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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莉莎‧克萊佩]小姐與警探(鮑爾街系列2)(全文完)

小姐與警探(鮑爾街系列2)作者:莉莎.克萊佩
 
自從弟弟死於獄中,辛蘇菲便只有一個目標:
找到那個送弟弟入獄的警探——康若石爵士。
她決心要摧毀他的名聲,並讓醜聞傳遍倫敦的大街小巷。
因此她想辦法獲得他的信任,住進他的屋子,走入他的生命之中。
然而她隨即發現,他似乎並非她想像中那種鐵石心腸的惡魔……
日子一天天過去,蘇菲知道康若石已漸漸深陷愛河,
卻沒有信心能夠愛上他。而她更從未意料到,他竟會執起她的手向她求婚……

 

第一章

  他一定是很久沒和女人上床了。

  除了這個理由,康若石爵士實在無從解釋為什麼面對辛蘇菲時,他會有這樣的反應……如此過於強烈的反應,讓他不得不利用書桌遮掩突如其來又無法控制的勃起。他滿懷疑惑地仔細觀察眼前這個女人,思索光是外貌就能夠點燃他熊熊欲火的原因。從來沒有人能如此這般地乘虛而入。

  她擁有一頭蜜色秀髮與湛藍的眼眸,外型之甜美無法否認,但她卻另具超越膚淺美貌的特質,彷佛某種強烈的熱情潛伏在端莊的外表下。若石和許多男人一樣,對隱藏於內的部分比外表更感興趣。而辛蘇菲顯然是個蘊藏許多秘密的女人。

  他努力而專注的看著佈滿歲月刻痕的紅木桌面,沈默而費勁地控制突如其來的情欲反應,命令體內的熱焰平息下來。接著,他抬起頭,面對她飽含深意的目光,繼續保持沈默。很早之前他就已經明瞭,沈默是最佳利器。沈默會讓一般人感到不安——人們會在想盡辦法打破沈默的過程中,無意間洩漏過多的自我或秘密。

  然而,辛蘇菲不像一般女人因為害怕沈默而喋喋不休。她謹慎地凝視他,一言不發。顯然,她打定主意要與他較量誰的意志力較強。

  “辛小姐,”最後是他開口。“我的屬下告訴我,你不肯說明來訪的目的。”

  “如果我說出原因,他必定不會讓我踏入這兒的門檻。老實說。我是來應徵你登廣告徵求的職位。”

  工作使他閱歷豐富,若石已經很少會對事情感到訝異,但她想要到鮑爾街工作的念頭,卻讓他錯愕萬分。看來她並不瞭解這份工作的內容。“辛小姐,我要找的是一名助理,此人還必須兼任書記員和檔案管理。鮑爾街不適合女性。”

  “你所刊登的廣告內容並沒有寫明這位元助理一定得是男性,”她指出。“我懂得閱讀,書寫,管理家務和記帳。為何你不該考慮讓我擔任這份職務?”

  她恭敬的語調裏隱含了對他的質疑,若石為此著迷又略感不安,不禁懷疑兩人之前是否見過。不,如果見過,他一定會記住。但是她身上卻又流露出奇特的熟悉感。

  “請問你的芳齡是?”他唐突地問。“二十二?或是二十三?”

  “我已經二十八歲了,爵士。”

  “是嗎?”他不相信,她太過年輕,不可能已達到這被認為是老處女的歲數。

  “是的,千真萬確。”她似乎為此感到好笑,便走到他的書桌前,前傾身子,伸出她的雙手。“看見沒?你通常可以從女性的手看出她的年紀。”

  若石仔細審視那雙絕非想藉以表現而置於他面前的小手,那的確不是一雙小女孩的柔荑,而是屬於做過粗活的能幹女性。儘管指甲清理十分潔淨,卻銼得很短,幾乎碰到指甲肉。十指留有意外割傷的疤痕,一個新月形的燙傷痕跡更是使用烤盤或湯鍋的結果。

  蘇菲坐回原位,光線輕柔地滑過她豐軟的蜜色棕發。“其實你也和我原先的想像不同。”她對他說道。

  若石的一道眉毛揚了起來,譏誚地詢問:“哦?”

  “我本以為你會是一位年長而發福的紳士,頭戴假髮、嘴銜煙斗。”

  這話引得他低啞地笑了幾聲,而後醒覺自己似乎已很久沒有發出這樣的笑聲。出於自己也不十分明白的衝動,他接著問:“發現事實與想像完全兩樣,令你感到失望嗎?

  “不。”她回答,呼吸似乎有些急促。“我並沒有覺得失望。”

  辦分室內的溫度突然升高到快要沸騰,若石不禁對她是否受到自己吸引,感到有些好奇。他年近四十,外表變符合他的年紀,黑髮開始摻雜銀絲,持續多年的辛勤工作及缺少睡眠在身上留下痕跡,只顧著往前衝的生活步調,更讓他身材削瘦。

  他不像一般同齡的已婚男人擁有心滿意足且養尊處優的外貌。當然,一般人也不會像他這樣,三更半夜仍在街上奔走,調查謀殺與搶案、探訪監獄以及鎮壓暴動事件。

  他發現蘇菲正用評詁的眼光環視整間辦公室,這兒的擺飾非常簡樸,一面牆上貼滿地圖,另一面則是整排的書櫃。室內僅有的裝飾是一幅畫,畫中描繪巨石、森林與河流,灰暗的山丘在遠方隆起。若石經常在面臨困難與緊張的時候注視圖中影致。畫中冰涼而沉靜的幽暗色調總能撫平他的煩躁。

  他突然回到眼前的面談。“辛小姐,你是否帶了推薦函?”

  她搖頭。“我的前任雇主可能不會推薦我。”

  “為什麼?”

  她冷靜的面具終於裂開,臉上浮現一抹緋紅。“這些年來我一直替一位遠親做事,在我雙親去世後,她讓我住在她的房子裏,雖然她並非富有。為了回報她的善心,我必須做所有女傭該做的家事雜務。我相信恩娜表姐很滿意我的工作成果,直到……”接下來的話梗在她的喉嚨說不出來,冒出的汗水更讓她的肌膚呈現珍珠的閃亮光澤。

  擔任鮑爾街治安官十年來,若石聽過各種不幸、災禍或人間悲劇,雖然他並非鐵石心腸,卻必須學會更與那些前來向他懇示請願的人保持適當的情感距離。可是蘇菲的焦慮卻使他瘋狂地想要上前安慰她。老天爺!他不悅而驚訝地想著,奮力想要戰勝胸中翻湧而上、但不應該出現的保持欲。

  “辛小姐,請繼續。”他簡短地說道。

  她頷首,深吸口氣。“我做錯了一件很嚴重的事情——我的愛人,這是第一次……他是村子附近一個大戶人家的賓客……我在外出散步葉認識他。從來沒有人像他那樣追求我,因此我很快陷入愛河,然後我們——”她突然住口,並移開視線,無法再看著若石。“他保證會跟我結婚,而我竟然蠢到相信他。當他對我感到厭倦後,便毫不猶豫地拋棄我。當然,我現在已經明白,以他那樣地位的人說要娶我為妻,本來就是天方夜譚。”

  “他是個貴族?”康若石問道。

  她注視裙子的膝蓋部分。“不完全是,他是——是一個貴族家庭的么子。”

  “他叫什麼名字?”

  “我不想說出名字,爵士。一切都已經過去,我僅能告訴你,那幢大宅的女主人將這件事告訴我的表姐,同時也揭露那男人已婚的事實。不用說,整件事是個醜聞,恩娜表姐命令我離開。”蘇菲緊張地撫平衣服,手掌拂過膝蓋上方的布料。

  “我知道這是違反道德的行為,但我向你保證,我現在不會那麼容易就受到……誘惑。如果你能忽略這段過去——”

  “辛小姐,”直到她再次看著他,康若石才繼續說:“如果我因為這事情而責備你,未免太過虛偽。每個人都有可能犯錯。”

  “你就絕對不會。”

  這句話讓他露出苦笑。“不,尤其是我。”

  她的藍眼閃著警覺。“怎樣的錯誤?”

  如此的問話令他感到好笑。他喜歡她的無畏,以及其下的脆弱。“辛小姐,這個你沒有必要知道。”

  她緩緩一笑。“那麼我依然認為你未曾犯過錯誤。”

  那笑容就像女性在經歷一場熱情歡愛之後餘波蕩漾時、臉上會有的笑容,極少女性擁有這種與生俱來的性感,如此渾然天成的熱情,會使男人感覺自己像農場裏的種馬那般強壯。

  若石驚愕地趕忙將注意力放回桌面,不幸的是,這樣也無法消除在他腦中翻湧的可怕想像。他想要越過書桌,讓她躺在平滑的紅木桌面上,將她剝得一絲不掛,他想要親吻她的胸脯、腹部和腿……分開她腿間的毛髮,將臉埋在那帶有特殊味道的山谷間,舔她、吸吮她,直到她發出充滿狂喜與歡愉的叫聲。當他再讓她準備好接受自己時,便會解開長褲,並深深埋入她體內,不斷地抽刺,直到狂烈的欲望得到滿足,然後……

  若石對自己如此缺乏自製力感到憤怒,手指開始敲著桌面,並試圖回想原本的對話內容。

  “在我們談論我的過去之前,”他說。“最好先把重點放在你這邊。告訴我,你是否曾因這場關係而懷孕生子?”

  “沒有,爵士。”

  “你很幸運。”他說道。

  “是的。”

  “蕭夏郡是你的出生地嗎?”

  “不,我和我弟弟在瑟文河附近的小鎮上出生。我們……”蘇菲停頓一下,臉上覆蓋一層陰霾,若石意識到這部分的往事帶給她許多痛苦。“我快要十三歲時父母因船難去世,我和弟弟成了孤兒。我父親是個子爵,但只有一點土地,我們沒有資本繼續經營那片產業。沒有親戚有能力或意願照顧兩個貧困的孩童,有些村人便輪流收留我的弟弟。但是我……”她略微遲疑,更加小心地繼續說:“我和弟弟約翰缺乏管教,我們在村裏到處胡鬧,後來因為在當地的麵包店偷竊而被抓,之後我就被送去跟恩娜表姐一起住。”

  “你弟弟呢?”

  她望向遠方,態度變得不太自然。“他已經死了。爵位無人繼承,家族的土地也因為沒有具資格的男性繼承而被擱置。”

  若石善於敏銳地察覺他人的悲痛,他立即明瞭到,無論她弟弟發生了什麼事情,一定在她心中留下很深的傷痕。“既然你父親曾是子爵,那麼我應該稱呼你‘蘇菲小姐’。”

  對此稱謂,他只得到一絲苦笑做為回應。“或許吧,但是如果我堅持要得到這種形式上的稱銜,未免太過自命不凡了,不是嗎?我被稱為“蘇菲小姐”的日子已經過去,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找到合適的工作,或許能夠重新開始。”

  若石更慎重地加以考慮。“蘇菲小姐,我無法昧著良心雇用一名女性擔任助理,撇開其他事情不談,你必須記錄載運犯人來往新門監獄的囚車裏載了哪些人,並且整理所有鮑爾街警探帶回來的報告,同時自每天聚集在這棟建築物內的各種粗鄙怪人口中獲取證言。這種工作內容會令女性難以忍受。”

  “我不介意,”她沈著地回答。“就如我之前說明的,我既不需要保持,也並非單純無知。我已經不年輕,也無須維護任何名譽或社會地位。有許多女性在醫院、監獄和救濟院工作,也會遇上絕望或目無法紀的人。我和她們一樣有能力做好這樣的工作。”

  “你不能做我的助理。”若石堅定地說,並在她試圖開口時,揚起手要她安靜。“不過,我之前的管家才剛退休,我很樂意雇傭你取代她。這是更適合你的工作。”

  “除了擔任你的助理,”她承認。“我還可以做些家事。”

  “你打算接下兩份差事?”他用禮貌而嘲諷的口吻問她。“你不覺得這對一個人來說是太過沉重的負擔?”

  “人們都說你一個人可以做六個人的工作,”她立刻回擊。“如果這是真的,我當然有能力完成兩個人的工作。”

  “我並未提供你兩份差事,只提供其中一項——也就是管家的工作。”

  奇怪的是,他獨斷的聲明竟讓她露出笑容。她的眼中出現不容錯認的挑釁,但性質偏於友善,彷佛知道他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她離去。“不,謝謝你,”她說。“如果得不到我想要的,我寧願什麼都不要。”

  若石整肅臉色,露出即使是最幹練的鮑爾街警探險都會敬畏的表情。“辛小姐,顯然你並不瞭解自己可能面臨的危險。一位迷人的女性根本不應該接觸那些罪犯,那些人的偏差行為小自胡鬧搬弄是非,大至連我都無法形容的惡行。”

  她對這敍述依舊顯得無動於衷。“我的四周有上百名執法人員,包括巡警、騎警,以及鮑爾街警探。我敢說,在這兒工作,比在攝政街購物更為安全。”

  “辛小姐——”

  “康爵士,”她打斷他話的同時站起身來,雙手撐在他桌前。當她朝他傾身的時候,高領的衣服並未露出什麼,不過假如她穿的是低胸衣著,胸脯便會一覽無遺地展現在他面前,如同水果盤一兩顆多汗誘人的蘋果。若石不堪這想法的刺激,竭力將注意力放在她臉上。她的雙唇彎起,露出淺淺的微笑。“試用我不會帶給你任何損失,”她強調。“給我一個月的時間證明我的能力。”

  若石專注地看著她。在她展現的魅力之下含有某種意圖,她似乎企圖操縱他以達到目的——而且大致成功了。但是天曉得她為何如此渴望替他工作?他突然瞭解,除非找出她的動機,他無法讓她離開。

  “如果我的工作無法令您滿意,”她說。“你隨時可以雇傭其他人。”

  若石的理智是出了名的。雇用這名女性,會非常不切實際,甚至愚蠢。他清楚知道鮑爾街的其他人會怎麼想。他們會認為他的決定來自她的外表,更令人不爭的事實是,他們的想法一點都沒錯。他已經很久沒有如此受到一個女人的吸引了。他希望能將她留下,隨時欣賞她的美貌與聰慧,發掘她是否會對他的興趣有所回應。他的理智一直在衡量這個決定的得失,但無法遏止的男性本能已經侵蝕了他的思考能力。

  在他身為治安官的職業生涯中,欲望頭一次戰勝理智。

  他皺著眉頭,挑出一迭紙遞給她。“你聽過《罪案實錄》嗎?”

  她審慎地接過那迭雜亂的紙張。“我想,那應該是警用週報嗎?”

  他點頭。“報上列有在逃罪犯的描述,以及他們所犯罪狀的細節。那是鮑爾街警探逮捕犯人時最有幫助的工具,尤其是那些來自管轄範圍以外地區的罪犯。你所拿的那迭紙有來自英格蘭各地的市長和治安官送來的報告。”

  蘇菲流覽最上頭幾篇摘記,大聲念出來:“葛亞瑟,職業為鐵匠,約五尺十寸高,黑色鬈髮,女性化嗓音,大鼻子,被控在雀斯特市犯下詐……湯瑪麗,又名荷比,又名雀薇,高瘦女性,淺色直發,被控在沃夫漢普頓市犯下持刀殺人的罪行……”

  “這些報告必須每星期整理彙編,並且加以抄錄。”若石簡單扼要地說明。“這方面的工作非常單調費時,而我有更急迫的事情必須處理。從現在開始,這會是你的工作之一。”他指著角落的一張小桌子,滿布刻痕的桌面上擺滿書籍、檔案及信函。“你可以在這裏做事,但必須和我共用同一間辦公室,因為其他地方已經沒有空間了,反正我大部分時間也都在外面調查案件。”

  “你會雇用我的,”她用滿意的口吻說。“謝謝你,爵士。”

  他諷刺的看她一眼。“如果我發現你不適任,你就得無條件接受我的決定。”

  “當然,爵士。”

  “還有一件事。你不需要每天早上前往囚車登記人名,維瑞會負責這件事。”

  “但你說過那是助理的工作之一,而我——”

  “辛小姐,你想跟我爭辯嗎?”

  她立刻閉上嘴。“不,爵士。”

  他朝她點了下頭。“《罪案實錄》必須在兩點的時候完成。你做完之後,前往鮑爾街四號找一個名叫恩尼的小夥子,告訴他你的行李放在哪兒——他把《罪案實錄》送印之後會去替你拿回來。”

  “他不需要去替我拿東西,”蘇菲反對。“我會找個合適的時間到出租公寓拿。”

  “你不准單獨在倫敦的任何地方走動,從現在開始,你受我的保護。如果打算前往任何地方,必須由恩尼或任何一名警探陪件。”

  他看見她眼中閃過一絲憤怒,知道她並不喜歡這樣的安排,但她並未為此爭辯。若石繼續用公事公辦的口吻說:“今天剩下的時間你可以開始熟悉辦公室以及私人住區的環境,稍晚我的同事前來開庭時,我會介紹你認識他們。”

  “你也會介紹我認識鮑爾街的警探嗎?”

  “沒過多久,你會根本擺脫不了他們,”若石嘲弄地說。一想到那些警探對於他的女助理會有怎樣的反應,若石就覺得口乾舌燥。不知這是不是蘇菲打算在這裏工作的動機?全英格蘭的女性都把這些警探當作浪漫幻想的對象。把警探描寫為動作派英雄的廉價小說更刺激了她們的想像,蘇菲很可能就是想要引誘其中一人。若是如此,她並不需要費多少力氣,這些人一個個好色而風流,而且僅有一個已婚。

  “對了,我不希望鮑爾街發生任何感情糾紛,”若石說。“別和警探、巡警或書記員年上任務關係。但基本上我不反對你和辦公室以外的人繼續來往。”

  “你呢?”她輕聲的詢問讓他吃了一驚。“你也包括在不可年上關係的人裏面嗎?”

  若石迷惑而又渴望在猜想,她到底想玩什麼樣的遊戲?他心理讓自己面無表情地回答:“基本上是的。”

  她微微一笑,轉身走向那放滿過多檔與書籍的小桌子。

  不到一小時,蘇菲便很有效率地整理且抄寫完那些報告,工整的筆跡肯定會讓撿字工人欣喜若狂。她的動作既安靜又俐落,讓若石幾乎忘了她的存在,只除了那讓他分心的撩人氣味。深吸一口氣,他試圖辨別香氣的類型。他聞到茶和香草的味道,混合著女性溫暖肌膚的香。他偷偷注視她柔美細緻的側臉,為在她秀髮上輕移的光影著迷。她擁有小巧的耳朵,輪廓清晰的下顎,長而鬈的睫毛在頰上投下陰影。

  蘇菲全神貫注地工作著,將一張書頁壓平並仔細書寫。若石不禁想像那些靈巧的手指拂過他的身體時會是溫暖或是冰涼的。她會嬌羞、抑或大膽地碰觸男人?她的外貌既精緻又溫柔,但內在卻潛藏某種激情……這暗示當男人若能探觸她的內在,將能解放她的情欲。

  這推測讓若石的血液開始奔騰,他責備自己過度受到她的吸引。他無處發洩的熱情如今強大地充斥整個房間。奇怪的是,過去那幾個月的禁欲生活一直都很容易忍受,直到這一刻。突然間,一切彷佛即將爆炸,他對女性柔軟身軀的饑渴似乎累積到巔峰,他渴望女性的柔嫩緊緊裹覆他的硬挺,甜美可口的小嘴回應他的親吻……

  正當他的欲望高漲,蘇菲拿著稿件來到桌前。“這是你喜歡的方式嗎?”她問。

  他迅速流覽,完全不懂那些端正的字是什麼,只倉促地點點頭,便交還給她。

  “那我去拿給恩尼了。”她說。她離開的時候,衣裳輕輕摩擦發出聲響。門扉悄聲關上,讓他得到目前亟需的隱私。若石吐出一口長氣,走到蘇菲原本所坐的椅子,手指撫過椅背和撫手。因原始本能的驅使,開始尋找她的手臂在木制扶手上可能留下的任何溫度。他深深吸氣,試圖嗅聞她留下的些許得氣。

  他體內的男性喧囂鼓噪著:沒錯,他的確獨身太久了。

  儘管身體方面的需求經常折磨他,但出於對女性的尊重,若石未曾找過應召女子。身為治安官使他相當瞭解那個行業,也因此他並不想要占這類女性的便宜。更何況,這樣的交易對於和他妻子曾經共用的歡樂會是種侮辱。

  他曾考慮再婚,但至今尚未找到合適的女性。身為治安官的妻子必須夠堅強也夠獨立,同時能夠輕易地打入他家族經常接觸的社交圈,並接受鮑爾街的黑暗面。最重要的是。她必須以他的友情、而非愛情為滿足。他絕不會容許再度陷入愛河,再也不願付出像當初對依琳那樣深刻的愛。失去她的痛苦太過強烈,當她去世的時候,也將他的心撕碎。

  他只希望性欲方面的需求能夠像愛情方面的需求一樣,容易摒除。

  數十年來,鮑爾街四號同時具有幾種功能:治安官住所、辦公室和法庭。不過在康若石得任總治安官後,由於權力及管轄範圍的擴大,最後必須買下隔壁的建築物。現在,鮑爾街四號主要是若石的居處,三號則為辦公室、法庭和檔案室,地下室則有一些堅固的房間用來拘留及審問犯人。

  蘇菲尋找那個跑腿男孩的時候,很快就弄清四號和格局,她在樓下的廚房找到那個男孩,當時他正在一張大木桌前吃午餐的麵包和起司。蘇菲對這個四肢瘦長的黑髮男孩自我介紹時,他顯得滿臉潮紅、局促不安。等蘇菲將《罪案實錄》遞給他,並拜託他前往附近的出租公寓取回行李,那男孩就像看見老鼠的貓般迅速衝了出去。

  很高興終於得一獨處的機會,蘇菲緩步走到乾燥食物儲藏室,那裏有一個石板架,放有乳酪、奶油、牛奶、以及些許肉片。小房間陰暗而寂靜,只有隔壁的潮濕食物儲藏室傳來規律的滴水聲。突然間,蘇菲再也抑制不住整個下午累積在體內的壓力,她開始發起抖來,甚至牙齒都猛烈地格格打顫。眼中湧出熱淚,她用衣袖緊緊壓住疼痛的眼窩。

  老天爺,她是多麼痛恨他。

  她用盡全身的力量和意志,才克制住自己。和康若石爵士一同待在那間淩亂的辦公室,表面平靜的她,其實渾身的血液都因為憎惡而沸騰。她將自己的厭惡隱藏得很好。她認為自己甚至讓他產生渴望。他不願被她所吸引,但他眼中閃動著掩飾不住的光芒。很好,那正是她希望看到的,因為她想要做出某件比殺了康若石更嚴重的事情。她打算從各方面毀了這個人,直到他感覺生不如死。目前看來,命運正讓她的計畫順利進行。

  蘇菲從報紙廣告看到鮑爾街公署徵求助理的刹那,計畫便在腦中成形。她要得到鮑爾街的工作,以便取得記錄和檔案,最終找到足以毀掉康若石爵士名聲的資料,並迫使他去職。

  只要有警探參與的活動,便摻有貪污腐敗的流言——非法搜捕、施暴、恐嚇,更別提他們管轄範圍之外的行動,每個人都知道康若石爵士和——套句他的用詞——“他的人”只依照他們自定的法律行事。原本已經抱持懷疑的群眾,若能獲得瀆職的確切證據,康若石爵士那原本完美無缺的名聲將付諸東流。蘇菲會盡其所能找出能夠將他從雲端扯下的任務資料。

  但這還不夠。她希望他嘗到的背叛比這個更加深刻、更為痛苦。她要誘惑這所謂的鮑爾街修士,使他情不自禁在愛上她,最後讓他的世界跌落穀底。

  滾燙的淚水趨緩,蘇菲將前額抵住石板冰涼的邊緣,虛弱地歎口氣。腦中有個想法一直支持著她:若石爵士要為奪走這個世上最後一個愛她的人,而付出代價。她弟弟約翰的遺體被埋在亂葬崗,和盜賊及殺人犯的腐爛屍骸混在一起。

  蘇菲恢復自製後,開始回想截到目前為止她所瞭解的康若石爵士。他和自己原先想像完全不同,她原以為他是個驕傲自大身材矮胖的人,擁有雙下巴,愚笨而腐敗。她一點都不希望他這樣迷人。

  不過康若石爵士的確很英俊,她不得不承認這點。他正當壯年,身材高大,但有點過於削瘦。外表堅韌而嚴肅,一雙濃直的黑眉,並有一對她見過最特別的眼睛。淺灰色的眼眸如此明亮,彷佛閃電熾熱的能量包含那黑邊的瞳孔中。他有一種會教她失常的特質,驚人的能量在漠然的外表下熊熊燃燒。他泰然自若地施展自己的權威,是個能夠果斷決定、並承擔後果的人。

  聽見有人從退往街道的入口走下階梯並進入廚房,蘇菲從儲藏室出來,看見一個與她差不多年紀的女性,她很瘦,有一頭黑髮和一口壞牙。但那個女人的笑容真誠,打扮也乾淨布整潔。圍裙洗耳恭聽得白淨且熨燙平整。蘇菲猜測為廚房女傭的人朝她露出友善的笑容。

  “您好,”那女子害羞地說,並且行了個屈膝禮。“需要我為你做什麼嗎,小姐?”

  “我是辛小姐,康爵士新雇用的助理。”

  “助理?”那女子困惑地又說一次。“但你不是男人。”

  “的確不是。”蘇菲平靜地回答,一面流覽這間廚房。

  “我是廚房女傭萊莎。”那女子一邊自我介紹,一邊圓睜著眼看她。“還有另一個女傭露西,以及負責跑腿的男孩……”

  “恩尼嗎?我已經見過他了。”

  陽光從窗外射入,石板地的廚房雖小卻五臟俱全。磚塊築成的爐子頂部為一片底部的石塊支撐的鑄鐵,嵌在一面牆內。這種爐灶可以用不同溫度讓五個鍋子同時煮東西。鐵制的圓筒形烤爐平地裝置在牆上,爐門呈現砌磚的紅色。如此的設計非常聰明也十分新穎,蘇菲不由得發出欽羨的驚呼。

  “哦,能在這兒料理食物一定很棒!”

  萊莎扮個鬼臉。“我只會做我媽媽教給我的簡單食物,我願意前往市場或做整理的工作,但我不喜歡站在爐火前面對這些鍋碗瓢盆——似乎怎麼弄都不對,”

  “也許我可以幫你,”蘇菲說道。“我喜歡烹飪。”

  萊莎聽了這消息不由得表情一亮。“那實在太好了,小姐!”

  蘇菲再度檢視廚房內擺有鍋盤等餐具的櫃子。一排生了鏽的銅鍋掛在鉤子上——顯然需要好好刷洗。還有不少東西也得要清理。櫥櫃內的布丁蓋布和果汁袋都沾了污漬,必須浸泡清洗。篩子看起來很髒,洗碗槽的排水孔味道也不好,得用一大把蘇打粉沖洗。

  “我們都在廚房用餐——主人、傭人和警員。”萊莎指著占了廚房內絕大部分空間的木桌說。“並沒有專用的餐廳,康爵士在這兒用餐或是在他自己的辦公室。”

  蘇菲看著放有香料、茶葉和一袋咖啡豆的櫥櫃。她開口問話的時候,盡力讓聲音顯得很淡漠。“康爵士是個好主人嗎?”

  “哦,是的,小姐!”廚房女傭立刻回答。“雖然他有時候挺奇怪的。”

  “在哪方面呢?”

  “他一工作就忘了吃飯,有時候甚至不回房間睡場好覺,而趴在書桌前過夜。”

  “他為什麼要這麼認真工作?”

  “沒有人知道原困,也許連爵士自己都不知道。聽說他的妻子去世之前他不是這樣的。她因生產而去世,在那之後爵士就很……”萊莎停頓下來尋找一個確切的字眼。

  “冷淡?”蘇菲提道。

  “是啊,冷淡而且冷酷。他無法忍受自己有任何弱點,對工作以外的事都沒有光趣。”

  “也許他將來會再婚。”

  萊莎聳聳肩,露出笑容。“老天,有很多美麗的小姐希望能嫁給他!她們到他的辦公室請他贊助一些慈善活動,或是抱怨遇到扒手一類的事情。但那只是希望吸引他注意的手段,他越不感興趣,她們就越想追求他。”

  “康爵士有時候被稱為鮑爾街的修士,”蘇菲低聲說道。“這是否代表他……”她倏地住口,紅雲飛上雙頰。

  “那只有他自己知道,”萊莎審慎地說。“這實在很可惜,不是嗎?浪費了這麼一個又好又健康的男人。”她微笑的同時,歪扭的牙齒閃了一下,而她朝蘇菲眨眨眼。“但我認為總有一天會有個命中註定的女性知道如何誘惑他,對吧?”

