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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茱麗.嘉伍德]情煞(布家系列)(全文完)

情煞(布家系列)作者:茱麗.嘉伍德

狄艾薇一直想遺忘過去。
出生三天就遭到貪婪陰險的母親拋棄,艾薇由外婆和凱琳阿姨撫養長大。
十一歲時,母親唆使男友綁架她,外婆因而死亡,
她自己也中彈,但是她奇跡似地存活。
聯邦調查局探員的救命之恩促使艾薇立志成為聯邦調查局的一員。
憑著敏銳的心思和邏輯推理能力,艾薇擅於分析犯罪模式,
而現在的她被迫運用她的本領來調查一樁觸及往日傷痛的案件。
疼愛艾薇的凱琳阿姨接到科羅拉多烏托邦水療館寄來的燙金請柬.
決定來趟回春之旅。但凱琳根本沒有抵達水療館。
她被一個溫文儒雅、英俊迷人卻居心叵測的陌生人騙到一個與世隔絕的隱居處。
艾薇必須在期限內營救凱琳,與聰明冷酷的職業殺手鬥智,
瓦解他參與的瘋狂報復與致命陰謀,而能夠幫助她的只有雷藍柏……
正在休假中的前特勤隊隊員雷藍柏鍥而不捨地追捕職業殺手艾蒙克,
發誓絕不讓他再度行兇,蘇凱琳正巧是他最新的線索。
他前往水療館追查艾蒙克的行蹤,卻沒想到會遇到聰慧、固執、美麗的狄艾薇。
除了幫助艾薇營救她的阿姨,更要保護她免於被殺。
在這一路的驚險逃亡中,他發現他那憤世嫉俗的心已經逐漸被艾薇融化了……

序幕

  狄艾薇的母親是道道地地的瘋子。

  幸好艾薇的母親婕莉在生下艾薇三天後就不知去向。

  艾薇由外婆蘿拉和阿姨凱琳撫養長大。在佛州雪頓灘市廣場附近巴奈街上的一楝兩層樓洋房裡,她們祖孫三代過著平靜儉樸的生活。巴奈街的氣氛在婕莉離家後變得大不相同。以往總是吵鬧不休的狄家現在一片祥和,凱琳甚至學會再度歡笑。在那美好的五年裡,生活恬靜溫馨。

  但是婕莉在成長過程中的桀騖不馴已經使蘿拉外婆元氣大傷。她在更年期將近時才初為人母,如今已是年邁疲憊的老嫗。艾薇滿五歲那天,蘿拉第一次感到胸痛。她不得下坐下來休息片刻,才能勉強把外孫女的生日蛋糕裝飾完。

  蘿拉沒有把胸痛的問題告訴任何人,也沒有去找雪頓灘的家庭醫生看病,因為她不相信他能將他的診斷保密。他很可能會認為他有義務把她的病告訴凱琳。她和沙瓦那的一位心臟科醫生預約好時間,大老遠開車去就診。在替她做完徹底的身體檢查後,他判定她的病情極不樂觀。他開給她減輕疼痛和有益心臟的處方,吩咐她放慢生活步調,還盡可能委婉地建議她及早將一切後事交代清楚。

  蘿拉沒有理會醫生的建議。那個庸醫懂什麼?她或許一隻腳踏進了棺材,但上帝作證,她打算把另一隻腳牢牢踩在地面上。她有外孫女要撫養,在完成這個任務前,千軍萬馬也無法把她拖到上帝面前。

  蘿拉是粉飾大平的專家。在試圖管教捷莉的混亂歲月裡,她已把這項本領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從沙瓦那回到家時,她已深信自己健壯如牛。

  事情到此為止。

  蘿拉外婆不肯談婕莉,但艾薇想要盡可能瞭解自己的母親。每當她問起母親的事,外婆總是噘起嘴唇,千篇一律地回答「我們祝福她,祝福她一去不復返。」然後不容多問地改變話題。那樣的回答當然不能令人滿意,尤其無法滿足五歲孩童的好奇心。

  艾薇想要知道母親的事只能去問阿姨。凱琳喜歡談婕莉,她把她姊姊做過的壞事記得一清二楚,結果算起來還真不少。

  艾薇把阿姨當成偶像。她認為阿姨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恨不得自己長得像她,而不是像她那個一無是處的媽媽。凱琳的髮色就像外婆自製的桃子果醬,眼珠與其說是藍色,不如說是灰色,就像艾薇在故事書彩色插畫裡看到的毛茸茸白貓。凱琳永遠嫌自己超重十公斤,所以總是在節食,但艾薇認為她的身材濃纖合度。一百六十八公分的凱琳高佻艷麗,當她夾起亮晶晶的大髮夾,以免頭髮垂落眼前妨礙讀書或做家事時,她看起來就像故事書裡的公主。艾薇也很喜歡阿姨身上那種類似梔子花的味道。凱琳告訴艾薇那是她的獨特香味,艾薇知道那一定很特殊。凱琳搬走後,艾薇常在寂寞時溜進她的臥室,把那種特殊香水噴一些在手臂和腿上,假裝阿姨就在隔壁房間。

  但艾薇最喜歡凱琳的一點是,她對她說話時把她當大人,而不是像蘿拉外婆那樣把她當小娃娃哄。凱琳談起艾薇那一無是處的媽媽婕莉時,總是先用一本正經的語氣說:「我不會因為你年紀小就美化事實,你有權利知道真相。」

  凱琳搬去加州的一個星期前,艾薇進入她的臥室幫忙收拾行李。凱琳受不了外甥女越幫越忙,於是叫她坐在梳妝台前,把一個裝滿廉價人造珠寶的鞋盒放在她面前。凱琳將自鄰居的車庫拍賣上收集到的那些小飾物作為艾薇的臨別贈禮。看到那些閃閃發亮的珠寶,小女孩興奮地立刻開始在橢圓形的鏡子前面打扮起來。

  「你為什麼要大老遠搬去加州,凱琳?你應該留在家裡陪外婆和我。」

  凱琳笑著說:「我『應該』?」

  「佩婷說那是她媽媽說的。佩婷的媽媽說你已經念完大學,現在應該留下來幫忙照顧我這個調皮鬼。」

  佩婷是艾薇的死黨,由於她比艾薇大一歲,所以艾薇相信她說的每句話。在凱琳看來,佩婷的母親海蕊是標準的三姑六婆,但她待艾薇很好,所以凱琳偶爾會容忍她干涉她們的家務事。

  把心愛的淺藍色安哥拉羊毛衣摺好放進旅行箱後,凱琳再一次盡力說明她離家的原因。

  「記不記得我申請到了獎學金?我要攻讀碩士學位,我至少已經解釋過五次進修深造的重要性。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一定要好好把握,艾薇。等我創業有成、名利雙收之後,我就會接你和外婆過去跟我一起住在擁有私人游泳池與僕人的比佛利山豪宅裡。」

  「但那樣我就不能上鋼琴課了。柏老師說我非上不可,因為我有耳朵。」

  由於外甥女的語氣十分認真,所以凱琳不敢發笑。「她的意思是說你的音感好,勤加練習可以彈得不錯。但你可以在加州上鋼琴課,你也可以在那裡學空手道。」

  「可是我喜歡在這裡練空手道,山米說我越踢越有力。但你知不知道,凱琳?我聽到外婆跟佩婷的媽媽說她下喜歡我練空手道。她說那樣太不淑女。」

  「真可惜。」凱琳說。「空手道課的學費是我付的,我要你在成長的過程中懂得如何防身自衛。」

  「為什麼?」艾薇問。「佩婷的媽媽也問過外婆為什麼。」

  「因為我不要你像我以前被婕莉欺負那樣被別人欺負。」她說。「你不會在擔驚受怕中長大。我相信加州一定有很好的防身術學校以及像山米那樣的好老師。」

  「佩婷的媽媽說外婆說婕莉離家去當電影明星。凱琳,你也想當電影明星嗎?」

  「不,我想要開公司,賺很多很多錢。我會使別人成為明星。」

  艾薇再度轉身面對鏡子,戴上一對綠色萊茵石人耳環和一條相配的項鏈。「你知不知道佩婷還說過什麼?」她不等阿姨回答。「她說她媽媽說婕莉懷我時並非年幼無知,不該那樣糊塗。」

  「沒錯。」凱琳回笞。她拉出抽屜,把裡面的襪子倒在床上,開始兩兩配對。「婕莉當時十八歲了。」

  「但佩婷的媽媽是什麼意思?她為什麼不該那樣糊塗?」

  「她的意思是說捷莉應該採取預防措施。」

  抽屜掉落在地板上。凱琳把它拾起來塞回梳妝台,然後繼續在襪子堆裡挑揀配對。

  「但那是什麼意思?」艾薇問。她戴上第二條項鏈,對著鏡子扮鬼臉。

  凱琳不理會那個問題。艾薇的年紀還太小,不適合在這時聽她長篇大論地談論性行為和避孕措施。企圖轉移外甥女的注意力,她說:「要知道,你很幸運。」

  「因為我有外婆和你照顧我這個調皮鬼嗎?」

  「沒錯。」她同意道。「但也是因為婕莉懷你時沒有酗酒、嗑藥。如果她把那些垃圾吞進肚子裡,那你一生下來就會有嚴重的問題。」

  「佩婷說她媽媽說我能夠出生都算幸運了。」

  凱琳惱怒地說:「佩婷的媽媽還真喜歡說婕莉的閒話,對不對?」

  「嗯哼。」她說。「嗑藥是壞事嗎?」

  「沒錯。」凱琳說。「嗑藥會使人送命。」

  「那為什麼人們還要嗑藥?」

  「因為他們愚蠢。把那些首飾收起來,過來坐在旅行箱上,好讓我能把它合起來。」艾薇小心翼翼地把耳環和項鏈放回鞋盒裡。她爬上紗帳床。

  「這個可不可以給我?」她問,拿起一本藍色膠套的小簿子。

  「不行。那是我的日記。」凱琳回答,搶走艾薇手中的日記本塞到旅行箱內的側袋裡。她關上箱蓋,艾薇連忙坐上去。凱琳用全身重量往下壓,終於把旅行箱的彈簧鎖給扣上。她在扶艾薇下床時艾薇問:「你為什麼現在就收拾行李,而不是等到下個星期?外婆說你這樣做是本末倒置。」

  「在替你粉刷房間之前把行李收拾好不是本末倒置。這樣我的東西才不會礙事,我們可以在我離開前杷你的新房間佈置妥當。我們明天就去油漆店挑顏色。」

  「我知道。你已經跟我說過我可以挑顏色。凱琳?」

  「什麼事? 」她問,把旅行箱拎到房門邊。

  「我一無是處的媽媽是不是一見我就討厭? 」

  凱琳轉身,看到艾薇眼中的憂愁,不由得怒從中來。即使早已離開,婕莉仍然讓他人痛苦。這種情形永遠不會結束嗎? 發現姊姊懷孕那夜的情景,凱琳至今仍記憶猶新。

  婕莉在五月一個溫暖的星期五夜晚從高中畢業。她一回到家就破壞家人為她舉辦的慶祝會,宣佈她已經懷有將近六個月的身孕。她的肚子剛剛開始隆起。

  蘿拉大吃一驚,起初只想到家人必須忍受的難堪和恥辱,接著恢復了理智。「我們是一家人。」她說:「天無絕人之路,我們會有辦法熬過這一關的。對不對,凱琳?」

  凱琳站在餐桌邊,切下一塊蘿拉花了整個上午裝飾的蛋糕。「現在這個年代只有愚蠢至極的女生才會懷孕。你有沒有聽說過避孕,捷莉,或者你真的是大白癡?」

  婕莉靠在牆上交抱雙臂,惡狠狠地瞪著凱琳。

  蘿拉一心想要防止兩個女兒互相叫罵,急忙插嘴:「犯不著冷嘲熱諷,凱琳。我們不想使婕莉不高興。」

  「你是說--你--不想使她不高興。」凱琳更正。

  「凱琳,不准用那種語氣跟我說話。」

  凱琳懺悔地低下頭,把蛋糕鏟到盤子上。「是,媽媽。」

  「我有想過避孕。」婕莉惡聲惡氣地說。「我去傑克遜維找醫生把孩子拿掉,但他不肯,說孩子太大了。」

  蘿拉跌坐在椅子上,用一隻手蒙住臉。「你去找醫生……」

  婕莉已經對那個話題失去興趣。她走進客廳,往沙發上一坐,抓起遙控器,打開電視。

  「造成傷害後一走了之。」凱琳嘟囔。「把爛攤子丟給我們收拾。標準的婕莉作風。」

  「別說了,凱琳。」蘿拉懇求。她按摩額頭,彷彿想減輕頭痛,然後說:「婕莉只是沒有每次都花時間把事情考慮周詳。」

  「她為什麼要那樣做?她有你替她收拾爛攤子。你放任她為所欲為,除了殺人以外,只因為你受不了她的拳打腳踢。我認為你害怕她。」

   「別胡說。」蘿拉生氣地說,從餐桌邊站起來,走進廚房洗碗。「我們是一家人。」她大聲說。「你必須幫忙,凱琳。你姊姊需要我們的精神支持。」

  凱琳沮喪地握緊拳頭。要怎樣才能使母親睜開眼睛看清她的大女兒有多麼自私自利?她為什麼不肯認清事實?

  剩餘的夏天有如一場噩夢。婕莉跟往常一樣苛求和討厭,母親為了伺候她而疲於奔命。

  幸好凱琳暑假期間在山米小館打工,她一有機會就加班,為的只是不必回家。

  婕莉八月底在郡立醫院生產。看了一眼為她帶來莫大痛楚的嬰兒後,她就決定她不想要當母親。現在不要,以後也不會要。如果醫生同意,她會在當天就切除子宮或結紮。

  蘿拉拖凱琳去醫院探望婕莉。她們才走到病房門口,婕莉就宣佈她太年輕漂亮,不可以被一個嬰兒綁住。佛州雪頓灘外的大千世界正等著她嶄露頭角,如果她拖著一個嬰兒,那麼有錢的男人絕不會注意到她。不,為人母不適合她。更何況,她決心成為赫赫有名的電影明星,在選美比賽中奪得后冠將是她進入演藝圈的踏腳石。她全都盤算好了。

  婕莉告訴她們,她自認身材姿色都贏過去年在電視上看到的那些穿泳裝在舞台上亮相的肥婆,她十分肯定選美大會的評審只要看她一眼,就會把后冠頒給她。

  「天啊,你真是無知。」凱琳嘟囔。「他們不會把后冠頒給生過孩子的女孩。」

  「無知的是你,凱琳。」

  「安靜,你們兩個。」蘿拉命令。「你們想被護土聽見嗎?」

  「我才不在乎會不會被她們聽見。」婕莉說。

  「我叫你安靜。」蘿拉厲聲說:「用用腦子,婕莉。你現在已經當媽媽了。」

  「我不想當媽媽!我想當明星!」婕莉叫嚷著。

  蘿拉困窘地把凱琳拉進病房,叫她關上房門。她一手抱著帶來給婕莉的盆栽,另一手抓著凱琳的手臂防止她脫逃。被迫表示支持令凱琳感到不快。她靠在門板上瞪著姊姊。

  「聽著,婕莉,我不管你想要怎麼樣。」蘿拉氣沖沖地低聲說。

  母親很少用那種語氣對婕莉說話。凱琳精神一振,開始注意談話的內容。「你必須負起責任。」蘿拉說。她走向病床,語氣轉為懇切。「你一定可以成為好母親,凱琳和我會幫忙你撫養孩子。切都不會有問題。不久你就會明白。但我認為你應該通知孩子的父親--」

  她的話被婕莉的笑聲打斷。

  「什麼事這麼好笑?」

  「你--」婕莉回答。「你把我的人生都規劃好了,是不是?總是要我循規蹈矩,安分守己。真是的,媽媽。我已經滿十八歲了,是成年人了。」她提醒蘿莉。「我想要怎樣都可以。」

  「但是,婕莉,孩子的父親有權利知道他有了一個女兒。」

  婕莉拍松枕頭,大聲打呵欠。「我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有可能是那個從沙瓦那來的大學生,但我無法肯定。」

  蘿拉放開凱琳。「你說無法肯定是什麼意思? 你告訴過我--」

  「我騙你的。想聽實話嗎?好,我說實話。還有十幾個男人都有可能是孩子的父親。」

  蘿拉搖頭,不肯相信女兒的話。「別再胡說八道了,告訴我實話。」

  凱琳抬起頭。「我的天啊,婕莉。」

  婕莉喜歡使人震驚,喜歡成為注目的焦點。「我說的是實話。我真的算不清楚和多少男人發生過關係。我不可能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她看到母親厭惡的表情。「我使你不開心了嗎?」婕莉問,那個可能性令她得意不已。「男人愛我。」她自誇道。「他們對我有求必應,只為了討我歡心。他們送我昂貴的禮物和現金,但我不得不把它們藏起來,以免你和凱琳心生嫉妒,像現在這樣故作清高。你會拿走那些錢和首飾,對不對?不過我不會給你那個機會。我比你想像中還要聰明,媽媽。」

  蘿拉閉上眼睛,壓抑噁心欲嘔的感覺。「你到底有過多少男人?」

  「我怎麼知道?你剛才沒注意聽嗎?我說過我算不清楚了。我只須讓他們用一下我的身體。他們愛慕我,我讓他們愛慕我。我比好萊塢所有的女演員加起來還要漂亮,我會比她們還要出名。等著瞧吧!何況,我喜歡性。男人技巧高超的話,會讓我高潮不斷。你根本不瞭解現代女性。你老了,媽媽,乾枯了。你可能連性是什麼都不記得了。」

  「收錢從事性行為?你知不知道那使你成為什麼?」

  「婦解分子。」婕莉高聲說。

  凱琳離開門邊。「不,那使你成為下賤的小妓女,婕莉。你永遠都只會是那種女人。」

  「你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婕莉叫嚷。「男人對你沒有對我的那種渴望。我可以使他們瘋狂,他們對你不理不睬。我獲得解放,你只是嫉妒。」

  「算了,媽媽。我們走吧。」凱琳碰觸母親的肩膀。

  婕莉在枕頭上轉開臉,嘟囔著說:「對,走吧。我困了。出去,讓我休息。」

  凱琳不得不扶羅拉走向車子。她從來沒有見過母親如此心煩意亂,那嚇壞了她。駕車駛離醫院時,蘿拉呆望著窗外。

  「你早就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你試圖告訴我,但我不肯聽。我一直活在迷霧裡,對不對?」

  凱琳點頭。「婕莉有毛病。她的惡毒傾向超越了……正常範圍。」

  「是我害她的嗎?」蘿拉問,聽來困惑迷惘。「你們的父親寵她,他離開我們之後,我也寵她,以免她感到被拋棄。是我害她變成現在這種怪物的嗎?」

  「不知道。」

  接下來的回程中,母女倆都沒有再開口說話。到家時,凱琳把車駛進車道,停在車庫前面,熄掉引擎。蘿拉在她打開車門時抓住她的手臂。「我很抱歉以前那樣對你。」她開始哭泣。「你乖巧懂事,但我這些年來都忽略了你。我們的生活都繞著婕莉打轉,對不對?自從生下她的這十八年來,我大部分的時間好像都在安撫她……討她歡心。我只是要你知道我以你為榮。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對不對? 我猜這件可怕的事使我領悟到你有多麼可貴。我愛你,凱琳。」

  凱琳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她不記得母親曾經或何時說過愛她。她覺得自己像是在某種比賽中獲得優勝,只不過是不戰而勝。討喜的女孩喪失參賽資格,因為參賽者只剩下她,所以由她得獎。那樣還不夠。「你打算拿婕莉怎麼辦?」她問。

  「當然是叫她做該做的事。」

  凱琳甩掉母親的手。「你還是沒有搞懂。她不會做該做的事,也許她做不到,我不知道。她有病,媽媽。」

  蘿拉搖頭。「她只是被寵壞了,但我可以--」

  凱琳打斷她。「你還在作夢。」她咕噥。她下車,甩上車門,走進屋子。蘿拉尾隨她進入廚房,拿起掛在牆上的圍裙繫在腰間。

  「記不記得我八歲生日那天發生的事?」凱琳問,拉出飯桌邊的椅子坐下。

  不願回想不愉快的往事,蘿拉轉身背對女兒。「現在不要,親愛的。把飯桌擺一擺,我這就開始煮晚餐。」

  「你送我我想要的那個芭比娃娃。」

  「凱琳,我現在不想談那個。」

  「坐下。我們必須談一談。」

  「事情都過了這麼多年,你為什麼非要再三提起不可?」

  凱琳這次不打算打退堂鼓。「那天夜裡我到你們的臥室。」

  「凱琳,我不想--」

  「坐下。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你必須面對事實。坐下,媽媽。」她想抓住母親的肩膀猛搖,搖到她清醒過來。

  蘿拉讓步。她在女兒對面坐下,一本正經地把雙手疊放在大腿上。「我記得你父親對你的指控很不高興。」她說。「婕莉哭個不停。那天夜裡你把全家吵得天翻地覆。」

  「她要我的洋娃娃。」凱琳說。「我不肯給她,她說她要用剪刀剜出我的眼睛。我在半夜醒來,她拿著你的大剪刀站在我的床邊。她的臉上掛著那種變態的笑容。她把剪刀一開一合,弄出可怕的喀嚓聲。接著她拿起我的芭比娃娃,我看到她用剪刀剜出它的眼睛,媽媽。她的笑容……令人毛骨悚然。我正要尖叫時,她彎下身體低聲說:『現在輪到你了。』」

  「你年紀太小,不可能記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你把這件小事誇大得太離譜了。」

  「我沒有。」她說:「事情的經過正是那樣。你沒有看到她的眼神,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她想要殺我。如果屋裡只有我和她,她一定會動手。」

  「不會的,她只是想嚇嚇你。」蘿拉堅持。「她絕不會傷害你。婕莉愛你。」

  「如果你和爸爸不在家,她一定會傷害我。她心理不正常,媽媽。我不在乎她怎麼樣,但現在多了一個無辜的嬰孩。」她深吸口氣,然後脫口而出。「我認為你應該鼓勵婕莉把孩子送給別人收養。」

  那個提議令蘿拉勃然大怒。「絕對不行。」她說,用力拍桌面。「那個嬰孩是你的外甥女,也是我的外孫女,我絕不會讓陌生人撫養她。」

  「唯有送人收養,她的未來才有希望。」凱琳爭辯。「身為婕莉的女兒對她已經是一大不利因素。我只希望婕莉心理上的毛病不會遺傳。」

   「天哪,婕莉的毛病只不過是任性慣了。近來有很多年輕女人和男人鬼混。那樣當然是不對的。」她連忙補充。「但我瞭解婕莉為什麼渴望男人愛她。她的父親拋棄了她,她一直想要--」

  「聽聽你自己講的話好嗎?」凱琳叫道。「剛剛我還以為你終於認清楚婕莉的真面目,但看來我錯了。你永遠不會睜開眼睛。記不記得你問我是不是你害她變成現在這種怪物?」

  「我的意思是指她的行為怪異,但婕莉現在當媽媽了。等我去醫院把她和嬰孩接回家時你就會明白。她不會有問題的。」

  簡直是對牛彈琴。「你以為母性的本能會顯現?」

  「沒錯。」蘿拉說。「到時你就會明白。」她重複。「婕莉會願意做該做的事。」

  凱琳死心了。她厭倦地回自己的房間不再出來。第二天早上她下樓時,廚房的桌上擺著一張字條。母親去大賣場採購嬰兒用品了。「還在作夢。」凱琳咕噥。

  星期一上午,蘿拉去醫院接婕莉和還沒有命名的嬰孩回家。凱琳拒絕同行,她告訴母親她必須去山米小館上早班,不讓蘿拉有機會多問就走出大門。

  婕莉早已穿好衣服,站在浴室的鏡子前面梳著頭等候母親。護士走出病房幾秒後就被她扔下的嬰兒躺在未整理的床鋪中央不停啼哭。她揮手指向嬰兒,告訴蘿拉她可以留下她、賣掉她或把她送人--她不在乎蘿拉怎麼處理她。接著她就拎起旅行袋走出醫院,胸罩裡塞著從妹妹的大學學費基金裡偷來的錢。兩個星期後那筆提款才出現在銀行的對帳單上。凱琳氣壞了。那是她辛苦打工存下的錢,她決心追討回來,但母親說什麼也不讓她報警。

  「家醜不可外揚。」蘿拉說。

  第二年春天,凱琳從高中畢業,找了兩份暑期工讀。蘿拉提領出部分積蓄資助凱琳的大學學費。凱琳在校內兼差賺取生活費。聖誕假期返家時,她連正眼也不願看婕莉的孩子。但艾薇是那種不容被人冷落的小孩子。她只靠幾個淌著口水的天真笑容就使凱琳忍下住可以微笑。姨甥之情隨著剴琳每次回家而加深。

  艾薇崇拜凱琳;凱琳嘴巴不說,但心中對外甥女也是萬分疼愛。艾薇是一個極其聰明可愛的小女孩,凱琳盡力在各方面代替她的母親。她絕對擁有為人母的各種保護本能,願意竭盡所能使艾薇平安。然而五年後的現在,婕莉仍然能令家人痛苦。

  「是不是,凱琳?她是不是一見我就討厭?」

  凱琳強迫自己專心在小女孩的問題上。她雙手插腰,深吸口氣後問:「你為什麼在乎婕莉對你的看法?」

  艾薇聳聳肩。「不知道。」

  「聽我說。你那個一無是處的媽媽或許真的討厭你,但不是因為你或出生時的長相,你是個完美的寶寶。捷莉只是不想負責任。」她指指床邊的椅子。「我要告訴你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要你坐下來認真聽。」艾薇急忙照辦。

  「你或許年紀太小,聽不懂,但我還是要告訴你:你的媽媽是道道地地的瘋子。」

  艾薇大失所望,她還以為她會聽到什麼新鮮事。「你已經跟我說過很多遍了,凱琳。」

  「剛剛只是再次提醒你。」她說。「婕莉從來沒有正常過。事實上,她老早就該被關進瘋人院。」想到母親被關起來,艾薇覺得頗有意思。「瘋人院是什麼?」

  「有病的人去的地方。」

  「婕莉有病嗎?」

  「對。」她回答。「但不是那種值得同情的病。她刻薄惡毒,根本是個瘋子。只有瘋子才會拋棄像你這樣棒的小孩。」凱琳說。她傾身向前,撥開艾薇眼前的頭髮。「她或許不是純粹的反社會人格者,但該死的很接近了。」

