  “拋棄仇恨吧,桑頓,還有時間。沒有必要毀了你自己。”

  即使桑頓聽見了忠告,他也沒有承認。他頭也不回地走下階梯。

  羅伊關上鑲板,然後走向嬰兒床。尤裏再一次大發脾氣。

  羅伊抱起他,照著妮可的方式,讓尤裏靠在他的肩上,輕聲地說一些他曾經聽他的妻子說過的喃喃耳語。沒多久,他就安撫了這個發脾氣的小傢伙。

  殷吉等在走廊上,羅伊命令他將通道的鑲板封起來。

  他看見艾麗站在樓梯口,便示意她過來。“孩子沒事,”當他看見她皺眉時,便說道:“他沒受傷。”

  尤裏現在完全醒了。他靠著羅伊的肩膀,看著四周。艾麗伸手接過他。“你安撫了這個小東西,”她說道。“現在,你最好去安撫另一個。”說完,艾麗臉紅了。“請寬恕我,爵爺,我太放肆了。不過我擔心我的妮可,她現在一定擔憂極了。”

  羅伊點頭。“是的,艾麗,她一定很擔心。”他同意道。他拍拍尤裏的頭,轉身走到走廊上。事實上,他很害怕眼前的工作,因為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安撫妮可。

  羅伊走進寢室時,她站在窗前,望著窗外的夜色。門一打開,她立刻轉身。她臉上的神情令他心痛。她很害怕。羅伊疲憊地歎了一口氣。他猜想她以為他已經殺了她的兄長,正等著他的證實。

  洛倫站在壁爐前,看見他的主人進來,他鬆了一口氣。“妮可夫人很擔心。”他說出了顯而易見的事實。

  羅伊一直注視著他的妻子。“她不需要擔心,她的哥哥還活著。”

  洛倫藏起他的笑容。他經過羅伊朝外走去。“她擔心的不是桑頓,男爵,她擔心的是你。”說完之後,他走出房間,關上房門。

  “我不是擔心你。”妮可說道。

  “洛倫說是。”

  “他說謊。”

  “他從不說謊。”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我應該恨你,羅伊。是的,我該恨你。從我們相遇的那一刻起,那些最可怕的事就一直發生在我身上。看著我,”她舉起雙手。“我的雙手全是傷痕,而且我的肩上也有一道醜陋的傷疤。這些都是你的錯。”

  妮可解下她的腰帶,丟在地上。然後踢掉她的鞋子。“這全是因為你是諾曼人,所以一切都是你的錯。”她拉起罩衫,丟在一旁,然後扯下村裙。“怎麼樣?”她問道。“你沒有什麼話要為自己辯駁嗎?”她沒有給他時間回答。“如果不是你,我也不會滿身是傷。”

  “我認為你只是容易發生意外罷了。”

  他不認為她聽見了他的話,因為她正忙著舉出他的缺點。即使她將暴風雨的來臨也歸咎於他,他也沒有笑出來。羅伊任由她大吼大叫,他瞭解她急需將她的憤怒和恐懼宣洩出來。是的,她害怕問出桑頓和尤裏的事情。

  當她身上僅剩下內衣時,她已經筋疲力竭了。她面對著他站著。她的頭低垂,腳趾縮在燈芯草編制的席子內,看起來非常脆弱。

  “你準備聽我說話了嗎?”

  她沒有回答他。“妮可,到這裏來。”

  “不!”她走了過去,站在他面前。“我永遠不會再服從你的命令,羅伊。”

  她已經服從了,但他不認為現在是指出來的時機。他以雙臂圈住她,試著使她靠著他。

  她推開他的手。“我也不會再讓你碰我。”

  羅伊不接受她的拒絕。他用力地將她拉人懷中,緊緊地擁著她。她已經準備接受安撫了。她癱倒在他身上,抱住他的腰,毫無壓抑地哭了起來。她的哭聲就像小尤裏一樣的大聲。羅伊沒有阻止她哭,只將下巴貼著她的頭頂,等著她停止。

  當她收住淚水時,他的衣衫已經濕透了。妮可靠在他的胸前,繼續抽泣了幾分鐘。她自己的行為令她很驚駭,但是她無法阻止自己。當羅伊走進寢室時,她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一確定他平安無事,她就再也克制不了自己的情緒了。

  此刻,疲憊和寒冷令她微微發抖。羅伊感覺到她的顫抖,更加收緊了手臂。“在你著涼之前,還是上床去吧。”他以低沉、粗廈的聲音說道。

  她不理會他的建議。妮可不明白為什麼,但是她需要他再抱著她。“你一定認為我像個孩子,”她說道。“我的行為實在跟尤裏沒什麼差別。”

  “你的行為也許像他,但是你的味道比他好聞多了。”

  妮可明白他在調侃她。對已發生的悲劇來說,這是個奇怪的反應。“羅伊……”

  “什麼事?”

  好久之後,她才問道:“我是個叛徒嗎?”

  “不是!”

  他大聲的否定讓她嚇了一跳。“別生我的氣,今晚已有太多的怒氣了。”

  他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抬頭看他。“我沒有生你的氣。令我生氣的只是這個問題。桑頓說你是叛徒,是不是?”

  她的眼中再次充滿淚水。他很驚訝她竟然還有淚水。“老天,妮可,別又開始哭了。事情已經過去了,桑頓沒事。”

  “我知道他沒事,”她叫道。“我擔心的是你!”

  她的激動令他吃驚。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該覺得這是一種侮辱。“你對我的能力這麼沒有信心?”

  她以手指戳著他的胸膛。“你的能力跟這件事沒有關係。”

  “沒有嗎?”

  他看起來非常困惑。“當然沒有。”

  “妮可,說清楚一點”

  “桑頓是我的哥哥。”

  “我知道。”

  “我比你瞭解他。”

  “沒錯。”

  “他有很多優點。”

  “別在我面前替他辯護。”

  她想轉頭,但是羅伊不放開她。他強迫她再次看著他,然後以指頭輕撫她的臉頰。“是他弄的,是不是?”他皺眉問道,語氣之尖銳跟她紅腫的臉頰一樣疼痛。“如果你告訴我,他不是故意打你,我會完全失去耐性。”

  “你怎麼知道桑頓打我?他告訴你的?”

  “你的臉頰上有男人的掌痕,夫人,所以我知道。”

  他憤怒的語氣令她打個冷顫。“你不會失去耐性的,”她說道。“這正是我要向你解釋的。桑頓的脾氣很壞,從小就總是來不及深思而先有行動。爸爸一直都很絕望,因為他似乎無法教桑頓學會克制自己。我的兄長戰鬥起來會不守規則,羅伊,但是你會。”

  他的微笑充滿了溫柔。“你怎麼知道我會如何作戰?”

  “我就是知道,”她答道。“你有很強烈的價值觀,也會克制自己的脾氣,而且你很有耐心。在前往倫敦的旅途中,我一直想逃跑,你只是一再地把我捉回去,從未發過脾氣。”

  妮可突然覺得很累,她再次靠著羅伊。“戰爭改變了桑頓。他現在滿心的怨恨,絕不會公平地作戰。”

  “而你相信我會?”

  “當然會。”

  他吻了她的頭頂,然後抱起她,將她送到床上。他的心正在微笑。他不認為她知道自己對他做了何種讚美。他的妻子並不瞭解何謂公平,何謂不公平。她顯然認為一個人的行為該有特殊的規則。

  她全想錯了,但是他並不打算向她解釋在戰爭中並沒有任何規則。他只是很高興她關心他。

  他讓她站在床邊,然後伸手解開她內衣上的絲帶。“你在做什麼……”她問道。

  “脫掉它。”他答道。

  她想推開他的手,內衣的絲帶滑下她的手臂。“我要穿著它。”

  “我不要。”

  內衣滑落至地上。她的赤裸讓她困窘得無暇爭辯。她拉開被單,鑽進床裏面。羅伊只看了她光滑的身軀一眼,她就已經以被單將自己緊緊地裏住了。

  她的羞怯令他覺得好玩。羅伊卸下身上的衣衫,吹熄蠟燭,上床去。他很高興他不必強將她拉入懷中,夜晚的寒意已經幫了他的忙。妮可翻至他的身旁,借取他的體熱。他側身以手臂圈著她,將她的腿壓在他的雙腿之間,並且將她的頭壓在他的下巴之下。幾分鐘之後,她便不再發抖了。

  他喜歡將她擁在懷中。她身上淡淡的香味足以使一個男人心神蕩漾。他想要她。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可是對她而言,這太快了。他昨晚弄痛了她,她需要時間來減輕疼痛。今晚,她才剛經歷一場苦痛,又需要時間來消除她的沮喪。不,他不應該碰她。

  該死,當他靠近她時,他的自製力幾乎等於零。羅伊真不明白這一點。她只是他的妻子,如此而已。他很驚訝她對他會有如此強烈的影響力。

  “你要如何處置桑頓?”妮可在黑暗中問道。她全身緊繃地等待他的回答。

  “我不打算處置他。”

  她不明白。“你把他關起來了?你要帶他去倫敦,是不是?”

  她再次緊張不已,羅伊緊擁著她。“我放他走了,妮可。”

  這個消息令她震驚得久久說不出一句話。接著,她才問道:“你放他走會不會引起什麼麻煩呢?”

  她的問題十分荒謬,讓他不自禁地笑了起來。“不會。”他淡淡地說道。

  “我聽見了一陣騷動,”她說道。“好象牆壁被撞凹的聲音。”

  妮可的手放在他胸前,等著他回答。他的肌膚是如此不可思議的溫暖,她心不在焉地以指尖輕撫著他。他握住她的手,阻止她。又過了一分鐘,她終於明白他不打算回答。她猜想自己必須探問。“你們打架了?”

  “沒有。”

  “那麼我聽見的聲音是怎麼一回事?”

  他長歎了一口氣。她不會放棄的。“是壁爐架掉到地上。”他的聲音仿佛快睡著了。

  她靠過去看他,看見他閉著眼睛。“只是掉了?”

  “睡覺,妮可,很晚了。”

  “你為什麼讓桑頓離開?”

  “你知道為什麼。”

  “你讓他走是為了我,是不是?”

  他沒有回答。

  她吻了他的下頷。“謝謝你。”

  他睜開眼睛,對她皺起眉頭。“你不必謝我,”他以嚴厲的口吻說道。“我只是想跟桑頓談話,而我們也的確談過了。我給他一個投降的機會,但是他選擇拒絕。你明白這代表什麼意思,是不是?”

  妮可完全明白,但是她不想談,她轉身,但是羅伊握住了她的頸背。“我不允許你欺騙自己,桑頓將一直抗拒到他死。如果他再回來,我必須殺了他。”

  “但是尤裏怎麼辦?”她叫道。“桑頓必須回來探視他的兒子,你不可能……”

  羅伊溫柔地壓下她的頭,同時,他以一個長吻封住了她的抗議。

  當他終於放開她時,她已經喘不過氣來了。他盯著她的唇。她的唇紅腫又迷人。他以拇指撫著她的下唇,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他深吸了幾口氣,緩和自己的思緒。

  “現在,你聽我說,”他以嘶啞的聲音說道。“桑頓不會回來了。你哥哥會派他妻子家的人來接尤裏。如果我認為那些人可以信賴,我會讓孩子離開。”

  “不。”她試著想推開他。

  他以一條腿壓住她的雙腿。“桑頓是尤裏的父親。因為他是你的家人,所以我同意他了。別跟我爭辯,妮可。”

  “就像我不能跟你爭論傑堤的事一樣?你不讓我見我的弟弟,而且不給我一個好的理由。你對我要求太多了,羅伊。”

  “我只要求我確信你能做到的事,”他反駁道,並吻了她的眉毛。“我對傑堤的決定並不是有意要傷害你。”

  “但是你還是傷害了我。”

  “我懂,你仍然認為我故意不讓你見傑堤是為了想傷害你?”

  “不,”她歎息地坦言道。“你不是那種心胸狹窄的人。”

  “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決定可能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當我決定你不能見他時,也許我是為了傑堤著想?”

  “傑堤愛我,他現在需要我。”

  “他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你,夫人。”

  他語氣中的怒意令她十分不解。“我永遠也不會傷害傑堤。”

  “會的,你會的,”他答道,並且氣憤地搖頭。“當我去修院接你時,我記得跟你說過,我會負起照顧傑堤的責任。你當時沒有聽見我所說的話嗎?”他問她。

  “我不記得了,”她怒道。“我那時很難過。我無法相信你竟然認為我會故意傷害我自己的弟弟。我一向都很照顧傑堤,他是家中最小的,現在,我……”

  “妮可,停止你的長篇大論。傑堤會把你的關心誤認為同情,你的憐憫會侮辱了他。他現在有很多事必須擔心,我不能讓你增加他的負擔。”

  “他要擔心什麼?”

  “我。”

  雖然奇怪,但是他這句傲慢的回答卻安撫了她。在她的心中,她知道羅伊說的沒錯。傑堤是個驕傲的男人。如果他知道她正在觀看他的掙扎,那將是一種屈辱。而且她無法隱藏住她的擔心,他勢必會將她的關心誤認為是同情。

  她丈夫對桑頓的瞭解也沒錯。答應讓尤裏離開之後,桑頓就沒有理由再回來。她祈求桑頓能明白他的好運,她知道羅伊不會再給他第二次活著離開的機會。

  妮可將頭枕在羅伊肩上,閉上了眼睛。她此刻覺得無法適應這一切。她不是個容易耽溺於自憐的人,但是自從諾曼人當家,每一件事都變得一塌糊塗。

  羅伊抬起她的臉,吻了她的前額和鼻樑。“我想要你,妮可,”他歎息地說道,然後突然翻身,以雙臂枕在她的身下。妮可平躺著,她丈夫覆蓋在她身上。“在我忘了我的好意之前,快睡吧。”

  她不想睡。她需要他碰她。在他跟她做愛時,她可以假裝他真的愛她。她甚至不在乎她可能是在欺騙自己。跟桑頓的見面是如此地痛苦,如此地令人心碎。羅伊可以讓她忘了那些折磨,即使只是短暫的片刻。

  “你說你想要我,”她以十分羞赧的聲音說。“別改變心意,羅伊。我也想要你。”

  他以手肘撐起身子,微笑地看著她。注意到他不懷好意的笑容,她的心開始狂野地怦然猛跳。“怎麼又如此害羞了?剛才的半小時你一直貼著我,而且還是一絲不掛……”

  “我們的談話讓我忘了--我沒穿衣服,”她支支吾吾地說道。“我現在記得了。請你吻我,你會讓我忘了羞怯。你昨晚就辦到了。”

  他搖搖頭。想起昨晚他們的做愛,讓他渴望再次擁有她。“我會弄痛你。”

  “一個吻?不會的。”

  “我不會停止,妮可。我的自製力會消失。”

  她的笑容讓他神魂顛倒。“我喜歡你失去自製力。”

  她以雙手捧住他的臉,拉下他的頭。她徹底地吻了他。她攀附著他,讓她對他的愛和熱情取代她的心緒和靈魂。

  她的回應粉碎了他的自製力。他試著放慢速度,給她充裕的時間。但是他已經忍受太久了,他根本無法慢慢來。在他完全投降的同時,她也找到了她的高潮。閃耀的光芒淹沒了她。她抓住她的丈夫,讓滿足的快感貫穿全身。她不害怕,即使在她覺得她的身、心仿佛分開之時,她仍歡迎這種燦爛的感覺,因為她知道羅伊會保護她。

  當最後的顫慄消退,她躺回床上,以為自己已經死了。他則以為自己殺了她。他十分滿足地癱在她身上。他甜美的妻子奪去了他全部的力量,也搶走了他的意志力,因為他似乎無法自她身上移開。

  他花了好幾分鐘的時間才恢復過來。接著,他開始擔心了。“妮可,你還好嗎?”

  他關懷的口吻溫暖了她的心。“還好。”

  他可以聽見她語氣中的羞赧。老天,他笑了起來。幾分鐘以前,這個女人狂野極了,但是現在,她顯然很難為情。

  “你為什麼這麼高興?”她羞怯地問道。“你在笑我嗎?”

  “你讓我很高興,”﹒他告訴她。“所以我才笑。”

  “羅伊?”

  “什麼?”

  “事情不會就此平息,是不是?”

  她害怕的口吻讓他安靜了下來。“我會照顧你,妮可。”他迂回地回答她。

  “尤裏必須離開。”

  “沒錯。”

  “你相信尤裏走後,桑頓不會再回來嗎?”

  “我希望如此。”他坦承道。

  “他會回來找傑堤。”

  他長歎了一口氣。他原本希望她不要這麼快就想到這一點。“傑堤不會跟桑頓走。睡吧,妮可,我的職責是保護這個家。”

  是的,這是他的職責。只要他覺得對的,他一定會義無反顧地去做。在她選擇他做為丈夫時,這個職責就已經落在他的肩上。

  她全心全意地希望他做那些並不是由於職責的驅使。妮可閉上眼睛,極力不哭泣。她有了羅伊的保護,是的。

  但是她更想要他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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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妮可抱著尤裏走進大廳時,羅伊正站在食品貯藏室的附近。一個妮可不認識的年長士兵站在她丈夫旁邊,低聲地說話。他們兩人正望著長桌移到大廳中間之前所放置的地板。

  她決定上前打擾他們。她走上前去問候她丈夫,尤裏喃喃地發出一些聲音。當羅伊轉向她時,尤裏向羅伊伸出了手臂。

  他接過孩子,讓孩子靠在他肩上,然後看著他的妻子。她抱著雙臂微笑地看著他。

  “早安,羅伊。”她想上前親吻他,但是卻沒有那麼做。有陌生人在場,她不想使他的丈夫為難。

  但是羅伊似乎不在乎有外人在場。他握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頭吻了她。接著,他摟著她,然後轉向那個士兵。

  “你還沒說完,湯姆?”他探問道。

  “我是說這塊地板尚未塌陷真是一項奇跡,爵爺。你可以看見這裏的地板已經腐朽了。”他比了一下。

  羅伊點頭。“完成你的調查,”他令道。“今晚跟我們一起用餐,我要聽你的評估。”

  黑髮的士兵向他的男爵敬禮,不過他的目光卻望向妮可。她推了推她丈夫,羅伊終於想起了禮儀,向湯姆介紹了他的妻子。妮可對著土兵微笑,而羅伊則開始在心中默數。他才數到五,湯姆的臉就紅了。這是一種奇怪的苦惱。但是他的士兵卻全都受此折磨,不管是年紀輕的還是年紀大的都一樣。妮可只要專心地注意一個男人,那個人就會從一位能幹的士兵變成一塊浸了牛奶的吐司。

  這是可恥的。湯姆現在正在拉他的衣領。他的動作仿佛是有一股熱浪正襲向他。

  羅伊瞪著湯姆,意思是要他快走。當湯姆一邊要走出大廳一邊又想多看妮可幾眼時,羅伊生氣地搖著頭。他當然絆到了自己的腳,然後才像個笨拙的小學生一般衝出了大廳。

  妮可抬頭看著羅伊。“土兵們在你身邊時似乎都很緊張,”她說。“我相信你一定嚇壞他們了。”

  他微笑著。她認為他是以為她在讚美他。她正打算解釋時,他轉移了她的注意力。“我沒有嚇壞你吧?”

  “幾乎就跟你嚇到尤裏的程度一樣。”她答道,然後抬頭看著尤裏,看見他正在吸吮羅伊上衣的扣子。

  “你準備告訴我你今天的計畫了嗎?”他說道。

  “我的計畫?”她似乎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我要聽你列出你的工作計畫。”他耐心地解釋。

  “什麼工作計畫?”

  “妮可,你昨晚沒有在聽我說話嗎?我記得告訴過你,每天早上你得向我大略說出一天的計畫。”

  “我當然聽了,”她衝口說道。“別皺眉頭。我真的記得,我只是沒有任何計畫要告訴你,因為你已經全都接手了。”

  “解釋清楚。”他命令道。

  她不喜歡他嚴厲的語氣,但是她並沒有說出來。“如果傑堤和尤裏都不需要我,我實在沒理由留在這裏,”她說道。“而你顯然更不需要我。”

  妮可希望他反駁,但是他沒有。“你仍然必須解釋你為什麼沒事做。”他提醒她。

  她聳聳肩。“我原本以為我要照料這個家。然而,你已經接手了這項職責。昨天,你給了僕人們命令。我猜你會繼續做下去。”

  “昨天的情形比較不尋常,”他答道。“你睡過頭了,記得嗎?”

  她記得。她低頭望著地板,她的丈夫幾乎整晚都在跟她做愛。“我很累。”她說。

  她的臉頰轉為粉紅。他不知道她現在在想些什麼。他提醒自己,他是個有耐心的人。“這不是重點,”他告訴她。“你不在,所以我做了一些決定。”

  “例如把桌子挪到中間?”