  是的,蘇菲滿意地想著。她將是終結康爵士禁欲生活的那個人。她會贏得他的信任,甚至是他的愛情……然後她要運用它們來摧毀他。

  消息在鮑爾街的傳遞一向很快,對於蘇菲出門不到十五分鐘便有人前來敲門,若石一點也不意外。助理治安官之一莫肯南爵士走進辦公室。“早,若石。”肯南綠色的眼睛閃耀著好心情。沒有人會懷疑莫肯南多麼喜歡他的新婚生活。每個警探都對從前冷靜自持的莫肯南竟會如此公開坦率地表達對他嬌小的紅髮妻子的愛意,感到既嫉妒又有趣。

  肯南身高六尺半,是唯一外表足以與若石匹敵的人。他是個孤兒,曾在柯芬園的錢攤工作過,十八歲時開始擔任巡警,很快就在同儕之間異軍突起,不久便被若石選入為數不多的警探團隊,最近則被任命為助理治安官。肯南是個好人,聰明可靠,也是這世上若石真心信任的寥寥數人之一。

  肯南將訪客座椅拉到桌前,高大的身軀坐直皮椅,好奇的看著若石。“我剛剛看見辛小姐,”他說。“維瑞告訴我,你雇了她當助理。我很直覺地認為他弄錯了。”

  “為什麼?”

  “因為雇用女性擔任這職位是不切實際的。而且,讓辛小姐這麼漂亮的女性在鮑爾街工作,更是愚蠢。而就我所知,你絕非不實際、也不愚蠢,所以我告訴維瑞他搞錯了。”

  “他並沒有說錯。”若石喃喃說道。

  莫肯南靠向椅側,張開姆指和食指撐著下顎,繼續用好奇的目光凝視著總治安官。“她要擔任法務助理和檔案管理?向盜賊、公路搶匪、妓女和扒手那些人詢問口供?”

  “沒錯。”若石迅速說道。

  莫肯南揚起他的濃眉。“那麼無庸置疑的,每個經過這地方的人——包括警探在內——都會像蒼蠅繞蜂蜜罐一般,圍繞在她身邊。她會連一件事都沒辦法做好。辛小姐是個麻煩,你心裏很清楚。”他停頓下來,狀似閒散地問:“不過讓我有興趣的是,你為什麼會決定用她。”

  “這和你無關。辛小姐是我的雇員。我想用誰就用誰,而那些人最好少去煩她,否則給我小心。”

  肯南用若石並不喜歡的評估目光凝視他。“對不起,”他輕聲說。“你似乎對這個話題非常敏感。”

  “我不覺得敏感,可惡!”

  肯南回以非常令人討厭的微笑。“我相信這是我頭一次聽見你出言咒駡,若石。”

  若石為時已晚地發現肯南正在消遣自己。他向來面無表情的假相已經崩裂。試圖遮掩內心煩燥,他不耐煩地用手指敲著桌面。

  肯南依然面帶笑容地看著他的掙扎,忍不住繼續落井下石。“不過,有一點是無庸置疑的——她會是比維瑞更好看的助理。”

  若石以眼神制止他。“肯南,下次我登廣告找職員時,一定會找個牙齒很長的乾扁老太婆來讓你高興。現在,我們可以轉個話題嗎……和工作更有關係的。”

  “當然。”肯南同意地說。“事實上,我是來向你報告簡尼克的最新狀況。”

  這話讓若石的眼睛迷了起來。在所有他想要捉住、送審與吊死的罪犯中,簡尼克是名單上的第一位。他在各方面剛好和若石是全然不同的兩種人。

  利用法律提供獎賞給那些抓住公路強盜、竊賊和逃兵的規定,簡尼克和他的手下在倫敦設了間辦公室,號稱是專業盜賊追捕人。簡尼克抓住一位公路強盜後,不僅能獲得一筆傭金。還可接收強盜的馬匹、武器和錢財。如果他找回失物。不但可要求費用,還可根據該物品的價值抽成。簡尼克和他的手下若找不到足夠證據將一名罪犯定罪,便採用假造栽贓的手段。他們也引誘年輕的孩子犯罪,只為了以後可以逮捕他們並賺取賞金。

  簡尼克是下層社會的王,人們對他既欽佩又畏懼。他的辦公室已成為全英格蘭要犯的聚集地。簡尼克犯下各種腐化的罪,包括詐欺、行賄、偷盜。甚至是謀殺。最瘋狂的是,這男人被多數的倫敦人視為某種名人。他穿著上好而入時的服飾,騎匹黑色駿馬奔馳在倫敦的大街小巷。男孩夢想長大後能和他一樣,貴族與平民女性都為他富有魅力的外表著迷不已。

  “我真希望看到那傢伙被絞死,”若石喃喃地說。“告訴我。你得到什麼消息。”

  “我們有證人認為簡尼克正計畫幫助他三個手下逃出新門監獄,書記員已經獲得兩個人的證詞了。”

  若石沈默下來,就像掠食者聞到他最想抓到獵物的氣味。“把他抓來審問,”他說。“儘快下手,以免他遁回自己的地盤。”

  肯南點頭,知道簡尼克如果察覺到一絲危險並躲藏起來,就不可能找出他的確切所在。“我想你會希望親自審訊他?”

  若石頷首。平常他會將這類事務交給肯南,但簡尼克並不平常。簡尼克是他個人的死對頭,若石費了很多精力想抓住這個聰明的盜賊追捕人。

  “就這麼辦吧。”肯南起身。“一知道簡尼克的所有,我會立刻將他拘捕。我現在就派薛警探和吉警探去。”他停頓下來,嘲笑的笑容使得臉龐的棱角軟化下來。“如果他們沒有忙著挑逗你的助理。”

  若石好不容易才壓下尖刻的回復,想到辛蘇菲可能正被他自己的手下騷擾,一向控制得很好的脾氣就要沸騰。“幫我一個忙,肯南。”他的話從緊閉的雙唇迸出。“讓大家知道,任何警探、巡警、騎警若騷擾辛小姐,他們‘一定’會後悔。”

  “是,爵士。”肯南轉身離開,但若石及時看見他唇邊露出的微笑。

  “該死的,什麼事情這麼好笑?”

  肯南以溫和的語氣回答:“爵士,我只是單純地認為,你也許即將後悔沒有雇用一個牙齒很長的乾扁老太婆。”

  協助萊莎將晚餐燉羊肉重新加熱當晚餐之後,蘇菲上樓到自己的房間整理行李。房間很小,而且擺設簡單,不過很乾淨,而且床鋪似乎非常舒適。另外還有一個蘇菲喜歡的優點:窗戶正對鮑爾街三號的西側,也因此她可以看到康若石的辦公室。燈光映出他黑色頭顱的輪廓,並在他朝向書櫃的時候,呈現出棱角分明的側面。時間很晚了,他已應該就寢,或至少享受一頓美味的晚餐,而不是食用萊莎送去的那盤一點也引不起食欲的燉羊肉。

  蘇菲換上睡衣,再走回窗邊,看著康若石按揉自己的臉頰,繼續埋首案前。她回想萊莎和露西所提跟這位總治安官的關的事情。她們是典型的喜歡聊是非的傭人,也因此提供她非常豐富的資訊。

  看來康若石爵士為數不少的支持者對他的富有同情心都很尊敬,而同等數目的批評者抨擊他嚴厲的行事作風。他是英格蘭最有權力的治安官,甚至是政府非正式的顧問。他以進步的新穎方式訓練警探,運用科學原則執行法律,使大眾對他是既欽佩又感到猜疑。萊莎和露西努力說明那些警探有時候為了解決犯罪事件而檢視牙齒、頭髮、子彈和傷口,讓蘇菲感到相當有趣。她一點也不瞭解這些行為的意義,但看來若石爵士的技術解決了不少複雜難解和謎般事件。

  每個傭人都非常尊敬若石爵士,其他在鮑爾街工作的人亦然。蘇菲不安地瞭解到,治安官並非她原先所認為的十惡不赦的人。不過這並未改變她想替約翰報仇的決心。事實上,嚴格遵守法律規定,也許正是奪走她弟弟生命的悲劇緣由。無疑地,若石爵士恪遵法律,認為道德規範比同情心更為重要,法令優於憐憫。

  這想法讓蘇菲的怒氣迅速高漲。若石爵士有什麼資格決定一個人的生死?他為何有權審判其他人?他是如此絕對正確、聰明而完美嗎?也許他就是這麼認為的。自大的混蛋!

  但她憶起早晨她承認自己戀情時,他對她的寬容,又不禁感到迷惑。多數人會責備她人盡可夫,並且認為她被趕走是理所當然。她預期若石爵士且指責她,但他似乎能夠理解,又很仁慈,甚至承認自己也會犯錯。

  蘇菲為難地將略微磨損的印花窗簾推到一邊,以便能把他的辦公室看得更清楚。

  若石爵士彷佛感受到她的視線,他轉過身來並且直視她。儘管她房內並沒有任何燈火或燭光,月光卻已足夠照亮她的身影,他可以看見她只穿著輕薄的睡衣。

  身為紳士,若石爵士應該立刻移開視線,然而他專注地看著她,好似他是一頭饑餓的狼,而她是離窩太遠的小兔子。雖然蘇菲的身軀因為羞赧而感到灼燙。她應該為他對自己穿著睡衣感興趣而高興的,但又深深地覺得不安,甚至害怕——好似她那誘惑與摧毀他的計畫終將導致自己的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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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若石的一天如往常般開始,絲毫不浪費時間地晨浴之後,穿上習慣的深色外套及灰長褲。他將黑色絲質領巾打了個簡單的結,梳整頭髮直到一絲不苛。看了看涮洗盆前的鏡子,發現自己的黑眼圈較平日更為明顯。他前一晚睡得並不好,蘇菲占滿了他的思緒,身體因為意識到她就睡在幾個房間之外而喧囂不已。

  他無法不想起望見她出現在窗邊的那一刻,如波浪般垂瀉的長髮,月交下鬼魅般柔軟輕飄的睡衣。若石深深受到那影像的誘惑,想像睡衣下的女性軀體讓他忍不住血脈賁張。

  皺著眉頭,他發誓不再做任何跟蘇菲有關的春夢,不再有任何虛幻的想像,當然也不可以再注視她的視窗。從現在開始,一切照舊如常。

  他冷酷地下了決定之後,下樓前往廚房準備拿他的第一壺咖啡帶去辦公室。接著,他會到柯芬園及周遭街道進行日常巡視,這樣的行為就像醫生替最的病人測量脈搏,無論鮑爾街警探的報告是多麼詳細,都比不上親身看見與聽見。

  若石從每天井然有序地在鮑爾街進行的一連串活動,得到很多的滿足感。天剛破曉,聖保羅大教堂的鐘聲越過柯芬園,在鮑爾街安靜的店家門口及住宅區回蕩。市場貨車發出的聲響、鬆餅商販的叫賣聲和報童的喊聲引得百葉窗一扇扇打開,窗簾一一拉起。七點整,熱騰騰麵包的香味開始從麵包店裏飄出:八點,主顧們一個個走進咖啡館的門口。九點一到,人群聚集於鮑爾街的辦公室,等待職員和警官將門打開。十點整,當天值班開庭的治安官——今日恰好是莫肯南——會出現在法庭。

  若石心滿意足地想,每樣事情都會按部就班進行。

  當他踏入廚房,看見恩尼坐在乾淨的木桌旁,狼吞虎嚥地吃著早餐,那模樣好象這是他數月以來最好的一餐。蘇菲與高瘦的廚房女傭站在爐邊,顯然正在傳授料理早餐的方法。“像這樣把它們翻過來。”蘇菲說話的同時,熟練地將一排小烤餅從平底鍋拋起,在空中翻轉。今天廚房較往日彌漫更多的香味,摻了煎培根、咖啡的味道,和烤得滋滋作響的面餅。

  蘇菲看起來精神很好,鐵灰色的洋裝外罩著白色圍裙勾勒出她苗條的身材,充滿光澤的秀髮在頭頂上盤成個髻,並且系了條藍緞帶。她看見他站在門口,藍寶石般的眼眸浮現笑意。她看起來是如此耀眼美麗,若石的下腹部不禁一陣緊縮。

  “早安。若石爵士。”她說。“您要用早餐嗎?”

  “謝謝你,不用了。”他反射似地自動回答。“只要一壺咖啡,我一向不……”他看見女傭將一個大盤子擺上桌,話語頓時打住。盤中是一堆熱氣騰騰的烤面餅配上黑莓醬。他特別喜歡黑莓。

  “吃一、兩片好嗎?”蘇菲哄勸著。

  堅持平時的習慣突然不那麼重要了。也許他有時間吃點早餐若石心想。延遲五分鐘並不會對他的時間表造成任務影響。

  等回過神來,他發現自己已經坐在桌前,面前的盤子放了煎餅、香脆的培根和煮蛋。蘇菲在一個大杯子內斟滿熱氣氤氳的香醇咖啡,返回爐邊之前,再次朝他露出微笑。若石拿起叉子,瞪著面前手食物,好似不曉得該如何食用。

  “它們很好吃的,爵士。”恩尼斗膽說道,他拼命地將食物塞滿嘴巴,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噎著。

  若石咬了口水果味的煎餅,再喝口熱咖啡搭配。繼續用餐的時候,他感到一種陌生已久的幸福。天哪,他已經很久沒有吃到萊莎那可怕烹調以外的食物了。

  幾分鐘內,若石便將盤子內的食物吃個精光,蘇菲不時過來替他補充咖啡或添些培根。廚房內的舒適溫暖以及蘇菲在室內走動的模樣,使他的心底產生他所不希望出現的愉悅。若石放下叉子,站起身,面無笑容地看著她。“我必須走了。謝謝你的早餐,辛小姐。”

  蘇菲將最後一杯咖啡塞到他手中,深藍色的眼睛直視著他。“爵士,你今天都會在辦公室嗎?”

  若石搖頭,被貼附在她額前的一綹髮絲所吸引。爐火的熱度烘得她的雙頰泛著粉紅的色澤。他渴望親吻、舔吮、品嘗她。“早上大部分的時間都會在外面,”他的聲音粗嘎。“我正在進行一項調查——羅素廣場昨晚發生一件命案。”

  “一切請小心。”

  很久沒有人對他說這句話了。若石暗怪自己這麼容易動心……然而情況便是如此,他抵禦不了這如絲絨般柔軟呵護的快樂。他迅速地點個頭,又看了她一眼才離去。

  第一個半天,蘇菲努力處理堆在辦公室一隅那迭半人高的文件、演示文稿和信函。她將大量的資料歸檔時,很高興能有機會更熟悉檔案室內的一切,雖然那地方淩亂且佈滿灰塵,要想將抽屜內和資料整理得井然有序,得花上好幾天、甚至好幾個星期。蘇菲一邊工作。一邊回想截至目前為止她對若石爵士的瞭解,包括她從傭人、職員或警探們口中聽來的評論。

  這位總治安官似乎極端地自製,從未口出詛咒、吼叫或是飲酒過量。他只要以溫和的語氣下達指示,即使最讓人害怕的警探也會趕緊遵從。所以替若石爵士工作的人都非常尊敬他,但他們同時也喜歡針對他冷靜且一絲不苟的個性開玩笑。

  蘇菲並不認為他冷,她可以從他嚴肅的外表底下,察覺出強烈的性欲,假若被釋放出來,將會非常強烈。若石爵士不會輕易步入做愛的階段,那對他太重要、太稀罕了;他必定是非常喜歡一位女性之行,才會和她上床。如果蘇菲想要引誘他,必須先讓他愛上她。但要如何才能讓這樣一個男人墜入愛河呢?她認為他會對溫柔呵護他的女性有所回應,因為這是他的生活中明顯缺少的部分。畢竟他不像上帝一樣擁有無限的精力。他是個男人,一個給自己太多壓力的男人。對於肩上扛了過多重擔的人來說,一個能夠照料他的“需要”的人,將會帶來相當大的紓解。

  蘇菲回到若石爵士的私人辦公室,拿了塊抹布拭去窗上的灰塵。她心裏所想的對象恰巧就在下方的街上,若石爵士就站在建築物前方的鐵欄杆帝,正和在門邊等待的一位女性說話。那個女人圍了一條棕色的披肩,蓋住頭髮和肩膀,蘇菲記得維瑞今天早上曾經將她趕走。那女人希望見若石爵士,但維瑞這個書記員叫她明天再來,因為總治安官忙於處理手邊的緊急事務。

  不過若石爵士替她開了門,且和她並肩走進鮑爾街三號的入口。他對於低下階層的人如此體貼,讓蘇菲覺得很感動,這女人穿著劣質的服飾、面容憔悴,但他有禮地攙著她,待她與一位公爵夫人無異。

  若石爵士帶著那個女人走進辦公室,蘇菲留意到他的黑眉緊蹙。“午安,辛小姐。”他淡淡地問候,並領著他的訪客就座。

  那中年女子非常削瘦、形貌疲累,雙眼因為哭泣而晃得紅腫。“這位是崔小姐,我聽說她今早被維瑞趕走?”

  “我想維瑞是考慮到您的工作表已經很滿。”蘇菲低語。

  “只要有需要,我一定挪得出時間。”若石爵士傾前靠著書桌,雙手盤在胸前。他用蘇菲未曾聽過的溫和且鼓勵的語氣說:“崔小姐,你說你很擔心妹妹的安全。請告訴我,你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疑慮。”

  那中年女子緊抓著披肩的末端,用哽咽的聲音說:“我妹妹瑪莎嫁給了符傑米。”她因情緒激動而講不下去。

  “符先生的職業是……?”若石爵士立刻詢問。

  “他是個藥劑師。他們住在聖詹姆斯市場的店鋪上。符先生和瑪莎之間發生了些問題,然後——”她停下話,握緊拳頭扭絞著針織披肩。“一個月前,她做了一事情使他非常憤怒,自此之後我就一直沒有見到她。”

  “她從家中失蹤的嗎?”

  “不,爵士……符先生把瑪莎鎖在一間房裏,不讓她出去。她被關在那兒已經快四個星期了。沒有人能夠進去裏面看她……我想她生病了,便乞求符先生讓她離開,但她不肯,因為他仍想要懲罰她。”

  “為什麼要懲罰她?”若石爵士平靜地問道。

  那女人削疲的雙頰泛起羞愧的紅暈。“我認為瑪莎和另一個男人來往。我知道這種行為很不應該,但瑪莎不是壞人,我相信她一定也非常後悔,並希望得到符先生的寬恕。”崔小姐眼中充滿眼淚。“沒有人願意幫我拯救我可憐的妹妹,因為他們說這是夫妻間的家務事。符先生說他這麼做是因為太愛瑪莎,而她害他太傷心。包括崔家的其他人在內,沒有人認為他把她關起來該受譴責。”

  若石爵址的眼神嚴厲而冰冷。“我一直不瞭解這些假借愛情之名虐待妻子的丈夫。就我看來,真正深愛一個女人的男性絕對不會刻意傷害她,無論背叛有多麼嚴重。”他看向面前那個絕望的女子,眼神轉為溫和。“崔小姐,我會要警探立刻到符家一趟。”

  “哦,爵士。”她的聲音顫抖,因為明顯的如釋重負而開始哭泣。“感謝您,我永遠永遠祝福您。”

  若石爵士看向蘇菲。“辛小姐,你知道今天哪位警探有空嗎?”

  “薛先生和魯先生。”蘇菲低聲回答,為他打算拯救被關起的瑪莎感到安慰。如果他拒絕協助,她也不會覺得驚訝,因為一般人都認為丈夫有權利對妻子做任何事情。

  “叫魯先生去吧。”

  蘇菲立刻遵從指示,並很快帶著魯先生過來。他是個高大、深色頭髮的警探,外表粗獷且個性積極。他在體能戰鬥方面的興趣是眾所周知,很少人敢主動招惹他,可惜他的個性不適合需要細心敏銳的調查工作,因此若石爵士多半派給他需要體力的任務。

  “陪同崔小姐前往聖詹姆斯市場,”若石爵士冷靜地告訴警探。“她會帶你到符先生藥店樓上的房間,她妹妹被關在那兒幾乎一個月了。進行任何必要的措施救她出來,請記住你可能會遇到他丈夫的抵抗。”

  那警探明了自己被派介入一項婚姻的爭執,不由得皺起眉頭說:“爵士,我正要前往塔山銀行——那兒發生一件搶案,我——”

  “你稍後會有時間賺取個人的傭金,”若石爵士說。“這件事更為重要。”

  “是的,爵士。”魯先生轉身準備離開,明顯感到不悅。

  “魯先生,”若石爵士輕聲說。“如果被關在房內一個月的是你的妹妹呢?”

  警探仔細考慮他的話,露出有點羞愧的神情。“我會立刻處理這件事,若石爵士。”

  “很好。”治安官直接說。“另外,魯先生,你救出符太太後,我要訊問她丈夫。”

  “我需要將他帶到審問室來嗎,爵士?”

  “不用,把他帶到新門監獄。讓他在我們的談話之前,仔細檢討自己的行為。”

  警探護送崔小姐離開辦公室後,蘇菲走到若石爵士身邊,深深地注視他。他依舊維持半坐半倚在書桌的姿勢,因此兩人的臉幾乎在同一高度。他露出沉思的表情,嘴唇在兩邊刻畫出深深的弧形。雖然蘇菲早已聽聞總治安官對女性及兒童格外體貼,她依舊對他願意介入夫妻之間的紛爭感到意外。妻子在法律上被視為丈夫的財產,他可以隨心所欲地對待她,只要別造成命案。“你真的很好心。”她說。

  若石爵士仍然眉頭緊蹙。“我希望能讓符先生受到妻子一樣的痛苦。但我只能將他關在新門監獄三天——這一點也不夠。”

  蘇菲完全同意他的話,卻忍不住跟他唱反調。“有些人會認為符太太和其他男人來往,的確應該受到這樣的處罰。”她指出。

  “不管她的行為如何,她丈夫沒有權利採取這樣的報復手段。”

  “如果你的妻子背叛你,和其他男人在一起,你又會怎樣的反應呢?”

  這問題顯然很讓總治安官感到訝異。突然之間蘇菲將他們的談話內容轉稱到私人層面。若石爵士直視她,突如其來的緊張,讓外套下的肩膀肌肉繃得很緊。“我不知道,”我承認道。“我的妻子不是會受到這方面引誘的人,所以這問題沒有讓我感到困擾。”

  “如果你再婚呢?”蘇菲問,並不由得成為他那雙閃亮眼眸的俘虜。“你會擔心妻子的忠誠嗎?”

  “不會。”

  “為什麼?”

  “因為我會讓她在我的床上忙得沒有時間、也沒興趣去尋求另一個男人的陪伴。”

  這句話讓一陣奇異的顫抖竄過蘇菲的腹部。這只是他對自己強烈性欲的承認,也證實了截至目前為止她對他的瞭解。若石爵士做事,絕不會只做一半。蘇菲還來不及制止自己,已開始想像和他糾纏在一起做親密接觸的情況,他的唇吸吮她的胸部,雙手輕柔地遊移過她的身軀。她的雙頰因為困窘和意識到自己的想像,而灼燙如火。

  “請原諒,”他輕聲說。“我不該說得這麼直接。”

  這又是另一個驚奇——蘇菲從未見過任何男人願意降低身分向他的下屬道歉,更何況對方是女性。“是我不對,”她好不容易說出話來。“我不應該問如此私人的問題,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 

  “你不知道嗎?”他的眼神再度捕捉到她,眼中交爍的火焰幾乎讓她無法呼吸。

  蘇菲一直試圖挖掘他的性格及想法,幕的當然是為了更容易操控他,是計畫讓他愛上她的一部會。不幸的是,她打算要傷害的男人十分的吸引她,而忽略這份吸引力則越來越因難。她只希望到最後兩人同床時她依舊有夠保持冷靜並且不投入感情。不過他身上帶有太多的誘惑:他的智慧、他對弱者的同情,以及他自製表相下赤裸裸的本能需要。

  正當她很不甘願地發現自己的心開始軟化,她立刻去想死去的弟弟,這使她的決心再度燃燒。一定得替約翰復仇,否則他的生命將毫無意義。放棄過去,將代表她辜負了約翰,這是她絕不能允許的。

  衡量片刻後,她小心地承認。“我對你感到好好奇。你很少談論自己,或是你的過去。”

  “你不會對我的過去有光趣,”他對她保證。“我是一個來自平凡家庭的平凡人。”

  這樣的說法應屬虛偽的謙虛。畢竟若石爵士有著卓越的成就與能力,他當然瞭解自己的成就、聰明的頭腦、英俊的外表、絕佳的名聲。然而蘇菲也知道,他並不覺得自己優於其他任何人。他對自己要求很高,因此永遠達不到不可能的標準。

  “你一點也不平凡,”她半是低語地說道。“你非常迷人。”

  毫無疑問地,若石爵士經常遇到對他有個人光趣的女性。身為一名英俊的鰥夫,並擁有充裕財力和相當的社會及政治影響力,他算得上倫敦的黃金單身漢。不過蘇菲大膽的言論仍然觸動了他的內心,他為難地看著她似乎不知該如何回應。

  安靜讓氣氛變得沉重。最後蘇菲開口,並試圖讓聲音聽起來輕快。“我去看晚餐的情況。你想在廚房或這兒用餐呢?”

  若石爵士專注地看著書桌。“這兒吧,我今晚想多做一點事情。”

  “你應該多睡一點,”她說。“你的工作量太大了。”

  他拿起一封信拆開封口。“晚安,辛小姐。”他看著信函低聲說道。

  蘇菲離開辦公室,皺著眉頭行經走廊。她為什麼要在意拒絕休息?乾脆讓他工作過度、提早進墳墓算了,她想。如果他弄壞了自己的健康,也和她沒有關係,這頭固執的牛!不過她想起他的黑眼圈,卻又不禁覺得煩躁。她替自己的關心找理由:因為她渴望報復。畢竟想要誘惑一個累癱了、而且處在半饑餓狀態的人,並不容易。

  若石擔任開庭法官時,蘇菲會在早晨的開庭時間結束後,將他的午餐送到辦公室,他在桌前用餐,她則整理檔,或將報告拿去檔案室。不過他並不是會準時用餐的人,而且經常把食物視為不受歡迎的干擾。

  若石第一次說他太忙而拒用午餐時,她便將餐盤轉交給維瑞,當時他正在抄寫警探交過來的報告。

  “維瑞也在忙,”若石簡短說道。“你可以將餐盤拿走了。”

  “是的,爵士。”蘇菲答道,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困擾。“也許晚點——”

  “我其實有點餓了。”書記員截斷她的話,渴望地看著加了蓋的餐盤。維瑞塊頭不了食量也大,他並不想錯過任何一餐。

  “好香呀,辛小姐……請問那是什麼?”

  “臘腸及馬鈴薯,還有乳酪青豆。”

  從盤中飄散出來的香味引起若石的食欲,最近蘇菲在廚房裏幫了很大的忙,教導那個笨手笨腳的廚房女傭如何烹調可以入口的餐點。她非常留意他的喜惡,發現他喜歡充分入味的食物,並且無可救藥地嗜好甜食。過去幾天以來,若石享用過覆上脆餅的橘子布丁……綴有糖蜜及葡萄乾的梅子蛋糕……沾糖蘋果夾心。不出所料地,他的體重開始增加,凹陷的臉頰開始膨脹,衣服不再是鬆垮——他母親一定非常高興,因為她一向擔心他的瘦削。

  維瑞閉上眼睛深吸口氣。“乳酪青豆……我母親從前也是這麼煮的。辛小姐,告訴我,你有沒有和她一樣加入一撮豆蔻?”

  “當然有——”蘇菲開口。

  “快把盤子給他,”若石吼道。“免得我不得安寧。”

  蘇菲依言的同時,朝他露出歉疚的笑容。

  維瑞以顯而易見的喜悅接下餐盤,而後展開餐巾。並笑顏逐開地在她準備離開的時候說“謝謝你,辛小姐!”