  艾薇瞪大眼睛,壓低聲音說:「凱琳,你剛剛說『該死的』。」

  「我知道我說了什麼,我也很清楚我在說什麼。」

  艾薇跳下椅子,爬上床鋪坐在凱琳身旁。「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會解釋給你聽。反社會人格者沒有良心,別打岔,我會告訴你良心是什麼。良心是你腦子裡的聲音,會在你做錯事時告訴你。良心會讓你覺得……心裡難受。」

  「比方說我沒有練琴卻告訴外婆我已經練過了,她誇獎我乖,但我並不乖,因為我說了謊,所以我覺得心裡難受?」

  「對,就是那樣。」她說。「你的媽媽沒有心肝或靈魂,那是事實。」

  「就像你喜歡唱的那首歌嗎? 那種心肝和靈魂?」

  「對,就像那首歌。」凱琳說。「婕莉心裡沒有空間可以容納跟她沒有直接關係,或對她沒有益處的情感。」

  艾薇倚偎在她身上,用那雙比婕莉漂亮許多的藍紫色眼睛望著她,凱琳幾乎可以在其中看到純潔和善良。「婕莉忙著愛自己,沒空愛別人,但你別浪費時間為此感到難受。錯不在你。你相信我,對不對?」

  艾薇嚴肅地點頭。「錯在我那個一無是處的媽媽。」

  凱琳微笑。「沒錯。」

  「我有靈魂嗎?」

  「有。除了你那個一無是處的媽媽以外,每個人都有靈魂。」

  「『毛毛』在被婕莉害死前有沒有靈魂?」

  「大概有。」她說,想到被婕莉狠心弄死的小貓。

  「在哪裡?」

  「你的靈魂嗎?」凱琳在回答前不得不思索片刻。「在你的體內,包裡著你的心。你的靈魂像天使一樣純潔,我打算幫助你保持那樣。你和婕莉一點也不像,艾薇。」

  「但我長得像她。那是你說的。」

  「重要的不是你的長相,而是你的內在。」

  「婕莉愛你和外婆,只是不愛我,對不對?」

  凱琳惱火了。「我還以為你聽懂了我的話。婕莉只愛她自己,她不愛外婆,不愛我,也不愛你。現在你懂了吧?」

  艾薇點頭。「凱琳,我現在可以玩首飾了嗎?」

  凱琳微笑。小女孩的注意力似乎轉到比較重要的事情上了。她看到她坐到梳妝台前,又開始在鞋盒裡東翻西找。「知不知道你最幸運的事是什麼?」

  艾薇頭也不回地回答:「有你當我的阿姨。」

  「你認為那是最幸運的事?」她問,驚訝又歡喜。「為什麼?」

  「因為那是你跟我說的。」

  凱琳放聲而笑。「對,但還有更幸運的事。」

  「什麼?」

  「你沒有像我以前那樣提心吊膽地長大。婕莉再也不會回來,你永遠不必見到她。那絕對是最幸運的事。」話一出口,凱琳就感到一陣寒意竄下背脊。她那樣吹噓是不是在冒不必要的險?宣佈惡魔不存在會不會就把惡魔給召來?寒顫像是不祥之兆,但那當然不是,她只是杞人憂天慣了。擺脫陰鬱的感覺,她繼續收拾行李。

  接下來的一星期過得十分忙碌。臥室牆壁漆成艾薇挑選的粉紅色,凱琳則加上白色作裝飾。她覺得臥室粉紅得刺眼,但艾薇喜歡。

  星期天下午,艾薇已經搬進屋子前面的大臥室。凱琳的幾個旅行箱都塞進了汽車的行李廂。凱琳將在艾薇舊臥室的沙發床上度過在家的最後一夜。

  那天晚上,餐桌上全是凱琳愛吃卻節食忌口的菜餚--炸雞、肉汁芋泥和培根青豆。蘿拉還用後院種植的蔬菜做了生菜沙拉,但凱琳幾乎連碰都沒有碰。她已經決定今晚不節食,所以肆無忌憚地吃了兩大盤其他的菜餚。

  在蘿拉外婆給艾薇說完故事和蓋好棉被後,凱琳進來親吻艾薇道晚安。她打開夜燈,關上房門,回到樓下把最後的資料收進隨身攜帶的旅行袋裡。她一直弄到十一點多才回到樓上。蘿拉已經在屋子後面的臥室裡睡著了。

  凱琳去察看艾薇--她會非常想念那個小蘿蔔頭。看到大床上的外甥女時,她差點笑出來。艾薇至少戴著五條項鏈和四隻手鐲。玻璃假鑽少掉一大半的冠狀頭飾纏著她的髮絲歪斜到頭側。她摟著破舊的玩具熊仰臥在床上。

  凱琳坐到床上,小心翼翼地取下那些飾物,以免吵醒外甥女。

  她把首飾放回鞋盒裡,悄悄走向房門。艾薇在她關門時細聲說:「晚安,凱琳。」凱琳轉身望向她時,她已經閉上了眼睛。

  在朦朧的路燈光線裡,小女孩看來像小天使。凱琳深愛艾薇,心想就算對親骨肉也不過如此。保護的本能有如山洪爆發,她實在不願意離開,覺得那樣好像是拋棄艾薇。但她非離開不可,凱琳提醒自己,艾薇的未來取決於她。等經濟基礎穩固後,她就能夠讓母親和外甥女過好日子。內疚是強大的阻力,但她不會讓它妨礙她的計劃。她有她的目標和理想,它們都與艾薇和蘿拉息息相關。

  「我這樣做是對的。」她穿過走廊走向浴室,跨進淋浴間時仍在喃喃自語地說服自己。

  凱琳打開水龍頭時,艾薇被汽車的關門聲吵醒。艾薇聽到一聲低沈的笑聲,下床察看是誰弄出那麼大的聲響。

  她看到一個黑髮男人和一個金髮女人。他們頭靠著頭,站在一輛破舊的汽車旁邊談笑。那個男人一臉凶相,穿著髒兮兮的T恤,手裡拿著東西。

  艾薇躲在窗戶旁邊偷看,以免被他們發現而叫她少管閒事。那個男人舉起一個酒瓶喝了一大口,然後把酒瓶遞給那個女人。她仰起頭,也喝了一口。

  他們在外婆的屋子前面做什麼?艾薇跪下來躲到白紗窗簾後面。

  那個女人轉身走上人行道,艾薇連忙彎下腰。一臉凶相的男人沒有跟過來。他交叉著足踝靠在汽車的擋泥板上。他又喝了一口酒,然後把空酒瓶扔到街上。玻璃碎裂聲幾乎和艾薇的驚叫一樣大聲。亂丟垃圾是不道德的,蘿拉外婆告訴過她。

  那個男人沒有在看屋子,而是在注視街道,因此艾薇覺得可以放心站起來看個仔細。他轉向車子時,她看到他的後褲袋裡插著一個東西。那是什麼? 也許是另一個酒瓶?那個一臉凶相的男人一定很渴,因為他伸手到背後拔出酒瓶。只不過那不是酒瓶,她再度驚叫,那個壞男人握著一把發亮的黑色手槍,就像她在電視上看到的那種。

  她興奮得忘了害怕,想到日後她可以告訴佩婷她看到什麼。她該不該叫醒外婆和凱琳,告訴她們手槍的事?也許她們會打電話到警察局去叫范德利警官過來把那個壞男人帶走。

  前門響起敲打聲,嚇了艾薇一大跳。是那個女人在三更半夜來拜訪外婆,她心想。

  那個女人大聲嚷嚷著不堪入耳的髒話。艾薇跑回床上躲進被窩裡,以防萬一外婆下樓叫那個女人別再大吵大鬧前進來察看她。艾薇知道外婆會對那個女人說什麼。「你想要吵醒死人嗎?」

  沒錯,凱琳把電視或音響開得太大聲時,外婆總是那樣說。如果外婆在下樓前進來看到艾薇不在床上,那麼艾薇水遠不會知道出了什麼事。有時想知道重要的事就不能太乖。佩婷說過,只要不把聽到的話說出去,偷聽別人說話就不算太惡劣。

  敲門聲變成擂門聲,那個女人命令外婆讓她進去。

  外婆打開前門,艾薇聽到那個女人又叫嚷了幾句。她聽得懂她說的每個字。艾薇突然不再好奇。她害怕得要命。她掀開棉被跳下床,趴下來鑽到床鋪底下。她迅速爬到床頭板前,屈膝抱胸蜷縮起身體。她是大女孩了,不可以哭。眼淚沿著臉頰撲簌而下,但那完全是因為她把眼睛閉得太緊。她用雙手摀住耳朵,不想聽到那些不堪入耳的叫嚷。

  艾薇知道那個壞女人是誰。她是她那個一無是處的媽媽婕莉,她回來是要帶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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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等待令艾薇抓狂。她坐在她的方形小工作區裡,背靠著牆壁,蹺著二郎腿,一隻手的指尖敲擊著桌面,另一隻手把冰袋按在受傷的膝蓋上。為什麼這麼久?安邁克為什麼沒有打電話來?她瞪著電話,用念力命令鈴聲響起。毫無反應,一點聲音也沒有。她在旋轉椅裡轉身,第一百次望向數字鐘。十點零五分,跟十秒鐘前一樣。天啊,她這會兒應該已經聽到消息了才對。

  梅爾吉勃遜站起來靠在分隔兩人工作區的隔板上,同情地看艾薇一眼。那千真萬確是他的本名,但梅爾認為那個名字阻礙他的發展,因為局裡沒有人會認真把他當回事。即便如此,他還是拒絕接受熱心同事的建議,正式改名為「布萊德彼特」。

  「嗨,布萊德。」艾薇說。她和其他人仍在試驗新名字合不合適。上星期是「喬治克隆尼」,那個名字得到的反應和現在的「布萊德」差不多--一個白眼和再次聲明他的名字不叫「喬治」、不叫「布萊德」,也不叫「梅兒」,而是叫「梅爾」。

  「你這會兒應該已經聽到消息了。」他說。

  她拒絕被他激怒。身材高大、土裡土氣、喉結異常突出的梅爾有個令人生氣的習慣--喜歡用中指把厚厚的金屬框眼鏡推上鼻樑。另一個同事瑪歌認為梅爾是故意那樣做,好讓同部門的其他三人知道他覺得自己有多麼優越。

  艾薇不同意瑪歌的看法。梅爾絕不會做不得體的事,他嚴格遵守一套他認為是聯邦調查局象徵的道德標準。他熱誠、負責、勤奮、雄心勃勃,衣著適合他的工作……只有一點小瑕疵。雖然年僅二十七歲,他的裝扮卻像五O年代的探員--黑色西裝、領尖有鈕扣的白色長袖襯衫、細細窄窄的黑色領帶、光可鑒人的翼波狀蓋飾黑色皮鞋,以及兩個星期修剪一次的平頭。

  雖然有許多奇怪的習慣,但他的頭腦極其敏銳,而且非常講究團隊合作。他只是需要放輕鬆,如此而已。

  「我的意思是,你不認為你這會兒應該已經聽到消息了嗎?」他聽來和她一樣擔心。

  「還早。」不到五秒,她又說:「你說的對。我們這會兒應該已經聽到消息了。」

  「不對。」他更正。「我說的是--你--應該已經聽到消息了。你請求霹靂小組支援的決定與路易、瑪歌和我無關。」

  天啊,她在想什麼?「換句話說,如果我錯了,你不願意受抨擊?」

  「不是受抨擊,」他說。「是栽跟頭。我需要這份工作,我不可能找到比它更近似探員的工作了。由於我的視力……」

  「我知道,梅兒。」

  「梅爾。」他不假思索地更正。「何況,福利很優。」

  瑪歌站起來加入談話。「但是薪水很爛。」

  梅爾聳聳肩。「工作環境也是,」他說。「但這裡仍然是聯邦調查局。」

  「我們的工作環境有什麼不好?」路易問,也站了起來。他的工作區在艾薇的左邊,梅爾的在她的正前方,瑪歌和路易的相鄰。被他們暱稱為「豬舍」的辦公室位在熱水器和壓縮機隆隆作響的機房後面。「真的,這裡有什麼不好?」他再度問,聽來大惑不解。

  路易和往常一樣少根筋,但也同往常一樣可愛,艾薇心想。每次看到他,她都會想到卡通裡的豬小弟。路易永遠是一副邋裡邋遢的模樣,他的聰明無庸置疑,但吃東西似乎總是對不准嘴巴,短袖襯衫上通常都至少有一塊污漬。今天上午有兩塊,紅色的那一大塊來自瑪歌帶來的覆盆子果醬甜甜圈,正下方的黑色污漬則是來自他插在白襯衫口袋裡的墨水筆。

  路易今天上午第三次把襯衫下擺塞進褲腰。「我喜歡這下面。這裡舒適愜意。」

  「我們在沒有窗戶的地下室角落工作。」瑪歌指出。

  「那又怎樣?」路易問。「工作地點無損我們的重要性,我們都屬於一個團隊。」

  「我倒想屬於一個有窗戶的團隊。」瑪歌說。

  「人不可能樣樣都有。對了,艾薇,膝蓋怎麼樣?」他突然改變話題。

  她小心翼翼移開冰袋檢查傷勢。「消腫了。」

  「怎麼回事? 」梅爾問。只有他沒聽過可怕的詳細經過。

  瑪歌用手指梳過捲曲的深色短髮。「一個老太太差點撞死她。」

  「開她的凱迪拉克。」路易說。「事情發生在她的停車場,那個老太太顯然沒有看到她。換駕照真的應該有年齡上限。」

  「她撞到你了嗎?」梅爾問。

  「沒有。」艾薇回答。「她快速轉彎衝來時,我急忙往旁邊問避,結果飛過一輛賓士的引擎蓋,膝蓋狠狠地撞到引擎蓋上的裝飾。我認得那輛凱迪拉克,車主是和我住在同一棟大樓的畢太太。我猜她的年紀在九十歲左右,實在不應該再開車,但我不時會看到她開車出去辦事。」

  「她有沒有停下來?」梅爾問。

  她搖頭。「我猜她根本不知道我在那裡。她加速之快,我只慶幸沒有其他人擋著她的道。」

  「你說的對,路易。」瑪歌說。她消失在她的隔板後面,彎腰把裝影印紙的箱子推進角落,然後站到紙箱上。她突然變得和梅爾一樣高。「持有駕照應該有年齡限制。艾薇告訴我們那個老太太非常瘦小,只有頭頂的一點白髮露出椅背。」

  「人一老就會縮水。」梅爾說。「瑪歌,等你九十歲時,沒有人會看得到你。」

  身高只有一百五十七公分的瑪歌並不以為忤。「我會穿更高的高跟鞋。」

  電話鈴響,打斷他們的談話。艾薇被鈴聲嚇了一跳,看到數字鍾顯示的是十點十四分。

  「消息來了。」她在鈴聲第二響時低聲說。

  「接電話。」梅爾焦急地命令。

  艾薇在鈴聲第三響時接起電話。「狄艾薇。」

  「寇先生請你十點半到他的辦公室,狄小姐。」

  她認得那個聲音,寇湯姆的秘書有明顯的緬因腔。「我會去的。」

  三雙眼睛看著她掛斷電話。「乖乖。」她低聲說。

  「怎樣?」最沒有耐性的瑪歌問。

  「寇湯姆要見我。」

  「喔噢。大事不妙。」梅爾說,接著像是發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於是補充道:「要不要我們陪你去?」

  「你願意陪我去?」艾薇吃驚地問。

  「不願意,但我會去。」

  「沒關係。我一個人去挨子彈就行了。」

  「我認為我們應該大家一起去。」瑪歌說。「集體開除。我是說,我們同在一條船上,對不對?」

  「對。」艾薇同意。「但你們三個勸過我別找安邁克,記得嗎?搞砸的人只有我。」她站起來,把冰袋放在檔案櫃上,然後伸手去拿外套。

  「大事不妙。」梅爾重複。「他們這種做法沒有遵循行政系統。情況一定很糟,老闆的老闆才會被扯進來。寇湯姆剛剛升為內勤部主任。」

  「也就是說,他現在是老闆的老闆的老闆。」瑪歌指出。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老闆都會在場。」路易說。

  「是啊。」艾薇嘟囔。「也許他們三個想輪流開除我。」她扣好外套鈕扣,然後說:「我看

  起來怎麼樣?」

  「看來像有人企圖輾過你。」梅爾說。

  「你的絲襪破了。」瑪歌告訴她。

  「我知道。我以為我的抽屜裡還有一雙,但並沒有。」

  「我有一雙新的。」

  「謝了,瑪歌,但你的個子比我嬌小多了。梅爾、路易,轉身或坐下。」

  他們一背過身,艾薇就伸手到裙底下脫掉褲襪,接著把高跟鞋穿回去。

  她現在後悔自己今天穿的是套裝。她平常上班都穿襯衫和長褲,但今天有場午宴要參加,所以特地穿上凱琳阿姨兩年前送給她的亞曼尼套裝。顏色是很好看的褐灰色,搭配有尖領無袖的寬鬆罩衣。裙子側邊原本開有性感的高放,但艾薇把它縫了起來。以後看到這套漂亮的衣服都會使她想起她是怎麼被開除的。

  「接住。」瑪歌說,把末拆封的新褲襪扔給艾薇。「這種是均一尺碼的超彈性褲襪,不會有問題的。你非穿絲襪不可,你曉得服裝規定。」

  艾薇看看標籤,上面確實寫著各種體型都能穿。「謝了。」她說,再度坐下來。她的腿很長,把褲襪拉上臀部時她深怕會把它扯破,但它似乎還算合身。

  「你要遲到了。」梅爾告訴她。

  她再度站起來調整裙子。她先前為什麼沒有注意到它有多短?裙子下擺只能勉強碰到她的膝蓋頂端。

  「我還有四分鐘。」塗了透明唇膏和用大髮夾把頭髮夾在頸背之後,艾薇再度穿上高跟鞋。她這時才注意到右鞋跟有多松。她一定是在撞到賓士的引擎蓋時把鞋跟弄斷了。

  現在拿它莫可奈何,艾薇心想。她深吸口氣,挺起肩膀,一跛一跛地走向走道。每走一步,她的左膝就抽痛一下。

  「祝我好運。」

  「艾薇。」梅爾喊,等她轉過身時,把識別證扔給她。「你可能應該別上這個。」

  「對。在押我離開這棟大樓前,他們會想收走它。」

  瑪歌在她背後喊:「嘿,艾薇,不妨換個角度想想。如果被開除,你和你阿姨在那家豪華水療館度假時就不必擔心工作堆積如山。」

  「我還沒有決定要不要去跟阿姨會合。她仍然以為我要帶那些小朋友遊覽華府。」

  「那項活動取消了,你正好可以乘機寵愛自己一下。」瑪歌說。

  「沒錯,你該走了。」路易說。「你可以在『烏托邦』住上一整個月,慢慢寫履歷表。」

  「全在幫倒忙。」艾薇頭也不回地說。

  寇湯姆的辦公室在四樓。平時她會走樓梯當作有氧運動,但今天她的左膝蓋痛得太厲害,右鞋跟又太晃,走到電梯前面時,她已經筋疲力盡。等電梯時,她思索著等一下要如何回答寇湯姆的責問。

  電梯門開啟,她上前一步,感到有東西突然折斷。轉身低頭一看,她發現斷掉的鞋跟嵌在電梯和地板間的接縫裡。由於四下無人,所以她撩起裙子,右膝跪下來拔出鞋跟。就在此時,電梯門關上,夾到她的頭。

  艾薇咒罵著往後退。電梯開始移動,她連忙抓住扶手,一手抓著折斷的鞋跟。她剛剛站起身來,電梯門就在一樓開啟。電梯抵達四樓時已經客滿,她被擠到電梯廂的最後面。她一路道歉地擠到前面,跛著腳走出電梯,覺得自己像個白癡。

  不幸的是,寇湯姆的辦公室位在長廊的盡頭。玻璃門遠到她連刻在黃銅門把上方的名牌都看不見。

  挺住,她心想,開始往前走。走到半途,她停下來看看時間和歇腿。還有一分鐘。心想趕得及,她又開始往前走。大髮夾突然滑落,但她在它落地前及時接住它。她重新夾好頭髮,繼續往前走。她開始希望畢太太真的撞到了她,那樣她就不必編理田、找藉口,寇湯姆可以打電話到醫院開除她。

  挺住,她重複。情況不可能更慘吧?

  當然可能。就在她拉開門的那一剎那,褲襪開始往下滑。等她一瘸一拐地走到接待員面前時,襪腰已經滑到了臀部。

  穿著仿冒的香奈兒套裝、莊嚴的黑髮婦人看到艾薇接近時顯得有點吃驚。

  「狄小姐?」

  「是的。」她回答。

  婦人微笑。「你很準時,寇先生會很欣賞。他的時間表排得很緊湊。」

  婦人拿起電話通報時,艾薇俯身向前。「這附近有沒有化妝間?」

  「走廊另一頭,電梯再過去,左手邊。」

  艾薇回頭看一眼,考慮著她的選擇。她可以選擇遲到,拚命跑向長廊的盡頭.衝進廁所脫掉不中用的褲襪。她也可以--

  接待員打斷她慌亂的思緒。「寇先生現在可以見你。」

  她動也不動。

  「你可以進去了。」

  「問題是--」

  「什麼?」

  艾薇緩緩站直起身子,褲襪沒有繼續往下滑。她露出微笑說:「我這就進去。」

  她面帶笑容,抓著桌子邊緣轉身,努力假裝鞋子還有鞋跟地行走。運氣好的話,寇湯姆根本不會察覺到異狀。

  她在騙誰啊?那位老兄的觀察力被訓練得敏銳無比。

  身材高大、器宇軒昂、髮梢銀白、下巴方正的寇湯姆在她進入時站起來。她一瘸一拐地走向前。抵達他辦公桌前面的椅子旁時,她恨不得立刻坐下,但禮貌地等他准許。

  寇湯姆的手越過桌面伸向她。就在她伸出手時,褲襪棄守陣地,一路往下溜到膝蓋附近。她在驚慌中抓住他的手用力抖動,等發覺她的右手還抓著鞋跟時已經來不及了。自從參加研究生入學考試之後,她就沒有如此滿頭大汗過。

  「很高興認識你,長官,真的非常榮幸。你要見我?天啊,這裡真熱,我可不可以脫掉外套?」

  她在顫抖,但似乎克制不了自己。關於溫度的評論引起他的注意。謝天謝地,傳聞果然是真的,寇湯姆真的有他自己的溫度調節裝置,喜歡使他的辦公室保持在冰點,這裡簡直像阿拉斯加的墳墓。艾薇很訝異她在呼吸時沒有噴出白霧,她這才發現自己在屏氣。

  冷靜下來,她告訴自己。深呼吸。

  寇湯姆熱切地點頭,沒有提及掉落在桌面一疊檔案上的鞋跟。「我也覺得熱,但我的助理老是抱怨這裡太冷。我來把溫度調低一點。」

  她不等他請她坐下。他一轉身,她就撈起襠案上的鞋跟,一屁股坐進椅子裡。她注意到那些檔案上標示著她和「豬舍」其他成員的名字。她的褲襪在膝蓋處縐成一團。她急忙解開鈕扣,脫下外套披在膝上。

  她的手臂和肩膀在幾秒後就佈滿雞皮疙瘩。

  挺住,她心想。不會有事的。一等他在辦公桌後坐下,她就可以把褲襪慢慢褪下脫掉。寇湯姆絕不會知道。

  那是個艱難的計劃,但只要寇湯姆合作,計劃就可以成功。但他沒有坐回椅子裡,而是走到她身旁,往後靠坐在桌緣上。以瑪歌的標準來說,她並不算矮,但她還是得仰起頭才能直視他的眼睛。他的眼裡似乎閃爍著愉快的神清,她認為那相當怪異,除非他以開除人為樂。天啊,也許那個傳聞也是真的。

  「我注意到你走路一跛一跛的。膝蓋怎麼受傷的?」他問,彎腰拾起她掉落在地板上的大髮夾。

  「意外。」她說,接過髮夾放在膝上。

  她可以從他探詢的眼神中看出他並不滿意她的回答。

  「一位老太太--非常老的老太太,開著一輛很大的車,沒有看到我正走向我停在我住處停車場裡的車。我不得不跳到旁邊,以免被她撞到。結果我落在一輛賓士上,我想我就是在那時弄斷了鞋跟、撞傷了膝蓋。」她不等他發表對那件不幸意外的意見就繼續往下說。「事實上,鞋跟在那時只是鬆了。電梯門夾到我的頭時,它才在電梯裡斷掉的。」他凝視她的眼神好像她剛剛變成喋喋不休的蠢蛋。「我今天上午運氣不佳,長官。」

  「那麼你最好做每下愈況的心理準備。」他說,聲音突然陰冷起來。

  她的肩膀垮下。寇湯姆終於回到他的辦公桌後面坐下。她把握機會,把手伸到外套下的裙子裡褪下褲襪。除了看來像是在椅子裡扭來扭主以外,她終於完成了那個艱困卻非行不可的任務。

  當他翻開她的檔案,開始看他或別人寫的那些不利於她的評語時,她把褲襪捲成一團。等他抬頭注視她時,她已經重新穿好了鞋子。

  「我接到安邁克的電話。」他開口,同樣是那種你即將被開除的陰冷語氣。

  她感到一顆心直往下沈。「是嗎?」

  「我猜你認識他?」

  「認識,但不熟。」她急忙補充。「我找到他的電話號碼,在下班前打給他。」

  「你在那通電話裡說服他派遣一隊霹靂小組到第一國家銀行的……」他再度低頭,在檔案裡找尋分行的地點。

  她飛快說出地址,然後補充說:「那家分行位在州界附近。」

  他住後靠向椅背,交叉雙臂。「告訴我你對這些搶案知道些什麼。」

  她深吸口氣,試著放鬆。她現在來到了安全領域,自製也恢復了。由於探員的每份報告都由她輸入電腦,再加上看過銀行的監視錄影帶,所以她知道,甚至背得出每個細節。

  「那幫搶匪自稱『政治家』。」她說。「他們共有三個人。」

  「說下去。」他催促。

  「過去三個月發生了三件銀行搶案。第一件在三月十五日,搶匪個個身穿白衣,在第十二街的第一國家信託銀行開門整整三分鐘後進入銀行。他們用槍制住行員和一個顧客,但沒有開槍。發號施令的搶匪用刀抵住警衛的脖子。當其他兩個搶匪跑向大門時,首領桶了警衛一刀後棄刀逃逸。警衛沒有做任何激怒那個人的事,殺他一點道理也沒有。」

