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論壇 繁體 | 簡體
Sclub交友聊天~加入聊天室當版主
分享
返回列表 發帖

[都市言情] [莉莎‧克萊佩]永遠的魔法(壁花系列前傳)(全文完)

永遠的魔法(壁花系列前傳)作者:莉莎•克萊佩

衛愛琳小姐知道父母的期望:門當戶對的利益聯姻。
但她卻把童貞給了莊園的僕人麥約翰。
他們的激情愛戀是不可原諒的罪過;
約翰被趕走,愛琳則被放逐於倫敦社交圈外。
現在的阿麥功成名就,重回舊地的他比從前更放肆的英俊、倍添魅惑。
他殘酷地策劃著要對那個粉碎了他所有愛情夢想的女人進行報復。
然而兩人間燃燒的魔力依然炙熱。他必須決定,該讓復仇的腳步前進……
或是冒一切風險贏得那最初、也是唯一的,愛。

  第一章

  漢普夏郡,1832

  一個馬廄小廝是不可以和伯爵的女兒攀談的,更別說爬上她臥室的窗戶了。要知道,如果被人發現,他在被驅逐出府前肯定會挨上一頓狠狠的鞭子。

  邁肯順著圓柱上爬,手指緊握住二樓陽台的鐵包皮。他懸空擺盪一陣,利用重心加上慣性,以一腿的腳後跟支上陽台邊角,整個翻上陽台,輕鬆越過欄杆。

  他悄悄在法式長門前蹲下,自玻璃門板向內張望。房間裡只點著一盞燈,一個女孩坐在梳妝台前,梳理著黑色長髮。此景令邁肯心裡一陣歡欣。

  愛琳.瑪登,西斯克利夫伯爵的長女。一直以來給人溫順、活潑、美麗的印象。因為父母疏有時間照顧,她的大多數時間都在漢普夏郡裡閒散漫步。伯爵夫婦倆有數不清的房產,漢普夏郡只是其中一座而已。西斯克利夫爵爺和夫人忙於社交應酬,無暇管教膝下三個子女。此種情況在石字園的住戶中並不少見。大人的生活因財富而界限分明,孩子們也一樣,吃的,睡的,玩的,樣樣和父母分開。而且,伯爵和伯爵夫人沒有因身為父母而有半點責任感,他們的心思也不會過多地放在一個因利益結合而成的孩子身上。

  邁肯八歲那年第一天進入宅子時,就和愛琳成了好朋友,他們的友誼已維持十年,爬樹、游泳、赤腳賽跑,所有的遊戲兩人都喜歡。剛開始時兩人天真懵懂,一切都很正常,但後來事情就起了變化。愛琳已經17歲,出落地標緻動人,可是任何年輕男士都激不起她的半丁點兒興趣。

  此刻正是愛琳準備就寢的時間,她已經換上了白色純棉長睡衣,衣服上是繁複的褶子和花邊。她起身走過房間時,燈光慷慨地映襯出優美的女性胴體輪廓,透過薄薄的白色布料,她的胸部和臀部曲線一覽無遺,而更耀眼的則是她一頭漆黑秀麗的長髮。愛琳的美讓人心跳停止,呼吸衰竭。她的膚色足以讓一個醜陋的女子也變的美麗動人。而她的身材堪稱完美,渾身散發光彩。好像這一切還不夠似的,上天又賜給她最後一項法寶,就是她嘴角挑逗似的弧度。邁肯數百次幻想能吻上那個小小的漩渦,跟著刷過她的櫻唇,一遍又一遍的熱吻,直到她無力地癱軟在他懷裡。

  邁肯不止一次在想,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男人,能成為伯爵,娶到般配的夫人並生下愛琳這樣的女兒。幸運的是,她繼承了雙親的良好特徵。而她的兄弟,馬克斯就沒那麼湊巧了。他的臉和伯爵一樣寬寬的,粗糙而扁平,體格更是像公牛。奧莉維婭,據說是伯爵夫人婚外情產下的私聲女,雖然漂亮,但缺少姐姐的黑色魔力。

  邁肯注視著愛琳,突然察覺到時間一點點在流逝,如果不做點什麼那就太浪費了。他定定神,輕輕指叩門上鑲嵌的玻璃板。愛琳沿著聲音走近,看到他時絲毫沒露出驚訝的樣子。邁肯腿站直,專注地凝視她。

  愛琳雙臂交叉抵在胸前,對他皺起眉頭。走開,她無聲地做出唇型。

  邁肯對自己的行為感到既好玩又惶恐。以他的認知,還做不出惡作劇或危害行為,他甚至從沒和她頂過嘴。而得到的回報,則是今天下午在河邊苦苦等候2個多小時,也不見伊人芳蹤。

  ☆☆☆

  邁肯堅定地搖搖頭,繼續留在遠地。他伸手轉動鎖住的門把,在黑夜裡發出警報似的嘎嘎聲。他們都知道,一旦被人發現此刻這一幕,承擔所有惡果的人必定是他,而非她。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得把他藏起來—她不情願地打開門。他因自己的詭計得逞而開心露笑,不顧她的眉頭皺得更深。

  「你忘了今天下午要碰面的嗎?」邁肯直接開口,一手握住門把,肩膀倚靠在狹木門框上,笑意盈盈地看進她的棕色雙眸。即便他彎下腰,愛琳也得抬起脖子才能看到他的眼睛。

  「不,我沒忘。」她的嗓音如常般悅耳甜美,但夾著一絲不悅。

  「那你上哪兒去啦?」

  「這有關係嗎?」

  邁肯傾著頭,納悶為什麼女孩總喜歡玩猜測的遊戲。既然得不到答案,他毅然決定實話實說,「我約你在河邊碰面,是因為我想見你。」

  「我想你後來應該改變主意了—看來你更喜歡別人陪你。」愛琳因他的一臉困惑而不耐地扭起下顎,「今天上午,我和我妹妹在去帽子店的路上看到你了。」

  邁肯謹慎點頭,記起他的確受馬廄總管的吩咐,拿著幾雙靴子去修補。可那又讓愛琳有什麼可生氣的?

  「喔,別裝蒜了。」愛琳激動地指責,「我看到你和村裡的一個姑娘在一塊兒,邁肯。你還吻了她,就在街上,當著全世界的面兒!」

  他的眉頭恍然舒展。原來是這樣。那應該是瑪麗,屠夫的女兒。早上他的確有跟她調情來著,後來瑪麗取笑了他什麼,他開心地大笑,並在她臉上偷了個吻。這事兒對他和瑪麗都沒什麼意義,他轉頭就忘記了這件事。

  這就是愛琳脾氣的根源啦—嫉妒。邁肯盡力不把喜悅表現在臉上,但內心卻有一團暖暖的、沉甸甸的東西。該死,他挫敗地搖搖頭,考慮著如何再次提醒她早已存在的事實—貴族的女兒是不該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

  ☆☆☆

  「愛琳。」他出聲,舉起手想碰她,但舉到一半手又放下。「我和那女孩的事與我倆的事沒有關係。你我只是朋友。我們不會……你不是我……該死,我沒必要解釋!」

  愛琳看他的眼神和過去完全不同,她棕色的雙眼裡有種激烈的東西,讓他脖子後的寒毛直立。「如果我是那個女孩呢?」她反問,「你也會對我做同樣的事嗎?」

  邁肯生平第一次瞠目結舌。他有一種天賦,可以清晰明瞭旁人想聽什麼樣的話,善加利用這項天賦讓他很吃得開。可以從麵包店的老闆娘那裡哄騙到香噴噴的麵包,也可以免於馬廄師傅的責罵。可面對愛琳的問題……無論他的回答是什麼,都是種巨大的危險。

  邁肯試著斟酌合適的詞句來安撫她,「我不會拿你往那方面想,」他終於開口,強迫自己正視她的目光。

  「可其他男孩子會,」愛琳在他目光下鎮定自若地繼續說,「上禮拜哈沃家的來拜訪,威廉把我逼到牆角里想吻我。」

  「那個自大的小鼻涕蟲!」邁肯爆發出怒吼,記起那個滿臉雀斑的死胖子,對愛琳一直色迷迷的。「下次讓我碰見就把他的頭擰下來。你幹嗎不告訴我?」

  「他不是唯一一個啊,」愛琳故意火上澆油,「不久前我的表哥艾略特還想引誘我跟他玩親吻遊戲——」

  邁肯突然伸手攫住她,她發出輕微的喘息。

  「你的表哥艾略特真該死,」他粗暴咒罵,「那些人都該死。」

  不該碰她的。他的手指下能感覺到她的臂膀,輕盈而溫暖,讓他身體緊繃。他想要接觸更多,擁她更緊,吸進更多她的氣味……剛以香皂沐浴過的肌膚上還有玫瑰花水的香味,順著她柔柔的呼吸飄散。他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在叫囂,想將她摟緊,把嘴唇印上天鵝絨般滑嫩的脖子和肩窩。他抑制住自己,強迫自己鬆開她,但手還停留著擁抱的架勢,難以邁步,難以呼吸,難以理清頭緒。

  「我從來沒有讓任何人吻過我,」愛琳說,「我希望是你—只有你。」她的聲音楚楚可憐,「可是以這樣的速度來看,不等你採取行動,我就老成90歲了。」

  邁肯再也隱藏不住壓抑已久的悲憫渴望,他直直看著她,「不會的,世事都會改變,但我不會讓它發生。」

  愛琳小心地伸出手指,觸摸他的臉。她的手比邁肯自己的手更親密地契合臉頰。她知道他臉上每個細小疤痕的由來。小時候她的手是胖乎乎的,指甲縫裡髒兮兮。現在她的手纖細白皙,指甲修剪成完美弧型。他抑制著把唇印上她手掌的痛苦衝動,她的手撫弄到他的下巴,他身軀繃緊。

  「我早就留意到你看我的樣子,」愛琳說,蒼白的臉上抹過紅暈,「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就像你也知道我在想什麼一樣。我的心裡只感受到你,你是我的一切……我可不可以有哪怕一次的……」她努力想找出合適字眼,「幻覺?」

  「不行。」他說,「因為幻覺終究會破滅,之後我們會比先前更糟。」

  「真的嗎?」愛琳咬住下唇,目光移開,手緊握成拳,好像要打破橫阻兩人之間的迷牆。

  「我寧可死掉也不能傷害你,」邁肯冷酷開口,「如果我允許自己吻你一次,那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到時候就停不下來了。」

  「可你不知道——」愛琳想爭辯。

  「不,我知道。」

  倆人挑戰似的無言瞪視。邁肯的表情一片空白,他太瞭解愛琳了,一旦他露出半點猶豫的神色,她就會毫不猶豫地撲上來抱住他。

  愛琳最終挫敗地歎息,「那麼,好吧。」她好像在自言自語,她的脊背突然挺直,聲調因放棄了什麼而變得平板,「明天下午日落時,我們可以在河邊碰面嗎,邁肯?玩扔石頭,聊天,釣釣魚什麼的,和以前一樣,這就是你希望的吧?」

  邁肯良久後才開口,「是的,」他謹慎回答。這是他所能做的一切—上帝知道,沒有什麼比這個更好的了。

  ☆☆☆

  愛琳看著他,嘴角牽出一抹愛意的笑,「在你還沒被發現前,走吧。不過等會兒,彎下來,我幫你整下頭髮,頂上沾了什麼東西。」

  如果邁肯不是這麼頭昏腦熱,他會告訴她沒必要整理外表。他等下就要回到馬廄後的屋子裡休息,那兒有5打的馬匹,不會對他的頭髮有什麼意見。但他已經自動地彎下身,遵從地滿足愛琳的每個細小願望。

  愛琳沒有去整理他不羈的頭髮,反而掂起腳尖,一手滑到他的後頸,將自己的嘴印上他的唇。

  ☆☆☆

  這個吻讓他觸電般顫抖。邁肯發出呻吟,整個身體因震驚的歡愉而靜止不動。上帝,她的嘴唇,芳醇而纖小,堅定又笨拙地搜尋著他。正如愛琳先前知道的那樣,此刻他不會再推開她。他被動地站立著,內心正和快要湮沒他的感知浪潮激烈搏鬥。青春期的衝動讓他愛她,想要她。他的自我控制掙扎了不到一分鐘,便挫敗地呻吟,雙臂摟住她。

  他熱切地吻她,一遍又一遍,陶醉於她雙唇的柔軟。愛琳渴望地回應,迎上他,手指插進他的黑髮。擁著她的感覺如此美妙……邁肯克制不住地加深吻,迫使她雙唇分開。他迅速探索到她的牙齒邊緣,濕熱的絲般口腔。她被嚇到了——他感覺到她的猶豫,安之以低低的哼聲,讓她放鬆。他的手滑向她的後腦,固定住髮根,舌頭更深入進入她。愛琳喘息著緊扣住他的肩,生疏地反應他。邁肯加長熱吻,舔弄每處角落,讓她承受不住更多的歡愉。他瞭解這種慾望,雖然經驗有限,但他已嘗過禁果。可是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身心經受著惱人的折磨……一種他永遠也不想妥協的致命誘惑。