  若石簽署票時,維瑞一邊狼吞虎嚥吃午餐,一邊發出砸嘴及喜悅的咕噥聲讓他煩燥不已。“你一定得發出那麼多聲音嗎?”若石終於一臉怒意地抬頭問道。

  維瑞塞入另一大口青豆。“請原諒我,爵士。但這一餐豐盛到足以供國王享用。下次您想要放棄自己午餐時,我很樂意替您吃掉。”

  不會再有下次了,若石沈默地發著誓,無法忍受其他人享用他的午餐。自那之後,在辦公室吃午餐成為一項神聖的儀式,任何人不准干擾。

  蘇菲的影響遷伸至更多私生活的領域。她讓他每天早晨刮鬍子用的盆水保持熱度,並在刮鬍子水內滴入甘油,用以軟化他那硬邦邦的鬍子。她留意他的鞋靴需要清理,便製作獨家秘方的鞋油,不時叮囑若石記得擦試。

  有天早晨,若石發現大部分的領巾都從他的抽屜中不翼而飛,便只著襯衫來到廚房。他看見蘇菲坐在桌前,正在自製手冊上寫筆記。她注意到他並未穿上外套或背心,很快地將他從頭到腳視察一遍。這處彷佛另有他意的女性關注,讓若石刹那間忘了自己下樓有目的。

  “辛小姐——”他粗啞開口。

  “你的領巾。”蘇菲的手指一彈,顯然想起她把它們從衣櫥中取走。“我昨天把它們洗乾淨並且熨好了,卻忘了放回你的房間。我會請露西立刻送上去。”

  “謝謝你。”若石說,她髮髻上鬆落的一縉柔順頭髮使他分了心。他多麼想伸出手去將那髮絲纏在指間。

  “在你回到房間之前,爵士,我得先告訴你,你有幾條領巾已經不在了。”

  “不在了?”他疑惑地蹙眉重複她的話。

  “我賣給收舊衣的人了。”她的唇角露出一絲笑意,無聲地挑他提出反對意見。“好幾條已經嚴重磨損,以你的身分,不應該再用。你需要買些新的。”

  “我知道了。”對她的無禮如此著迷,若石傾前按住她所坐的椅子。雖然並未碰觸到她,卻將她整個人困住。“既然你把我的領巾清理掉了,也應該由你負責補充。恩尼今天下午會陪你去龐德街買新的領巾,並記在我的帳上。你可以根據你的品味挑選。”

  她朝後仰起頭,迎向他的視線,眼中閃耀著對購物的期待。“我很樂意,爵士。”

  若石凝視蘇菲仰起的臉龐時,感到非常迷惑。已經很久沒有人細心留意他的領巾或刮胡水的水溫這尖瑣碎事務。但有部分的他非常喜歡這樣的感覺……儘管他早已習慣自己處理這些幾乎是妻子才會做的關懷舉動。面對這麼多他無法理解的事,若石開始分析蘇菲可能動機。他找不出足以解釋她如此悉心照顧他的理由。

  蘇菲垂下濃長的睫毛,再次瞥見從他領口裸露在外的頸部。她的呼吸無聲地加速,洩漏了她對他的感覺。他想將手滑至她的頸後、穩住,好彎身攫取那雙柔唇。但他已經很久沒有對女性做出這種追求,亦不確定她是否會歡迎他的行為。

  “辛小姐,”他深深看進她的湛藍眼眸,低說說道。“下一次你準備處理掉我的衣服時,最好事先通知我。”他調皮的一笑,朝她更靠近些,補充說:“我可不希望自己沒穿褲子下樓。”

  讓若石不安的是。他並非鮑爾街唯一一個對蘇菲的無比魅力神魂顛倒的人。正如莫肯南事先預測的,警探們像一群快樂的野狼追著她,拜倒在她的裙下。每天早上九點向他報到之前,他們會在廚房門口等待早餐的殘食剩飯。他們會對她打情罵俏,用誇張的故事吹捧自己的豐功偉業。

  這些男人一旦得知日蘇菲願意照料一些較為輕微的傷口,便開始捏造傷病疼痛以獲得她的關心。得知她在一個星期內至少包紮了三隻長滿腳毛的扭傷腳踝,並替兩個喉嚨痛的病號敷布纏裹,若石終於勃然大怒。

  “你告訴那些警探,”他朝維瑞吼道”如果他們再像最近這麼笨手笨腳又病歪歪的,就給我去看那該死的醫生!我要禁止辛小姐再治療任何傷口,聽懂了嗎?”

  “是的,爵士。”維瑞一臉驚奇地看著他。“我第一次看您發脾氣,若石爵士。”

  “我沒有發脾氣!”

  “您吼叫又詛咒,”維瑞非常理性地指出來。“如果不是發脾氣,又是什麼?”

  若石盡力擺脫籠罩周身的怒意,竭力調整語調。“我只是為了強調而大聲了一些。”他咬著牙迸出話來。“我的重點在於,那些警探不可以再為了得到辛小姐的照料而故意製造傷口和生病。她的事情已經太多——我不准這群替我工作的白癡因為發情而讓她累垮。”

  “是的,爵士。”維瑞答道,並將臉轉開,不過若石及時看到他嘴角的微笑。

  鮑爾街有個美麗新職員的消息傳遍巡警之間時,蘇菲被一群熱切的騎警所圍繞。她用同樣友善而有禮的態度對待每個人。

  若石感到她非常小心地防衛自己與內心。在受到情人悲慘的對待之後,想要得到她信任的男人都得要加倍努力。

  若石對那個背叛她的男人越來越好奇——他長得什麼樣子,為什麼吸引她。他終於無法克制地詢問萊莎,蘇菲是否曾吐露任何前任情人的事情。那天蘇菲放假,便帶了恩尼前往龐德街。少了她,鮑爾街顯得奇怪地安靜,雖然才過去半天,若石發現自己已經不耐煩地看著時鐘。

  面對他的問題,廚房女傭的臉上露出了然的微笑。

  “如果蘇菲說過,那也是因為她信任我。而且,您一個月前才訓誡我不要聊是非,現在我正努力糾正自己的行為。”

  若石冷峻的看她一眼。“萊莎,為什麼當我終於對你聊是非的對象有興趣時,你卻決定要糾正自己的行為?”

  她笑了,歪扭的牙齒就像裝賭博碼的籃子。“我會告訴您她是如何談起那個男人——只要您告訴我,為什麼您想要知道。”

  若石面無表情。“出於禮貌上的關心。”

  萊莎懷疑地從鼻子噴氣。“我告訴您,爵士,但您不可以到處宣揚,否則蘇菲小姐會給我好看。他叫安東,她說他既年輕又英俊,有一頭金髮。您知道,她喜歡金髮的男性。”

  若石微皺眉頭聽取這項訊息。“繼續。”

  “他們是在蘇菲小姐外出散步時認識的,他正騎馬穿越樹林。他引用詩詞一類的……讓她對他著迷。”

  若石發出不悅你哼聲。想到蘇菲在另一個男人的懷抱——一個金髮會吟詩的男人——讓他感覺如同腳上的水泡不斷被新鞋子磨擦那般不舒服。“可惜他忘了提到他已婚。”

  “沒錯,那個懦夫嘗到甜頭後便離開了——他根本沒打算說出妻子得事情。蘇菲小姐說她絕對不會再談戀愛了。”

  “她總有一天會結婚,”若石嘲弄地回答。“這只是時間問題。”

  “是的。她或許會結婚,”萊莎很實際地說。“但我的意思是,她不會再戀愛。”

  他隨便地聳聳肩。“結婚最好是理智的決定,而非一時的愛情。”

  “蘇菲小姐也是這麼說的。”萊莎起身離開,在門邊停下的同時,用有些過於誠摯的口氣說:“多麼理智的兩個人!”

  經過兩周的努力工作,薛警探和吉警探終於找到簡尼克這廣受倫敦下層社會歡迎的人。

  每間酒館和客棧在得知他被帶到鮑爾街審訊時,都沸騰起來。簡尼克一被送到那棟建築物內,就立即被押到審問室,一個蘇菲不准進入的地方。她對那禁忌的地下室當然很好奇,但若石爵士命令她不准靠近。

  簡尼克被拘留的消息傳遍倫敦的貧民窟之後,聚集在鮑爾街三號外頭的大批群眾,甚至讓車輛與馬匹都無法通過。簡尼克的影響力滲透到城市的各個角落。雖然他自喻為盜賊追捕人,實際上卻跟整個倫敦地區的犯罪行為很有關係。他指導幫派的非法活動,告訴他們如何以及去犯下沒有指導就無法成功的罪行。扒手、竊賊、妓女和殺人犯都向他報告,以獲得從銷髒到躲藏逮捕的協助。

  蘇菲原本希望能夠看看那名惡名昭彰的罪犯,但他是在夜間被秘密帶到鮑爾街。若石爵士一直都和他在審問室,進行長時間的詢問。“若石爵士只能將簡尼克拘留三天審訊,”恩尼喘氣告訴蘇菲。“他會盡權力要簡尼克承認自己幫助那些人逃離新門監獄,但簡尼克絕對不會鬆口。”

  “聽起來你很尊敬簡尼克?”蘇菲說。

  那男孩仔細地考慮這問題,在她的注視下膾紅起來。“唔……簡尼克並不是那麼不好,他確實幫忙很多人……給他們工作和錢……”

  “什麼樣的工作?”蘇菲淡淡地說。“一定不是合法的工作。”

  恩尼有些不安地聳聳肩。“而且他會抓竊賊和公路強盜,就和警探一樣。”

  “根據若石爵士所說,”蘇菲低聲說。“簡尼克鼓勵人們犯罪,再把那些人抓起來。很像是為自己的利益製造罪犯,不是嗎?”

  恩尼防衛地瞥了她一眼,然後笑說:“喔,簡尼克如果有錯,辛小姐,他的功勞也抵過去了,我不知道要怎樣解釋才能讓你瞭解。”

  但是蘇菲真的瞭解。有時候,一個人擁有領袖魅力時。群眾願意忽略他所犯的錯。

  看來簡尼克利用了貴族、商人乃至扒手的想像力……每一個人都為他著迷。他和若石爵士的對立只更引起人們的興趣。

  若石爵士一整天都沒有從審問室出來,只讓恩尼來回補充飲水,或將特定的檔案從檔案室拿過去。兩位逮捕簡尼克的警探,薛警探和吉警探也在訊問的現場,不過他們有時候會出來休息片刻,呼吸點新鮮空氣。

  蘇菲好奇地趁薛艾迪警探走到鮑爾街四號後方鋪了石板的中庭時接近他。在建築物前方呼喊、要求釋放簡尼克的聲音,仍然持續不繼。蘇菲很感謝的鐵欄杆將抗議群眾擋在建築物外面,但也擔心很快會有人爬過分隔區。薛警探抬起臉迎向帶有涼意有春風,並深吸口氣。

  雖然風中仍帶著倫敦街道摻雜了糞肥和煤灰的氣味,卻勝過審問定裏的氣氛。薛警探聽見蘇菲跳在石板上的聲音,轉身露出微笑。棕色的眼睛閃閃發亮。他是位個頭高大也愛打扮的年輕人,喜歡和每位碰面的女性調情,無論年紀、外貌或是否未婚。

  “啊,辛小姐……我正希望有你的陪伴。毫無疑問地,你到這兒是為了和我來場熱情的幽會。總算承認你對我的感情了吧?”

  “是啊,”蘇菲淡淡地說,她已經抓住應付警探的最好方式,那就是順著他們的胡說八道。“鮑爾街的浪漫氣氛終於感染了我。我們該到哪兒幽會呢,薛警探?”

  那名年輕高大的警探露齒一笑。“恐怕我得要讓你失望了,小美人。康爵士只給我五分鐘休息時間——而那根本不夠。而且,我不想在堅硬的石頭上幽會。請別感到太失望。”

  蘇菲將手交叉在胸前,看著他並露出微笑。“薛警探,審問室裏的情況如何?”

  警探吧了口氣,整個人頓時萎靡不振。“康爵士還是問不出什麼,這就像是用切奶油的刀想要砍倒一棵橡樹那樣困難。”

  他撫摸自己的臉頰呻吟道:“我想我該回下麵去了。”

  “祝你們好運。”她同情地看著他走過中庭,進入審問室的門內。

  經過下午,到了夜間,聚集在鮑爾街的人群變得更激動。蘇菲從窗子窺看出去,看見某些抗議人士拿著棍棒,街上還有些小火堆,是廢棄的傢俱點火而成。人們從警探公署對面的棕熊酒吧取來酒瓶,群眾盡情饑用。讓蘇菲感到驚駭的是,公署兩側的住家都遭到了攻擊;窗戶破裂,棍棒和拳頭憤怒地槌打在阻隔的門上。

  夜暮降臨之後,暴民已經失去了理智。恩尼出現在鮑爾街四號,要蘇菲和僕人留在屋內。有空的警探都在試圖驅散群眾。如果他們失敗,就將要求軍隊協助。

  “不用擔心。”萊莎喘氣說道,一臉蒼白。“警探會平息暴動的,他們很厲害也很勇敢——一定會保護我們的安全。”

  “若石爵士在哪裡?”蘇菲詢問恩尼,試圖保持鎮靜,群眾不斷的呐喊聲幾乎要撕裂她的神經。

  “仍然和簡尼克一起在審問室,”恩尼答道。“他說他會在群眾突破封鎖、闖入之前親手宰了簡尼克。”

  那男孩衝回隔鄰的房子時,蘇菲走到窗邊。石塊和酒瓶扔擲過來攻擊屋子的時候,她向後退縮。“這太瘋狂了,”她喊道。“若石爵士知道現在情況有多嚴重嗎?”

  一個石塊打破窗戶,玻璃碎片灑了一地時,三名女性全都跳了起來。

  “我的天!”萊莎喊道。

  “上帝救救我們。”露西尖叫,雙眼圓睜。“我們該怎麼辦?”

  “不要靠近窗戶,”蘇菲簡短地回答。“我要去審問室。”

  外頭的噪間震耳欲聾,空氣中充滿刺鼻濃煙。雖然還沒有人打算要爬過鐵欄杆,但蘇菲看見扭動的群眾上方有張梯子正朝這兒運來。她抓起裙擺,衝過中庭打開通往審問室的門。

  樓梯下方一片黑暗。她小心翼翼地走下去,因為腳下的石頭很滑。牆壁有著綠色的青苔,空氣中彌漫一股酸酸的惡臭像是尿騷味。蘇菲聽見男人的聲音,包括若石爵士的。循著樓梯底部有模糊光線,她找到一條通往地下室的狹窄走道。晃動的燈光穿過三個小囚室的鐵條,在滿是塵土的地面投射出格狀的陰影。審問室的另一端放有桌椅,就位於裝有鐵條的通風口邊,通風口與街道是連接的。暴民持續不斷的怒吼聲從通風口傳入。

  蘇菲看見兩名警探、若石爵士,以及一個衣著體面的高大男人,他正傲慢地表現出一副懶洋洋的模樣。他的肩膀隨意地抵著牆壁,兩隻手則插在外大部口袋裏。蘇菲想,他一定是簡尼克。不過在她有機會看清她的面容之前,若石爵士大步走到她面前。

  “你在這裏做什麼?”他的語氣地兇狠的邊緣,讓她禁不信畏縮。

  雖然房內充滿寒意,若石卻只穿著襯衫,透過緊貼的白色亞麻布料可以清楚看見寬闊的肩膀和手臂上強壯肌肉。領口部分的鈕扣鬆開,露出一部分濃密的黑色胸毛。蘇菲驚慌的眼神上移到他冷酷可怕的面容,灰色眼眸燃燒著憤怒。

  “我叫你別下來的。”他吼道。雖然並不完全算是吼叫,但音量卻因為震怒而揚高。

  “很抱歉,不過有件事你必須知道——”

  “如果我告訴你別做某些事,你就必須遵從,不管發生什麼事情。瞭解嗎?”

  “遵命,主人。”蘇菲諷刺地回答,緊張和憂慮引發了她的怒火。“不過,我認為應該通知你,暴民已經快要攻陷鮑爾街四號了。警官們沒辦法抵擋太久,他們已經打碎窗戶了。如果你不趕快要軍隊過來,他們會將兩棟建築物燒得一乾二淨。”

  “薛警探,”若石爵士轉向那名警探。“去外面看看。如果情況屬實,叫一隊騎警過來。”他回看蘇菲。“至於你——上樓去留在屋內,直到我另外通知。”

  他那尖刻的說話方式,讓她感到一陣刺痛,她點頭並盡可能迅速地離開審問室。

  管家一離開審問室,簡尼克原先注視著通風口鐵條的視線,這時轉了回來。

  “美麗的小東西。”他的評論明顯是針對蘇菲。“你要她在黃銅上替你辦事嗎。康若石?等你完蛋的時候,我會得到她。”

  若石熟悉黑街的粗話,自然知道‘在黃銅上辦事’的意思。那指的是一種裝有圓形黃銅把手的鐵床,以及會在上面做的事情。犯人的嘲弄通常不會影響若石,但現在他似乎無法控制自己。暗指蘇菲是個妓女的言論,讓他的怒氣猛然飄升。

  “如果你不閉上那張嘴,”他對簡尼克厲聲說道。“我會幫你把它閉上。”

  簡尼克露出笑容,顯然因為挑站成功而感到高興。“你一整天都要我說話,現在卻要我閉嘴?”

  簡尼克的穿著皆屬高級品,年齡則是令人意外的年輕。他也很英俊,擁有深色頭髮和藍色眼睛,臉上掛著從容的微笑。他說話的腔調雖不像一名紳士,卻比倫敦東區一般使用的方言優雅得多。他的模樣甚至會被誤認為是那種鎮日無所事事、只知賭博與追求女性、等著繼承爵位的年輕紈絝子弟。不過,他臉上有個地方洩漏了他身為黑街的一份子;顯露在他眼中、並讓笑容變得毫無意義的冷酷。簡尼克從經驗中學到,生命是取得權勢的艱苦奮鬥。他想要贏,而且自有一套遊戲規則:忠誠、公平、仁慈——是他一點也不屑的物質。

  若石很訝異像簡尼克這樣野蠻的混帳,竟會得到這麼多群眾的支援。

  簡尼克狡詐的一笑,彷佛可以讀出若石的想法。“你今晚麻煩大了,康若石。聽聽群眾的聲音……如果你不釋放我,他們會毀了這裏。”

  “未來的兩天你哪兒也別想去,”若石說道。“根據法律,我可以把你留在這個審問室,你要不要讓自己舒服一些就隨你了。”

  “在這個四處都是尿味的鬼地方?”簡尼克酸味十足的回答。“該死的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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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蘇菲從審問室跑出來,驚慌地發現憤怒的群眾終於失去控制。人們爬過鐵欄杆跳到地上,像老鼠般衝向房子。一群警員和騎警努力驅散人群,但似乎成效不彰。

  她衝進三號尋找安全的處所,但那兒並沒有好多少。看起來每個房間和走道都是人,牆壁反彈著怒吼聲。警探逮捕最暴力的抗議人士,並把上了手銬的群眾帶進拘留室。

  書記員之一的維瑞正忙著寫夜間登記本,忙亂地記下每一個被捕人的姓名。他看到蘇菲,朝她喊了些話,但大廳內的噪音大大。回去,他似乎是這麼說,並且揮手示意她離開。

  蘇菲使言轉身,但更多人群擠入門內。她被推擠到一邊,只能極力避免自己被推到踩踏的腳下。大廳內炎熱而吵雜,酒味和體味讓空氣中充滿惡臭。蘇菲被擠到牆壁旁,並被手肘和肩膀戳擊,她的頭用力撞在堅硬的鑲板上。

  蘇菲要自己別慌張,一邊找尋維瑞,卻到處都看不到他。“維瑞!”她喊道,聲音淹沒在騷亂中。“維瑞!”

  有些暴民開始抓她的上衣,粗魯的手摸撫她的胸部。她的袖子被扯掉,肩膀的白皙皮膚似乎讓他們更為興奮。蘇菲推開一雙雙粗糙的手,卻仍被擠壓在牆上,肺部的空氣幾乎要被擠光。某個人拉扯她的頭髮,令頭皮一陣劇痛,疼痛的淚水也從眼中湧出。

  “喂!”一名警探怒吼,排除萬難朝她而來。“不准碰她,你們這些混帳!”

  蘇菲轉身背對並躲避那些侵犯的人,一邊的臉頰貼壓著牆壁。她感到窒息,被用力推打,同時努力想要呼吸到空氣。她的肋骨受到嚴重的擠壓,似乎就要斷裂。她頭暈眼花,難以思考。“走開!”她喘著氣說。“住手,住手,住手——”

  突然之間,所有的壓力全部消失,她聽見周遭的人發出痛苦的哼聲。蘇菲震驚地轉身,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排開擁擠的人海。那是若石爵士,他灰色的眼睛緊盯在蘇菲身上。他的臉上有著奇怪的表情,空白與暴力交替出現。他很有效率且冷酷地鏟開擋在他面前的人群!

  似乎一點都不在意造成一堆瘀傷或流血的鼻子。

  來到蘇菲身邊,若石立刻將她拉進懷中,用自己的身體造成保護的籠子與一道護牆。她鬆了口氣緊貼著他,盲目地接受他的保護。他仍只穿著襯衫,單薄的白色亞麻布充滿他的體溫和氣味。蘇菲縮在他胸前,聽見他朝鼓噪者大喊,簡尼克仍要被繼續拘留的如雷吼聲,並說那些膽敢闖入公署的人將會被逮捕並把進新門監獄。他的話立即產生效果;靠近門邊的闖入者開始迅速往外跑,不希望被關進那被稱為石牢的可怕監獄。

  “魯警探、吉警探,”若石爵士發出命令。“帶著被你們抓住的人到對衛的酒館,把他們鎖在地下室。傳來泰,召集更多騎警驅散民眾。維瑞,以後再登記那些人的姓名。現在,到外頭盡可能大聲背誦暴動法案。”

  “爵士,我不記得暴動法案的全部字句。”書記員焦慮地說。

  “那就由自己編。”若石爵士吼道。

  這說法逗得抗議者發出笑聲。警探開始把人們趕出去時,人群的推擠漸漸緩和。

  蘇菲感覺到有人摸她的裙子,不禁縮了一下。她朝若石爵士更壓緊些,雙手抱緊他的腰部。他在她開口說話之前,發現到這件事。

  “你!”若石爵士朝她身後的人吼道。“你再把手放在她的身上,我會讓你失去那只手——還有身體的其他部分。”

  四周又響起另一陣笑聲。

  蘇菲被若石爵士的手臂安全地環抱著,對光是他的出現就能夠制伏這些群眾,甚感驚歎。原本一切都很混亂,他卻在一分鐘內就恢復秩序。在他將她拉到腿間、以身體形成的屏障保護她時,她感覺到他背部的肌肉收縮了一下。

  蘇菲依舊把臉頰貼在他胸前,聽著穩定但急促的心跳聲。她聞到他刮胡劑清新的氣味,還有些咖啡的味道,以及汗水的鹹味。他胸前的濃鬃毛搔著她的臉頰。安東胸前是光滑的,被緊摟在如此充滿陽剛氣息的胸前是什麼感覺?蘇菲困難地吞咽著,瞥見他下顎及上頸部已有胡渣產生的陰影。他的手掌放在她的背部中央,她想像那只手如何觸碰她的胸部,修長手指罩住她的柔軟,拇指輕撫她的乳頭……

  老天——她狂亂的告訴自己——別再想了,千萬不要。但她的身體開始感到奇特而熱情的渴望,她只能淺淺地喘著氣。她把嘴貼向他,那是制止她毫無羞恥撲到他身上的唯一方法。

  “沒事的,”他的低語拂過她的耳朵。“不必害怕。”

  他誤以為她的顫抖是因為害怕。很好;被他認為膽小,好過被他猜到實情。蘇菲竭力保持冷靜。她舔舔乾燥的嘴唇,在他的胸前開口說:“很高興你終於決定採取行動。”她試著讓語調聽起來帶點傲慢。“都是你遲遲不來。”

  若石發出可能是不耐、也可能是好笑的聲音。“我忙著應付簡尼克。”

  “我以為自己會被壓扁。”她顫抖地說。

  他將她摟得更緊,讓她嚇了一跳。“你很安全,”他低語。“沒有人會傷害你。”

  發現他太想安慰她,蘇菲立刻決定這是利用他的保護欲的大好良機。她已經非常瞭解若石爵士,知道他對悲痛的女性毫無抵抗力。儘管有點不好意思,但她還是繼續抱緊他,仿佛仍十分恐懼。

  “我朝維瑞大喊,但是他沒有聽見。”她讓聲音蘊涵悲傷。

  他輕聲說話,並安慰地撫摸她的背脊。蘇菲雖然盡力忽視他的撫觸帶來的愉悅,但它仍暗暗地湧向全身。她合上眼睛,不知道自己能忍受這些愛撫多久。她感覺胸脯愈來愈沉重,緊壓著他胸膛的乳頭逐漸變硬。

  若石爵士將一縉鬆落的髮絲塞回她的耳後,指尖在皮膚上的輕拂,讓她的身體產生一圈圈渴望的漣漪。“蘇菲,你被推擠時有沒有受傷?”

  “我……我有點擦傷。”她假裝過於緊張,將手環過他的頸部,緊緊抱住。緊靠他高大的身軀讓她感到很安全,且受到保護。她希望能永遠維持這樣的姿勢。他是她的敵人,她提醒自己……但在這個時候,那件事似乎一點也不重要。

  若石爵士飛快地看了看四周,大廳的人正逐漸減少。他彎身抱起她的時候,她差點岔了氣。“哦,爵士,不用這樣。我可以自己走,我——”

  他不理她的抗議,抱著她穿過大廳。身為一向習慣照顧自己的女人,要假裝無助實在相當難堪。但這有助於達到她的目的。蘇菲紅著臉,抱住他寬廣的肩膀。幸好警官和被銬住的人都過於忙碌,沒人留意到若石爵士抱著她穿過大廳與走廊步上樓梯。

  他們來到他的辦公室,若石爵士小心地讓她站住。“你還好嗎?”

  她點點頭,心跳猛烈而紊亂。

  “我想要對你說”件事,”他輕聲說。“你早先到審問室的時候,剛好打斷一段進行到緊張階段的訊問,而我——”

  “我很抱歉。”

  “讓我說完,”他的唇角突然彎出笑容。“第一次有人這麼喜歡打斷我的話。”

  蘇菲用力閉上嘴巴,他的笑容加深。

  “審問簡尼克是非常不愉快的事。整個下午我的情緒都很惡劣,看見你下來更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我很少發脾氣,對於在你面前失控感到非常抱歉。”

  蘇菲很驚異他這樣地位的男人竟會為這麼小的冒犯向她道歉。她有點膽怯地舔舔嘴唇,問道:“為什麼我不能靠近那個地方?”

  他小心地抓著落在她肩膀上那綹鬆脫的閃亮頭髮,修長手指輕輕撫摸如絲般的髮絲,好似想釋放花瓣上的香氣。“我雇用你的時候,對自己承諾要保護你的安全。有些事務是女性絕不應該接觸到的,而審問室羈押了一些世界上最惡劣的人。”

  “例如簡尼克?”

  若石爵士皺眉。“沒錯。讓你每天接觸在鮑爾街公署來來往往的閒雜人等已經夠糟了,但我不會讓你接近像簡尼克那樣的人。”

  “我不是需要保護的孩子,我是二十八歲的成年女性。”

  因為某種原因,他的雙眼因為這句話而閃耀著笑意。“對於你的‘高齡’我已無能為力,除此之外,我想盡力保護你的純真。”

  “但我一點也不純真。你應該知道的,我己經把我的過去向你坦承。”

  他放開那給頭髮,指尖輕撫她的臉頰。“你其實很單純。就像我一開始就說的,你不應該在這兒工作。你應該去嫁給一個能夠照顧你的人。”

  “我不想要結婚,絕對不要。”

  “不要?”令她驚詞的是,他既沒有奚落也沒有大笑。“為什麼?因為你已經對愛情感到失望?但是,時間會讓一切褪色的。”

  “會嗎?”她反問,而且一點也不相信。她並非因為安東而開始對愛情感到懷疑,她是從自身的經驗學到的。

  “還是有許多男人值得信賴。”他認真地對她說。“他們會對你誠實,給你應有的尊重。總有一天你會遇上其中一個,並且嫁給他。”

  蘇菲從睫毛下方挑逗的看他一眼。“但是,如果我離開鮑爾街,誰來照顧你?”