  「的確。」寇湯姆同意。

  「第二件搶案發生在四月十三日馬里蘭州的美國銀行。一名女性銀行經理在搶案中遇害,搶匪首領在離開時突然轉身開槍。同樣毫無道理,因為行員都非常配合。」

  「第三件搶案呢?」

  「那件搶案發生在五月十五日馬里蘭州的古曼信託銀行。」她說。「如你所知,暴力升高。兩人死亡,第三位身受重傷但奇跡似地復原。」

  「好,你把事實陳述得很清楚。」他說。「現在告訴我,你為什麼認為第一國家銀行在維吉尼亞州的一家小分行會是下一個目標?」

  他的凝視令人心慌。她低頭整理思緒,然後再度抬起目光。她知道她是如何推斷出來的,但要向內勤部主任解釋清楚卻不容易。

  「我猜你可以說關鍵在於我看事情的方法。答案全部……大部分都在檔案裡。」

  「沒有人從檔案裡看出來。」他指出。「三件搶案搶劫的銀行都不同,你卻使安邁克相信他們即將搶劫第一國家銀行的另一家分行。」

  「是的。」

  「你說服他的方式……很不簡單。」

  「沒有啦!」她說,希望安邁克沒有把她說的每句話都告訴寇湯姆。

  「你假借我的名義。」

  她暗自畏縮一下。「是的,長官。」

  「你跟安邁克說命令是我下的。對不對,狄艾薇?」

  來了,她心想,丟飯碗的部分來了。「是的,長官。」

  「讓我們回到搶案上,好嗎?我想知道的是以下這件事。『政治家』在三月十五日、四月十三日和五月十五日搶劫銀行,我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選在那些日子行動,但你知道,對不對?你是那樣告訴安邁克的。」他提醒她。「但你沒有詳細解釋。」

  「當時沒有時間。」

  「現在有時間了。你是怎麼推斷出來的?」

  「莎士比亞。」她回答。

  「莎士比亞?」

  「是的。三件搶案全部依循相同的模式,幾乎像是某種儀式。我列印出第一家銀行被搶前一周的紀錄,對另外兩家銀行也如法炮製,心想或許能在其中找到這三者的關聯。」她說。

  她停下來搖搖頭。「辦公室裡到處都是報表,果然讓我發現到一件事有點奇怪。幸運的是,我有銀行的碟片,因此能夠用電腦反覆核對。」

  寇湯姆撫摸下巴的動作引起她的注意。她可以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些許不耐煩。「長官,再忍耐我一分鐘。第一家銀行被搶是在三月十五日。那個日期有沒有使你想到什麼?」

  她不等他回笞就繼續說 「三月ides?凱撒大帝?」

  他點頭。

  「昨晚我在看那些報表時那個想法一直在我腦海深處。我注意到自動櫃員機有一筆款項是一個名叫卡修斯的人提領的。我當時還沒有想通。」她承認。「但我覺得,如果我沒有猜錯--我非常希望我沒有--『政治家』的首領故意留下線索給我們。也許他在玩某種變態的遊戲,也許他在等著看我們要多久才會明白。」

  現在她得到他全部的注意力。「說下去。」他說。

  「就像我前面說的,那些日期令我沮喪,直到我查了古羅馬曆法,發現古羅馬人在計算月的長度時還計算ides的日期。我們從莎士比亞的戲劇『凱撒大帝』裡知道三月的ides落在十五日。但並非每個月都是如此,有些落在十三日。因此,利用這個邏輯,我重新檢查第二件和第三件搶案前一周的自動櫃員機提款紀錄。猜猜我發現什麼?」

  「卡修斯在那兩家銀行提款?」

  「沒有。」她回答。「但有個布魯圖在其中一家銀行提款,有個喀斯加在另一家銀行提款……而且提款日期都是搶案發生的兩天前。我認為他們在勘查銀行的地形。」

  「繼續。」他說,俯身向前。

  「我直到最後一分鐘才想通。我必須調出這三州鄰接地區內所有銀行自十一日起的交易紀錄。」

  「因為其他兩筆提款是在搶案發生的兩天前進行的。」

  「對。」她說。「我幾乎花了一整晚反覆核對電腦裡十一日的資料,竟然被我發現了。利格若先生凌晨三點四十五分在第一國家銀行的那家小分行提款。這些名字--卡修斯、布魯圖、喀斯加、利格若--都是暗殺凱撒的陰謀者。我沒有時間調查這些提款卡的持卡人,但我發現發卡銀行都在阿靈頓。案情豁然開朗。利格若在第一國家銀行提款,所以第一國家銀行是下一個目標。

  「我認為時間急迫,而我的上司唐先生不在。他已經搭上航程四小時的班機,我不可能和他通上話,於是我發揮進取精神。」她強調。「我寧願推斷錯誤而丟掉工作,也不願保持緘默而在事後發現我的推斷正確。長官,我的推斷和隨後的行為都會寫在我的報告裡,你在看報告時會注意到我為我的行為負完全的責任。我的同事和我打電話給安邁克的決定毫無關係,但我要為自己辯護一句。」她急忙補充。「我跟我部門裡的其他人都擁有碩士學位,我們都很擅長我們的工作。我們不只是把探員的筆記輸入資料庫的打字員而已,我們還會分析我們得到的資訊。」

  「電腦程式也會。」

  「沒錯,但電腦沒有心或直覺,我們有。既然談到職務內容,我想順便提一下,最低基本工資已經提高,我們的薪水卻沒有。」

  他眨眨眼。「你在要求加薪嗎?」

  她瑟縮一下。也許她太多嘴了,但就算注定飯碗不保,她至少還可以造福路易、瑪歌和梅爾。她突然火大起來,因為她和同事的價值都被嚴重低估。她交抱雙臂,直視他的眼睛。「在回顧事實給你聽時,我比以前更加相信我沒有做錯。我別無選擇,非通知安邁克不可。他不肯行動,直到我搬出你的名字。我知道我逾越權限,但時間緊迫,我不得不--」

  「人逮到了,艾薇。」

  她突然住口,然後說:「你說什麼?」

  「我說安邁克和他的手下逮到他們了。」

  她不知道她為什麼感到震驚。「全部嗎?」她問。

  他點頭。「安邁克和他的組員埋伏等待,三個搶匪果然在十點三分整衝進銀行。」

  「有沒有人受傷?」

  「沒有。」

  她歎口氣。「謝天謝地。」

  寇湯姆點頭。「他們身穿白衣。你想出那個顏色的涵義了嗎?」

  「當然。羅馬元老院議員穿著白袍。」

  「他們三個正在接受偵訊,但我倩你已經看穿他們的把戲了。」

  「他們或許自認是想要打倒政府的無政府主義者。他們會告訴你他們想要殺掌權者,甚至因此自詡為烈土,但你知道嗎?當你拆穿那些假話後,會發現老狗玩不了新把戲,貪婪才是真正的動機,他們只是想要貪得巧妙而已。」

  她得意地微笑時突然想到一件事。「長官,你說過我這個上午會每下愈況。」她提醒他。「那是什麼意思?」

  「有場記者會……」他瞥向時鐘。「再過十分鐘就要召開,你將是主角。我知道你不喜歡受注目。我也不喜歡記者會,但該做的事還是得做。」

  艾薇越來越驚慌。「安邁克和他的組員才應該是記者會的主角,他們逮捕了嫌犯,我只是盡我的職責。」

  「你是謙虛,還是--」

  她俯身向前,打斷他的話。「長官,我寧願做牙齒根管治療。」

  他及時阻止自己笑出來,但眼裡再度露出愉快的神情。「這麼說來,這種反感是根深蒂固了?」

  「是的,長官。」她感激他試圖化解緊張的氣氛,但她心中的憂慮還是不斷增加。「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

  「我的檔案為什麼在你的桌上?我有遵循程序……我盡力了。」她指出。「如果不是打算開除我……」

  「我想要熟悉你們的部門。」他一邊說,一邊拿起檔案。

  「請問為什麼?」

  「你們即將有新的上司。」

  她不喜歡聽到那個消息。她和同事們跟唐先生相處融洽,改變會很困難。

  「這麼說來,唐先生要退休了?從我來這裡上班起,他就嚷著要退休。」

  「沒錯。」寇湯姆回答。

  真令人失望,她心想。「請問我的新老闆是誰?」

  他從檔案裡抬起頭。「我。」他回答。他等她消化那個消息後才繼續說 「你們四個將轉入我的部門。」

  她精神一振。「我們會換新辦公室嗎?」

  她立刻被潑了一盆冷水。「不會,你們留在原來的地方,但從星期一早上開始直接向我報告。」

  她努力裝出高興的樣子。「這麼說來,我們每次需要跟你說話時都得跑上跑下四層樓?」她知道她聽來像愛抱怨的小孩子,但出口的話已經來不及收回。

  「我們有電梯,而且大部分的員工搭乘電梯時頭都不會被夾到。」

  嘲諷並沒有令她困窘。「是啊,長官。請問我們會不會加薪?我們早該接受評估了。」

  「你此刻正在接受評估。」

  「喔。」她希望他一開始就說清楚。「我的表現如何?」

  「現在是評估的面談部分;面談時,我發問,你回答。規矩大致如此。」

  他翻開她的檔案,先從她應徵時寫的自傳看起,接著細看她的背景資料。

  「你跟外婆狄蘿拉一起生活到你十一歲。」

  「沒錯。」

  她看到他迅速翻閱檔案,顯然在核對事實和日期。她想知道他為什麼覺得有必要審查她的履歷,但知道發問會使她聽來極具防禦心,甚至充滿敵意,所以她緊握雙手,保持安靜。寇湯姆是她的新上司,她不希望一開始就給他留下壞印象。

  「狄蘿拉遇害那夜是……」

  「二月十四日。」她平靜地說。「情人節。」

  他抬頭望向她。「你親眼目睹。」

  「是的。」

  他繼續仔細閱讀。「害死你外婆的施岱勒是通緝犯。在他涉及的珠寶搶案裡,店主被殺,價值超過四百萬的未切割鑽石失竊。贓物沒有找到,施岱勒始終沒有被正式起訴。」

  艾薇點頭。「不利他的都是間接證據,定罪恐怕不太可能。」

  「沒錯。」寇湯姆同意。「狄婕莉也因這件搶案遭到傳訊通緝。」

  「對。」

  「你外婆遇害那夜她不在現場。」

  「對,但我可以肯定是她叫施岱勒來綁架我。」

  「但你並不合作。」

  她的胃開始揪緊。「對。」

  「沒有人知道出了什麼事,直到第二天早上警方抵達時,施岱勒早已離去,而你性命垂危。」

  「他以為我死了。」她插話。

  「你被空運到傑克遜維的兒童醫院。一個月後,你奇跡似地從重傷中復原,你的凱琳阿姨把你帶去她在加州寶艾區的家。」他往後靠在椅背上。「你在那裡遭到施岱勒的追殺,對不對?」

  她可以感覺到壓力在心中升高。「對。」她說。「我是唯一可以把他送進監獄的目擊證人。

  幸運的是,我有一個守護天使。我不知道聯邦調查局探員在暗中保護我。施岱勒在放學時出現在學校。」

  「他沒有攜帶武器,後來告訴警方他只是想和你說話。施岱勒遭到逮捕,以二級謀殺罪起訴。」他說。「他被判有罪,目前在佛州服刑。兩年前他聲請假釋被駁回,他下一次的聽證會即將在今年舉行。」

  「對。」她說。「我定期和檢察官辦公室聯繫,聽證會的日期一排定,通知書就會寄給我。」

  「到時你必須出席。」

  「我絕不會錯過。」

  「重審呢?」他問,用指節敲敲文件。「我很想知道他的律師為什麼認為他有理由要求重審。」

  「他恐怕確實有理由。」她說。「他在提交法院的訴狀裡指控檢察官隱瞞重要情報。我的外婆有心臟病,治療她的醫生在看到她的死訊後主動告知檢方,但那個情報並沒有移交給施岱勒的律師。」

  「但你還沒有聽說實際上會不會有重審?」

  「對,我還沒有聽說。」

  「現在再來談談你。」他說。

  她連一秒也無法再配合下去。「長官,請問你為什麼對我的背景這麼感興趣?」

  「你正在接受評估。」他提醒她。「施岱勒被定罪的兩個星期後,狄婕莉車禍喪生。」

  「是的。」

  童年的事艾薇大多忘了,但那通電話她卻記得很清楚。凱琳因艾薇住院而延遲的慶生會即將開始,艾薇把馬鈴薯泥放在東寧姨丈的盤子旁邊時,凱琳阿姨去接電話。一位葬儀社業者打電話來告訴她,婕莉在一場車禍的大火中被焚燒,但還剩下足夠的骨灰放進骨灰罈裡。他想知道凱琳想要怎麼處理骨灰,和包括燒焦的駕照在內的個人物品。艾薇站在觀景窗前凝視窗外忙碌的蜂島,聽到凱琳叫那個人把它們扔進最近的垃圾筒。她記得那一刻的每一秒。

  寇湯姆突然改變話題,把她的注意力拉回他們的談話上。

  「你在聖克拉拉大學取得心理學和政治學的學士學位,接著在史丹佛大學取得刑事學的碩士學位。」他合起她的檔案。「你在自傳中說你在十二歲時決心成為聯邦調查局探員。為什麼?」

  她知道他已經在自傳裡看到她的答案。「一位名叫顧強恩的聯邦調查局探員救了我的命。要不是他暗中保護我……如果施岱勒把我從學校綁走,那麼我的人生早已結束。」

  寇湯姆點頭。「你相信你為調查局工作可以改善社會。」

  「是的。」

  「那你為什麼沒有當上外勤探員?」

  「官僚制度。」她說。「最後我只得到目前的職位。我打算再做六個月後申請調職。」

  他的助理打岔。「寇先生,他們在等你。」

  驚慌再度席捲她。「長官,記者會真的應該由安邁克擔綱,任何功勞都應該歸給他和他的組員。」

  「聽著,我們沒有人喜歡做這種事。」他厲聲道。「但這件案子備受矚目,老實說,大部分的人都會樂意接受表揚。」

  「我的同事和我寧願加薪……還有窗戶,我們也想要窗戶。你知不知道我們的辦公室位在機房後面?」

  「空間極缺。」他說。「還有,你怎麼會認為我們在談判?」

  她背脊一僵。「長官,評估--」

  他打斷她的話。「你跟我說過你打電話給安邁克時是單獨行動。」

  「沒錯,但其他人是……不可或缺的。對,在我查閱那些檔案找尋名字時,他們的協助是不可或缺的。」

  一側的眼皮垂下。「你知道說謊並不能使你得到加薪吧?」

  「長官,梅爾、路易、瑪歌和我是一個團隊,他們真的幫了忙,他們只是不像我那樣深信……」

  桌上的對講機再度嗡嗡作響。寇湯姆不耐煩地按下按鈕說:「我馬上過去。」

  他拿起西裝外套,一邊穿,一邊對她皺眉頭。

  「放輕鬆,狄艾薇,」最後他說。「你脫困了。我不會逼你參加記者會。」

  如釋重負使她兩腿發軟。「謝謝。」

  她站在原地,捲成一球的褲襪藏在掛在手臂上的外套下。寇湯姆繞過桌子走向房門,在門口停下來轉身,眉頭依然深鎖著。

  「以後不准再擅自假借我的名義,狄艾薇。」

  「遵命。」

  「還有一件事。」他說。

  「什麼事?」

  「做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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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婚姻不適合過於拘謹的人。想要維繫婚姻,夫妻雙方都必須願意讓他們的內心赤子使出卑劣手段,必須讓他們的內心赤子在泥巴裡打滾。犯錯在所難免,但大量的愛和寬恕可以滌淨婚姻,療傷止痛這時才開始。

  鬼扯。蘇凱琳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聆聽婚姻顧問自負地談論著他自費出版、書名恰當卻可笑的著作《讓你的內心赤子弄髒》裡的廢話。那個白癡談的是婚姻,還是泥漿摔角?凱琳不知道,此刻也不在乎。

  她稍稍推高絲綢上衣的袖口,瞥一眼名牌手錶。還剩十分鐘。天啊,她撐得了那麼久嗎?

  她深吸口氣,放開衣袖,往後靠在長毛絨椅背上,一本正經地點頭,好讓她的丈夫和那個白癡以為她有在注意聽。

  婚姻不適合過於拘謹的人,他用他帶著濃濃鼻音的男中音慢吞吞和拉長的調子地重複。他的聲音像鋼絲製成的絲瓜絡,刺激著她全身的神經。

  那位婚姻顧問是個浮誇自負的胖子,堅持別人叫他斯仁博士,因為他覺得他的全名齊斯仁博士太正式,不適合這種親密的討論,畢竟他要幫忙他們訴說心曲。在第一次諮詢後,凱琳就給他起了個綽號叫「氣死人博士」。她的丈夫東寧選中他是因為他是當紅炸子雞。學位得來速的「氣死人博士」是最新竄起的專家,稍微有點身份地位的人都來向他請教婚姻回春術。他就像是富豪名人的菲爾博士,但與菲爾博士不同的是,他是不折不扣的跳樑小丑。(譯註:菲爾博士是「歐普拉脫口秀」即目中最受歡迎、教導大眾如何處理人際關係與善用生活策略的專家。)

  但話說回來,東寧也是跳樑小丑。他坐在凱琳旁邊,多汗的手掌相合著,一臉的專注認真,活像受婚姻顧問操縱的木偶。每當「氣死人博士」暫停朗讀他的經典著作,抬起頭期望地望向他們時,他就立刻點頭表示同意。

  她拚命咬住嘴唇才沒有放聲大笑……或尖叫。天啊,她好想尖叫,但她不敢。她和她卑鄙不忠的丈夫達成過協議,如果她不乖乖假裝她真心想要挽救他們媲美鐵達尼號的婚姻,她就得付一輩子的贍養費。那個可能性令人不寒而慄。

  她的贏面不大。東寧的家族出了許多百歲人瑞,他高齡八十六歲的安索叔叔仍在那霸谷那一小塊肥沃的土地上狂飲葡萄酒,而且毫無放慢步調的跡象。他對活得健康所作的唯一讓步是,在八十五歲時戒掉一天吸三包駱駝牌無濾嘴香菸的習慣,同時在所有飲食裡添加更多的大蒜,連早餐的全麥麵包也不例外。如果東寧像他叔叔一樣健康長壽,等凱琳翹辮子時,她的錢早已被搾乾,一毛也無法留給她摯愛的外甥女艾薇。如果她和東寧合作,接受「氣死人博士」十次的諮詢,而他們的婚姻在那之後還是無法維持--在她看來,那是不可避免的結局--那麼東寧保證到時會放棄他在公司的股份,而且連一毛錢的贍養費也不要。

  凱琳不是傻瓜。憤世嫉俗到了極點的她,不打算相信一個她認為是慣於說謊和竊盜的人所做的保證。他們的一個公司帳戶少了十二萬三千美元。雖然無法證明,但她知道是東寧擅自取用了那筆錢,極可能是用來買昂貴的首飾給他的情婦。那個混蛋。因此,為了確保他無法反悔向她追討贍養費,她逼他白紙黑字地寫下他的保證,然後叫她的助理進來見證她的丈夫在切結書上簽名。切結書現在安全地鎖在她在第一商業銀行的保險箱裡。

  她不知道他們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以前的東寧是那麼專情又體貼。

  凱琳忘不了她在劇痛中醒來的那一夜。她確定腹痛是食物中毒造成的--他們那天的晚餐是在朋友們極力讚揚的一家新開的泰國餐廳吃的。她不肯上醫院,東寧憂心如焚。最後他不由分說地把她抱上車,載她去醫院求診。那一夜,他救了她的命。她在急診處理後住進醫院,東寧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守候她到天亮。他誘哄醫護人員忍受她的抱怨和要求,還在病房裡放滿她最喜歡的非洲菊。

  那時的東寧風度翩翩、令人著迷。可惡的是他的魅力至今不減,或許就是為什麼他的身邊總是圍繞著夢想成為明星的年輕女孩們。是誘惑太大令他難以抗拒嗎?畢竟她已不再年輕,歲月的痕跡開始出現。那就是他決定出軌的原因嗎?

  再次偷偷看表,她強忍下由衷的歎息。再過五分鐘,最後一次諮詢就會結束,她再也不必對「氣死人博士」假裝和善。到時,不管喜不喜歡,她都得去度個假。她的名牌旅行袋裡塞著名牌運動服、最新式的筆記型電腦和三顆電池、兩支手機和充電器。裝著那些行李的加長型禮車就在「氣死人博士」的辦公室外等著載她前往機場。

  這次強迫休假是她八年多來第一次遠離她的摘星廣告公司,因此她的心中充滿驚恐。她的員工都很能幹,她知道他們能夠處理她不在時出現的任何問題。但她是公認的控制狂,受不了讓其他人做決定,即使只有十四天。根據艾薇的說法,凱琳是A型性格的人,無法忍受無所事事或百無聊賴。她和東寧結婚時甚至沒有抽空去度蜜月。在下加利福尼亞度過的短短週末,感覺起來就像離開她成立不久的公司一整年。諷刺的是,她當時還被說成在熱戀中。

  烏托邦水療館的鑲金訂房單在三周前寄達,就在他們第二次接受「氣死人博士」的諮詢之後。凱琳看了請柬一眼就確定那是她丈夫使的調虎離山計。東寧假裝驚訝,但她沒有上當。他這幾個月一直在勸她休息幾天,利用休假期間為他們亮起紅燈的婚姻奮鬥。

  不管她怎麼軟硬兼施,東寧就是不肯招供。他堅持他沒有訂房,也沒有付清昂貴的費用。由於他比她還要頑固,她終於死心不再逼他吐實。

  和請柬一起寄來的是一本精美的簡介,圖文並茂地介紹水療館的豪華設施和美容療程,另外還有一封附有許多名人常客簽名的推薦書。

  她聽說過那家水療館,好萊塢沒有人不知道它,但她不知道它竟然如此受富豪名人的歡迎。由於它的收費令人咋舌,所以她從來沒有把它列入考慮。

  凱琳左右為難。此行的重要性到底如何?在洛杉磯熱門餐廳裡的座位非常重要,因為在那裡會被看到和受到注意,但是幽靜隱密的水療館?除了服務人員以外,誰會知道她去過那裡?水療館老闆會不會要求她簽名推薦?天啊,那豈不是太棒了?如果她的名字上了那張富豪名人的名單,她的公司就可以說是魚躍龍門、身價百倍了。幹她這行的做任何事都只有一個目標:給別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使他們羨慕得坐立難安。在好萊塢,越是揮金如土、不需要工作的人越有接不完的工作。

  但誰能保證她的名字會上那張名單?凱琳計算了一下,算出每日的花費後決定留在家裡。她不打算讓東寧花她那麼多錢,她明天就打電話給水療館要求退費,絕不會勉強自己掏出那麼多錢。那些話她對東寧嚷嚷了至少五遍時,他開始大聲念出那些對烏托邦回春療程讚不絕口的常客名字,她在聽到羅蓓娜的名字時停止叫嚷。人人都說那位得過三座金像獎的資深女星擁有沿岸地區最佳的拉皮成果。蓓娜去年失蹤了三個星期,之後在一次慈善義賣會上公開露面時,她看來明艷動人。她就是在鳥托邦動的手術?