  羅伊點頭,她又說道:“但是我更改了這個命令,以及其他的命令。你很不高興。”

  “是的。”

  她搖搖頭。“羅伊,我不明白你要我怎麼做。我一直試著跟你相處,但是你那些矛盾要求卻令我困惑。你要,還是不要我管理這個家?”

  “我要你管理這個家。”

  “那……”

  “但是我永遠也不要你撤銷我所下達的命令,你現在明白了嗎?”

  “你是說你的懊惱是因為我更改了你的命令?”她問道。“你召集僕人是因為……”他點了頭,所以她不再說下去。

  “你是故意的,是不是,妮可?”

  “什麼是故意的?”她完全知道他在問什麼。

  “更改我的命令,”他答道。“是不是?”她沒有立刻回答,所以他又問道。

  她垂下肩膀。這個男人實在狡猾。“我是故意的。”她坦承道。

  “為什麼?”

  “因為這是我的家,我的僕人,”她反駁道。“我借此抗議你的干涉。”

  妮可走到另一端,然後轉身再看著他。“我沒有干涉你的職責,所以我不認為你應該干預我的。”

  他上前一步。“你說反了,夫人。這不是你的家,也不是你的僕人,他們現在已經屬於我。此外,”在她能爭辯之前,地附加說道:“你永遠都不可以再用那種口氣跟我說話。”

  他沒有提高聲音,但是妮可依然覺得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用吼的,連尤裏也注意到了。他停止吸吮的動作,睜大眼睛看著羅伊。

  這時,艾麗走進大廳。妮可以為可以借此平息她丈夫突如其來的怒火。但是她錯了。羅伊示意艾麗上前,將尤裏交給她,然後命令她帶孩子上樓。

  他等艾麗離去後才把注意力轉回妻子身上。他臉上的神情令人害怕。“坐下。”

  她的雙臂交疊在胸前。這一次,她不打算再讓步了。他必須明白她不是他的僕人。她是他的妻子,他必須以對待妻子的方式對待她。她無法完全看著他的眼睛,但是當她開口時,她儘量不使自己的聲音發抖。“如果你希望我坐下,就該親切地請求。我不是那些接受你命令的士兵,我是你的妻子。你明白這兩者的差別吧,是不是?”

  他猜想在城外操練的士兵都明白了,因為妮可幾乎是吼叫他說完這些話。她真的需要克制一下自己的脾氣,他在心中想道。不過他仍然對她的表現感到高興。她害怕,但是她仍然堅持立場地向他抗爭。

  當然他也不打算讓步。“坐下。”他再次命令道。

  這一次,他的命令語氣不再那麼強烈。妮可大歎一聲,然後坐下。她丈夫的表情告訴她,他們將花一整天的時間來爭論這些問題。他真是頑固不通,決不會放棄的。這是她最後一次順著他的心意。

  妮可把手肘放在桌上,撐住她的頭,然後抬頭看他。“我準備好了。”她順從地說道。

  “準備什麼?”她碎然的接受態度令他吃驚。他原本還期待她會先吵鬧一番。

  “聽你的訓話。”

  “我沒有要訓話。”

  她開始站起來。

  他的雙手緊握在背後。“但是……”他開始說道。

  她再度坐下。

  “有一些事情我想再一次跟你說明,夫人。你必須明白我們的婚姻該如何運作。”

  “你明白嗎?”

  她的打岔令他皺眉。“我明白,”他說道。“我已經仔細地考慮過了。”

  “我在你的考慮之中佔有一席之地嗎?”

  “當然有,”他答道。“你是我的妻子。”

  她認為自己應該高興他還記得這項事實。“然後呢?”她探問道。

  “我的職責是保護你。你同意這一點吧,是不是?”

  她點頭。

  “現在,我們來談一談你的主要職責。”他繼續說道。

  “那是什麼?”她發現自己迫切地想聽聽他要說些什麼。她猜測他所說的會令她勃然大怒。

  “這很容易瞭解,妮可,”羅伊說道。“你的職責就是讓我平靜的過日子。現在,如果你能夠只做好你的職責……”

  “我沒有讓你平靜嗎?”

  他搖頭。“在言行舉止方面有一些特別的規定,夫人。我希望你瞭解那些規定,讓我們能平靜地共同生活。”

  她以指頭在桌上敲著。羅伊沒有提及“愛”和“關心”的字眼……還沒有,她儘量不使自己覺得沮喪。“有哪些規定?”她問道。

  他很高興她感興趣。他的耐心總算有了收穫,他的妻子已經準備聽他說話了。“第一,”他開始說道。“你永遠不可以對我大聲說話。第二,你必須毫無疑問地服從我的命令。第三,你不可以再哭。第四,你不可以讓率性的行為左右你的決定。第五……”

  “等一下,”她叫道。“請回到第三點。你是不是告訴我,我不能哭?”

  “沒錯。”

  “為什麼?”

  他覺得生氣,因為她的神情顯得如此不可思議。“我不喜歡。”

  “我喜歡。”

  這一次換他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你在開玩笑。”

  “我非常認真,”她答道。“我喜歡哭。當然不是所有的時候,只是有的時候。哭過之後我會覺得舒服一點。”

  羅伊盯著妮可好一會兒,才明白她不是在開玩笑。這個瘋狂的女人是認真的。他搖搖頭,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種不合邏輯的話。

  妮可想使他瞭解。“有時候,當我的心中充滿沮喪,每一件事都亂七八糟時,哭泣會讓我舒服些。你明白了嗎?”

  “不明白。”

  她耐著性子。她發誓他一定明白。她不知道為什麼這段愚蠢的對話對她如此重要,但是這真的很重要。她決定換一種方式。“難道你未曾有過憤怒到想要打人的經驗?”

  “我不會哭。”

  “不,你當然不會哭,”她忍住笑,反駁地說道。她丈夫似乎對這一點可能性十分火大。“但是,當憤怒積聚在你心中,使你氣得想打……”

  “那我就放手去打,”他打岔說道,並且停頓了一下,皺起了眉頭。“但是我決不會為這種事情哭泣,夫人。”

  她放棄了。這個男人太遲鈍了,根本不會懂。

  “妮可,答應我你不會再哭。”

  “為什麼?”

  “因為我不喜歡看見你不快樂。”

  她的某些怒火消失了。“你喜歡我快樂?”

  “當然,”他答道。“你如果快樂,我們就能處得更好。”

  “那麼愛呢?”她問道。“你要我愛你嗎?”她屏息靜待他的回答。

  他聳聳肩。

  她想殺他。“要,還是不要?”她問道。

  他看著她。“這個問題跟我們的討論沒有關係。”

  “愛跟婚姻沒有關係?”她吃驚地問道。

  羅伊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他突然覺得失去了自信。

  妮可的雙手交疊在桌上。她決定告訴他事實,讓他知道她真正的心意。向羅伊表白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如果他拒絕了她該怎麼辦?這是一場賭博,因為她希望也祈求他能告訴她,他真正的心意。

  “我告訴桑頓我愛你。”她絞著雙手等待他的反應。天哪,她覺得自己此刻十分脆弱。

  “是嗎?”他的語氣聽起來很驚訝。

  她點頭。“是的。”她以更肯定的語氣說道。

  他歎了一口氣。

  她抬頭想看看他是在笑,還是皺著眉頭。然而,他的表情卻沒有透露什麼。他的神情看起來好象是她剛給他看了晚餐的菜單。“你有什麼感想,羅伊?”她問道。

  “我瞭解你這麼說的理由,”他答道,並且點頭強調。“你想得到他的合作。”

  “他的合作?”

  他再次點頭。他的語氣聽起來滿含該死的邏輯,認為自己的猜測無誤。她真希望能踢他一腳。

  “你希望桑頓接受我,所以才告訴他你愛我。”

  他認為她對她哥哥說的是謊話。妮可睜大了眸子,不知道自己是否該糾正他。這次的談話一點也不順利。

  “我要桑頓相信我跟你在一起很快樂,”她說道。“他要我跟他一起走。”

  “所以你告訴他,你愛我,想跟我在一起。但是你當時想的是尤裏和傑提,是不是?”

  “對,”她悻然地說道,再次敲著桌子。“我要他相信,是我選擇你做為我的丈夫。”

  “你的確是選擇了我。”

  他們一直在兜圈子。羅伊開始踱步。“這很有道理,夫人。你是想緩和你的兄長對你的處境所擔憂的心情,沒想到卻惹起他的怒火,所以桑頓才會罵你是叛徒。”

  “非常合理的推測,”她說道。“你全猜到了,是不是?但是你仍然必須給我一個滿意的答復。你要我愛你嗎?”

  “我不知道,”他坦白說道,口氣有些遲疑。“你想愛我嗎?”

  她想掐死他,他顯然不知道這段談話對她有多重要。他如果知道,就不會表現得這麼不耐煩。她不知道自己是該哭泣,還是該丟東西。也許她該兩者都做。

  “你能對我說的只有這句話?”她問他。

  “不”

  她的心開始怦然大作。也許他現在想告訴她,他要她的愛。剛才那幾分鐘已經讓她放棄希望了,她知道他還未愛上她,但是也許他的態度正在軟化。假以時日,在溫柔和關愛的耳提面命之下,他也許會稍稍地愛上她。

  羅伊無法掩飾自己的怒意。妮可眼光茫然地呆望著,顯然正在做白日夢。

  “你必須專心聽我說話。”

  她微笑地看著他。“怎麼了,丈夫?”

  “我說到哪裡了?”他顯然也分了心。

  “我問你是否想要我愛你,你說你不知道。接著我問你是否沒有別的話要對我說,然後……”

  “是的,我想起來了,”他說著轉身繼續踱步。他決心要轉移這個話題。事實上,他很不習慣討論這個話題。“妮可,我知道這對你而言很困難,但是如果你能想像……”

  “什麼?”她屏息地問道。他現在也許會說出她渴望聽的話,他猶豫支吾的態度就是最好的線索。他似乎也正煩亂不安。那又是另一個好現象,她在心中想道。

  他清了清喉嚨,轉身看著她。

  她坐直身子,等待著。

  “婚姻就像一張地圖。”他說道。

  她跳了起來。“什麼……”

  “婚姻就像一張地圖,妮可。”

  她搖著頭。“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她問道。

  老夫,她生氣了。她的反應令他很驚訝,她究竟是怎麼了?“你在想什麼?”他問道。

  “我想你應該跟你的士兵之一結婚。”

  說完,妮可繞過桌子,衝出大廳。如果她跑快一點,也許能在她開始尖叫之前趕回她的房間。

  妮可衝出去時,洛倫正好走進大廳,他們差點撞在一起。洛倫抓住妮可的肩膀,扶住她。他立刻注意到她眼中的淚水。“發生了什麼事,夫人?”他問道。“什麼事惹你傷心了?”

  “不是什麼事,”她怒道。“是什麼人!”她轉身想瞪羅伊一眼,卻驚愕地發現他正站在她身後,令她嚇了一跳。他一聲不響地跟在她後面。

  羅伊看著妮可,同時對他的副將說話。“你有什麼事嗎,洛倫?”

  “是的,男爵。”

  “那麼放開你的手,告訴我。”羅伊命令道。

  洛倫想起自己一直握著妮可的肩膀,立刻放手。“你吩咐有任何變化都要通知你,”他說道。接著,他迅速看了妮可一眼,才再次看著羅伊。“事情有變化了。他正大發脾氣。”洛倫微笑道。

  羅伊點頭。“這似乎是這個家族的特色,”他慢條斯理地說道,並且朝妮可的方向若有所指地皺了一下眉頭。“不過這一刻,我卻很高興。也該是時候了。”

  洛倫點頭,並跟在男爵旁邊,朝門口走去。“的確是時候了。”副將同意道。

  妮可暫時撇開自己的心情,她知道洛倫說的是她的弟弟。“是傑堤,對木對?是他在大發脾氣。”她衝向她的丈夫。

  羅伊突然停下腳步,妮可沒停,所以她撞上了他。他轉身,抓住她。“你不能干涉。”

  她得到答案了,絕對是傑堤的事。

  “我不會干涉,”她答應。“只要告訴我,為什麼他發脾氣會令你高興,我也想高興一下。”

  她沒有要求解釋,只是請求他。羅伊立刻答道:“我一直在等待你弟弟對他自己的狀況有某些反應。在這之前,我們必須強迫他吃東西,甚至強迫他動一動。傑提一直想逃避生活,妮可。現在,他終於睜開眼睛了。這一頓脾氣是個好的開始,所以我才覺得高興。”

  一直到他拉開她的手,她才曉得自己揪住了他的衣服。“你現在要怎麼做?”

  他的笑容驅散了她部份的恐懼。“我要幫助他轉移他的憤怒。”

  “怎麼轉移?”

  “給他一個目標?”

  “目標?”她重複說道,仍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要把他的憤怒轉移到我身上,”羅伊解釋道。“順利的話,在今天結束之前,你的弟弟會將他的憤怒全集中在我身上。他會為了想殺我而活下去。”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不該告訴她。她看起來似乎很害怕。

  “你不能給他別的目標嗎?”她問道。

  “不能。”

  她歎了一口氣,知道他是對的。身為領導人,他必須為每一個土兵的福祉負責。建議他把他的責任轉移到別人身上,對他無異是一種侮辱。他負起了照顧傑堤的責任,所以她不該試圖阻撓他。

  “我相信你,”她說道,然後露出了微笑。“我也不會擔心你。如果你毫無準備,你的口氣就不會這麼愉快。”她解釋道。“你一定會以你認為對傑堤最好的方式去做。”

  她踮起腳尖吻了他。“我耽誤你太多時間了,謝謝你耐心地解釋給我聽。”她對洛倫笑了一下,才轉身走向屋後的方向。

  “妻子能相信丈夫實在是件好事。”洛倫跟著羅伊走出外面時說道。

  男爵微笑道:“洛倫,你等在這裏,”他命令道。“等她從角落繞過來,立刻阻止她。我不要她干涉這件事,讓她待在屋裏。”

  副將看起來很吃驚。“你是說……”

  “妮可現在可能正想從後門出來。她是相信我,但是她仍然想看事情的經過。到那時,她根本無法阻止自己不干預。”

  洛倫笑道:“你很瞭解她,男爵。”

  羅伊搖搖頭,以喪氣的聲音說道:“此時此刻,我瞭解她。因為假若傑堤是你我的兄弟,我們也會跟她有相同的反應。至於說到完全瞭解我的妻子,我必須承認她比我當初所瞭解的要複雜太多了。即使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她都會勃然大怒。”

  他困惑的語氣讓洛倫同情地點頭。由於他從未結過婚,所以他也無法提出任何建議。

  不過羅伊並沒有期待他的回答。他對洛倫點個頭就走開了。他尚未踏上階梯就已經聽見傑堤的怒吼。

  他看見妮可的弟弟站在一圈士兵之中,其中一個士兵的鼻子流血了,羅伊猜想這是傑堤的傑作。他高興極了。他簡略地命令士兵解散,示意殷吉留在附近,然後單獨面對傑堤。

  傑堤的外表看起來很狼狽。他的頭髮散亂地垂在肩上,塵垢使得他的頭髮變成棕色。他的全身上下就跟他的頭髮一樣地髒。傑堤穿著一件發臭的藍色上衣和一條寬鬆的咖啡色長褲。他的眼中閃動著恨意,跟羅伊在幾天前所見到的呆滯目光有著戲劇性的差別。

  羅伊雙臂抱胸,瞪視著傑堤。接著,他冷靜地說明了他手下的士兵應該遵守的行為規定。即使當傑堤憤怒地衝向他時,他仍然以溫和又耐心的聲音說話。羅伊輕易地躲過了傑堤的攻擊,並且以腳絆倒了他。

  那孩子趴在地上,但是他沒有放棄,一再地攻擊羅伊。羅伊毫不費力地閃躲他的攻擊,同時繼續說完他的訓練計畫。傑堤使用他的拳頭、他的頭,和他的肩膀,想撞倒羅伊。甚至咒駡出惡毒的話。當他罵羅伊是混蛋擄掠者時,他發現自己手躺在地上,灰塵不斷地落在他四周。當灰塵消失,他看見羅伊聳立在他眼前。傑堤試著想站起來,但是羅伊以腳踩在他的胸前。

  “我不是擄掠者,也不是一個混蛋,”他說道。“我是你的男爵,傑堤,而你是我忠誠的屬下。”

  傑堤閉上眼睛喘氣。羅伊後退一步,繼續說他的規定,傑堤則蹣跚地站起來。他鼓起最後一絲力量,往羅伊的臉上吐一口痰。他當然沒有命中目標,但是他顯然侮辱了他的男爵。

  羅伊的反應是瞬間的。他用力地踢了傑堤的臀部一腳,使傑堤再度跌倒在地上。這個處罰並未帶有任何的憤怒。羅伊只是給這個孩子上了求生的第一課。

  同時,他也獲得了傑提的注意力。在盛怒之中,傑堤注意到羅伊看起來一點也沒有生氣的樣子。傑堤不明白,但是他的內心十分害怕,令他無法思考。看樣子,不論他如何激怒男爵,都無法使男爵殺他。這個認知令傑堤十分恐懼,因為這表示他必須繼續活下去。

  “我剛才跟你說明的可以歸納成一些基本的規則,”羅伊繼續說道。“你不能令你們的小隊蒙羞。你必須發揮自己最大的能力,以尊敬的態度對待其他人,而且永遠不能顯露出膽怯的一面,因為這樣會羞辱你們的小隊。你必須學著依賴其他人,而他們也會學著依賴你。這些事情很簡單,傑堤。”

  羅伊很清楚這個孩子並不瞭解。傑堤看起來就像是剛逃出牢籠的野獸,有著狂野和狩獵的眼神。

  “你究竟想要什麼?”他辭然怒吼道。

  羅伊再次以腳踏住傑堤的胸膛。“所有你能付出的,”他說道。“甚至更多,傑堤,你必須完全照我的要求去做。”

  他離開傑堤身邊,示意殷吉過來。“跟傑堤一起去,”他命令道。“帶他去放制服的地方,”他瞥了傑堤一眼。“你現在先去把身上的臭味洗掉。明天開始,你要跟其他人一起接受訓練。”

  當羅伊要離去時,他故意背對著傑堤。殷吉伸手想扶起傑堤,但是傑堤揮開他的手。當他站起來時,殷吉走到一旁等著。他沒有出聲示警,因為他知道男爵一定預料到傑堤會從背後攻擊他。傑堤衝向羅伊,想從背後偷襲他。但是他撲了空,整個人跪倒在地上。

  羅伊轉身,再次以腳將傑堤踢倒在地上。“如果你想獲得跟我對決的權利,你必須自己去爭取。但首先,你得先讓自己變得十分強壯,孩子。”

  “孩子!”傑堤咆哮道。

  羅伊點頭。“你甚至還不夠資格加入鴿隊,”他說道。“殷吉,我剛才命令你帶他去拿制服,你必須確實完成我的命令。”

  殷吉點了頭,再次向傑堤伸出手。傑堤本能地握住他的手。等到他站起來時,才發覺自己接受了幫助。疲憊感讓他無法正確地思考,他頹敗地垂著肩膀。明天再來對抗他們,他決定著。到時候他有了充份的休息,也會變得強壯些。

  他走在那位年輕的諾曼士兵旁邊。

  “我剛加入男爵的軍隊時,也被他們叫過‘孩子’,”殷吉說道。“接著,我成了‘鴿子’。你瞧,傑堤,那些年紀較大的土兵和經驗豐富的騎上都叫我們‘鴿子’。這當然是一種侮辱,但是他們所有的人也都曾經是‘鴿子’,所以我們可以昂首闊步地接受這個稱呼。只要一有機會,我們就可以跟他們較量。一旦你的憤怒消退,你就會明白能參加這支由英格蘭和諾曼人組合而成的精銳部隊是很幸運的一件事。”殷吉熱切地說道,但是傑堤只是嗤之以鼻。

  “我很快就會離開了,”他不屑地說道。“我不需要聽這些沒用的說明。”

  殷吉搖搖頭。“沒有允許是不能離開的,”他說道。“這會令我們的小隊蒙羞,你必須留在這裏。”說完,他改變話題,轉移了傑堤的注意力。“你有沒有注意到你每次攻擊男爵時,他在還擊的時候都沒有用手?”