  邁肯鬆開她的唇,臉埋進她光澤的秀髮,「為什麼這麼做?」他悶聲說。

  愛琳短促地自嘲裡夾帶著痛苦,「你是我的一切。我愛你,我會一直——」

  「噓。」他輕搖她,讓她安靜。他擁住她的手臂,望向她暈紅的臉,「別再說這個。如果你再說,我就離開石字區。」

  「那我們就一起走,」她衝動開口,「去一個別人找不到的地方——」

  「該死,你知道你的話有多荒謬嗎?」

  「怎麼荒謬了?」

  「我怎能這樣毀掉你的一生?」

  「可是我屬於你啊,」她坦誠地說,「和你在一起就是我必須要做的事。」

  她對自己的誓言信奉不諱,邁肯自她臉上可以看的出來。她的話激怒了他,但更讓他心碎。該死的她,她明知倆人之間有不可逾越的鴻溝,她應該好好接受現實。他不能再待下去了,誘惑力開始滋長,如果再不停止就會釀成大錯。

  他捧起她的臉,手指細細描繪她的深色眉端,拇指刷過絲絨般的戀頰,直率地告訴她,「也許現在你的確想要我。可是以後就會變的。總有一天,你會輕易把我忘記。我是個私生子,是個僕人,而且還不是那種較高等級——」

  「你是我的另一半。」

  邁肯因她的話而震驚地閉上眼。他痛恨內心因這些話而湧起的本能反應,那種雀躍的驚喜,「該死的。你這樣我沒辦法繼續待在石字區了。」

  愛琳馬上退回,臉色消失,「別,別走。對不起,我不會再說了,求你,邁肯—你會留下來的,對嗎?」

  他突然意識到,如果未來某天注定要經受命運的折磨,那麼離開她就是他的致命傷。愛琳19歲……還有一年時間,也許還不到一年。到時候全世界就向她敞開,而邁肯就是她的隱患。她會忘記這個夜晚,忘記月色下臥室外的陽台上,對一個馬廄小廝說過的話。但到了那個時候……

  「我會盡可能久留。」他謹慎開口。

  她的眼裡閃過焦慮,「那明天呢?」她提醒他,「你會和我碰面嗎?」

  「日落時分的河邊,」邁肯說,突然覺得先前考慮的莫須有東西太多了。

  愛琳似乎看懂他的思緒,「我很抱歉。」她痛苦的低語如飄零的花瓣,片片灑落在空中。他回身,爬下陽台。

  ☆☆☆

  邁肯消失在夜色裡,愛琳慢慢踱回房間,手指輕觸嘴唇,想要把吻摁進肌膚裡。他的嘴唇出乎意料的炙熱,他的味道甜蜜又絕妙,嘗起來有蘋果的滋味,一定是他從果園裡偷來的。她曾千百次夢想過他的吻,但真實的觸感賽過任何一次幻想。

  她本意是想讓邁肯感覺到她已經是個女人,目的已經達到了,但還不算是凱旋,僅僅像刀鋒把阻隔破開一道縫而已。她知道邁肯的想法,他以為她不懂事情的複雜性,但事實是她比他更清楚明瞭。

  她從小被灌輸的認知就是:不要和不同階層的人扯上關係。像邁肯這樣的年輕男子是永遠不能接近的。社會的最高階層、最低階層的人都同意並認可這樣的階級界限。她和邁肯屬於懸殊的兩類人。

  ☆☆☆

  但愛琳不能以常人的眼光來看待邁肯。他雖然不是貴族,但也絕非僅僅是個馬廄小廝。他身上流著貴族的血液,也許也繼承了貴族的傲氣。世界上的事就是這麼不公平,他那麼聰明,英俊,勤奮,卻無法逾越與生俱來的社會界限。

  她還記得他第一次來石字園那天,一個小男孩,頭髮不羈地蓬起,眼睛既非藍也非綠,是介於兩者間的魔幻色。從傭人間的閒聊中,她得知那男孩是個私生子,他的母親逃離倫敦,生活窘迫,最終死於分娩。不幸的嬰兒被送回石字區的外祖父母那裡,老兩口撫養他長大,最終老去。邁肯8歲時,被送到石字園做小弟。他的職責是幫較高級的僕人清刷鞋子,幫女僕搬罐頭,上下跑樓梯送熱水,擦洗市集來的銀幣,以免伯爵和伯爵夫人會接觸到工匠摸過的髒兮兮的東西。

  他的全名叫約翰.邁肯,可府邸裡已有三個僕人叫約翰。所以大家一致決定,在沒給他找到合適的名字前,先稱呼他邁肯。一開始大部分都不注意他,管家菲科斯太太除外,這是個寬臉、紅紅臉頰的好心腸女人,對邁肯像自己的兒子一樣。事實上,連愛琳和她的妹妹奧莉維婭,對她也比對自己的母親更親近。不管女管家有多忙,總會抽出時間來陪孩子,幫受傷的小手指頭綁上繃帶啦,看看戶外的鳥巢啦,或是把弄壞的玩具重新粘好。

  也只有菲科斯太太偶爾善心地允許邁肯休息一下,跑去陪愛琳玩。對這個可憐的童僕來說,這樣的時光是死板工作時的唯一安慰了。

  「你要對邁肯好點,」菲科斯太太告誡愛琳,小女孩正來告他的狀,因為他把她的玩具給弄破了。「他無家可歸,沒有好衣服穿,沒有好東西吃,可你什麼都有。你在玩的時候,他正在努力賺錢。如果他老是被人告狀,如果人家說他是個壞孩子,那麼他就會被趕出這裡,我們再也看不見他了。」

  這些話深深烙進愛琳的心裡。從那時開始,她就保護邁肯,承擔下他疏忽的過失,分享她的哥哥從城裡帶來的好東西,甚至教授他自己學到的課程。作為回報,邁肯教會她游泳,怎麼扔石頭才會在水面上成漣漪,騎馬,還有捏住樹葉吹口哨。

  不管別人說什麼,愛琳從來沒把邁肯當作兄弟看待。她對馬克斯的親情還比不上跟邁肯的熟稔。邁肯是她的另一個自我,她的保護圈,她的避難所。

  似乎是自然而然發生的事,她漸漸長成了年輕姑娘,也漸漸被他所吸引。每個漢普夏郡的女孩都如此。邁肯長得又高又壯,外形引人注目。他的鼻子長而挺拔,嘴巴寬寬的。一縷黑頭髮懸在前額,形成波浪式的劉海。那對土耳其玉般的眼睛在漆黑的睫毛下呈現迷霧般的顏色。要命的是,他還有著墉懶的吸引力和天生的幽默感,所以無論是在宅子裡還是鄰近的鄉村,他都極受人喜愛。

  出於對邁肯的愛意,愛琳想到大膽的假設:和他永遠在一起,組成一個他從未有過的家庭。否則她就得接受父母之命。雖然真愛的結合在貴族圈裡已不像過去那麼不可攀越,但瑪登家族依舊堅持由父母安排婚姻。愛琳很清楚自己未來的命運,她會嫁給一個墮落的貴族丈夫,利用她生下子嗣,然後對她外面的尋歡睜隻眼閉只眼。每年她在倫敦度過社交季,然後跟著到鄉間住處,等待秋季狩獵。年復一年面對同樣的面孔,聽著同樣的閒聊。即使是生育的歡樂也稍縱即逝。自有僕人照看孩子,等孩子長大後,就像馬克斯一樣被送到寄宿學校。

  數十載的空虛,愛琳陰鬱地想著。而最糟糕的是,得到消息說邁肯在某個地方全心全意地信任另一個女人。

  「上帝,我該怎麼辦?」愛琳不安地低語,爬上織錦緞床鋪。她拿起一個枕頭,下巴支在胖軟的凹陷處,心裡胡思亂想著。她不能失去他,這項認知讓她渾身開始發抖,內心狂暴,想要大聲尖叫。

  愛琳一把扔掉枕頭,仰面躺在床上,瞪著床頂的蓬幔。她要怎樣才能把邁肯留住呢?她想到結婚後可以找他做情人。她的媽媽就是這樣的……很多貴族夫人都這樣。如果他們夠小心的話,也沒人會反對。但愛琳知道邁肯絕不會接受這樣的安排。他不會要一半的東西—他不會和別人分享她。雖然他只是個僕人,但他也和世界上的所有男人一樣,有男性自尊和強烈的佔有慾。

  愛琳不知道該怎麼辦。看來唯一的選擇就是珍惜和他一起的每分時光,直到命運將他們分開。

TOP

  第二章

  邁肯滿18歲後的成長速度令人吃驚。他長的太快了,以致菲科斯太太滿足地認為沒必要放長他的褲子,因為下個禮拜就穿不上了。而且他整天胃口都很好,吃的再多也不管飽。

  「從小伙子長身體的情況就可以看出他未來狀況。」菲科斯太太驕傲地和家裡的傭人領班塞特談起邁肯。他們的聲音從一樓清晰傳到二樓,剛好被經過的愛琳聽到。因為邁肯的名字,她停下腳步。

  「一點不錯,」塞特說,「他已經快六英尺了吧……我得說,他早晚會長成運動員那樣,又高又壯。」

  「也許該考慮考慮讓他離開馬廄做個學徒什麼的,」菲科斯太太客客氣氣提出建議,她的聲調讓愛琳偷笑。她知道雖然菲科斯太太的口吻聽上去好像很隨意似的,可其實她很想把邁肯從低級的馬廄小廝轉造成為更有前途的學徒。

  「上帝知道,」女管家繼續念叨,「我們還有一打的空閒人可以搬那些木炭,擦洗銀盤,清洗眼鏡。」

  「姆……(口字旁的母怎麼也找不到啊)」一陣長長的停頓,「你說的對,菲科斯太太。我會跟伯爵說的,讓邁肯在屋裡做個小廝什麼的。如果他也同意,那就得馬上給他做套衣服了。」

  進了屋做小廝就意味著薪水更多,還可以睡在屋裡。但邁肯對自己未來的新狀況絲毫沒有感激的意思。他已經習慣了和馬兒待在一起,馬廄後有他的獨享空間。一天的大部分時間,他都穿著規定制服,黑色的長絨褲,芥末色背心,還有藍色的鴿尾式外套。更惱火的是,每個週日他都得陪大家去教堂,給他們開道,撣去椅子上灰塵,幫他們擺放好聖經。

  讓愛琳好玩的是,邁肯還不得不忍受教堂外一大堆姑娘小伙的戲弄。從褲腿上的白色長襪,到一身讓人厭惡的制服,都給眾人提供出不可多得的評論素材。他們大聲的議論,探討他健壯的大腿是否真的是因為肌肉還是戴了什麼類似軟墊的東西,以前有馬伕常用軟墊襯在衣服以顯示出優美體型。邁肯竭力維持面部冷漠表情,但偶爾也遞給他們一個警告的報複眼神,引來大夥一陣興奮的驚叫。

  幸好,邁肯接下來被分配去園林組,還要清洗馬車,他終於可以穿上隨意的休閒褲子和寬鬆的白襯衣。他曬的更黑了,古銅色的肌膚清楚表明他的階層,但讓他的眼睛更動人,牙齒分外潔白。他的外表預料中地吸引了很多拜訪府邸的女士的目光,其中有一位更是聲稱願意花更高的薪水僱傭他。

  邁肯仔細權衡後婉言謝絕了夫人的邀請。可其他的僕人對他的回絕很不以為然,常常用來取笑他,直到他臉色因憤怒而漲紅。愛琳找了個兩人獨處的機會,想詢問他那件事。那是中午,邁肯剛做完戶外活,難得擠出寶貴的幾分鐘,然後他又得穿上制服到屋裡去做事。

  ☆☆☆

  他們散步到最愛碰面的地點—河邊,堤旁是一大片傾斜的草坡。他們坐在被流水沖平的石頭上,身後高高的密草遮擋住了過往行人的視線。空氣中散發著桃金娘的熏香,陽光下的石楠草味,讓愛琳覺得舒適愜意。

  「你為什麼不跟她走?」愛琳問,雙腿縮到胸前,手臂圍住膝蓋。

  邁肯伸直長腿,撐起手肘,「跟誰?」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布蘭德夫人—那個要僱傭你的女人,你為什麼拒絕她?」