  “你不能把未來都花在鮑爾街公署,替一個乖戾的老治安官做事。”他說。

  蘇菲為若石爵士如此形容自己感到好笑。她沒有爭論這一點,只退開一些,用批評的目光掃視他的辦公室。“我會把這裏整理乾淨。”

  若石爵士搖頭。“現在很晚了。你需要休息,事情可以等到明天再做。”

  “好,我願意去休息……如果,你也回房休息。”

  他對這個建議似乎有些不悅。“不,我還有很多事。晚安,辛小姐。”

  蘇菲知道自己應該閉嘴並遵從他的命令,但他的黑眼圈和唇角兩邊的弧度顯示他已經累慘了。天老爺,他為什麼要把自己逼得這麼緊?

  “我並不比你需要睡眠,爵士。如果你熬夜,我也可以;我也有很多事情得做。”

  他蹙緊眉頭。“去睡吧,辛小姐。”

  蘇菲並不退縮。“除非你也去睡。”

  “我的上床時間和你沒有關係,”他簡單地說。“除非你建議我們一起上床。”

  這句話顯然是想讓她閉嘴。一個魯莽的想法跳進腦海,因為過於大膽,讓她閉緊嘴巴以免脫口而出。然後她想,有何不可?現在正是表明她對他有“性”趣的好時機……讓她的引誘計畫更向前推進一步。

  “好,”她很快說道。“如果那能讓你得到休息——就這麼做吧。”

  他慍怒的臉龐變得面無表情。接下來的長長沈默,代表這話讓他多麼震驚。天啊,她驚慌地想,我真的做了。她無法預料若石爵士會如何回應。身為一名紳士——一名獨身許久的紳士——他可能會拒絕她的提議。但他的表情——灰色眼眸中閃耀的光芒——讓她猜測他或許真會接受如此衝動的邀請。而如果他接受了,她就得遵守諾言與他同床。這想法頓時讓她覺得驚駭?這是她所計畫的與希望達到的,但她突然感到害怕?

  因自己竟然如此渴望他而害怕。

  若石爵士緩緩靠近,她則因此退後一步、又一步,直到背脊抵在門上。他將雙手擋在門板,置於她的頭部兩側,警覺的眼神未曾稍稍離開她脹紅的臉頰。

  “我的房問,或你的?”他輕聲詢問。

  她的雙手因為緊張而握起。“你比較喜歡哪一個?”她閃爍其詞。

  他審視她的同時,頭部微傾,眼神奇妙地愛撫著她。“我的床比較大。”

  “喔。”是她唯一能夠發出的聲音。她的心臟在胸腔內用力鼓動,推擠著肺部的空氣。

  他凝視著她,彷佛可以看出她所有的想法與情緒。“不過,”他低聲耳語。“如果我們一起上床,你我都別想休息。”

  “也——也許吧。”她顫抖著同意道。

  “所以,我提議就按照平日的安排去做吧。”

  “平日的……”

  “你回你的房間,我回我的。”

  她頓時鬆懈下來,渾身虛弱無力,同時也察覺到一陣微妙的失落感。“不過你不會熬夜到太晚,對吧?”她問。

  對她的不屈不撓,他只能微笑以對。“老天,你真是固執。不,我不會騙你的。騙你的後果,讓我害怕呢。”他退後一步,替她開門。“辛小姐,還有一件事情。”

  蘇菲在離開之前停下來。“什麼事,爵士?”

  他伸出手,手掌滑到她的頸後。蘇菲因太過震驚而無法動彈或呼吸,身體在他俯過來時整個靜止。他僅用雙唇碰觸她,她卻無助得彷佛被鐵鏈拴在他身邊。

  她沒有時間準備……她的毫無防備與驚愕,讓她無從壓抑自己的反應。開始,他的唇非常輕柔,極度的小心,好似擔心弄傷她。然後他哄騙她多給一些,雙唇更堅定地覆蓋下來。他的味道,他摻了些咖啡的親密的味道,像藥物般開始影響她。他的舌尖柔軟地探索過她的牙齒,輕撫口腔內的光滑部分。安東從來沒有這樣子親吻她,激起她愈加升高的熱情,彷佛在火焰上方放上一層層的木柴。被他的技巧摧毀殆盡,蘇菲暈眩地搖晃起來,雙手緊緊抓住他有力的頸部。

  哦,真希望他可以緊緊擁住她,讓她整個人貼在他的懷中……然而他仍舊只用一隻手碰觸她,饑渴但耐心的佔領她的嘴。知道他的熱情多麼強大,卻又小心地控制與保留,蘇菲本能地想要釋放它。她的手抖抖嗦嗦地捧住他的臉頰,撫摸他頰邊和下顎的胡髭。

  若石的喉嚨發出低沉的聲音。突然抓住她的肩膀,不理她低聲的抗議,將她推開。蘇菲灼熱驚訝的目光與他的膠著在一起。如此的安靜,只有他們的喘息加以破壞。從未有男人以這種目光注視蘇菲,彷佛他可以藉由視線就將她吞下去,彷佛他渴望佔有她身體和靈魂的每一部分。她的反應之強大令她打心底害怕,難入言喻的欲望讓她震驚不已。

  若石爵士面無笑容地看著她。“晚安,蘇菲。”

  她囁嚅地回答後立刻逃走,只差沒有跑起來。她滿心紊亂地返回鮑爾街四號,隱約察覺暴民已經驅散,街道也回復了秩序。騎警來往於建築物前方,迅速地驅趕民眾。

  她走進居住區,看見萊莎和露西正在清掃破裂的玻璃,且用防水布覆蓋住視窗的破洞。

  “蘇菲小姐!”萊莎看見她被扯壞的上衣和淩亂的頭髮時,倒抽了一口氣。“發生了什麼事?您被那些可惡的暴徒抓住了嗎?”

  “沒有,”蘇菲內心混亂地回答。“三號那邊曾有民眾短暫的衝破防線,但是若石爵士立刻就把事情解決了。”她看見掃把放在角落,自動地拿過來,但另兩個女人叫她走開,堅持她回房休息。她不情不願地答應,點亮燭火帶到房間裏。

  她踏上階梯時步履沉重。一到房內,她小心地關上門,把黃銅制的燭臺放在床頭小桌上。

  她腦中滿是稍早發生的一切……若石爵士帶著笑意的灰色眼眸,他呼吸時胸膛的起伏,他雙唇的熱度,還有他親吻時造成的火熱歡愉……

  安東曾對自己和女人的經驗、以及他身為情人的技巧很是得意,但蘇菲現在知道那根本是吹牛。只需短短幾分鐘,若石爵士就激起她未曾從安東身上感覺到的欲望……甚至無聲地承諾更多。她瞭解自己最終與他同床時,將無法保持無動於衷,這實在令她害怕。蘇菲半是生氣、半是絕望地想著若石爵士為何不是她原先預想的那種肥胖又自大的笨蛋。她難以背叛這樣子的他;她將無法全身而退。

  她沮喪地換上睡衣,梳整頭髮,用冷水洗臉。她的身體依舊很敏感,所有的感官都在大力鼓噪著,渴求若石爵士的手掌和嘴唇的甜美刺激。她歎口氣,拿著蠟燭走到窗邊,將窗簾推到一邊。鮑爾街三號大部分的地方都已是一片黑暗,但若石爵士辦公室的燈光依然亮著。

  她可以看到他坐在桌前的頭部輪廓。

  還在工作,她頓時不悅起來。難道他要違背回房休息的承諾嗎?

  彷佛感覺到她的注視,若石爵士起身並伸伸懶腰,然後看向窗外。他從另一端凝視她的時候,部分的臉龐被陰影遮住。不久,他帶點嘲弄地彎一彎腰,轉身熄滅桌上的燈,辦公室於是陷入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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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若石用最堅持的方式審間簡尼克整整三天,通常那已足夠讓最堅韌的人崩潰而招供。但簡尼克和若石交手過的其他人完全不同。他像鋼鐵一樣強韌,但另一方面卻又奇特地表現出一派輕鬆,似乎無所畏懼,也沒有什麼好損失的。若石試圖找出他重視什麼,或可能有什麼弱點,終究一無所得。若石連續好幾小時盤問簡尼克他所謂追捕盜賊的行動、他的過去、他和倫敦各種犯罪幫派的關係,卻只得到少得令人生氣的結果。

  既然整個倫敦都知道簡尼克被拘留在鮑爾街,所有的目光也都放在這上面,在規定的三天之後,若石不敢把這個年輕的罪犯之王再多留一分鐘。第三天早晨,破曉之前,若石下令釋放簡尼克,避免每天聚集在此聲援這年輕犯人的支持者有理由發起勝利的示威。

  若石並未停下來用早餐,就直接前往辦公室。他不想吃東西,也不想坐在溫暖舒適的廚房,或享受蘇菲的任何關心。他希望坐在桌前,把自己埋在等待他的成堆工作中。

  今天的法庭由肯南爵士當值,若石為此非常感激。他毫無聆聽案件、厘清證詞,以及訊問原告和被告的心情,他只希望一個人關在辦公室內。

  在開庭前,肯南習慣性地走進若石的辦公室,和他進行幾分鐘的討論。若石很高興見到他,因為肯南是少數理解若石扳倒簡尼克的決心、並與他抱持同樣決心的人。從警探被擢升為助理治安官的這六個月,肯南已經證明若石對他的信任沒有錯。身為警探時,肯南的易怒和衝動,以及智慧與膽量都非常出名。有些人批評他的個性不適合成為鮑爾街的治安官。“你的弱點,”若石爵士經常告訴他。“就是常在考量所有證據之前就驟下決定。”

  “我憑直覺行事。”這是肯南的藉口。

  “直覺是好事,”若石嘲弄地說道。“但你應該不帶偏見地面對所有可能性,沒有哪個人的直覺是絕對可靠的。

  “即使是你?”他提出重點問句。

  “即使是我。”

  肯南很快地成熟,成為更深思熟慮、也更有彈性的人。作為一名治安官,他在裁決方面或許比若石更為嚴厲,但他非常努力地維持公正。若石如果退休,他會毫無遺憾地將鮑爾街辦公室和警探的領導權交給肯南。但那是許久以後的事,若石並不急著退職。

  兩人談話的時候,門上響起一聲輕敲。

  “請進。”若石簡潔地說。

  蘇菲拿著一壺冒著熱煙的咖啡走進室內。若石努力壓抑看到她時內心湧現的狂喜。她苗條的身材裏在一件灰色洋裝下,長袖外衣整齊地扣著。深藍色的外衣襯托她的眼睛如藍寶石般耀眼,閃亮的蜜色頭髮多數塞在無邊軟帽下——讓他很想拿掉那礙眼的東西。

  在他前天晚上吻了她之後,若石和蘇菲同時心照不宣地避開對方。一方面若石需要全神貫注地審問簡尼克。另一方面,蘇菲顯然仍對那段插曲感到不安。從那之後她便無法與他對視,他也發現隔天早晨她送上早餐時顫抖的手。

  但她似乎不討厭吻他。事實上,正好相反。她以最令人滿意的甜美回應,並激起她的渴望。起初若石對她如此不安且缺乏經驗感到驚異。也許她的情人不喜歡親吻,或並不熟練,因為她不曾得到太多指導。儘管如此,她仍是最讓他渴望的女人。

  “早安。”蘇菲說道,她留心的眼神首先瞥向莫肯南,接著放在若石身上。她斟滿他桌上的杯子。“我想也許你們會希望在我出門前享用剛泡好的咖啡。”

  “你要去哪裡?”若石詢問,不悅地瞭解到今天是她的休假日。

  “我要去市場,因為萊莎沒辦法去。她今早在樓梯上跌倒,傷到了膝蓋。我想應該很快就可以痊癒,但痊癒之前不應該過度使用傷處。”

  “誰要陪你一起去市場?”

  “沒有人陪我,爵士。”

  “露西不行嗎?”

  “她回鄉間探望家人了。”蘇菲提醒他。“昨天晚上離開的。”

  若石非常瞭解柯芬園市場和在該處出沒的扒手、小偷、生活放蕩的劇場人員,還有在拱廊廣場混水摸魚的好色男人。像蘇菲這樣的女人單獨前往非常不安全,尤其她對這個城市還不熟悉。她可能很容易便遭受逼迫、強暴或搶劫,一想到此,他的心跳亂了一拍。

  “你不可以自己去。”他簡單扼要地告訴蘇菲。“那些粗魯好色的傢伙會騷擾你。”

  “萊莎經常自己去,從來沒有遇過問題。”

  “既然我的回答會包含對萊莎的不當評論,我不說她的事。不過,你不可以單獨去柯芬園。你必須找個警探陪同。”

  “他們都出門了。”莫肯南介入說道,留意的目光從蘇菲看向若石。

  “所有的人?”若石不悅地說。

  “沒錯,你派傳來泰到英格蘭銀行——現在剛好是支付每季股息的時候——魯先生在調查一樁竊盜案件,吉先生在——”

  “恩尼呢?”

  肯南無奈地攤開雙手。“恩尼剛把最新一期的《罪案實錄》送去印刷廠。”

  若石將注意力轉回蘇菲身上。“你必須等思尼回來,他會陪你去市場。”

  “那要到十點左右,”她氣憤地說。“我不能等那麼久——到那時候新鮮的東西都沒了,事實上,現在那些攤子的物品正被人一一挑走。”

  “真可惜。”若石的語氣一點也不帶同情意味。“因為你不能單獨前往,這是我最後的決定。”

  蘇菲由他的書桌對面傾身過來,兩天來頭一次直視著他。望見她藍眼中閃耀著對他的挑舋,若石竟覺得內心縈繞著深深的喜悅。“若石爵士,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還在懷疑你有沒有任何缺點。現在我發現你的確有。”

  “哦?”他挑起一道眉毛。“我的缺點是什麼?”

  “你大專橫了,而且毫無道理的固執。”

  肯南竊笑一聲插嘴說:“你在這兒工作了一個月才得到那個結論嗎,辛小姐?”

  “我一點也不專橫,”若石平靜地反駁。“我只是剛好知道每一個人怎樣做事最好。”

  蘇菲笑出聲音,並在接下來的寧靜中審慎考慮他的話。若石等待她的下個舉動,著迷地看著她細緻眉毛之間出現的小小皺痕。而後她舒展眉頭,看來是得到了滿意的結論。“很好,若石爵士,我不會單獨去市場。我要找唯一有空的護衛隨行——看來就是你了,十分鐘後我們在前門見面。”

  若石毫無反對的機會,只能眼睜睜看著蘇菲離開辦公室。他被玩弄了,他感到一陣懊惱,並迅速地咒駡。另一方面,已經很久沒有女性試圖操控他,更少人能夠成功,因為某種原因,他感到非常愉快。

  房門在蘇菲身後輕巧地關上後,肯南轉身看向若石,機靈的眼神富含深意。

  “為什麼這樣看我?”若石抱怨說。

  “我沒看過你這樣子鬥嘴。”

  “我沒有鬥嘴,這是討論事情。”

  “你確實在鬥嘴,”肯南堅持道。“就某種形式來說,那也叫做打情罵俏。”

  若石皺起眉頭。“我只是在討論安全問題,肯南,這和所謂的打情罵俏大不相同。”

  肯南挖苦地微笑。“隨你怎麼說吧,爵士。”

  若石從容地拿起杯子,一口喝掉剩下的咖啡。他從椅子上起身,拿起外套穿上。

  肯南驚訝地看著他。“康若石,你要去哪裡?”

  若石把一堆文件推過桌面到他面前。“當然是市場。幫我檢查這些拘票,如何?”

  “但是……但是……”若石頭一次見到肯南詞窮。“我得去準備上法庭!”

  “十五分鐘內還不會開始,”若石指出。“老天,你會需要多少時間準備?”他忍住笑聲離開辦公室,心情奇特地好了許多。

  蘇菲曾陪萊莎前往柯芬園的市場幾次,很熟悉這有名的廣場,及廣場兩邊拱廊裏的商店。最好的花朵、水果和蔬菜攤販都在這些拱廊下,貴族、小偷、劇場人士、作家和妓女都一起在這兒進出。一來到柯芬園,所有的階級區隔似乎都消失無蹤,各行各業形成類似嘉年華會的愉快氣氛。

  今天有一群街頭藝人沿著廣場周圍表演兩個變戲法的人,一個戴著小丑面具的雜耍人,甚至還有吞劍表演。蘇菲驚愕地看著那人將一把劍插入喉嚨裏,然後很有技巧地將它拔出來。她縮起身體,擔心他會因內傷而死。但他只露出微笑朝她行禮,熟練地拿起帽子接住若石爵士丟給他的硬幣。

  “他是怎麼辦到的?”蘇菲詢問治安官。

  他笑看她圓睜的雙眼。“他們多半事先吞下一段管子,當作劍插入時的劍鞘。”

  “啊。”她抖了一下,抓住他的臂膀,把他拉住水果攤。“我們必須快點去買東西現在如果還有任何蘋果剩下來,那才真教人意外。”

  蘇菲光顧一攤又一攤,若石爵士則勤快地跟著她。他並沒有介入她的買賣交易,只是在她討價還價時耐心地等候。他輕鬆地提著相當有分量的菜籃,而她不斷加入各種水果和蔬菜、一塊圓乳酪,還有一條用棕色紙張包起的比目魚。

  市場的民眾發現著名的鮑爾街總治安官光臨此地,帶著倫敦東區口音的話語愉悅地在四周響起,東一句西一句。攤販和逛市場的人都非常崇拜若石爵士,朝他大喊或伸手摸摸他外套的袖子。他們似乎都和他很熟,或至少假裝認識他,蘇菲發現很多小禮物推了過來!額外的蘋果、一包熏鮭魚、一根做為調味香料的鼠尾草。

  “若石爵士……這有個小佐料給您!”這句話不時出現,蘇菲最後終於開口詢問那句方言的意思。

  “小佐料指的是小禮物,通常是有點貴重的東西,用以回報別人的恩情。”

  “你曾經幫過這些人?”她問道。

  “其中一些。”他承認。

  “例如什麼?”

  他寬闊的肩膀聳了聳。“有些人的兒子或侄兒可能做了犯法的事情鱷愣偷竊、破壞公物”類的。一般對這些違法事件的處罰是鞭刑、絞刑或甚至是送進會讓他更加墮落的監獄。但我有個想法,是將他們送上海軍或商船,將他們訓練成軍官或商船長官們的僕人。”

  “因此給他們一個重生的機會,”蘇菲說。“這個計畫真好。”

  “到目前為止成效良好。”他隨意說道,並試著轉移話題。“看那些熏魚——你會做雞蛋魚片燴飯嗎?”

  “我當然會,”蘇菲回答。“但你還沒說完你做過的好事。”

  “我沒有做過什麼值得稱讚的事,我只是運用一些常識。將那些胡鬧搗蛋的男孩送進監獄和冷酷無情的罪犯在一起,定會造成他們的墮落腐化。即使法律制訂時對成年人和年輕人的犯罪並無區分,但對這些處於敏感年齡的年輕人,應該給予更多的考量。”

  蘇菲轉過頭去;假裝看向那作排攤販,胸中滿是無法抑制的怒火。她感到有些噁心,並因為壓抑的憤怒與淚水而哽咽。現在他找到避免把年輕男孩送入監獄的方法了——不再把他們判去監獄船上受折磨。已經該死的太遲了,她懷著新的怨恨想到。如果若石爵士早點領悟,她的弟弟仍會活在世上。她想要朝他尖叫、怒吼,喊出這其中的不公平已她希望約翰能夠複生;她希望能夠抹滅監獄船上致使他死亡的那段痛苦時光。然而他死了,留下她孤單”人,若石爵士必須為此負責。

  收起她因為憤怒而冰冷的表情,蘇菲走到賣花的手推車旁,那兒滿是各式各樣的花朵,包括粉紅色的櫻草花、紫色百合、藍色螺旋形的飛燕草,還有嬌弱的白色山茶花。她汲取帶有香味的空氣,強迫自己放鬆下來。總有一天,她沈默地安慰自己,若石爵士會得到應有的報應,她會親自送給他。

  “告訴我,”她彎身聞嗅芬芳的花朵。“為何一個出生顯貴家庭的人會成為治安官?”

  若石爵士凝視著她的側臉,回答道:“我父親堅持我習有一技之長,而非過著怠情的生活。為了讓他高興,我學習法律。父親在我求學時因一場打獵意外而去世,我因此放棄學業成為一家之主,但我對於法律的興趣並未因此消失。我清楚瞭解到在警務和法律裁決的方式上,還有很多地方需要改進。我先擔任萬寶街辦公室的治安官,不久之後轉調至鮑爾街負責帶領警探。”

  站在手推車前的老婦人面帶笑容的看著蘇菲,那微笑幾乎讓她滿布皺紋的面容裂開來。

  “親愛的,早安。”她把一小束紫羅蘭遞給蘇菲,並對若石爵士說:“她真是個美麗的小辣椒。您應該讓她成為您的麻煩和吵架的對象。”

  蘇菲把那一小束紫羅蘭插進她無邊軟帽的一邊,並且摸索系在腰間的小錢包準備付錢。

  若石爵士輕碰蘇菲的手臂制止她,從自己的口袋中掏出一些硬幣交給賣花的婦人。“我要一朵完美的玫瑰,”他對她說。“粉紅色的。”

  “是的,若石爵士。”花販笑著露出一口破爛的黑牙,把一朵可愛而半開的粉色玫瑰遞給他,它的花瓣仍然閃耀著清晨的露珠。

  蘇菲僵硬地從若石爵士手中接過玫瑰,並將它舉到鼻子前面。她聞到濃郁的香氣。“真美,”她局促地說道。“謝謝你。”

  他們離開那台手推車後,蘇菲小心地穿越一片崎嶇不平的人行道。她感到若石爵士的手穩定地扶著她的手肘,她克制自己別將他甩開。

  “那女人稱我為小辣椒?”她詢問道,不如道那是好是壞。

  若石爵士輕笑。“在市井的黑話中,那是種讚美,沒有負面意義。”

  “原來如此。她還說了另外一些……‘麻煩和吵架的對象’是什麼意思?”

  “那是東區對於‘妻子’的說法。”

  “哦。”他們走路的同時,她不自在地看著他們前方的地面。“東區說話方式非常有趣,對吧?”她試圖以胡言亂語填補沈默的氣氛。“真的就像另外一種語言。我得承認,他們在市場裏講的話,一半以上我都聽不懂。”

  “那,”他嘲諷地回答。“也許是件好事。”

  他們回到鮑爾街四號的廚房,萊莎已經在等他們,臉上掛著靦腆的笑容。“謝謝你,蘇菲小姐。很抱歉我不能去市場。”

  “千萬別客氣,”蘇菲平靜地說。“你應該小心照顧膝蓋,才能完全痊癒。”

  望見若石爵士陪蘇菲進來,萊莎睜大眼睛。“喔,爵士……您實在太好了!我很抱歉造成這樣的麻煩!”

  “一點也不麻煩。”他說。

  萊莎的目光熱切地看向蘇菲手中的玫瑰。雖然廚房女傭忍著不做任何評論,眼中的猜測卻非常明顯。萊莎小心地從菜籃裏取出東西,並慢慢拿到乾燥食物儲藏室。她丟下一句話:“他們有賣做香籽餅的材料嗎,蘇菲小姐?香芹、黑麥和灑在表面的醋栗?”

  “有,”蘇菲對著消失在儲藏室的廚房女傭說。“但我們找不到紅醋栗,所以——”

  她的話語因為若石爵士突然將她拉入懷裏而中斷。他的唇覆上她的,那親吻是如此溫柔而充滿欲望,讓她不由自主地迎上去。在震驚之餘,她努力重拾對他的恨意,記起過去發生的錯誤,但他的雙唇是那麼地溫暖,和具有強迫性,將她的思緒瘋狂地打亂。

  粉色的玫瑰從她無力的指尖滑落。蘇菲倚向他,摸索著他堅實的臂膀以免跌倒。他的舌在她口中探索著……是如此可口……甜美的親密。蘇菲深吸口氣,偏過頭,徹底地沉溺其間,她整個人都在此火熱的一刻蒸發殆盡。

  耳中沉重的心跳聲,讓她差點沒聽到萊莎憂慮的聲音從儲藏室傳來。“買不到紅醋栗,我們要在香籽餅上頭灑些什麼?”

  若石爵士放開蘇菲的嘴,她的雙唇濕潤,且因那吻而柔軟。他的臉仍很靠近她,蘇菲覺得自己就要陷溺在他眼中那汪銀色的池中。他的手移到她的臉側,微彎的手指滑過頰邊,拇指則輕撫她的唇角。蘇菲努力回答萊莎:“我們找——找到金醋栗來替代——”

  話一說完,若石爵士再度吻上她,他的舌頭探索著、戲弄著。她愛撫的手指碰觸他濃黑發發貼著的頸後。她的身體充滿激情,刺激脈搏激烈地跳動。因著她的屈服,他更具侵略性地親吻她,尋求她最深切、最甘美的滋味。她的膝蓋虛軟無力,幸好他的手臂牢牢地扶著她,在繼續掠奪的同時支撐她的身體。

  “金醋栗?”萊莎不甚滿意的說。“好吧,味道雖然不一樣,但有總比沒有好。”

  若石爵士放開蘇菲,扶著她的腰讓她站穩。她茫然地看著他,他則微微一笑,在萊莎從儲藏室返回的同時,離開廚房。

  “蘇菲小姐,裝細白砂糖的袋子在哪兒?我以為它在儲藏室,但……”萊莎止住話,朝廚房張望,“若石爵士呢?”

  “他……”蘇菲彎身拾起玫瑰。“他離開了。”

  她的脈搏在她身體脆弱的部位劇烈跳動著。她感到渾身火熱,渴求那個她所怨恨的男人能夠親吻和愛撫她。她是個虛偽的人、一個蕩婦。

  一個傻瓜。

  “辛小姐。”恩尼把一個紙包裏帶到廚房,朝她喚道。“有個人在十分鐘前把這東西送來給你。”

  蘇菲正在桌前享用早茶,滿懷驚訝地接過那個大包裏。她沒有購買什麼,也沒有幫這地方訂購什麼。在雙親去世後收留她的遠親也不是那種會送意外禮物的人。“不知道會是什麼。”她研究著包裏。她的姓名和鮑爾街的地址寫在棕色的紙袋表面上,但並未注明寄件人。

  “有沒有附上便條?”蘇菲問恩尼。她拿起刀子開始割綁在外頭的粗繩。

  他搖頭。“也許放在裏面。我來幫您打開好嗎,小姐?繩子看起來有點粗硬,刀子可能會滑掉,害您割傷手指。我來幫忙。”

  蘇菲朝他充滿熱忱的臉龐微笑。“謝謝你,恩尼,你真好心。但如果我沒有記錯,肯南爵士不是要你去藥商那兒拿他訂購的墨水?”

  “是啊。”恩尼發出厭世的歎息聲,彷佛他十分命苦。“我最好在肯南爵士從法庭出來之前趕快拿回來。”

  蘇菲笑著同他道別,接著將注意力轉回到那個神秘的包裏,她熟練地割斷剩下的繩子,打開包裏。白色的薄紙包著某種發出窸窣聲響的柔軟物品。蘇菲滿懷好奇地把它們展開。

  她一看到那件禮服,呼吸立刻梗在喉間——那並非平常人所擁有樸實耐用的衣服,而是絲綢與蕾絲製成、可以穿去參加舞會的。她的手顫抖著,在禮服中尋找便條。送者若非忘記放進去,就是根本不打算放入。她抖開禮服,困惑地看著它。這件禮服看起來有點熟悉,令她感到不安,觸動她最深遠的記憶……

  那使她想起母親的禮服!蘇菲小時候喜歡穿戴母親的衣服、鞋子和珠寶,假扮成公主。

  她最喜歡的一件具有特殊的顏色,發亮的絲綢在某些光線下看起來是淺紫色的,有時候又發出銀色的光芒。這件禮服有著同樣罕見的色調,同樣低的弧形領口和膨起的袖子,綴上精緻的白色蕾絲。但這不是她母親的禮服;它是一件仿製品,有著比較低的腰身和撐開的裙擺,這是目前流行的樣式。

  蘇菲感到非常混亂不安,她用棕色的紙張包住那件衣服並重新綁好。誰會把這樣的禮物送給她?為什麼?那衣服和她母親的是如此類似,只是奇特的巧合嗎?