  傑提沒有注意到。當他發現殷吉所言不虛時,他睜大了眼睛。不過他拒絕回答殷吉的問題,反而沈著臉。

  殷吉並沒有退縮。“羅伊男爵用他的腳,但是你不是,”他拍了傑堤的肩膀。“你剛才已經上了自我防衛的第一課。”說完之後,他笑了起來,然後附加說道:“老天,傑堤,你的味道聞起來好象是一個飽受蹂躪的娼妓。”

  傑堤聽而不聞,他發誓不再容忍更多的課程。他今晚就要離開這裏,就在其他的士兵入睡之後。

  當晚,他狠吞虎咽地吃下所有的晚餐。他被迫跟其他士兵坐在一起,聽著他們的交談。沒有人試圖將他拉入談話之中,但是那些人也沒有真正地排斥他。

  他的睡鋪在殷吉和葛洛之間。疲憊不堪的傑堤最後所想的是:他只休息幾分鐘,然後起床,拿起他簡陋的行李,迅速地離開。

  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但是他根本無法走到門口,一個傑堤從未見過的土兵擋住了他的路。他冷靜地告訴傑堤,他的名字叫萊恩,也是新來的士兵。他只是想提醒傑堤,沒有得到允許不能離開。

  萊恩有著黑色的捲髮和棕色的眼睛,大約比傑堤矮一至二英寸;不過他的肌肉十分壯碩。“已經有人提醒過我了,”傑堤抱怨道。“現在,別擋住我的去路。”

  突然之間,萊恩多了三個夥伴。他們都跟萊恩一樣睡眼惺忪,而且也跟萊恩一樣堅決,不讓傑堤出去。

  “我走不走關你們什麼事?”傑堤怒道。

  “如果我們之中有人離開,將會使我們這一小隊蒙羞,”殷吉自他的床鋪說道。“回來睡覺吧,傑堤。

  傑堤知道自己沒有勝算。他們的人太多,而他又太累了,他恨恨地回到他的鋪位。沒有人譏笑他,這令傑堤很驚訝,也使他生氣。他希望有理由能夠恨這些士兵,但是他們不給他任何理由。

  幾分鐘之後,每個人都回到自己的鋪位上歇著。殷吉正要睡著時,傑堤推了推他。

  “如果有人使你們蒙羞,會有什麼後果?”傑堤低聲問道。他已經開始責備自己問了這個問題,因為他不想讓殷吉以為他在乎這些事。他只是好奇而已。

  “相信我,傑堤,”殷吉輕聲答道。“你不會想知道的。”

  但是他真的想知道,所以他忍不住又問了殷吉。“是很嚴厲的處罰嗎?”

  “是的。”

  “那麼,是死亡嗎?”

  殷吉哼了一聲。“不是,”他答道。“死還比較容易,傑堤,但是這種處罰並不是死。快睡吧,明天對所有的人都將是辛苦的一天。”

  傑堤沒有聽從他的忠告,因為他有太多的事情要想。

  妮可也沒睡著。小尤裏讓她不得安寧,這個小傢伙今晚很煩躁。由於他沒有發燒,所以她猜想他是在長牙。只有人家抱著他走動,他才滿意。妮可覺得晚上照顧尤裏是她的責任。僕人們需要休息,所以她遣退僕人,然後抱著尤裹在嬰兒房內踱著步。

  反正她也睡不著。她的心思一片困惑。此刻,她真希望自己沒有目睹羅伊和她弟弟之間的對峙。幄!上帝,她真希望自己沒有看見那可怕的一幕。

  羅伊是那麼的殘酷。如果她沒有看見發生的那些事,她絕不會相信羅伊會這麼殘酷。踢一個受傷的、無力反抗的孩子……不,她不相信她的丈夫會做出那麼卑鄙的行為。

  如果不是洛倫看見她,並且跑上前來陪著她,她一定會為了傑提所受的屈辱而哭泣。洛倫想哄她離開,但是已經太遲了。

  晚餐的時候,妮可無法面對羅伊,她待在樓上照顧她的侄子。羅伊沒有差人來請她,他也許沒注意到她沒有下樓用餐。不,她的丈夫很可能正在計畫對她弟弟的下一次攻擊。

  羅伊當然想念妮可。為了配合羅伊的時間表,晚餐比往常晚了一個小時。艾麗認為她的女主人已經睡了。“她看起來很困。”她說道。

  洛倫等到艾麗離開,才說出他自己的解釋。“我一直想找個機會,私下把今天發生的事告訴你。”他開始說道。“妮可夫人很可能是在躲避你,男爵。我打賭她一定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待在樓上。”

  “她為什麼要躲避我?”

  “她看見了今天你跟傑堤見面的情形。”

  “該死,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這全是我的責任,”洛倫說道。“我照你的指示,在角落等著妮可夫人。過了五分鐘之後,我碰巧抬頭,瞥見了一抹藍色。那是她的衣服。你的夫人爬過了牆,男爵。等我衝到她身邊時,已經太遲了。她全都看見了。”

  羅伊搖著頭。“該死!”他怨道。

  洛倫點頭。“她臉上的神情實在令人心痛,”他坦言道。“她看起來……深受打擊。不過她一句話也沒說,只是轉身走開。”

  “我可以想像她在想些什麼,她永遠也不會瞭解。也許她現在上床比較好,我明天再想辦法跟她說明。”

  湯姆加入了晚餐。羅伊強迫自己暫時拋下妮可的事,專心地聽湯姆那篇關於重建妮可的家園的報告。他的報告證實了羅伊原先的猜測:這幢宅子的結構不夠堅固,很難保存下來。

  他們的談話一直持續到半夜。羅伊終於回到了他的寢室,並且期待能看見熟睡的妮可。

  但是他根本沒看見她。寢室內空無一人,他的第一個念頭是她離開他了。這是一個可笑又不合理的反應,但她不在房內,該死,她現在早該上床了。他的心開始狂亂地跳動著。他幾乎可以嘗到他的恐懼。如果她離開了這裏,她絕活不過今晚。羅伊突然覺得他像活在他們到達倫敦那晚的夢魔中。在他的夢中,妮可迷失在樹林中,而他一直無法到她身邊。

  他搖搖頭。他需要冷靜下來,他告訴自己,這樣才能找出頭緒。這個夫人絕對沒有離開他的理由。他一直對她親切又有耐心。親愛的上帝,如果她出了什麼意外,他不知道他該怎麼辦。

  他衝出寢室,吼叫地喊著她的名字,然後順著走廊,再次喊著她的名字。

  當他經過尤裏的房間時,房間陡然打開,妮可站在門前,對他皺著眉頭。尤裏趴在她的肩上,正在哭鬧。

  看見她讓羅伊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他沈著臉問道:“你以為你在做什麼?”

  “小聲點,羅伊,”她命令道。“你吵醒了尤裏。”

  “你為什麼不在自己的床上?”

  他似乎無法克制他的怒火。看見了她,他高興地想大叫。接著,他明瞭自己真的大叫了,而且差點放聲大笑。她平安無事,她沒有離開他。

  他深吸了一口氣,改以溫和的聲音說道:“尤裏需要睡覺,妮可,如果你一定要抱他,明天再拖。”

  “他現在就要人家抱。”她斷然地說道。

  羅伊搖搖頭。“把他給我。”

  “你可以不要再下命令了嗎?我累死了。”

  “你去睡吧。”

  她永遠也不瞭解他。“好吧!”她說道。“我去睡了,”她把尤裏塞入他的懷中,走出房間。“你照顧他,”她命令道。“也許你可以大吼地叫他睡覺。”

  “我從不吼叫。”他關上門。

  當她走回他們的寢室時,她氣得直發抖。上帝應該是站在她這一邊的,不是嗎?那麼,為什麼她會嫁給一個這麼卑鄙又不可思議的男人?她不可能會愛上他。他自負、頑固,而且一意孤行。在他的本性之中根本沒有一點妥協的餘地。

  他真的對她大吼!羅伊以前從未對她吼叫。她不喜歡這樣。她要他改變,不是嗎?不,她坦白地回答,她要他保持原來的樣子。

  她瘋了。她告訴自己,這是因為她累壞了。她一閉上眼睛便睡著了。一小時之後,她醒了過來。她翻身想靠著她丈夫,卻發現她的丈夫不在床上。她的頭腦立刻清醒了。

  嬰兒一定讓羅伊不得安寧。她披上睡飽,赤著腳跑過漆黑的走廊。

  她衝進嬰兒房,然後立刻停下腳步。眼前的景象令她露出了微笑。羅伊和尤裏都已經睡著了。她的丈夫伸展著手足躺在床上。除了靴子之外,身上的衣服都沒有脫。尤裏趴在羅伊的胸前,口水從他張開的小嘴中流出,弄濕了她丈夫的上衣。

  羅伊用雙手抱著尤裏。妮可靜靜地關上門,然後站在那裏,注視著這一大一小。

  她一點也沒瘋,而且她現在也不困惑了。她完全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愛上羅伊。他擁有任何妻子所渴望的一切。他善良、溫和,而且很快的——她向自己保證——他也會愛她。她不會放棄。下一次他再惹她生氣時,她會回想今晚的這一幕來提醒自己。

  妮可走到床邊,想把尤裏抱回他自己的小床上,並且不吵醒她丈夫。但是她一碰到羅伊的手,他就睜開眼睛,抓住她的手。他以一手牢牢地抱著尤裏,另一手拉下妮可,讓她躺在他身邊。

  她貼著他丈夫身側,閉上了眼睛。

  “妮可?”他輕微地說道。

  “什麼事?”她輕聲回答。

  “你屬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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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鄧肯男爵及瑪琳夫人六天後來接尤裏。沒有人通知妮可客人的造訪,她只是剛好走進大廳,圍裙中塞滿了野花,接著就看到他們。野花掉了下來。

  尤裏的阿姨正擁著他喝喝細語,就像母親對兒子常見的態度。鄧肯站在妻子旁邊,一隻手擱在她肩上,他的身子斜向那嬰兒,笑得像個驕傲的父親。

  妮可似乎忘了禮貌。她站在那裏瞪了好久,試圖恢復她的鎮靜。

  幸好羅伊注意到她的悲痛。他走向她,那時她已跪下來收拾落花。“別管了。”他低語,輕輕扶她站起來。

  艾麗站在一旁的入口以抽拭淚。羅伊示意她收拾野花,接著握住妮可的手拉她上前。

  “你可見過鄧肯男爵及瑪琳夫人?”他問她。

  妮可點頭。“在桑頓的婚禮上見過,他們看起來相當和氣。”

  “你可知道他們結婚已經十二年了?”

  她不知道,而她也不特別關心。她只想自尤裏的阿姨手中將他搶回來帶到樓上。

  但那是不可能的事。“他們有沒有自己的孩子?”

  “沒有,”羅伊回答。“微笑,妮可。”他命令她。

  她扯動嘴角。鄧肯男爵正專注地凝視她。他的體型矮胖,滿臉橘紅色的落腮胡。她記得他們一家為了桑頓的婚禮到他的領地時,他對她有多仁慈。

  她離開羅伊行個屈膝禮。現在她的表情已經沉靜了下來。她實在想和艾麗一起大哭,但是她知道她必需維持尊嚴。尤裏的幸福比她的感覺更重要,她試著記住這一點。

  開口說話時她的聲音只有一絲顫抖。“很榮幸又能見到兩位。”

  尤裏向她伸手。妮可正要自瑪琳手中接下他,卻又改變了主意。她後退一步。“他是個極富感情的孩子,”她說。“也不怕陌生人。要知道,多數嬰兒都怕的。”她喋喋不休,希望羅伊會阻止她說下去。“尤裏非常特別。”

  鄧肯男爵點頭。“嗯,他的確很特別。妮可,我們瞭解這次的分離對你有多困難。你丈夫告訴我們你已經和孩子有了深厚的感情。”

  瑪琳將尤裏交給她丈夫,趕過來握住妮可的手。尤裏的阿姨寬肩粗臀,是個重量級女人。她的外形並不討人喜歡,直到你看到她的眼睛。那時你會忘掉她的身材,因為瑪琳夫人有一雙散發著暖意的可愛棕眸。“我們會好好照顧他。”她允諾。

  “你會愛他嗎?”妮可問。“嬰兒需要愛。我哥哥可曾解釋他為什麼要你收養尤裏?”

  瑪琳轉向她丈夫,鄧肯走過來直接站在妮可面前。她注意到尤裏顯然被鄧肯的鬍子迷住了。他一面拉扯,嘴裏還發出咿晤的聲音。

  “有,”鄧肯回答。他的確解釋過,但是,妮可,桑頓現在的思想不清楚。”

  “你不必為我哥哥的行為找藉口,”妮可插嘴。她深吸一口氣,接著說:“你們倆請坐。我會要人替你們準備房間,我們好好共進一餐……”

  鄧肯的搖頭令她住口,他悲傷的表情足夠警告她。“我們不能停留。”他宣佈。“因為你哥哥還要我們答應了他另一個荒唐的條件。”

  “只要能確定尤裏安全無慮,我們會答應他任何事。”瑪琳插入解釋。“若是我們不答應他的條件,他說他會把兒子帶進山裏。”

  妮可挨近羅伊,觸及他多少能幫她保持鎮靜。“你們還答應了他什麼條件?”她問。

  “桑頓要我們答應切斷你和尤裏之間的關聯。”他搖搖頭。“當初到這裏來時他原是計畫好一切的,”他說。“他滿心以為你和尤裏會跟他一道走。”

  “就是那天深夜。”瑪琳補充。

  妮可不想談論桑頓的計畫。“現在唯一重要的是怎麼做對孩子最好。”她說。

  她轉身,確定艾麗仍在大廳逗留。“等一下再哭吧,艾麗,先去收拾尤裏的東西。”她隨即放輕音調補上一句:“麻煩你了,艾麗。”

  妮可再次轉身面對男爵夫婦。她雙手抱胞說:“現在我也要你們答應兩件事。”

  羅伊揚起一道眉毛注視妻子的轉變,現在她的口氣像個指揮官了。

  鄧肯機靈地反應。“哪兩件事?”

  “首先,你們必需保證將尤裏視如己出。”

  她還沒進一步解釋如此要求的原因,瑪琳及鄧肯均已點頭同意。

  “第二,你們得保證尤裏會留在你們那裏。如果桑頓回來要帶走他,不論什麼原因,你們都不能答應。你們待尤裏如已出,不久他就會產生……安全感。從此他就要一直和你們共同生活。我不允許他再次被人連根拔起。我……”

  她說不下去了。羅伊一手環著她的肩拉她靠近他身旁。“妮可,他們已經答應過我。”他說。

  瑪琳及鄧肯立刻點頭。

  妮可癱靠在羅伊身上。

  “他們不會讓桑頓再替他兒子改變生長環境。”羅伊向她保證。

  “謝謝你。”她訝異羅伊已經解決了她在這方面的憂慮,而她也很高興他如此關心尤裏的幸福。

  一小時後瑪琳及鄧肯帶走了尤裏,羅伊命令一隊士兵護送。

  那天接下來的時間妮可很少說話。她用瘋狂的清洗工作讓自己忙碌。羅伊不知道如何安慰他的妻子,當她沒到大廳晚餐時,他上樓到他們房間。他發現妮可坐在火爐附近的一張椅子上。他二話不說,拉她站起來,自己坐下去。再拉她坐在他腿上並以雙臂將她緊緊摟住。

  兩人過了好久都沒說話。接著羅伊打破沈默。“今天你不好過。”

  她沒接話。

  “他們不知道那對你是多麼困難的事。我以你為傲。妮可。”

  她閉上眼睛,頭倚在他肩上。

  “你可記得我給你的命令?”他問。

  “哪一個?”她問。“你給過許多命令。”

  他不理會她的嘲諷。“關於哭泣的那一個。”他提醒她。

  雖然心情悲傷,她還是笑了。“是啊,規則第三條,”她低語。“我不能哭。”

  他吻她的頭頂。“我改變主意了,”他粗魯嗓子宣佈。“如果你想哭,你可以哭了。”

  他認為單單是改變命令就能引出她的眼淚實在太荒謬。她當然不會因為他告訴她可以哭就哭。此外,她根本不覺得想哭。

  她還沒哭完,他的衣服已經濕了一大片。接著她開始抽泣,他並沒有試圖制止她。他只是一直擁著她直到她終於安靜下來。

  “他們是好人,妮可。”

  “嗯”

  “他們會把尤裏當做自己親生的。”羅伊說。

  她點頭。天老爺,他真不願看到她不快樂。“妮可,你明白我為什麼讓尤裏離開吧?”

  他聲音中的憂慮比他的擁抱更令她舒坦。他的確在乎她的感覺,否則他不會如此急著要她瞭解他的動機。

  “你不想傷害桑頓,因為他是我哥哥,但是你知道如果尤裏留下來他還會再來。我懂你的用意。”

  羅伊對自己鬆一口氣的感覺感到訝異。‘你看我並不是很難相處的人。”他告訴她。

  他滿心以為她會附和。她沒有。“不,你才難相處。”她反問他。“你會把傑堤送到哪裡?”

  “我不會送走傑堤。”

  “那麼桑頓仍然會回來,他會來找傑堤。”

  “嗯。”他沒有解釋這個回答代表什麼意思。

  妮可拉開身體。“尤裏既然不能留下……”看到他搖頭,她中斷自己的話。“我不懂。”她說。

  “傑堤是個成年人,妮可。他可以自己選擇,尤裏則不能。我不能讓他夾在大人的拔河戰當中。”

  “但是傑堤也像個孩子。”妮可爭辯。

  “他不是孩子,”他反駁。“他現在很虛弱,但是他會日有改進,身心皆然。”

  “若是桑頓在他進步到能獨立之前就回來找他呢?”

  “傑堤不會跟他一起走。”

  羅伊沒有補充說明傑堤願不願意走都無關緊要,他不會允許她弟弟在足夠強壯而且獨立之前離開。

  “自從頭一天以來他可曾進步?”她問,試圖表現的只有輕微的興趣。

  “有”

  她吐出一大口氣。“那麼你不再需要踢傑堤了?”

  羅伊微微一笑,他的妻子終於提出這個他早知道她想談論的話題。

  “請你回答我,”她說。“你仍然踢傑堤嗎?”

  她的話中帶刺,那是羅伊不能置之不理的。“只有在我想踢的時候。”他終於回答。

  她想要跳下他的腿,但他緊擁著不放。“你不該看的,你知道嗎?”

  “洛倫告訴你的,是不是?”她一片傲慢。

  “我的副將並沒有出賣你,妮可。他有責任告訴我。此外,你的表情也說明了一切。”

  “我有權看,”她爭辯。“他是我弟弟。”

  “那並不比他和我的關係更深。”

  “他只是你的小舅子。”她疑心地說。

  “他也是我的家臣,”他耐心解釋。“那種關係更重要,你當然懂得的。”

  她什麼事都不懂了。自從諾曼人開始管事,一切事全變了樣。威廉國王建立了一個堅強的武力體系,王國內每個人都有一定的位置,一定的責任。沒錯,從最低賤的農奴到最高貴的皇族,每個人各有所司。每個人,只除了妮可……或者是她心裏感覺如此。她不能溶入這個新的體系。她突然覺得好害怕,竟然真的發起抖來。好長一段時間她身兼許多責任,但是現在羅伊已有條不紊地拿走她的責任。她曾誓言盡全力保護她的家人,她曾一度相信尤裏及傑堤需要她才能保障他們的安全。現在尤裏走了,不久傑堤也會離開。當她弟弟完成訓練,他會離開找尋自己的路。她領悟出,甚至是現在,傑堤也已經不需要她。他需要羅伊教他如何再次強壯起來。

  沒有人需要她。領地屬於羅伊,僕人也一樣。他們已經完全效忠她的丈夫。這麼做是對的,她告訴自己,因為他現在是這座城堡的主人了……但是她又會落到什麼?

  妮可不能擺開那種自怨自憐的感覺。她歎口氣,離開丈夫的膝上,準備上床。她沒注意到羅伊也在寬衣。

  可惡,她討厭自憐,但是她似乎忍不住。她覺得心中空虛——同時愧咎。是她刻意將羅伊扯進這樁婚姻。他只是依照情況儘量過日子。

  羅伊用雙臂環住妮可的腰,將她重新拉回他懷裏時,她正站在床邊,身上只有一件白色內衣,腦中一片混亂。他俯下身在她耳邊磨蹭。

  “羅伊,你不需要任何人,是不是?”

  因為幾分鐘前他們才在談論她弟弟,他誤會了她的問題:“我是訓練他人的人,”他回答。“我不應該需要任何人。”

  她在他懷中轉身,兩手攤在他裸露的胸前。“我要向你坦白,”她說。“你肯聽嗎?”