  他緩緩展開微笑,幾乎讓她沉醉,「因為我屬於這兒。」

  「因為我嗎?」

  邁肯沒說話,望進她的眼睛。兩人之間因無言的分享而悸動,此時無聲勝有聲。

  愛琳真想像隻貓咪一樣蜷縮在他身邊,靠著他的身體享受陽光,但她命令自己不許妄動。「我聽說,其實你可以賺到好幾倍的工錢—只要你提供給她某種擅長的服務就行。」

  「一定是詹士嚼的舌根,」邁肯喃喃自語。「該死的大嘴巴,可他打哪知道的?」

  愛琳著迷地看著他臉上的紅暈和挺直的鼻樑。她突然明白了,那個女人是想邁肯跟她上床,一個比他至少大一輪的女人。愛琳感覺臉兒發燙,她的目光游離到他的寬肩,向下看向他撐在草地上的大掌。

  「她要你跟他睡覺,」此話是陳述而非提問,空氣中凝結成緊張的沉默。

  邁肯只是聳肩,「看來只是她的一相情願。」

  她的心臟激烈地狂跳,看來邁肯不止一次受到過這樣的邀請了。過去她一直不去想邁肯的性經歷—因為倆人的前途渺茫。而且,一想到有其他人撲入她渴望的男人的懷裡,讓她難以忍受。如果……如果……

  愛琳吃味地看向邁肯結滿硬繭的寬厚手掌。有女人比她更瞭解邁肯,甚至是她從未瞭解到的地方。她們摟住他的身體,知道他嘴唇的甜蜜,和他手指游離肌膚所帶來的快感。

  她小心地撥回落在眼睛上的頭髮,「你……你第一次是什麼時候——」她說到一半,舌頭打結。這是第一次,她詢問他的性經歷—也是他一直小心翼翼避免談論的話題。

  邁肯沒說話。愛琳偷偷瞄他,他正盯著草地上的一隻爬行甲蟲,似乎陷入沉思。「我們不該談論這個。」他最終開口,聲音輕柔。

  「我不是責怪你,事實上,我是希望……我……」愛琳苦惱地搖頭,終於決定豁出去了,「我只是希望那個人是我。」她脫口而出,感覺喉嚨裡的結塊消失。

  邁肯頭低下來,陽光照上他的黑髮。他歎息著,手指摸上她臉頰的頭髮,幫她撥回去。他的指尖刷過她的嘴,還有讓他神往已久的小小印窩。「不會是你的。」他低聲。

  愛琳點頭,因陌生的情感而嘴角皺起,並開始跟眼眶裡的淚水做戰,「邁肯—」

  「別,」他嚴厲警告,突兀縮回手,在空中緊握成拳,「別再說了,愛琳。」

  「可不管我說不說,事實是不會改變的,我需要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不—」

  「想像一下吧,如果我和別的男人睡在一起你會怎麼想,」她不顧一切地開口,「你無法給我的歡愉,他會給我。他會把我摟在懷裡,還會—」

  邁肯憤怒地咆哮,快速把她摁到在地上壓住她。他的身軀結實沉重,因愛琳分開的雙腿而更深陷。

  「那我就殺了他,」邁肯冷酷地說,「我不能忍受。」他的目光自她的淚臉移到喉嚨,再到起伏的胸部。愛琳歡欣地從他的眼光裡讀到性慾的熱力,並感覺到他佔有性的男性軀體。他已經勃起了—她能感受到兩腿間堅硬熱挺的刺戳。邁肯閉上眼,努力天人奮戰,「我得讓你起來,」他聲音緊繃。

  「現在還不行,」愛琳低聲。她輕微扭動,臀部向他抬起,引發她腹部湧過一波歡愉。

  邁肯呻吟,整個人懸吊在她上方,手指深陷進一旁的泥地裡。「停止。」他的聲音裡糅合著憤怒,抑制,還有……聽上去好像……好像是興奮。

  愛琳再次移動,升起一股自己也說不清的迫切渴望。她想要他的嘴……手……身體……想佔有他並被他佔有。她的身體腫脹,兩腿之間的脆弱部位因為和他的硬挺相互摩擦而愉悅地疼痛。「我愛你,」她說,她想讓他確定自己的心,「我會愛你至死。你是我唯一渴望的男人,邁肯,唯一——」

  她的話音消失在他突然攫住的吻裡。她滿足地呻吟,歡迎溫柔的探訪,他的舌尖搜尋著她唇部的每寸細緻。他吻的方式好像要從她嘴裡偷得秘密,以絕妙的溫柔摧毀她。她飢渴地手滑進他的襯衣,攀上他的背。感覺聳動的肌肉,強壯的身體,絲般光滑又鐵般硬韌—完美的軀體,令她油然敬畏。

  他的舌頭更深入,引發的歡愉直線上升,令她抽泣。他的手臂保護似的圈住她,調整自己的角度和重量以免壓到她,然後繼續以甜蜜、偷走靈魂的吻來愛她。他的呼吸不穩而快速,好像剛跑完來不及休息。愛琳將自己的嘴印上他的喉嚨,發現他的心跳速度可以和她媲美。他倆都知道,禁忌的歡愉背後就是無法承受的代價。邁肯因這項認知而憤怒,伸手觸到她的上衣紐扣,然後猶豫著和自己的理智奮戰。

  「繼續,」愛琳聲音濃重,胸腔裡心臟狂跳。她吻吻他下顎的銳利邊角,吻他的臉頰,吻他臉上的每個部位。她發現了他脖子內側的一個敏感點,持續舔弄直到他整個身軀顫抖,「別停。」她低語,「現在別停,沒人會看到的。邁肯,求你愛我……愛我……」

  她的渴求粉碎了他的堅持,他沙啞歎息,手指快速解開一排紐扣。她沒有穿束身衣,圓潤豐滿的雙乳外面只罩了一件內衣。邁肯把內衣剝開下拉,露出粉色的柔嫩雙乳。愛琳仔細看著他緊張的表情,欣賞他全神貫注的眼神,因激情而瞇緊的雙眼。他碰觸她的乳峰,手握住一方柔軟,拇指在乳峰上摩挲糅弄,直到它緊縮地挺起。他低下身,舌頭以庸懶的節奏在乳頭上劃圈。愛琳因快感而喘息,他的嘴覆蓋住全部時,她感覺自己快被燃燒成灰燼。他穩步地拉扯、舔弄,直到她身體每部分都充滿熱力,雙腿間渴望地悸動。邁肯顫抖地呼吸,將臉埋入她的乳峰之間。

  愛琳克制不住地把手指伸到他的褲腰,刷過背帶的紐扣。他腹部的肌肉糾結,摸上去光滑無比,肚臍眼處因為大力呼吸而凹陷。她的手顫抖地摸索到長褲的第一顆紐扣,「我想碰你,」她低聲請求,「我想要感受你的那裡——」

  「該死,不行。」邁肯低喃,攫住她的雙腕拉到她的頭頂。土耳其玉般的雙眸依舊熱辣盯著她,從她的嘴瀏覽到雙乳。「看在上帝份上,我快控制不住了,如果你碰了我,我就停不下來了。」

  她在他身下無助扭動,「我就是希望你這樣。」

  「我知道,」邁肯輕聲說,額頭靠上袖子擦掉汗水,但手仍攫住她的手腕。「但我不能這麼做。你得保留童貞。」

  愛琳在他囚禁似的手臂下憤怒出聲,「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誰也管不著我!」

  「勇氣可佳,」他輕柔嘲諷,「不過我想知道的是,新婚之夜你如何跟丈夫解釋失去童貞的事呢?」

  「童貞」這個字眼讓愛琳悲哀又生氣。處子之身……是這個世界對她的唯一期望。她放鬆下來,不再掙扎。她直直看進他的眼睛,好像世界萬物不復存在,眼裡只剩下他。「除了你我誰也不嫁,邁肯,」她低聲說,「如果你離開我,那我就孤獨終老。」

  他黑色的頭顱低下,「愛琳,」他的聲調一如祈禱般虔誠,「除非你叫我走,否則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你。」

  他的嘴降下,落到她裸露的乳房。愛琳渴望地迎上去,毫不遲疑奉獻自己,因他吸入一個乳頭而哭喊出聲。他以舌頭濕潤粉色的突起,繞圈,彈撥,直到她破碎地呻吟,「邁肯,」她斷斷續續地說,「我需要你……求你,做點什麼,我已經……」

  他短暫抬起上身,把她的襯衣拉上去。他的性器又粗又長,緊繃住褲子,壓在她的腰間。愛琳真希望觸摸他,以他先前用過的方法來探索他的身體,但他不允許。他手伸到層層衣物下,找到腰處的結帶,然後停下手,望進她半掩的雙眼。

  「我應該住手的。」他溫暖的大手正落在她的腹部,裙腰處。「這太危險了,愛琳。」他的額頭貼上她的,兩人的呼吸暖暖地融在一起。「哦,上帝,我是那麼愛你。」他粗嘎地說。

  他手摁壓的力量讓她發抖。她本能地分開雙腿,激烈地挺身迎上去,想把他的手指帶到她最需要的部位。他小心翼翼地伸進薄棉布底下,碰到她的兩腿中間。他拉扯蜷縮的卷毛,指尖溫柔地碰觸到底下隆起的圓丘。他分開她腫脹的肉瓣和柔軟的褶皺,找到她的身體入口,引發愛琳的喘息。她感覺既愉悅又尷尬,困窘地將頭轉到一邊,而他則繼續溫柔地探索。

  他非常清楚女性的身體結構,對她的敏感點也一清二楚。他的指尖以不可思議的輕柔滑到她疼痛的核心。他粗粗的硬繭摩擦過濕潤的褶皺,感覺如此甜蜜又強烈,她顫抖著哭喊出聲。

  「噓。」邁肯低聲,愛撫勃起的肉芽周圍部分,他抬起頭,小心地看看茂盛草叢外的動靜,「會被人聽到的。」

  愛琳順從地咬住下唇,但喉嚨裡仍發出斷斷續續的呻吟。邁肯繼續警惕地注視外面。他的中指觸到她的處女地,輕柔地摁壓,直到它軟化。愛琳閉上眼,任由邁肯以膝把她大腿分的更開,她的內體緊繃伸直。他以手指進入,感覺到她肌肉縮緊而停下動作。他的嘴碰觸她的前額,在她汗涔涔的肌膚上低語,「甜心……我不會傷害你。」

  「我知道,可是……」她強迫自己放鬆下,接納他手指更深的滑入。她的聲音沉悶而短促,「可是這感覺好怪……」

  邁肯伸入到第二指關節,感受到絲滑的通道,她的身體本能的繃起,以抗拒這溫柔的入侵。他因感受到激烈收縮的肌肉而呻吟,把手掌根部貼在她酥麻的女性花蕊上。他開始緩慢、穩定地移動,手指更深入,節奏性的輕推她。

  「哦……」在他手的刺激聳動下,愛琳的身體像被奴役般渴望地弓起,「哦,邁肯……」

  他把空出的手臂滑到她背後,將她胸膛挺高,再次吻上乳峰,舌頭舔弄硬挺的乳頭。引動她內在感知急速上升,發出興奮的呻吟。邁肯還不放過她,穩步撫弄,牙齒咬住乳尖,直到乳頭深紅,更硬。愛琳的全身感官集中在他深滑的手指,他繞圈的方式,使她的腰部和脊背竄起快感,直到她腦中失去一切意識,只感覺得到他啊的手,他的嘴,他壓上她的體重。

  她想像著他的性器衝陷進她體內,戳入、伸展、充滿她……突然一陣肉慾的痙攣席捲她全身……她因釋放出的浪潮而哭喊出聲,他的嘴急忙壓上她的唇,蓋住她的聲音。她顫抖著攀上眩暈的頂點,再慢慢地飄落回地面。

  邁肯輕輕地低喃,帶動她在身下放鬆。她的四肢沉重又溫暖。他的手指從濕透的密穴裡抽出,但她以自己的手蓋住他。「進入我體內,」她低聲說,「我要你,邁肯。求你,進入——」

  「不行。」他自牙縫裡擠出字,呻吟著退到一旁,手指深深陷挖進泥土。「穿好衣服。我不能再碰你,否則我會控制不住地——」他中斷,聲音裡透露出內心的掙扎。「把襯衣拉下來,求你。」

  「我想要你。」她屏息著說。

  「現在。我說真的,愛琳。」

  她不敢違背,至少在他嚴厲的表情下不敢。她深深地歎息,整理衣服。邁肯在旁邊看她,他似乎找回了自制,但雙眼因未盡的激情而依舊閃亮。

  愛琳露出充滿愛意的微笑,「沒有人會像你剛才那樣看我,好像你在以每一寸身體愛著我一樣。」

  他慢慢伸出手,撥回耳邊掉落的一簇發,「剛才你也以同樣的方式看我來著。」

  她握住他的手,吻印上他的指關節,「答應我,我們永遠在一起。」

  但是他沉默,因為這個諾言他絕對實現不了。

  ☆☆☆

  愛琳知道,最好的辦法是假裝河邊的事從未發生過。但是看來行不通。只要邁肯在附近,她的整個身體就繃緊。體內的情感喧囂這麼強烈,她幾乎懷疑別人都會看出來了。如果有其他人在場,她絕對不敢正視邁肯,因為害怕她的眼神會出賣自己的感情。邁肯也好不到哪裡去,他總是盡力裝出一副冷漠的表情,可是幾個熟知他的僕人,比如菲科斯太太,就納悶這幾個禮拜他為什麼這麼反常。瞭解他的人就明白,他必定為事所繞。