  她直覺地帶著包裏離開廚房,去找她最信任的。稍後她會分析自己為何不假思索就想找若石爵士,畢竟這麼多年來她都只能倚賴自己。這代表她已經產生了非常重大的轉變,而這樣的改變讓她無法忍受。

  若石爵士的房門緊閉,裏面傳來的聲音顯示他有客人。蘇菲沮喪地在門外遲疑。

  維瑞正巧路過。“早安,辛小姐,”這位書記員說。“我想若石爵士還不打算開始聽取口供。”

  “我——我想跟他談件私事。”蘇菲將包裏抱在胸前。“但他好象正在忙,我不想打擾他。”

  維瑞蹙眉並朝她投以思索的目光。“辛小姐,若石爵士已經說得很明白,任何與你有關的事,他都希望立刻得知。”

  “這件事可以稍候,”她堅定地說。“這只是件小事,我等若石爵士有空時再來。不,不,維瑞,請別敲門。”書記員不理她的反對堅定地敲門時,她發出苦惱的呻吟。

  令蘇菲訝異的是,門扉打開後,若石爵士陪同一位訪客走出來。那灰發的紳士身材矮小卻教人印象深刻,他穿著上好的衣服,精緻的白色領巾系在飾有蕾絲的襯衫上。他銳利的深色眼睛看著蘇菲,然後轉而對若石爵士露出精明的笑容。

  “現在我知道你為何那麼急著結束會議了,若石。這位迷人的姑娘的確比我討人喜歡。”

  若石扯了扯嘴角,並沒有否認。“再見,萊頓爵士。我會非常仔細地研究您的法案草稿,但請別期待我的看法會有任何改變。”

  “我希望得到你的支持,若石。”那位紳士以一種輕柔而帶有深意的語調說。“如果我擁有你的支持,你會發現我是最有用的朋友。”

  “對此,我絕不懷疑。”

  他們互相行禮,然後萊頓離去,他的皮鞋在磨損的木質地板上發出很大的聲音。

  若石爵士注視著蘇菲的眼睛閃閃發光。“來。”他輕聲說,引領她走進辦公室。他的手溫暖地輕按她的背。蘇菲坐在他指定的椅子上,他則回到紅木桌子後方的位子上。

  “萊頓,”她重複剛離開那位紳士的名字。“和擔任國防大臣的萊頓是同一個人嗎?”

  “如假包換。”

  “天啊!”蘇菲非常激動。“我希望沒有打斷你的會議。哦,我叫維瑞別敲門的!”

  若石爵士低聲笑起來。“你沒有打斷任何事。半個小時前我就想讓萊頓離開了,因此你出現得正好。好啦,告訴我你找我的原因吧,和你手中那個包裏應該有關。”

  “首先我很抱歉前來打擾,我——”

  “蘇菲,”他堅定地看著她。“對你,我是隨時都有空的,隨時。”

  她似乎無法將視線從他身上挪開。他們之間的氣流變得悶熱與蠢蠢欲動,像是仲夏暴風雨前的寧靜。她笨拙地傾身把包裏放在他桌上。“我不久前收到這個,恩尼說一個男人送來鮑爾街,而且沒有表明送件人是誰。”

  若石爵士研究包裏上的位址,然後掀開那張棕色的紙,淺紫色的禮服在這間簡樸的辦公室內閃耀出光芒,並發出窸窣聲響。若石爵士依舊面無表情,但在檢查那件美麗衣服的時候,揚起一道眉毛。

  “我不知道誰會送這個過來,”蘇菲焦慮地說。“而且還有個奇怪的地方。”她解釋這件淺紫色禮服和她母親擁有的衣服是如何相似。

  蘇菲說完後,原本專注聆聽的若石爵士靠回自己的椅子,用一種她並不喜歡的沈默方式思考。“辛小姐……這禮服有沒有可能是來自前任情人的禮物?”

  這想法不僅讓蘇菲嚇了一跳,也帶給她一瞬間的苦笑。“不可能,他不知道我在這兒工作。而且,他沒有理由送我禮物。”

  若石爵士發出模糊的聲音,拿起那耀眼的淺紫色布料。望見他修長的手指撫摸精緻的絲綢,激起她內心一陣騷動。他垂下濃黑的睫毛,檢查禮服、織工、縫工和蕾絲。“這是一件昂貴的衣服,”他說。“手工精緻,質料也很高級,卻沒有裁縫師的商標,這很不尋常。我大膽猜測不管是誰送來這件禮服,他——或她——可能並不希望你藉由找到裁縫師而揭露自己的身分。”

  “那就沒有辦法找出是誰送來的了?”

  原本研究著禮服的他抬起頭來。“我會要警探向恩尼詢問途包裏那人的模樣,並且調查最有可能裁制這件禮服的裁縫師。這衣服的質料很少見——有助縮小名單範圍。”

  “謝謝。”她遲疑的笑容因為他接下來的問題而消失。

  “蘇菲,你最近有沒有認識任何可能會對你有興趣的人?任何你與之調情的對象,或是在市場談話的對象,或——”

  “沒有!”蘇菲並不確定哪一個問句讓她不悅,但她覺得雙頰火燙。“我跟你保證,若石爵士,我絕對不會用那種方式誘惑任何男人……那實在是——”她因為困惑而瞬間住口,因為她想起自己確實用那種方式誘惑某個男人——也就是若石爵士本身。

  “沒關係,蘇菲。”他輕聲說。“就算有,我也不會責怪你。你可以任意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不假思索地說:“我並沒有追求者,也不想吸引任何追求者。我僅有的經驗是自己一點也不想要提起的。

  他立刻露出警覺的眼神。“因為他離開你的方式,或是你在他懷中得不到快樂?”

  蘇菲訝異他竟然會問這麼隱私的問題,她的臉熱辣到彷佛要燃燒起來。“我一點也看不出這問題和誰送我禮服有任何關係。”

  “的確沒有,”他承認。“但我很好奇。”

  “那就繼續好奇吧!”她努力重拾已經碎裂一地的冷靜。“我可以離開了嗎,爵士?我有很多事情,尤其萊莎受傷,露西忙壞了。”

  “當然,”若石簡單說道。“我會要薛警探調查禮服的事情,並隨時讓你知道進展。”

  “謝謝。”蘇菲起身並走向房門,他則緊跟在她身後。他伸手握住門把想替她開門,不過蘇菲背對著他開口說話時,他的動作暫停。“我……我在他懷中從未感覺到快樂。”她把注意力放在厚實的橡木門板上。“但那也許是我的錯,而不是他的。”

  蘇菲感受到他呼吸的熱氣吹吐在她的髮上,雙唇則在頭頂徘徊。他的靠近使她感到一陣渴望。她胡亂抓住門把,走出辦公室,拒絕回頭看他。

  若石關上門,走回桌前,雙手撐在淩亂的桌面上。他發出一聲繃得很緊的歎息。長久以來以鐵腕克制住的欲望,如今像地獄之火一般蔓延開來。他所有的意志力、生理需求、執著的本性,現在全都指向同一個目標。蘇菲。他幾乎無法和她處在同一個房間而不碰觸她。

  若石閉上眼睛,吸取辦公室內熟悉的氣味。五年來,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這兒,被這些牆壁、地圖、書籍和檔圍繞。他會外出進行調查或辦理其他公事,但總會回到這兒,回到這個做為倫敦警務中心的房間。突然之間,他訝異自己竟然把這麼多時間奉獻給工作。

  淺紫色的禮服在桌上閃耀著。若石想像蘇菲穿上這件衣服的樣子……這顏色與她的藍色眼眸和蜜色頭髮非常搭配。誰會送她這個?滿懷的嫉妒和佔有欲讓他感到震驚。他希望只有自己有權利提供她所需要的、以及能夠取悅她的一切。

  若石重重地歎氣,試圖厘清內心翻湧的狂喜,與強烈的不願。他沒有忘記深深關心一個人是多麼地可怕,擔心她的安危,希望她比自己更幸福。他必須設法阻止這種事情再次發生。一方面滿足他對蘇菲無窮的需要,但又能不把心交付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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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傍晚,蘇菲確定若石爵士出門進行巡查之後,她請露西幫忙,把他床上的墊子翻轉過來,以便換上新洗的床單。

  “好的,小姐。”露西的臉上掛著抱歉的笑容。“但問題是,我的手從下午刷洗那些銅鍋之後就一直在流血。”

  “什麼?你的手?讓我看看。”蘇菲看到女傭那可憐的手後,倒抽口氣,那雙手因為使用沙子和酸劑製成的濕土刷洗鍋子而造成乾裂,目前同時有結痂與流血的情況。“哦,露西,為什麼你不早些告訴我?”她柔聲責備道,並讓那女孩坐在廚房桌前,接著前往儲藏室。

  她拿出幾個瓶子,把甘油、接骨木花汁和油倒進同一個碗中,然後用一把叉子迅速地攪拌這些材料。“把手放在碗裏浸半小時,今晚你必須戴著手套睡覺。”

  “我沒有手套,小姐。”

  “沒有手套?”蘇菲想到她自己的手套,她僅有的一副,一想到要把它們貢獻出來就有點捨不得。但再看到女傭受傷的手,她立刻心生羞愧。“那麼,到我房間去。”她說。“從床頭櫃下的籃子裏拿我的來用。”

  露西不安地看著她。“但我不能毀掉你的手套,小姐。”

  “喔,你的手比那雙笨手套重要得多。”

  “若石爵士的床墊怎麼辦?”

  “你別管這件事,我自己會弄。”

  “但沒人幫忙很難翻面——”

  “你坐下來浸手。”蘇菲嚴肅的說。“好好照顧它們,不然明天你什麼都不能做。”

  露西露出感激的笑容。“辛小姐,這不是無禮,不過……您真是個好人,真正的好人。”

  蘇菲揮揮手,趕著要在若石爵士回來之前整理好他的房間。她把懷中的乾淨床單放在椅子上,並用評估的眼神掃視整個房間。灰塵已經撣掉清理乾淨了,但是床墊需要翻西,若石爵士前一天所穿的衣服也還沒有收去洗。

  整個房間與若石爵士非常搭調。墨綠色的織錦椅面與窗簾和高貴的紅木傢俱相得益彰。

  其中一面牆上有一幅古舊褪色的織錦板畫。另一面牆則是一套三連幅的加框版畫,諷刺畫中將若石爵士描繪成巨大的希臘神祇,把政客和政府官員當群小孩般在膝上逗弄。其中一隻手則握著操控鮑爾街警探玩偶的繩子,警探們的口袋中塞滿了金錢。諷刺畫顯然是在批評若石爵士和他這群警探所擁有的龐大權力。

  蘇菲明瞭這畫家為何會感到不滿。多數英格蘭人討厭強大而有組織的警力,認為這樣的設置是違憲,而且危險的。他們喜歡過去的教區警員制度,各教區自行徵調未受過訓練的普通民眾擔任警員,為期一年。不過教區警員的方式已無法處理人口稠密的倫敦日趨增加的搶劫、強姦、謀殺和詐欺事件。國會拒絕授權成立真正的警力,但默許鮑爾街警探根據若石爵士的設計,自行組織一套執法方式,他們的權力是自己給的,他們只對若石爵士負責,後者的權力因此提升到人們未曾預期的程度。

  第一眼看到這幾幅批評的諷刺畫時,蘇菲不懂若石爵士為何要把它們掛在房間裏。現在她明白這是他用來提醒自己,每個決定和行動都受到社會大眾的嚴密監督,他的行為必須無可挑剔。

  蘇菲把這些想法從腦海中排除,剝去大床上的床單。自己一個人將床墊翻面實在是件困難的事,但經過一番努力,她終於把床墊歸位。鋪平床單、拍鬆枕頭後,蘇菲把注意力轉向那堆放在椅子上的衣服。她將深色絲質領巾掛在一條手臂上,拿起被棄置的白襯衫。

  她聞到一種讓人愉快的、微微世俗的氣味,若石爵士的體味滲進那薄薄的布料問。蘇菲好奇地將襯衫拿到面前,吸聞汗水和刮胡皂的香味,以及強健男人的氣息。她從未發現一個男人的氣味這麼迷人。儘管她應該愛過安東,卻未曾注意這方面的細節。蘇菲對自己感到厭惡,看來自己愛上的根本是一種幻想和想像,而非真正的人。她曾希望有個童話般的王子對她著迷,安東只是順勢扮演了這個角色。

  房門打開。

  蘇菲吃驚地丟下襯衫,因內疚而一臉蒼白。她驚駭地發現走進房內的是若石爵士,他高大的身軀仍穿著黑色外套。她立時感到羞愧。哦,他一定看到她嗅聞撫摸他的襯衫了!

  但若石爵士似乎失去了慣有的機警。事實上,他眼神的焦距有些不集中,蘇菲知道他並沒有注意到她正在做什麼。她滿心疑惑地猜想他是否喝醉了。他應該不會喝酒,但那是唯一可以解釋他的步伐為何如此蹣跚的原因。

  “你提早回來了,”她說。“我——我正要整理你的房間。”

  他甩甩頭似乎想讓自己清醒一點,然後朝她走近。

  蘇菲退後抵住櫥櫃,帶著更多的不安注視他。“您不舒服嗎?”

  若石爵士來到她面前,抓住她兩側的櫥櫃。他的臉色異常蒼白,使得頭髮、雙眉和睫毛顯得特別濃黑。“我們找到要抓的人,他藏在玫瑰街一幢房子內,”他說。一綹髮絲落在他蒼白、佈滿汗水的額頭上。“他爬上屋頂……在薛警探逮到他之前,跳到另一棟房子的屋頂。我加入追捕……不能讓他逃走。”

  “你在屋頂上追人?”蘇菲驚駭道。“但那大危險了!你可能會受傷。”

  “事實上……”若石爵士看來有點難為情,身體開始失去平衡。“當我追上他的時候,他從外套裏掏出一把手槍。”

  “你中槍了?”蘇菲驚慌地掃視他的深色外套。“他射中你了嗎?天老爺——”她的手拂過羊毛外套前方,發現左側冰涼而滑溜。看到手掌沾滿鮮血,她發出一聲問喊。

  “只是擦傷而已。”

  “你有告訴其他人嗎?”蘇菲一邊問,一邊忙亂地把他拉向床邊。“去看醫生了嗎?”

  “我可以自己處理。”他氣惱地說。“就像我所說的,只是個小擦傷——”蘇菲將外套從肩膀和手臂拉下時,他發出痛苦的哼聲。

  “躺下來!”看到襯衫上沾著的血量已將整個左半邊浸染成一片深紅,蘇菲驚駭萬分。

  她解開衣服的扣子,掀起肩膀上的衣服,望見一個流著血的彈孔,不由得倒抽一口氣。“這不是擦傷,是個彈孔!你不准亂動。為什麼你不告訴其他人?”

  “只是個小傷。”他粗暴地說。

  蘇菲抓來前日所穿的衣服,用力壓住那仍不斷湧出的鮮血。若石爵士從緊咬的齒間發出嘶聲。

  “你這個頑固的男人。”蘇菲拂開那綹濕黏在他額前的頭髮。“你不是刀槍不入的,雖然你自己和鮑爾街的其他人都這麼想!我去叫醫生的時候,你用這個壓住傷口。”

  “找淩雅各,”他喃喃說道。“傍晚這時候他通常在對街湯姆那兒。”

  “湯姆咖啡館?”

  若石爵士頷首,併合上眼睛。“恩尼會找到他。”

  蘇菲衝到房外,大聲求援。眾僕人不到一分鐘內全部現身,所有人聽見若石爵士受傷的消息,都嚇了好大一跳。

  鮑爾街四號的僕人早已習慣不同類型的緊急事件,因此反應敏捷。恩尼跑去找醫生,萊莎尋找乾淨的布,露西到隔壁向肯南爵士通報這項消息。

  蘇菲回到若石爵士身邊,看到他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她的心因為恐懼而坪枰直跳。她把他的手從那團被血沾濕的布料上輕輕挪開,然後對傷口施加更多壓力。他粗啞地叫了一聲,眼睛立刻睜開。

  “我已經好多年沒有中槍,”他抱怨道。“怎會這麼該死的痛。”

  蘇菲十分憂慮。“我就希望你覺得痛,”她激動地說。“也許這可以給你一個教訓,知道下次別在屋頂上亂跑!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你去做這種事情?”

  若石爵士眯眼看她。“因為那個嫌犯不肯到地面上來讓我比較容易逮捕他。”

  “以我的印象,追捕工作應該交由警探執行,”她嚴厲地說。“而你的責任是留在安全的地方指揮。”

  “事情不一定會這樣發展。”

  蘇詐忍住另一句銳利的回答,傾身解開他的袖口。“我要脫掉你的上衣。你認為你可以把手從袖子伸出來嗎,或者我應該去拿把剪刀?”

  若石爵士伸直手臂做為回答,蘇菲小心地拉著袖口。她把衣服從他完好的那邊拉出,露出他覆有濃密鬃毛的胸膛。他比她想像中更為強壯,肩膀和胸部的肌肉都非常結實,腹部有好幾條肌肉進成的橫溝。蘇菲從未看過如此令人印象深刻的男性軀體。她感到自己傾身靠向他的時候,臉頰因為赧紅而刺痛。她輕柔地將手滑到他的頸後。“我要把你抬起來,才能拉開背後的衣服。”她說。

  “我可以坐起來。”他帶著痛楚的銀色眼眸望向她,枕在她手臂上的頸後則收緊。

  “我來吧,”她堅持道。“你會讓出血更嚴重。”

  她緩緩地抬高他的頭,把衣服從他身下拉出。若石爵士的呼吸吐在她的下顎。“我想像和你一起在床上時,”他咕噥道。“情景並不是這樣。”

  吃驚的笑聲差點從喉嚨冒出。“我會忘記你剛才的話,因為你顯然已經因為失血而腦筋混亂了。”

  蘇菲很高興看到萊莎的出現,她帶來一盆熱水和一疊乾淨的布。兩個女人將他胸部與喉嚨的血跡拭淨時,若石爵士發出喃喃抱怨,但沒有亂動。

  “子彈應該還在他的肩膀裏面,”萊莎用實際的口吻說,她拿開蓋布換上一塊乾淨的。

  “真是可憐,淩醫生必須把子彈取出。幸好傷口並不靠近心臟。”

  蘇菲靠向若石爵士調整他頭下方的枕頭。如果嫌犯的槍法再好一點,子彈能很輕易地穿過他的心臟。這個想法讓她整個人被恐懼與痛苦緊緊包裏。

  “我沒事,”若石爵士粗啞地說,似乎能夠讀取她未曾出口的想法。“一、兩天就能起床走動了。”

  “哦,不行,你不可以,”她答道。“你必須待在床上,直到完全康復——不管我必須採取何種手段,我都會讓你留在床上。”

  蘇菲並未發現這樣的許諾有任何暗示,直到她看見若石爵士眼中閃過的笑意。她用沈默的警告眼神瞪他,而他繼續有禮地保持安靜,不過唇角意有所指地彎了起來。在他們身邊的萊莎突然對折疊乾淨的布和衣服表現出不尋常的興趣。

  淩醫生的出現打破了房間的緊張。他身材瘦長,長相英俊,一頭耀眼的金髮,臉上隨時帶著笑容。蘇菲之前就聽過他的大名,因為他經常來鮑爾街進行治療或諮詢的工作。不過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淩醫生。

  “若石,”他輕快地說著,將一個沉重的棕色皮包放在床邊的椅子上。“看來你今天傍晚經歷了一場冒險。”他立刻走到若石爵士身邊,專注地檢查他的傷處。“嗯,從傷口看來,子彈是從很進的距離射入。事情是如何發生的?”

  若石爵士微微蹙眉。“我參與一個追捕殺人犯的行動。”

  “他跑到屋頂上追犯人!”蘇菲補充道,無法克制自己的音量。

  醫生轉向她,褐色的眼眸閃著善意。“屋頂?那麼,我認為若石爵士從現在開始最好乖乖待在地面上,對吧?”

  蘇菲用力點頭。

  面帶笑容的醫生優雅但簡短地對她鞠個躬。“我猜你就是我聽過很多次的辛小姐?我承認之前聽到警探興高采烈地形容你時,還以為他們太過誇張。現在我知道他們的形容其實還有點保留。”

  蘇菲還來不及回答,若石爵士酸溜溜的聲音從床上傳來。“雅各,你打算整晚閒聊,還是準備要取出這顆子彈?”

  醫生朝蘇菲眨眨眼,煞有介事地轉過身去。“我需要大一點的臉盆裝滿滾燙的水,一些上好而強效的肥皂、一罐蜂蜜,還有一杯白蘭地,另外我需要更多的照明。”

  蘇菲趕忙去準備需要的物品,萊莎則帶來提燈和蠟燭。

  蘇菲從廚房返回時,房間已經亮如白晝。她在盥洗架上擺好臉盆、肥皂、蜂蜜和白蘭地,接著她走到床邊,看見醫生用一塊絨布小心地擦拭幾把銀色的工具。

  對於她明顯的好奇心,淩雅各微笑以對。“如果傷口保持乾淨,就不會腐爛發臭,雖然沒有人能夠解釋原因。所以我盡可能讓工具和手保持潔淨。”

  “蜂蜜是做什麼用的?”

  “它是很好的藥膏,可以幫助傷口癒合,也能避免紗布在換繃帶時和皮膚黏在一起。”

  “白蘭地呢?”

  “我要白蘭地是因為我口渴了。”淩雅各愉悅地回答,並感激地喝了口醇酒。

  “現在,辛小姐,我洗完手後,就要探測子彈的位置——那並非令人愉快的過程,會讓若石爵士像水手一般咒駡。如果你的膽子不夠大,還是去別的房間比較好。”

  “我不去,”蘇菲立刻說。“我要留在這裏。”

  “很好。”淩雅各拿起一根細長的探針,坐在床邊。“儘量別動,”他輕聲警告若石爵士。“如果太難受,我可以找肯南爵士來幫忙把你抓牢——”

  “我不會亂動的。”若石粗暴地向他保證。

  在醫生的囑咐下,蘇菲將一盞燈舉到他的肩上。她的視線凝聚在若石爵士緊繃的面容,而非淩醫生手中專注進行的工作。唯一可以證明他正感到痛苦的跡象,是他臉頰偶爾出現的抽搐,或是探針更為深入時,呼吸的猛然一抽。最後工具成功觸及卡在骨頭問的子彈。

  “找到了。”淩雅各冷靜地說,佈滿的汗水讓他的臉龐閃著光澤。“你身體這麼壯真不方便,康若石。你應該在我取出這東西之前昏過去。”

  “我從來不曾昏過去。”若石咕噥道。他的目光搜尋著蘇菲的面容,她則朝他因為疼痛而變深的眼眸回以一個安撫的笑容。

  “辛小姐,”淩雅各喃喃說道。“拿住這根探針,讓它準確地維持在同一個位置,不要改變角度。”

  “是。”她立刻遵從。他伸手取來一根雙尖叉、看起來像一把鉗子的精巧器具。

  “你的手很穩,”他欽佩地說,並把探針拿回去。他開始熟練地挾取子彈。“還有一張漂亮的臉。如果你厭倦了鮑爾街的工作,辛小姐,我可以雇用你當我的助手。”

  蘇菲還來不及開口回答,若石爵士已經低吼:“不行,她是我的。”說完,他昏了過去,濃黑的睫毛垂在蒼白的面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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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隨著子彈自若石爵士的肩膀取出,駭人的鮮血立刻湧出。蘇菲咬著唇,注視淩醫生把一塊乾淨的軟布壓在傷口上。若石爵士低吼的那句她是我的似乎還回蕩在空中。蘇菲笨拙地試著解釋。“若石爵士真——真好,如此欣賞我的工作表現。”

  “那不是他的意思,辛小姐。”淩醫生淡淡地回答,依舊專注於他的工作。“相信我,我很清楚他想要表達什麼。”

  醫生將若石爵士的肩膀覆上藥膏與紗布後,看向蘇菲,然後是正收拾一堆髒汙衣物準備送洗的萊莎。“誰要負責照顧若石爵士?”

  問話之後是一片沈默,兩名女性互相看著對方。蘇菲咬著下唇,非常希望能夠照顧他。

  她對若石爵士的憎惡正不斷瓦解。她無法增加自己的恨意,這樣的瞭解使她感到絕望。約翰,對不起,她憂鬱地想著。我讓你失望了,你應該得到復仇。但現在,她必須先將復仇的計畫放到一邊。她毫無選擇。稍後她會全盤考慮,再決定下一步的計畫。

  “我來照顧他,”蘇菲說。“請把你的指示交代給我吧,淩醫生。”

  他欣然回答:“紗布必須一天更換兩次。按照你今天晚上看到的、我的做法處理傷處。

  如果你發現傷口化膿或出現臭味,或是肩膀轉為紅腫,請通知我。另外,假若傷口四周的皮膚比周圍的熱度高出許多,也請立刻讓我知道。”他停下來朝開始欠動的若石爵士微微一笑。“給他一般病人吃的食物——牛肉湯、牛奶泡麵包片、煮蛋還有看在老天的分上,減少他的咖啡,讓他可以得到更多休息。”淩雅各依舊掛著微笑,將手放在若石爵士完好的肩膀上。“今晚就到這裏了,老友,不過我一、兩天後會再來折磨你。現在我要去告訴肯南爵士他可以進來看你了。我想他現在一定在樓下非常著急地等待。”

  醫生離開房間,以他的身高來說,腳步異常輕悄。“真是位優雅的紳士。”蘇菲說。

  “是啊,”萊莎同意地格格笑。“而且淩醫生也未婚。倫敦許多美麗的小姐都希望能得到他的服務,不管是專業或私人方面。能得到他求婚的女人一定是個幸運兒。”

  “你所謂私人服務是什麼意思?”蘇菲困惑地問。“你當然不會是指——”

  “哦,是的。”廚房女傭精明地說。“據說淩醫生也精通臥房的藝術——”

  “萊莎,”若石爵士沒好氣地說。“如果你一定要聊這種有顏色的是非,請在我不必被強迫收聽的房間討論。”他朝兩位元女士皺眉,視線回到蘇菲身上。“我相信你們應該有比‘臥房藝術’更有意義的話題可說。”

  蘇菲帶著笑意的目光對上萊莎。“他說得沒錯,”她說。“我們不應該降低身分當著若石爵士的面前論人是非。”她停頓一下,隨即淘氣地補充:“我們都回廚房後,你再把淩醫生的事告訴我。”

  肩膀的劇痛轉變為持續不斷的疼痛,若石接受蘇菲的幫助將衣服脫下。他盡可能自行處理,但他的努力很快讓他筋疲力竭。等她把白色睡衣套進他的脖子,協助受傷的手穿過袖子,他已經又疼又累了。“謝謝。”他喃喃地說,發出痛苦的悶哼躺回枕上。

  蘇菲調整被子並拉高蓋住他的腰部。她的目光搜尋他的,雙眼因為憂慮,還有另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而顯得深沉。“肯南爵士已在門外等候。你希望現在見他,或我應該叫他以後再來?”

  “我要見他。”若石發出一聲歎息。他不想和莫肯南或任何人說話,他只想要沈默、寧靜,以及蘇菲溫柔的陪伴。

  她直覺地伸出手,隨即感到遲疑。這不是若石第一次感覺到她內心的掙扎,一種親密與抗拒的衝突,似乎她已決心不讓自己得到非常渴望的某種東西。她伸手碰觸他的前額,用冰涼的指尖撫順他的頭髮。“不要和他談太久,”她低聲說。“你需要休息,我很快就送晚餐上來。”

  “我不餓。”

  蘇菲根本不理會他的話,若石知道除非他吃些東西,她是不會甘休的。

  肯南爵士低頭通過門框走進臥房,閃動的目光立刻看向若石肩膀上那片紗布。“你還好嗎?”他輕聲問道,一邊在床邊的椅子坐下來。

  “好得不能再好了,”若石說。“小傷一個,我明天就可以工作,最晚後天。”

  肯南不知怎地粗啞地笑了起來。“真是的,若石。如果是我做了你今天傍晚所做的蠢事,我真不知道你會怎樣教訓我。”

  “如果我不加入追捕,巴特就會逃掉。”

  “哦,是啊。”肯南諷刺地說。“薛警探說你讓每個人大開眼界。根據他的形容,你像只貓一樣爬上屋頂,緊追著巴特跳到另一棟建築物上。兩邊距離五英呎,如果你沒有踩穩,簡直必死無疑。巴特開槍後,沒有人知道你被射中,因為你一直追到逮住他。薛警探發誓,你是個不得了的英雄。”肯南的語調清楚表明,他並不同意這種評價。

  “我沒有摔下來,”若石指出。“結局也很好。別再提了。”

  “別再提?”雖然肯南仍控制著怒氣,面容卻洩底地脹紅起來。“你有什麼權力這樣冒失地讓生命受到威脅?你知道如果你今晚死去,鮑爾街會變成怎樣嗎?我不需要提醒你,哪些人會很高興以你的死亡為藉口,解散我們好不容易建立的警力,讓整個倫敦淪陷到簡尼克那類私人的盜賊追捕人和黑暗之王的手中。”

  “你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我將沒辦法阻止!”肯南反駁。“我沒有你的能力、你的知識或你的政治影響力——至少目前還沒有。你的死亡會危及我們長久以來努力的一切——而,老天,你竟然是因為一個女人而冒此危險——”

  “你說什麼?”若石質問。“你認為我爬上屋頂是為了一個女人?”