  凱琳搶下東寧手中的簡介。她看了看照料顧客各種需求的人員名單,名列榜首的是兩位享譽全球的整型外科醫師。

  對她進行評估的會是那些替某些本世紀最具影響力的男女動手術的醫師嗎?天知道她有多麼需要回春駐顏。拉皮倒不必,畢竟她還不到四十五歲,但她越來越明顯的眼袋真的需要好好整治一下。睡眠不足、長時間工作、每天二十杯濃咖啡和缺乏運動對她的身體造成重大的損害。

  據請柬上說,她將從洛杉磯飛到丹佛,然後換搭小飛機到亞斯本。烏托邦坐落在深山裡,離最近的滑雪勝地十五分鐘。她將在傍晚時分抵達,翌日上午將接受駐館醫師的評估。她注意到抽脂在館方提供的療程中,就列在全身按摩下面。

  她怎麼能拒絕,尤其是在東寧提到那份贈送者不明的禮物是不能退費的之後?她很清楚是他用公司的錢付的旅費。那個人就是手裡留不住錢。自從他們把兩家公司合併,她爭取到他們的第一個百萬廣告業務之後,他就過著奢華的生活。他一點生意頭腦也沒有。

  東寧說從何而來不重要,建議她把這次假期當成早到的生日賀禮。他堅信不該對禮物吹毛求疵。他告訴她他希望她利用這段時間深思「氣死人博士」對婚姻的金玉良言。她知道東寧希望她在放鬆身心後會明白她冤枉了他,會從心坎裡知道她仍然愛他。

  凱琳有她自己的算盤。趁著「整修門面」時,她要努力構思一個精彩絕妙的廣告,替她的公司二度贏得克利歐獎。距離上次得獎快四年了,她變得越來越焦慮。廣告業是競爭非常激烈的行業,她的對手個個都是狠角色。二十幾歲的年輕人正在接管世界,有些客戶甚至不願意和年過三十的人說話,這就是為什麼凱琳多僱用了三個年輕時髦的商學系畢業生。她把那幾個任天堂迷叫做她的寶貝兒。

  凱琳必須跟上每個潮流。在她這一行,昔日的輝煌成就並不重要。長江後浪推前浪,「摘星」必須盡可能置身戰場。好萊塢是個善變的城市,有權有勢的人只對當天的熱門人物感興趣。如果凱琳沒有不斷逼迫她的員工搶奪更大的廣告業務,她會發現自己在一夕之間成為過時人物。

  她第一次獲得克利歐獎要歸功於她的外甥女。她僱用的那個喜怒無常的少女演員在最後一刻大發脾氣和要求把報酬加倍時,她求艾薇拔刀相助。那個笨女孩以為時間緊迫可以逼使「摘星」任她意擺佈,如果那天艾薇沒有跟凱琳到攝影棚,凱琳就不得不當冤大頭了。凱琳要她做的事令艾薇窘迫,但她有甜美的聲音和曼妙的身材,那樣就夠了。那個香皂廣告播出後大為轟動,身為艾薇的經紀人,凱琳全少可以替她弄到一年的工作合約。但艾薇沒有興趣,春假一結束,她就回去念完高中,然後進入大學就讀。

  艾薇繼續在每年暑假替凱琳工作,但她討厭離開辦公室去和客戶見面。凱琳無法理解她的反感。艾薇似乎不知道,或是知道而不在乎,就像東寧常說的,她是個絕色美女。

  艾薇的毛病出在一點也不膚淺。她討人喜歡、朝氣蓬勃,很清楚生命裡的哪些事物才是重要的。但凱琳期望怎樣?畢竟是她把艾薇教養成那種人的。諷刺的是,凱琳自己竟然在一個充斥著膚淺的領域裡工作。她真是個偽君子!她何時才能學會身體力行她對艾薇的諄諄教誨?也許等她再賺到幾百萬之後。

  凱琳終於對度假熱衷起來。決定前往之後,她立刻打電話給艾薇,要她到烏托邦陪她一星期。凱琳知道艾薇要把部分假期用來陪伴一群青少年遊覽華府,但她企圖用內疚來逼外甥女給家人相同的時間。她有信心艾薇至少會去幾天,但知道如果艾薇發現短暫的逗留要花她阿姨多少錢時,她會心臟病發作。替外甥女出錢沒有令凱琳感到絲毫不安,她什麼事都願意為她做。凱琳不知道外甥女怎麼能靠那點微薄的薪水過活,但每次表示要給她錢時都遭到拒絕,艾薇總是說她過得很好。

  在內心深處,凱琳知道外甥女不會讓她在烏托邦一時衝動地簽下所有的療程。艾薇若發現她考慮預約抽脂手術時會大發雷霆,她暗自微笑著想像,艾薇會提出哪些反對的理由。艾薇還會在看到她那些成套的名牌運動服時大搖其頭。沒錯,艾薇一定會翻個白眼,然後開始她最喜歡的健身說教。

  天啊,她真想念那個小蘿蔔頭。

  「你在笑什麼,甜心?」東寧問。

  猛地被拉回現實中,凱琳發現她的丈夫和他們的婚姻顧問正盯著她看。她聳聳肩掩飾尷尬。「我在思考我需要思考的各種事情。」她一時之間想不出更好的回笞。

  「氣死人博士」似乎跟他的內心赤子在泥巴裡打滾得很高興。他點頭表示瞭解,然後站起身來,暗示諮詢終於結束。

  東寧陪她走向在路旁等候的加長型禮車。

  「真的不要我陪你去機場?」

  「不用了。」

  「有沒有記得帶訂房單?」

  「有。」司機替她打開車門時,她從丈夫身邊走開。「我還是沒有艾薇的消息,我留了三個留言給她。我原本希望在離開洛杉磯前跟她通上話。」

  「你知道她上班時有多忙,她可能只是還抽不出時間打電話給你。」

  「如果我不在時發生緊急狀況呢?」

  「她會打給我,或是打你的手機。」

  「我不喜歡她當小朋友的導遊,太難為她了。她--」

  「她不喜歡就不會接下那份工作。」他指出。「別再擔心,艾薇已經長大了。」

  「到家後查看我的電子信箱。」她說。「也許她寄了信給我。」

  「好,我會查看,然後打電話給你。」

  「假釋聽證會排在十六日,不知道艾薇收到通知沒有。我剛剛--」

  「她一定已經知道了,為什麼在這時擔心起那件事?」

  「我不能錯過。」她厲聲道。「每次我都陪艾薇去。我們在委員會決定前發言--」

  「甜心,你不會錯過聽證會的,艾薇也不會。天啊,聽證會距離現在還有一個月。你上次沒有錯過,這次也不會。設法放輕鬆,我要你開心地玩。」

  她點頭。「好吧。」

  她聽來沒什麼誠意,他被起眉頭說:「你大久沒有休假了,所以才會在最後一刻緊張不安。」

  她再度點頭,但東寧抓住她的肩膀親吻她。「我愛你,」他輕聲說。「一直都是,從我們相識的那一刻起。我希望我們能破鏡重圓。」

  「我知道。」她用打發的語氣回答。

  禮車一駛離路邊,凱琳就把筆記型電腦擺到膝上。剛剛打開電腦,她的手機就響了。以為是東寧打來囉嗦破鏡重圓的事,她沒好氣地接起電話。

  「又怎麼了?」

  「怎麼啦?」艾薇說。

  「嗨,小乖。我以為是東寧打來的。休假開心嗎?」

  「還沒開始。」她回答。「我正在辦公室做最後一刻的收尾。兩天前我和我的新上司開了好久的會,我等不及要告訴你我幫忙破的大案。在亞斯本一起吃宵夜怎麼樣?」

  凱琳尖叫。「你要來嗎?我的嘮叨和威逼生效了?」

  「如果我說是,你會變本加厲。這次生效的是內疚,凱琳,但別以為--」

  「你要拖著在華府跑來跑去的那些小朋友怎麼了?」

  「活動改期了。」

  「哦,原來我是不戰而勝。」

  「你到底要不要我去?」

  「當然要。我馬上打電話給烏托邦。你訂到班機了嗎?」

  「我正在看電腦螢幕。我可以在丹佛轉機,但要很晚才會到」她警告。

  「這下我可興奮了,我們會玩得很開心。通知我你到達的時間,一訂到票就打給我。待會兒見,艾薇。愛你。」

  凱琳心情大好。她切斷電話,然後打給馬托邦。之後她繼續工作,直到禮車在機場停下。等待安全檢查的長龍極其緩慢地移動,凱琳把旅行袋的背帶從一肩換到另一肩,從皮包裡掏出迷你錄音機錄製給辦公室員工的指令。飛機起飛後,她舒適地坐在商務艙裡,一邊啜飲冰涼的夏多娜白酒,一邊用筆記型電腦繼續工作。

  她不斷想到艾薇。她可以現在打給她問清楚班機時刻。她把手伸向鉤在扶手上的電話,但在半途又縮手。還是等下飛機再打吧,如果用飛機上的電話,她就得和引擎及靜電干擾比嗓門,那麼週遭的乘客都會聽見她說的每個字。

  一在亞斯本下飛機,凱琳就避開人群,坐下來在旅行袋裡翻找行動電話。把所有的東西都掏出來後,她才想起她把手機塞在皮包裡。這麼雜亂無章實在不像她的作風,她在關上旅行袋時心想。她抬頭看到一個身穿深藍色西裝的男人手裡拿著寫有她名字的牌子。八成是禮車司機,她心想。他長得英俊挺拔,神似年輕時的史恩康納萊。她連忙站起來,把手機塞進運動上衣的口袋裡,拉好衣領,出聲喊道:「我是蘇凱琳。」

  他露出帥氣的笑容。「你好,蘇夫人。敝姓艾」他說話帶有迷人的英國腔。

  「你是烏托邦水療館派來的嗎?」她問。

  「對。」他說。「你有沒有帶訂房單來?」

  她把手伸向旅行袋。「就在這裡。」

  「哦,不用給我看,蘇夫人,我只是要確定你有帶。我們去拿你的行李好嗎?」

  踩著高跟鞋努力跟上她的長腿護送員令她感到滑稽。她滑了一跤,要不是他及時抓住她的手臂,她就會跌個嘴啃地。她原本打算在上飛機前換鞋子,但後來工作得太專心而把這檔事給忘了。

  他們經過一座公用電話,她想到她還不知道艾薇的班機時刻。真要命,她明明叫她一訂到機票就打電話給她。凱琳知道出了什麼事。艾薇一定是被工作耽擱,後來不得不趕著把每件事辦好。

  打電話去她家或她的辦公室可能都找不到她了,她這會兒可能已經到了機場,甚或上了飛機。但凱琳還是想試一試,也許艾薇抵達丹佛時會收聽電話留言,凱琳決定一到行李提領區就打。

  「還有別的客人跟我們一起去烏托邦嗎?」她問。

  「還有兩位客人,」他回答。「她們正在酒吧間等。一拿到你的行李,我們就出發。」

  「今天下午或晚上還有安排人來接機嗎?」

  「沒有,這是我最後一趟出車。怎麼了?」

  「我的外甥女狄艾薇要到烏托邦跟我會合。」

  她的話使他吃驚地在走道中央停下。「你在等狄小姐?」

  她剛剛不是說了嗎?「對。」她說。「她正從華府搭飛機過來。如果你不會再被派來接她,那麼烏托邦一定會另外派人。」

  他們繼續往前走。「對,那是一定的。」他聽來有點心不在焉。

  「我沒有艾薇的班機資訊,但她可能已經打電話通知烏托邦派人接機了。你能不能打去問問看?如果我們能等她,那就太好了。我知道她會在丹佛轉機。」她補充道。

  「我很樂於打去問問看。」他瞥向四周,朝一排空椅子點個頭。「你先坐一下。」

  他把她的旅行袋放在她的腳邊時,她說:「艾先生,你的大名是?」

  他看不出有說謊的必要。「蒙克。」

  「好特別的名字。」

  「我寧願客人叫我艾先生。」

  真頑固,她心想。「沒問題。」

  「失陪一下。」他一邊走向窗戶,一邊掏出行動電話。凱琳拎起旅行袋跟過去。她想叫他問問水療館有沒有她的留言。

  由於他背對著她,所以她輕拍他的肩膀。「艾先生。」

  他嚇了一跳,猛地轉過身來。「等一下,」他衝著手機說,然後問她:「什麼事?」

  「麻煩你幫我問問接待員有沒有我的留言好嗎?」

  他重複她的問題,等了一會兒,然後搖搖頭。凱琳覺得站在那裡很蠢,於是回到椅子前坐下。   

  他很快地講完電話,回到她身旁提起她的旅行袋,為耽擱時間道歉。「他們指派了別人接狄小姐。」

  「我們不能順便等她嗎?」

  「對下起。你剛剛說什麼?」他問。

  他的心不在焉令人不悅。「我問你我們可不可以等我的外甥女。」

  「恐怕不行。」他說。「其他兩位客人一直在等你,我不能要她們再等下去。希望你能諒解。」

  「那當然。」

  「謝謝。」他說。「她們一定會感謝你的配合。」

  「她們是什麼人?」她率直地問。

  「你說什麼?」

  「艾先生,我問你其他兩位客人是什麼人。」

  「從克利夫蘭來的崔安妮夫人和從邁阿密來的葛莎蕾法官。」

  凱琳沒聽過她們的名字,不知道她們是不是名人。但願是,她需要廣結人脈,也許那位法官是電視名嘴,那豈不是太棒了?

  他們終於抵達行李提領區,加入擠成一團的旅客群。「開車到水療館要多久?」

  「不久。」他回答。「但你們今晚不會直接前往烏托邦。」他補充道。「供水出了點問題,

  但會在午夜前修好。為了避免造成你們的不方便,經理安排你、崔夫人和葛法官在一處私人別墅過夜。」

  凱琳正要抱怨衣物必須拿出再放進箱子裡才叫不便時,艾先生以漫不經心的語氣說 :「上次的客人好像是阿湯哥和他的同伴。」

  她雙眼圓睜。「湯姆克魯斯?」

  「沒錯。」他說,接著言歸正傳。「明天早上會有專車送你們去烏托邦。」

  「我的外甥女也會在別墅過夜嗎?」

  「我無法確定。如果問題在她的班機抵達前解決,那麼她就會被直接載到烏托邦。」

  「別墅在亞斯本附近嗎?」

  「就在鎮外高山上一個名叫湖間境的地區。那裡的風景非常優美。在這個時節,夜晚寒冷,白天大多晴朗溫暖,氣候非常適合健行和露營。」

  「我不是戶外型,但你看來很像是。」她說,注意到他手工西服下的厚實肩膀和隆起的肌肉。現在的禮車司機可以拿多少薪水?

  他們並肩站了一定有整整十分鐘,行李才開始沿著運輸帶移動。

  「那個是我的。」她說,指向一個塞得鼓鼓的黑色名牌旅行袋。「當心。」她警告。「很重。」

  「只有這一個嗎?」

  他一定是在開玩笑。「不,還有三個。」

  「你要在烏托邦住多久?」

  「兩個星期。你在那裡工作了多久?」她問,以閒聊來打發等待其他行李的時間。任何一件行李被弄丟,她都會陷人困境,因為筆記型電腦的備用電池和另一支手機都在裡面。

  「一年。」他回答。

  「滿好的。」她說,並不是真的感興趣。她的其他旅行箱在哪裡?她深吸口氣壓抑逐漸增強的焦慮。放輕鬆,她告訴自己。你在度假。

  她瞥向週遭,看到洗手間,於是說:「在走之前,我想去一下洗手間。」

  「能不能等我們抵達--」

  「真的不能等。」她打斷他的話,把旅行袋交給他,但留著皮包。「別放下那個袋子。裡面有我的筆記型電腦和手機。」

  她快步走進洗手問。她在洗手時想起她把另一支手機放在上衣口袋裡,於是決定立刻打給艾薇。她為求隱私而走進最後一間廁所,祈禱訊號不會被遮斷,然後按下速撥鍵。她先打到艾薇的公寓,在答錄機裡留話叫她一聽到留言就打電話給她。接著想到她可能已經出發前往機場,凱琳再度按下速撥鍵。那個號碼是艾薇的辦公室專線,在鈴聲第二響時接入她的語音信箱。

  「真要命,艾薇,你應該打電話告訴我你的班機資訊,但你忘了,對不對?希望你現在已經上了飛機,會從丹佛檢查你的留言。我想我有點走火入魔,因為我不希望你放我鴿子。我知道你的工作有多忙,但如果被我發琨你為了開那些討厭的會而錯過班機,我會大發雷霆,讓你耳鳴至少一個月。說真的,艾薇,想想那些你原本能夠做的事和賺的錢,再看看現在的你,待在那個沒有窗戶的地牢分析只有天知道是什麼的鬼東西,真是浪費才能。你一定明白那一點,真希望你肯 讓我幫助你改行。」

  凱琳發現自己在做什麼而笑了起來。「聽聽我,嘮叨個沒完。這些話你以前都聽過了,對不對?總之,我打電話是要告訴你,我這會兒正在亞斯本。我想等你的班機降落,和你一起去烏托邦,但因為還有其他的客人,不方便要求她們枯坐等候。我今晚不會去烏托邦,他們的水管出了某種問題,但我的護送者告訴我說問題會在你到達那裡之前解決,到那時我早就睡著了。我和另外兩個女人要在一座豪華山莊過夜。我已經忘了她們叫什麼名字,但其中一個是法官,我敢說她一定是名人。明天我會住進烏托邦,到時再找你。」

  凱琳突然又興奮起來。「那座山莊叫湖間境。很特別吧?湯姆克魯斯是他們上一位客人,所以你知道那裡一定美得不得了。我的意思是說,他是超級巨星,他們不可能安排他住在寒酸簡陋的地方。我最好在我的護送員進洗手間來找我前掛電話。我等不及要見到你,我們會玩得很開心。哎呀,我聽到我的護送員在叫我的名字。烏托邦派了一位大帥哥來幫我提行李。他有點呆板拘謹,說話微帶英國腔,但性感得要命,他的名字叫艾蒙克。也許他們會派另一位帥哥去接你。待會兒見,小蘿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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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線索指向烏托邦。雷藍柏追蹤那個自稱艾蒙克的職業殺手至今一年多,但一直沒有什麼成果。殺手上一次為人所知的行動,是在裡維耶拉處死一個名叫羅約翰的通緝犯,但從那以後就消聲匿跡。巴黎和坎城都有案子有點像是他作的,但不夠具體到被視為真正的線索。

  直到現在。

  藍柏在陸戰隊服過役,後來為中情局工作過一段短時間,因此培養出絕佳的耐性。他認為殺手遲早會回美國。那只是直覺,但果然讓他猜對了。就在三個星期前,蒙克終於再現行蹤。事實上,他還出了紕漏--他竟然使用他以前的信用卡。狙殺行動一直完美無瑕的人作出如此草率馬虎的事真是令人料想不到。藍柏懷疑是有人撿到蒙克丟棄的信用卡而拿來使用。

  然而這仍是值得一查的線索。那張信用卡在科羅拉多州的烏托邦水療館替一個名叫蘇凱琳的女人刷了一筆費用。藍柏調查了她的信用和財務狀況,發現在她退休帳戶裡的存款足以買下兩座水療館三件事和蒙克有關聯嗎?是她僱用他殺人,還是他接下來要加害於她?

  藍怕還透過政府資料庫調查她。他用他的舊密碼進人系統,很清楚他一登入,他的上司立刻就會知道而誤以為他願意回去,因此他沒有在電腦上逗留很久。不到兩分鐘,他就查出他需要知道的事。蘇凱琳十分清白.沒有欠繳的稅款,沒有交通違規的紅單,沒有任何一項違法的行為。

  她的丈夫也是一清二白。蘇凱琳是「摘星」公司的總裁,蘇東寧是副總裁。

  資料庫沒有給他答案。如果蘇凱琳是蒙克的下一個目標,那麼僱用他的人是誰?誰想要取那個女人的性命?

  藍柏決心查清楚。由於哥哥瑞敏住在科羅拉多泉市,他決定開車去那裡探望他。藍柏在家鄉易斯安那州寶文鎮是出名的乖戾隱士,當他買下一輛二手的福特休旅車時,他的家人和僅有的幾個朋友都大吃一驚。他把舊車做了一些改裝,加大引擎的馬力,把他替瑞敏做的兩張餐椅裝進車子裡,然後就出發了。

  藍柏與哥哥相聚了兩天,但在蘇凱琳預定入住烏托邦的六月十六日,他已經在那裡等她了。他希望蒙克緊跟在她身後,那樣他就可以逮到那個壞蛋。

  蘇凱琳沒有出現。在櫃檯值班的那個年輕接待員裝著詭異的特大牙套,極端的神經質。他告訴藍柏,蘇凱琳在最後一分鐘取消訂房。「不過在她原來的訂房紀錄下註明她的外甥女狄艾薇會來烏托邦。狄小姐只會在這裡住一星期。」他補充。「有幫助嗎?」

  藍柏沒有回答問題,反而要求和經理說話。接待員在匆忙轉身時絆了一跤,然後跑步去叫他的上司。

  康帝明在一分鐘後出現,接待員半躲在他背後。藍柏已經離開了中情局,沒有證件可以用來威脅那個守口如瓶、滿頭大汗的矮小男子,所以他改用恫嚇的,這招一如往常般靈驗。不知何故,人們很容易懼怕他。他的妹妹米雪說那是因為他的體格壯碩和面無笑容。雖然覺得陌生人面對他時緩緩後退是很奇怪的舉動,他還是毫不客氣地利用他們的恐懼。康帝明在他的暗示下誤以為他替政府工作,而且顯然不好意思承認害怕他,不但沒有召喚警衛或要求他出示證件,還熱心地把他請進辦公室,主動提供辦公桌和電話給他使用,然後結結巴巴地表示有急事要去處理,隨即離開辦公室,順手關上房門。

  辦公室剩下他一個人後,藍柏立刻打開康帝明的電腦,找到網址,鍵入密碼。他痛恨科技,但只有那個方法才能讓他得到所需的資料。他高興又驚訝地發現沒有關於蒙克的警報。水療館還沒有擠滿探員--在藍柏看來,他們就像黑衣修女一樣好認--那只可能意味著聯邦調查局還不知道蒙克回到美國了,藍柏無意告訴他們。聯邦調查局只會壞事,蒙克會認出探員,受驚逃跑,再度失蹤。

  藍柏不打算讓那種事發生。他領先調查局一步,那樣就夠了。他出於私人理由追捕那個殺手,絕不會讓任何人妨礙他。

  一年多前,要不是妹夫和一位朋友,藍柏的妹妹米雪就會遭到蒙克殺害。蒙克的逃之夭夭,在藍柏眼中是不可原諒的。他發誓不找到那個混蛋把他送進地獄絕不罷休。

  一展開調查,藍柏的復仇欲就更加強烈。有一件案子最令他震驚:一個父親為了領取保險金償還賭債,而僱用蒙克殺害他未成年的女兒。聯邦調查局知道是蒙克殺死那個少女,因為那個殺手總是在殺人後留下一朵紅玫瑰。雖然那父親企圖湮滅證據,但在少女的床罩裡仍被找到一根刺。少女沒有其他家人為她哀悼或討回公道。藍柏知道還有其他的受害者是調查局根本不知道的。

  在殺手被逮捕前,還會有多少條無辜的性命要喪失?

  蒙克一邊娛樂三個女人,一邊載著她們駛向目的地。凱琳覺得他迷人又得體。她認為完美的英國管家就像是他那個樣子。

  他把她們的行李裝進一輛全新的路華休旅車裡,解釋說他沒有開水療館的加長型禮車是因為休旅車比較適合山區道路。崔安妮坐在前座,凱琳和葛莎蕾法官坐在後座。

  她們三個既興奮又緊張,但彼此間幾乎沒有交談。簡單說明水療館的歷史後,蒙克講了幾個有趣的故事,內容全是關於那些住過她們要去的那座山莊的名人。

  凱琳不知道她們坐了多久的車。她在離開機場時沒有看時間,但感覺起來至少過了一個小時,可能更久。蒙克的故事非常吸引人,所以她不介意漫長的車程或輕微的暈車。他們走山路越爬越高,莎蕾不時對窗外的風景發出驚歎聲,安妮一言不發地坐著,凱琳向蒙克打聽他以前服侍過的客人。她對政治人物不太感興趣,她想聽的是電影明星的怪癖。

  「羅素克洛來過?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蒙克說了一則那位澳洲男星的趣聞。「他很喜歡那棟別墅,甚至想買下它。」

  「那棟別墅一定很不錯。」莎蕾說。

  蒙克向她們保證別墅裡設備齊全,在她們入住烏托邦前,他會充當她們的管家。

  「希望別再出差錯了。」安妮不悅地說。

  「有差錯嗎?」莎蕾問。

  「當然有。」安妮說,在座位裡轉身望向莎蕾。「水療館沒有派人在我的機門外等著幫我提隨身行李,要是走向行李提領區時沒有看到艾先生舉著牌子在你的機門外,我就得自己照顧自己。我已經很累了,」她補充道。「想到拎著行李去計程車停靠站就讓我受不了。」

  「機場裡到處都有行李搬運工可以幫你的忙。」凱琳告訴她。

  「那不是重點。」安妮厲聲道。「我不應該感到不方便。」

  真是個討人厭的女人,凱琳心想。安妮的表情幾乎可以用滑稽來形容,她像八歲大的小女孩一樣噘著嘴。

  「我向你保證,崔夫人,有一個能幹的員工會照顧你的每項需要,我再次為造成你的不便道歉。」

  「別墅有沒有僕人?」她問。

  「當然有。」

  「幾個?」

  「四個。」他回答。「他們馬上就會從水療館趕到。」

  「我希望其中一個指派給我。」安妮要求。「這件事就交給你負責了好嗎?」

  「沒問題。」

  安妮點頭。「大好了!」她說,聽來氣消了。

  莎蕾和凱琳交換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安妮又說:「很高興我們今晚不會落單,萬一出了什麼事……或是什麼東西壞掉了……世事難料。」

  「別墅正在安裝新的保全系統。電線還沒有藏好,但已經可以用了。」他保證。「保全系統一打開,你們就無法打開窗戶或外面的門,但這裡入夜後很冷,所以我無法想像你們會想把窗戶開著。」

  凱琳打量著她的同伴。她們看來都有點眼熟,但想不出可能在哪裡見過她們。

  她凝視安妮的後腦勺,最後忍不住輕拍她的肩膀發問。那個褐眸深邃的金髮女人在前座半轉過身子,微微一笑。

  「我想我們沒有見過面。」她說。「你去過克利夫蘭嗎?」

  「沒有。」凱琳回答。

  近看之下,凱琳發現安妮面色如土,身體顯然很不好。她的兩眼呆滯無神,膚色蒼白如臘,但那有可能是因為她的妝化得太濃。也許安妮花錢換取某種神奇的方法來整治她像是得了厭食症的身體。凱琳認為她的年紀跟自己差不多。

  葛莎蕾法官的問題正好相反。她需要減重三十公斤,也許她要動抽脂或縮胃手術。她看來很老,大約七十歲,從她的臉絕對可以看出她的年紀。也許她是來拉皮的。凱琳好想問卻不敢。

  她到底在哪裡見過她?也許是在電視上。法庭節目現在正流行。莎蕾是不是像茱蒂法官一樣有她自己的節目?

  她本來要問的,但她們的司機變成了導遊,滔滔不絕地介紹著科羅拉多州。他的故事一個接著一個說,每個都新鮮有趣,使凱琳覺得打岔會很失禮。但他使她們沒有時間互相認識。凱琳決定等她們在別墅安頓下來後就問莎蕾她是不是名人。

  接著她開始思忖其他兩個女人怎麼看她。她知道自己看來比實際年齡老。老醜婆,她心想,沒錯,她們對她的看法很可能是那樣。

  他們在私人道路上行駛好一陣子了,路越來越陡,彎來拐去使凱琳暈車得更厲害。太好了,她心想,我就要嘔吐在我們一本正經的英國管塚身上了,這樣鐵定能給其他客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這些土地都是公司的嗎?」莎蕾問蒙克。

  「是的,夫人。」

  「離別墅還很遠嗎?」凱琳問。

  「再轉個彎就到了。」

  她們置身在人跡罕至的荒山野嶺之中。荒野,凱琳心想,開始感到不安……緊張。她突然想到她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看到任何屋子,接著她又想到保全系統對她們不會有任何用處。就算警鈴大作,又有誰會聽到?就算它連線到最近的警局,警局又在哪裡?一個小時的車程以外?兩個小時的車程以外?還是水療館會收到警報?