  「應該是青春期作祟,」菲科斯太太跟塞特說,「年輕人要麼前一刻還生龍活虎的,下一刻就憂鬱反叛。」

  「不管邁肯脾氣怎麼樣,他最好盡職本分做好工作。」塞特中肯評價,「否則他就會被譴回馬廄,餘生就是一個低等僕人。」

  愛琳把偷聽到的原話如實告訴邁肯,他大笑。那天是下午,他正忙著清洗馬車。愛琳把水桶倒扣過來坐在上面,在一邊陪他。

  馬車內清洗一淨,馬兒已經解下轡頭領到馬廄去了。邁肯用力擦洗車身,汗水沾濕他的白襯衣,緊貼在背部肌肉上。他在黑色漆料上加蠟,然後拋光,肩部起落賁緊。愛琳先前提議要幫忙,但給他回絕了,「這是我的活,」他直接叮囑她,「座在旁邊看著就行。」

  愛琳欣然遵命,在旁欣賞他健美的體格。邁肯做任何事情都很細心。孩提時代他就被面授教導,只有好好工作才能得到犒賞——再加上他缺乏野心,所以才能成為一個出色的僕人。這是愛琳在他身上發現的唯一缺憾——他對命運安排的一切都接受不諱,本能地認定什麼都是命裡注定。她略帶愧疚地想,要不是因為她,邁肯對自己的命運必定會很滿意。她是他唯一可望不可及的東西。她知道強要留他在自己身邊是自私的行徑,但她不能放他走。對她而言,他就像空氣,水和食物一樣不可或缺。

  「你不會想做一個低級僕人的,是嗎?」她加重語氣,拉回自己野遊的思緒。

  「我倒寧願選擇這個,也不高興穿上制服到屋裡幹活。」他反駁。

  「菲科斯太太認定你總有一天會做上一等僕人,有可能還是侍從。」愛琳沒有說出口的是,女管家不無遺憾的認為,雖然邁肯足夠可以做個侍從但幾率渺茫,因為他實在太過俊俏了。試想,有哪個主人願意侍從長的比自己還好看呢?所以最好的辦法還是做僕人,「而且你的酬勞會大大增加。」

  「我一點也不關心這些,」他低噥,在馬車前蓋倒上更多蠟。「就算拿再多錢,又有什麼用呢?」

  愛琳皺眉沉思,「以後可以買幢小房子,圈起自己的一塊地啊。」

  邁肯停住拋光打蠟的架勢,藍綠色的眼眸裡閃過一道危險光芒,「唉,有誰會跟我一起住在裡面?」

  愛琳對上他的目光,微笑而滿足地回答,「當然是我了。」

  邁肯把抹布放到車燈架上,緩緩走近她。愛琳看到他的臉就胃裡打結,「看來我得拚命賺錢,」他低聲,「要養你可是筆不小的開銷。」

  「我才沒那麼嬌貴,」她惱火抗議。

  他懷疑地看她,「光是你的髮帶就會讓我成窮光蛋啊,老婆。」

  那句低聲說出的「老婆」讓她像喝到蜜糖般心花朵朵開,「我會用其他東西扎頭髮的。」她保證。

  邁肯微笑著拉起她,手摸向她的身體,手臂,他的手背擦過她的胸部。她聞到男性的麝香體味和鹹濕的汗水味,感覺自己吞嚥困難。她自衣內掏出繡著玫瑰花的手帕,幫他擦額頭的汗。

  邁肯拿下那方精美的織品,仔細研究其上的綠色及粉色絲繡手工,微笑著問,「是你繡的?」他的大拇指輕輕刷過怒放的玫瑰,「真漂亮。」

  她因他的恭維而欣喜地臉紅,「對啊,是我晚上趕工做的,淑女不可以無所事事的。」

  邁肯把手帕塞進褲腰,警惕地看看四周。確定四下無人後,他的手臂環住她。他的手輕輕固定她的後背,臀部移向前,讓兩人精密地契合,「那麼每天晚上你都會在小木屋裡等我咯?」他低聲詢問。

  她點頭,靠向他。

  濃密的黑睫毛低垂,就像兩把扇子投在臉頰上,「如果我幹活回來又累又髒,你也會幫我搓背?」

  愛琳想像著他結實有力的身軀躺在大木澡盆裡……因水的熱力而愉悅歎息……古銅色的背脊在爐火下閃閃發亮。「是的,」她摒住呼吸,「然後你就開始打肥皂,而我就告訴你今天和那個剋扣麵粉的磨房老闆吵架的事。」

  邁肯柔聲輕笑,指尖輕摩挲她的喉嚨,「那個奸商,」他嘀咕,雙眼發亮,「明天我就去和他談——竟敢在我老婆頭上動土。然後我們就上床,我想整晚都抱著你。」

  一想到和他躺在舒適的床上、裸露的軀體交纏的景象,愛琳就渴望地顫抖,「可你一沾枕頭就會睡著的,」她說,「農活可是很累人的——你會精疲力盡。」

  「再累也不放過你。」他的手臂繞住她,鼻子蹭上她的臉頰。他的嘴唇像溫熱的絲絨,在她肌膚上低語,「我會吻你,從頭到腳尖,一寸也不放過。吻到你哭喊著求我,然後我就滿足你,讓你精力都耗盡。」

  愛琳手指伸到他的頸背,引導他的嘴印上她。他的嘴覆蓋她的唇,溫柔地摁壓,直到她順從地分開雙唇,迎接他靈巧的舌頭的探索。她嚮往他剛才描述的生活……她想拋開自己的命運和他在一起。但他剛才所說的一切只屬於另一個女人。一想到有其他人分享他的日夜,他的秘密和夢想,她內心充滿苦澀。

  「邁肯,」她低吟,自他唇上離開,「答應我……」

  他緊擁住她,安撫地輕拍她的後背,臉頰摩挲她的髮,「我什麼都答應你。」

  「如果你以後娶了別人,答應我你永遠最愛我一個。」

  「甜心,任性的愛人,」他溫柔地低噥。「你已經擁有我的心了—這輩子只有你一個。」

  愛琳手臂纏上他的脖子,「你會恨我嗎?」她臉埋在他頸窩,聲音悶悶的。

  「我本該恨的。如果不是你,我會對自己的處境很滿意,也早就娶了一個普通姑娘。」

  「我真抱歉,」她說,猛烈抱住他。

  「你真的抱歉嗎?」

  「不會。」她坦誠,邁肯大笑,仰起她的頭吻她。

  他的嘴堅定而有命令意味,舌頭無情地滑入更深。愛琳膝蓋發軟,無力地靠近他,直到兩人之間不容一絲空隙。邁肯輕易撐住她,分開兩腿固定住她的身體,手則固定住她的頸背。他唇上的壓力改成調情般的性愛舔弄,她發出破碎的呻吟。正當她以為自己承受不住會掉到地板時,邁肯突然離開她的唇。

  「怎麼了?」她的聲音濃重。

  邁肯一手輕撫她的唇,一邊瞇起眼睛看向門廊。「我好像聽到有動靜。」

  愛琳擔憂地皺起眉,看著他走上石板前廊,打量空空的院落,一個人影也沒,他聳聳肩,回到愛琳旁邊。

  她的手臂繞上他的腰,「再吻我。」

  「哦,不行。」他無奈地微笑,「你得回屋裡去—有你在這兒我沒法幹活了。」

  「我保證不出聲,」她乞求地撅起嘴,「你甚至都察覺不到我的。」

  「不,我會察覺的。」他低頭看看自己已經被喚起的部位,「通常這樣的情況下男人是很難再集中心思幹活的。」

  「我會搞定一切的。」她的手偷偷輕觸他褲襠下突出的東西,「你告訴我該怎麼做就行了。」

  邁肯苦笑著自她唇上偷得一吻,然後把她推開,「我已經告訴你該怎麼做了——回屋裡去就好。」

  「好吧。」

  她忿忿地轉身。邁肯無奈地搖頭輕笑,繼續擦洗馬車。

  ☆☆☆

  他們謹慎小心地隱藏彼此的戀情,尋找一切可能的機會獨處。樹林裡,河邊,月色下的陽台。邁肯堅持不肯踏入愛琳的房間,他說如果走到她床邊,就管不住自己了。雖然愛琳清楚他的心跡,也知道他有多想要她,可她不得不承認,他的自制力比她強多了。他又取悅了她兩次,親吻,擁抱和撫弄,讓她滿足地戰慄。然後有天下午,他們在河邊約會時,邁肯終於同意允許愛琳帶他釋放。這是她一生中最難忘的性愛經歷,邁肯喘息,呼喚她的名字,她手裡的硬挺男根有著絲般的柔滑,強壯的身軀在她的觸摸下軟癱成水。愛琳喜歡他的高潮甚過自己的,因自己也能帶給他同樣的歡愉而興奮不已。

  如果這是伊甸園中的最後美好時光,那麼他們的時間來日無多。愛琳知道她和邁肯的情事不可能永遠持續,但是她也想不到會在那樣的情形下,結束的這麼快。

  有天晚上,她的父親召她去書房——這是過去從來沒有過的事。私底下,伯爵從來不和兩個女兒談話。只有馬克斯,他的兒子,是他唯一注意的繼承人……兩個女孩無人羨慕兄長的好運。伯爵對自己的繼承人很嚴厲,時刻要求完美,叱責多過讚美。拋開馬克斯受到的一切嚴酷對待,他本質上是個溫順的好男孩。愛琳希望他今後不會和父親一樣,但看來伯爵已經下了好多年工夫。

  ☆☆☆

  愛琳走近書房,胃裡像結冰塊一樣難受。寒意侵襲全身,四肢和指尖都變得冰冰涼。她知道父親為什麼會特別找他,伯爵肯定是發現了她和邁肯的事。如果是其他事,他會吩咐她媽媽或菲科斯太太跟她說的。但這次他親自找她談話,看來事情是相當嚴重。

  她的直覺告訴她,接下來的對話絕對不會愉快,她焦急地想著怎麼回應,怎麼最大程度保護邁肯。為了讓他免受伯爵的憤怒,她願意做任何事,答應任何條件。

  空氣冷颼颼,她卻汗涔涔地走進房間,中間是一張巨大的桃花心木書桌。門開著,點著一盞燈。她走進房內,看到父親站立在書桌旁。

  伯爵並不英俊——他的臉平而寬,而且粗糙,好像一個雕刻家因趕著交工而來不及推敲細化。如果他能多點溫暖,智慧,或者仁慈,他看上去就會有極大吸引力。不幸的是他是徹底的無幽默者,而且認為自己的生活是完全的失敗。他對任何事都沒興趣,特別是家庭,對他而言這個家更像是個負擔。他唯一認可愛琳的時候,是在朋友和眾人的讚美下不情願地稱讚了幾句她的外表。至於她的思想,性格,希望和恐懼—他壓根不關心也不想知道,只是有一點必須肯定,她得嫁個他認可的好人家。

  ☆☆☆

  愛琳面向父親,內心困惑的是對養育自己的人怎麼會一點感恩之情也沒有。她和邁肯有眾多相似點,其中一條是兩人都沒有真正享受過父母的關愛。如果不是菲科斯太太,他們對雙親的慈愛都不會有半點印象。

  愛琳讀到父親臉上的憎惡,想起來這正是他看奧莉維婭的眼神。可憐的奧莉維婭,雖然她的父親是伯爵夫人的情人,可她本身並沒有錯啊。

  「是您叫我嗎,父親。」她的聲音低微而呆板。

  燈光照在西斯克利夫凹凸不平的臉上,形成鋸齒狀的陰影。他冷酷地看向她,「此刻,」他斷言,「我敢肯定的一件事就是:女人都是紅顏禍水。」

  愛琳盡量保持面無表情,但她呼吸加快,腿有點退縮。

  「有人看到你跟那馬廄小廝在一塊,」伯爵繼續,「親吻,你的手還放在……」他停住,下顎扭曲,「看來你得到了你媽媽的真傳。她也喜歡下等人……不同的是她喜歡馬伕,而你看來只對馬廄的小雜種感興趣。」