  “為了辛小姐。”肯南綠色的眼睛堅定地注視著他。“自從她來到這兒,你改變了許多,而今晚正是個最好的例子。雖然我不會假裝自己瞭解你心裏的想法——”

  “多謝你啊。”若石陰沈地低聲說。

  “——很明顯你正因某些問題在掙扎,而我認為那來自你對辛小姐的興趣。”肯南嚴厲的表情在觀察若石之後,放鬆下來。“你如果想要她,就做了吧,”他輕聲說。“老天也知道她會接受你的。這是每個人都知道的事實。”

  若石陷入沉思,沒有回答。他不是一天到晚檢討自己的人,比較常探討他人的動機和情緒。令他不安而驚訝的是,他知道莫肯南是對的。他的行為確實過於莽撞,原因則出於挫折、渴望,或甚至是罪惡感。他的妻子去世已經好久,而他背負五年的傷痛也漸漸消失;最近有時候他連著好幾天都沒有想起她,但他還是衷心地愛著依琳。不過自從蘇菲走進他的生活,那些記憶變得遙遠而模糊。若石記不得自己是否會對自己的妻子有過同樣的熱情。當然比較兩者是不恰當的,但他就是忍不住。依琳是如此苗條、白皙、嬌弱……而蘇菲則擁有黃金般耀眼的美麗和女性的活力。 

  他面無表情地轉向肯南。“我對辛小姐的興趣是我自己的事情,”他斷然地說。“至於我今晚有點冒失的舉動,從今而後我會盡力只動腦而不動手。”

  “並把抓盜賊這種事情交給警探——這也是我正努力學習的。”肯南嚴正地說。

  “好的。不過,我想要糾正一點——我絕不是無可取代的。你穿上我這雙鞋子(譯注:意指取代他的職位)的那一天不會太久。”

  肯南突然笑起來,朝下看向自己那雙巨大的腳。“也許你說得沒錯,難的是必須穿上我這雙鞋子的人。”

  門上傳來一聲輕敲,蘇菲小心翼翼地走進來。她的外表淩亂而誘人,頭髮從髮夾上鬆脫下來。她端著一個託盤,上有加蓋的餐碟,還有一杯麥茶。虛弱的若石看到她的出現時,仍覺精神一振。

  蘇菲對肯南露出愉快的微笑。“晚安,肯南爵士。如果你想要用點晚餐,我可以再替你送過來。”

  “不用了,謝謝你。”肯南也同樣愉悅地回答。“我要回家,我的妻子正在等我。”向他倆道別之後,肯南準備離去。他在門邊停下來,從蘇菲的頭頂對上若石的目光。“請想一想我說過的話。”他語帶深意地說。

  若石肩上的痛楚讓他不易得到休息。他不時醒過來,並考慮吃一匙放在床頭櫃上的安眠糖漿。但他排除這個打算,因為不喜歡頭昏的感覺。想到蘇菲正在幾個房間之外的地方睡覺,他開始構思可召喚她來到床邊的理由。他感到無聊、不舒服,而且他想要她。唯一制止他叫喚她過來的原因,是他知道她需要休息。

  城市裏的拂曉緩緩來臨,微弱的灰色光線從半掩的窗簾透入,聽見人們在屋裏活動發出的聲音,讓若石鬆了一口氣。蘇菲前往恩尼位於閣樓的小房間喚醒他的輕悄腳步……女傭提著煤桶點燃壁爐……萊莎顛顛簸簸走向廚房的聲音。

  最後蘇菲走進臥室,面容擦洗乾淨,容光煥發,頭髮編成髮辮,盤繞之後用髮夾別在腦後。她端著裝了補給品的託盤,先放置在床頭櫃上,接著走到床邊。

  “早安。”她輕柔地將手覆在他的額頭上,然後壓壓他生出胡髭的粗糙下顎。“你有點發燒。”她注意到。“我要更換紗布,然後要女傭準備沐浴用的溫水。淩醫生表示只要別將繃帶弄濕,洗個澡是可以的。”

  “你要協助我洗澡嗎?”若石詢問,並高興地看著紅潮頓時佈滿她的面容。

  “我的看護責任並沒有擴大到那一部分。”蘇菲一本正經地回答,不過彎起的唇角帶著點興味。“如果你洗澡需要協助,恩尼應該可以幫忙。”她仔細地看著他,顯然被他留著黑色短須的臉所吸引。“我沒看過你未刮鬍子的模樣。”

  若石伸手摩擦自己帶刺的下顎。“早上的我就像一隻刺蝟。”

  她評估地審視他。“事實上你的樣子很特別,像個海盜。”

  他看著蘇菲忙碌起來。她推開窗簾,讓清新的晨光射入,將熱水倒入洗臉盆,仔細地清洗她的手。雖然她試著用自然的態度面對,但很明顯她並不習慣與男人單獨處在一個房間裏面。她轉身回到床邊,放置換藥的物品時,並沒有與他的眼神相對。

  “蘇菲,”他低聲說道。“如果你覺得不自在……”

  “我沒有,”她認真地說,飛快地看向他。“我想要幫你。”

  若石忍不住嘲弄的微笑。“你臉紅了。”

  臉紅持續著,不過她打開蜂蜜罐,把琥珀色的液體淋在一塊方形的絨布上時,頰上出現酒窩。“如果我是你,若石爵士,我不會戲弄那個要替你換藥的人。”

  她伸向他睡衣的鈕扣,開始解開,若石乖乖閉嘴。隨著覆蓋的胸膛一吋吋裸露出來,蘇菲臉上的紅暈更為明顯。她小心翼翼地繼續,有些笨拙地對付鈕扣。若石逐漸覺察到自己的呼吸越來越大聲。他努力讓肺部的運動維持緩慢與平穩,雖然脈搏早已急促地跳動。他不記得上次讓女人替他脫下衣服是何時的事。但這似乎是他所經歷過、最煽情的一次,蘇菲在這安靜的房內傾身靠向他,雙眉因為專心而蹙起。蜂蜜的氣味懸浮在空氣中,混合著蘇菲清雅的女性香氣。

  她解開睡衣的最後一個扣子,朝一邊拉開,露出他綁著繃帶的肩膀。蘇菲瞥了眼寬闊裸露的胸膛,臉上沒有任何反應。若石不知道她是否比較喜歡胸部光滑的男人。她之前的情人有著金髮,還會吟詩……反之,他則和神話中的半獸神一樣黝黑,更一點也記不得任何一句詩。他不安地動了動,氣氛變得灼熱而緊張。被單的重量掩蓋他的下體,但即使如此,他挺高的勃起卻形成一個明顯的山丘,如果蘇菲朝右看去,一定可以輕易察覺。

  若石在她開始處理繃帶,伸手到他的肩膀下尋找繃帶末端時,聽見她的呼吸開始紊亂。

  突然間,所有的一切變得令他難以負荷——柔軟芳香的女性、床鋪、他半裸的狀態。原始的男性衝動戰勝了他的理智。整個人充滿了佔有、掠奪與征服的需要。他發出粗啞的呻吟,攬住蘇菲的腰部,將她拉到床上。

  他半滾過身並將她壓在身下時,她倒吸一口氣。“哦……若石爵士,你……”她抬起手放到他胸前,像受驚鳥兒的翅膀一般顫動著。她想把他推開,又怕弄痛他肩膀的傷口。“我——我不想傷到你——”

  “那就不要動。”他嘎聲說著低下頭去。

  他的唇攫住她的,探尋她最深處的滋味上開始蘇菲似乎無法動彈。他品嘗她口中的熱焰,調整雙唇的角度,親吻變得濕潤而柔軟。她發出呻吟,奇妙地屈服下來,以彷佛要吞減他似的親吻回應他。

  她龐大的多層裙子阻隔在他們之間,他急切地扯開,一腿滑進她的腿間。她感到自己的手指碰觸他的胸口,遊移過黑色的髻毛,尋找其下的結實肌肉。

  那樣簡單的撫觸,使他的快樂與痛苦並行。若石饑渴地將雙唇挪開,吻上她的頸側,從耳下的凹處直至肩頸之間。她拱起身體,雙眸緊閉,臉頰泛紅。“有人會來。”

  “不會,”他說,用親吻轉移她的注意力,急迫的手指則移往她的衣服扣子。“如果有人接近,我會聽見地板的聲響。”

  她氣喘吁吁地躺在他的身下,他則分開她的衣服,拉開內衣上的系帶。他的大手從棉布內衣的接縫處伸入,撫摸到難以想像的柔軟肌膚,她胸脯的細緻曲線。他的拇指在脆弱的尖端畫圈,使其變硬變紅。

  蘇菲將臉龐轉進他的頸窩,狂亂的呼吸愛撫著他的皮膚。“若石……”

  從她口中說出他的名字教人異常激動。若石的頭垂到她的胸前。他用舌尖在粉色乳尖與周圍白皙肌膚的邊緣畫出濕潤的圓形痕跡。小花蕾的顏色更深,更為硬挺,蘇菲整個身軀也僵硬起來。他緩慢地舔舐乳尖,讓她抬高身體朝他更貼緊了些。

  “請你……”她緊抓住他的後腦,敦促他往下。“若石,請你……”

  “你想要更多嗎?”

  “是的。再一次,哦,是的——”

  他彎身合住她的乳頭,她忍不住低泣。他不斷吸吮,在齒間輕輕嚼咬,手指玩弄著雙峰的另一個硬挺頂端。蘇菲的十指纏著他的髮絲,把他的頭壓向自己。她用令人驚訝的力度吮吻他,彷佛世界上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她的手撫過他的背部,探索肌肉的每一道起伏。

  “蘇菲,”若石低啞地說。“為了等你,我過了多少孤單的日子。”

  她昏亂的藍眼看著他,在感覺到他拉高她那一大蓬裙子時,瞳孔睜大。他撫過她的膝蓋、束襪帶、邊緣些微磨損的棉質燈籠褲。他的手掌向上滑動,來到她的大腿根部,毛髮柔柔抵著棉布,若石溫柔地罩住她,然後移到她的小腹。他找到燈籠褲的系帶,解開它們,讓自己的手伸進衣物內。他再三說著保證的話語,親吻她的肌膚,他的指尖滑進她腿間潮濕的三角地帶。“蘇菲,你是如此美麗,如此甜美……如此柔軟。為我打開。對,就是這樣。”

  他小心翼翼地分開私處的皺折,指尖輕柔地在其間撫弄。蘇菲驚跳起來抵抗,但他的手仍留在燈籠褲裏。“沒關係的,”他輕聲說。“我不會傷害你,不要阻止我。”

  他給她一個長長的吻,直到她再度放鬆下來,而他的手指回到她的雙腿間。這次她沒再抗拒。他輕吻她微張的唇,然後移到耳部,並用牙齒輕咬她的耳垂。“我想要和你做愛。”

  他低喃。

  她把臉部藏進他的頸間,他的雙手繼續溫柔地撫弄。“好。”她說,雙眼湧出淚水。

  情緒的突然轉變讓他震驚。他認為她是害怕這次的經驗會和以前一樣。他把她圈入懷中,親吻面頰上蜿蜒的淚痕。他的聲音裏帶著自責。“別哭。你想要再等等嗎?沒關係的,蘇菲。”

  她用驚人的力道抱住他,不顧一切地用身體壓向他。“我不想等,現在就做吧。就是現在。”

  金色的髮毛焦急地碰觸他的手掌,點燃他的欲火,他回以帶著情欲的呻吟。他將手指伸入她身體的開口,慢慢深入,她潮濕的內部緊緊裹住他的指節。蘇菲啜泣著扭動身體,她的唇火熱地吮吻他的頸間。他的手指從她腿間的柔軟皺折問退出,而她突然扭動起來,發出抗議的聲音。“別急,”他低語。“親愛的,有點耐心。”

  “拜託。”她嗚咽道。“我需要你,拜託。”

  他來到她的上方,他男性的尖端困悸動而備覺沉重。他將緊繃的頂端推入她濃密的毛髮間,開始進入她時,他的心臟劇烈地跳動。“抱住我。”他粗聲說。

  突然間,他聽見輕微的聲響……走廊地板的吱嘎聲響,代表某人正朝他的房間走來。

  若石想要野蠻地殺掉來人,不管那是誰。經過多年的等待,他終於找到他的女人、他的伴侶,而且她就在他的床上。他不希望被打斷。他滾向一邊,肩膀感到刀割一般的痛楚。他歡迎這樣劇烈的痛苦,讓他的注意得以離開下腹部的悸痛與折磨。

  蘇菲拚命地攀著他。“不要停,不要,不要——”

  若石將她拉近,雙唇壓在她的前額上。他終於能夠開口時,聲音滿是失望。“蘇菲,有人來了。門沒有鎖。如果你不希望被人看到和我在做這件事,你必須離開床鋪。”

  她花了好幾秒鐘才理解他的話。血色立刻從她臉上褪去。她驚慌地從床上那一團雜亂的床單裏爬起來,抓著弄縐的裙子跳下床。

  若石將被單拉到腰間,翻成俯臥,對著床墊火熱咒駡。一邊以意志力命令勃起狀態退去——那當然是徒勞——的同時,他聽見蘇菲整理衣服。她匆忙回到洗臉治邊,裝出洗手的模樣,似乎她正忙著準備更換繃帶。

  門上很快響起輕敲聲,恩尼愉悅的臉龐露出來。男孩完全沒有注意到房內的緊繃感。“早安,若石爵士!萊莎要我告訴您,有個僕人前來傳話,說您母親很快就會到。”

  “太好了,”若石咬著牙說。“謝謝你,恩尼。”

  “不客氣,爵士!”

  男孩雀躍地離開,留下洞開的房門。

  若石抬起頭凝視蘇菲,後者拒絕轉身。她停下手中的動作,低頭看著水說道:“我——我剛發現應該在你沐浴後才換繃帶。我會要恩尼送早餐上來,露西會送水來。”

  “蘇菲,”他輕聲說。“過來。”

  她不理這命令準備逃開,揚高的聲調留在身後。“我很快回來……”

  雖然深感挫折,若石仍壓不住那陣苦笑。“去吧,”他躺回枕頭上。“你不可能永遠躲著我。”

  蘇菲衝回房間、關上房門,她的心跳如此劇烈,連胸口都感到疼痛。“哦,老天。”她低呼。她看向梳妝抬上方的長方形鏡子。她的頭髮淩亂,嘴唇腫起。她的頸部側邊有個痕跡。蘇菲好奇地碰觸它,領悟到那是被若石爵士的胡髭所擦傷。她的皮膚竟奇怪地被一個男人的親吻蓋上印記,一種身體的記號,宣示他是如何徹底地征服她。

  蘇菲將前臂放在梳妝抬上,閉上眼睛發出呻吟。她從未感受過如此的折磨,她的身體因著未獲滿足的欲望而發熱,因為明瞭自己是個意志多麼薄弱的叛徒而絞痛。若石一開始親吻她,她就神魂顛倒地屈服了。她曾計畫成為他的情人,但她復仇的希望卻悲慘地翻轉過來。

  她不再想要懲罰他,無論他多麼應該受到懲罰。她想要愛他,把自己的每一個部分都交給他……這並不會導致他的毀滅,反而是她將落入萬劫不復之境。

  若石用完早餐,並解決沐浴之後,蘇菲冒險再度上樓。他已回到床上,但一副很沒有耐心的樣子,手指不斷挖著剛換好的床單。看見他刮好鬍子,身上帶著水氣,頭髮往後梳齊,古銅色的肌膚靠在雪白的枕頭上,她不禁看呆了眼。藍灰色的天鵝絨居家袍使他的目光氤氳。

  他面無笑容地看著她。“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忍受多久?”他抱怨道。

  一開始蘇菲還以為他指的是他們之間的親密關係,因而感到臉紅,隨即才領悟他的惱怒是因為不能下床。“多休息對你有好處,”她說。“你待在床上的時間一向太少。”

  “這一點你可以幫忙彌補。”

  “我是指睡眠。”她露出緊張的笑容。“若石爵士,如果你堅持要讓我難堪,我會要萊莎來幫你換繃帶。”

  “不,千萬別這樣。”他彎起唇角露出似有若無的微笑。“我會很乖。”

  他遵守諾言,在她換新繃帶時保持安靜。蘇菲處理完後,蹙起眉頭,她注意到傷口似乎有些紅腫,但並沒有流膿。她碰觸若石的額頭,感覺又乾又熱。“你的溫度比之前高了些,你感覺怎麼樣?”

  “我想要離開床鋪去做些事情。”?

  蘇菲搖搖頭。“你必須留在這兒,直到淩醫生有其他的建議。同時,我認為你應該別讓訪客把你弄得太累。”

  “很好。”他疲憊地說。“這倒是擺脫我的家人的最好藉口,不然他們會坐在這兒整天喋喋不休。”

  “我需要去準備一些點心嗎?”

  “老天,千萬不要。那會讓他們停留更久。”

  “好的,爵士。”儘管蘇菲並未看向若石,卻能感覺到他專注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

  “蘇菲,”他低聲詢問。“你怎麼啦?”

  她強迫自己露出個愉快但僵硬的笑容。“沒事!”

  “關於稍早發生的那件——”

  幸好,他的話被走廊傳來的腳步聲和愉悅的說話聲打斷。突然間,萊莎出現在門邊。“若石爵士,”她說。“康太太和梅修少爺到了。”

  “親愛的!”一名灰發的高挑女性繞過萊莎,來到床邊。她苗條的身材穿著一件海水綠的絲質衣服,帶有異國風味的香氣飄在她身後。她修長的手指輕撫若石的臉時,指間的寶石戒指閃耀著光芒。蘇菲退到房間的一角,謹慎地觀察康凱琳夫人。若石的母親不算是個美人,但她是如此時髦而自信,整體給人的感覺非常耀眼。

  若石對他母親低聲說了些話,她笑著在床沿坐下。“親愛的兒子,我還以為會看到一個消瘦蒼白的你,”她驚呼。“然而,你幾乎就和過去沒有兩樣。老天,你還變胖了——至少增加了十幾磅!這樣好看多了。”

  “這是辛小姐的功勞。”若石說明,他的目光搜尋蘇菲。“到這邊來——請來見見我母親。”

  蘇菲留在角落,但恭敬地行了屈膝禮,朝凱琳微微一笑。“您好,康太太。”

  那婦人朝她友善而仔細地看去。“多麼迷人的女孩。”她評論著,揚起一道眉毛朝若石看了一眼。“太漂亮了,不適合在鮑爾街這種地方工作。”

  “的確,”門邊傳來諷刺的聲音。“雇傭這麼美麗的姑娘,讓人不禁懷疑我那聖人哥哥的動機。”

  若石的弟弟梅修裝模作樣地倚著門框站在那兒。兄弟兩人極為相似,同樣深的髮色以及修長有力的身材。不過梅修的五官角度較少,鼻子小了些,下顎的線條也比較不明顯。也許有些女性會認為梅修較為英俊,因為他仍保留些許孩子氣,使他具有一種吸引人的特質。但蘇菲認為他就像他哥哥的未完成品。若石是個男人,優雅、穩重而富有閱歷,梅修只是一個尚未成熟的仿製品。

  瞥了門邊那個無禮的年輕人一眼,蘇菲很輕地點了下頭。“康先生。”她低聲說。

  若石不悅地看向弟弟。“別在那兒胡說,梅修,進來。你的妻子呢?”

  他母親回答:“可憐的歐娜感冒了,她擔心會傳染你。她致上問候並祝你早日康復。”

  蘇菲溜到房間邊緣,再次屈膝行禮。“我不打擾你們,”她低聲說。“如果有任何需要,請搖鈴喚我,若石爵士。”

  蘇菲離開房間後,若石懷疑地看向弟弟。他不喜歡梅修提起蘇菲的方式,或是他注視她的樣子。他不悅地思考,梅修何時才能不把每個看見的女性當作征服的目標。

  梅修的妻子歐娜是個可愛的女孩,但他顯然尚未放棄對其他女人的興趣。他是否還和別的女性上床,仍舊令人懷疑,但如果有任何事情證明這可能性,若石一定不會輕易放過。若石控制整個康家的財務,也掌控他弟弟的零用錢。如果若石確定梅修對婚姻不忠,他會毫不猶豫地用各種方式約束他,包括立刻勒緊他的荷包。

  “她在這兒工作多久了?”梅修詢問。

  “大約兩個月。”

  “你雇用這樣的女人,豈非很不恰當?你知道別人會怎麼說——說她會提供其他方面的服務。”

  “梅修,”他們的母親不解地抗議。“這種暗示是不必要的。”

  梅修冷笑回應。“母親,有些事情是男人只要看著一個女人便能夠瞭解的。顯然,不管辛小姐外表如何,她只是個普通的蕩婦。”

  若石幾乎無法抑制他的憤怒,他的手緊緊抓著床單。“你一向不會看人,梅修。我建議你把嘴巴閉上——而且記住你是個已婚男士。”

  梅修防備地看向他。“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你似乎對我的助理抱有不當的興趣。”

  “我沒有,”梅修憤怒地回答。“我只是說——”

  “你們兩個,住口,拜託你們。”凱琳駭笑著打斷他們。“聽見你們兩個爭吵,會讓我頭痛。”

  若石冰冷地看著他弟弟。“我不會讓梅修侮辱這屋子裏的任何一個成員。”

  梅修回瞪他。“告訴我,你和辛小姐是什麼關係,讓你這麼快就為她辯護?一若石尚未開口,凱琳已不耐地說:“梅修,我認為你是故意要惹若石生氣!他和辛小姐的關係,和我們無關。現在,請到外面等一下,給我們一點安靜。”

  “樂意之至,”梅修粗暴地回答。“反正我本來就不想待在病房內。”

  他走出房間後,凱琳故意傾身向前。“好啦,若石,告訴我你和辛小姐是什麼關係?”若石克制不住,笑出聲音來。“你剛剛才說那是我自己的事!”

  “沒錯,但我是你的母親,我有權利知道你是不是正在注意誰。”

  面對她熱切的好奇心,他露出微笑。“我什麼都不會承認。”

  “若石,”她抗議道。她轉動眼珠並且微笑。“不過,我已經很久沒有聽見你的笑聲。

我才在想你或許已經忘記怎麼笑了。但,老實說,親愛的……一個女傭?在那麼多女繼承人任你挑選的情況?”

  若石直視她的目光,十分清楚與家中雇員的結合,會被視為踰越社交上的規範。紳士和傭人有性關係是允許的,但絕對不能娶她,但若石一點也不在乎。多年來與上自皇室下至貧困人家打交道的結果,讓他瞭解自己所屬之上流社會所謂的階級意識,不過是種偽善。他看過貴族犯下邪惡的罪行,而即使是街頭撿破爛的人,有時候也會行事正直。

  “辛小姐的父親是個子爵,”他告訴母親。“雖然我並不在意他是否是個檢破爛的。”

  他母親扮個鬼臉。“我擔心在鮑爾街工作太久,已經讓你變得非常民主,”這種說法顯然並非一種恭維。“不過……子爵的女兒?嗯,情況還不算最糟。”

  “你別假設太多,母親。”若石自嘲地說。“我並沒有說我對她有任何想法。”

  “但你的確有。”她沾沾自喜地回答。“身為母親會知道這些事情。現在,告訴我,為什麼一位出身應該良好的女孩會在鮑爾街工作?”

  他揚起一道眉毛。“你不詢問我的傷嗎?”

  “如果你不把辛小姐的事情告訴我,我保證會讓你再出現一個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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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若石的母親及弟弟離開已經幾個小時,蘇菲仍沒有來他的房間。他越來越煩躁,不懂哪樣家事會比他更重要。她請露西將晚餐和藥送上來,還有一些想轉移他注意力的書籍。不過他沒有胃口,也開始覺得頭痛。

  夕陽西下,夜幕降臨,若石在這密閉的房間裏輾轉反側。他覺得又乾又熱,到處都疼,尤其是肩膀。更令他快要發瘋的是,他有種被孤立的感覺,並為這世界少了他竟仍運轉如常而懊惱,而他卻被局限在這張病床上。他不舒服地脫去睡衣,被單拉到腰部,心中的煩悶不斷累積。

  蘇菲在八點左右出現時,若石非但心情不好,更感疲憊不堪,他面朝下趴在床上,雖然這姿勢會帶來痛楚。

  “若石爵士?”她把燈光調亮一些。“你睡著了嗎?我來替你換繃帶。”

  “我沒睡著,”他抱怨道。“我覺得很熱,肩膀很痛,我也討厭一直待在床上。”

  她傾身感覺他額頭的溫度。“你還在發燒。來,我扶你轉過來。你這樣躺,難怪肩膀會痛。”她纖長卻有力的手臂協助他抬起身體.若石發出不滿的聲音,重重翻身躺下,被單滑到他的腰下。蘇菲一手扶著他的頸後,一手將杯子挪到他嘴前,他大口吞下冰涼又甘甜的麥茶。她清新的氣味似乎驅散了房內的污濁空氣。

  “誰把窗子關上的?”她問。

  “我母親,她說戶外的空氣對發燒的人不好。”

  “我不覺得夜間的空氣會有什麼不良影響。”她起身開窗,讓新鮮空氣進入。

  若石躺回枕頭上,很高興病房室悶的氣氛有所緩解。“你一整天都不在,”他慍怒地說。他把被單拉到胸前,不確定她知不知道被單下的自己是赤裸的。“你在忙什麼?”

  “我們在清洗廚房的火爐和焰管,洗滌衣物並做些縫補工作。下午則和萊莎一起做紅醋栗果醬。”

  “明天讓萊莎自己弄這些事情,你來陪我。”

  “是的,老爺。”蘇菲低語,嘲弄他的獨裁。“如果你希望我陪你,只要說一聲。”

  若石在她更換繃帶時賭氣不說話。但傷口的痛因為看見蘇菲平靜的面容而趨於緩和,尤其她深色睫毛掩住湛藍眼眸的專注模樣。若石記起她的回應之下那些甜美的火焰,讓他感到勝利的喜悅。姑且不論她的淚水,她是願意和自己做愛的。他現在不會逼她,至少在他康復之前不會。但到時候……哦,到時候……

  蘇菲系好繃帶的末端,將一塊布浸到水盆中。“沒有化膿的跡象,”她一邊擰乾布巾,一邊說。“我想傷口已開始癒合,或許熱度也很快會退,你就會舒服許多。”

  冰涼的布巾擦拭他火燙的臉頰和額頭。窗外拂入的微風吹過微濕的皮膚,令他愉悅的顫抖一下。“你會冷嗎?”蘇菲溫柔地問。

  若石搖搖頭,合上眼睛。“不,”他輕語。“別停,感覺很舒服。”

  蘇菲再次弄濕布巾。涼意滑過頸部和胸口時,他緩緩地吐口氣。好久沒有人如此照料他了。懷著愈加濃厚的感激,他聽著蘇菲用輕快的音調哼著一首曲子。“你知道這首歌的歌詞嗎?”他懶洋洋地詢問。

  “知道一些。”

  “唱給我聽。”

  “我不大會唱歌,”她說。“如果你想聽見稍微好一點的歌喉,一定會很失望。”

  他捉住胸膛上的纖細手指。“你永遠不會令我失望。”

  蘇菲沈默了好一會兒,手指在他的手中一動不動。最後她開始輕哼旋律優美而帶有鎮靜效果的歌曲。

  當我尋得喜愛與喜悅

  無論日夜都衷心歡迎他的到來

  鐘聲回蕩鼓聲敲響

  用上萬個欣喜歡迎喜愛的到來

  蘇菲的歌聲沉靜下來之後,若石睜開眼睛,看她臉上掛著一抹苦笑,彷佛憶起心碎的過往。胸中充盈的嫉妒和憂慮,令他想要讓她脫離悲傷的回憶。“你說得對,”他說。“你的歌喉的確不怎麼樣。”她皺起眉露出恐嚇的表情,她微微一笑。“但是我非常喜歡。”他趕緊補上一句。

  蘇菲把濕布放在他額上。“現在換你提供娛樂,”她淘氣地說。“你隨時可以開始。”

  “我不會唱歌。”

  “喔,好吧。像你這樣的嗓音,我並不期待你會唱歌。”

  “我的聲音有什麼不對?”