  對,一定是那樣運作的,那表示水療館就在附近。想通後,凱琳往後靠在真皮坐椅上試著放鬆。

  別墅突然出現在眼前。大驚人了。天然柏木的巨大山牆高聳入雲,兩層樓的玻璃格窗倒映出他們背後的山峰,好像那棟宏偉的建築位在那裡只是為了向週遭的壯麗風景致敬。環型車道彎向橫亙別墅正面的寬敞門廊,及腰的石牆建來作為背面陡降的屏障。

  莎蕾倒抽口氣。「看看那寬敞的門廊和那些可愛的搖椅!我一定要坐坐看。」

  蒙克把車停在環型車道的中央,跑過來替他的乘客開門。

  「站在門廊上往窗裡看,可以穿透別墅看到更遠那邊的景色。」他指出。

  「真漂亮。」安妮說。「看來像剛蓋好的。」她走到車道邊的圍牆前俯瞰下方的樹木。

  「蓋好四年了。」

  「他們怎樣把這麼多玻璃運上這高山來?」莎蕾問。

  「非常小心吧。」凱琳回答。

  「我想三位女士在這裡會非常舒服。」蒙克說。

  「喔,一定會。」莎蕾興致勃勃,就算她開始拍起手來,凱琳也不會覺得訝異。

  莎蕾應該很習慣這種環境才對吧?她再怎麼說都是法官,她一定很有錢。安妮顯然也是富婆。如果家境不富裕,她們絕對負擔不起水療館的費用。

  「如果三位女士走進去,有冰鎮香檳在等你們。我會把行李搬進去。」

  凱琳打開門,帶頭走進去。她注意到細細的電線,猜想那是保全系統的一部分。

  「留心腳下,」她說。「別被電線絆倒了。」

  開放式的樓面非常寬敞。大理石門廳的左邊有迴旋梯直通三樓。房間裡光線充足,抬起頭可以透過長方形的天窗看到金黃的雲朵。

  「好美的樓梯。」莎蕾說。「那種木頭……那些梯級,長度和深度是我見過的兩倍。建造它一定所費不貲。」她補充道。「看看那些欄杆,手藝有多麼精巧。」

  凱琳同意她的看法。接著安妮對她們喊道:「山在夕陽裡像是著火了一般。快來看!」連難以取悅的安妮都壓抑不住滿腔熱忱。

  凱琳站在門廳觀看。高級的彩色東方地毯散佈在客廳的淺褐色大理石地板上,為了配入口山景,傢俱不是淡棕色就是米色,石砌壁爐至少有五公尺高。

  正前方,火球似的夕陽使房裡呈現一片柔和的橙黃。

  「我覺得自己好像在天堂。」莎蕾說。

  「爬到迴旋梯的頂端,你就真的到了天堂。」凱琳開玩笑地說。

  安妮看到餐櫃上的銀製冰桶裡有一瓶香檳,冰桶旁邊有一個精美的水晶花瓶,瓶裡插著三朵含苞待放的血紅色長莖玫瑰。「喝杯香檳好嗎?」

  「當然好。」莎蕾回答。

  三個女人站在觀景窗前,安妮使勁拔著瓶塞。軟木塞噗地一聲彈出,香檳汨汨地流出,她緊張地乾笑幾聲,然後小心翼翼地在水晶杯裡斟滿酒。

  「我們應該舉杯祝頌一下。」凱琳說。

  「好主意。」莎蕾附和。

  她和安妮舉杯,等凱琳開口祝酒。

  「敬我們。」她說。「願我們大家美夢成真。」

  「說得好。」安妮說。

  蒙克把她們的行李提到樓上的套房時,她們坐在羽絨軟墊的沙發上一邊啜飲香檳、一邊閒聊,小心避開私人話題。凱琳仍然有點想吐,所以她只啜了一小口香檳。

  蒙克在十分鐘後端來一盤開胃點心。他把亞麻餐巾放在托盤邊的茶几上時,凱琳聽到關門聲。她望向從餐廳通出來的走道,看到一個身穿黑色洋裝的女人走進廚房。

  「女僕到了。」她對莎蕾說。

  「嘗一塊黃瓜三明治,」安妮建議。她剛剛吃完一口大小的開胃點心。「相當可口。」

  凱琳不想告訴其他兩個女人她不舒服,更不會承認她暈車。

  「好啊,」她說,把小小的三明治扔進嘴裡,連咬都沒咬就吞下去。「不錯。」

  凱琳無法逼自己再吃一塊。安妮吃下兩塊鮭魚餡餅和兩塊黃瓜三明治,莎蕾吃下兩倍份量的開胃點心。凱琳在旁邊越看越想吐。

  幾分鐘不到,她們全都呵欠連天。蒙克注意到了。「三位女士請跟我來,我帶你們去你們的房間。」他傾身打開一盞檯燈。夕陽西下,房間裡越來越暗。

  「我好睏。」安妮說。

  「一定是因為山上的空氣。」莎蕾說。「我也感到昏昏欲睡。」

  她們跟著蒙克走向迴旋梯。凱琳抬頭說:「誰會料到樓梯也可以成為藝術品。」

  「我討厭樓梯。」安妮說。「我下次要蓋一棟平房。」

  莎蕾和凱琳假裝沒聽到她的話。

  「我已經打開了你們的旅行袋。」蒙克說,引起她們的注意。「崔夫人,你和葛法官分別住在二樓左右兩端的套房。蘇夫人,你的房間在三樓。希望你們對住宿設施滿意。」

  蒙克領頭,安妮和凱琳依序尾隨,抓著樓梯扶手的莎蕾殿後。

  「我覺得以前好像來過這棟別墅,」莎蕾說。「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迴旋梯,所以我不知道我怎麼會有那種感覺。」

  「我認為是壁爐,」凱琳說,停下來俯瞰客廳。「你有沒有看過電影『北西北』?卡萊葛倫和伊娃瑪莉仙主演的。戲到以潮,他們必須爬出來到總統的臉上?」

  「我記得。客廳的石砌壁爐和電影裡的很像,難怪我覺得似曾相識。」

  「我沒有看過那部電影。」安妮說。

  凱琳吃了一驚。「你一定是在開玩笑。那是希區考克的代表作之一。」

  安妮聳聳肩。「我忙著經營事業,」她說。「沒時間看電影。」

  「但那是經典影片,電視上至少播過一百次。」

  「喔,我不看電視。」

  凱琳不知道怎麼跟那個女人說話。安妮把不看電視說得像是值得誇耀的事。凱琳的生活繞著電視公司和廣告商打轉。她現在看安妮像在看外星人,不看電視又不看電影?真是不可思議。難怪安妮那麼單調乏味。

  凱琳對她的倉促判斷並不覺得良心不安,安妮在不自覺中侮辱了她奮鬥或信仰的一切。

  蒙克先帶莎蕾到她的套房。

  「我想我要睡了,」莎蕾說。「明早見。」

  「晚安。」凱琳喊,跟著蒙克穿過走廊。

  他替安妮打開房門,然後轉向凱琳說:「你的套房在葛法官的正上方。」他領著她爬向三樓。

  「這麼說來,別墅裡有四間套房?」凱琳問。

  「對。」他回答。

  他們抵達她的房門前,蒙克退後一步讓她進房。大臥室和相連的起居間是具有鎮定作用的黃褐色,壁爐邊有兩張舒適的厚墊椅,松木四柱大床上鋪著厚厚的羽絨被。

  她大聲打個阿欠。蒙克或女僕把她的睡衣睡袍放在床上。她看到她的旅行袋放在行李架上。袋口開著,裡面空無一物。正要問她的筆記型電腦在哪裡時,她突然感到一陣暈眩和噁心,因此不得下坐下來,抓著床柱,深吸了幾口氣。

  「蘇夫人,一切都好吧?」

  她不想像安妮那樣難纏和抱怨,所以只答說是旅途勞頓。「我是夜貓族,平常總要到凌晨兩、三點才睡覺,但今晚我連眼睛都快張不開了。」

  蒙克一臉同情。「需要一些時間才能適應山上的空氣,水療館的工作人員確實建議過你們今晚提早就寢。明天可能會很忙。」

  「對,想必是。」

  「我會最後一個回房就寢,」他走向房門。「到時我會打開保全系統,請記得不要打開窗戶。」

  「警鈴響了會怎樣,誰會聽到?」她問。「這裡是荒山野嶺。」

  「保全系統電子連線到水療館,我以為我提過。萬一我們有需要,援助在三分鐘內就會趕到。」

  「水療館這麼近?」

  他點頭。「要不是被樹擋著,你從窗戶就可以看到圓屋頂。要不要我把窗簾關上?」

  「不用。我寧願窗簾開著。」胃液湧上喉嚨,她連忙轉身抓住床柱。她想要問他僕人住在哪裡,但喉嚨太痛,無法發問。

  「晚安。」她說。「麻煩你出去時帶上房門。」

  一聽到房門關上,她立刻跳下床,一手捂著嘴巴衝進浴室。她差點來不及掀開馬桶蓋就把吃下的開胃點心吐了出來。要命的暈車,她從小就有這個毛病。她應該大膽說明她不能坐後座,不該擔心其他人對她的看法而隻字不提。

  她是怎麼了?為什麼要在意陌生人對她的看法?她可能在早餐後再也不會看到她們。

  想到食物使她的胃又是一陣翻攪。她好多年沒有這樣身體不適了,自從那次食物中毒之後就沒有。艾薇當時十四歲,她向學校請假,留在家裡幫忙照顧凱琳。東寧當時真的也很體貼,她記得她渾身發冷時他是如何地抱著她。

  凱琳沒有體力洗澡,因此只有刷牙洗臉就換上睡衣。她跌跌撞撞地走回臥室,聽到玻璃叮噹聲,心想是蒙克在收拾客廳。接著她聽到一個女人的笑聲。女僕在和他打惰罵俏嗎?那倒也無妨,她心想。他們沒有別的事可做,因為她、安妮和莎蕾都已就寢。天啊,現在連九點都不到,她卻累得頭昏眼花。

  房間不停地旋轉。天啊,她好難過。她倒在床上,勉強拉起棉被,側臥著試圖休息。噁心的感覺仍然一波波湧來。她慢慢地翻身仰臥,這樣好多了。她閉上眼睛,漸漸入睡。

  她不知道她睡了多久,房間裡一片昏暗,但隱約聽到有人在叫她時,她無法回應。接著她聽到喀嚓聲一遍又一遍地響起。那個聲音像是捻彈手指,或是磨刀。凱琳無法理解喀嚓聲為什麼不肯停止。

  有人輕推她的肩膀,再度叫喚她的名字。

  她沒有力氣睜開眼睛。「幹麼?」她喃喃地說。

  「凱琳。」

  「幹麼?」

  喀嚓聲使她難以專心。天啊,她困得要命。一盞燈亮起,她試圖遮眼睛,但連手都抬不起來。

  「走開。」她說,聲音低沈而沙啞。

  「我聽到你的祝酒詞了,凱琳。記不記得你說了什麼?」

  「不……」

  「願你們大家美夢成真。但是你的噩夢呢?它們也會成真。」

  那些話沒有道理。「什麼?噩夢?沒有……沒有作噩夢。」

  「睜開眼睛,凱琳。」

  聲音越來越響。「快點。看著我。」

  飄浮在她上方的聲音越來越嚴厲、越來越凶狠。凱琳終於能夠把眼睛睜開一點點。她看到一把剪刀在她面前開合合。刀刃閃閃發亮。喀嚓聲原來是剪刀發出來,她恍然大悟。但剪刀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喀嚓聲突然停止,剪刀消失不見。一張臉孔出現在離她只有幾寸遠的眼前,還有那種笑容,那種邪惡得意的笑容,熟悉得令人害怕。

  她試圖尖叫。「不……不要……不要……天啊,救救我……不要……捷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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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艾薇沒有跟上時間的腳步,她急著在去機場前完成更多的工作。昨晚她忙完了辦公桌上的文件才下班。為了趕完所有的工作,她今天早上六點半就來上班。

  此刻她的視線模糊到看不清楚電腦螢幕,而且火氣越來越旺。不知道是哪個沒良心的傢伙把二十二份檔案堆在她的辦公桌上,她必須把所有的資料都輸入資料庫。她至少還有六十封電子郵件要看、要回,而且超過二十四小時忘了檢查私人語音信箱。

  她的工作區看起來仍然像被颱風掃過。檔案似乎越來越多,但那怎麼可能?

  「你不是該去趕飛機了嗎?」瑪歌問。她表演特技似地抱著一疊檔案、空水瓶和一個甜甜圈盒。

  「還有一點時間。」艾薇一邊回答,一邊回覆電子郵件。

  路易站起來伸個懶腰。「瑪歌,甜甜圈還有剩嗎?」

  「一個。」她回答。「艾薇沒有吃掉她的分。」

  「你拿去吃吧。」艾薇說。

  路易拿走瑪歌懷裡的盒子,打開盒蓋。「你什麼時候要走?」

  「快了。」

  「搭飛機嗎?」

  「當然是搭飛機。」瑪歌說。

  「我一分不差地都算好了。如果四點十五分準時離開,那麼我會有充足的時間開車回家換衣服、拿行李,然後走州際公路到機場,把車停在長期停車場,趕到登機門前。」

  瑪歌從抽屜拿出皮包,回到轉角處。「艾薇,你有沒有抽空打電話給畢太太的看護,叫她把汽車鑰匙藏好一點?」

  「沒有,我忘了。」

  「要不要我查出她的電話號碼打給她?她應該設法防止那個女人危害公共安全。」

  「如果你肯打,我會很感激。」艾薇說。「但別盛氣凌人,瑪歌。畢太太很討人喜歡。她知道她不該開車,但有時會頭腦不清楚。」

  「艾薇,她差點撞死你!」瑪歌說,接著歎口氣。「好吧,我不會盛氣凌人。」

  梅爾加入談話。「華府的每個人都會走州際公路,連環車禍注定會發生。你應該走戴維斯公路,然後轉到九十五號公路。那樣可以替你節省整整二十分鐘。」

  瑪歌不以為然。「她要在尖峰時段離開,州際公路比較快。」

  艾薇心不在焉地聽著,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移動。「我覺得很過意不去,留下爛攤子給你們。」

  「別擔心那個。」路易說。

  「我們會分擔那些工作。」瑪歌說。「路易,你的皮帶沾到了糖粉。」

  她把手伸過艾薇的頭頂,從架子上的面紙盒裡抓了一張面紙遞給路易,接著她再度轉向艾薇。「我打算下個月去聖地牙哥參加表妹的婚禮時,把所有的工作部扔給你們。」

  「我想我最好把你去機場該走的那條路線打好列印出來。」爾說。「我會在你離開辦公室時交給你。」

  「只要我能在四點十五分之前離開這裡。」

  「這個包在我身上。」梅爾保證。「要不要對一下時間?」

  「那樣做有夠怪胎。」瑪歌告訴他。「布萊德彼特絕不會--」

  她的電話響了,打斷了她的思路。她快步走向她的工作區時,路易接續她的話題。「面對現實吧,各位。我們本來就是怪胎。」

  「那有什麼不好?」梅爾問。「我的意思是說,想一想,比爾蓋茲就是電腦怪胎,他現在不也混得很好嗎?」

  「也許吧,但我們可沒有像他那樣日進斗金,對不對?何況,局裡的每個人都把我們當成怪胎。」

  瑪歌插嘴。「安邁克探員正往這裡過來。」她喊道。「唐先生的秘書聽到他問『豬舍』在哪裡。」

  「艾薇,他可能是來謝謝你讓他得到榮耀。」路易說。

  「他來遲了。」瑪歌說。「他應該在前天開完記者會後向她道謝。」

  「安邁克會佔去你的時間,」梅爾說。「我最好趕快把那條替代路線列印出來,你一上車就可以決定要走哪條路。別忘了打開收音機聽路況報導。」

  艾薇努力壓抑微笑。梅爾確實有執迷於細枝末節的傾向。「謝了,梅爾。」

  「我們要讓安邁克說多久?四分鐘? 五分鐘?」

  「好。」

  「接著你來打岔,」梅爾告訴路易。「那是你的專長。」

  安邁克打亂了她的行程。雖然素未謀面,但艾薇下到一分鐘就把他看透了。他自以為魅力無法擋,但那是他的錯誤認定。他迅速道完謝,接著就靠坐在她的辦公桌邊緣邀請她共進晚餐。他的目光雖然還不到色迷迷的程度,但非常接近了。路易和梅爾立刻嘗試趕走他。

  「艾薇要去度假,」梅爾說。「她要趕飛機。」

  安邁克沒有接受暗示時,路易決定說得更坦白些。「你該走了,她的行程很緊,你在耽誤她的時間。」

  安邁克的反應是交抱雙臂、繼續傻笑。

  不需要調查技巧也知道是怎麼回事:安邁克對艾薇一見傾心。但他不是特例,大部分靠近艾薇的男人都會暫時變得傻頭傻腦。梅爾認為那種傻病是她那對藍紫色的大眼睛造成的。當她看著一個男人、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時,他的頭腦就會自動當機。路易不同意梅爾的看法。藍眼睛或許和引起男人的興趣有點關係,但艾薇的火辣身材和金色長髮才是使男人變成十足傻瓜的真正原因。

  安邁克這會兒就在胡言亂語。看到一個專業人員這麼快就深陷泥沼實在很悲哀。

  對艾薇的保護欲較強的梅爾希望安邁克趕快讚美她。男人遲早都會讚美她,到時艾薇就會打發他走。梅爾看一眼手錶,用念力叫安邁克對艾薇說她有多麼漂亮。如果他不快點採取追求行動,艾薇就會錯過她的班機。

  快點、快點,梅爾默默催促。快告訴她她是絕色美女。

  「我有件事要問你。」安邁克說。

  「什麼事?」艾薇問。

  「像你這樣的大美女怎麼會被困在這地下室?」他像鄉村歌手似地低吟。「憑你的美貌--」他就此出局。可憐的傢伙還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艾薇臉色一沈,不客氣地說:「安探員,我沒辦法改變我的容貌。不好意思,我有工作要做,我想你也是。滾下我的桌子,出去。」

  說完那些話,她就在旋轉椅裡轉身,再度開始打字。安邁克一臉我說錯了什麼的困惑表清,紅著臉站起來緩緩走開。

  梅爾等他走遠後才放聲大笑。「我猜你度假回來後不會和安邁克共進晚餐?」

  「別吵我工作。」

  路易伸出手,梅爾皺著眉頭掏出皮夾抽出一張鈔票遞給他。他們兩個打賭艾薇會得到哪一種讚美。由於安邁克沒有提到她的腿,所以路易贏了。她有一雙修長的美腿,大部分的男人都會立刻注意到,但安邁克顯然不是美腿崇拜者。

  「為什麼我從來沒有遇到那種事?」瑪歌問。「我很可愛,對下對? 」

  「對啊。」路易說。

  「有朝一日我想要結婚成家。」她繼續說,好像路易沒有答腔似的。「艾薇卻在無數場合明白表示她永遠不要結婚。真是不公平。我會很適合安邁克,真的,但他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你怎麼會認為你很適合安探員?」路易問。

  「因為他是猛男。」她回答。「沒有人比我更懂得欣賞成熟的猛男,我們會是絕配。」她在走回工作區時回頭說。

  梅爾把皮夾塞回後褲袋後繼續工作。四點十五分時,他站起來大聲說:「你該走了,艾薇。」

  「再給我十分鐘……」

  十分鐘變成四十五分鐘,等她離開辦公室時已經過了五點。所幸她的膝蓋今天好多了,因此她能夠用跑的。但她還是沒趕上她的班機。州際公路上發生車禍,兩個車道被堵住,等她好不容易抵達機場,全速衝到航站時,飛機已經升空。

  艾薇很想回家倒頭大睡。這一個多星期以來,她平均一天睡不到四小時,快要累垮了。但她不敢向那個衝動屈服。如果她遲到整整一天,凱琳會宰了她。

  烏托邦不是她理想中的度假聖地。她去只是為了討好阿姨。當她去一個新的地方時,她想要遊覽名勝和體驗風土民情。艾薇不喜歡在水療館裡窩六天,但她答應了阿姨就不能食言。

  下一班經由丹佛飛往亞斯本的班機沒有空位,她不得不從華府迂迴而行,最後只來到科羅拉多州的大交匯區。她必須等到早上才能搭上另一班飛機。領了行李住進機場旅館後,她打凱琳的行動電話。鈴聲一響後就轉到語音信箱。她猜手機在充電,阿姨已經就寢--現在是亞斯本的午夜。她留言說她會在第二天中午左右抵達水療館。

  接著她打電話通知水療館她的行程延誤。由於己經在凱琳的行動電話裡留了言,所以她沒有叫接待員把電話轉到阿姨的房問。

  那天晚上艾薇睡得像死人一樣。第二天早上,吃完麵包、咖啡和牛奶的歐陸式早餐,艾薇打到她的辦公室語音信箱。信箱裡有二十幾則留言,但幸好都不緊急。她邊聽邊記,然後逐一刪除。凱琳的留言令她忍不住微笑。要住在據說是湯姆克魯斯住過的山莊聽來很令阿姨興奮,只有凱琳才會為這種愚蠢的小事樂翻天。

  艾薇在八點十五分下樓退房。趁著接待員列印她的帳單時,她大致看了看科羅拉多州的地圖。亞斯本離大交匯區並不會很遠,開車只需要兩個半小時。這時她聽到一對老夫婦談起這個地區的迷人風景,於是一時衝動地決定租車駛往水療館。她搭接駁巴士回到機場,租了一輛轎車,隨即出發上路。

  艾薇穿上她的週末制服--舊牛仔褲配白T恤加舊球鞋。凱琳不會贊同她這身裝扮,但艾薇寧願要舒適也不要時髦。

  車子一上公路往東駛向亞斯本,艾薇就覺得真正像在度假。夏季的早晨風和日麗,她搖下車窗深吸口氣。大棒了!清爽的空氣讓她覺得像在呼吸純氧。在空氣污濁的擁擠大都市待久了之後,這樣的改變令人精神大振。

  她在麥當勞停下來,點了一瓶水和一杯健怡可樂。付完帳後,她坐到雅座裡看地圖。在前往水療館的途中,她說不定可以來段有趣的附帶行程,也許是參觀具有歷史性的東西。她知道一住進水療館,凱琳就不會讓她離開,但她真的很想看看科羅拉多州。雖然沿途風景優美,但她覺得她看到的只是極小的一部分。何況,凱琳無論如何都會對她的遲到感到不爽,所以她再遲一、兩個小時又有什麼差別?

  她把地圖攤在面前的桌上,首先嘗試找出凱琳過夜的地點在哪裡。它叫什麼來著?湖之鄉?不,不是那個名字。

  「小姑娘,是不是迷路了?」

  低沈的男聲嚇了她一跳,也惹惱了她。她真的沒有心情應付搭訕。她強忍歎息,皺著眉抬起頭,正要叫打擾她的人走開時,看到站在面前的男士而露出笑容。他至少有八十歲,身穿筆挺的斜紋布襯衫,打著有飾扣的青綠色領帶,牛仔褲管塞進頂端有漩渦圖案的黃褐色高跟馬靴裡。他一手拿著一頂黃褐色的寬邊牛仔帽,另一手拿著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他長得很有個性,從炯炯有神的金褐色眼睛、蒼老粗糙的臉龐,到修飾整潔的翹八字鬍。他的鬍鬚和頭髮都是純白的。

  「你說什麼?」

  「我問你是不是迷路了。」他重複。「我看到你在看地圖,心想我或許可以幫你到達你想要去的地方,因為我對科羅拉多州瞭若指掌。到九月,我就在這裡住滿八十四年了。」

  「我只是在看有哪些名勝。」她說。「老實說,我確實需要你幫忙。要不要坐下來?」

  「樂意之至。」他說,放下咖啡杯,坐到她對面,小心翼翼地把牛仔帽放在身旁的座位上。「只能待兩分鐘,我的孫女要來接我。她開了一家西部小店,我一周兩天去幫忙招呼客人,所以打扮成這個樣子。」他解釋。「好了,你要去哪裡?」

  「亞斯本。」

  「那你不可能是迷路了,到處都有路標,亞斯本就在幾英里外。」

  「我知道。」她說。「但我想要找一個名叫湖之鄉或湖之畔的地區。你有沒有聽過那樣的地方?」

  「如果你說的是湖間境,那麼我確實聽過。對了,我叫簡華特。」

  「狄艾薇。」她說,伸出手與他相握。

  「很高興認識你。」他說,移開咖啡,然後杷雙手疊放在桌上。「地圖上沒有那個地方,所以你不用再看了。大部分的外地人根本不會知道它的存在。要知道,人們從加州和華府來這裡買地蓋豪宅。他們認為應該給那個地方取名字,好像它是龐德羅莎之類的。有一個名叫白丹禮的傢伙,多年前在亞斯本的局山上,買下大約四十英畝的精華地。照理說,他不該買到那塊土地,但他買到了。」

  他聳聳肩。「大約六年前,他決定在那裡建造他的夢想住宅,房子建了兩年半多才完工。白丹禮挖開那塊美麗的處女地使環保人土抓狂識大拖車上山下山,把樹木連根拔起,清出空間鋪成道路。白丹禮做的事極為可恥,但他沒有受到懲罰,因為有錢能使鬼推磨,他得到他需要的各種許可證。現在不可能有那種事了。」

  他補充道:「最近兩年,我們通過較嚴格的法律來保護我們的土地。總之,白丹禮的房子完工時,他在四周建起厚厚的圍牆。聽說那棟房子價值八百萬,但那是幾年前,現在的價錢一定漲了一倍不止。謠傳白丹禮付的是現金,房屋和土地都沒有抵押貸款。我不相信那個流言,但這一帶的人都信,因而懷疑他從哪裡弄來那麼多錢。」

  艾薇聽得入迷。「哪裡?」

  「人們認為一定是販毒得來的,但後來證明白丹禮在矽谷擁有一家小小的電腦公司。他的一個工程師設計出一種新的晶片使電腦業產生大變革。由於那個工程師替白丹禮工作,所以白丹禮擁有專利權。他發了大財,在公司完蛋前把它賣掉,然後搬來這裡。」

  「他不再擁有那個地方了吧?」她問,心想白丹禮一定是把它賣給烏托邦的業主作為貴賓招待所。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華特回答。「事情從這裡急轉直下。白丹禮在離這裡大約一英里遠的教堂結婚。婚禮非常盛大,花了很多錢。五百人應邀參加喜宴。聽說婚禮籌備了一年。連花都是從歐洲空運來的,想來他嫌美國的花不夠好。總之,籌備婚禮的時間比婚姻維繫的時間還要長,白丹禮只結婚了十八個月就訴請離婚。」

  他停下來搖搖頭,然後離題地說:「我真搞不懂這個現代化世界。我和我的妻子奈美結婚了四十七年,沒錯,有幾次我真想一去不回。我猜她也常有這種念頭,但我們還是廝守在一起,因為我們發過誓了。我在報上看到關於『起始婚姻』這種新趨勢。你聽過嗎?」

  她微笑。「聽過。它指的是只維繫很短時問即告仳離的第一次婚姻。」

  「我猜白丹禮認為他結的就是那種婚。」他說。「充滿譭謗中傷的離婚過程當然上了報紙,

  人們如饑似渴地閱讀那種八卦。他一年多前訴請離婚,官司一直拖到現在。大家都在等著看最後是誰得到那棟豪宅。准前妻發誓說他答應把房子給她,她認為她應該能保有它。法官現在要決定把房子判給誰。白曼玫說她寧死也不讓他得到它,他說她要死就讓她去死。在我看來,他們兩個的行為就像五歲的小孩子一樣幼稚。上星期白丹禮在接受記者訪問時說,無論法官怎麼判,他絕不會讓他的前妻得到那棟房子。那兩個人真是一對活寶。」他補充道。「但亞斯本這一帶的人心腸也很壞。你知不知道他們為此開了賭盤?」