  愛琳因他的話而湧起一陣憤怒,她想伸手摑他的臉,打敗他,撕碎他的靈魂……如果他還有的話。她盯住地板上的一角,站得筆挺。她的父親一把攫住她的下巴,手指狠狠壓進肌肉。

  「他有奪走你的貞操嗎?」他咆哮。

  愛琳直直望進他的眼,「沒有。」

  看的出他根本不信。她的下巴被抓得更緊,「如果我叫醫生來給你檢查,他會承認嗎?」

  愛琳眼也不眨,只是回瞪他,「儘管檢查。」字眼就像撕撕地被擠出來,「但我保留著童貞,我只會獻給邁肯—只有他才能得到。」

  伯爵鬆開她,因她的叛逆而給她狠狠一巴掌。用力之大讓她瞬間臉部麻痺,頭偏到一邊。愛琳伸手摀住自己腫起的臉頰,憤怒地睜大眼睛瞪他。

  她的震驚和痛苦似乎讓伯爵冷靜了一點。他長長呼吸,坐進椅子,然後看向她,「那小子明天就收拾鋪蓋滾蛋。你必須保證不再和他見面。如果被我發現的話——我會立刻廢了他。我說的出做的到。不管他跑到哪兒,我都會找到他,而且還會很樂意地欣賞他走投無路的結局。這就是染指我女兒應得的下場。」

  愛琳從來沒想到在父親的眼裡她竟然只是一項財產,她的感覺對他來說毫無意義。她知道他的意思——他會像獵殺動物一樣,把邁肯踩在腳底下折磨。不能讓這事發生,不能因為他有膽子愛她就讓他受這樣的懲罰。

  她的心被恐懼嚙咬著,最終苦澀地開口,「如果我要邁肯走的話,他就不會回來。」

  「那就去叫他走。」

  愛琳不帶猶豫地回復,「我要你給他條後路。好點的後路—讓他做學徒—可以讓他謀生的後路。」

  她的父親因這無禮要求而眨眼,「你憑什麼跟我要求這個?」

  「我還是個處女,」她輕聲說,「目前是。」

  雙眸警惕地閉緊。

  「我明白,」伯爵喃喃地說,「如果我不答應你的要求,你就會隨便找個男人是吧,不管是個窮鬼或是個養豬的。」

  「一點不錯。」愛琳的回答直接肯定。她是認真的,如果邁肯能找到好歸宿,那所有的一切都沒必要留戀,即使自己的身體也如此。

  愛琳的反叛似乎激起了伯爵的讚賞,但他還是厭惡她,「看來你身上的確流著我的血,」他低聲,「儘管你跟你的母親很像。很好,我會給那私生子找個好歸宿。你也得跟我保證要他離開石字園。」

  「那麼你是答應了?」她靜靜堅持,拳頭緊握在身側。

  「是的。」

  「那麼我也答應你。」

  他輕蔑的嗤聲,「我不是在請求你的同意,女兒。更不是相信你——我向你保證,絕對不是。我只是清楚的很,女人的榮譽跟地板上的墩布一樣毫無價值。」

  愛琳沉默地站著,直到他揮手叫她出去。她麻木地走回自己的房間,腦子裡瘋狂地嘈雜。有一件事是絕對肯定的—如果邁肯相信她還愛著他,那麼他絕對不會離開她。

TOP

  第三章

  對邁肯來說,這真是長長的辛苦的一天。他幫園丁在果園外面砌好石牆。幾小時的搬運活下來,累得肌肉疼痛。他自嘲地微笑,想到自己對愛琳來說真是沒什麼用處——他已經累的要癱倒。不過,也許她會讓他頭枕在她的膝上,打會兒盹,以女性舒柔的香氛包圍他。他睡覺的時候,她的手指就撫上他的頭髮……一想到這些,他疲憊的內心就充滿期望。

  在去見愛琳前他得先去見菲科斯太太。他在男僕的公共浴室裡沖了個澡,顧不上擦乾頭髮就趕到廚房去,他的身上有股辣肥皂味,通常這種肥皂用來刷洗地板和衣服,後來給僕人們用做個人衛生。

  「聽說您在找我,」邁肯直接問她。他看向女管家,因她臉上震驚的表情而困惑不解。

  「是西斯克利夫爵爺要見你。」菲科斯太太說。

  若大的廚房突然沒那麼溫暖舒適,爐子上滾滾的豐厚甜果醬似乎也沒像以前那麼吸引他,「為什麼?」邁肯謹慎問。

  菲科斯太太搖搖頭,廚房的熱力讓她兩頰紅紅的,「我和塞特都不清楚。你最近有犯什麼錯嗎,邁肯?」

  「沒有。」

  「那麼,根據我的經驗,你工作的很賣力,比同齡人還要努力,」她沉思地皺眉,「可能主人想慰勞你,或者指派給你特別任務。」

  兩人心裡都清楚,這個可能性根本不存在。伯爵不會因這樣的理由而傳喚一個低級僕人。如果要獎賞或懲罰,那是領班的事。「去穿上你的制服,」菲科斯太太提醒他,「可不能穿成這樣去見主人。而且動作快點——他不喜歡等人。」

  「該死,」邁肯低咕,一想到要穿那身痛恨的制服就頭痛。

  女管家假裝生氣地揮動手裡的木柄勺子,「你要是嘴裡再不乾不淨的,我就要敲碎你的腦袋。」

  「遵命,夫人。」邁肯溫馴地低頭,引來她的大笑。

  她輕輕拍拍他的臉,眼睛是柔柔的一池棕色,「快去快回,等你見完伯爵,就嘗嘗我給你留著的新鮮麵包和果醬。」

  邁肯踱步離開,他的笑容消失,代之以長歎。伯爵叫他準沒好事。唯一的可能是他和愛琳的關係已被他發現。他有些微的噁心感。邁肯最擔心的就是離開這裡,離開她。一想到幾天,幾周,幾個月都不能看到她,他簡直不能想像……就像被人告知以後必須在水下過活一般。他真想現在就去找她,但時間不多了。伯爵正在等他。

  他快速地換上制服、白色長襪和黑鞋,走向西斯克利夫所處的書房。房子出奇地安靜,好像暴風雨前的平靜。按照塞特吩咐的禮節,邁肯謹慎地扣門。

  「進來,」是主人的聲音。

  邁肯的心跳太劇烈,一瞬間有點頭暈。他仔細控制好表情,走進房間並在門口等候。房間空暢而簡單,以櫻桃木做成的地板,牆的一面是長方型的落地大窗戶。傢俱簡潔,書架、椅子,還有西斯克利夫正就坐的大書桌。

  在伯爵的簡短示意下,邁肯向前走去,停在書桌前。「爵爺,」他卑謙地說,等著大難臨頭。

  伯爵瞇起眼睛仔細端詳他,「我一直在想,該拿你怎麼辦。」

  「先生?」邁肯疑問地開口,胃突然往下一沉。他瞥了一眼西斯克利夫的眼睛,馬上本能地移開視線。僕人是不能直視主人的,這是大不敬。

  「石字園已經不需要你服侍了。」伯爵的聲音就像道寂靜的鞭子,「你即刻被解雇,我已經給你安排了其他出路。」

  邁肯默默點頭。

  「我認識布里斯托的一個船長老闆,」西斯克利夫繼續說,「伊伯利先生願意屈尊僱傭你當學徒,他是個好人,希望他能督促你,做你的師傅……」

  西斯克利夫還說了什麼,但邁肯一句也沒聽進去。布里斯托……認也不認識,好像是個重要的港口城市,有豐富的煤炭和礦產資源。至少還不算太遠……只是個臨近——

  「你永遠也沒機會返回石字區,」伯爵開口,拉回他的注意力,「這裡不再歡迎你,原因我不想提及。如果你膽敢回來,我會讓你後悔莫及。」

  邁肯明白他的意思。這是他受到過的最仁慈的恩惠,一個僕人受到這樣的禮遇應該感激剃零,但平生第一次,他痛恨這樣的恩賜。他勉強嚥下要衝出口的反對,內心如針扎般念叨,愛琳……

  「我已經安排好了,你今晚就動身,」西斯克利夫表情淡漠,「法漢一家專門送貨到布里斯托去。你可以坐在他的馬車後面。馬上去收拾你的行李,到村裡去找法漢,就可以動身了。」他打開抽屜,拿出枚硬幣扔給邁肯,5先令。

  「你的月薪,雖然你這個月還沒做滿,」西斯克利夫補充,「我不想讓人說我剋扣下人。」

  「不是的,爵爺。」邁肯低聲。加上這5先令,他房間裡所有的繼續大概有2磅了。他得好好留著錢,要知道學徒未必有薪水的。

  「你可以走了,把制服留下,往後用不著了。」伯爵注意力放回桌面的幾份文件上頭,徹底漠視邁肯的存在。

  「是,爵爺。」邁肯離開書房,思緒起伏不定。為什麼伯爵什麼也不問?為什麼不嚴厲責問他們倆進展到哪步了?也許伯爵不想知道,或許西斯克利夫做了最壞打算,認定愛琳已經招邁肯做了入幕情人。愛琳會受懲罰嗎?

  在這裡已經永遠找不出答案了。他不能再保護她、照看她……他已經被徹底驅逐出她的生活,但在走之前,他必須要去見她。麻木的感覺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胸口和喉嚨像火燒般的爍痛,好像肺裡吸進了火焰一般。

  ☆☆☆

  愛琳聽到期待的聲響……邁肯悉索爬上陽台的聲音,她心亂如麻。她的拳頭握緊,抵在翻騰的胃部。她知道她必須得做點什麼。即使父親不插手,她和邁肯的事終究也會以悲劇收場。邁肯應該有個全新的開始,和過去的一切人事都一刀兩斷。他會找到其他姑娘,一個能全心全意毫無束縛愛他的人,而這正是她做不到的。毫無疑問的是,他絕對會吸引眾多紅袖招。

  愛琳只希望可以找到另一個辦法讓他自由—一個對兩人來說都不那麼痛苦的辦法。

  她看到邁肯已經爬上了陽台,蕾絲窗簾後映襯出他的剪影。門輕微推開……他以腳支開的。但和從前一樣,不敢越門檻半步。愛琳小心拿起床邊的蠟燭,她的身影投影在玻璃門板上,和他的身影完美交疊。門開了,疊影消失。

  愛琳坐在靠陽台最近的床沿處,刻意和他保持距離,「你和伯爵談過了,」她的聲音平靜而呆板,但後背卻因緊張而落下一滴汗。

  邁肯安靜地站著,品讀她的優美輪廓,注意到她刻意撇開的距離。她本該早就撲進他懷裡的。「他跟我說——」

  「我知道他跟你說了什麼,」愛琳柔聲打斷,「你要離開這裡了。這是再好不過,真的。」

  邁肯困惑地搖搖頭,「我想抱抱你,」他低聲說,首度踏入她的房間。可是在愛琳制止的手勢下,他停下腳步。

  「別,」她說,感覺呼吸快要停止,「都結束了,邁肯。你要做的只是跟我道別,然後回去。」

  「我會想辦法回來的,」他聲音濃重,「我會按你希望的——」

  「那不是明智的做法。我……」她強迫自己,抑住對自己的憎恨,繼續開口,「我不希望你回來。我也不想再看到你。」

  邁肯茫然地看著他,往後退一步,「別這麼說,」他痛苦地低喃,「不管我到哪裡,我都會愛你。告訴我你和我有同樣的感覺,愛琳。上帝……如果沒有些許希望,我也不想苟活。」

  看來,『希望』就是他的致命傷。如果心存希望,他就會再回來,被父親折磨死。唯一解救邁肯的方法是讓他走的遠遠的……熄滅對她的所有愛戀。如果她做不到,那麼世界上就沒有任何東西能讓他離開了。

  「我已經向父親道過歉了。」愛琳輕聲苦澀說,「我求他趕走你,這樣我可以免掉出面的尷尬。當然,他很生氣——他說我至少該挑一個比馬廄小廝更高級點的男人。他說的對,下次我得好好挑選了。」

  「下次?」

  「有陣子你的確讓我很開心,可是現在我已經煩了。我想我們倆還是做朋友的好,畢竟……你只是個僕人。所以我們還是說清楚的好,在我沒說出更讓你難過的話之前,你最好走吧,邁肯,我不再需要你了。」

  「愛琳……可你愛我啊……」

  「那是說著玩的。從你那兒我學到了很多,現在可以找個紳士正經八百地玩了。」

  邁肯沉默著,看她的眼神就像一頭受了致命傷的動物。愛琳內心拚命地吶喊,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我怎麼會愛上你這樣的人呢?」她問,每個諷刺的字眼都像針紮在喉尖,「你是個私生子,邁肯……沒有家,沒有血統,沒有錢……你用什麼養我呢?請你,走吧。」她的指甲深深陷入手掌,印出血痕。