  她的手指不經意地在他的乳頭上繞圈圈。他按住她的手。“如果你要我聽你說話,你必需停止這個動作。”

  “我是很認真的。”她警告他。

  他收斂笑容。“好,我在聽。”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下顎。她不想分心。“選你做我的丈夫時,我想到的只是自己。現在我明白我太自私。我不知道我是否正在毀掉你的生活。”

  “我絕不會讓任何人毀掉我的生活。”他反駁她。

  “但是你絕不會選擇我的,”她脫口而出。她把手按住他的嘴,阻止他打斷她說話。“你或許認為我只是為了你帶我去倫敦而採取報復。或許,那有部份實情。但是我個人的原因更多,羅伊。你對尤裏好溫柔。看到你抱著他,努力確定他安全無虞的樣子,我知道你會是個好父親。你對我也很溫柔,”她再急急補充:“我們到達倫敦時,我已對你相當瞭解。你驕傲又傲慢,但同時也很強壯有耐心。”

  她喘口氣,鼓起勇氣做其他的坦白。羅伊拉開她的手,親吻她的手掌。“說完了沒有?說完了輪到我說。”

  她搖頭。“羅伊,趁我尚未喪失勇氣,你讓我說完。”

  他的微笑充滿了溫柔。“你有足夠的勇氣,少一點也無妨。”

  他錯了,但是她現在不會說出來。

  “你答應過我你會照顧傑堤,”她說。“但那對我還不夠。木,我強迫你和我結婚,在你的負擔上又加上我自己和尤裏。”她歎口氣。“我不能改變我做過的事,但是我要你知道我很抱歉沒考慮到你的感覺。我知道我沒有協助你適應,每一步都和你爭執。但是那種情形以後不會再有。我會做個你想要的那種妻子。羅伊,我向你保證。我們會和平而愉快的相處,一切都將如你所願。”

  他輕輕拂開她頰上的髮絲,溫柔細膩的表情令她湧出了淚。她想告訴他,她愛他愛得心裏發疼。不過不論她有多想,她不會對他坦承這一點,因為她的誓言只會增加他另一層負擔。她知道他不愛她,而因為他是如此的仁慈和敏感,他一定會為她愛他而覺得愧咎。

  “妮可,你後悔跟我結婚?”

  “不,我不後侮,”她答。“我說的話你一個字都沒聽過去,是不是?後悔的是你。”

  “我後悔?”

  他突然咧開的笑容攪亂了她的注意力。她點頭,卻記不起來為什麼要點頭。她的情緒太過緊張了,她想。她伸出雙臂圈住丈夫的脖子,吸引他的注意,接著拉扯他的頭髮使他俯下頭來。他順從她的意思時,她用她所有隱藏的愛及熱情親吻他。

  羅伊原來計畫和她坐下來好好解釋她扭曲的結論,但是她的嘴觸及他的那一刻,他決定將討論延後。他只想回吻她。

  她的舌抵到他時他有點瘋狂起來。他的喉頭發出低沉的呻吟,讓她知道他有多喜歡她的大膽。他解開她系在前襟的緞帶時手竟然發抖。他退後,讓那件衣服墜落地板,然後一把把她拉進懷裏。感覺到她柔軟豐滿的胸脯抵著他的胸膛時,他的下顎抽緊。

  妮可抽開嘴,沿著他的喉嚨灑下一行濕熱的吻。

  他的反應使她更想取悅他。

  接著等待過去了。羅伊忘了呼吸,喉頭的悶哼變成投降的低吟。

  “夠了。”他下令,聲音粗厲地漲滿了需要。

  她向他直起身體。“羅伊,現在,我不要再等了。”

  他若是還有力氣,他會為她命令的口氣微笑。現在的妮可已跟他一樣渴望了。

  他沒有回答她,只用行動表示。

  她愛他。這個念頭穿過激情的狂流浮現他腦海。嗯,她愛他。

  過了好久羅伊才回過神。他輕輕撫摸妮可的肩、背和手臂。他忍不住要碰她,她壓在他身上的感覺真好。

  那是奇跡,天賜的禮物。他的妻子能使她同時覺得虛弱及強壯。他知道這種矛盾說不通,但是他能娶到一位如此溫柔美麗的女人也說不通啊。

  他無法相信她愛他,他從沒指望這種事會發生在他身上。自從臉上有了那道長疤——天,他那時才十五歲——他已接受他的命運,女人公然瞪著他時嫌惡的表情……嗯,他已學著接受了。

  但是妮可愛他。

  “羅伊?”

  “嗯?”

  “那樣……好嗎?”她的聲音猶豫,充滿了羞澀。“我那麼做好嗎?”

  他當然知道她指的是什麼。“嗯,很好,”他回答。“是什麼使你——”

  “是我想要。”她打斷他。

  過了足足一分鐘羅伊才又開口。“妮可,你那樣做是因為你想做你認為我想要的女人,還是因為你自己想要?”

  幸好他看不到她的臉,她已經羞得滿臉通紅。“我已經告訴過你是我自己想要,”她輕輕低哺。“而你也說過你喜歡。天,找累了,我相信我現在就會睡著。”

  他將她擁進懷裏替她保持溫暖。他懂她的暗示。妮可不想談論這種親密的事。

  幾分鐘後她睡著了,羅伊則清醒了很久。他的妻子是個純真的女妖,他反復思量她所做的坦白,她真的相信是她強迫他跟她結婚的。

  還有別件事也在困擾她。由她說話的樣子,她還有一、兩個隱懮。妮可方才的表情是如此的脆弱,他記得,她的聲音中帶著一絲迫切。

  該死,但願她不要再有她不曾向他提及的兄弟再蹦出來。

  想到其中的可能性,他微微而笑。真不知道還要多久他才能真正瞭解他的妻子,羅伊決定他必需和她坐下來,好好談談她的憂慮。他不要她擔心任何事。他誓言要使她快樂,而直到她真正快樂之前,他會不斷的試探她。

  半夜,妮可翻離羅伊的身體時弄醒了他。他跟著她翻過去。他原會再度入睡的,但是她的後背揉到了他的腰側。那種刺激強烈得令他無法忽略。他必需摸摸她。一個輕撫導致另一個,他的神志尚未完全清醒,他的身體已開始和她甜密而徐緩地做起愛來。

  他們四唇相交,溶化在悠長情懶的熱吻之中,而他們的交歡充滿了細膩的柔情。兩人都得到滿足後,他們相擁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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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自從妮可答應羅伊做一個他想要的妻子後,她的行為有了巨大改變。

  她黎明即起,悄悄著裝後就下樓。她的丈夫還沒睜開眼,她已經在向僕人下達當天的指令了。

  妮可想念尤裏到心裏隱隱作痛的程度。她決意保持忙碌,不讓自己有時間自憐。她打算工作到她因疲倦而倒下。

  她也打算要給她丈夫平靜的生活。問題是如何達成那個目標。她必需控制她的脾氣,不發表意見,凡事認同丈夫的決策。

  要她去死或許還乾脆一點,她想。那些改變或許會要了她的命。但是,她已經答應了羅伊,而她會信守承諾。為了他替她的家人所做的一切,她也該心存感激。何況,從一開始,就是她自以為是的強迫他承受那些責任,也因此毀掉了他的生活。至少她能以做個他想要的女人加以補償。

  暗地裏,她還抱著一線希望,希望她一旦做了這些改變,羅伊或許會開始愛她。她不只要在他的生活中占一席之地,她也想要他的心。

  妮可正在把花插進桌上的棕色土盆時,嘉莉及艾麗匆匆進入大廳。

  兩個女人輪流安慰對方失去“珍貴的小包袱”的傷痛——那是她們給尤裏取的代號。

  她們越談論那孩子,妮可越難過。她搖搖頭,大聲說尤裏會得到充足的愛。

  “我有一長串今天該做的難活要告訴你們,”她說。“每天早上我會把工作分配好,在日落前完成。小姐們,我們以後做事要有計劃。”

  “為什麼?”嘉莉說。“過去沒有計劃,我們也把所有的事都做好了。”

  “我丈夫不喜歡散漫,”妮可解釋。“我已向他保證我會做他想要的妻子。因此——”

  艾麗打斷她、“但是你現在的樣子他已經很喜歡呀!”

  嘉莉附和:“小姐,你一定要相信。男爵是如此的容忍及仁慈——”

  “他對每個人都容忍及仁慈。”妮可反駁。

  “那麼,”嘉莉說。“為什麼要改變呢?”

  “我想要更多,”妮可低聲承認。“我要羅伊……”她說不出後面的兩個字。

  嘉莉頗感同情。“你想要男爵對你有你父親對你母親的那種感覺?那就是你的意思?”

  妮可點頭。

  嘉莉嗤之以鼻,繼而轉向艾麗。“她認為男爵不愛她。”

  “哦,他一定愛她,”艾麗回答。“他當然愛。”

  妮可歎一口氣。“你們倆都愛我,”她說。“因此你們不能想像別人不愛我。”

  嘉莉皺起眉頭。妮可舉起手制止兩名女僕插嘴,接著平靜地說出她計畫做的改變。兩個女人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你絕不會大聲說話?”艾麗問。

  嘉莉搖頭。“你不可能是說真的吧?”她說。“如果這個人不能愛你的真性情……”

  “我說他的確愛她,”艾麗咕俄。“小姐,你只需要問問他。”

  妮可的肩膀垮了下來,她不喜歡承認她不敢問。他若告訴她不愛她時,她將如何自處?“他愛不愛我並不重要,”她說。“我應該感激他。我要給他他該得到的快樂和平靜,這是我至少可以做的。”

  “我從沒看過你如此沒有自信,”嘉莉咕噥。“我不喜歡,我比較喜歡你意氣風發的樣子。啊,過去你要什麼一向都是計畫好的。”

  妮可微笑,“我現在也有計劃,”她辯解。“我要投羅伊所好,然後他就會明白他愛我。你們看多簡單!”

  羅伊走進大廳,打斷了她們的討論。妮可急急迎上前向他合宜地致意,她也吻了他。

  嘉莉及艾麗匆匆步向廚房,監督早餐去了。妮可陪羅伊走向餐桌。

  她面露微笑。羅伊為此感到高興。既然他的妻子心情愉快,他決定待會兒再和她談論他的憂慮。

  昨晚他或許太過慮了。妮可可能只是因為尤裏的離開而悲傷過度。他知道她會想念那孩子,而她昨晚的情緒或許只是反應地內心的空虛。

  湯姆及洛倫大步邁進大廳,在他們的位置就座。

  羅伊一坐下,妮可雙手握在背後,開始報告她今天要做的工作。

  他非常滿意,他正要如此告訴她時,湯姆先開口說話。

  “男爵,你可有機會解釋那些木頭的情形?”

  羅伊搖頭。他伸手到妮可身後握住她的手。既然她的心情是如此的好,正是和她討論她的家的好時機。

  “妮可,你從沒問過我為什麼下令把這張桌子搬到大廳的中央。”他開始。

  “我沒有資格質疑你的命令,丈夫。”她回答,把他的訓斥丟還給他。

  他微微一笑。她因而認定他是因為她記得他的訓聽而很高興。

  “我移動桌子是因為原來位置下面的地板幾乎完全爛光了。照理,這張桌子早該掉到下麵了。”

  妮可不知道地板的情況如此糟糕。她強迫自己保持微笑,一面等羅伊說下去。

  “整個地板沒有垮下去已經是個奇跡。”湯姆插嘴道。

  羅伊點點頭。“二樓的地板也爛了,湯姆不相信我們能加以修補。”

  湯姆自動報告細節。妮可注意到羅伊會先推推他的家臣。“整座建築應該拆下來重建。”湯姆脫口而出。

  “若是男爵試圖挽救這一棟房子,費用會高出四倍。”洛倫補充。

  對這些消息妮可沒有反應。她知道羅伊只是告訴她實情。她會無數次的聽過母親前咕房子快要塌了的話。也記得父母之間火爆的爭論。爸爸一心想讓事情維持原狀。他討厭改變,母親則比較實際。

  妮可發現她像父親,也討厭改變,接著她注意到那三個人瞪著她的表情有多關心。他們現在連成一氣,輕巧地種下終究要她接受的種子。

  她的丈夫畢竟在意她的感覺。“我還沒做最後的決定。”羅伊認真地說。

  他沒告訴她實話。他已經做好決定了,但是他要給她時間適應那個念頭。

  她對丈夫嫣然一笑,回身整理瓶花。三名武士繼續看她,她由眼角看到羅伊聳肩。

  “我知道這棟房子對你意義重大。如果可能,我會……”

  她替他說完。“試圖挽救它?”

  他點頭。她倒搖搖頭。“你不必考慮我的感覺。現在這裏是你的領地了,你的一切決定我都贊成。”

  湯姆及洛倫籲了一口氣,羅伊則皺起眉鋒。他的妻子如此好說話反而令他困擾。

  “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討論。”他宣佈。

  “只要你高興就好。”她回答。

  她顯得太隨和了。他立刻起了懷疑,但是他決定將妻子不尋常的態度暫時置之腦後,今天他得先專心訓練他的士兵。

  妮可繼續插著花,一邊聽她丈夫今天的計畫,希望能聽到與弟弟有關的事。

  她的耐心終於有了報酬。洛倫告訴羅伊,傑堤要開始參與隊上的集體訓練了。他仍然不太搭理其他人,但是他的敵意已經減輕。也更常表達他的意見。洛倫認為那是好的開始。

  羅伊同意他的說法。他注意到他的妻子是如何地拉扯那些花,不禁憐惜起來。“妮可今天你想和弟弟說幾句話嗎?”

  她幾乎把花瓶打翻。“哦,我當然想,’”她急急回答。“我忍不注聽到你說傑堤現在已經能和別人相處,洛倫。他的身體可好?”

  副將微微一笑。“很好,夫人,雖然老實說我並沒有問他。”

  妮可走過去站在丈夫身旁。她看著洛倫。“那麼是你在訓練傑堤?”

  羅伊允許他的副將解釋。

  “我一肩負責指揮新兵,”洛倫說。“不過,我很少參與武器及攻擊方面的訓練。我的工作加強他們的體力。當我覺得他們的體格夠強健時﹒他們將升為羅伊的部屬。”

  “原來這就是他們把那些大石頭從一堆搬到另一堆的原因?那其實不是懲罰?”

  “妮可,土兵不是我的敵人,“’羅伊插進談話。“那麼做有兩個目的。一來可以造一道更厚更高的牆,因為我想擴大練習場,”他解釋。“二來可以鍛練體力。”

  她點頭,讓他知道她懂了。“我什麼時間可以見傑堤?我是不是該到士兵宿舍?嗯,我應該去。”她自問自答。“我要確定傑堤的毛毯夠暖和。”

  羅伊試著不笑出聲音來。他可以想像傑堤看到姊姊在眾人面前對他噓寒問暖時的尷尬。“你待會兒可以看到他,我會派他到中庭。”

  羅伊言出必行。奶可不耐煩地在中庭踱步,終於看到弟弟步上斜坡向她走來。她奔上前迎接。眼淚冒了出來,但是她逼自己不要顯得那麼蠢。

  妮可投入傑堤的懷抱,將他緊緊擁住。他的氣色多好啊!臉上又恢復了紅潤,而當她終於站直身體望著他的眼睛,她毫不懷疑地確信他就即將完全康復。

  她說不出話來,吻吻他的面頰後終於放開他。

  “你看起來很快樂,姊姊。”傑堤說,聲音因激動而粗重。

  “我是很快樂,”她回答。“因為見到你而很快樂。”

  “男爵對你好不好?”他的眉頭皺起。

  “哦,很好,”她說。“他對我仁慈又寬容。”

  他的眉鋒舒坦下來。聽到她補上一句她也對他仁慈而寬容,他還笑出聲來。

  “你吃的夠不夠,傑堤?毯子暖和嗎?還需要別的東西嗎?”

  “都夠了,”傑堤回答。他轉身,看到殷吉和萊恩正往他們這邊看。傑堤的聲音顯得粗魯起來。“妮可,我不是小男孩,不要用那種方式對待我。”

  她沒想到他們有了觀眾,也沒看到羅伊走上斜坡向他們走來。她目光完全落在弟弟的臉上,太陽曬黑了他的皮膚,漂白了他的金髮,傑堤已經變成了一個英俊的男人。

  “你可知道尤裏離開了?”她問。

  傑提點頭。“男爵告訴我了。”

  妮可注意到弟弟的聲蓄增加了一抹嚴厲。“你不會為尤裏擔心吧?鄧育及瑪琳會好好照顧他。”

  “不,我不擔心,”傑堤回答。“尤裏和他們在一起會很快樂。”

  “那你為什麼皺眉?”她問。

  “男爵告訴我桑頓來過這裏,他不該來的。”

  傑堤的聲音平板不具感情,妮可不知道是什麼使他產生那種反應。

  接著羅伊就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傑提,你一星期休假半天,但不是今天。向你姊姊告別,殷吉和萊恩正在等你。”

  傑堤立刻離開姊姊身邊,轉身向男爵行禮。妮可不希望他就此離開,她伸出手擋阻,因而注意到他的左臂完全被黑皮包裏。兩條寬皮帶分別在手肘及肩頭將皮套固定。

  羅伊也注意到他的裝備。“這是什麼?”他問。

  傑堤面對男爵。此時殷吉和萊恩已上前來。“萊恩替我做的。”傑堤一聳肩回答。

  羅伊抓住其中一根皮帶。“你開始和鷹隊一起訓練時,我建議你不要戴這個。”他說。

  “他們會戲弄他嗎,男爵?”殷吉問,為這個可能性皺起了眉頭。

  羅伊笑出聲。天,他們真無知……而且年輕。他扭動皮條直到它牢牢地嵌進他的手指,同時他的目光一直盯著傑提。大男孩的臉脹紅了。“他們不會戲弄他,”他告訴殷吉。“但是他們絕對會加以利用。”

  羅伊手下使勁直到傑堤幾乎動彈不得。“然後他們會慢慢折磨,直到傑堤想通自己為什麼要戴這種會妨礙他的裝備。”

  妮可看到丈夫笑傑堤時著實嚇壞了。可是她沒加以干涉。當他解釋完畢,甚至她也明瞭那具皮質護套並不是保護,倒可能成為攻擊她弟弟的武器。

  傑提也懂了。羅伊一鬆手,她的弟弟隨即取下護套。

  “你們可以走了。”羅伊告訴三名士兵。

  三人整齊地向男爵鞠躬後離去。傑堤走在殷吉和萊恩之間。妮可站在羅伊身旁,看著弟弟走下斜坡。

  她不知道她已握住丈夫的手。他可以感覺到她的顫抖,他捏捏她。“和傑堤說過話後,你覺得好些了嗎?”

  她仍然盯著弟弟的背影。“嗯。”

  接著殷吉的聲音傳了過來。這位年輕的士兵顯然以為他們走得已經夠遠。“吃的夠不夠?”他尖著嗓子模仿女人的聲音。

  萊恩立刻加入。“今晚我的毯子給你好不好,傑堤?”

  妮可的弟弟報復地用左肩去控股吉,同時試著伸出右腳絆倒萊恩。

  殷吉和萊恩放聲大笑,而且——奇跡中的奇跡——傑堤也跟著笑了起來。

  羅伊強迫自己不要笑,他不想讓妮可難過。他轉頭看她,發現她面露微笑。

  “我像個母親似地嘮叨,”她坦承。“他笑了,羅伊,嗯?我好久沒聽到他的笑聲,都快忘了那有多好聽。謝謝你,丈夫。”

  他不確定她為什麼謝他,但是她突然投進他懷裏,並且吻他。

  當他宣佈在傑堤的第一階段訓練結束前她將不能再和他談話時,他妻子的笑容的確減少了一些。但是她沒和他爭論,羅伊心想這倒是個好的改變。

  直到晚餐時間他才又看到他的妻子。她坐在他旁邊,但是一等進食完畢而他和洛倫開始討論第二天的計畫,妮可立刻請求退席回房。

  這種作息成為固定模式。整整兩個月在平靜有禮的氣氛中度過,她不曾爆發一絲憤怒或會導致他警覺甚至爭執的意外。羅伊應該這種驚人的改變高興的,但是他沒有。妮可已經將近六十天沒發脾氣了。她若再安靜一點,他想,他得檢查看看那個女人是否仍在呼吸了。

  她的態度令他沮喪。她順應他所有的希望,甚至他還沒想到的,她已經準備妥當。

  只有在他們躺上床而他撫摸她時,她熱情的天性才露出鋒芒。那時她再也無法保持平靜。羅伊為此非常慶倖。但他還要更多,他想念他那不可理喻的妻子。

  他想念她事情不順心時的憤怒目光。他也想念他們的爭論,尤其是那些她不可能贏的狡辯。但是最重要的,他想念訓訴她的樂趣。

  妮可自早上下床到晚上合眼一直面帶微笑。微笑似乎已變成她臉上一個永恆的標記,他因此快要發狂了。她不可能那麼快樂,沒有人可以那麼快樂。而她眸中的光彩消失了,她也沒放聲笑過。

  但是,話說回來,笑聲是一種自然的反應,不是嗎?而妮可再也不做任何自然的事了。

  老天助他,是他害她這樣的,她的改變全該怪他。問題是找出解決的方法。他考慮過一個又一個方案,但似乎沒一個可行。接著傑堤解決了他的難題——而且解決得相當漂亮。

  已經是六月中旬。羅伊在外城監督老兵的訓練,負責新兵訓練的洛倫很少要求羅伊協助。不過今天是個例外。洛倫將羅伊請下山。男爵到達後洛倫示意殷吉和萊恩開始對擊。

  傑堤站在一旁,等候輪他上場。

  “那三個已成為好朋友,”洛倫說。“我尤其滿意傑堤的進展。你可以看出他已經恢復了體重,還多長了一些肉,揮劍及搬石頭增強了他的肌肉。嗯,他復原的很好。”

  殷吉將萊恩擊倒在地,發出一聲勝利的呼喊,接著面向傑堤。萊恩翻到一旁,傑提昂首闊步向前。殷吉和傑堤為他們的男爵賣力演出,其他幾名士兵圍成一個大圈觀看。

  羅伊看得越久,他的眉頭皺得越深。“告訴我,洛倫,”他問。“殷吉是和傑堤對擊還是在和他共舞?”