  「你是說他們在賭誰會得到房子?」

  「沒錯。賠率是九比一,賭白曼玫會贏,因為白丹禮用見不得人的方法取得那些許可證,傳說他會遭到起訴,審理這件案子的法官又是位熱衷環保的人士。日久漸明吧。」

  他傾身用食指輕敲地圖。「就在這裡,」他說。「這裡就是湖間境。取那個名字是因為它位在兩座清澈的大湖之間。有沒有筆?我可以替你圈出來。」

  艾薇從背包裡找出原子筆遞給華特。關節炎使他的手指在畫圓圈時握不穩筆。

  「從我們所在的地方開車到那裡大約須花兩小時。山上還有其他的豪宅,但你都靠近不了,因為那裡的道路都是私人所有,都加裝了鐵門。」

  「我以為我阿姨要在一個叫湖間境的山莊過夜,但我一定是誤會了。也許我聽錯了,電話上的靜電干擾很大聲。」

  「她說的會不會是雙子湖?」他問。「湖間境在北方,但雙子湖在這裡的南方,而且地圖上有標出來。」

  他指出那個地點。艾薇點頭,摺好地圖放進背包裡。她站起來,再度和他握手。「謝謝你的幫忙。」她說。

  「不客氣。」他說。「記得繫上安全帶,小姑娘。有些瘋狂的駕駛人以七十英里的時速行駛在那些婉蜒的道路上,他們在找死。你可別讓他們把你拖下水。」

  她回到車裡,再度上路。內疚使她放棄附帶行程,何況,跟華特談話使她體驗到一點風土民情。他是位有教養的老人,她很喜歡聽他說本地的故事。

  也許她可以說服凱琳作點健行。不過這個想法大荒謬,讓她忍不住笑了出來。艾薇聽說阿姨在高中時代是運動健將,排球、籃球和其他各項運動都難下倒她。艾薇記得小時候玩過凱琳的網球獎盃。她還留著那些獎盃嗎?有沒有留著都不重要了,凱琳現在絕不是戶外型,她痛恨運動。

  凱琳到烏托邦的目的是享受,而不是吃苦。艾薇大聲歎息。她希望凱琳不要逼她陪同做那些女生玩意兒,例如泥浴和海藻裹敷。她不是討厭那種享受,而是她沒有那麼多時間玩樂,她寧願身上的泥巴是去鄉間探險時沾到的。

  艾薇駕著車通過亞斯本繼續前進。個小時後,她確定自己迷路了。正要停車查看地圖時,

  她看到烏托邦的指標。道路急彎,然後爬坡縮減成一條礫石車道,接著鐵門出現在眼前。她停車告訴值班警衛她的名字。

  「你的名字不在今天的人住房客名單上。」

  「我已經有預約了。」她堅持。「上面應該有我的名字。」

  他靠近車子,面帶微笑。「我確信是忙中有錯。你可以找櫃檯確認。」

  「謝謝。」她在開車通過時大聲說。

  如果警衛具有象徵性,那麼水療館的人還真友善。她從後視鏡裡瞥見他站在路中央目送她遠去。

  他黑白相間的頭髮使她想到東寧姨丈。天啊,她昨晚忘了打電話給他,待會兒一住進房間就馬上打。東寧老愛杞人憂天。艾薇知道他和凱琳的婚姻出現危機,但她希望他們能安然度過。艾薇真心喜愛阿姨,但對她的缺點並沒有視而不見,凱琳有時真的很討人厭。嫁給東寧是她做過之中最聰明的事,也許在水療館放鬆身心時,她會抽出時間想想她該優先考慮的事。她一向把東寧視為理所當然,那樣的婚姻自然不可能持久。幸好東寧姨丈極有耐心,一直堅持到現在。

  她轉過另一個急彎。天啊,水療館在哪裡?她一定已經到了半山腰,週遭依然荒無人煙。接著,就在她確定自己在上一個岔口誤入岔路時,烏托邦出現在眼前。

  名字取得真貼切。「天啊!」她低聲說。這裡似乎散發著寧靜。暗黃色灰泥建築半隱半現地坐落在松柏參天的蓊鬱山林裡,主建築看來像是斜山的一部分。小平房星羅棋布在山坡上,石頭小徑穿梭在濃密的松林間。野花遍地,流水潺潺。一個較低的山坡鑿出階梯噴泉,冒著泡泡的水流下石板,濺潑在圓池中懸浮的金球上。

  一輛維修工程車從一條岔路駛出來,插到艾薇的車子前面。她煞車暫停,一邊等工作人員迅速卸下木桶,一邊欣賞寧靜優美的環境。她注意到一對顯然在熱戀中的年輕男女。他們牽著手漫步在與噴泉平行的小徑上,然後在中途停下,轉身相對,熱情接吻。

  艾薇感到一陣羨慕,強迫自己轉開視線,接著忍不住又瞥向那對男女,看到他們正深情地互相凝視。他們可能是新婚夫妻,她心想。

  工程車不再擋路,她歎口氣,把車駛上大陡坡。坡頂是一條環狀鵝卵石車道。長滿長春籐和粉紅花及黃花的大陶盆像衛兵似地,站在通往入口的大理石台階前面。

  人們來來去去,全都步伐悠閒。像山坡上那對情意綿綿的男女一樣,客人們穿著相同的藏青色的慢跑裝。外套的胸袋上方,金線繡出小小的球形標誌和水療館的名字。

  艾薇停下車時,門房立刻衝上前來,幫她打開車門,伸手攙扶她,說道 「歡迎光臨烏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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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蒙克戀愛了。雖然他不相信那種奇跡有可能發生,但他遇見了他的夢中情人,從那時起,他的舉動就像荒唐可笑的傻子。婕莉是他的靈魂伴侶。毫無疑問,他們是天生絕配,因為他們有相同的夢想、相同的幻想、相同的目標,最重要的是,他們都沒有公平公正的觀念。

  自從在沙瓦那市郊那間籍籍無名的骯髒小酒吧相識的那一刻起,她就令他著迷。當她身穿紅色絲光洋裝,足蹬紅色細高跟鞋走進來時,他的呼吸卡在喉嚨裡。他按照電話裡的指示,手持藍色文件夾坐在角落的雅座裡等。她在看到他時露出微笑,就在那一刻,他知道他的心失陷了。

  初戀的絢爛光彩沒有漸漸消失,對她的愛仍然令他心痛。即使在工作中,他仍然情不自禁地微笑,近來他的腦海裡只容得下她。在作辛苦卻必要的監視工作時,回想他們第一次做愛的親密細節是他最喜歡的消遣。他們從相識到上床只有整整三個小時。婕莉帶他回她的旅館房間,脫掉他的衣服,解放他的壓抑,和他翻雲覆雨。他幸福地閉上眼睛,讓回憶淹沒他的感官--她在他口中的甜美味道、她香水的麝香氣味、她緊貼在他身上的光滑胴體、她在他愛撫下的銷魂呻吟。

  他愛她狂野放蕩,憐她脆弱嬌柔。

  蒙克在面對婕莉時的缺乏自製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他作夢也沒想到他能夠做出呆傻的浪漫行為,或是有朝一日會結婚。但是,他竟然在兩個月前向她求婚,而且擺出單膝下跪的標準姿勢。她的同意令他欣喜若狂。他告訴她他願意為她做任何事,然後著手以行動證明。因為一心想要討好她,他讓自己隨她擺佈,但他似乎無法介意。

  婕莉是世上第一個能讓他放心傾吐秘密的人,而他也知道她所有的秘密。同居四個月後的一天深夜,他們在做愛後穿著絲睡袍倚偎在沙發上啜飲冰涼的香檳。他對她敞開心扉,傾訴他和乾癟、嚴厲、抑鬱的父母,一起住在內布拉斯加州那塊焦枯農地上的黯淡生活。他的父親深信孩子不打不成器,他的母親軟弱膽小,除了週日做禮拜以外,足不出戶,只會袖手旁觀,任由丈夫試圖以鞭子使獨子戒除流浪癖。蒙克很小就學會不向母親訴苦,因為她只會向父親告狀。到了十歲時,他已對父母恨之入骨,連夜晚睡覺都會夢到折磨他們的新方法。

  他過著會讓人患幽閉恐懼症的生活。他偷教會保險箱裡的錢,每個週日偷一點。高中畢業後,他收拾細軟,離開農場,到俄馬哈就讀大學。他有足夠的積蓄支付第一個學期的學費,之後就靠他根本無意償還的助學貸款。四年後,他離開內布拉斯加州,發誓再也不回去。

  直到今日,他都不知道、也不在乎父母是生是死。

  他從末真正在乎過任何人--直到現在。

  他告訴婕莉關於自己的一切。他告訴她他第一次殺人是在二十二歲的高齡,他還告訴她他曾經夢想進入劇場界。他喜歡穿上戲服扮演不同的角色。他自誇演技精湛,參加過一出假日巡演劇目的主角選拔。試演會上,另一個演員嘲笑他的演技,在導演面前羞辱他。他的情緒大受影響,表演完全走樣,自然也沒有得到那個角色。誓言報復的他耐心等待時機,在兩年後親手殺了那個演員。那次他用的是刀,他發現那個經驗令人興奮和解放。

  「你什麼時候改名的?」她問。

  「大學入學那一天。」他說。「我用偽造的出生證明騙過了教務處。它真的很粗糙,但發揮了作用。」

  「我沒有念大學。」她告訴他。「我想念,但母親認為我不夠聰明。她把我存的錢拿去付凱琳的教育費。」

  「你從小到大過的是怎樣的生活?」

  婕莉雙目噙淚。「沒有溫暖沒有愛。」她說。「我不記得我的父親,他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都是因為她。」

  「你的母親?」

  「對。」她說。「她逼走了他。他和另一個女人跑了,但仔細想想,我不能怪他。媽媽是個冷酷無情、尖酸刻薄的女人。她對我從不假以辭色,我想這就是我惹上麻煩……你知道……未婚懷孕的原因。我只想找個人愛我。我使全家人蒙羞。我數不清媽媽和妹妹用那句話罵過我多少次。」她搖搖頭,然後輕聲說:「我太天真無知了。我以為有了孩子後,媽媽和得寵的妹妹就會原諒、幫助我。我想要好好地把我的孩子撫養長大。」

  「但事與願違,對不對?」

  她抓住他的手。「對,真是可恨。媽媽和凱琳到醫院來,我以為她們來接我和女兒回家。」

  她太激動,無法說下去。

  「然後呢?」他追問,俯身替她斟酒。

  「凱琳抱著我的女兒離開病房,一句話也沒跟我說。她直接走到嬰兒床邊,抱起她就走。媽媽抓住我的手臂,不讓我去追妹妹。我問她凱琳要把我的女兒抱去哪裡,她說她要帶小艾薇回家。『艾薇』,那就是媽媽替我女兒取的爛名字。」她用指尖拭去臉上的淚。「她們甚至不讓我替親生女兒取名字。凱琳凡事都要作主,媽媽對她唯命是從。」

  「後來呢?」

  「媽媽跟我說我必須離開家鄉,再也不准回去。她說那是我最後一次使她和凱琳蒙羞。我跟她說不通,無論我怎麼苦苦哀求,她都不肯原諒我。我仍然可以看見她臉上那種惡毒的表清,就像凱琳一樣。她用難聽的字眼罵我,然後打開錢包,抽出一張百元鈔票扔到我的臉上,轉身走出病房。」

  「沒有人可以幫你嗎?」

  她搖頭。「媽媽和警察局長過從甚密,她把他玩弄於股掌之上。他每隔一天都會在我和凱琳入睡後的深夜造訪。有天晚上我聽到樓下不斷傳來奇怪的呻吟聲,於是溜下去一探究竟。我往客廳偷愉一看,竟然看到局長張大著四肢坐在我們家的沙發上,褲子褪到了腳踝。媽媽跪在他的兩腿之間,替他服務。那只肥豬是有婦之夫。」她補充道。「為了不讓媽媽把他們的婚外情告訴他的妻子,他什麼事都肯做。媽媽跟我說,如果我不立刻離開家鄉,局長會把我關進監牢裡。我知道她有辦法逼他那樣做。」

  她不住地啜泣。他伸手摟住她,直到她平靜下來。然後他問:「你的女兒後來怎麼樣了?」

  「凱琳把她撫養長大,幫她洗腦,要她敵視我。妹妹向來憎恨我。她沒有我這麼……漂亮,所以心中充滿嫉妒。搶走我的孩子想來是她報復我的方法。」

  「你怎麼認識施岱勒的?」他問。

  「離開雪頓灘後,我靠打零工過活。我努力存錢,想要聘雇律師替我討回女兒。我沒有一技之長,因此在餐廳和酒吧工作。為了繳房租,我偷過幾次錢,我還陪男人睡覺,總共十二個。」她承認。「我知道確切的數目……不知道為什麼,但我就是有在算,我還做了各種預防措施,以免染上任何噁心的疾病。我討厭做那種事,但我需要錢。我好想把女兒要回來。」她轉過臉去,回憶起當時的苦痛。「後來,我在沙瓦那一家到處都是跳蚤的酒吧工作時結識了施岱勒。天啊,他令我作嘔。」她說。「但他有錢,他故意把大疊鈔票秀給我看,他想要得到我。我們斷斷續續同居了好像一輩子之久。我想要過不同的生活,但他不斷回來找我。有天晚上,他告訴我他和他的死黨法朗和賴瑞打算搶劫珠寶店。賴瑞當時和那家珠寶店店主的女兒同居,她喜歡炫耀她家的錢。岱勒可以說是搶案的主謀,但我幫忙所有的細節。」

  「所以你是共犯?」

  「對。」她說。「搶劫順利完成,但法朗那個大嘴巴老是大談賣掉鑽石後他將分到的錢。岱勒把未切割的原鑽藏了起來,我們都同意至少等六個月再把它們賣掉。」

  「但事情出了差錯,對不對?」

  「對。有個線民把法朗的吹噓告訴警方。他們把他抓去問話,最後他和他們達成協議。他供出賴瑞的名字,但到後來才供出岱勒和我的名字。我猜他隱瞞案情是想得到更好的交換條件。賴瑞打電話向我們示警,我們及時逃出城,但賴瑞沒有逃成,他和警方發生槍戰,賴瑞中彈身亡前殺了一個警察。」

  婕莉又開始哭泣。「我不在乎鑽石。岱勒答應幫我奪回女兒,那是我參與搶劫所能得到的好處。我們開車回到雪頓灘,他到媽媽家帶走艾薇。我不認為那是綁架,我只是討回被妹妹搶走的女兒。我不知道凱琳叫媽媽去法院把艾薇的法定監護人改為她。法院剝奪了我作母親的所有權利,把它們全給了我妹妹。她搶走我的孩子,蒙克,她搶走了她……」

  「我知道你很傷心,親愛的。」

  「岱勒去帶走艾薇時,她只是個小女孩,但凱琳已經教她敵視我。岱勒告訴我他試圖安撫艾薇,告訴她我有多愛她,她跟我在一起會很快樂。但是,艾薇開始大吵大鬧。天知道凱琳跟她說了我多少壞話。她拚命反抗、拳打腳踢,還試圖挖出他的眼睛。岱勒說他解下皮帶綁住她的雙手,用力打了她兩下,好讓她停止亂發脾氣。」

  蒙克遞給她另一張面紙擦拭眼淚。「說下去。一吐怨氣後你會覺得舒服多。」

  她點頭。「好。艾薇的叫聲吵醒了媽媽。她拿著手槍跑出來-槍是警察局長給她防身用的。她企圖射殺岱勒。他告訴我他從艾薇身邊緩緩退開時她開了槍,子彈誤中我的女兒。」她打個哆嗦。「岱勒很久以後才告訴我那件事,所以我沒有去醫院看她。」

  「那你媽媽後來怎樣?」

  「她看到自己做了什麼之後,岱勒說她放聲尖叫,然後突然捂著胸口倒下。她在著地前就死了……根據岱勒的說法。」

  「心臟病發作?」

  「對,但我沒有為她的死哭泣。她拿我當仇人,我也沒把她當親人。我一滴眼淚也沒掉。」

  她驕傲地說。

  「我瞭解。」

  「岱勒想要信守對我的承諾。艾薇去加州和我妹妹住時,他跟蹤她、監視她的學校,想要趁她出來時強行帶走她。但有一個聯邦調查局探員在當她的保鏢保護她。凱琳顯然使調查局相信岱勒不會放過艾薇。我的妹妹可聰明了。」她嘲笑著補充。「她一定警告過校長,因為他告訴校警岱勒是危險人物。一直有人在看護著艾薇。岱勒試圖在她穿過校園時抓住她,但聯邦調查局探員發現他,把他撲倒在地上。岱勒沒有攜帶武器。」她補充道。「他被逮捕押送回佛州接受謀殺我母親的審判。」

  「他被定了罪。」

  「對。儘管驗屍報告證明媽媽有心臟病,陪審團仍然認為岱勒難辭其咎。」

  「但你不以為然?」

  「我不在乎他該不該對媽媽的死負責,但媽媽的心臟確實不好。我有件事要向你坦白,親愛的。你千萬別生氣,先聽我把話說完。」

  「我絕對不會生你的氣,我保證」他說。

  「記不記得你給我還清債務的那筆錢?」

  「三萬美元?」

  「對。」她低聲說。她把手伸到他的睡袍下,開始撫摸他的胸膛。「我把大部分的錢都拿去給一位律師作為聘雇費。」

  「什麼?」他問:「你為什麼需要律師?」

  「我僱用他來幫岱勒。我想要營救他出獄,現在看來希望很大。在查閱成箱的證據時,律師找到沙瓦那一位心臟科醫師開的帳單。他去找那個醫師。醫師告訴他我母親得的是不治之症。更重要的是,他說他挺身而出,告訴檢察官他替媽媽看過病,但檢察官扣下那個情報,不告知被指定給代理岱勒的公設辯護人。」

  蒙克突然感到不安全和憤怒,但他克制住情緒。「說下去。」他說。

  「我聘用的那位律師很厲害,」她說。「岱勒的案子不久後就要重審。法官聽說檢察官隱瞞證據以助勝訴時大為震怒。那兩個人之間似乎積怨已深,而這件事更讓法官忍無可忍。岱勒的律師告訴我,由於另一件案子延期,所以法官把空襠撥給岱勒。凱琳和艾薇不可以出庭作證,否則岱勒勢必得繼續坐牢。」

  「那麼假釋聽證會呢? 仍然按照原定時間舉行嗎?」

  「對,但到那時審判應該已經結束。岱勒出不了獄,我就得不到那些鑽石。在吃了那麼多苦之後,我認為我應該得到它們。當然啦,我得到的任何東西也都屬於你。我會不會太貪心了?」

  「不會,我覺得不會。」他說。「但你現在必須對我說實話。你對岱勒還有感情嗎?」

  「天啊,絕對沒有。」她喊。「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他,我知道我可以用什麼方法證明給你看。」

  「什麼方法?」他問,看到她又露出那種令他興奮的狡猾笑容。

  「一等岱勒帶我們找到鑽石,我就殺死他給你看。」

  他的不安全感一掃而空。她親吻他,然後低聲說:「我全心全意愛你,寧死也不願傷害你。殺死岱勒可以證明我的愛,但我也要你證明你的愛。」

  「怎麼證明?」他問。他不會作詩,但努力浪漫地發誓說:「如果你希望我在水上行走,我發誓我會設法做到。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親愛的婕莉,任何事都行。」

  她倚偎在他身上。「上次的假釋聽證會,凱琳和艾薇都有發言,」她說:「她們是他當時出不了獄的原因。」

  「你要我設法阻止你妹妹和女兒出席審判和假釋聽證會? 你希望那樣嗎?」

  「親愛的,我不要你只是不讓她們參加,我要你使她們無法作證。我要你殺了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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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凱琳在一身冷汗中醒來。噩夢嚇得她魂飛魄散,像孩童般發著抖,她用羽絨被裹住自己,設法使狂跳的心鎮定下來。她覺得自己好像快要心臟病發作一樣。她伸手按在胸口,做了兩次深呼吸。好真實的噩夢。天啊,是什麼引起的?她好多年沒有想到婕莉了。她的姊姊為什麼突然又來擾亂她的睡眠?

  她可能只是疲勞過度。對,一定是那樣。很有道理,不是嗎?這兩個月來,為了敲定那件利潤超高的廣告案,她每週工作七、八十個小時。如今合約都簽字履行了,她終於可以放慢腳步,超載的頭腦也就小小地當機一下。

  她翻身仰臥,閉上眼睛抵擋從窗簾縫透進來的陽光,努力回想艾薇教她的瑜伽術--淨化的深呼吸。她只記得那麼多。摒除雜念,專心放鬆身體的每條肌肉。很好,她漸漸想起來了。先是腳趾,再來是腿。對,就是這樣。現在該死的放輕鬆。

  沒有用。焦慮像躲在衣櫥裡的妖怪,依然潛伏著等待出擊。

  天啊,只是作噩夢而已。雖然栩栩如生,怛終究不是真的,所以別再自己嚇自己了。

  凱琳想要吞兩顆鎮定劑來安撫神經,接著她發現自己正慢慢平靜下來,她的心不再像「異形」裡的怪物那樣想要跳出胸腔。

  她需要的是好好洗個澡。凱琳掀開棉被少起來。幾點了?山上的旭日比洛杉磯的亮嗎? 那還用說,因為這裡沒有煙霧。

  咖啡,她心想。我要叫人送咖啡來。咖啡因可以使我的頭腦清醒,我又能像正常人一樣思考了。

  凱琳把腿甩過床緣時看到它。一把亮晶晶的不銹鋼剪刀就擺在床頭櫃上指著她。她渾身一僵,尖叫聲卡在喉嚨裡。她無法移開視線,無法使剪刀消失。

  她的心又在撞擊胸腔。人有可能被活活嚇死嗎?這是某種病態的惡作劇嗎?不。把剪刀放在那裡的人不可能知道她的噩夢。想呀,用力想。

  剪刀是真的嗎?凱琳怯怯地伸手碰觸它,心想說不定是她的幻覺。手指碰到堅硬冰冷的不銹鋼把手時,她嗚咽一聲。天啊,是真的。

  一定有合理的解釋。也許剪刀昨晚就在床頭櫃上,她沒有察覺到它,但她的潛意識卻注意到了。那個可能性聽來很勉強,但她堅持相信是那樣。接著她看到檯燈邊靠放著一個請柬大小的黃色信封,上面用優美的手寫體寫著她的名字。她十分確定它昨晚不在那裡。她用顫抖的手拿起信封打開它。信封看來很昂貴,但上面沒有印著烏托邦的標誌或回郵地址。

  「到底是怎麼回事?」她低聲說,然後抽出兩張信紙,把它們攤開來看。

  凱琳:

  多年前聽說我在車禍中喪生時,你有沒有為我悲傷?還是你大肆慶祝?你總是認為你最優秀。我只是個蠢女孩。記不記得你那樣罵過我?我一直沒有忘記。你最大的問題在於你總是低估我,一直都是。你一定記得我多麼愛記恨。報復的日子終於來臨:此刻你就在我希望你在的地方。

  屋子被裝了炸藥,凱琳,沒有路可以出去。如果你打開窗戶或對外的門……轟。只要按下按鈕,屋子就會被炸得粉碎。想不想知道我會等多久?

  滴答。滴答。你怕不怕?

  要不要我告訴你我如何策劃?我由找尋夢想中的男人開始。他愛我,但哪個男人不愛我,對不對?這一個非常特別。完美主義者,事實上。他的名字叫蒙克,在我引誘他之初,他非常頑固保守。他是殺手,我的殺手,但他寧願被叫做專家。

  他對我千依百順,我教他如何寓玩樂於工作。他的自尊心很強,以他的工作為傲。他小心謹慎,有條不紊,所以不會讓我犯任何錯誤。以前,他一次只接一件工作,但我說服他追求更大、更好。他已經受雇炸毀屋子,只需要多點計劃就可以同時殺掉幾個無足輕重的女人。

  你知道你為什麼非死不可。你奪走我的夢想,把它們送給別人,你還搶走我的孩子,唆使她敵視我。那只是兩個理由,凱琳,但歸根結底,你最大的罪過是使我不爽。

  婕莉

  又及 別擔心艾薇。我也會照料她。

  凱琳尖叫一聲,然後啜泣起來,她嚇壞了。發著抖,她跳下床,跑向玻璃滑門。她抓住窗簾往兩邊一扯,先向外看,再往下看。她看到爆裂物上閃爍的小紅燈,就像惡魔的眼睛一樣邪惡恐怖。她大叫:「天啊,天啊……」

  她跑向臥室門,被鞋子絆了一跤,右腳撞到床柱。她的小腿感到陣陣刺痛。她咒罵著繼續跑,跑到房門外的走廊上突然停下。「有人在嗎?」她大喊。

  沒有回應,毫無聲響。她為時已晚地想到她應該抓起剪刀當武器,以防萬一有人埋伏著,但是婕莉摸過那把剪刀。婕莉,寫了那封幸災樂禍的信。婕莉,精神不正常。

  上帝保佑她們大家。

  她貼著牆壁,朝迴旋梯緩緩移動。她不敢往下看,又不敢不看。她花了整整一分鐘才鼓足勇氣,發現沒有人在抬頭看她使她如釋重員而兩腿發軟。也許屋子裡只有她、莎蕾和安妮三個人。不,屋子現在成了一顆大炸彈。

  她跑下樓梯,奔向法官的套房。她沒有費事敲門,而是直接推開門衝進去。

  房間裡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凱琳摸索著穿過起居室,手肘差點撞翻一盞燈。她及時抓住它,好不容易才把它打開。

  莎蕾在床上。凱琳可以看到一個人形蜷曲在毯子下。窗簾緊閉。凱琳拉開窗簾往下看。「可惡。」她咕噥。那裡也有一個閃爍的小紅燈。

  她轉身緩緩走向床邊,側耳傾聽莎蕾的呼吸聲。除了空調的噪音外,她什麼也聽不到。

  凱琳輕輕搖她。「醒醒,莎蕾。」她命令。

  莎蕾沒有動靜。凱琳再度搖晃她,這次用力多了。「快點,莎蕾。你非醒來不可。」莎蕾呻吟一聲。

  她把手放在莎蕾的手腕上,用指尖探測脈搏。終於找到時,她寬慰地想要大叫。

  凱琳知道是怎麼回事。她們昨晚吃的東西被下了藥,但她嘔吐過,所以吐掉了大部分的有毒物質。莎蕾和安妮吃了多少?

  她抓住莎蕾的肩膀開始搖晃她。「睜開眼睛,真要命。醒醒,莎蕾。」

  另一聲呻吟是她得到的唯一回應。凱琳望向斗櫃上的時鐘,看出現在已經是下午一點了。接著她轉向床頭櫃,不出所料,檯燈邊也有一個寫著莎蕾名字的信封。筆跡一模一樣。

  她該不該拆信?