  室內沉寂,愛琳低下頭,戰慄著向上帝祈禱別讓邁肯靠過來。如果他碰到她,再說一遍剛才的話,她的意志力就會粉碎,她強迫自己呼吸,用力地一次又一次。她睜開眼睛,看著空蕩蕩的門口。

  他已經走了。

  她從床上站起,跑到盥洗盆邊,手指緊抓住盆邊緣,激烈地嘔吐,直到胃裡排空,雙膝無力地發抖。她慢慢走到陽台,靠在欄杆上,手指緊抓住欄杆把。

  邁肯遠去的背影,孤單走在路上……那條通向村裡的路。他的頭低垂,一次都沒回頭。

  愛琳飢渴地注視他的身影,知道畢生再也不會和他碰面,「邁肯,」她低語。她一直等到他完全消失在夜色中,才把冰涼的臉埋進睡衣裡,無聲地哭泣。

TOP

  第四章

  菲科斯太太走進愛琳的小隔間,這是她臥室的私密空間。這座小小屋原是17世紀一座城堡裡的內屬物,幾年前伯爵和伯爵夫人在海外旅行時買下了這個圓拱頂的小東西,徹底打造一番後,面貌煥然——有嵌板、上好色、還有頂板、地板——簡直就是個小房間。這樣的東西在英國很罕見,但在法國卻很普遍,位高權重的階層人士常在裡頭做白日夢,或學習、寫作,和朋友密談。

  愛琳縮在角落裡,雙眼無神瞪著前方。身旁有一堆小東西……一匹彩色金屬製小馬……幾個錫兵玩具,有幾個斷了胳膊……幾顆廉價的男式襯衣紐扣……一把手工折疊小刀,上面雕刻著牛角花紋。這些都是邁肯的東西。她的手裡抓著一本口袋書,是本教兒童簡單語法和拼寫的圖書。菲科斯太太記得,她不止一次看到孩提時的愛琳和邁肯一起讀這書的情形,兩個小傢伙頭靠在一起,愛琳非要教他功課,可邁肯老大不情願,他寧可像無拘無束的動物般跑到樹林裡撒野。

  菲科斯太太皺著眉,把盛著湯和吐司的托盤放到愛琳膝上,「你該吃點東西了。」她的聲音雖然嚴厲,但是包含著全然的關心。

  邁肯走了好幾個月了,愛琳幾乎不怎麼吃或睡。她像被掏空般,大部分時間呆坐著。如果非要下去和全家共進晚餐,她也是默默地坐著,食物碰也不碰。伯爵和伯爵夫人以為她在使性子。但是菲科斯太太絕不同意他們的想法,這些人為什麼看不出來,愛琳和邁肯之間有著多麼緊密的聯繫啊。女管家拋開憂慮,提醒自己,他們只是孩子,年紀還輕。可是……失去邁肯看來真的讓愛琳徹底垮了。

  「我也想他,」女管家說,想分擔她的憂傷,「可是你得知道,怎麼樣才對邁肯來說是最好。你也不想讓他留在這兒,巴巴地看著他永遠也得不到的東西。親愛的,你看上去臉色蒼白又憔悴,頭髮像馬尾巴那麼幹。如果邁肯在這兒,他會怎麼說呢?」

  愛琳呆滯地看她,「他會覺得我活該,我對他太殘忍了。」

  「總有一天他會明白的。他會回過神,知道你這麼做都是為了他好。」

  「你真的這麼想嗎?」愛琳興致缺缺地問。

  「當然了。」女管家堅定回答。

  「可我不。」愛琳揀起窗邊的金屬馬,無焦點地看它,「邁肯會恨我一輩子的。」

  女管家沉思,可以肯定的是,要是還不採取點什麼行為的話,女孩的身體健康接下去就糟糕了。

  「也許我得告訴你……我收到了他的一封信。」菲科斯太太說,她本想保留這個秘密的。因為她也不知道愛琳會有什麼反應,一旦被伯爵知道她把信給了愛琳看,那這兒就會多一個囚犯了——她自己。

  女孩陰鬱的雙眼突然散發生機,眼神熱切,「什麼時候?」

  「今天大清早。」

  「他寫什麼了?他好嗎?」

  「我還沒看哪—你知道我眼神不好使,光線要亮點……我的眼鏡兒也不知道……」

  愛琳一把把托盤推開,站起身拉住她,「信在哪兒?快給我看看——哦,哦,你為什麼這麼久才告訴我?」

  菲科斯太太憂心地看著女孩臉上不自然的紅暈,下命令似的說,「信在我房間裡,如果你想看的話,得先把托盤裡的東西吃掉。」她的語氣堅定,「聽說昨天到現在你就一點也沒吃—這樣子還沒下樓你就會暈倒了。」

  「上帝呀,這個時候你怎麼還想的到吃的?」愛琳憤怒地說。

  菲科斯太太站在原地,不為她的目光所動。女孩終於妥協,拉過托盤,抓起一片麵包,忿忿地塞進嘴巴。

  女管家滿意地看她,「這就好。吃完後你來找我—我在廚房裡。然後我們就到房裡去看信。」

  ☆☆☆
         
  愛琳狼吞虎嚥,差點被麵包嗆到,喝湯時勺子在她手裡抖得厲害,送到嘴裡時汁已經灑的遍地。她的思想也停不下來,一片混亂。邁肯的信裡不會說原諒或理解她之類的字——根本都不會提到她。沒關係,只要知道他還活著,生活安好,她就放心了。哦,上帝,等他的消息等得她快餓死了!

  匆匆搞定湯後,她不耐地把勺子扔到一邊,起來穿上鞋。她真是笨啊,怎麼就沒想到通過菲科斯太太跟邁肯聯繫呢。雖然愛琳不能直接聯繫他,但可以通過管家間接接觸啊。她心裡湧上溫暖的悸痛,這個想法稍稍慰給了她分離幾周的相思之苦。一想到那封信,羊皮紙上有邁肯親筆的記號,愛琳就興奮不已。

  她走進廚房,引起洗碗女僕和廚娘的竊竊私語,她知道自己的臉一定紅透了。她抑制不住興奮地跑到大木桌後的菲科斯太太那裡,女管家正和廚子說話,一旁是磚制的爐子。廚房裡瀰漫著煎魚的味道,那股油油的腥味讓愛琳的胃覺得很不舒服。她大力地吞嚥下口水,抑制住嘔吐的衝動,走近女管家。

  「信呢,」愛琳在她耳邊提醒,菲科斯太太微笑。

  「好。等一會會,小姐。」

  愛琳點頭,不耐地歎氣。她轉向爐子,一個廚娘正在笨手笨腳地翻轉魚身。油不斷從鍋裡濺出來,滴滴飛彈開,流進底下不用的一籃碳上。愛琳因她的笨拙而皺眉,攫住她的手臂,把她推到管家那裡。「菲科斯太太—」

  「好啦,馬上就好了。」女管家還在和廚子商量菜單。

  「我知道,可是爐子——」

  「就一句話了,小姐。」

  「菲科斯太太,我覺得這個廚娘—」

  愛琳的話被突如其來的巨聲打斷,跟隨而來的是浸透油的籃子著火引發的爆炸。火舌直竄到了天花板,一盤魚被帶的四散。愛琳震驚了,廚娘顫抖地靠著她,兩人的呼吸因缺氧而開始困難,她們無力地靠在大木桌旁。

  愛琳朦朧中聽到女僕們的尖叫,菲科斯太太在大聲吩咐從貯藏室裡搬鹽過來灑到火上。愛琳轉身想出去,但她已經被火包圍。突然她感到身體劇烈疼痛,驚駭地意識到是自己的衣服上著火了。她本能地想跑,但到處都是火和煙。她看到菲科斯太太驚恐的臉,然後有人把她撲倒到地上……一個男人在大聲地咒罵……有人用力拍打,想熄滅她衣服上的火苗。愛琳尖叫著掙扎,但她呼吸越來越弱,眼前一片模糊,慢慢陷入黑暗。

TOP

  第五章

  12年後

  「看來那些美國人已經到了。」愛琳嘲諷地開口,她剛和妹妹奧莉維亞晨間散步回來。她停在蜜色石牆旁,注視宅子門口四輛裝飾豪華的馬車。僕人們忙碌地在中庭裡穿來穿去。大大的中庭院落一邊是馬廄另一邊是僕人的住處。客人們隨身帶了一個月的行李和衣物,打算在石字園好好停留。

  奧莉維亞站到愛琳身邊,她24歲,外表出眾,淺栗色的秀髮,榛綠色的雙眸,身材苗條嬌小。光從她活潑的姿態看,她似乎無憂無慮。一旦看入她的眼睛,就能察覺到,她必定為曾經有過的幸福付出過慘痛代價。

  「真是笨的可以,」奧莉維亞輕聲,指的是這些客人,「難道沒人告訴他們,這麼早就拜訪是很不合時宜的嗎?」

  「看來沒有。」

  「虛有其表,是吧。」奧莉維亞咕噥,研究起馬車上的鍍金線條和門框上的繪畫。

  愛琳竊笑同意,「美國人喜歡把錢花在人家看得到的地方。」

  她們一起大笑,眼神心領神會。她們的哥哥馬克斯,現在該改名叫韋斯特克裡夫爵士啦,邀請美國人來這兒參加狩獵宴會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看起來漢普夏郡四季都有他們忙的呢……八月有松雞,九月有鷓鴣,十月是雉雞,春夏是嘴鴉,還有兔子終年等候。例行的狩獵活動每週2次,女士們也參加。宴會上還邀請商人和有影響力的政客。馬克斯總能微妙地處理好個中關係,讓自己左右逢源。

  受石字園邀請的美國人必定富的流油……他們的發家大都靠船運和房地產,還有工廠比如肥皂廠或報社。愛琳一直覺得美國人更有魅力。她喜歡他們朝氣的活力,和希望被接納的渴望。他們不介意自己的落伍,身上的衣服總是比流行的落後一兩季。最有趣的地方是餐桌上,無論被安排在鹽的旁邊或是被賞臉坐在主人的旁邊,他們都極其焦慮。而通常他們也比較關注品位,比方推崇夏朗德出產的瓷器,意大利的雕塑,法國的紅酒……美國人對跨國婚姻更是大度,大筆美金可以娶到任意一個英籍女孩。當然了,血統再高貴也高不過瑪登家族,這是全英國最古老的貴族後代之一。

  奧莉維亞最喜歡拿她們的家族威嚴開涮,她說只要擁有顯赫的瑪登血統,即使是一隻骯髒發臭的大黑羊也能吸引美國人的雄心。「既然英國沒人要我,那我不妨考慮考慮認識個美國鑽石王老五,跟著他遠度重洋算了。」

  愛琳微笑擁抱她,「你才不敢呢,」她靠著她的頭髮低聲說,「因為我會很想你的。」

  「我們真是天生一對,」奧莉維亞自嘲的歎氣,「我們倆就會這麼終老,跟一大群貓咪度過最後時光。」

  「上帝助我。」愛琳開心地低吟。

  愛林回想起姐妹倆以前的對話,一手圈住妹妹的肩,「好了,親愛的。」她愉快地說,「眼下你就有機會認識個有錢的美國人了,看看你喜歡什麼樣的男人。」

  奧莉維亞嗤聲,「我不過說著玩的,你明知道。還有,你怎麼確定宴會上的人都是紳士呢?」

  「昨晚馬克斯有跟我提起過那群人。你聽說過紐約的肖恩家族嗎?三代都是富翁,一直定居美國。這個家族現在的當家人是傑頓.肖恩先生,未婚—而且長相很英俊。」

  「他覺得好是他的事,」奧莉維亞說,「我沒想要釣個丈夫,不管他多有魅力。」

  愛琳保護性地摟緊奧莉維亞的肩。自從她的未婚夫,安伯利爵士死後,奧莉維亞就再也沒戀愛過。但是她的確需要一個真正的家了,不該為癡情而空空守侯一輩子。

  奧莉維亞對安伯利愛的那麼深,他死了兩年她還在哀悼。即使是安伯利這樣最好心腸的男人也不忍奧莉維亞孤零零度過餘生。

  「上帝,」愛琳說,「你很有可能會遇到另一個男人,而且會愛上他—就像愛安伯利那樣—也許不會比他多,但至少不會比他少。」

  奧莉維亞的肩膀繃緊,「主啊,我不希望如此。愛一個人太過辛苦。你和我有過同樣的痛苦。」

  「是的。」愛琳承認,掙扎著要把回憶的心扉關上。

  她們靜靜地站著,明瞭對方內心的隱痛。愛琳在想,為世人所不容的妹妹竟然是她最親近,最貼心的朋友。愛琳歎口氣,走到府宅的其中一個尖塔前,轉身開口,「來吧,」她抖擻精神,「我們從僕人廳那裡進去,我可不想讓客人看到我們滿身塵土的樣子。」

  「我也這麼想。」奧莉維亞踏上台階,「愛琳,老是幫馬克斯招呼客人你不覺得厭煩嗎?」

  「不會呀,事實上我還覺得挺愉快的,因為總能聽到倫敦來的新聞。」

  「上周老托靈頓爵士還說,你總能讓別人覺得他們聰明而又有趣。他說你是他見過的最出色的女主人。」

  「真的?那下次我得在他杯裡多加點白蘭地。」愛琳微笑,在前廳停下,想看一眼那些美國客人。他們的行李放在地上,眾人熙熙攘攘。

  ☆☆☆

  愛琳正在打量他們的時候,一個男子吸引她的注意。他身高鶴立雞群,身材結實勝過運動員。一頭黑髮,寬寬的肩,走路的樣子極其自信。和眾多美國人一樣,他的衣服是手工訂做的,樣式嚴謹保守。他停下腳步和一個客人隨意地閒聊,剛硬的臉部線條半遮掩著。

  他的身影讓愛琳感到不自然,她平時的沉著冷靜有點亂了方寸。距離有點遠,所以她看不清他的長相,但卻能感覺到他的熱力。他的動作,天生的王者風範,頭部傲慢的傾斜角度……不庸質疑,他是個習慣發號施令的人……難道他就是肖恩先生?