  “問得好,”洛倫咕噥。“那就是我要你看的原因,男爵。不論我叫任何人和傑堤捉對殺,結果總是一樣。我不認為他們這麼做是故意的,但是我一派那些士兵和傑堤對打,他們的攻擊就軟弱下來。”

  羅伊點點頭。他吹出一聲尖銳的口哨,吸引眾人的注意。傑堤仍然有點怕男爵,和他的朋友搏擊時他面露笑容,但是轉而面對羅伊時,他的表情收斂下來。

  “我現在有興致和你們中間幾個人玩摔背,”羅伊宣佈。“有誰自願得到這個特權?”

  得到男爵親自調教是項殊榮,每個年輕士兵都急著第一個上前挑戰。

  但是就在士兵們你推我擠的湧向前時,羅伊注意到他們也試圖將傑堤安排在隊伍後面。甚至到現在他們還試圖保護他,他們對妮可弟弟的友誼非常可能害他喪命。

  可是,傑堤可不願被排除在外。他一陣推拉,擠到人叢最前面。

  “男爵,多少人可以有機會?”傑堤大聲問。

  現在其他士兵已在他身後排好,殷吉和萊思則分列他左右。傑堤像是他們的代言人,而羅伊看到這種轉變高興的幾乎要笑出聲。當然,洛倫時常報告傑堤的進展,但是親眼看到這男孩長得如此高大而自傲仍令他訝異。他也覺得內心一暖。

  “我的時間寶貴,只能和你們四個人玩,”羅伊拉長聲調。“既然你自願替大家發言,你就是四個中的一個。傑堤,另外三個由你們自選,你自己殿后,算是做為領袖的風範。”

  傑堤點頭。就要轉向他的朋友,他又停了下來。“若是我們之間有人把你摔得四腳朝天呢,男爵?”

  那時羅伊真的笑出了聲音。“他會受到適當的獎賞。”

  傑堤微微一笑。士兵立刻開了個小組會議。羅伊和洛倫站在一旁等他們決定另外三名人選。

  “做得好,”羅伊低聲告訴洛倫。“他的身體很強壯了。”

  “他可以接受訓練了,”洛倫回答。“別人也是。”

  鴿子們終於做出了決定。一個名叫梅瑞的紅發土兵首先登場。他先向羅伊行禮,接著是洛倫。

  羅伊向前一步。“我們不用武器。”他指示。

  梅瑞解開劍套將佩劍交給傑堤,接著他轉回面對男爵。“我準備好了,爵爺。”

  羅伊再次大笑。“不,你還沒有,”他說。“或許和我訓練三個月後,你會準備好,但是今天可不會,梅瑞。”

  他用手勢招呼梅瑞進攻。士兵開始慢慢在男爵周圍圍成圈子。羅伊沒有動,甚至在梅瑞繞到他身後時也沒有。

  梅瑞在男爵身後站好位置,終於出擊,想要抓住領主的脖子將他摔倒在地。

  羅伊等到他感覺到海瑞的手觸及他,一扭身,一雙手舉起了那名士兵,把他翻過肩,摔倒在地上。梅瑞啪地一聲跌個四腳朝天。

  “梅瑞,你給了我太多時間考慮你會怎麼做,”羅伊講解。

  “如果你想突襲敵人的背後,速度要快。懂嗎?”

  梅瑞點頭。羅伊彎腰向土兵伸出手,梅瑞抓住後被拉了站起來。

  “下一位。”羅伊命令。

  萊恩上前一步。他已經解除了佩劍。他朝男爵揮出左拳。

  這一拳要是擊中一個普通人,可以將他揍扁。但羅伊不是普通人,而萊恩太慢才想起這個事實。男爵輕易地用一手抓住士兵的拳頭扣住。

  “現在怎麼辦,萊恩?”他問。

  萊恩的手隱隱作痛,他覺得像是敲到了石牆。他痛得呲牙咧嘴,接著試圖用另一雙手攻擊。羅伊化解了那一擊,進而將萊恩扔飛出去。

  “你也是容許我占了優勢,”他向眾人解釋。“使用能奏效的方式。萊恩,你有腳,利用它們。”

  “是,男爵。”

  第三名士兵急急來到圈子中央。他名叫霍華,結果證明他比前兩位都狡猾。羅伊必需將他擊倒兩次他才以背部著地。

  輪到傑提了,羅伊瞪視他許久才示意地開始。

  “你從前面三位挑戰者學到了什麼?”

  “我學到了利用我的腳和拳,”傑堤回答。“還有利用任何方法,虛也罷,實也好,把你推倒在地,男爵。”

  羅伊點頭。“那麼我的時間沒有浪費,”他宣稱。他的目光移至全體眾人。“洛倫訓練你們的身體,但是現在該學習如何使用你們的頭腦了。戰場上,有勇無謀不具任何意義,明天起你們就開始和鷹隊一起訓練。”

  歡呼聲響徹雲霄。這些土兵已正式完成初步訓練,的確值得慶賀。

  羅伊微微一笑。明天晚上他們就歡呼不起來了,到那時他們的每一英寸身體都會痛得尖叫。第一次和身經百戰的武士做全天訓練會是他們這一生中最難受的日子。

  妮可聽到叫聲時正好自第一道斜坡上下來。她好奇地加快腳步直到她到達坡底,這時她看到眾人圍著傑堤和她的丈夫。

  她試著不要憂慮。接著傑堤向羅伊撲過去,她幾乎叫出聲音。她弟弟那一招是佯攻,他在最後一刻扭開,改為攻擊羅伊的後腿。

  羅伊化解了他的攻擊,反手一揮擊中傑堤的背脊。妮可的弟弟步履瞞珊,但隨即恢復平衡,再次發動攻擊。

  完全意外的,傑堤的拳頭扎扎實實擊中了目標。在男爵注意到妮可正在觀看後五秒,傑堤的拳頭碰到羅伊的下顎。

  羅伊直覺地回擊,將傑堤擊倒在地。他走向前,一腳踩位傑堤的胸膛不讓他起來,接著對這名士兵下了一個最奇怪的命令。

  “微笑,傑堤。”

  “什麼?”傑堤喘口氣,試圖恢復呼吸。

  “我說微笑,”羅伊低聲斥喝。“現在。”

  傑堤露出微笑。

  妮可沒命的試著不要干涉。但是看到她弟弟躺在地上,而其他士兵都咧著嘴笑令她忘了自己的誓言。

  傑堤的臉不是向著她,因此她沒看到他的微笑。

  “羅伊,我弟弟只有一隻手。”

  老無助她,她不是有意大叫提醒他往事的。

  “但是我有兩隻。”羅伊大聲說。

  妮可已經衝上前了,但是聽到羅伊殘酷的回答使她碎然止步。

  她瞪著羅伊。他對她眨眨眼。接著傑堤轉向她,爆出大笑。她向後退一步,搖搖頭,終於轉身走回山坡上。

  羅伊歎口氣。他知道她不懂。他站離傑堤,向他伸出手。傑堤抓住後被拉了起來。

  “你做得很好,”他告訴傑提。“你和其他三位今晚可以和我共進晚餐做為獎勵。”

  傑堤咧嘴一笑,他走回部隊和其他士兵並列時雙額泛紅,羅伊不知道那是因為激烈運動或是他的讚美。

  羅伊雙手交握在身後凝視眾人。“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告訴你們。你們已經成了朋友,這是對的,但是當你們捉對殺時,你們必需全神貫注,不可以為任何人、任何原因例外。你們認為出於好意或是保護心理的行為,非常可能導致你們的朋友在戰場上送命。”

  羅伊確信他們都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他的下一句話則針對傑堤。“在戰場上,敵人不會因為你只有一雙手就手下留情。為此,你不能只是做得和其他人一樣好,你必需更好。”

  傑堤點點頭。“男爵,我什麼時候才會知道自己準備好了?”

  羅伊微微一笑。“到時候你自然會知道,傑堤,不用別人告訴你。”

  洛倫向前一步。“為了慶祝你們將要和鷹隊老將一起訓練,或許男爵會讓你們觀賞一場踢球比賽。”

  羅伊點點頭。威廉國王不贊成這種遊戲,因為他認為那會使領主疏忽訓練軍隊的技能。羅伊偶一為之,只因為他深愛那種粗魯的遊戲。遊戲主旨是在將皮球從球場一頭送到另一頭。它只有一個規則;球員不可以用手。當然這種遊戲永遠會導致流血事件,但那也是每個人喜歡玩它的原因。

  “洛倫,一隊由你領軍,我帶另一隊,”羅伊宣佈。“一等我和妮可談過就開始。”

  他和洛倫轉身準備離開。殷吉推推傑提,兩個人急急上前擋住男爵的去路。

  “男爵,為什麼我們一定要看?”殷吉脫口而出。

  聽到這個問題,羅伊揚起眉梢。接著他聳聳肩。“不想看的人不必看,”他回答。“今天下午你們可以自由活動。”

  “男爵,殷吉的意思是,”傑堤解釋。“我們不想看,我們想下場玩,我們的人足夠組一隊,而我們很希望有機會打敗鷹隊。”

  “但是要他們和鴿隊對抗,他們會覺得受到侮辱。”洛倫插嘴。

  傑堤咧開嘴笑。“如果隊長和男爵加入我們這一隊就不會。”

  羅伊大笑。“這件事由你來處理。”他朝洛倫點點頭。

  他的副將同意了新兵的動議,士兵們立刻湧向做為比賽場的空地,開始計畫他們的策略。

  “你注意到沒有?”洛倫在只剩下他們兩人時問羅伊。

  “注意到什麼?”

  “傑堤不僅成為他們的發言人,”他解釋。“他也認同自己是他們的一份子。難道你不記得他一開始時的情形?什麼都是他們,不是他。現在態度轉變了很多,嗯?”

  一個簡單的陳述卻使羅伊有了觸電的反應。天哪,他想,他的行為就像傑堤。從一開始,領地就是他的,不是妮可的。僕人屬於他,不是她……而過了一段時間,她終於退讓了。

  他拍拍洛倫的肩。“你讓我明白了一個錯誤,”他告訴他的副將。“謝謝你。”

  羅伊沒有進一步解釋,他要上樓,確定妮可不會為她剛才看到的情形太過難過。晚餐後,他會要她坐下,好好聽他解釋他想做的改變。他不會教訓她。不,他只會不停地說,直到她瞭解為止。

  他的妻子已從看到傑堤與羅伊對打的初步反應中完全恢復。她弟弟美妙的笑言仍逗留在她腦海。她急於回到樓上,她要躲進臥室才違反第三條規則。

  沒錯,她是要哭泣。那會是喜悅的淚水,但若剛好被羅伊撞見,他不會瞭解。

  “你要去哪兒,小姐?”嘉莉對她叫道。“關於晚餐,我有個問題。”

  “現在別問,”妮可回答。“我幾分鐘後就下來,那時再問。”

  嘉莉不想等。廚子已經在鬧憋扭,嘉莉不想再激怒她的情緒。否則,每個人都會遭殃,晚餐會就此毀了。

  嘉莉急急趕往樓梯下,在妮可到達樓上平臺時止住了她。“不會花你一分鐘,”她叫道。“廚子想知道今晚的甜點要準備草每餅還是蘋果派。除非我立刻通知她,不然兩樣都會沒有。”她警告。

  妮可斜倚著欄杆考慮。“我相信今晚會有慶祝,要廚子兩種都準備。”

  妮可轉身走向通道,木欄杆就在此時崩塌。

  嘉莉尖叫,妮可只有抽氣的時間。她死命抓住一截突出的階梯,欄杆則砸落到樓下,木屑朝四處飛濺。嘉莉跳開閃躲。終於她停止了尖叫,要跑去幫助她的女主人。“老天爺,你要抓牢。我這就上來扶你。不要向下看,小姐。”

  “不,不要上來,”妮可尖叫。“你會掉下去。去找我丈夫,快,我撐不了多久了。”

  女僕立刻改變方向。才走到大門,門扉已旋開,羅伊大步走了進來。

  嘉莉無需解釋。羅伊立刻著清了狀況,木屑碎片灑了滿地,一雙腳懸空吊在上面。他的心跳幾乎停止。他立刻趕過去在妮可下麵站好。

  “你見鬼的在做什麼?”

  他的大吼令她鎮靜下來,接著他莫名其妙的問題令她腦中一清。老實說,她幾乎要笑出聲音未。“你以為我在做什麼?”她叫道。“我正吊在樓梯邊緣,呆子。”

  羅伊聽出她聲音中的自嘲,接著又認為不可能。他的妻子一定是嚇壞了。

  “放手,妮可,膝蓋彎曲。我會接住你。”他的聲音鎮靜而合理。

  “好﹒羅伊。”

  “現在就放手,甜心。”

  他親昵的稱呼令妮可訝異的忘了擔憂。她鬆開手,就等丈夫將她接住。

  他腰也沒彎便將她牢牢抱住,接著他退後幾步,預防還有木頭掉下來顧到他們。

  將妻子抱進大廳時他全身顫抖,她極可能跌斷她的脖子。

  “你再也不准上樓了,妮可。你聽到沒有?”

  他將她的手臂捏得死緊。她本來會立刻同意他的,但是人一腳踢開一張圓凳分了她的心。他在火爐附近的一張高背椅坐下,做了幾個深呼吸,妮可這才領悟她的丈夫有多懊惱。“你在擔心我?”她問。

  他狠狠瞪她一眼,讓她知道他認為這個問題有多笨。“今天結束以前我會把所有的東西部移下來。不准你跟我爭辯,妮可。我已經決定了,你不准再上樓。”

  她點頭。“你是在擔心。”

  “嗯”

  就這麼一個粗澀生硬的字卻帶給她絕對的興奮。他的確在乎她。他的心跳如雷,是另一個線索。當他粗魯地將她的頭壓在他的胸前時,她可是聽得清清楚楚。

  這個人實在需要鎮靜一下,她想,危險已經過去了,妮可決定稍稍轉移他的注意力。

  “羅伊,你真的應該拆下你的家重建一個,我真不懂你在猶豫什麼。”

  他突然想對她吼叫。“這不是我的家,也不是你的家。”他大聲說。

  “那麼它是誰的?”她完全被搞糊塗了。

  他將她抱離膝蓋站起來。“我們的,”他駁斥。“每樣東西都是我們的,夫人——不是我的,不是你的,而是我們的,懂了嗎?”

  她點點頭。可惡,他的後半生絕不要再有這樣的驚嚇。他粗魯地抓住她的肩,親吻她。接著他轉身,走出了大廳。

  他急於痛擊什麼一頓,一場球賽正合所需。一旦把幾名士兵打倒在地,他或許會好過一點。接著他走過欄杆碎片,他明白光幾個人還是不夠,他必需打倒整支隊伍才行。

  妮可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她想,她的丈夫對財產所有權的改變態度或許很有意義,但是他的表現如此憤怒,她只有更糊塗。

  十分鐘後一群士兵進來。不到一小時,他們已搬空了樓上。他們把羅伊的床放置在大廳一角,當然那是在湯姆檢查過地板,確定它承受得起它的重量之後。他們將妮可的木箱擺在床頭板旁邊,其他的傢俱則搬到外面。湯姆站在妮可身側監督,他解釋說那些東西都會存放在木屋,直到男爵進一步指示。

  妮可對於這種缺乏隱私的安排頗覺失望。她問湯姆是否可在床的四周圍上一圈屏風,他答應當天就辦。

  那名士兵言而守信,牢固的厚木板所搭成的屏風如期安置在那個角落四周。

  直到晚餐妮可才又見到羅伊。看到傑提和另外三名士兵跟著她丈夫進來,她並不十分訝異。她好高興再次看到弟弟,幾乎當下出醜。她跑過去想要擁抱弟弟,但是羅伊擋住了她。他用一雙手圈住她的臂膀,將她牢牢扣在身邊。

  仔細看過傑堤後,她不禁要為他的狀況嚇倒。傑堤的臉上佈滿了割傷及瘀痕,接著她注意到另外三名士兵的狀況也差不多。

  羅伊及洛倫也有好幾處瘀傷。妮可花了整整十分鐘才問出這些人的傷痕是哪兒來的,她花了更久的時間才接受他們說那只是一場球賽的解釋。

  她試著不在晚餐當中呵護傑堤,她知道那會使他尷尬,她也努力假裝她很喜歡聽他們所講的有關那場野蠻球賽的故事。

  四個年輕士兵,包括傑堤,吃得像是餓了好幾天。不在狠吞虎咽時,他們就彼此調侃、吹噓。

  他們也面露微笑,包括傑堤。真正的微笑。她看著那四個人,他們都很相似,而傑堤只是其中之一。他和他們溶成一體,有了歸屬。

  天,如果她把持不住,她又要違反規則第三條了。如果她突然熱淚盈眶,這些士兵絕不會懂。羅伊也不會懂。

  她必需離開大廳免得出醜。幸好那些男人太專注於回憶他們勝利的一刻,幾乎沒注意到她的離席。她繞過中庭,接著走向外城牆。

  好多事值得感激。上帝對她特別照顧,將羅伊送來給她。

  現在傑堤有了光明的前途,這也是羅伊給他的。的確,她有太多事值得感激。她微微一笑,若是一年前有人敢告訴她她會愛上一位諾曼人,她會覺得受到莫大的侮辱。現在,她覺得那是天賜。

  羅伊也關心她,那樣就足夠了。她會繼續做他想要的那種妻子,至少她能以此回報他的仁慈及寬大。

  妮可哭過之後走回山上,到達中庭時,她看到她的丈夫正站在臺階頂端注視她。

  月光下,他看起來像是一座巨大的雕像。她在中庭中央停步。“應該是我帶著孩子站在這裏等你回來。”她說。

  “是嗎?”

  “我母親一向如此。”她向前一步。

  “這是她的職責?”

  “只是一種習慣,”她回答。“一種我父親喜歡的習慣。”

  “他們還有什麼其他的習慣?”

  她再向前一步。“每天晚餐後他們會一起下棋。”

  “那麼我們也照樣做。”他宣佈。

  “但是晚餐後你一向是和士兵討論第二天的訓練計畫。”她提醒他。

  “我會改在晚餐前討論,”他回答。“飯後你和我下棋。”

  “你這什麼要延襲這個習慣?”

  “傳統應該延續,這是我的妻子在我們的新婚夜試著要我親吻地時告訴我的。”

  她再次微笑。“你的妻子現在承認那的確是她真正的動機。”

  他點點頭,表情轉為嚴肅。“我要你對我承認另一件事,”他說,他的聲音粗嘎。“承認你愛我,妮可,我想聽你親口說出那三個字。”

  她的眼淚立刻湧了上來,她垂下頭不讓他看到她有多難過。“我不想成為你的負擔。”

  羅伊走向他的妻子,將她緊緊擁住。“告訴我你愛我會使你成為我的負擔?”他問,認為他一定是聽錯了。

  “嗯。”

  他笑了開來。“你不打算對我說清楚,是吧?”

  “我真的愛你。”

  直到她說出那三個字,他才領悟出他有多需要聽到它們。這珍貴的禮物是個奇跡。部份的他,講邏輯的那部份,仍無法明白她怎麼可能愛他。

  她是他的奇跡。他的臉因疤痕而變形,但是她只注意到他眸中的銀輝。他一直認為自己巨大而笨拙,她卻誇他高大而強壯。妮可似乎總能對事實視而不見,而為了這個缺憾他一輩子都要感謝上蒼。

  他沒說一個字。她等待、希望、祈禱,但是他沒有告訴她她迫切需要聽到的那三個字。

  “甜心,告訴我為什麼你認為你是個負擔?”

  她的淚撲簌簌地落下。“因為你別無選擇必須跟我結婚。”

  他忍不住地微笑起來。他將她的頭偎在他的顎下,因此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不希望她認為他是在笑她,他也不要她注意到他的雙眸起了霧氣。但是,他內心的歡欣已淹沒了他。

  “哦,選擇,”他低哺。“你已經擔憂很久了,是不是?”

  她點點頭,撞到他的下巴。

  “妮可,難道你沒想到過,我可以在你做了選擇後離開大廳?”

  “不,你不可能離開,”她低哺。“只有已婚騎士能夠離開,你不夠資格。”

  他嘗試另一個方式。“我可以拒絕你。”

  “不,你不可能拒絕,”她辯駁。“你太正直,你覺得有責任照顧我。”

  “你把一切答案都想好了,是不是?我說任何話都不能改變你的想法?”

  “例如什麼話?”