  「走開。」

  凱琳被莎蕾粗嘎的聲音嚇了一跳。莎蕾在努力睜開眼睛。她翻身仰臥,再次說走開時,凱琳退後一步。

  「不行。」她說:「別把眼睛閉上。你必須醒來。」

  莎蕾聽到她的話。她掙扎坐起,但起來到一半又倒回枕頭上。她注視著凱琳,意識慢慢清醒。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聽我說,」凱琳命令。「你被下藥了。懂不懂我在說什麼?拜託,注意聽。我們有麻煩了。」

  「藥?」她搖頭。「我不嗑藥。」

  凱琳沮喪地大叫:「他們在食物裡下了藥,莎蕾。懂不懂我在說什麼?」

  「懂。你說食物被下了藥?」

  「對,沒錯。」凱琳說 「別閉眼睛。我去絞一條濕毛巾來。乖,莎蕾。」她哄道。「坐起來。」

  凱琳從浴室拿來滴著冷水的毛巾時,莎蕾已經設法坐了起來,用肩膀抵著床頭板。

  她注視著凱琳,好像這會兒才剛剛看見她。「你怎麼會在我的房間?」

  凱琳試圖用濕毛巾替莎蕾抹臉,但被莎蕾撥開。

  「我們有麻煩了。」她重複。「我必須去叫醒安妮,所以你得仔細聽好我要說的話,可以嗎?注意力可以集中了嗎?」

  「拜託你別再對我大呼小叫了好不好?我清醒了。你說的是什麼樣的麻煩?」

  「屋子被裝了炸藥。」

  她眨眨眼。「不懂。」

  「我們成了囚犯。」凱琳說。「如果我們之中的一個開門或開窗,屋子就會爆炸。看看玻璃門,」她敦促。「有沒有看到閃爍的小紅燈?」

  莎蕾不願相信她。「這只是某種整人的惡作劇。」

  「不是。」凱琳說,然後抓起床頭櫃上的信封。「打開它。」她說。「我也有一封。帶著信到樓下的客廳等我,我會把我的信帶去。即使不相信,也不要打開門窗,好嗎?現在我得趁安妮醒來和決定開窗之前趕到她那裡。」

  莎蕾點頭。「好。我們樓下見。」

  凱琳衝出房間時,莎蕾正在拆信封。安妮的套房在走廊的另一頭。凱琳跑向它。

  安妮不在床上。凱琳可以聽到她在浴室嘔吐。她走過去敲門。「安妮,需不要幫忙?」

  安妮沒有回答。凱琳說了又試,她不知道自己站在那裡敲了多久的門。安妮終於把門打開。

  那個虛弱的女人臉色發青。「你有什麼事?」她問,連站都站不穩。

  「讓我幫你。」凱琳說,伸手環住她細如鉛筆的腰,扶她走向床鋪。

  「你不該靠近我。」安妮有氣無力地說。「我感染到某種病毒,現在你會被傳染。」

  「不。」凱琳說。「你沒有感染到病毒。」她幾乎是抱著安妮穿過房間。抵達床邊時,她掀開被單,扶安妮坐下。

  「我大半個夜晚都在嘔吐,」她說。「當然是感染了病毒。可能只是那種存活二十四小時的病毒。」

  安妮的床頭櫃上沒有信封。「你整晚沒睡?」她問,扶安妮躺下。「你有沒有聽到或看到任何人?」

  「沒有。」安妮回答。「放開我,我不想躺下。」她調整枕頭,用一隻手肘撐著慢慢往後靠。

  「我們都被下藥了。」凱琳解釋。「藥一定是下在我們吃的東西裡。」

  「亂說,只不過是食物壞了而已。到了水療館,我一定要狠狠數落他們一頓。我可以控告他們,」她說。「也許我真的會告。首先是在機場的不便,現在是食物中毒,簡直不可原諒。」

  凱琳沒有反駁。她不厭其煩地說明她和莎蕾都收到一封信。

  「你非知道不可的是,這棟屋子的每扇門窗上都裝了雷管。只要打開其中一扇,屋子就會爆炸。」

  安妮望著她的眼神好像認為她瘋了。「天啊,你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這樣嚇我?」

  「我沒有要嚇你。我說的是實情。你有沒有發現上面寫著你名字的信封?」

  「沒有。」

  她回答得太快、太生氣。凱琳知道她在撒謊,但她無論如何也弄不懂為什麼。

  「安妮,我們現在同在一條船上,你必須說實話。」

  她氣憤地說:「我說的是實話。出去,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不行。」凱琳說。「我不知道我們還有多少時間,我們必須設法離開這裡而不引爆炸藥。」

  安妮憔悴的臉孔突然變紅。「我叫你出去。」

  凱琳改變策略。「莎蕾和我……我們需要你,安妮。我們必須合力搞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安妮瞪著她。「你們為什麼需要我?」

  「因為你很聰明。」

  「你不可能知道我聰不聰明。」

  「你自己開公司,對不對?那是你告訴我的。」

  安妮的下巴略微抬高。她一邊撫平腰際的被單,一邊說:「我開始時小本經營,把我的小嗜好--我父親那樣叫我的航運公司--變成資本額四千萬的企業。明年一月,我的利潤率就會增加到會計師預估的四倍。」

  凱琳沒空聽這個。為了取得合作,她不得不迎合總個蠢女人的自負。難道安妮不明白她們面對的是什麼嗎?

  凱琳努力控制住脾氣。「你可不可以下樓到客廳跟莎蕾和我一起討論我們的處境?我們需要你一起商量、提供意見。」

  安妮偏著頭,一言不發地凝視凱琳許久,然後她搖頭。「你對你的這個故事很認真,對不對? 你以為--」

  「我說的是事實。」她厲聲道。

  安妮點頭。「你叫什麼名字?我忘了。」  

  「蘇凱琳。」她回答,努力不對這個遲鈍的女人大叫。「叫我凱琳就可以。」

  「好,凱琳。我會下樓加入你和莎蕾。」

  「如果你覺得體力不支,莎蕾和我可以到你這裡--」

  「你為什麼認為我體力不支?」她聽來又像在生氣。

  「我聽到你在浴室裡嘔吐。」

  「你說食物有毒。」

  「對。」

  「所以我才會嘔吐,我沒有生病。」

  誰管你有沒有生病,她心想。她深吸口氣、點點頭,說:「對。到樓下來。」

  「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大驚小怪。」  

  凱琳忍無可忍。「大驚小怪?」她大吼。「我們正坐在一顆定時炸彈裡面。我剛才說的話你有沒有聽進去?」

  「有啊。怛答案不就在眼前嗎?拿起電話打給烏托邦,叫他們派人來拆除那個東西。」

  電話?對啊,她為什麼沒有想到打電話求救?凱琳繞過床尾,跑到床的另一邊拿起電話。她的興奮和希望只是曇花一現--電話不通。

  「壞了。」她說,沒有費事把話筒掛回去,而是隨手往床上一扔。  

  「行動電話呢?」 安妮問。「這裡收不收得到訊號? 」她瞥向身旁的桌子,眉頭皺了起來。

  「我的手機呢?昨晚我把它放在那裡充電,但現在不見了。你有沒有動它?」

  「被他們收走了。」凱琳喊。她跑向通往陽台的玻璃滑門,拉開窗簾,說:「有沒有看到那個閃爍的小紅燈,安妮?有沒有?」

  「別再對我大呼小叫。」

  「有沒有看到那些電線?屋子被人動了手腳」她說。「你明白了沒有?」

  「好啦。」安妮說,這會兒看來像在賭氣。

  也許莎蕾跟她說得通。凱琳深吸口氣,然後說 「我要回我的房間看看他們有沒有收走我的手機。趕快下樓。」她補充。「別忘了,不要打開門窗。」

  「瞭解。」

  這個凱琳很懷疑。但她不想引起那個女人的敵意,於是假裝同意。她在門口停下。「把信帶著……拜託。莎蕾和我會把我們的信帶著。」

  「我的床頭櫃上沒有信。」安妮厲聲說。

  凱琳轉身。「我根本沒有提到床頭櫃。」

  安妮轉開臉。「出去時順手關門。」

  安妮是怎麼了?她為什麼撒謊?那樣做有什麼好處?

  凱琳沒有答案。她回到她的套房,但一進門就戛然止步。她的名牌旅行袋被人用刀劃開,她的衣服散落在沙發和椅子上。她先前怎麼沒有注意到?不出所料,她的一支手機、充電器和筆記型電腦全都不見了。

  她衝向衣櫥。「拜託,上帝。」她喃喃自語著拉開衣櫥門。也許婕莉沒有那麼細心,也許她沒有發現她外套口袋裡的另一支手機。

  看到外套丟在地板上時,她開始哭泣。她的姊姊發現了手機。她轉開視線,事態的嚴重令她淚如雨下。

  她讓自己哭了幾分鐘,然後努力控制住情緒。「我要輸了。」她大聲說。用手背擦掉眼淚,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進浴室。她凝視鏡中的自己。天啊,她兩眼浮腫、面容憔悴,看來狼狽極了。

  凱琳花點時間刷牙洗瞼,拿起掛在浴室門後的睡袍穿上。現在她覺得好多了,比較能自制。拿起瘋子姊姊留給她的信,她走下樓去。

  莎蕾和安妮都還沒到口凱琳進入廚房,驚訝地發現櫥櫃竟然沒有被清空,裡面有幾盒未開封的谷片、一些蔬菜罐頭和水果罐頭。她注意到罐頭上面積了灰塵,顯示它們在那裡擺了相當久。冰箱是空的,但冷藏室裡有一整罐咖啡粉。

  凱琳不停地到走廊上去看莎蕾或安妮下來沒有。她們為什麼這麼慢?她回到廚房,泡了一壺咖啡,然後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進入客廳。她刻意避開窗戶,以防萬一有人在外面監視。

  她坐到靠近餐廳的一張安樂椅上緊張地等候著。她的手在發抖,熱咖啡溢出杯緣燙傷她的手指。五分鐘後,她看到莎蕾緩緩步下迴旋梯。她穿著深藍色印花絲睡袍。從她緊握扶手的模樣看來,她似乎還在暈眩。

  「需不需要幫忙?」凱琳在莎蕾第五次停下時問。她緊緊抓著扶手,指節都泛白了。

  「不用,我做得到。我有點頭暈眼花,食物裡到底被下了什麼藥?」

  「不知道。」凱琳說。「但效力很強。」

  「有可能要了我們的命。」

  那不是很棒嗎?凱琳心想。死於開胃點心,對婕莉費的心血毫不知情,捷莉不氣得吐血才怪。那個變態的想法令凱琳暗自微笑。

  「要不要來點咖啡?」

  「我想我還應付不了。你怎麼知道咖啡沒有毒?。」

  「安啦。」凱琳向她保證。「我的信是我姊姊寫給我的。她費心費力嚇我,顯然希望我在死前多吃些苦頭。毒藥會讓我死得太痛快。」

  「那她為什麼要在食物裡下藥?」

  「使我們喪失知覺。」凱琳回答。她等莎蕾在她對面坐下後繼續說:「她昨夜去過我們的房間。」

  「對,有人來過。」莎蕾附和。「那個人把我的東西翻得亂七八糟。我的手機和PDA都不見了。」

  「電話也不通了。」

  「對。」莎蕾說。「我檢查過。」

  凱琳突然想到法官出奇鎮靜。她問她為什麼。

  「我看不出有必要歇斯底里。那樣能解決問題嗎?我寧願把精力用來想辦法離開這裡……平安無恙地離開。」

  凱琳再喝一口咖啡。咖啡變澀、變苦,但她還是硬吞下去。

  「我的姊姊死而復生。」

  「你說什麼?」

  「我姊姊……我以為她多年前在車禍中喪生。」凱琳說。「我的丈夫和我在我的外甥女就寢後慶祝了一番。他們告訴我她的屍體在車禍的大火中被焚燬,但她皮包裡的一些東西在撞擊時飛了出來,那些東西使警方相信罹難者是我的姊姊。我竟然傻到信以為真。婕莉當時遭到警方通緝。」

  「所以她詐死。」莎蕾點頭說。「聰明。」

  「沒錯,」凱琳同意。「捷莉向來聰明狡猾。她僱用了一個殺手,她把他叫做她的殺手。」

  「你的親姊姊對你做出這種事。」

  莎蕾聽來並不驚訝,只是感興趣。她的反應令凱琳納悶。在正常的家庭裡,姊妹之間當然會有爭吵,有些甚至會憎恨對方,但有多少會偏激到買兇殺人?

  「你沒有感到震驚。」她說。

  「對,我沒有。」

  凱琳搖頭。「婕莉跟你認識的人都不一樣。」

  「想打賭嗎?」莎蕾挖苦道。「我把無數罪大惡極的男女送進監獄。當了二十二年的法官,我想我什麼樣的人都見過,什麼樣的事都聽過。現在沒有任何事能使我感到震驚。」

  凱琳嘲弄地說:「那可不一定。好了,告訴我,莎蕾。誰要你死?」

  莎蕾小心翼翼地調整睡袍腰帶,然後把雙手疊放在大腿上。「誰要我死?不少人吧,我想。」

  她把信遞給凱琳。凱琳攤開信紙。信的內容簡短扼要。

  葛法官:

  我告訴過你我會報復,我是一個言而有信的人。現在輪到你受苦了。但願我能在場目睹……當然是隔著一段安全距離。你很快就要死了。

  下十八層地獄吧,賤人。

  凱琳把信放在茶几上,然後把婕莉的信遞給莎蕾。

  「趁你看她這封簡短卻不討人喜歡的信時,我要再去倒一杯咖啡。」

  「我現在想要一杯。」莎蕾說。

  凱琳走進廚房,一分鐘後拿著兩杯咖啡回來時,莎蕾已經把信放在茶几上她收到的那封信旁邊。凱琳把杯子遞給她,警告她咖啡很燙,然後坐下來。

  「你的姊姊恨你。」

  「沒錯。」

  「她指責你搶走她的孩子和唆使她敵視她。」

  「沒有那回事。」

  「她似乎認為她一切的失敗都是你害的,你的成就原本應該屬於她。」

  凱琳點頭。「婕莉向來有竄改歷史的獨特能耐,她一說出口就認定那是事實。」

  「她聽來像是精神變態患者。」

  「她本來就是。」凱琳說。「雖然沒有經過正式診斷,但我可以肯定她就是那種人。」

  莎蕾一邊聽凱琳說,一邊來回撫摸額頭的皺紋。她陷入沈思中,可能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那個孩子後來怎樣?」

  「艾薇。」凱琳說。「她的名字叫艾薇。她現在已經長大成人,不是小孩子。婕莉在醫院裡拋棄她。她跟我母親和我說,我們可以留下她、賣掉她或送掉她,她不在乎她會有什麼遭遇。」淚水湧上凱琳的眼眶。她很不願意在陌生人面前露出軟弱的一面,但又無能為力。「婕莉也在追殺艾薇。天啊,她說不定已經把她關在某個地方了。我的外甥女原本要到水療館跟我會合……」

  她以手掩面。「我們必須趕快逃出去,我們必須趕快想出辦法來。」

  「你的姊姊費了許多工夫要傷害你。」莎蕾說。

  凱琳告訴她婕莉在夜裡進入她的房間,以及她以為自己在作噩夢。莎蕾是個好聽眾,而且非常冷靜,凱琳因此得到安慰。

  「婕莉真心想要某樣東西時會非常有耐性,而且她很喜歡複雜的計劃。任何事都不可能簡單。」

  莎蕾放下咖啡杯,傾身向前。「你認為我們有多少時間?」

  「她費了許多工夫設計這件事,她會想延長我的痛苦。」

  她們倆不停瞥向迴旋梯,希望看到安妮下樓來。

  「我已經查看過我夠得到的每扇窗戶,它們全都裝了雷管。」

  「我想也是。」

  「但願我能像你一樣冷靜。」

  「我不是冷靜。」莎蕾反駁。「我是……六神無主。」

  她的措辭令凱琳微笑。「我也是。」她說。

  「我在想……」

  「什麼?」

  「我們三個一起在這楝屋子裡有多麼奇怪。我們有什麼共通之處?」

  「不知道。」凱琳說。「我也不知道我們會不會有時間查明。」

  「我們一定要逃出去。」

  她的決心鼓舞了凱琳。「對,我們必須逃,一定要逃。」

  「不知道什麼事耽擱了安妮。」

  「她會是個問題。」

  「哦?」

  凱琳點頭。「她不肯承認她收到信。」

  「也許她驚魂未定。」

  凱琳覺得莎蕾說的有理。「還有否認現實。」

  「我們必須通力合作,但我不知道我能幫上多少忙。我會全力以赴,但我已經六十八歲了,」莎蕾聳聳肩。「而且身體狀況很不好。收到水療館免費住宿兩周的促銷活動請柬時,我心想有何不可? 專家說轉變人生方向永不嫌遲,我決定改善身體狀況。你也看得出來,我太胖了。一旦逃出去--我們一定會找到方法逃出去,」她令人信服地說。「我也走不了多遠,我的兩個膝蓋幾年前就該換人工關節了,我現在走路是骨頭磨骨頭。」

  「那麼安妮和我會先把你藏在樹林裡某個安全的地方,然後我們再去求援。」

  她們聽到關門聲,雙雙抬頭看。安妮終於決定加入她們。當那個瘦弱的女人開始拾級而下時,凱琳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安妮不僅穿上粉紅色褲裝,戴上與鈕扣相配的金耳環,還化了妝,捲了頭髮。抵達樓梯底層時,她露出微笑,然後穿過客廳加入她們。她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板上踩得喀喀響。她以為她要去哪裡? 正式的午餐會嗎?

  「天啊!」莎蕾低聲說。

  「早安,兩位女士。」安妮說。「更確切地說,午安。」

  她聽來興高采烈。她的腦筋秀逗了嗎?凱琳納悶。她正要問安妮她是怎麼了時,莎蕾建議安妮坐下。

  「昨晚睡得好嗎?」安妮問莎蕾,不等她回答,又繼續說:「真不敢相信我睡了那麼久。一定是高山上的空氣太清新了。與克利夫蘭相比,這樣的改變令人愉快。」

  「要不要喝杯咖啡?」莎蕾問,密切注視著安妮,好像想要解釋她的怪異行為。

  「還不要。我想喝的時候會按鈴叫人。」

  凱琳轉向莎蕾。「我跟你說過她會是個問題。」

  「對不起。你說什麼?」安妮問。她小心翼翼地坐下,優雅地交叉腳踝。

  凱琳轉向她。「不是高山的清新空氣使你睡那麼久,安妮,我們都被下了藥。」

  「胡說。看看這裡,」她說。「誰會在這麼優美--」

  凱琳打斷她的話。「有沒有把你的信帶下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明白我的意思了吧?」凱琳問莎蕾。

  法官接管。「安妮,凱琳和我分別收到一封信,就在茶几上。請你看一看。」

  凱琳注意到安妮伸向信的手抖得厲害。她拿起那兩封信,隨即又放回茶几上。「我不需要看。」

  「你需要。」莎蕾柔聲說。「你會明白我們有麻煩了。有人在這個地方裝了炸藥要炸死我們。」

  「胡說八道。」安妮咕噥。「我不會讓你們倆的惡作劇破壞我的興致。」

  「我們被鎖在這楝屋子裡」莎蕾告訴她。

  「才沒有。」

  「沒用的。」凱琳說。「我在樓上就對她說過這些事。」

  「你在說謊。」安妮說。

  凱琳真想揍那個女人。真讓她動起手來,說不定會鬧出人命,因為一陣強風就可以把孱弱的安妮吹倒。

  「如果我們有人打開窗戶或門,屋子就會爆炸。」莎蕾耐心地解釋。

  安妮的反應大大出乎她和凱琳的意料。那個女人從椅子裡跳起來,跑過客廳。「你們只是在說謊整我。屋子沒有裝炸藥,我要證明給你們看。」

  她跑向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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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藍柏不得不在烏托邦閒蕩比他預料中更長的時間,但等待是值得的。狄艾薇走進來時,他正坐在--更確切地說,懶散地靠坐在大廳酒吧間內,兩株無精打采的棕櫚樹後面的一張安樂椅裡。仔細瞧一眼,他就把她看透了。她是典型的加州金髮女郎,不,也許不是典型的,他承認她非常特別。但她肯定極端寶貝她的身體,不然她怎麼會想在水療館待上一個星期?怎麼會有任何人這麼想?

  那個姓狄的女人穿著合身的白色短T恤和緊身牛仔褲,顯然打算炫耀她修長的雙腿和圓翹的臀部。她金色的直長髮在陽光裡微微發亮,看來像是天生的,但他無法肯定,很可能是染的。太陽眼鏡遮住她的眼睛,但他認為她很可能戴著有顏色的隱形眼鏡。她的T恤遮住肚臍,但他不會訝異她在肚臍上穿了孔。最近不是流行那樣嗎?

  沒錯,她是個辣妹。事實上,狄艾薇是個美女,但不是他喜歡的那一型。她對他來說太完美了一點,雖然性感無比。看著她停下來打量週遭--假裝沒有注意到別的客人是如何地停下來盯著她看--藍柏忍不住納悶她身上有多少是真實的,又有多少是經過加工的。胸部,肯定是。也許連臀部也是。

  她不是那種他想要長久交往的女人,但話說回來,他並不想和任何女人長久交往。然而,與她發生一夜情聽來十分吸引人。見鬼的,那個女人的智商可能和蒼蠅差不多,但在床上,聰明才智根本不重要。

  腦袋空空小姐似乎想不透櫃檯在哪裡。她在等人牽起她的手帶她穿過大廳嗎?她抬頭望著像從前的迪斯可舞廳裡掛的那種慢慢旋轉的金色球體。她被那個玩意兒催眠了嗎?

  艾薇知道她癡呆凝視的模樣就像觀光客,但她身不由己。烏托邦太不可思議了。大廳寬敞氣派,地板是光可鑒人的黑色大理石。她的頭頂上,從鍍金圓頂懸垂而下的是一顆閃閃發光的球體。她的視線離不開它。它真的是黃金打造的嗎?一定花了業主不少錢,她心想。

  她向右轉,再度停下腳步。瀑布佔據了一整面牆壁,下方的蓄水池中央豎立著巨神阿特拉斯的雕像,雕像的肩膀頂著另一個較小的球體。雕像和瀑布都是用來打動願意花大錢在這樣的環境裡享受的客人,在艾薇來看,業者的目的達到了。

  昂貴的裝潢令她搖頭,她拎起凱琳送給她的舊名牌背包,穿過大廳走向接待櫃檯。一個年齡與她相仿的男子,胸前的名牌上寫著「立夫」,從大理石櫃檯後面站起來等著歡迎她。他的笑容燦爛,牙齒潔白,但白得嚇人,他的牙醫顯然把漂白工作做過頭了,他用機器曬黑的臉只有使他的牙齒更加醒目。她努力不盯著看,報出自己的姓名,靠在冰涼的櫃檯上等他從電腦裡叫出她的訂房資料。

  立夫的笑容居然消失了。「天哪!」

  「你說什麼?」

  他沒有看她,而是專注地瞪著螢幕說:「你的訂房取消了,狄小姐。」

  「不對,一定是搞錯了,我沒有取消。」

  「根據我的電腦記錄,你取消了。就註明在這裡。」他指著電腦螢幕說,但她不可能看到螢幕,除非她撐竿跳過櫃檯桌面。

  「那是錯的。」

  「電腦絕對不會錯。你打電話給烏托邦……」他想要找出她打電話來的確切時間。

  「立夫,」她說,語氣充滿不耐煩。「我沒有取消。事實上,我打電話告訴櫃檯我會晚一天到。」

  「沒錯。」他說,再度指著螢幕。「但你後來又打電話來取消了。」

  「我沒有。」她堅持。

  「但我的電腦--」

  她打斷他的話,不想聽到他重複他的電腦絕對正確。「你何不直接把我登記住進另一個房間,任何房間都行。」

  她把背包放到櫃檯上,開始在裡面翻找皮夾,準備拿信用卡給立夫。她注意到立夫停止打字。「怎麼了?」她問。

  他清清喉嚨,終於抬頭看她。「我恐怕沒辦法把你登記住進另一個房間。很不幸,你取消的房間已經給了另一位客人。今天沒有空房了。我會很樂意把你放在我們的候補名單上,但我必須警告你,房間空出來的機率很低。我們的客人都在幾個月前就訂了房。」

  「我確定我的阿姨之前在這裡替我訂到房間。」她反駁。「如果有問題,她一定早就告訴我了。」

  他的手指在鍵盤上一陣猛敲。然後他停下來點點頭。「我們能夠容納你是因為有另一個客人取消訂房。奇怪了,我們的客人很少在最後一刻取消。」

  他在說最後一句話時皺起眉頭,好像認為她取消訂房是非常失禮的行為。

  「但我沒有取消。」她說。天啊,這真令人沮喪。「我來這裡和我阿姨會合。」她解釋。「她是昨天下午或傍晚住進來的。可不可以告訴我她的房間號碼?她的名字叫蘇凱琳。」

  「抱歉,我們不可以透露客人的房問號碼。」

  「那麼麻煩你打電話到她的房間,我確定她能澄清這個誤會。也許她決定我應該和她住同一個房間。」

  立夫似乎很高興問題即將解決以及他即將能擺脫她。幸好沒有別的客人在排隊等候辦理入住手續。他再度對她露出牙齒白得驚人的笑容,然後說:「我相信事情一定是那樣的。客人絕對不會像你這樣在最後一刻取消訂房。」

  她突然有股衝動想要抓住他的肩膀猛搖,直到他承認水療館的作業有疏失。她咬牙阻止自己說出將來會後悔的話,告訴他蘇凱琳是哪三個字。

  「我知道那個名字」他說。

  「是嗎?」

  他點頭。「一位男士昨天來找你阿姨。她不在令他人失所望。」他開始打字,但幾秒鐘後眉頭又皺了起來。

  「有問題嗎?」她問,很清楚有。

  「烏托邦裡沒有問題。」他說,那種迅速、不經思索的回答像是受過訓練似的。「但偶爾會有小小的不便。」

  饒了我吧。「好。什麼小小的不便?」

  「蘇夫人取消訂房了。」

  「不,她沒有。」

  立夫的肩膀垮了下來。她知道他在想什麼同樣不愉快的事又發生了。

  「蘇夫人恐怕真的取消了。我承認這真的很奇怪,兩位客人在最後一刻取消訂房這種清形很少發生。」

  「聽我說。我阿姨沒有取消訂房,她昨天才從亞斯本機場打電話給我的。」

  「也許最後一刻發生了什麼事使她不得不回家。」他猜測。

  「事情很不對勁。」

  「我的電腦裡有註明,狄小姐。你阿姨昨天下午打電話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雖然很想繼續和立夫爭辯,但艾薇知道那解決不了任何事。她不確定現在該怎麼辦。如果是公司發生急事,凱琳不得不返回洛杉磯,那麼她一定會打電話,不會這樣丟下艾薇不管。天啊,萬一凱琳或東寧出了事呢?