  奧莉維亞已經先她進了屋,「你不來嗎,愛琳?」她轉過身問。

  「來了,我……」愛琳吞吐地敷衍,繼續望向那個背影,和他一對比,周圍的人都毫無生氣。他結束簡短的談話,走向房子門口,當踏上第一級台階時,他停下了……好像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的肩部肌肉在黑色外套下繃起。愛琳觀察著他,迷醉於他突然的靜止。他慢慢轉身,向她看過來。她的心狂跳,在兩人的眼神相遇前趕緊跑進房子。

  「你怎麼了?」奧莉維亞關心地拍拍她,「你看上好像受了驚嚇。」她焦急地握住愛琳的手,「來吧,用冷水洗洗臉。」

  「哦,我沒事的,」愛琳回答,但胃裡已經開始在翻騰,「剛才我在院子裡看到一位紳士……」

  「那個黑頭髮的嗎?是的,我也注意到他了。為什麼美國人都長那麼高呢?可能是水土的原因—他們長的就像喪服帶一樣。」

  「就禮節而言,我們倆得盡快下去了。」愛琳微笑,她們倆都屬於骨骼嬌小型,哥哥馬克斯,身高和普通人也差不多,但他的體格更為健壯,全身透露出的訊息清晰表明:膽敢挑戰他的人都是找死。

  姐妹倆隨意地聊著天,邊走進東側臥室。愛琳知道她得盡快更衣,務必要以衣著光鮮的姿態迎接早早就到的美國客人。也許還得先給他們弄點小點心,但沒時間準備頓像樣的早飯了。只有在上午的正餐前多上點飲料。

  愛琳快步穿過食品貯藏室。她決定先上草莓和藍莓,得用水晶大碗盛上。再上瓶裝的奶油和果醬,還有麵包和蛋糕。蘆筍沙拉和烤培根也不錯。愛琳吩咐女管家菲科斯太太在晚餐上加上一道冰凍龍蝦舒芙裡。正餐似乎還少點了,要麼來點淋上蛋黃醬的鮭魚肉排,還有配上芹菜莖的甜麵包——

  「好啦,」奧莉維亞悠閒地晃過來,打斷她的沉思。「祝你過的開心,我得和往常一樣去找避難處了。」

  「你不用這樣啊,」愛琳不悅地皺眉。

  自從奧莉維亞和安伯利的情事發難後,她就幾乎把自己給隱藏起來了。雖然眾人大多同情她,但她仍被視做「破蔽」。所有的社交活動都不邀請她,在石字園舉行舞會或宴會時,她也是獨自待在自己房間裡。在奧莉維亞長達兩年的自我禁閉後,馬克斯和愛琳終於決定要做點什麼。雖然奧莉維亞永不能回到醜聞前的良好狀態,但她的餘生也不能像隱士般度過。他們會堅定但不疾不徐地將她帶進社交圈,最後給她找個門當戶對的好丈夫。

  「你已經哀悼得夠久了,奧莉維亞。」愛琳語氣堅決,「馬克斯說過,如果有任何客人對你不敬,就叫他們馬上離開。」

  「我不是怕他們的排擠才不和他們接觸,」奧莉維亞抗議,「而是我還沒有準備好。」

  「你永遠都不會準備好的,」愛琳評論,「遲早你都得面對呀。」

  「以後再說。」

  「我記得你以前最愛的就是跳舞,在鋼琴前唱歌,玩牌——」

  「愛琳,」奧莉維亞柔聲打斷她,「我向你保證,總有一天我會再次跳舞打牌唱歌——可那得是我自己的選擇,而非你的。」

  愛琳露出抱歉的微笑,「我不想霸道行事。我只是想讓你開心起來。」

  奧莉維亞握住她的手,安撫地輕拍,「親愛的,我只希望,你在照顧別人幸福的同時,也要想想自己的幸福才是。」

  我很幸福了,愛琳本想說,但話堵在喉嚨裡說不出口。

  奧莉維亞歎口氣,向外走去,「晚上再見。」

  ☆☆☆

  愛琳旋開瓷製的釉色門把,走進臥房,把帽子摘下。她頸後的頭髮因為流汗而粘濕。她把巧克力褐色長髮上的髮針和發圈都扯下,放到梳妝台上,拿起銀把梳,慢條斯理地自髮根開始梳理,享受麻麻癢癢的梳感。

  今年的八月格外暖熱,不想在倫敦熱死的上流人士們紛紛擠到鄉下避暑。馬克斯曾說過,肖恩先生和他的若干生意夥伴會以石字園為暫住地,在漢普夏和倫敦之間來回奔波一陣。看來肖恩先生打算在倫敦設立辦事處,打通一切環節後,他的船就可以在此地裝貨了。

  肖恩家族因縱橫房地產界和華爾街而富可敵國,最近因採取先進的工業化生產而大大加快了工廠的生產效率。看來他們的野心不僅局限於給美國鐵路業提供引擎和零部件,還要打算進軍歐洲市場。對馬克斯來說,肖恩無疑是最理想的投資合作夥伴—愛琳有預感,她的兄弟對他們的生意經感興趣的很。以這個目的來看,肖恩先生應該會在石字園待上好一段時間,而且樂享其中。

  她突然有個計劃,立即起身換上一襲白底熏衣草圖案的夏裙。她沒有拉鈴叫女僕幫忙。和同階層的女士們不同的是,她通常都自己更衣。若必要的話,她只會讓菲科斯太太幫忙。除了奧莉維亞以外,只有菲科斯太太才能幫愛琳沐浴或更衣。

  愛琳扣上緊身胸衣的珍珠小排扣,站到落地鏡前。以發針固定住頭髮,把頸後的髮把繯起成束。她正在將多餘的頭髮塞進帽子裡時,從鏡子裡看到床上好像有樣東西……是單只的手套,或是襪帶,還是……一塊淺粉色的綢緞布。愛琳好奇地皺眉,走過去看個究竟。

  她自枕頭下取出那方物事。是塊舊手帕,刺繡的圖案顏色幾乎褪成全白,絲線也多處磨損。愛琳困惑地以指尖描繪上面的玫瑰花蕾。這是打哪兒來的?怎麼會出現在她的床上?她還在撫摸著精緻的刺繡,胃裡湧起熟悉的翻騰感。

  這是她自己繡的,十二年前。

  她的手指緊握,扣住布料。她的脈搏開始狂跳並充盈耳朵、喉嚨和胸膛,「邁肯,」她低語。

  她記起她送給他的那天……更確切地說,是他從她那裡拿走的那天,在馬廄旁的馬車邊。只有邁肯會歸還這記憶的碎片。但不可能是他。邁肯多年前就離開了英國,中斷了布里斯托的學徒生涯。自那以後,沒人見過他,也沒有他的消息。

  愛琳一直努力不要去想他,她告訴自己時間會衝斷愛戀的痛苦。可邁肯還是像個幽靈般縈繞她,以她不願意承認的無望充滿夢境。這麼多年來,她甚至都不知道他的生死。

  愛琳握著手帕,走出房間。她像受傷的動物般,輕輕穿過屋子東側,從僕人廳口走出房子。屋沒有隱私,所以她需要找個地方獨處,好好地想一想。在她心頭,最先浮現的念頭是……不要回來,邁肯……如果現在看到你,我生不如死。不要回來,不要……

  ☆☆☆

  馬克斯.韋斯特克裡夫爵士,在書房會見傑頓.肖恩。他第一次看到肖恩是他來訪英國期間,那時他就認為這個人值得推崇。

  坦誠布公地說,馬克斯不喜歡像肖恩這樣的人,通常他這樣的人被稱為美式貴族階級。即使這輩子沒有經過社會教化,馬克斯也不相信任何貴族階級。而且,在馬克斯碰到的所有人中,沒有比傑頓.肖恩更美式貴族化的了。但事實上,肖恩卻更樂衷於效仿其曾祖父的行為,該前輩是個行事粗俗口無遮攔的海上商販,積累的財富少的可憐。經過代代努力方有今日成果。以肖恩家族今日的地位而言,本該避免提及出身不雅的祖先才是上策……可前提是除非傑頓同意。

  肖恩輕鬆悠閒地走進房間。他35歲左右,舉止高雅。小麥色的頭髮修剪整齊,層次分明,皮膚曬的黝黑。典型的美國人……藍眼,金髮,帶著不敬的意味。但金色的外表下有種陰暗的東西,犬儒主義和憤懣不平使他的眼和嘴恪上深紋。眾人對他的評價是,工作辛苦,玩樂更甚。看來,馬克斯聽到的關於他酗酒放蕩的傳聞確有其事。

  「爵爺,」肖恩低聲說,堅定地與他握手,「非常高興能來這裡做客。」

  女僕端上咖啡,馬克斯示意把咖啡放到桌上。

  「旅途還好麼?」馬克斯問。

  肖恩藍灰色的眼角露出笑紋,「一切平安,感謝上帝。請允許我問候伯爵夫人,她還好吧?」

  「非常好,謝謝您。我的母親要我代她致歉,因為她現在在國外拜訪朋友,所以趕不回來。」馬克斯站在托盤旁邊,納悶愛琳怎麼還不下來招待客人。看來她應該是因為客人的提前抵達而去調整安排了。「想來點咖啡嗎?」

  「當然,謝謝。」肖恩坐在書桌旁的椅子上,兩腿略微分開。

  「奶油還是糖?」

  「糖就行。」肖恩接過杯子和托碟,馬克斯注意到他的手顫抖了一下,引動瓷器作響。應該是前晚的縱酒引發的後遺症。

  肖恩接過杯子放到桌上,自上好的外套內袋掏出一個銀製細瓶,往咖啡了倒了點酒。他端起杯子,把咖啡一飲而盡,閉上眼享受辛辣液體流過喉嚨的感覺。然後把空杯放回桌面,馬克斯再次斟滿。銀瓶表演再次上場。

  「我們很歡迎你的合夥人。」馬克斯彬彬有禮回敬。

  肖恩坐回椅子,慢慢品位第二杯咖啡。「謝謝。不過此刻,他應該正忙著叮囑僕人吧。」他嘴角浮現諷刺的微笑,「邁肯忙上一整天也不夠,他是個工作狂。」

  馬克斯已經坐到書桌後頭,突然停住欲喝茶的架勢。「邁肯,」他輕聲重複。這只是個普通的名字,即便如此,他內心卻感覺到警鈴大作。

  肖恩輕笑。「在曼哈頓,邁肯被人稱做'國王'。正是因為他的不懈努力,肖恩家族才擯棄原先的農業化機械,改用先進的工業化生產裝置。」

  「有人說這是根本無必要的冒險。」馬克斯評論,「你在農業化機械生產方面已經首屈一指了……尤其是小麥播種機類。為什麼還要冒險改用工業化生產呢?大鐵路公司已經有自己生產的引擎—從各項指標來看,都非常符合需要。」

  「這情形維持不了多久,」肖恩輕鬆應對,「我們可以肯定的是,以他們實際的生產能力是達不到他們保證的生產進度的—然後就得對外撒謊以掩飾無能。另外,美國和英國不同。在那兒,大部分的鐵路都是依靠工業化操作—比如我的廠—生產出引擎和零部件。因為競爭激烈,必須生產出更有優勢,更有競爭力的產品。」