  “我已經決心為了贏得你下場比武?我不能讓任何人得到你,妮可。”

  “你只是想對我好,羅伊。你對任何人都很仁慈寬大。”

  他吻吻她的頭頂。他不知道該如何設跟她他本來就要選擇地。他早已下定決心爭取和她結婚,只因為他不能忍受別人碰她=。

  她屬於他,他們到達倫敦時他已習慣了她。他天性有佔有欲,一定是這個原因使他不想放她走。

  可是愛惜這種事令他迷惑,羅伊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能像丈夫愛妻子那般愛她,他覺得自己沒有心理準備。

  只告訴她有她在身旁他覺得很滿足並不夠。不,他說的任何話都不能使她相信他的確在乎她。他因此決定什麼都不說。但是,他要找出一個方法表現給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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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決定是容易的,達成目標就沒有那麼容易了。不管羅伊費多大的心思,都無法找到一個計畫,足以說服妻子他本來就會選擇她。然而,他仍不停止嘗試。

  無法使她相信他是一件令人瘋狂的事,不過他最受不了的還是妻子一成不變的微笑。要不是終於聽到他希望她說的話,他一定早已徹底絕望。

  他試著讚美她,她也讚美他。他一有機會就親吻她,她也熱切地響應他。只有這個時候她那沉靜的微笑才會停止,因為他覆蓋了她的嘴。

  他甚至和她下棋。他故意要讓她贏,結果卻發覺她本來就會贏,他乃急急改變心意。棋局進行到清晨,最後他一點也沒有讓她。

  她自己打敗他的。

  後來他嘀嘀咕咕地說這是他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輸棋,她答應下一次讓他贏。

  事情改善之前又惡化了。

  炎熱的星期一早上,羅伊走進大廳,洛倫跟在他旁邊。他立刻注意到爐子裏燃燒的烈焰,感覺有如置身於烤箱之中。他冒著汗走向忙碌的妻子。

  “妮可,屋裏熱死了,”他說。“有什麼特別的原因要生火?”

  她轉身對丈夫微笑,用手帕擦拭丈夫額頭上的汗水。“你多邀請了六個士兵來吃飯,我們需要多生火來準備食物。”

  她幫丈夫擦完汗之後,用手帕的另外一面擦擦洛倫的額頭。他驚訝得後退。她跟上前,完成工作,然後建議他們回到屋外去。

  羅伊和洛倫走到大廳中央時,蓋文男爵那兩名孟不離焦的副將亨利和摩根走了進來。

  妮可決定打開大門讓風吹進來降低室內溫度。她走出食品儲藏室時,摩根正在吹牛。

  “我們男爵帶了一隊人去追反抗軍的餘眾,他發誓要在兩星期之內將他們一網打盡。”

  妮可臉色蒼白,可是努力保持鎮定。羅伊知道她想到桑頓。摩根順著羅伊的目光看去,看見妮可立刻行禮。

  她沒有回禮,只是盯著他等待他說下去。

  “據我們所知,反抗軍的領袖是你的哥哥,妮可夫人,”亨利說。“是真的嗎?”

  “也許。”她回答。

  摩根咧嘴而笑。“那麼我們必須向你致哀悼之意,”他說。“我們的男爵是有同情心的人。我相信他會在回倫敦時順道把令兄的屍體送來這裏,好讓你給他辦一場適當的葬禮。”

  羅伊一拳擊在桌子上。“夠了,”他命令。“說出你們來此的目的,就請離開這兒。”

  亨利從沒有見過羅伊男爵失去控制,不禁大為吃驚。摩根似乎一點也不擔心,只忙著猛瞧妮可。

  她對他微笑。“我原諒你的無禮,”她平靜地說。“是嫉妒使你做出這種無禮的事。”

  摩根開口欲辯。

  她舉手阻止他說話,表情流露出輕蔑。她向他走近一步,摩根後退差點踩進壁爐裏。

  “你聽到我丈夫的命令了,說出你們來此的事就請回吧。”

  摩根憤怒得說不出話來。他向亨利示意,然後轉向看著火焰。他注意到排列在壁爐架上的棋子,心不在焉地拿起一個在手中把玩。他聽著亨利傳達國王的命令。

  “威廉國王向你致意並吩咐你挑選十個最優秀的人參加六個星期之後的慶祝活動和戰技比賽,你還可以挑十個新兵去參加,因為我們的國王相信他們應該可以加入。國王還有另外一個要求。”亨利咕噥。

  羅伊不耐煩地抱著雙臂,等待亨利把話說完。

  “羅伊男爵在等你說完。”洛倫不悅地說。

  亨利點點頭。“我們的國王和他的妻子堅持妮可夫人出席慶祝活動。她贏得他們的喜愛,他們想再見到她。”亨利聽起來好象在用醋漱口。

  妮可若不是太擔心摩根手中的棋子,一定會大笑出來。她不想命令他把棋子放回原位,她擔心他會發覺這些棋子對她的重要性反而故意破壞它們。

  亨利向羅伊行完禮走向妮可。“也許到那時,夫人,我們就知道誰是第一誰是第二。”

  “可是我們不是早就知道了嗎?”她問。

  妮可再也不能忍受著摩根玩弄著棋子。她走到門口。“洛倫,請你送他們出去,我丈夫希望他們立刻離開。”

  摩根轉向羅伊。“我們計畫摧毀你的士兵,”他虛張聲勢。“這一次我們不會輸。”

  為了強調,他斷然地折斷手中棋子的頭,然後把這枚女王丟進火裏。

  這個時候羅伊才發現摩根手裏一直握著棋子,他看見妮可痛苦的表情。

  他發出一聲怒吼。摩根驚訝地轉身,羅伊如閃電般神速地撲過去,一拳打得他飛了出去。這件事發生得太快,妮可來木及做任何的反應。前一分鐘,摩根還滿臉勢利和傲慢的站在那裏,下一分鐘,他就像飛盤似的滑過空中。

  羅伊把這高大的男人一擲老遠,摩根飛過桌,經過屏風,本來應該在撞到牆後落地。可是他卻飛了出來,看來這道牆也如木頭一樣腐朽了。

  牆的正中央出現一個大洞,正好可以讓他們欣賞迷人的鄉間景色。

  妮可驚愕地捂著嘴。她看見洞外的摩根掙扎地站起來。羅伊沒有打死他。亨利衝向她,顯然不打算幫朋友的忙。摩根似乎站不直,不斷地跌跪在地上,大概已撞得頭昏眼花。

  她試了,可是仍無法制止自己微笑。亨利注意到了,氣憤得全身發抖。他在她身旁停下。“你選擇了錯誤的結婚對象。”他呲牙咧嘴地說。

  如果妮可不笑,亨利也許還能控制自己的怒火。他想揍她,可是他雖憤怒倒還知道他若是碰妮可一下,羅伊絕對會殺掉地。然而,他非要讓她停止笑不可。不能碰她,他決定用話嚇嚇她。“比賽結束之前,你就會成為寡婦,”他嘟囔地說。“你應該聽那個老巫婆的話,有機會的時候就殺掉羅伊,那會省掉我們多少麻煩。”

  妮可不會讓他的威脅得逞,亨利聽起來就像個遭到挫折的小男孩。

  她搖頭。“走吧,亨利,你要惹惱我了。”

  她沒有再浪費一分鐘在這個笨男人身上,羅伊才是她關心的人。老天,她從未見過他如此完全失去控制。這有點嚇人。但他似乎還不打算放過摩根。他轉身朝門口走來時,她看見他橫眉豎眼的表情,知道自己必須出面干涉。她不要他殺死摩根,這個人不值得羅伊費心去向國王解釋殺人的理由。況已,她不要摩根的屍體理在他們的土地上。

  羅伊快走到她眼前時,她突然說:“我們現在可以吹到涼爽的風了,丈夫,謝謝你。”

  羅伊點點頭,突然停下腳步,轉身。“你剛才說什麼?”

  “我謝謝你開的這扇窗。”

  洛倫大笑,妮可微笑,羅伊閉起眼睛重重地吐口氣。“我不會殺那個畜生。”他宣佈。

  “當然,”她說。“棋子已經毀了,殺了摩根也於事無補。”

  “我只想打斷他的腿,妮可。”他說著也笑了。

  “打斷他的腿也改變不了什麼。”

  “我可以得到極大的滿足。”他說。

  她搖搖頭。

  他皺眉,但終於放棄。這女人很堅決,他不會讓她失望。他看看爐火,再望向妮可。“甜心,是哪一枚棋子?”

  “黑女王。”

  他的肩垮了下來。這枚棋子是她的父親一邊說著故事一邊刻出來的。

  羅伊覺得自己該為這件事負責。他應該注意摩根的一舉一動,如果他稍微注意一點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他粗魯地把妮可拉進懷裏。“抱歉,”他低語。“是我的錯,我應該……”

  她沒有讓他說完。“這件事發生得太突然,你也制止不了。”她拍拍他的胸膛,親吻他的下巴。“不要皺眉,事情既然已經發生就算了吧。”

  他不敢相信她在安慰自己。“你居然這麼有風度的接受了事實。”

  妮可仍在微笑。她花了五分鐘才讓他離開大廳,而且站在門口看著羅伊和洛倫穿過院子。

  “妮可還站在那裏嗎?”羅伊問洛倫。

  洛倫回頭看。“沒有,男爵。她走了。”

  羅伊立刻改變方向。“我天性多疑,”他說。“我的妻子對於摩根的破壞行為,反應稍微平靜了一點,你說是嗎?”

  “是的。”

  羅伊微笑。“過份平靜了一點。”他繞過轉角走到通往牆頭的梯子旁,靠在梯子上等待。

  他沒有等很久。妮可拎著裙子飛奔而來,當她看見靠著梯子的丈夫,驟然停止步伐。

  妮可把雙手藏在背後,對丈夫甜美地微笑。他也回她一笑。他吩咐洛倫回去作事,勾起手指示意妮可走近些。

  羅伊等待她走到面前,伸出手。

  她的笑容消失,人也退後一步。

  “做事要公平,妮可。既然我不能傷他,你也不能。給我吧。”

  她看起來很不高興。“你怎麼知道?”

  他摸摸額頭上的痕跡。“我用邏輯。”

  她把彈弓放在他伸出的手上,兩顆石頭則丟到地上。

  “你認為第一顆可能會失誤?”他問。

  她搖頭。“我從未失誤,另外一顆是為了亨利準備的。”

  他大笑。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大笑,不由自主地又後退一步。

  “我佔用你太多時間了,”她說。她還在為不能親自教訓摩根和亨利不高興,看著掛在丈夫手上的彈弓,心裏有股大叫的衝動。她深呼吸一口。“我必須試著控制我的脾氣。”

  “那表示你會更常微笑?”

  “是的。”

  “上帝幫助我。”

  她注視他。“它已經幫助我了,”她低語。“它把你給了我。”

  她這些不可思議的話,再次令他又驚又喜。他握住妻子的手,往城堡走。

  他們並肩走著,一句話也沒說。她以為他是要帶她回大廳,好好地訓她一頓。

  可是他沒有在大廳停下來,繼續拉著她的手走向在屏風後面的床。

  他停下來看用摩根的身體製造成的大洞,對妮可眨眨眼睛。“視野不錯,不是嗎?”

  “羅伊,你要帶我去哪裡?”

  “上床。”

  “現在?”

  “現在。”

  “羅伊,這不像你,”她脫口而出。“你從來沒有不按計劃行事,這樣會亂了秩序。”

  她聽起來非常驚愕。他將她拉進懷裏。“偶發的行為和計畫中的行為一樣重要,夫人。你應該在生命留一些空間給驚喜。”

  “我必須學習……”

  他將她抱起來,她伸手環抱他的脖子,他的頭壓了下來。

  殷吉、傑提,和洛倫經過牆上的大洞,男爵親吻妻子的景象令他們大吃一驚。

  洛倫微笑。殷吉用手時推推傑堤,大笑起來。傑堤的反應最慢。他轉向他的隊長。“我姊姊一定很愛她的丈夫。”

  洛倫點頭。“她的丈夫也一樣愛她。”

  傑堤微笑。他不必再擔心姊姊了。她已經在這新的諾曼世界裏找到了屬於她的位置,就像他一樣。

  殷吉又推推他,傑堤伸腳勾他企圖將他絆倒。

  洛倫抓住兩個士兵的衣領將他們向前推。他的男爵顯然想要一點隱私,他該替他辦到。

  羅伊集合士兵告訴他們國王的命令。雖然每個人都想成為前去參加戰技比賽的二十名代表之一,但是沒有人敢要求這項榮譽。他們知道必須等待。

  第二天晚餐時妮可發現丈夫手上有好幾道傷痕。她詢問他是怎麼回事,他只是聳聳肩即改變話題。她想,他大概也不記得這些傷是怎麼來的。

  羅伊看起來筋疲力盡。晚餐之後他累得沒法下棋,不過他並沒有累得無法和她做愛。

  她在半夜醒來,不自覺地偎向羅伊,一直到差點掉下床才知道他不在床上。

  她穿上睡袍下床找丈夫。她不需要走很遠。羅伊坐在桌子旁邊專心地做著什麼,甚至沒有發覺她。

  羅伊手上有一小塊木頭。在閃爍的蠟燭火光中,她看見白女王站在他面前的桌上。羅伊一手握著木頭一手握著小刀,正努力地仿照白女王雕刻著。

  他在為她做另外一個黑女王。

  她知道他手上的傷是怎麼來的了,她也明白丈夫為什麼看起來這麼累。不過最重要的,她明白了一件事:羅伊是愛她的。

  妮可靜靜地站著好一會兒,看著她的丈夫,眼淚不停地滑下面頰。每一次他低聲咒駡,她就忍不住微笑,因為她知道他又割到手了。

  她聽見開門聲,立刻移到屏風後面,探頭出來竟看見傑堤走向羅伊。她的弟弟手裏握著一把小刀。

  羅伊沒有抬頭。妮可猜想他正在等待傑堤。她弟弟看起來和羅伊一樣疲乏。難道他也熬夜幫羅伊?

  “這是我父親的刀,”傑提低語。“它應該好用得多,男爵。”

  傑堤在羅伊旁邊的凳子上坐下。他放下刀,然後握住木頭的底部。傑堤的手上戴著皮手套。看看羅伊笨拙的樣子,妮可知道皮手套是傑堤必需的保護配備。

  妮可擦掉眼淚,悄悄地走向她全心全意愛著的兩個男人。

  “妮可會大吃一驚。”傑堤低語。

  “我希望她會高興。”羅伊說。

  “我是又驚又喜。”妮可低聲說。

  她的弟弟跳起來,羅伊嚇了一大跳,一刀戳下剛剛成型的雕像的脖子。“看看你做的好事,夫人。”羅伊低聲抱怨。

  她傾身看看造成的傷害,然後開始大笑。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東倒西歪不成比例的棋子。頭比身體大,脖子是白女王的三倍大。

  她喜歡。尤其是脖子旁邊的凹洞。她彎身親吻丈夫,然後在他們對面坐下。

  “你必須記住那個凹洞,丈夫,好在將來告訴我們的孩子那是怎麼發生的。”

  羅伊仿佛十分尷尬,因為他被逮到為妻子做這麼溫柔體貼的事。

  妮可又想哭了。老天,她多麼愛這個男人。

  她看問傑堤。他對她眨眨眼睛。她想,他也許也注意到羅伊的臉紅了,或者他是注意到她的眼眶濕潤。

  “傑堤?”

  “什麼事?”

  “我愛羅伊。”

  她的弟弟微笑。“我早就知道了,妮可。”

  “你怎麼知道的?”

  “從你看他的眼神。”

  她轉過頭去看羅伊聽了他們對話的反應。她的丈夫正努力地雕刻著完成了一半的棋子,不過他臉上掛著微笑。

  “還有一件事你必須知道,傑堤﹒”妮可說。“羅伊愛我。”

  “我也早就知道了。”傑提笑著回答。

  羅伊丟下刀子,抬頭看著妮可好一會兒。“你確定我愛你?”他習慣不改的質問。

  “是的。”

  他點點頭,同時歎氣。“那麼你可以停止那一成不變的微笑了嗎?老天,妮可,我快被你的微笑逼瘋了。”

  傑堤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妮可大笑。“我只是試著成為你想要的那種妻子。”

  “我要你。”

  “妮可,你不該微笑嗎?”傑堤疑惑地問。

  羅伊的目光沒有離開他的美麗的妻子。“傑堤,走開。”

  “是的,男爵。”傑堤笑著回答。

  妮可站起來拿起一根蠟燭慢慢地走回床邊。她把蠟燭放在櫃子上,等待羅伊。

  他走到床的另外一邊。在搖擺的燭光中,她看著他脫衣服。

  他是一個多麼英俊的男人。他的身體充滿力的美感,也充滿溫柔。妮可脫下睡袍,目光一直在丈夫身上。

  “我愛你,羅伊。”

  “我也愛你。”

  他們在床中央以吻會合。他的手握住她的腰,她的手臂環抱他的脖子。

  她吻他的胸膛,下巴,疤痕。羅伊熱切地佔有她的唇。他們的舌頭纏綿地鎖在一起。……直到她變得狂野使他忘了控制。他再次被需求吞沒。

  羅伊伸手撚熄蠟燭,然後將妻子擁在懷裏。他感覺到她的溫暖。

  他閉起眼睛微笑。他也感覺到滿足,就在他妻子的懷裏。她的愛給予他無限的力量。

  他不是一個常祈禱的男人,可是他在入睡前低聲地向造物主謝恩。他摸摸臉上的疤,又微笑。

  妮可錯了。上帝不在她那邊,它在他們這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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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他那不可理喻、頑固到家的妻子在第二天就如假包換的復活了。還不到中午,他們又爭吵起來。當羅伊好意地將湯姆依他指示所繪成的設計圖給她看,她說這設計圖完全不行。

  她說廚房需要預留位置的兩倍大,而底樓為士兵宿舍設計的寬闊空間也令她不滿。他還忘了儲藏室。不過,羅伊並不認為他們需要儲藏室,而她認為非要不可。

  最後他必須坐下來和她討論所有的意見。他沒有花多少時間就發現她又在作白日夢了。老天,她令人發狂,而且該死的精力充沛。她終於同意他的每一點都是對的。他滿意地回到工作崗位。妮可看著他吹著口哨走遠,然後叫喚湯姆到屋內給予他最新的指示。她在設計圖上添加了一個大儲藏室,把廚房擴充為原來的兩倍,加大主臥室為原來的兩倍。

  這個星期羅伊每天都非常忙碌。他告訴妮可他決定不挑選參加慶祝會戰技比賽的士兵,而用各種比武的方式讓土兵們贏取參賽的榮譽。

  妮可認為這是最公平的方法。她很高興丈夫和洛倫商量事情時也會聽聽她的意見。可是到了第二個星期,羅伊的態度改變。每當提起戰技比賽的事,他不是改變話題就是乾脆一句話都不說。

  有事情在困擾著他,可是他還沒有準備好告訴她。妮可學著忍耐,她確定時間一到,他把思路理清,自然會告訴她。

  再四個星期他們就要出發了,羅伊終於告訴妮可。這是一個溫暖的星期天晚上,羅伊要妮可坐下。他的表情不像他每次要說教前那樣熱心,不,他看起來更嚴肅一點,甚至懮心忡忡。

  他也沒有來回踱步。他站在壁爐前,雙手握在背後。

  羅伊不想看著妮可。他知道會在她的臉上看見恐懼,看著她會令他心疼。

  “妮可,”他十分嚴肅地開口。“你知道,我讓我的士兵互相競爭,最優秀的人將代表我……我是說,”他訂正。“將代表我們。”

  妮可開始憂慮。她從來沒有見過丈夫這麼猶豫的樣子,她握著雙手放在腿上,強迫自己挺直肩膀,等待他說下去。

  過了好久,羅伊才又開口。“競爭已經結束,”他說。“所有的人都已經知道兩隊的勝利者是誰,這是沒有辦法更改的。”

  “當然。”她同意。

  他點點頭。“每一隊有九個士兵,一個隊長,洛倫輕鬆地贏得鷹隊隊長的榮譽。”

  他詳細地述說洛倫的才幹,然後轉入鴿隊。“每個入選的士兵都是以卓越的戰技脫穎而出,其中一個更是出類拔草,技冠群雄。”

  妮可已經猜到殷吉、萊恩等人都會入選。她突然明白了,羅伊將留下傑堤,他在擔心她弟弟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傑堤當然必須接受這個決定,如果必要,她可以安慰他。

  羅伊轉身走向妮可。他將她拉起來,握住她的雙手。“傑堤贏得了隊長的榮譽。”他已準備應付她的淚水。

  她卻只是懷疑地搖頭。很顯然的,她並不相信他。“你不可能是認真的!”

  “我是非常認真的,”他回答。“他贏得了這個權利,夫人。”

  她抽回雙手,頹然坐下。她突然胃痛起來,因為擔憂她弟弟,也因為氣憤羅伊。他怎麼可以讓這種事發生?