  “太沙啞了,沒有人會期待你的歌聲像柔和的男中音。”見他發出咕噥抱怨!她輕輕一笑。她將手臂伸到他的頸後,把一杯麥茶放在他嘴邊。“來,多喝點。”

  他露出怪表情喝下這種常給病人喝的茶。“我已經好久沒喝過麥茶。”他說。

  “萊莎說你從來不曾生病,”蘇菲把杯子放在一旁。“實際上,大多數的警探都很訝異你受了傷。他們似乎認為區區子彈應該會像雨滴一樣從你身上彈開。”

  若石懊惱地一笑。“我從來沒說自己是超級人類。”

  “不管怎樣,他們都覺得你應該是。”她專注地看著他。“認為你早已超越人類的需求與弱點,而且刀槍不入。”

  他們保持不動,目光膠著,若石突然理解她拐彎抹角所提出的問題。“我不是,”最後他說。“我有需求,也有弱點。”

  蘇菲垂下目光,看向床單,溫柔地撫平床單上的縐褶。“但你並不向它們屈服。”

  他捉住她的手指,拇指撫過她指甲的表面。“你想要知道些什麼,蘇菲?”

  她揚起眼睫。“你的妻子去世後,你為什麼不再結婚?她去世已經很久,而你相對上還算年輕。”

  “相對上?”他皺眉重複。

  她微微一笑。“為什麼你有那麼多可選擇的對象,卻被稱為鮑爾街的修士。”

  “我不想再婚,我一個人就可以過得很好。”

  “你很愛自己的妻子嗎?”她問。

  “依琳很討人喜歡。”若石開始回想妻子的模樣,她精緻而蒼白的面容、如絲般柔軟的金髮。但感覺上那彷佛已是前世的事。他驚訝地發琨他心目中的依琳已經不再真實。“她很高貴……聰慧……非常善良。她從來不曾對任何人說過一句重話。”他的唇角掛上回憶的微笑。“依琳討厭聽人咒駡,她很努力糾正我這個習慣。”

  “她一定是一位很特別的女性。”

  “是的,”他同意。“但是依琳的身體不好——非常地不好。事實上,她的家人完全不希望她結婚。”

  “完全不希望?為什麼?”

  “依琳很容易生病。有個秋天午後,我駕車載她去公園吹吹風,她就感冒了,必須臥床一個星期。她的體質很差。她的父母擔心結婚會帶給她太大的負擔,更別提丈夫的需求。他們尤其害怕懷孕會導致她的死亡。”他繼續說下去的同時,語氣摻入罪惡感。“我努力讓他們相信我會保護依琳,絕不會讓她受到任何傷害。”蘇菲翻轉若石額上的布時,他並沒有看她。“我們一起快樂地生活了四年。我們以為她沒有生育能力,因為她未曾懷孕。實際上我為此還很是鬆了口氣。”

  “你不希望有個孩子?”

  “那對我來說並不重要,只要依琳健康與安然無恙。但有一天她告訴我她懷孕了,而且她非常高興。她說她的感覺非常好,所以我讓自己相信她和孩子都會平安無事。”

  若石停下話來,幾乎說不下去。提起依琳是那麼困難而私密,但他不想對蘇菲隱瞞他的任何過去。

  “發生了什麼事?”她輕聲說。

  若石感覺腦海中有道鎖打開,嚴格的自我控制似乎瞬間瓦解。他開始說出未曾對任何人提起過的一些事——他發現自己無法再對她有所隱瞞。

  “她一開始陣痛,我就知道情況不對。陣痛耗盡她的每一絲力氣,使她太過虛弱而沒有任何推擠的力氣。分娩持續了二十四小時,到了第二天……老天,那就像一場惡夢。我叫來更多醫生,四個醫生爭論應該如何處理我妻子的情況。她忍受著可怕的劇痛——哀求我幫她。我願意做任何事。任何事。”

  他沒注意到自己緊握雙拳,直到蘇菲輕輕撫摸他的手背,緩和緊繃的肌肉和神經。

  “醫生們唯一同意的是胎兒太大了。我必須做出抉擇……我當然要他們保住依琳……但那代表他們必須——”他頓住,呼吸哽咽。他不可能告訴她接下來他什做了什麼。沒有辦法形容。“好多血。依琳發出尖叫,並哀求我阻止他們。她想要死,讓寶寶有機會活下來,但我不可能讓她走。結果兩個人都……”若石停下來努力控制紊亂的呼吸。

  蘇菲並沒有做出任何舉動或發出聲音。他認為這些話一定讓她感到作嘔,他說了太多。

  她一定是嚇壞了。

  “我做了錯誤的快定,”他喃喃說道。“他們兩個都因此而死去。”原本房間的氣氛如此歡樂,現在冰冷得讓他直打顫。他渾身僵硬、噁心,無法動彈。

  布塊從他的額上移去,蘇菲輕撫他的臉。“你當然知道那不是你的錯。”她說。

  顯然她仍不瞭解整件事情。若石繼續讓她知道他是多麼自私。“我不應該和依琳結婚。如果我讓她獨身,她現在仍然活著。”

  “你並不能保證這一點。但如果你真的沒和她結婚,她的人生會是怎樣?就像被包在繭裏,與世隔絕,沒有實現任何願望,也不會被人所愛。”蘇菲拉上被單蓋住他,並走到櫥櫃從底層抽屜拿出一條毯子。她把毯子蓋在他身上,坐回床邊的椅子上。“你並沒有逼迫依琳嫁給你,我相信她瞭解自己所承擔的風險。但這樣的風險對依琳來說是值得的,因為你們結婚的那段時光,她很快樂,而且擁有愛情。她過著她想要的生活,她肯定不會希望你為此自責。”

  “她會不會責怪我並沒有差別,”他粗啞地說。“我知道錯在哪裡——完全是我的錯。”

  “你當然會這樣想,”蘇菲不悅地回答。“你總認為自己是萬能的,事情無論好壞都應該歸因於你。對你來說,承認某些事情不受你的控制才是最困難的。”

  她溫柔的諷刺產生奇妙的撫慰。若石看進她的眼裏,內心逐漸寬慰。雖然他不想接受這樣的感覺,卻無法將之驅除。

  “你畢竟只是個人,”她補充道。“不是什麼上帝。”

  只是個人。

  他當然知道。但直到這一刻若石才瞭解,他拚命想說服世界他不只是個人。他盡一切可能,從各方面證明他是無敵的,而且大部分做到了。這幾乎已成擔任他這職位的必要條件。

  人們希望鮑爾街的總治安官是全能的;他們想知道夜晚他們在床上安睡時,他仍毫不懈怠地保護著他們。因而多年下來,若石的生活就被孤立了。沒有人真正認識或瞭解他。但成年以來,他頭一次發現有人不以敬畏的眼光看待他。她當他是個普通人那般的對待他。

  蘇菲離開床邊,在房間內移動,安靜地整理洗臉盆邊的物品,收拾要丟棄的布巾。若石以一種掠奪動物的專注看著她,想像自己回復力氣後,會對她做什麼事、和她一起做什麼事。她當然不知道他內心的轉折,否則一定不可能如此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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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你真是個不討人喜歡的病人。”看見若石著好裝下床,蘇菲如此說道。“淩醫生說,你至少應該在床上多躺一天。”

  “他並非無所不知。”若石一邊回答,”邊穿好鞋子。

  “你也不是!”她又急又氣地跟在他身後,看見他打開櫥櫃最上層的抽屜尋找乾淨的領巾。“你想做什麼?”

  “我要去辦公室一、兩個小時。”

  “然後就工作一整天!”

  若石中槍這四天,蘇菲是越來越無法讓他待在床上休息。力氣才剛恢復,他已迫不及待地想重恰那快得會害死人的生活步調。為了讓他少動,蘇菲從辦公室搬來許多文件,由他待在床上或壁爐邊的椅子上進行口述,她則依照他的指示分門別類讓人去處理。他偶爾打盹的時候,她也會在一旁看著他,並觀察他因熟睡而表情軟化、頭髮垂覆前額的模樣,還有放鬆的唇部線條。

  蘇菲早已熟悉他的味道,啜飲咖啡時喉部的滑動,以及在更換繃帶時、指尖觸及的緊密肌理。他鬍子未刮前的下顎,因為不習慣而有些沙啞的笑聲,他每天早晨梳理頭髮之前,髮絲不聽話的亂翹。她收拾餐盤或是豎起枕頭放到他身後時,他用親吻來突襲她……他的親吻就像暖昧又甜蜜的陰謀,雙手帶著溫柔的堅持緊緊抓住她。

  她並沒有拒絕,反而放任自己盡情地回應。

  讓蘇菲感到羞愧的是,她開始對他抱有可怕的想像。有天晚上她夢見自己爬到若石的床上,赤裸的身體壓上他。她醒來時汗水濕透了床單,心跳得很快,幽谷因充滿情欲而悸動。

  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將手指放在那悸動的頂峰,輕輕地撫摸。她想像若石再次碰觸她,他的嘴輕扯著她的胸脯,手指有技巧地在她的腿間動作,一陣歡愉穿過下腹。沉浸在羞愧與罪惡感之中,她繼續刺激自己,發現她摩擦得愈多,快感就愈加明顯,直到一股熱流湧上,讓她的唇間發出顫抖的呻吟。

  蘇菲俯身而臥,暈眩而困惱地躺著。那感覺逐漸褪去,她的身體變得愉快而沉重,令她害怕隔天要如何面對若石。她從來沒有體驗過這種感覺,這種迫切的生理需求。

  除去欲望方面的吸引,蘇菲無可避免地開始喜歡他,為他個性上的特點著迷。面對一項討厭的工作時,他不會避開,反而會全神投入。責任感是他的一切。如果為了工作必須穿上苦行者的剛毛襯衣,他也會毫不猶豫地穿上去。

  她發現若石雖然不說謊,卻會隱瞞事實來符合自己的意圖。例如假若他大聲說話,他會堅稱自己不是在吼叫,是在“強調”;他否認自己很固執,而是形容自己非常“堅決”;他也絕不蠻橫專制,只是“果斷”。蘇菲亳不保留地嘲笑他的說法,並得意地發現他無言以對。並不是每個人都敢嘲弄他,所以蘇菲可以感覺到他適度地享受她的挪榆。

  他倆在安靜的夜間談話時,蘇菲也會說些童年的回憶:她父親親吻她道晚安時鬍鬚的紮刺……家庭野餐的情況……母親說的一些故事。還有她和弟弟將水加入母親的撲面粉中做成麵團,因而被罰不准吃晚餐就得上床睡覺。

  雖然她努力想要隱瞞,但若石還是從她口中得知不少事情。她還來不及覺察已經說出雙親死後的幾個月,她和約翰是如何在村莊裏撒野。“我們是兩個小魔鬼,”她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曲起雙膝用兩手環住。“我們開些惹人討厭的玩笑,故意破壞商店、住家,然後偷取……”她停頓下來,揉揉額頭舒緩突然的刺痛。

  “你們偷了什麼?”

  “大部分是食物。我們總是吃不飽,照顧我們的家庭並沒提供多少東西。等我們的行徑差到令人無法忍受,他們乾脆就放棄了。”她更抱緊自己的膝蓋。“那是我的錯,約翰還太小,不懂得這些道理,我沒有任何藉口。我應該教導他、照顧他……”

  “你也是個孩子。”若石謹慎的說,似乎能明瞭幾乎要令她無法呼吸的罪惡感是多麼沉重。“那不是你的錯。”

  她苦笑一下,並未接受他的安慰。

  “蘇菲,”他輕聲詢問。“約翰是怎麼死的?”

  她的身體變得僵直,抗拒著說出事實的衝動。那深沉、溫柔的聲音要求的是她靈魂的鑰匙。如果她交給他,他一定會鄙視她、處罰她,而她將變得什麼也不是。

  她並未回答,只是不知所措地笑了笑,假造一些事由離開房間。

  此刻,若石從櫥櫃拿出一條深色領巾,蘇菲的思緒被迫回到現實。若石準備離開病床的打算,讓她得以轉移注意力,她熱切地掌握這個機會。

  “你會累死自己,然後又倒下來,”她預言道。“而且我絕對不會同情你。你應該聽從醫生的指示,好好休息!”

  若石站在鏡子前,開始打領巾,並且有些不適地縮了縮。“我不會倒下的,”他平靜地說。“我一定得離開這個房間,不然我會發瘋。”他銀灰色的眼眸在鏡中對上她的視線。“只有一個方法能讓我回到床上——但我不覺得你已經準備好了。”

  蘇菲立刻移開視線,因困窘而臉部灼燙。這代表他們已經變得非常親密,他才會如此直率地承認自己的欲望。“你至少吃些早餐,”她說。“我去廚房確定萊莎已經煮好咖啡。”

  “謝謝。”他的唇角彎起一絲苦笑,熟練地打好領巾。

  當天早晨,蘇菲在檔案室裏將報告和口供歸檔,若石則在辦公室內開會。蘇菲把面前的一疊文件弄整齊,無精打采地歎口氣。在她工作的第一個月裏,她開始抄寫她認為能夠傷害鮑爾街辦公室和所有人員的資料。內容包括幾位元警探和警官曾經犯下的錯誤,從程式上的錯誤乃至證據的不當處理。若石選擇私下懲戒這些人,因為公署最不需要的就是任何會導致毀滅的醜聞。

  蘇菲知道,想要得到足夠摧毀若石和他的警探的力量,必須搜集更多的資料。然而過去這三個星期,她幾乎都在原地踏步。她一邊討厭自己,更沒有心情去做這件事。她不再想要傷害若石。她輕視自己的軟弱,但無法背叛他。即使努力避免,她還是深深地關、心他。這表示她可憐弟弟的死亡將無法獲得正義的聲張,他短暫的一生也因此變得毫無意義。

  蘇菲消沉地將檔案分類,直到恩尼突然出現。“辛小姐,若石爵士要找你。”

  她立刻憂慮地看向男孩。“為什麼?”

  “我不知道,小姐。”

  “若石爵士在哪裡?他還好嗎?”

  “他在辦公室裏,小姐。”男孩以他一貫的倉促步調離開,進行下一項跑腿任務。

  蘇菲因憂慮而胃部翻攪,擔心若石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他很可能又讓傷口裂開,或再度發起燒來,或是因為做太多事情累壞了。她衝動地推開狹窄走廊上那些表情驚愕的書記員和律師,朝辦公室衝去。

  總治安官的房門大開,蘇菲大步越過門檻。若石坐在桌前,看起來蒼白而有點疲憊,看到她的到來,目光多了點精神。“蘇菲,怎——”

  “我就知道太早讓你回來工作!”她一邊靠近他,一邊喊道。並衝動地把她的手放在他的前額和臉頰測量溫度。“你發燒了嗎?肩膀又再流血了嗎?或者是——”

  “蘇菲,”他打斷她的話。大掌包住她的手,拇指按著她的手心。他的唇上掛著要她安心的微笑。“我很好,你不用擔心。”

  她趨近注視他,以確定他的安好。“那你為什麼叫我過來?”她困惑地詢問。

  若石的目光望向她肩膀後方的一點。蘇菲這才驚恐地瞭解到房裏還有其他人。她轉過頭,瞥向身後,看見肯南爵士坐在皮制的客椅上。那高大的人正用驚訝但感興趣的目光注視他們兩人。蘇菲將手抽回,因為羞愧而合上眼睛。

  “很抱歉。”她真希望自己能夠消失。“我——我逾矩了。苦石爵士!請原諒我。”她的困窘讓他不由得微笑,他朝肯南爵士說:“肯南,我得和辛小姐談些事情。”

  “顯然如此。”莫肯南嘲弄地說。他很快行個禮,看向蘇菲的同時,綠色眼睛眨了眨。

  房門隨即在他身後關起。

  蘇菲用手蓋住通紅的臉頰,聲音從僵硬的指尖傳出:“哦,他會怎麼看我?”

  若石從桌子後方出來,站在她面前。“他只會認為你是一位善良而好心的女性。”

  “很抱歉。”她再次說。“我不知道肯南爵士在這兒。我不應該這麼衝動地走過來,我也不應該……我只是習慣了……”

  “觸碰我?”

  她不安地動了動。“我和你太熟悉,有時會忘了分寸。既然你已經好得差不多,情況應該回到原來那樣。”

  “希望不要,”他輕聲回答。“我很喜歡我們的熟悉,蘇菲。”他伸出手,但蘇菲趕忙後退。

  她移開視線,以順從的語調問:“你為什麼叫我過來?”

  他停了好一會兒。“我母親送信來,表示家裏正面臨一項大危機。”

  “我希望不是誰生病了。”

  “我認為更嚴重。”他諷刺地說。“她準備替我祖父舉辦一場生日宴會。”

  蘇菲困惑地抬頭看他,而他繼續說下去。

  “顯然我母親的管家畢太太出人意料的結了婚。她一直跟一名士官交往,對方在得知軍團即將移防愛爾蘭後,向她求婚。畢太太當然希望能和新婚夫婿一起上任。我的家人都希望她能夠幸福,不幸的是,她必須在我祖父九十大壽生日宴會的準備期間離開。”

  “哦,天哪。宴會什麼時候舉辦?”

  “大約一個星期之後。”

  “哦,天哪。”蘇菲又說了一次,因為蕭夏郡的工作,她知道大家族在舉辦如此盛大的宴會時,必須顧及每一個環節,執行上更不能出現任何錯誤。食物、鮮花、客人的住宿安排……牽涉到大量的工作。蘇菲真同情那個必須接手處理一切事情的人。

  “那麼,誰要幫令堂解決這件事?”

  “你,”若石蹙眉說。“她希望你能幫她。我家的馬車正在外頭等候。如果你願意去,就得立刻前往波克郡。”

  “我?”蘇菲愣住了。“但一定有其他人能夠代替畢太太!”

  “按照我母親的說法,沒有。她請求你的協助。”

  “我不行!我沒有處理這類事情的經驗。”

  “你把這兒的傭人管理得很好。”

  “三個傭人?”蘇菲激動地說。“而令堂一定有很多很多傭人。”

  “大概五十個吧。”他故意用輕鬆的口吻說,彷佛這樣的數目根本不算什麼。

  “五十!我不會指揮五十個人!一定有比我更適合的人選。”

  “如果管家的離開不是那麼突然,他們也許可以找到人。而現在,你是我母親最後的希望。”

  “那麼我真同情她。”她充滿同情地說。

  他突然笑起來。“不過是場宴會,蘇菲。如果一切順利,我母親一定會認為各方面都是你的功勞。假若結果是場災難,一切可歸咎於畢太太的離去。你什麼都不用擔心。”

  “但你呢?我不在的時候,誰來照顧你,並處理這兒的事情?”

  他伸出手,撫摸她深藍洋裝上的白色領口,他的指節背面掃過她細緻的下顎。“看來我得湊和著過,”他的嗓音壓低到一種親密的聲調。“我相信那會是很長的一星期。”

  和他站得如此接近,蘇菲聞到刮胡皂的氣味,還有他呼吸中的咖啡香。“你的整個家族都在那裏嗎?”她有些防備地問。“包括你弟弟和他的妻子?”想到自己必須和梅修處在同一個屋頂下,特別令她不想前往。

  “應該不會。梅修和歐娜喜歡都市生活——他們認為鄉間太平靜了。我想他們會在週末才和其他賓客同時抵達。”

  她仔細地考慮情況,似乎找不到有禮的方法來拒絕若石的母親。對這龐大的任務,她無奈又無措地歎口氣。“我去,”她簡潔地回答。“我會盡所有能力辦好你祖父的宴會。”

  “謝謝你。”

  他的手滑到她的頸後,手指輕撫她盤繞在後方的髮髻。指尖輕輕撫摸著幾繒細柔的髮絲。

  蘇菲呼吸開始混亂。“我得去整理行李。”

  他的拇指在她頸側緩緩畫圖。“你不和我吻別嗎?”

  她舔舔乾燥的唇。“我認為,我們不應該再……再做這種事。那不太合禮儀。這段時間的分開倒也非常適時,讓我們能回到最開始的情況——”

  “你不喜歡我的親吻?!”他拿起她頸邊一縉散落的髮絲,用指尖輕輕摩擦。

  “這沒有關係。”蘇菲聽見自己開口說。“重點是,我們不應該。”

  他的眼睛閃過一絲質疑。“為什麼?”

  “因為我……我害怕……”她凝聚所有的勇氣才說:“我不能成為你的情人。”

  “我並不想要你成為我的情人,我希望和你——”

  蘇菲不假思索地捂住他的嘴。她不知道他準備要說什麼,她也不想聽見。無論他的意圖為何,如果他付諸實行,她一定會受不了。“什麼都別說,”她請求道。“讓我們分開一個星期,讓你有時間好好思考,你的想法會改變的。”

  他的舌輕觸她指間的縫隙,她趕緊把手縮回。“你會嗎?”他詢問著低下頭。

  他的雙唇輕拂而過,濕潤和溫暖逐漸帶來難以忍受的愉悅。她感覺到他的舌尖抵著她的下唇,輕輕撩撥,她的抗拒則逐漸軟化。她喘著氣,挺身而上,抵著他堅實的身邊,他有只手放在她的臀下。她的手臂環繞在他頸上,饑渴地親吻他。她無法否認彼此之間的吸引力,那自然也是若石此刻要強調的。他用更深入的吻來獎勵她的回應,舌頭溜過她的牙齒,直到無可抵擋的歡愉令她無力地倚著他。

  突然間他放開了她。蘇菲驚愕地輕觸自己濕潤的唇。

  若石的臉也是紅的,傲慢中帶著些許得意。“再見,蘇菲。”他的語調沙啞。“一星期之後見。”

  蘇菲從未搭過像康家的馬車這樣豪華的交通工具,法式窗戶有著天鵝絨窗簾,墨綠色的烤漆上綴有金色葉片的渦形裝飾,內部的椅墊則以光滑的棕色皮革包裏。彈力極佳的馬車輕快的載著她行過倫敦到波克郡間的二十五哩路程。

  雖然星期六的宴會準備工作將會非常可怕,但蘇菲還是很期待能見到若石童年生活的鄉間莊園。波克郡和周遭一如他的描述,有著大片的草地、富饒的林場和些許小城鎮,拱橋橫跨肯尼特河和泰晤士河。剛翻過的草皮、河邊微風,以及青草的芬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愉快的泥土氣息。

  馬車從大路轉進比較小的道路,歷史悠久的路面讓車輪隨之彈跳。他們越接近銀丘鎮,風景就越像一幅圖畫,一隻只肥羊在草地上吃草,半木造的小屋點綴在一片綠色的鄉間。這條道路通往數個爬滿長春藤與玫瑰的古老大門。馬車繞過銀丘的週邊,開始駛入一條長長的私有車道。他們經過康家莊園的石造大門,若石告訴過她,莊園占地大約一千五百畝。

  蘇菲為這地方的美麗深深感動,橡樹和山毛澤樹叢點綴其間,蔚藍晴空下一座人造湖閃閃發亮。最後一座充滿詹姆斯一世時代風格的華宅聳立面前,拱形的屋頂線有著大量的小塔和山形牆,以紅磚為外牆的房子是如此宏偉,令焦慮的蘇菲感到胃部一陣緊縮。

  “天啊!”她輕呼。銀丘園高聳的入口旁是十五呎高的樹籬,鄰近的梯形步道旁則是櫻草花和杜鵑花的大花圃。一排巨大的東方懸鈴木引領人們前往通道南方的柑橘園。即使在蘇菲最誇張的想像中,也沒有料到康家的莊園竟如此富麗堂皇。

  兩種想法立刻浮現。首先,一個如此富有的男人為何要讓自己住在簡樸的鮑爾街?再者,她要如何熬過未來的七天?事情很明顯,她根本不是處理面前這艱巨任務的合適人選。她毫無指揮這一大群僕人的經驗。他們絕對不會尊敬她,也不會聽她的話。

  蘇菲握緊雙手放在腹部前面,覺得想吐。

  馬車在中央的入口停下。蘇菲面色蒼白但一臉堅決地接受男僕的協助下車,並跟著他前往大門。他用戴著手套的手敲了幾下,上了油的橡木大門無聲開啟。

  石板鋪地的門廳非常寬敞,主要樓梯到一半時分成兩邊,各自通往宅邸的東廂和西廂。

  牆上掛了以紅黃、暗金和淡藍色織成的巨大掛氈。蘇菲對於門廳兩側的兩套接待室很感興趣。左邊的裝飾非常男性化,有高雅的深色傢俱和藍色調,右邊則顯然偏向女性化,牆壁用桃紅色的絲綢覆蓋,傢俱不但精緻且閃耀著金色。

  管家領著蘇菲前往桃紅色的接待室,若石爵士的母親在那兒等她。

  廣凱琳夫人是位高軌優雅的女性,穿著簡單的家居服,上攏的灰發插著閃閃發光的紫水晶發梳。她的臉部線條銳利,但綠色眼睛很和善。“辛小姐,”她一邊上前一邊喊道。“歡迎來到銀丘園。謝謝你願意把我從這場災難中拯救出來。”

  “我希望能夠派得上用場。”那婦人執起她的手熱情地握住時,蘇菲回答。“不過我告訴過若石爵士,我對這些事的經驗不多——”

  “哦,我對你有信心,辛小姐!你給我的印象是個能幹的女孩。”

  “謝謝,但我——”

  “來,讓女傭先帶你到房間,經過這段漫長的路程,你可能想盥洗一下。然後我們會到房子另一頭,我要把你介紹給僕人。”

  蘇菲被帶到一間小而實用的房間,那原本是銀丘園前任管家住的。她把深色洋裝上的白色衣領換了個新的,梳整頭髮,拍掉上頭的灰塵,再用冰涼的水洗臉。她回到樓下時,對周遭的美麗感到無比驚歎,天花板交錯的梁和色彩豐富的鑲木,長廊擺滿雕像,整排的窗戶則展現戶外花園的豐富景致。

  蘇菲再度來到康凱琳身邊,跟著她認識這幢宅邸,努力記清楚這房子的每一個細部。若石母親待她的方式讓她感到困惑,那比對待僕人的態度熱心得多。她們緩步穿過房子時,康夫人說起若石的故事——他還是個小男孩時,曾經對管家惡作劇,並用園丁的手推車載著朋友到處跑。

  “聽起來若石爵士並非一直都那麼嚴肅。”蘇菲說。

  “老天爺,當然不是嘍!他是在妻子去世後才變成那樣的。”康夫人的情緒立刻改變,唇角露出一股帶著哀痛的柔和。“真是場悲劇,我們每個人都非常震驚。”

  “是的,”蘇菲輕聲說。“若石爵士告訴過我。”

  “他說了?”凱琳停在以白色與金色的法式毛面紙為壁紙的大客廳裏,好奇地看著蘇菲。

  蘇菲不安地回看她,擔心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說實話,”康夫人露出淺笑地說。“這是我兒子第一次對任何人提到依琳的事。若石非常注重隱私。”

  蘇菲感到康夫人可能得出某種不應該得到的結論,她試圖糾正這誤解。“若石爵士在發燒的時候提起一些過去的事情,因為他感到疲倦而不舒服——”

  “不,親愛的,”凱琳溫柔地回答。“顯然我兒子信任你,並且重視你的陪伴。”她停頓下來,然後神秘地補充一句:“任何能夠將我兒子拉出鮑爾街那種悲慘生活的女孩都會得到我的感激。”

  “你不喜歡他擔任總治安官嗎,康夫人?”