  別慌,她告訴自己。如果凱琳和東寧其中一個出了事,另一個一定會打電話通知她。

  艾薇開始在背包裡搜尋手機。她現在就打凱琳的手機,查明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掏出行事歷和皮夾抓在右手裡,左手繼續尋找手機。該死的東西老是跑到最下面去。

  「我阿姨沒有取消訂房。」她咕噥,然後喃喃自語地說:「一定是公司出了緊急狀況,不然我想不出凱琳怎麼會掉頭回家。」

  「啊,你的朋友又來了」立夫聽來不太高興。

  「你說什麼?」

  「你的朋友……正朝這裡走過來,也許他可以澄清這個誤會。」

  她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她沒有朋友要在這裡跟她會合。她轉身看立夫在看誰,但朝櫃檯大步走來的只有一個男人。一個猛男,她更正。說也奇怪,他似乎在盯著她看,他看起來不太高興。

  「你指的是朝這裡走過來的那位男士嗎?」

  「對。」立夫回答。「我跟你說的就是他。他昨天來找過你阿姨。」他壓低聲音補充:「如果有人能從我們的香氛舒壓按摩療程中受惠,那個人肯定是你的朋友。我向他建議過那個療程,但他相當……」

  「相當怎樣?」

  「抗拒那個主意。事實上,他對任何事都很挑剔。我知道我不該說潛在顧客的壞話,但你的男朋友神經繃得太緊,他應該每天練瑜伽。我是說,他對我咆哮。真的。你想像得出來嗎?我告訴他你預定要入住,就註明在蘇夫人的訂房資料下--他到櫃檯來要找的就是蘇夫人。你阿姨打電話來取消訂房,我不幸地有責任告訴他。讓我告訴你,他聽到那個消息很不高興。他告訴我他今天會再來找你,他一大早就在這裡了。我來上班時注意到他,希望他今天的心情比較好。」

  她沒有很注意立夫的閒聊,她看著看那個猛男穿過大廳。他非常顯眼。除了在電影裡,她從來沒有見過像他這樣的男人。他的身材魁梧,肌肉結實,有深色的頭髮和一張飽受日曬雨淋的臉。她猜他常常待在戶外或健身房。他帥得很粗獷,但他過於健美的身材反而吸引不了她,她喜歡頭腦遠勝過肌肉。

  他的骨架很不錯。念頭一轉,她突然認為她知道他是什麼人和有什麼事了。

  「你認識那位男士吧?」

  「沒關係。我確定他是我阿姨的朋友。」

  凱琳可能用他拍過廣告,也許他正好在這個地區,得知她來水療館度假,於是決定過來打聲招呼。如果不是那樣,那麼就是猛男待業中,希望凱琳會喜歡上他而給他一份工作。

  艾薇很同情演員,因為演藝界的競爭非常激烈,許多決策過程都非他們所能控制,在好萊塢出人頭地的機率微乎其微。她決心盡力幫忙。等他來到大約一公尺外時,她伸出手自我介紹。「我叫狄艾薇。」啊,他是演員錯不了,他把那種深沈憂鬱的神情掌握得絲毫不差。

  他握住她的手。「我叫雷藍柏。」他低沈的嗓音裡透著悅耳的南方腔。

  天啊,他的眼睛好迷人,顏色就像拂曉的天空。她無法想像他在廣告裡拿著一卷衛生紙。炸藥,也許,但不會是衛生紙。

  他的肢體語言引起她的興趣。他轉身背對櫃檯,接著視線緩緩掃過大廳。她有種奇怪的感覺,他在記住每張臉孔。

  「你是我凱琳阿姨的朋友嗎?」

  「對。」

  沒有進一步的說明,一點也不添枝加葉。

  「你是演員,對嗎?」

  那個問題太出乎意料,他忍不住微笑起來。「不是。」

  「哦……我以為……那麼你的職業是?」天啊,別人問她那個問題時她都覺得很討厭,何況,跟她說話時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的猛男怎麼付房租真的不關她的事。

  「我是木匠。」

  不可能。「木匠?」

  「嗯哼。」他拖長著語調回答,直直地望著她的眼睛。她感到臉頰發燙,希望自己沒有臉紅。他確實有很奇特的魅力。

  凱琳說得對,她真的需要重新開始約會了。她顯然太久沒有和異性來往,如果連這樣的粗人都能影響她,那麼真的是太久了。

  「木匠。」她重複。「好。」她可以配合。「你替我阿姨工作過?」

  「沒有。」他又在觀察進入大廳的人。「我必須跟她談談。」他不耐煩地說。「這事很重要。她在哪裡?」

  「我無法確定,」她說。「但我打算查出來。」她轉身繼續在背包裡翻找,一個可怕的念頭突然浮上她的腦海。她差點大聲呻吟。「是不是我阿姨要你來這裡跟我見面?」

  凱琳又在玩她做媒的老把戲了,艾薇心想。她有點驚訝阿姨的厚臉皮。她以為上次跟凱琳的談話已經終結了這種把戲。阿姨保證,事實上是發誓,再也不嘗試替她安排約會。

  艾薇不客氣地說:「凱琳今天不在,如果你在這個地區,可以明天再來試試。」

  他沒有接受暗示,識相地離開。她繼續找尋手機,努力漠視他魁梧的存在。她終於找到手機把它掏出來。立夫開始搖頭。「有什麼問題嗎?」她問。

  「烏托邦裡沒有問題,但在館內使用行動電話會引來不贊同的皺眉。」他指向櫃檯角落的警示牌。

  她掀開手機蓋,按下速撥鍵打給凱琳的手機。「那麼我猜你最好開始皺眉頭吧。」

  藍柏喜歡她的反應。有魄力,他心想。真令人料想不到,有雙不可思議藍眼睛的加州人工美女意然有骨氣。

  凱琳的語音信箱在鈴聲一響後出現,那表示手機仍然在充電或收不到訊號。她接下來打給東寧姨丈。他接起電話,一聽到她的聲音就開始數落她沒有在她阿姨出發前打電話去。

  「你知道她沒接到你的電話會擔心。」

  「對不起。」她說。「凱琳離開洛杉磯後,你有沒有和她通過電話?」

  「沒有,但我不指望她會打給我。我們在洛杉磯道別,她不肯讓我送她去機場。」他說。「我答應過不會打電話去水療館煩她,她是去那裡放鬆和思考她的……優先考慮事項。但我確定她會想跟你說話。打電話給她,別忘了告訴她我愛她。」

  東寧姨丈不知道她在烏托邦。艾薇正要說明她在最後一刻決定加入凱琳,但隨即改變心意,她不想讓東寧為她仍然希望只是陰錯陽差的事煩惱。

  「如果她沒有接電話,別擔心,她可能正在接受按摩之類的。」

  大廳開始擁擠起來。十幾個人吵吵鬧鬧地走進來。艾薇用手摀住另一隻耳朵。「東寧,公司有沒有狀況?辦公室有沒有打電話給你?」

  「沒有。」他說。「你認為會出狀況嗎?今天早上我和貞玲通過話,一切正常。『摘星』不會在兩個星期內垮掉,你和凱琳通話時叫她別再擔心了。」

  「好,我會的。」她說。「我再打給你,東寧。再見。」

  她結束通話,望向立夫。「我想要見你們的經理。」

  那個要求似乎冒犯了立夫。他渾身一僵,語氣尖刻起來。「我向你保證,康經理會告訴你我剛剛告訴你的話。房間都訂滿了。以為我們有保留房是錯誤的想法。我會很樂意協助你在亞斯本找到合適的住處。那些地方當然不能與烏托邦相提並論,但你可以利用本館的日間療程。我相信你一定會喜歡我們的舒壓熱石按摩,很能使人神清氣爽。」

  他的語氣充滿紆尊降貴的意味。她對他的暗示沒有興趣,她只想找到她的阿姨。壓抑怒氣並不容易,但她做到了。她從來沒有利用她的工作來排除障礙,也不打算從現在開始,但那股衝動真的很難抗拒。她很想在立夫面前亮出證件,那時他肯定不會再這樣倨傲怠慢。但她不能冒充聯邦調查局探員,因為她實際上只是整天在地下室裡打字。何況,那不是真正的聯邦調查局徽章,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會知道。

  她突然發覺她把沮喪和怒氣發洩在無辜的接待員身上,立夫不過是克盡職責罷了。也許凱琳忘了時間,也許她在那個山莊遇到電影明星而不願離開。

  一定是那樣的,阿姨忙著拉關係而忘了打電話。但艾薇的憂慮還是揮之不去。凱琳為什麼要取消她在烏托邦的訂房?

  「我真的必須見你們的經理。」

  立夫動也不動。

  藍柏靜靜地說:「照小姐的話做。」

  「康經理到樓下的郵件室去處理一個包裡了。」

  「去跟他說雷藍柏又來了,想要再次和他談談。我們在他的辦公室等。」

  不是藍柏說的話,而是他說話的方式使立夫採取行動。他從櫃檯邊退開、轉身,沿著走廊往前慢跑。

  藍柏不給艾薇發問或爭辯的時間,他把她的東西塞回背包裡,抓住她的手就拖著她往前走。「來,我知道路。」

  「我能夠處理這件事,雷先生。你不必--」

  「叫我藍柏。」他帶她到櫃檯後方,然後沿著一條鋪著紅地毯的長廊往前走。

  她甩掉他的手,杵在經理室門口。

  「好了。我要得到幾個答案。」她說。「首先,你到底是怎麼認識我阿姨的?」

  他不答反問:「你為什麼不對你的姨丈說你的阿姨失蹤了?」

  「我不希望他擔心,我無法肯定她失蹤了。」

  「那麼她在哪裡?」

  問得好。凱琳可能在山頂上的某個地方玩得不亦樂乎,讓艾薇擔心她擔心得要死。不,凱琳絕不會那麼不為他人著想,事情很不對勁。

  「我不知道她在哪裡,但我要打幾通電話,設法找到她。」

  「她為什麼取消訂房?」他問。「接待員說一個女人打電話--」

  「一定是水療館搞砸了我們的訂房。你不必在這裡閒蕩,如果你想要留下電話號碼,我一定會轉交給凱琳。她隨時有可能帶著某個離譜的藉口走進大廳。」

  她根本不相信自己剛剛說的話,但希望他會相信而離開。

  「那麼我陪你等到她抵達。」

  她放棄。那個傢伙比她還固執。等找到阿姨後,她會查明他的企圖。

  十分鐘過去,康經理仍然不見蹤影。

  「姓康的動作真慢。你打你的電話,我去找他。」藍柏說。「別亂跑。」

  艾薇等他離開辦公室、關上房門後,才打電話回家裡的答錄機。她希望凱琳有留言交代她的行蹤,但是沒有。艾薇接著打她的辦公室語音信箱,但同樣沒有阿姨的留言。

  現在該怎麼辦?她在情急之下打去「豬舍」。也許,只是也許,凱琳跟瑪歌或路易或梅爾通過話。

  接電話的是瑪歌。「真高興你打電話來,艾薇。你不會相信的!我打電話給你鄰居的看護--」

  「瑪歌。」艾薇打岔。「你可以等一下再告訴我,我現在有個問題需要你幫忙。」

  「你一定要聽聽我查到什麼,」瑪歌堅持。「畢大太髖關節骨折。」

  艾薇的神經瀕臨崩潰,但她知道瑪歌在談完畢大太之前不會讓她插嘴。

  「很遺憾。」

  「她在兩個星期前骨折,後來並發肺炎,差一點死掉。但照顧畢太太的美玲告訴我抗生素終於發揮功效,看來她會逐漸康復。真令人吃驚,因為畢太太匕經九十幾歲了。」

  「你跟我說這個做什麼?」她按摩著額頭問。

  「你不明白嗎?畢太太不可能開車出去,她在住院。有人偷了她的車,偷車賊急著離開停車場時差點撞到你。車子被丟棄在埃姆街,因為違規停放,所以遭到拖吊。你高不高興知道畢太太沒有企圖撞死你?」瑪歌笑著補充。

  「瑪歌,我需要幫忙。你先聽我說,我的阿姨失蹤了。」

  她把她知道的事都告訴她。「有個男人在這裡等著要跟凱琳談話。他不肯告訴我他怎麼會認識她和找她有什麼事。他是那種剛強堅毅、沈默寡言型。用電腦查查他的名字好嗎?他有種特殊的氣質。他的名字叫雷藍柏。」

  「你說特殊的氣質是什麼意思?」

  「他說他是木匠,但看起來不像。」

  「木匠看起來應該是怎樣?」

  「少來了,瑪歌。看看系統裡有沒有他的資料。」

  「我正在輸入名字。你要找交通違規罰單之類的嗎?」

  「我不知道我要找什麼。」她承認。「他有種神態。最初看到他穿過大廳時,我認為他一定是演員,但後來,我注意到他在觀察來來往往的人。我認為他可能是……危險份子。」她歎口氣。「也許是我反應過度,因為我太擔心凱琳了,這樣行蹤不明實在不像她的作風。查查那個名字好嗎?」

  「天啊,艾薇。你認為他是罪犯?」

  「我不知道……」

  「哇。」

  「怎樣?你查到了什麼?」

  「乖乖。你的藍柏不是罪犯。」

  「他不是我的藍柏。」

  「他以前替政府工作。等一下,我還在看。哇!聽好了,他的檔案被歸入機密級。」

  「機密級?」她大感意外。

  「我在設法進入……啊,有了。我會因此工作不保,你也是。」

  「我知道。趕快告訴我你看到什麼,好嗎?」

  「雷藍柏在海軍陸戰隊服過役。光榮退役。」她補充。「據檔案裡說,他還在陸戰隊時就被吸收了。」

  「被誰吸收?」

  「不知道,上面只說是特勤隊。有一大堆數字和縮寫,但我不知道它們代表什麼。」她把資料念給艾薇聽。她突然停下來,然後說:「他在休假中。」幾秒鐘後,她衝著電話大聲歎息。「它不肯給我更多的惰報,因為我沒有使用機密檔案的許可。等一下!我在點一張舊的相片證件。啊,有了。」

  「怎樣?」

  「我想我戀愛了。」

  「別思春了。」艾薇說。她描述藍柏的長相。

  「我想是同一個人。他來自路易斯安那州。他有家人在那裡,他的妹夫是司法部檢察官。」

  她又念出一些細節,然後說:「看來他在陸戰隊時出過不少任務。等一下,這裡有些有趣的東西。其中一項任務是關於在中東營救人質,但聽好了,儘管左手臂複雜性骨折,雷藍柏還是完成任務。」瑪歌默默地閱覽其餘的紀錄,然後說:「除了陸戰隊的任務外,它什麼也不肯告訴我。要不要我去找寇湯姆?他令我害怕,但我可以為你犧牲。我相信他一定能進入雷藍柏的檔案。」

  「不,別找他,至少先讓我考慮清楚。」

  「出了什麼事?」瑪歌問。「雷藍柏找你凱琳阿姨有什麼事?」

  「不知道。聽著,瑪歌,凱琳從亞斯本機場打電話給我時,她說水療館派了一個司機去接她和另外兩個女人到一處山莊過夜。凱琳說水療館發生水管破裂之類的問題。司機的名字叫艾蒙克……或蒙艾克,我不確定是哪一個。我只知道這麼多。我記得凱琳還提到司機有英國腔。查查那個名字,如果有什麼發現,打我的手機給我。」

  「你知不知道美國有多少姓艾的人?」

  「但蒙克這個名字沒有那麼常見……除非它只是綽號。」

  「好吧,」瑪歌說。「告訴我你在水療館的房問號碼,以防萬一手機聯絡不到你。」

  「我不會住在烏托邦,因為我的訂房被取消了。」她說。「凱琳說她住在水療館擁有的一棟別墅。希望她還在那裡,否則……」

  「別自尋煩惱。你的阿姨可能湊巧碰上比水療更酷的東西。她會跟你聯絡的,你到時就知道。我馬上就開始搜尋艾蒙克或蒙艾克。」

  瑪歌剛剛掛斷電話,電話鈴聲就再度響起。人事部主任打來提醒她還沒有遞交假單。她花了十分鐘尋找和填寫,然後親自送到人事部。直到下午三、四點,她才有機會替艾薇進行搜尋。

  輸入艾薇給她的第一個名字和按下搜尋鍵之後,瑪歌叫住正要去吃午餐的梅爾和路易,把凱琳的事告訴他們。路易確信凱琳那個工作狂回洛杉磯去了;梅爾認為凱琳可能是在科羅拉多州遇到友人,打電話去水療館留言給艾薇,但水療館把留言放錯地方或刪除掉了。

  「我在大飯店住宿時從來沒拿到過我的留言。」他說。

  「她可能找到比整天泡泥漿更有意義的事可做,於是把艾薇忘得一乾二淨。」

  「凱琳才不會那麼不為他人著想。」瑪歌反駁。「她和艾薇真的很親。」她正好轉向電腦螢幕,注意到警報在閃。「什麼……」她捲動螢幕,看到粗體大字的優先碼。她再次對梅爾和路易大叫,邊著急地閱讀訊息。

  「我的天啊!」

  瑪歌跳起來,開始跑向寇湯姆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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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康帝明經理穿著白色西裝走進辦公室,對坐在辦公桌後面的艾薇自我介紹。他矮小精悍,說話嗲聲嗲氣。

  「找到你的阿姨沒有?」

  藍柏在這時走進來。艾薇看到他關上房門,然後靠在門板上。當他交抱雙臂時,她注意到他左刖臂上有一道大約兩寸長的淡淡疤痕。她怎麼會以為他是演員?她的直覺怎麼會那麼離譜?

  她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經理身上。「還沒有。我可以請問你幾個問題嗎?」她問。

  「當然可以。」

  康帝明坐到面對辦公桌的椅子裡,蹺起二郎腿,開始用拇指和食指拉直長褲的摺痕。

  「你們一向都有派員工去機場接客人嗎?」

  「當然有。我們不希望客人被迫自行尋找交通工具或提行李而感到不便。」

  「昨天有沒有派人去機場?」

  康帝明微笑。「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你對一連串的取消記房感到奇怪,對不對?要知道,最後一刻取消訂房在烏托邦是很不尋常的。房間在幾個月前都被預訂一空,但有些比較著名的客人確實會發生最後一刻行程衝突的情形,所以我們盡量與人方便。」

  (缺144,145頁)

  上的別墅。她說那個人的名字叫艾蒙克,還說他說話帶英國腔。」她轉向康帝明問:「有沒有員工--」

  「有英國腔?恐怕沒有,有人在惡作劇。」他說。「昨天我沒有派司機去機場。也許你的阿姨被告知錯誤的消息。」

  藍柏拿起康帝明桌上的電話開始撥號。他背對著艾薇低聲說話,但她還是聽到他說的每個字。

  「諾亞,我是雷藍柏。對,我要說什麼。別打岔,仔細聽。我在亞斯本郊外一家名叫烏托邦的水療館。蒙克回來了。看來他這次同時接三份工作,一定是想創某種紀錄。」

  艾薇推開椅子站起來。她把手伸進背包裡時,藍柏說:「你最好叫部隊來。我們都知道他們不會有任何發現,但你或許還是該按常規辦事。已經來不及了,」他補充,語氣現在充滿敵意。「他已經得手了。」

  他掛斷電話,開始往房門走,但在半途被她叫住。

  「你要去哪裡?」她問。

  他繼續走。「我已經叫人來幫你了。」

  「什麼人? 警察嗎?」

  「不,聯邦調查局。」他在門口停下。「諾亞是我妹夫的朋友,他很瞭解蒙克。他到達這裡後會解釋給你聽。」

  「你認為聯邦調查局能找到我阿姨?」

  他沒有告訴她他認為她的阿姨已經死了,如果一切順利,探員就會找到屍體……除非蒙克把屍體留給野獸。

  「對啊。」

  「跟我說實話。」

  「好。」他說。「我認為他們一定會搞砸。」

  他惡毒的語氣令她吃驚。「為什麼?」

  「因為他們是聯邦調查局。」

  她不便深究。「你要去哪裡?」她重複。

  「查看幾個可能住,但我懷疑會有所發現。」

  「然後呢?」

  「回家。我要回家去。」

  如果有槍,她會考慮開槍射他的腳。他真是差勁。「在告訴我蒙克的事之前,不准你走。」

  「聽著,小姐。我現在是愛莫能助。我以為我搶得先機,但我還是遲了一步。我已經替你來幫手,所以稍安勿躁,讓他們好好做份內的工作。」

  他走出辦公室時,艾薇轉向康帝明。「我要跟我阿姨同行的那兩個女人的姓名、住址、電話號碼和任何其他相關資料。如果我沒有在兩分鐘內拿到那些資料,我發誓我會把這個地方拆了,還會以妨礙公務逮捕你。馬上把我要的資料弄來。」

  她掏出她的聯邦調查局證件在他面前晃了晃。康帝明眨了兩下眼睛,然後衝向他的電腦去找她要的資料。「不合常規,」他咕噥。「太不合常規了!」

  艾薇抓起背包甩到肩上,跑出去追藍柏。

  她在他經過接待櫃檯時追上他。大廳現在擠滿了進來的客人,她不得不繞過三群人才能接近他。終於抵達他身邊時,她抓住他的上臂,試圖使他停下來。

  那個可惡的傢伙甚至沒有減速,他拖著緊抓不放的她繼續前進。她注意到他遇上人不閃不避,人們會自動讓路給他。她站穩腳跟,抓得更緊。如果她有長指甲,每一根恐怕都折斷了。他的皮膚溫暖,顯示他並非冷血動物,但他的肌肉堅硬如岩石。

  「你可不可以停下來? 我必須和你談談。」然後在他仍然沒有減速時,她又說:「拜託,藍柏。我需要你的幫助。」

  該死,她聽起來好像快要哭了。他幫不了她,但她太天真而無法瞭解,她可能是生長在溫室裡的花朵,不可能知道如何應付現實世界。無論喜不喜歡,她都即將發現人生未必總能盡如人意。

  「我幫不了你。」

  「你在電話裡說已經來不及了是什麼意思?」

  「這個讓聯邦調查局來解釋。有沒有人是你可以打電話找來陪你的?能夠照顧你的家人或好友?」

  艾薇戛然止步。天啊,他真是麻木不仁。「你認為我的阿姨死了,對不對?」

  他沒有立刻回答,但他的表情好像在評估她能承受多少真相。他擔心她會情緒崩潰嗎?

  「我不會崩潰的,回答我就是了。」

  他靠近一步。「對,我認為你的阿姨和其他兩個女人已經死了。」

  她放開他的手臂,往後退一步。「為什麼?你為什麼那樣想?」

  「有沒有人是你可以……」

  「打電話找的?」她惡聲惡氣地說。「凱琳阿姨和東寧姨丈是我僅有的親人,在得到所有的事實前,我不會像你對我這樣把我姨丈嚇得半死。告訴我你是怎麼認識這個蒙克的。」

  「狄小姐?」

  立夫在叫她。她轉身看到接待員手持一支家用電話在示意她靠近。

  不可能是瑪歌,她心想。她的朋友會打她的手機。那麼會是誰?凱琳……也許是凱琳打來的。艾薇突然好害怕,怕到喘不過氣來。拜託,一定要是凱琳。

  她在繞過兩個人時背包掉了。她急著去接電話,沒有把它撿起來。

  立夫在她接近櫃檯時說 「對方說是急事。」

  藍柏拎著她的背包跟過來。他看到她抓起話筒,然後聽到她說:「凱琳嗎?」

  「抱歉,親愛的,我不是凱琳。」

  親暱的稱呼和女人的輕聲細語令艾薇心頭一驚。「你是誰?」她問。

  「我是誰此刻不重要,但你的凱琳很重要,對不對?她在我們的手裡。想不想再看到她?」

  女人的聲音悶悶的。艾薇不認為她以前聽過那個聲音。

  「你們把她怎麼樣了?她還好嗎?如果你傷害她……」

  「蠢丫頭,閉嘴聽好!」女人命令。「我只說一次,所以聽仔細了。你的合作與否關係到三條人命。我在櫃檯留下一個寫有你名字的牛皮信封,就在你的左手邊。唷,別轉身。」她用令艾薇起雞皮疙瘩的低吟聲說。「如果你看到我,所有的規則都會改變,你可憐的凱琳和她的新密友就得付出代價。」

  艾薇渾身一僵。「你在哪裡?」她低聲問。

  「這裡。」女人回答。「我在看著你。你想要看,對不對?」她大笑。「別掃興!壞了我的遊戲。把地圖拿起來,艾薇。這才乖。看到那隻手表沒有?把它戴上。快點!」

  艾薇連忙拿起男用運動表戴到手腕上。

  「乖。」女人說。「現在攤開地圖,找到我替你做的紅色小叉叉記號。動作快。」

  艾薇用肩膀夾住電話,攤開地圖,開始找尋記號。她向前傾身,想要看清櫃檯後方花岡石牆壁上照現的臉孔時,電話掉了。

  藍柏伸手繞過她撿起電話,她把電話從他手中搶過來。

  「笨手笨腳。」女人斥責。

  「對不起。」

  藍柏密切觀察艾薇。她的臉上血色盡失,指節泛白地緊抓著電話。他忍不住摟住她的肩膀,擔心她從電話中聽到的事會令她承受不了。他不擅長安慰女人,事實上也從未嘗試過,但現在覺得非試不可。

  「啊,真體貼。」女人嗲聲嗲氣地說。「他是你的情人嗎?」

  她心慌意亂,無法思考。「對……不是。」

  女人大笑。「他是什麼人?」

  「無足輕重的人。」

  「真的嗎?」

  艾薇說出她想到的第一個理由。「他是演員,替凱琳拍廣告的。我會打發他走。」

  「不,不要那樣做。他加入遊戲了,親愛的。現在只有他知道你找不到凱琳,我們不要他多問或報警。何況,他和你一起玩尋寶遊戲會比較好玩。但不可以再有其他人。你告訴任何人,我們都會知道。從掛斷這支電話起,我們會監視你的一舉一動。你要告訴經理凱琳打電話來報平安。然後你要從皮包裡拿出你的手機,在走出大廳時把手機扔進噴水池裡。明白嗎?」

  「明白。」

  「向你男朋友要他的手機。讓我看到你那樣做。」

  她轉向藍柏。「把你的手機給我。」

  「我沒有手機。」

  她衝著電話裡說:「他沒有手機。」

  「我們會知道你們是不是在撒謊。但那真的不要緊,反正你們要去的地方收不到訊號,但我還是想看到你扔掉你的手機。」

  「好,我會扔的。凱琳還好嗎?她--」

  「她沒事……目前沒事。如果你不希望她出事,就乖乖照我的話做。」女人的語氣變得冷淡尖刻,但隱隱約約透著興奮。「找到紅色叉叉沒有?」

  「有,看到了。」

  「按照我寫在底下的指示去做。你們有整整兩小時的時間趕到那裡。」

  「但那裡離這裡至少有三小時的車程,不可能的!又不是說有任何道路--」

  「我說了兩小時。」女人打岔。「一百二十分鐘,艾薇,多一分鐘也不行。你沒有聽到我的話嗎?」

  「有,但是萬一我們無法及時趕到呢?萬一我們遲到了呢?」

  女人大笑。「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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