  “我不明白,”她低語。“傑堤還不可以。”

  “他可以了,”他說。“他在各種競技賽的表現都十分突出,”他的聲音裏帶著驕傲。“你應該以他為榮,妮可。我就很為他驕傲。”

  “我不要他參加,”她大叫。“太快了,他需要更多的指導。”

  “妮可,看著我。”他命令道。

  她抬起頭。他看見她眼裏的淚水,不禁歎息。“你信任我嗎?”他問。

  這個問題令她感到驚訝,不過思考片刻之後,她瞭解他為什麼要這麼問。

  羅伊站在妻子身旁,耐心地等待她理出頭緒。當她沒有立刻回答他時,他有些懊惱。不過,他瞭解他的猶豫。恐懼使她的判斷力蒙上陰影。然而,他知道她的答案。

  她終於點頭。“是的,我信任你。”她說話的時候目光固定在桌子上,然後抬頭看他。“現在你要告訴我,我必須完全信任你的決定,是不是?”

  他微笑。她坐不住了。她站起來時,羅伊正好坐下。“你認為因為我信任你,所以我也必須信任傑提?”

  “不,”他回答。他將雙臂交疊在胸前注視她。“不過你應該完全信任我的判斷。”

  老天,她多麼厭惡他的邏輯分明。他們談論的人是她的弟弟,不是不相干的外人。

  “為什麼不能更改?”她脫口而出。

  “這個問題不值得回答,夫人。”

  她的肩膀垮了下來。“我想傑堤很興奮吧?”

  羅伊點點頭。妮可愁眉苦臉的樣子使他收起笑容。擺出嚴肅的表情。“傑堤像只小公雞似的洋洋得意,殷吉和萊恩也要去。他們都很得意。”

  她並不覺得有趣。“他們還是孩子,”她嚷道。“羅伊,他們可能喪命。”

  他搖頭。如果她不是一直退開,他會把她拉進懷裏安慰她。看來她還沒有準備好接受安慰,她需要時間發洩怒氣。

  “他們是男人,奶可。不錯,他們是很年輕,可是已經是男人而不是男孩了。”

  妮可發現自己在扭絞著雙手,立刻把手背到身後。

  “也許等我告訴你傑堤的表現之後,你就不會這麼擔心了。”羅伊建議。

  她聳聳肩。他忍住微笑。他知道她想對他尖叫,可是,她沒有這麼做。她正試著接受他的決定,這使他非常高興。她從來沒有看過傑堤受訓的情形,當然不知道他已經是個戰士。

  但是羅伊知道。他每天都和傑堤在一起,嚴格地要求完美。傑堤熬過了磨練,現在榮耀屬於他的。而,不管妮可如何堅持,他都不會剝奪他的權利。

  他耐心地說明每個士兵必須接受的考驗,以及傑堤在每項測試上傑出的表現。他愈說愈驕傲,最後更強調這個事實已不得更改。

  “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她說。“我信任你,所以我假設你已經考慮過每一個可能。你相信和我弟弟對陣的人會以公平的手段作戰嗎?”

  “不會,”他回答。“他們會盡一切力量爭取勝利,妮可。”

  “那麼他們可能會試著打斷傑堤的手讓他失去作戰能力?甚至用武器砍下他的頭?”

  她說著這些可能性,不禁恐懼得發抖。羅伊靠著椅背,注視她。“有可能。”他同意。

  奇怪,他的理所當然,反而使她的恐懼程度稍微降低。顯然他也想過這些可能性。

  她開始踱步。“我想你已經告訴傑提這些,你也一定警告過他要提防蓋文男爵的士兵。”妮可自顧自地說下去。“你雖然不承認,但是你一定也有點擔心。我也擔心,可是我想我們的感覺不重要,我們必須讓傑堤安心地去參加比賽。”她伸手梳過頭髮。“羅伊,如果你懷疑他尚未完全準備好,請你幫助他。”

  他搞不清楚她的心理轉折。幾分鐘之內,她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現在她正試著勸他不要擔心。

  她又開始踱步。“你已經讓傑提重獲自尊,”她說。“現在不能將它奪走。”

  羅伊繼續聽她說下去,才發現她在說教。他等到她踱步到他身旁,伸手抓住她,將她抱在腿上用力的吻她。

  “我很高興,夫人。”他說。

  “如果我告訴你我會一直擔心,你還會高興嗎?”

  “是的,”他回答。“因為我知道你不會介入,也不會在傑堤面前表現出來。”

  她捧住他的臉。“確定他準備好了,”她低語。“教他所有他們會使用的欺騙手段。如有任何人知道怎麼用不公平的手段作戰,那就是你,丈夫。”

  他揚眉。“謝謝你。這是讚美嗎?”

  “哦,是的,”她回答。“你設計讓我離開修道院時,用的就是不公平的手段。如果那時我知道你有一顆溫柔的心,我就會知道尤裏和你在一起是最安全的。是的,你玩弄詭計騙了我。”

  他再次吻她,熱烈得令他們兩個都顫抖。洛倫裝出來的咳嗽聲才讓羅伊不得不放開她。

  妮可看起來有點狼狽。她從丈夫的腿上跳下來,理理頭髮和裙子,然後對洛倫微笑。“我剛獲知你贏得鷹隊隊長的職務,恭喜,洛倫。”

  “謝謝你,夫人。”

  “今晚應該有特別的一餐,”她說,轉向羅伊。“傑堤可以加入我們嗎?”

  “那麼也要邀請其他的人。”

  她微笑。“廚於若是知道我們晚上有二十個客人一定會翻臉。”

  她的丈夫搖頭。“二十四個,”他糾正。“另外四個是候補。”

  “候補?”

  “以防萬一,妮可,”他解釋。“萬一有一、兩個人受傷。”

  “或者生病?”

  他馬上聽出她在想什麼。“傑堤不會受傷或是生病。不要浪費時間祈禱他會,夫人。”

  她皺眉。“我才不會祈禱那種事,”她說著轉向副將,勉強地微笑,“洛倫,我的丈夫必須學習信任我一些。不過,他有其他可彌補的優點,所以我原諒他。”

  洛倫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他注意到男爵驚訝的表情。然後妮可告訴他去找幾名士兵來幫忙抬桌子。

  他同意之後,她快步走向城堡後部,愈早讓廚子得知這個壞消息,他們愈早能有東西吃。

  這頓飯變成盛大的餐宴。年輕的士兵們個個洋洋得意,老兵們雖不至於如此膚淺,但也都忍不住掛著微笑。晚餐後,羅伊要求傑堤留下來。他以為男爵又要他幫忙雕刻棋子。

  羅伊今晚並沒有心情雕刻。“明天開始,我每天安排兩個小時指導你。”

  “和我這一隊其他的人一起?”傑堤問。

  回答他的是洛倫。“當然,傑堤,”他說。“男爵尊重分層負責的領導權,他告訴你這項決定,再由你去轉告隊上的人,因為你用實力贏得這項權利。”

  傑堤微笑。“我明白。”他看向姊姊。“妮可,你在看什麼?”他問。他發現她皺眉盯著他的手臂。

  “你的手臂上的傷,”她立刻回答。“還會痛嗎?”

  她問得如此自然,傑堤也不以為意的回答:“都癒合而不痛了。”

  妮可點點頭。“洛倫告訴我你在肩上披了皮套,而羅伊要你脫掉。他的理由是對手可以利用它將你扳倒。”

  “不錯。”傑堤承認有這件事。

  “誰為你做那塊護套的?”妮可問。

  “萊恩。”

  “他很聰明嗎?”

  羅伊打斷他們的交談。“你想要萊恩為你做黑女王,是不是?”

  “不,當然不是,”她怕傷了羅伊的心急忙回答。“黑女王必須由你來完成。”

  “那麼——”

  “我只是在盤算,”她說。“我也是狡猾的。”

  羅伊大笑。“你不需要說服我,丹妮修女。”他說。

  洛倫也笑了,他也聽說過妮可假扮修女的故事,他為傑堤轉述這個故事。

  妮可用手指敲桌子,直到笑聲停止。“你擔心對手會抓住他肩上的皮套,對不對?”她問羅伊。

  他點頭,她微笑。“我認為你應該讓他們抓住。”

  洛倫和傑堤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可是羅伊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他笑了。“是的,”他說。“我們應該讓他們抓。”他轉向傑堤。“她是說我們要給對方一個驚喜,”他解釋。“在皮套裏縫上尖銳的東西,用以平衡雙方的差距。”

  妮可臉紅了。“我平常是不會考慮這種詭計的,可是如果有人要抓住你將你拖倒,讓他們吃點苦頭也是應該的。”

  “去告訴萊恩這個構想。”羅伊告訴妮可的弟弟。

  傑堤立刻站起來,向姊姊眨眨眼睛,匆匆走了出去。

  “羅伊,你不會參賽吧?”妮可問。

  他搖頭。“入選的士兵就是代表我,”他說。“他們贏,就等於是我贏。”

  她為他的自信感到驕傲。他不是說“如果他們贏”,而她知道他相信他的士兵們不管遇到什麼艱難挑戰都會贏得勝利。

  妮可把注意力轉到洛倫身上。她擔憂的表情令這位副將驚訝。而當她握住他的手,他更是大吃一驚。

  “洛倫,”她說。“摩根和亨利會試著在比賽場上傷害羅伊。如果他們傷不了他,就會把目標轉向你。你要一直保持高度的警覺。”

  這個警告是多餘的,洛倫非常清楚摩根和亨利的黑心腸。“你不必擔心,夫人。”

  “哦,可是我真的擔心。”她握緊他的手,當她看見丈夫皺眉,隨即放開手。

  “你怎麼知道他們打算怎麼做?”羅伊問。

  “亨利告訴我的,”她回答。“他想報復。他還在生氣我沒有選擇嫁給他的領主,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以為我應該比較喜歡蓋文。”

  她聽起來是那麼的困惑,洛倫忍不住微笑。她愛羅伊是很明顯的。

  “亨利在嫉妒,”她說。“他竟敢提起那件那個老女人要我刺殺羅伊的事,真是太無禮了。”

  她歎息了一聲,將亨利自腦海中趕開,站起來幫嘉莉清理餐桌。她也想再去讚美廚娘一次,今晚的食物太美味可口了。

  羅伊抓住她的手,強迫她再坐下。

  他剛才沒有什麼反應,現在似乎對蓋文的侍衛發生了興趣。“告訴我,亨利是什麼時候告訴你這些的?”他命令她。

  “就在你把摩根丟到牆外之後。”

  “他提到我們在倫敦時威脅你的那個女人?”

  “是的,”她回答。“我想他是企圖嚇我。”她說。“不過,我沒有讓他的恐嚇得逞。你問完了嗎,丈夫?我必須在忘記之前再去向廚娘道個謝。”她得到允許,快步走出去。

  羅伊等到他和洛倫獨處時才開口。“有趣極了,你說是嗎?”

  “亨利和摩根可能是從哪裡聽到了那個意外事件。”洛倫想加以解釋。

  “國王要這件事保密,記得嗎?只有很少數的幾個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而蓋文男爵不是其中之一。”

  “不過在慶祝會結束、我們也離開之後,也許有人提起它。”洛倫說。

  羅伊搖頭。“國王知道有人闖入他的家非常憤怒。他把這件事當做個人的侮辱,不准消息傳開。沒有人會提這件事。洛倫。還有一個疑點,”他皺著眉繼續說。“當妮可的哥哥來這裏時,我問他關於反抗軍在倫敦的活動。桑頓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他是那麼的驚訝。該死,我要說的是,是摩根和享利派那個老女人來找妮可的。”

  洛倫點頭。“我也這麼認為,”他說。“這是他們自己的決定或者是蓋文的命令?”

  “無所謂,”羅伊的聲音冷硬如冰。“他必須為部屬的行為負責。”

  “當然,”洛倫同意。“不過,我還是想知道他有沒有分。我很好奇他這個人到底有多壞。”

  “我們不必等太久了。再幾個星期,我們就會得到答案。”

  “那時就是我們復仇的時候。”洛倫服侍羅伊的時間已久到完全瞭解他的領主。

  “你必須料理摩根和亨利。”羅伊說。

  “那是我的榮幸,男爵。”

  “該死,我真希望能夠親手教訓他們兩個。”

  洛倫瞭解男爵的挫敗感。國王絕不會允許男爵和另外一個男爵的家臣比賽戰技,這是不合乎身分的。只能靠洛倫教訓他們了。老天,他真期待那一刻。

  “還有蓋文男爵啊!”洛倫提醒羅伊。

  “是的,”羅伊回答。“那畜生是我的。”

  接下來幾個星期的準備工作,對妮可來說是折磨也是喜悅。

  折磨先到。妮可不論何時遇到傑堤或是他的朋友都必須假裝快樂的樣子,她也必須在和丈夫相處的時候,裝做不擔心而且很信任他的判斷。

  虛偽的快樂必須付出代價,掩飾或隱藏恐懼使她生病。每天早晨她張開眼睛,就感到一陣噁心而使她幾乎下不了床。

  反胃的症狀會在一、兩個小時之後消失,她想,是因為她清醒了能夠撇開恐懼,因為在睡覺的時候她是沒有辦法安撫自己的。

  然後她明白是怎麼回事,不禁全心充滿喜悅。她注意到乳房以及其他的變化。她突然受不了鵪鶉的味道,受不了看到別人吃油膩的肉。她睡得比以前久,時常還要睡午覺。

  她懷了羅伊的孩子了,這美好的感覺常使她每一想到就欣喜得掉下眼淚。

  當她不忙著擔心傑堤時,就想著要如何告訴羅伊這個好消息。她知道他會大吃一驚。他最近一直非常忙碌,她認為他不曾注意到她的變化。

  羅伊和鴿隊從早忙到晚,原來計畫每天兩個小時的集訓變成九個小時。

  每天晚餐結束後羅伊總是筋疲力盡,但是他還是會抽時間要她坐下來,對她說教。她想這可能是他一天之中唯一的樂趣。

  他說教的話題總是一樣的。每天晚上他都要她承諾,她在比賽場上會非常小心,她不會在沒有人護衛時到任何地方去,她也絕不可以冒不必要的險,甚至連對摩根和享利打招呼都可以免了。

  妮可不記得他還有哪些戒訓,因為她通常聽到這裏就開始作白日夢。

  羅伊不希望她前往的意思很明顯,不過她並不怪他。他相倍在倫敦發生的意外事件他至今仍耿耿於懷。

  他也不要她和蓋文男爵相處。要不是國王和王后要求她出席,他真的會把她留在家裏。

  她決定還不要告訴他孩子的事,這會成為他向國王解釋不帶她前往的好藉口。

  妮可會盡一切力量保護孩子的安全。她不會讓丈夫的馬跑太快,也不會讓自己太累。

  在一個晴朗的星期一早晨,他們往倫敦郊外即將舉行比賽的地點出發。妮可比其他人早一個小時起床,好在出發前不再有噁心的感覺。

  傑堤和其他的年輕士兵同在隊伍的後半段,偶爾她會聽到弟弟的笑聲。一個可怕的想法竄進她的腦子——這是由純真步向毀滅的笑聲。她搖搖頭,告訴自己她信任羅伊的判斷,然後強迫自己想些快樂的事。

  憂慮使她特別容易疲倦。吃過午餐後,她幾乎張不開眼睛。她詢問羅伊她是否能和他共乘一騎。他以為她終於要向他吐露內心的憂慮,可是當她抱住他的腰,在他腿上坐定之後即昏沉沉地入睡。她睡了一個下午。羅伊猜想她是為了掩飾恐懼累壞了。

  她不能完全信任他並不使他擔心,重要的,是她努力要去做了。

  他們在森林裏的草地上紮營,附近有一條及膝的溪流瀝瀝地流過。

  羅伊必須叫醒妮可才能下馬。她下到地面就想吐,要求獨處幾分鐘。羅伊注意到她蒼白的臉色,看著她跑進樹林裏。

  他把注意力轉到馬匹身上。他卸下馬鞍丟給隨從,然後命令他在馬匹熱氣散發之後再給它喝水吃燕麥。

  十分鐘過去了,他的妻子還沒有回來。羅伊去找她,他聽見嘔吐的聲音。傑堤剛好來找他,也聽見了。

  “你姊姊病了。”羅伊說。

  “我們去找她吧?”傑堤顯然非常擔心。

  羅伊搖頭。“讓她獨處一會兒,如果她再不回來,我就去找她。”

  兩個男人並肩站著,等待,沈默中又過了幾分鐘。

  “你想她是因為吃了什麼嗎?”傑堤問。嘔吐的聲音已停止,可是妮可還是沒有出現。

  “不,”羅伊回答。“她是憂慮過度了,傑堤。”

  “她憂慮什麼?”

  “你”

  傑堤無言以對。

  妮可走出來了。當她看見他們站在樹林邁不禁皺眉,然後走到溪邊蹲下來,用清涼的水漱漱口、拍拍臉。

  “妮可?”傑堤叫道。“你真的擔心我擔心得生病了?”

  她回頭看著弟弟。“不是,”她回答。“我不舒服是因為另外一個原因。”

  傑堤看起來如釋重負,他走過去拉姊姊站起來。

  “不過,我的確為你擔心。”她說。“傑堤,請你瞭解。我是你的姊姊,我一直試著保護你。”她轉向羅伊。“如果你也要參加比賽,我也會為你擔憂。如果這表示我對你們的信心不足,那麼我唯一可以辯護的理由是我愛你們兩個。”

  “那麼是你吃了什麼導致你不舒服?”羅伊問。

  妮可避重就輕地回答。“我現在好多了。”

  羅伊看起來一副懷疑的樣子。晚餐時他一直若有所思,結束後他走到溪邊,她跟了去。

  他在擔心她的健康,妮可認為言語無法解除他的憂慮,必須用行動。

  她的丈夫蹲在小溪邊。他已經脫掉上衣,潑洗著脖子和胸膛。妮可走到他身後,用腳推他。他的身體動也不動。不過他回頭看她,非常難以置信的樣子。

  她大笑,然後又試著把他推到水裏去。

  他認為她瘋了。“你太不合作了。”她笑著說,再度推他。

  他還是沒有掉進水裏。妮可後退想再試一次,可是羅伊突然站起來。他回頭看看河水,然後對她咧嘴笑。

  她當然知道他想幹什麼,立刻拎起裙子往另外一個方向跑。

  他從後面抓住她,她尖叫。羅伊將她抱起來,轉向向河畔走。

  土兵們跑了過來,她和羅伊突然被一群準備要保護他們的戰土包圍。

  她感到驚恐而尷尬。

  羅伊嘲笑臉紅的妮可。他遣退士兵,低頭親吻她的額頭。“我愛你,妮可。”

  “我也愛你。”

  他們分享一個深長的吻,妮可幾乎忘了他們身在何處。她凝望他的美麗服眸,注意到他眼裏閃動的光芒。她還注意到一件事。她站在水裏,而他不是。

  她的用意在於使他忘記煩懮,當他開始大笑,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他在水邊坐下,將她從水里拉起來拉進他的懷裏,笑著為她脫掉濕流滿的鞋。

  “羅伊,如果你忘了什麼,還有時間回去拿嗎?”

  “沒有,”他回答。“你問這個做什麼?”

  “如果你想把什麼東西送回去也不行了,是不是?”

  “是的。”

  她露出燦爛的笑容。“我要告訴你一件事。”她低聲地說。

  她沒有說下去,只把雙手握在一起放在腿上,然後垂下眼睛。她突然而來的羞怯令他忍不住微笑。“什麼事,妮可?”

  “我們將要有個孩子了。”

  他驚愕地說不出話來。‘

  她偷偷地看他的反應,他愕然地神情使她大笑起來。喜悅的淚從她的臉頰滑落,她真不知道自己怎麼能夠同時又哭又笑。

  他輕輕地摸她的臉頰,手不停地顫抖。“你確定嗎?”他沙啞地問。

  這個問題聽起來滿合理的。可是當她告訴他她十分確定,他又重複問了兩次,似乎仍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你高興嗎,丈夫?”