  她們再度緩步走過客廳,若石的母親答道:“我兒子擔任公職十多年,而且成績卓著。基本上我為他感到驕傲,但我認為若石該將注意力轉到其他方面了。他必須再婚,延續後代。哦,我知道若石給人的印象非常冷漠。但我向你保證,他和其他男人一樣,有著同樣的需要;需要被愛,需要有自己的家庭。”

  “哦,他一點也不冷漠,有這種父親的孩子將會非常幸運。我相信在擔任丈夫方面,若石爵士也——”蘇菲突然察覺自己像只鸚鵡般嘰嘰喳喳,趕緊閉上嘴。

  “沒錯,”凱琳微笑地說。“對依琳而言,他是個很好的丈夫。如果他再婚,我相信他的妻子也不會有什麼不滿。”看出蘇菲的不安,她改用一種輕快的語氣說:“我們去正式的餐廳那邊吧?那是在分菜室的旁邊——方便在冗長的上菜過程中讓食物保溫。”

  白天蘇菲都忙得沒有時間想起若石。不過在安靜的夜間時分,渴望和孤獨變得無法逃避。她滿懷挫折地承認她愛上了那個原本想要毀掉的男人。她被自己的內心所擊敗。除了放棄原本的復仇計畫之外,無計可施。不會再有什麼誘惑的舉動……或是不光彩的勝利。她會儘快離開鮑爾街的工作,努力過好生命剩下的日子。

  這個新的決定讓她感到體內像被抽乾,但也十分平靜,然後她抑鬱地要自己專注於下個週末的宴會。

  主屋將有二十五間臥室供賓客住宿,側屋還有十幾個房間給單身男士。許多人攜家帶眷從溫莎、瑞丁和鄰近城鎮來參加星期六晚上的化妝舞會,全部賓客將約三百五十人。

  不幸的是,前任管家留下的文字記錄和計畫並不多。蘇菲皺眉想到,看來畢太太的心力大都放在自己的浪漫情事之上。蘇菲埋頭計算瓷器和餐具的數量,瞭解餐具室、酒窖、食物儲藏室和織品櫥櫃的內容。徵詢過廚師和康夫人的意見後,擬定功能表的建議,以及每一道菜使用的瓷器。她和管家及園丁長見面,安排幾十個女僕的工作。村裏的肉商、雜貨商和牛奶商前來接下蘇菲為這場慶祝宴會所下的訂單。

  在此期間,蘇菲見到了康羅伯先生,這位老紳士的九十大壽便是整個活動的源由。若石的母親事先曾要蘇菲對他的直言不諱有心理準備。“你見到若石祖父的時候,不要因他的行為而慌亂。他已經相當年邁,行事變得很率性。不要太在意他說的話,他是個可愛的人,只是在一些小事上有失謹慎。”

  蘇菲從主屋外的冰庫走回來,但見一位老人坐在玫瑰園中的帆布棚下。他身旁的小桌上擺了點心和飲料,椅子裝有腳墊。蘇菲想起康夫人提過康老先生經常為痛風所苦。

  “你,女孩。”他威嚴地說。“過來。我以前沒看過你。”

  蘇菲順從地過去。“早安,康先生。”她行了個尊敬的屈膝禮。

  康羅伯是位英俊的老先生,一頭銀髮,面容粗獷但很莊嚴。他的眼眸是有點冰冷的藍灰色。“我相信前就是我媳婦提過的女孩,從鮑爾街過來的那個。”

  “是的。我十分希望能協助您的生日宴會圓滿成功——”

  “好了,好了。”他不耐地打斷,揮揮手表示這場宴會根本沒什麼意義。“我媳婦會找任何藉口來舉辦宴會。現在,告訴我,你和我孫子之間是什麼關係。”

  猝不及防的蘇菲張嘴瞪著他。“先生,”她小心地說。“很抱歉我不瞭解您的問題。”

  “凱琳說他非常注意你——這樣的消息很受歡迎。我希望看見家族的血脈延續下去,若石和他弟弟是康家僅剩的男性。他已經對你求婚了嗎?”

  蘇菲過於震驚,無法立刻回答他。他是怎麼做出這種結論的?“康先生,您完全誤會了!我——我沒有打算……打算……若石爵士也不會……”

  康羅伯對她露出懷疑的笑容。“凱琳說你姓辛,我非常熟識你的祖父費理。”他說。

  這句話更令她感到吃驚。“真的嗎?您和我祖父是朋友?”

  “我沒說我們是朋友,”康羅伯固執地反駁。“我只說我對他非常熟悉。我們處不好的原因是我們愛上了同一個女人,羅蘇菲小姐。”

  “我祖母?”蘇菲不知道該說什麼。這與家人有關的意外關聯,令她困惑地搖搖頭。“我就是延用了她的名字。”

  “她是位迷人而有教養的女性。你很像她,雖然她看起來更為優雅;她的莊嚴高貴是你所缺少的。”

  蘇菲立刻微笑。“擔任僕人很難莊嚴高貴,先生。”

  他的藍眼注視著她,嚴厲的表情似乎軟化了些。“你笑的模樣和她一樣。羅蘇菲的孫女是個僕人!辛家沒落了,是吧?你祖母當初如果嫁給我,肯定會過得更好。”

  “她為什麼沒嫁給你?”

  他指指身邊的椅子。“坐在我身邊,我來告訴你。”

  蘇菲憂慮地朝主屋看去,想著正在等待她的工作。

  老人沈聲說:“那個不急,女孩。畢竟週末應該是為了對我表示敬意,而我現在被遠遠地送開。我希望你能陪我幾分鐘——這要求會太過分嗎?”

  蘇菲立刻坐下來。

  康羅伯靠回府子上。“你祖母羅蘇菲是我見過最迷人的女性,她的家庭聽不富有,但血統高貴,他們希望女兒嫁到門當戶對的人家。蘇菲進入社交圈後,我努力想要得到她的青睞。她沒有豐厚嫁妝並不是問題,因為康家非常富裕。但在我到羅家求婚之前,你祖父辛費理已經先開口了。雖然康家的名聲非常響亮,卻並非貴族。所以羅蘇菲要嫁辛費理。”

  “我祖母愛的是哪一個?”蘇菲詢問,對她從未知情的家族史感到著迷。

  “我不大確定。”康羅伯沉思地回答,這使她驚訝。“也許都不愛。但我相信羅蘇菲終究會後悔她的決定。辛費理是個英俊的人,但似乎膚淺,且不夠有深度。我比他好多了。”

  “而且比較謙虛。”蘇菲突然笑起來。

  康羅伯似乎挺喜歡她的無禮。“告訴我,孩子,你的祖父母對他們的婚姻滿意嗯?”

  “應該吧,”蘇菲緩緩地說。“雖然我不記得經常見到他們一起出現。他們似乎過著各自獨立的生活。”她沈默下來,回想過去。在記憶中,她的祖父母似乎並未特別深愛對方。

  “幸運的是,您找到另一個愛人。”她試圖讓故事有個快樂的結尾。

  “不,我沒有。”康羅伯很直接地說。“我尊敬我的妻子,但我的心已經跟著羅蘇菲而去。”他的雙眼突然閃閃發光。“我依然愛著她,雖然她早就去世了。”

  蘇菲思考他所說的話,感到一股哀傷。毫無疑問這也是若石爵士對妻子依琳的感覺。

  她不知道自己說出了心中所想的話,直到康羅伯不耐地哼聲回答:“那朵嬌弱的花!我根本無法理解我的孫子怎會迷上她。依琳是個討人喜歡的女孩,但我的孫子需要更有活力的女孩來幫他生育強壯的子息。”他用評估的眼神看看蘇菲。“你看起來能力不錯。”

  蘇菲警覺到對話內容的改變,趕緊站起身。“康先生,很高興和您談天。不過,如果我再不去做事,宴會的結果會讓人擔心。”她在語氣中加了點調情的口氣。“遺憾的是,我並非被找來和英俊男士談天,而必須去工作了。”

  康羅伯顯然想要維持不悅的表情,還是忍不住笑出來。“你的確和你的祖母很像,”他說。“很少女人能在拒絕男人的同時,還能取悅他的虛榮心。”

  蘇菲再度向他行禮。“希望您有個愉快的一天,先生。但我要再次說,您誤會若石爵士了。絕對不會有求婚這種事發生,我也不會接受的。”

  “我們等著瞧。”

  他輕聲說,對著她匆忙離去的背影舉起手中那杯檸檬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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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蘇菲注視手中的筆記時,忍不住揉揉疲憊的眼睛。現在是星期五早上,客人很快就要來到。各家的僕人已經事先抵達,運來一箱箱行李,替他們的男女主人預做準備。她坐在廚房旁食品儲藏室內的一張大木桌前。食品儲藏室很早之前曾被用來調製家族需要的藥劑,現在則用來保存乾燥的香草、杏仁糖、香料麵包和果醬。

  “來,蘿蒂,”蘇菲告訴負責把指令傳達給其他女僕的領班。“我已經把客人每天早晨起床後房間應該何時以及如何整理的時間表告訴你了。”

  “是的,小姐。”

  “務必記住前往單身客人的住處時,女僕一定要兩人結伴才可進入房間做事。”

  “為什麼,小姐?”

  “因為某個單身男客可能會克制不住所謂的晨間欲望。他們也許會占某個女僕的便宜並且進一步行動,或甚至更糟。如果兩個人一起做事,這種事情比較不容易發生。”

  “我們會注意的,小姐。”

  “既然有些賓客會在今早抵達,你得放幾副新牌在橋牌室。我猜某些人會想去湖邊釣魚——你可以去請霍先生在湖邊擺設桌椅和一些酒嗎?”

  “辛小姐……”蘿蒂開口,然後看向蘇菲的肩後,格格笑了起來。“哦,天啊!”她把手掩在嘴上竊笑著。

  “什麼事?”蘇菲轉過身去,微微嚇了一跳,若石爵士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食品儲藏室的門邊。她的心怦怦直跳。他看來非常健康,藍色外套和米色長褲使他顯得更是英俊。

  “我去找霍先生。”女修從房內匆匆離開的同時,仍在格格笑著。

  蘇菲看進若石帶著笑意的灰色眼睛,舔舔嘴唇。他應該剛到銀丘園——而且是一到就來找她。一整星期的分離加深了她對他的感情,她必須努力伸直背脊,才能阻止自己朝他撲去。“早安,若石爵士。”她喘不過氣來。“你……氣色不錯。”

  若石來到她身邊,大手伸到她的臉側,指尖在臉頰輕輕徘徊。“你比我的記憶中更為迷人,”他喃喃說道。“你還好嗎,蘇菲?”

  “還不錯。”她設法說道。

  “我母親非常稱讚你,她很滿意你的表現。”

  “謝謝你,爵士。”蘇菲垂下睫毛,擔心強烈的渴望太容易被讀出。她羞愧地轉過身,雙臂環住自己。“對那件衣服你有任何發現嗎?”希望因為談到別的話題而回復自製力。

  他立刻瞭解她指的是那件淺紫色的禮服。“還沒有。薛警探已經根據織工和布料判斷,把可能性縮小到三個裁縫師。等我回倫敦後會親自訊問這三人。”

  “謝謝。”蘇菲對他淺笑。“我必須對你的辛苦有報答,你可以從我的工資裏扣錢,或——”

  “蘇菲,”他皺眉阻止她住下說,彷佛她已對他造成侮辱。“我不會接受你的任何金錢。保護你和其他替我工作的人,是我的責任。”

  蘇菲為他的話感到不安。“我必須回去工作了,”蘇菲的聲音有些粗啞。“在此之前,你有什麼需要嗎,若石爵士?一些點心,或者咖啡?”

  “我只需要你。”

  這種平靜的陳述讓她雙腿發軟。蘇菲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冷靜,假裝並未因為渴望而口乾舌燥,假裝並沒有因欲望而心跳加速。她試著改變談話的方向。“你的肩膀還好嗎,爵士?”

  “癒合情況良好,你要看看嗎?”他的手指移向領巾,似乎想就在這兒為她脫下衣服。

  蘇菲震驚地瞪他一眼,從他眼中的閃光知道他是在逗弄她。

  如果她想要制止這份愈加攀升的吸引力,現在正是採取行動的時候。“若石爵士,既然你已經康復了,我也得到幾天時間考慮我們的……我們的……”

  “關係?”他幫她接下去。

  “是的,而且已經有了結論。”

  “結論是什麼?”

  “親……親密的關係,對我們而言是不明智的。我只願意擔任你的僕人,僅此而已。”

  她大致通暢地說完這段話。“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允許你有更進一步的舉動。”

  他深沉的目光注視著她,最後只輕柔地說:“這件事以後再談,週末以後。那時你和我都會更瞭解一些事。”

  蘇菲的呼吸急促,轉身忙著處理附近櫃子上的物品。她的手指碰到一束乾燥的香草,摸索著乾巴巴的葉子,無意識地弄碎它們。“我不會改變主意的。”

  “我認為你會。”他輕聲說完轉身離開。

  貴族、政客和專業人士在各個接待室與屋後的花園來回走動。女士們玩著紙牌、邊刺繡或看雜誌邊聊是非,或在花園裏鋪了碎石的小徑散步。男士們則聚在撞球室內,或在書房看報紙,或前往湖邊的涼亭。這個六月天比較熱,微風阻擋不住陽光的熱力。

  在此背後,僕人們忙著進行清潔工作、準備食物、熨燙並曝曬每天需要更換的被單與毛巾。廚房熱氣騰騰,香味充盈,烤箱裏全是烘焙中的麵團,旋轉烤肉又上轉著烤雞、牛肉片及大塊的火腿。在廚子的指示下,廚房女傭用藤蔓和培根裹住鵪鶉,並將之穿在烤肉又上。

  鶴鶉會在傍晚的餐會中提供,先滿足賓客的食欲,正式晚餐則在十點供應。

  蘇菲很高興一切都順利地進行,她走到主樓梯頂端的大窗前,望著客人在下方階梯型草地上三兩聚集。她立刻找到若石的身影,他深色的身形很容易與他人區別。雖然並未刻意展現自己的權威,但他實際上擁有的傳奇性成就,仍讓客人很明顯地敬畏他。

  蘇菲看見女性既緊張又興奮地圍繞在他身邊,談天說笑,並朝他拋媚眼,她感到一絲嫉妒。看來,若石聖潔的形象並沒有澆熄她們的熱情,反而有所助長。蘇菲確定現場的女性無論年紀或已婚未婚,都希望能夠引起這位難以捉摸的鰥夫的興趣。

  蘇菲的思緒被大理石樓梯上的腳步聲打斷。她轉過身,看見兩名男僕提著特大號的行李箱,因為使力而滿臉通紅。康梅修在他們身後,護著一位苗條且非常美麗的金髮女孩。兩人都沒有留意到蘇菲,直至來到樓梯轉角。

  蘇菲行個屈膝禮,輕聲說:“康先生,午安。”

  梅修驚訝地看著她。蘇菲愉快地瞭解到,並沒有人告訴他她在這兒。不過他當然也不會關心和僕人有關的事情。

  “你在這兒做什麼?”他粗魯地問。

  她回答的同時,視線柔順地看向下方。“康夫人找我來協助宴會的準備,因為前任管家突然離開。”

  年輕的金髮女人抬頭看向梅修。“她是誰?”

  他輕蔑地聳聳肩。“我哥哥的僕人。來吧,歐娜,我們不應該把時間浪費在這兒。”

  兩人離開時,蘇菲有趣地看著他們的背影。梅修的妻子擁有古典式的美麗,金色頭髮、淺藍色眼睛,玫瑰花苞一般的豔紅小嘴。歐娜的表情冷淡又疏遠,似乎沒有任何情緒。蘇菲很同情她,嫁給梅修這種被寵壞了的傢伙並不輕鬆。

  夜晚,客人前往砌著大理石壁爐的餐廳。巨大的石制拱架框著一系列前拉斐爾風格的彩色玻璃,在燭光照映下光彩耀眼。蘇菲盡可能隱藏自己的身影,只偶爾在男僕呈上八道菜肴的晚餐過程中給出一些指示,晚餐包括燉牛肉、烤魚、烤免肉和鴨肉,以及雉雞香腸。在一道道佳餚之後,呈上的是果凍、蛋糕和霜淇淋。

  晚餐結束後,男僕移走所有餐盤,並用乾淨的銀刀刮去桌布上的任何碎屑。女士們前往客廳喝咖啡。雖然男士多半留在桌邊喝紅葡萄酒,談論男性的話題,少數人則前往撞球室抽煙。大約半小時後,全部的人再次聚集在客廳裏喝茶,進行餘興節目。

  蘇菲謹慎地走進室內,望向康凱琳探詢她是否覺得滿意。當她們目光相對時,凱琳微笑招手要蘇菲到她身邊。

  蘇菲立刻遵從。“有什麼事嗎,夫人?”

  “蘇菲,客人們想要玩謀殺遊戲。”

  “什麼?”蘇菲有些嚇到。

  凱琳取笑她的表情。“謀殺遊戲是現在很流行的餘興節日——你沒聽過嗎?玩家從碗裏抽出紙條看他們拿到哪部分。其中一張紙寫著‘兇手’,另一張則是‘偵探’,剩下的人都是可能的受害者。屋內的燈光必須熄掉,每個人跑去躲藏起來。兇手去找他的對象,偵探則試圖找出他——或她——的身分。”

  “就像捉迷藏的遊戲。”

  “沒錯!你讓一、兩個女僕熄掉屋子裏的燈火,告訴僕人繼續工作但不要妨礙客人。”

  “是的,夫人。請問哪些部分需要熄去燈火呢?”

  凱琳身旁一位有頭金紅色秀髮的中年婦女輕蔑地說:“當然是整棟屋子!如果不能使用整棟屋子,這遊戲就不那麼刺激了。”

  蘇菲不理那女人,低下頭朝凱琳輕聲說:“夫人,我可以建議讓廚房保持照明嗎?因為有許多食具必須清洗。”

  凱琳的綠色眼睛閃耀著愉悅。“很聰明的意見,蘇菲。你可以讓廚房的燈亮著。現在請快一點,我擔心許多客人已經等不及要開始了。”

  “是的,夫人。”

  蘇菲走開的時候,聽見那紅髮女人對凱琳說:“我不喜歡她的態度,凱琳。如果你問我,我會說她太傲慢了。一點都不適合當個管家。”

  聽見自己受到批評,蘇菲感到耳朵熱燙。“沒有人問你。”她自言自語道。她忍不住苦澀地想,如果命運善待她一些,今晚她或許也是位客人。她的出生和這些人一樣,對他們的自命不凡感到些許不耐。事實上,她的血統還比康家更高貴,不過現在這些都不重要。

  指示女僕熄去各個房間的燈後,蘇菲前去樓上一間接待室關掉所有的燈。月光從窗外照進來,她開始拉上天鵝絨飾板遮蓋窗玻璃。

  有人走進房內。蘇菲轉向來者,在月色下她略微遲疑。第一眼看去,那人的外型讓她想到若石,內心也因期盼而感到一陣驚喜,但他的嗓音卻使她的心情立刻如重石落地。

  “你真是一隻聰明的小貓,”康梅修輕蔑地說。“偷偷潛入我哥哥的生活,現在則進入我家。你一定很得意。”

  儘管感到一絲怒火,蘇菲仍竭力讓自己的聲音不帶任何情緒。他有什麼權利跟在她身後上來這兒,並且侮辱她?“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康先生。我只希望能讓你母親感到滿意。”

  他粗嘎地笑道:“我相信如此,難怪你也能讓我哥哥在不只一個方面覺得滿意。”

  “先生,你說什麼?”她假裝聽不懂他的意思,並準備離開。“抱歉,我得離——”

  不過他站在門口,擋住她的去路。他的臉上掛著猥褻的笑容。“你不覺得若石這個目標太容易了嗎?”他評論道。“這麼些年的禁欲生活,我哥哥一定像只狗看見骨頭一樣,立刻就撲到你身上。”

  “你誤會了。”她簡單地說。“請讓我出去,康先生。”

  “現在你似乎已經將他掌握在手中,”他冷笑地說。“這是家族內的傅言。我母親甚至表示……算了,不要緊。我不會說出她愚蠢的猜測。只要知道一件事情,你這個貪心的蕩婦——你絕對不會成為這家族的一份子。”他靠近的時候,陰影投射在他半抬起的手上,使它們看起來好象爪子。

  “我從來沒有這樣的想法,”蘇菲說。“我認為你不應該喝這麼多酒,先生。”

  她的否認似乎讓他稍微平靜了些。“只要你不妄想進入康家,我對你就沒有意見。實際上……”他用飽含深意的目光看向她,聲音變得低沉。“即使你還沒厭倦我哥哥的關注,也很快就會厭倦的。他太過聖潔,對女人熱情不起來。我保證和這麼無趣的傢夥上床一點都不刺激。為什麼不試試一個能提供你多重樂趣的人?”

  “例如你嗎?”蘇菲嘲諷地說。

  梅修攤開雙手,對她投以刻意的假笑。“你的雇主太過完美,我不一樣,我懂得如何取悅女孩子。”他從喉嚨深處發出笑聲,以充滿自信的低語說:“我可以讓你感受到你無法想像的事物。如果你讓我滿意,我會給你女人都喜歡的飾物作為獎賞。這比你目前的運氣更好,不是嗎?”

  “你真令我覺得噁心。”

  “是嗎?”他兩大步上前,抓住她的後腦,手指伸入她盤高的髮髻問。“那為何你在顫抖?”他喃哺說道,雙唇徘徊在她上方。“你感到興奮,對吧?”

  她發出厭惡的聲音,扭開身子。他們短暫地糾纏扭打,然後梅修聽見有人走進房內的時候,整個人僵住。蘇菲驚駭地發現進來的人是若石。雖然室內光線微弱,他的雙眼卻像貓的眼睛一樣閃亮。他的視線首先落在梅修身上,而後停在蘇菲身上。“你們在這兒做什麼?”

  他粗聲詢問。

  “我在找地方躲藏,”梅修回嘴,並立刻放開蘇菲。“很不幸地,你珍愛的辛小姐決定把她的注意力轉到我身上。就如我先前預測的,她不過是個娼妓。希望你和她處得愉快。”

  他立刻離開現場,留下半開的房門。

  蘇菲仍保持不動,瞪著若石高大的深色身形。他們之間緊張的沈默被宴會參加者的聲音所打斷,那些人在房子各處奔跑嘻笑,尋找藏身處。

  “發生了什麼事?”若石低聲問道。

  她開口準備說出實話,但一個冰冷的想法突然產生。康梅修剛給了她完美的藉口來中斷她和若石之間的一切。斷得一乾二淨、徹徹底底。如果若石相信她試圖誘惑他弟弟,就不會再對她抱持任何興趣。他會放她離開,不屑再看一眼。這比其他的方式容易得多——不需爭執,不必承認過去,以及她如何計畫要毀掉他,更不用看見當若石知道自己將她弟弟送上黃泉時,臉上會有的痛苦表情。讓他認為從未真正瞭解她,以及她並不值得付出情感或信任,或他可以擺脫掉她其實很幸運,或許最好。

  蘇菲凝聚所有的力量,讓聲音顯得冷淡而平穩。“你弟弟剛才告訴你了。”

  “你試圖誘惑他?”若石懷疑地問。

  “沒錯。”

  “才怪!”他就像他弟弟一樣抓住她,一手緊環著她的頸後,另一手抓住她衣服的背部。“發生了什麼事?我從來不玩遊戲,也不想和你玩遊戲。”

  他的緊抓使她只能無助地別過頭去。“放開我,你相信什麼都與我無關。事實是我不想要你!現在把你的手移開!”她推阻他肌肉結實的肩膀,然後明瞭自己正壓到他受傷的部位。若石發出不適的聲音,但仍未將手鬆開。他帶著酒味的氣息幾乎要將她燒盡。

  “會有人進來。”她喘氣說道。

  若石彷佛一點也不在乎。他的手促她的頭向後仰,露出白皙修長的頸部。他們的身體緊壓在一起,儘管隔著厚重的裙子,蘇菲也能感覺到他勃起部位的堅硬。他舔舐她的雙唇,然後用嘴覆蓋她,充滿明顯欲望的親吻著,隨之而來的歡愉將她捲入一股熱流之中。她的喉嚨發出嗚咽,無助地扭動試圖抵抗。

  若石隔著緊身的胸衣罩住她的胸部。“你沒辦法對我說謊,”他在她耳邊低聲說:“我太瞭解你了。告訴我實話,蘇菲。”

  蘇菲絕望地淪陷下去,全然地迷失了,她的言語或行動完全不受控制。她的情緒潰堤,粉碎她的靈魂,直到它被沖刷得如同沙灘一般乾淨。“我不能,”她的聲音破碎。“因為實話會令你恨我,那樣我會無法忍受。”

  “恨你?”他粗聲詢問。“老天,你怎會這樣想?蘇菲——”

  若石看見她眼中湧出的淚水時,驀地住口,並且深吸口氣。突然間他的嘴蓋上她,用力而迫切,手指在她的衣服間摸索,彷佛想要扯去阻隔在他們之間的任何衣物。她終於向他的嘴唇與手掌屈服,陷溺在情欲之中,所有的思緒都因這激情而變得恍惚。

  他將她的舌頭吸入自己口中,撫弄絲般的內裏。蘇菲失去了平衡,更用力地抓住他的脖子,彷佛一切正在崩塌,而他是唯一牢固的存在。突然之間,她感覺背部碰觸到地毯,頓時理解他想做什麼。“哦,不。”她輕呼,但他用另一個甜美而強硬的吻讓她住嘴,龐大的身軀同時覆蓋在她身上。

  他把她的裙子拉到腰部,扯著她的燈籠褲。蘇菲感覺若石的手靠近她的腿根,在束襪帶的上方,不禁開始扭動身軀。他的拇指撫摸她細緻而熱燙的肌膚,然後愈加向上移動,直至碰觸到髻曲濃密的毛髮。

  屋內的某個地方,出現兇手找到被害者時女性假裝發出的驚恐尖叫聲;讓玩耍的客人發出壓抑的悶笑聲。“會被人發現的,”蘇菲在他身下瘋狂地扭動著。“不要,你不可以……”

  他的手指溫柔地伸入她的腿間,拇指朝上在她的皺折之外畫著圓圈。他的手指輕柔地進入她,雙唇熱切地吮吻她的時候,她發出呻吟並開始顫抖。

  “我們不能,”蘇菲呻吟。“不能在這兒——”

  他的親吻讓她無法出聲,用臂彎枕住她的頭部。他的手指退開,而她感覺到他拉開長褲的前方。他壓上她,雙腿撐開她的。蘇菲的臉轉而抵住他上臂的結實肌肉,急促地喘著氣,身體因為帶著期盼而無法動彈。

  他的大掌滑到她的臀部下麵。“放鬆下來,”他低語。“我會很溫柔的,為我張開。就是這樣……是的……”然後他開始很小心地進入她、撐開她,用溫柔、熱度以及難以想像的激情充滿她。

  腳步聲從門邊匆匆而過……愉快的笑聲……客人到處找尋躲藏的新地方。

  他們就要被逮住了。蘇菲驚惶地抬起身體,突然激烈地抵抗,想要脫離窘況。若石從她體內退出,他勃起而沉重的男性從她的身體裏濕潤地滑出來。他重重喘氣,抓住她的手腕壓向地毯。“噓——”他的呼吸吐進她的耳朵裏面。

  “……我們要不要躲在這兒?”一位女性停在門外時間道。

  “不要,”男性的聲音回答。“太明顯了。我們去另一條走廊……”

  腳步聲遠離門口,若石一放開她的手,蘇菲立刻滾開。她掙扎著站起來,忙著穿好衣服,臉頰火燙地彎身拉起內褲,系緊腰間的帶子。她的四肢因為緊張與恐懼而震顫不已,身體更因不曾宣洩的欲望而疼痛。她從未感受過如此強勁的需求,一種無法熄滅的火焰瘋狂地燃燒著。

  若石扣好長褲,並從身後靠近她,溫柔的手指壓在她肩上時她縮了一下。她多麼想抓住他的手拉到胸前,請求他紆解她深深的渴望。但她只是像雕像般僵硬地站著,任他的鼻子磨蹭她淩亂的頭髮。

  “顯然我已太久沒做這種事,”他的聲音帶著自嘲。“以前我對時間的掌控好得多。”

  “我們根本不應該進展到這地步,”她的話從似乎被吻腫的唇間迸出來。“幸好我們沒能做完。”

  他的手勁加緊。“老天在上,我很快就能完成它。晚一點我會到你房間。”

  “不,”她立刻說。“我的門會鎖起來。我——我不想再討論這件事。就我來說,這件事未曾發生。”

  “蘇菲,”他低聲說。“只有一個方法能阻止我上你的床——那就是,告訴我你不想要我。”

  若石刻意耐心地等待蘇菲的掙扎,直到她感覺胸口就要炸開。她每次想說,喉嚨就梗塞無語,他掌下的肩也不斷地顫抖。“求求你不要這樣。”最後她終於細聲說,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他的手掌滑過她的鎖骨,按壓她胸部的中央,她的心跳隔著答的衣服也能清楚感受到。“我們很快就會進行到最後一步,”他柔聲說道。“沒什麼好害怕的,蘇菲。”

  她突然從他身上退開。“有的,”她粗嘎地說,大步離開他。“只是你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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