  “是的。”他只說了兩個字。其實他也不必多說,那裏面已有太多的情感和太多的愛。

  他伸出手臂將她緊緊擁住,仍然過份激動而無法以言語表達他的思想。他們就這樣互擁著、親吻著、耳語著好一會兒。偶爾,她會感覺到他一陣顫抖。

  噢,是的,他非常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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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倫敦郊外的田野變成一個色彩繽紛的天堂,代表每個男爵的不同顏色的帳篷散落在遠眺比賽場地的山坡上。威廉國王的帳篷在另外一邊,遠比其他的大而且壯嚴優雅。

  妮可覺得好象全英格蘭的人都到了。女士們穿上最美的衣服在武術比賽場邊漫步,好引起男人的注意。孩子們在手推車旁奔跑,搶著糖果。吟唱詩人在人群間穿梭,唱著浪漫的詩歌。史官們睜大眼睛忙著觀看和記錄這一切,以便日後重述。

  只有六個男爵得到派屬下參賽的榮耀。如果全部的男爵都得到允許,那麼這項活動得花上一個多月才能結束。

  首先進行的是有經驗士兵的比賽。妮可站在山坡旁,傑堤和所有其他的年輕士兵在她身旁排成一列。他們為洛倫和他的隊員歡呼。

  漢森男爵的土兵幾乎是立刻敗下陣,接著是喬治男爵的士兵離開場地。到了下午只剩下兩隊對決。如每個人所預測的,將由蓋文男爵的士兵和羅伊男爵的士兵爭取最後勝利。

  妮可緊張得忘了歡呼,她也沒有看著洛倫,她的目光鎖在丈夫身上。他站在場邊,與蓋文遙遙相對。

  羅伊微笑,妮可就放心地籲口氣;他皺眉,她的胃就攪動。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引起她的注意。她看向比賽場地,揚中只剩下洛倫和享利。羅伊的副將用劍尖指著躺在地上的蓋文的侍衛。洛倫看著羅伊,等待男爵的指示。

  妮可屏住氣息。羅伊不慌不忙地考慮,全場鴉雀無聲。他看向國王,然後轉向洛倫。

  羅伊終於搖頭。洛倫立刻後退,讓亨利站起來離開比賽場地。

  洛倫花不到十分鐘就擊敗摩根,妮可認為洛倫是不想和他浪費時間。

  羅伊的士兵們排成一列,帶著勝利的笑容驕傲地走向他們的男爵。

  羅伊對於這個勝利沒有表現出興奮的樣子。他只向他們點點頭,即轉身帶領他們走向國王所坐的看臺。

  威廉國王站起來,舉手要求大家安靜,然後大聲地宣佈羅伊男爵的士兵再度證明他們卓越的戰技。他們都將獲得適當的獎賞。群眾的歡呼聲震耳欲聾。

  妮可握緊雙手感謝上帝。

  年輕的士兵馬上要上場比賽了。妮可轉向弟弟握住他的手。“不論發生什麼事,我要你知道我以你為榮。”她低語。

  因為其他士兵看著他們,她沒有擁抱他,只握緊他的手。

  她真的不想讓他走上比賽場地,可是她必須強迫自己放開他。

  萊恩幫傑堤戴上皮革護肩。傑堤活動雙臂,左邊緊了一點,妮可看著弟弟調整完後滿意地點頭。

  場上傳來鼓聲,叫喚士兵們各就各位。士兵們向妮可行過禮,挺直胸膛,隨著隊長上陣。傑堤領著隊伍走下山坡而去。

  妮可瞥見羅伊。他已經橫過比賽場地在場邊等待他的士兵。他將給他們指示,然後等待第二個勝利。,

  妮可清楚地看到丈夫的表情。他在微笑,他的笑容驅散了她內心的恐懼。他驕傲的信心給予她無比的勇氣。

  羅伊抬頭看向妮可,穿著一身藍的她,好象天使的幻影。她如此美麗,但她的微笑更令他心動。

  傑堤必須清清喉嚨喚回男爵的注意力。羅伊似乎決定就這麼注視著妻子,什麼事也不做了。其他的男爵正忙著給自己的士兵做最後一刻的指導。

  羅伊強迫自己移開視線。他只給他的士兵一個簡色的命令。“你們今天將為我贏得勝利。”他說完即走在傑堤的旁邊往比賽場地的中央前進。

  “我們要用劍嗎,男爵?”傑堤問。

  “這個由國王決定,你必須等待他的指示。”

  傑堤點點頭。還有一段路要走,他清清喉嚨。“男爵?”

  “什麼事?”

  “我注意到這幾個星期你們平比較費心訓練我,那是因為你比較不信任我的能力嗎?”

  羅伊微笑。傑堤的反應是賽前焦慮症,對於沒有經驗的年輕士兵,這是很平常的現象。

  “我對你的能力有十足的信心。這項榮譽是你用實力贏來而不是我給你的,傑堤。我承認我要求你比其他的人嚴格,因為我是你的姊夫,你的表現必須比其他人好。記住了嗎?”

  “記住了。”

  “你的表現已達到了我的期望。”羅伊給出他此刻最需要的讚美。

  “謝謝你。”

  羅伊微笑。“感謝我是一種侮辱,”他說。“身為你的男爵,我只是盡自己的責任。”

  傑堤注視著比賽場地中央。“我不是感謝我的男爵,”他的聲音裏充滿感情。“我是感謝我的姊夫。”

  羅伊疼愛的勾勾他的脖子。他們走到場地中央。傑堤和另外九個是最早到達的,其他的參賽者還在聽他們的男爵耳提面命。

  “你還要告訴我們什麼嗎?”傑堤問準備走開的男爵。

  羅伊轉身,“其他人需要更多的指示,你不需要。我已經告訴你我的期望。勝利,傑堤。”

  妮可看著丈夫走回場邊。他得意的樣子使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傑堤和他的隊伍排成一列,每一個人都雙腿分開而立,雙臂垂在身旁。他們全身散發著自信的光芒。

  史官克雷爬上山坡站在妮可身旁。

  “今天將成為歷史上輝煌的一頁,”他告訴妮可。“一位單手勇士將帶領羅伊男爵的土兵出賽,傳奇就是從這些人物身上發展出來的,妮可夫人。”

  她微笑。“他的名字叫傑堤,”她說。“他是我的弟弟。”

  克雷為這個消息興奮不已。“一個家庭兩個傳奇,”他說。“非常難得。”他向妮可行禮,往山坡上走,尋找更好的觀賞位置。

  身為三個史官之一,克雷專注地看著場上每個細節以便將來能夠詳細敍說。他也觀察妮可,希望能為她的傳奇添加新的資料。但他要到比賽結束才問她一些話。

  比賽終於開始。妮可目不轉睛地看著傑堤。當第一個對手抓住他的皮套企圖扳倒他時,她不禁失聲驚呼。傑堤移動了一下,他的對手向後跳開,盯著自己鮮紅的手。縫在護甲裏的刀鋒發揮了功效。傑堤用手背擊倒對手,當他踉蹌倒地時,傑堤提腳踢他的鼠蹊部。

  國王不允許使用武器。有一些敵對的士兵雙手都包著鐵鐶,結果證明這只是累贅。傑堤和他的隊員很快地就擊退他們,幾分鐘後,場上只剩下蓋文的士兵和他們的對陣。

  一名巨大的男人搖搖擺擺地走向傑堤。甚至在這麼遠的地方妮可都看得出來他比其他的人年長很多。蓋文派了一個有經驗的士兵混在年輕士兵的比賽裏。

  傑提絲毫不畏怯,他示意對手走近些。這個自負的手勢贏得觀眾熱烈的歡呼,甚至羅伊也微笑了。

  傑堤的笑容激怒了蓋文的士兵,這是一個致命的錯誤,傑堤專注地等待他進攻。對方大吼一聲,撲向傑堤。羅伊曾一再教他要等到最後一刻,他間不容髮的閃開。對手直撲向地面,失去了一切優勢。傑提毫不留情地讓他躺在地上。

  傑堤的兩名隊員已被打昏。身為隊長,他必須多對付兩個敵手。說實話,他非常高興。

  群眾為傑提瘋狂,開始齊聲高喊他的名字。妮可為弟弟的神勇大為驚奇,他的機靈更大出她的意料,他甚至在對方幸運的踢到他時笑了起來,隨即加以報復。負責保護她的兩名侍衛在傑堤擊倒最後一名對手時失去控制,瘋狂地大聲喝采叫好。

  傑堤獨自站在場中央接受歡呼。勝利屬於他的。

  傑堤聽到歡呼,可是聽不出來群眾是在呼叫他的名字。他向國王行禮,然後轉向男爵。

  羅伊驕傲地點點頭,傑堤也點點頭。殷吉和其他的人加入傑堤,一起走向男爵。

  群眾湧入場內。妮可看見女士們圍繞在她弟弟旁邊。他似乎對自己受歡迎的情況感到十分困惑。

  妮可希望羅伊會走上山坡。但他向另外一個方向走。她注意到威廉國王已經離開看臺站在階梯底層。羅伊和蓋文站在國王的左右兩側,他們似乎正熱烈談論著什麼。妮可看不見羅伊的臉。只見蓋文不停地搖頭,然後向羅伊走近一步。

  威廉國王將蓋文推回去。

  “男爵們意見不合。”其中一個侍衛說。

  “看起來爭執很激烈,”另外一個侍衛回答。“群眾都退開了。”

  “請你們去看看他們為什麼爭吵好嗎?”妮可要求。

  兩名侍衛都搖頭。“我們不能離開你的身邊,夫人。”其中一個解釋。

  “那麼至少到山坡上去問問克雷這是怎麼回事。”

  兩名侍衛同意這個要求,因為克雷離他們不遠,若是有人想攻擊妮可,他們還來得及回來保護她。

  妮可把注意力放回丈夫身上。蓋文的兩名侍衛被帶到國王面前,摩根和亨利向國王行禮。妮可希望能夠聽見國王在說些什麼,看他揮手的姿勢顯然非常憤怒。他的臉是紅的,她想他可能在叫駡那兩個人。

  摩根和亨利輪流搖頭。國王舉起手,轉向蓋文說了些什麼。一、兩分鐘之後,蓋文點點頭。

  羅伊沒有任何反應,妮可不知道他對國王決定的事感到高興或是生氣。

  威廉走上看臺。蓋文走到羅伊前面,面對摩根和亨利。他說了些什麼,然後在摩根和亨利臉上各打了一巴掌。

  兩個穿著代表蓋文顏色的制服的士兵依男爵的指示走向前,他們等待摩根和亨利解下佩劍。妮可明白了,摩根和享利定是做了什麼使自己蒙羞的事。

  可是他們的臉上毫無愧色,他們在另外那兩上士兵的伴隨下橫越場地。蓋文彎身撿起兩把劍走到看臺旁邊,把武器丟進樹林裏。

  妮可看著那兩個驕傲無禮的侍衛。摩根注視正前方,亨利則不停地回頭看羅伊。也許亨利把自己受到的羞辱全怪罪在她丈夫身上。好兩個人終於走到樹林旁馬匹停留的地方。

  她放心地籲口氣。他們顯然已經被驅逐出慶祝會,晚餐時她不必忍受他們的無禮了。

  羅伊轉身走上比賽場地。妮可認為他可能是要到山坡上來找她,她急忙走回帳篷,她的丈夫會需要清爽乾淨的衣服,她想要替他準備好。

  她打開包裏拿出一件乾淨的上衣。當她打開上衣時,她的彈弓和三顆圓滑的石頭一起掉下來。她驚訝地微笑,不知道羅伊帶這些東西來做什麼。

  號角聲引起她的注意。妮可跑到外面看是怎麼回事。比賽不是結束了嗎?

  當她看到比賽場上的情形,愕然停住腳步。羅伊站在場地中央,蓋文面對她的丈夫。他們之間相距約二十英尺。

  兩位男爵都正在解除他們的佩劍,然後轉身。蓋文右轉面對他在場邊排成一列的士兵,羅伊也右轉面對他也在場邊排成一列的士兵。

  羅伊和蓋文的士兵們臉上都沒有笑容,場外的觀眾也鴉雀無聲。洛倫往前走向羅伊,蓋文的侍衛之一也向前走。洛倫停下腳步回頭向傑堤點點頭然後繼續向前走,傑堤不瞭解他的意思,殷吉推推他。妮可的弟弟快步跟在洛倫身後。

  妮可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不過她決定弄清楚,不管羅伊派了多少侍衛守住她。她拎起裙子沿著山坡小徑跑,侍衛從後面抓住她。這個紅頭髮的騎上一邊道歉,一邊送她回帳篷。

  “男爵希望你留在這裏,夫人。”侍衛再次說明。

  她本來想怒斥他,可是沒有這麼做。她知道他只是在盡責任,不能怪他。

  “我留在這裏看什麼?”她問。

  “戰鬥。”侍衛顯然覺得她的問題很奇怪。

  “我當然知道,”她說。“我是問你為什麼,羅伊告訴我他不參加比賽的。”

  “國王剛才命令他們以決鬥解決紛爭。”

  妮可還是不瞭解。

  “你的弟弟獲得這份榮耀,夫人。”他指向比賽場地。妮可看到羅伊把長劍交給洛倫,洛倫再把鑲著寶石的武器遞給傑堤。

  “他們現在在做什麼?”她低聲問。傑堤已經離開場地,羅伊正在對洛倫說話。蓋文也和他的侍衛談著。

  “他們正依程式進行,”侍衛回答。“我們的男爵要讓大家知道洛倫將負責——”

  妮可的驚呼聲打斷了侍衛的解釋。“我不敢相信,”她低語,憤怒迅速地取代恐懼。“羅伊告訴我他不會參加比賽。”

  兩名侍衛交換一眼。“他不是參加比賽。”其中一個說。“他們在解決紛爭。這和比賽完全不同,夫人。”

  “你們至少到山坡下問問其他的士兵,他們為什麼爭吵好嗎?”她急促地說。“老天,如果他們要決一死戰,只會兩敗俱傷,”她說。“因為我會殺了他們兩個,他們等著瞧。”

  兩名侍衛終於同意她的要求走下山坡。

  決鬥開始了。蓋文首先進攻。妮可很感激他們是徒手打鬥而不是用劍,可是幾分鐘之後,她發現他們不必用武器就很有殺傷力。

  剛開始似乎勢均力敵,不過羅伊顯得比較克制。

  當蓋文絆倒羅伊時,妮可的胃扭絞在一起。她的丈夫仰躺在地上,蓋文乘機搶攻,就在他往前撲時,羅伊的腳猛然向上踢。他踢中蓋文的鼠蹊部,將他踢得往後飛。

  群眾瘋狂地歡呼起來。蓋文在地上躺了好一會兒,不過羅伊沒有乘勝追擊。他插腰站著等待蓋文站起來。

  妮可開始放心,她的丈夫顯然技高一籌,她甚至笑得出來了。

  群眾震耳的叫聲使她頭痛。全場只有羅伊的士兵沒有在呼叫喝采。他們莊嚴地挺立在場邊,看著他們的男爵。

  蓋文僥倖擊中一拳。妮可的胃不容許她再看下去,她祈禱羅伊趕快結束這場打鬥回到她身邊。她要先吻他,然後再罵他。

  她的眼光掃過觀眾。每個人都聚精會神地觀看這場決鬥,但馬匹之間的某種動靜引起她的注意。有兩個士兵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那是押解蓋文的兩名侍衛離場的士兵。然後她看見了蓋文的侍衛。摩根和亨利伸手拉住最靠近的馬的韁繩,亨利向著她的方向轉過身來。她看見他手中的弓和箭。

  他們只是要逃開這個羞辱他們的地方,她告訴自己。可是她記得亨利在離場時回頭看羅伊的神情。那兩個送他們離場的土兵受傷了……或者更糟。

  妮可跑回帳篷抓起她的彈弓和石頭再跑出來。她注視著場內,把石頭放進皮繩裏準備隨時派上用場。

  她這麼做只是以防萬一,她告訴自己。他們不會愚蠢得現在報復。如果他們敢採取任何行動,一定逃不出制裁,這麼做無疑是給自己惹禍。

  她祈禱自己是錯的,可是仍然走到斜坡邊緣。只是為了以防萬一,她再度告訴自己。

  他們倆騎著馬快速地衝出樹林,往場地飛奔。亨利在前,摩根在後。

  群眾還沒有注意到這突起的狀況,妮可拿起投擲器開始在頭上繞。“再接近一點,亨利,再接近一點。”她喃喃自語。

  兩匹馬衝進場地。所有的事似乎在這一刻間同時發生,蓋文面對著侍衛,亨利還在妮可的射程之外。他將箭搭在弓上,放開疆繩瞄準目標。

  蓋文男爵在這時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勇敢行為,他在最後一秒鐘衝到羅伊身前為對手擋下這一箭。

  亨利試著掉頭逃竄,可是動作不夠快。羅伊快如閃電般向上跳,把他從馬背上抓下來。羅伊沒有浪費時間去殺這個無恥的騎上,因為還有摩根要應付。他只賠了亨利一腳,但因直取要害,也幾乎去了他的半條命。

  摩根終於進入妮可的射程內。他的箭已在弦上,任何人都距離他太遠不可能阻止他發射致命的武器。

  摩根正慢下速度,瞄準目標。

  妮可也瞄準目標。她的目標是他的手臂。她必須在他殺死她的丈夫之前,打落他手中的箭。石頭飛了出去,摩根在馬鞍上扭動了一下,他的目標不再是羅伊,突然改變了方向。

  群眾齊聲驚呼。第二顆石頭打在摩根的太陽穴上,將他擊落馬背。他還沒有掉落到地面就斷氣了。

  每個人都僵在原地,除了羅伊。當所有的人都盯著摩根,他回頭看向山坡旁的妮可。

  她立刻把彈弓藏在身後。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可是她知道他已經猜中是她幹的。

  蓋文走向羅伊。一支長箭射穿了他的肩膀,羅伊扶著他離開場地。

  妮可沒有再看下去。她走回帳篷把彈弓和剩下的一顆石頭放回原位,然後坐下來等待丈夫回來訓話。

  她知道羅伊會教訓她不該干預,殺了別個男爵的侍衛是不可以的。但她會打斷他的話,說明她只關心他。她會為自己辯護,而他終於會原諒她。

  妮可突然焦慮起來,而她終於接受引起她焦慮的真正原因:她殺了一個人。她從來不想殺人,以後也不會想殺人。可是她知道如果是為了保護丈夫的生命,她會這麼做。

  老天,她累壞了。她躺在小床上閉起眼睛。准媽媽是受不起這種刺激的。如果羅伊敢對她皺眉,她就這麼告訴他。

  幸好只有羅伊知道彈弓的事,而她確信他不會告訴任何人。

  一個小時後羅伊回到帳篷裏時,妮可已經睡熟了。他坐在她身旁,注視她天使般的臉孔。他知道她需要休息,但是他必須叫醒她。他輕輕地撫摸她的瞼頰。

  “妮可?醒一醒,親愛的。”

  她張開眼睛看他。

  “我愛你,妮可,”他低語。

  她清醒了。“我插手了。你生氣嗎?”

  “不。”

  她沒有讓他說下去。“我不感到抱歉,羅伊,不管你要訓我多少話,我仍不後悔。我對你有信心,可是摩根還是可能會一箭射穿你的心臟。”

  “甜心——

  “你為什麼把我的彈弓帶來?”她打斷他要說的話。

  “我想如果有時間,你可以教我怎麼用它。”他坦承。

  “我殺了他,羅伊。”她的眼眶盈滿淚水。

  他輕輕地擁抱她,安撫她。

  “蓋文男爵的傷不要緊吧?”

  “是的,”羅伊回答。“他為我擋下那一箭,我們之間的過節全部一筆勾銷。蓋文以後不再訓練士兵了,他承認他做不來這項工作。”

  她點點頭。”他的侍衛為什麼偷襲?他們應該知道這麼做只有死路一條。”

  “國王已經判他們死罪,”他說明。“他們反正沒有任何損失。”羅伊沒有解釋國王為什麼會做這個決定。妮可已經受了太多刺激,而今晚還有更多的活動呢!

  “羅伊,你不會告訴任何人我殺了摩根吧?答應我。”她要求。

  “我答應。”他幾乎大笑。妮可顯然忘了克雷這個史官。

  “國王會不高興的,”她低語。“我不是故意殺他。摩根在最後一剎那改變了主意,可是已經來不及了,石子已經飛了出去。”

  “他不是改變主意,只是改變了目標。”

  “我想回家。”她歎息地說。

  羅伊會讓她如願的。明天早上他們就會啟程返回家園,但是今晚妮可還得忍受一些刺激。當史官在所有人面前再次敍述妮可夫人的傳奇,當他說到最新的發展時,她聽到“彈中’便呻吟了出來。羅伊忍不住大笑。他的妻子終於想起來,當她用彈弓解救丈夫的生命時,克雷站在什麼地方。

  國正走向前擁抱妮可,梅蒂也擁抱她。妮可這時才知道摩根的目標原來是國王,她無意中救了國王一命。她對所有注意力的反應是滿臉通紅的向丈夫身邊擠。

  羅伊似乎等待了一個世紀,終於能夠帶妮可回帳篷。他和她一樣急著想回家。他要在他們的孩子出生之前,完美地雕刻出黑女王。

  他突然明白她如何快速的改變了他的一生,他已經學會愛人與被愛。

  他們的未來仍然有甜也有苦。還有桑頓的事尚未解決,不過羅伊知道不管發生什麼事,他的妻子都會陪在他身邊。

  他瞥向他身旁的美麗女人,內心充滿喜悅與滿足。因為他是一個凡事講求邏輯的男人,所以他試著把自己的改變歸納出原因。妮可把他有條不紊的生活搞得一團糟,他想要將它理出一個頭緒。

  所以他詢問她,她是怎麼辦到的。

  妮可大笑。“非常簡單,親愛的。你一點機會也沒有。”她伸手拍拍他額頭上的小疤,又大笑起來。

  羅伊將她抱入懷裏。他會讓她相信是她逮住了他。不過,他心裏更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是他立意要去抓住一個傳奇。

  而他也的確抓住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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