  「我很有興趣知道,你為什麼認定英國的鐵路公司保證不了生產進度呢?」

  「邁肯會跟你仔細說明的。」肖恩保證。

  「我翹首以見。」

  「相信你已經見過他了,爵爺。」肖恩緊盯著馬克斯,故意以漫不經心的聲調繼續,「聽說邁肯曾經受雇於石字園。你可能對他沒印象了,畢竟那時候他還是個馬伕。」

  馬克斯無有反應,心裡卻想著,噢,天殺的!這個邁肯必定就是愛琳一直深愛的那個。馬克斯有種衝動,要馬上去找愛琳,他得讓她有個心理準備,因為邁肯已經回來了。「馬伕?」他輕聲的糾正,「如果我沒記錯,邁肯在離開這兒前是屋內的僕人。」

  肖恩故意反問,「接納以前的僕人做客人,希望你不會介意吧。」

  「不過另一方面,我欽佩邁肯的成就。有機會我會當面稱讚他。」這話只說了一半。問題是,邁肯出現在石字園,會讓愛琳非常不安。真的如此的話,馬克斯得想個辦法,在世界上,兩個妹妹比任何一切都要重要。他不能讓她們被人傷害。

  肖恩聽到馬克斯的回答,微笑著說,「看來我沒有看錯你,韋斯特克裡夫爵士。你和我想像中一樣,思想開放,待人公正。」

  「謝謝。」馬克斯加了一勺砂糖進咖啡,陰鬱地想著愛琳此刻不知在哪裡。

  ☆☆☆

  愛琳走得飛快,幾乎是跑著來到她最愛的河邊。野花和蔓草叢生,形成高高的蔓牆。她從來沒帶其他人來過,即使是奧莉維亞。這兒是屬於她和邁肯的秘密,自他走後,她常常來這裡獨自哭泣。

  再次面對他,才是她要面臨的最糟糕的事。

  愛琳一手還攥著刺繡手帕,低下身子茫然地揪著一把把青草,來穩定自己的思緒。陽光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小小的黑甲蟲沿著金盞花莖奮力往上爬,暖陽薊的辛辣和沼澤菊的的味道融進河流的和肥沃的土地裡。她無神地瞪著水面,一隻羽翠鳥停在水上,用尖喙啄著身上的羽毛。

  過往的誓言依舊烙在她心中……

  「除了你我誰也不嫁,邁肯。如果你離我而去,那我這輩子就孤獨終老。」

  「愛琳……除非你叫我走,否則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她猛烈搖頭,想將這惱人的記憶揮走。她把手帕揉成團,支起手臂正準備要把它扔進靜靜的河流,身邊傳來輕輕的低語。

  「等等。」

TOP

  第六章

  愛琳閉上眼,沒說出口的話語在顫抖的靈魂中苦苦掙扎。是他的聲音……更醇厚更深沉,完全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而不再是個男孩。他慢慢走近,一地的蔓草因踐踏發出沙沙聲,她一直不去看他。她用盡全力才能繼續呼吸,因為害怕而全身癱軟,還有一股無法抗拒的熱力讓她的心雀躍狂跳。

  他的聲音似乎叩開了她內心的某扇門,「如果你要把它扔到河裡的話,那我就要回來。」

  愛琳手指鬆開,手帕悠悠自指間飄落。她緩緩轉身,迎接他的靠近。她在廳內看到的那個黑髮男子就是邁肯,此刻的他比剛才看到的還要更壯實更注目。身型結實硬朗,寬挺的鼻子旁是對稱完美的臉。他的男性陽剛替代了以往的俊美——雕刻家會認為這座雕像的某些部位需要柔化一下。但他輪廓分明的臉很配那對漂亮的眼睛,濃密睫毛下一雙清澈明亮的藍綠色眼睛。世界上沒有其他人有這樣的眼睛。

  「邁肯,」她沙啞著開口,目光在他身上搜尋,想找到些以往那個瘦長男孩的影子。但是沒有。邁肯現在全然陌生,已褪去了往日的青澀和稚嫩。他的衣著是手工定制的,他的頭髮天生是捲曲的,但現在是服帖剛直、層次分明的短髮。他靠近的時候,她讀到更多細節……背心上金色表鏈在陽光下一眩而過,他坐在岩石上時,肩膀和大腿的肌肉獸般地鼓起。

  「我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你,」他低聲說,眼光一直不離開她,「我只是想看一眼這條河……很久沒有看到了。」

  他的發音有點怪,柔軟,後抽,有些地方故意加上尾音。

  「你聽上去像個美國人。」愛琳低語,放鬆自己緊縮的喉嚨。

  「我在紐約住了很長時間。」

  「你一句話都不說就消失了。我……」她停頓,幾乎無法呼吸。「我很擔心你。」

  「哦?」邁肯微微一笑,表情冰冷,「我是沒辦法才離開布里斯托。雇我做學徒的船廠老闆伊伯利先生心狠手辣。在我的肋骨被打斷,頭被打破後,我決定離開那兒找個地方重新開始。」

  「我很抱歉。」愛琳輕聲說。她努力抑制住反胃,開口詢問,「那你是怎麼籌到去美國的路費的?要花不少錢吧。」

  「5英鎊。比一年薪水還多的多。」他的話裡有抹諷刺,當年如天文數字般的錢數如今九牛一毛。「我寫信給菲科斯太太,她從自己的積蓄裡留出來寄給我。」

  愛琳低下頭,記起收到他來信的那一天……也就是那一天,她的整個世界顛覆,一生扭轉。

  「她現在怎麼樣?」她聽到邁肯問。「還在這裡工作?」

  「嗯。她還在這裡,過的很好。」

  「那就好。」

  邁肯彎下身小心地揀起丟落在地上的手帕,似乎沒有注意到愛琳的僵硬。他依舊坐在石頭上,開始打量她,「你真美,」他鎮定自若地評述,好像在觀賞油畫或悅人的風景,「比我記憶中更動人。你沒有戴戒指,我注意到了。」

  她的手指馬上縮到襯衣下,「是的,我沒有結婚。」

  他的眼裡閃過一抹怪異。藍綠色眼睛掠過一絲陰暗,好像夏日的晴空剎那烏雲覆蓋。「為什麼呢?」

  她隱藏起自己的不安,代之以鎮定的微笑,「這不由我決定吧。你呢?已經——」

  「沒有。」

  這個消息不應該讓她的心跳快一拍的。但它的確如此。

  「奧莉維亞呢?」邁肯柔聲問,「怎麼樣了?」

  「她也沒嫁人。和馬克斯,還有我一起住。她……你大概不常能看到她。」

  「怎麼了?」

  愛琳試著以合適的字眼來解釋妹妹的狀況,她不希望他武斷定論。「奧莉維亞不怎麼出去社交,也不願意和這兒的客人說話。都是因為2年前的醜聞。那時奧莉維亞和安伯利爵士訂婚了,她非常愛他。但兩個人還來不及結婚,他就死於狩獵意外。」她停頓,撣開襯衣上的一隻小甲蟲。

  邁肯面無表情,「什麼樣的醜聞?」

  「那件事過後不久,奧莉維亞就流產了。大家都知道她和安伯利已經……」她無助地停下,「奧莉維亞犯了個錯誤,她把這事告訴了一個朋友,那人是個長舌婦。雖然我和馬克斯盡力壓住流言蜚語,但整個社交界還是知道了,而且散播到了全倫敦。」她挑釁而堅定地看向他,「在我看來,奧莉維亞沒有做錯什麼。她和安伯利是真心相愛,而且快要成婚了。但總有些人說長道短,奧莉維亞一直沒能從哀傷中恢復過來。我的母親是個愛面子的人,那件事發生後她就常出國旅遊去了。我高興的是我的父親已經不在世,否則他不會放過奧莉維亞。」

  「那你哥哥——」

  「不,馬克斯一點也不像我們的父親。他很正直,也有慈悲心腸,而且思想也開放。」

  「一個開放的瑪登人,」邁肯沉思,終於找到一個貼切的形容詞。

  他眼裡的促狹讓她放鬆下來,她終於可以長長的呼吸,「如果你對馬克斯再多點瞭解,你絕對會同意我的話。」

  他們都能感覺到,兩人之間的鴻溝比年少時更深了。各處的世界差距太大,幾乎沒有什麼交集。現在他們更像是彬彬有禮的陌生人,但這樣至少不會心碎。過去的邁肯不復存在,以往的少女愛琳也回不來了。她看著苔蘚地,靜靜的河流,雲淡的藍天,然後與他的目光交會。她感謝現在的不真實感,至少可以讓她再次看到他。

  「我該回去了,」她輕輕挪步,「還有一堆事……」

  邁肯立即起身,身軀在陽光下勾勒出結實的輪廓。

  愛林拚命想打破痛苦的沉默,「我很想知道,你怎麼會給肖恩先生這樣的人工作。」

  「說來話長。」

  「我很想聽。是什麼改變了一個連侍從都不願意做的男孩呢?」

  「他很飢渴。」

  愛琳瞪著他,既憂慮又迷惑,這句簡單描述裡大有乾坤。她想知道所有細節,邁肯到底經歷了什麼事,最終變成現在的樣子。

  邁肯無法把眼光從她身上離開。不知為什麼,可能是太陽底下曬久了的緣故,他臉上起了一抹紅暈。他極其謹慎地慢慢走近她,彷彿她的存在是某種危險。他停在裡她幾步之遙之處,她又發覺心跳開始麻痺。她快速地吸氣,肺裡充進滿滿的空氣。

  「我陪你回去好嗎?」他問。

  這是個再正常不過的邀請,任何紳士都會這樣……愛琳猶豫半晌,終於同意挽住他的手臂。她的手指繞上他的袖管,輕地像只白蛾的翅翼。「謝謝。」她輕聲開口,握住他的臂膀,柔順地壓進上等黑呢面料。多年後和他的真實接觸讓她渾身輕顫。為了穩住自己的步伐,她的指尖輕輕緊扣住他。邁肯的呼吸突然斷促,好像被什麼東西卡住喉嚨。但他很快調整節奏,細心地護送她走上斜坡,向石字園走去。愛琳感覺到他的身材非常健壯,她困惑他怎麼練就出如此體格。

  「我做過船夫,在斯坦頓島和城市間來回運送乘客。」邁肯說,似乎讀懂她的思想,「每個來回賺25分,這期間我遇上了肖恩。」

  「他也是你的乘客?」愛琳詢問,他點頭,她奇怪地看他一眼,「可你怎麼會認識一個商人呢?」

  他的表情開始帶著防衛,「事事都有聯繫。」

  她因他的推委而微笑,「看來我得想想辦法讓你健談點。」

  「我一向不健談。」

  「但客人就得取悅大家呀,」她提醒他。

  「哦,那我就取悅你吧,」他嘀咕著,「我只是不習慣邊走邊談。」

  他刻意的配合消除了她的鎮定,愛琳紅著臉自嘲歎息,「我覺得,你一點也沒改捉弄人的本性。要知道,你正在陪伴的是一位英國女士。」

  他沒有看她,直接回答,「是的,我知道。」

  他們走到一座小房子前,這是離主屋不遠的小屋,專門提供給需要個別隱私的客人,或是喜歡獨處的客人。馬克斯曾跟愛琳提過,雖然這房子住三人都綽綽有餘,但肖恩先生特別指定要把這房子派給他一個人。愛琳還沒見過肖恩先生,但她已經看到幾個僕人拎著大包小包走進房子。

  邁肯停下腳步,瞥了一眼房子。「我們在這裡分開好嗎?等下我就去主屋——但我想先到處看看。」

  「當然。」愛琳猜想他再次回到石字園一定百感交集,這裡的每個角落,每條道路都充滿回憶。「邁肯,」她不穩地開口,「肖恩先生是不是故意接受我哥哥邀請的?或者,是你安排了這一切,然後再回來?」

  邁肯轉向她,「我為什麼要回來呢?」

  愛琳遇上他深不可測的目光。他沒有動怒的跡象,但她能感覺到,他的內心像鐘錶繃緊發條。

  瞬間她明白了他一直小心掩蓋的東西……因為她曾深愛過他,所以才能看的出來。是仇恨。他回來是為復仇——他要為她過去的行為懲罰她,以數千種方式。

  哦,邁肯,她恍惚地想著,雖然因未來的危險而本能地想喊叫,但她內心仍對他深深同情。到現在你還不忘那傷痛嗎?

  她的目光移開。他放過她的可能性幾乎為零,這個直覺讓她緊蹙眉頭。她抬頭直直看向他的臉,以全然的關心說,「你已經很成功了,邁肯。看來你已經得到了夢想過的所有東西,甚至更多。」她轉身,謹慎地踩步離開,盡全力克制自己奔跑的衝動。

  「還不是所有。」邁肯的聲音低不可聞,他的目光追隨著她,直到她消失不見

  ☆☆☆

  邁肯晃進小木屋,僕人們忙進忙出整理肖恩的行李。屋內傢俱是雅各布賓式的,外型莊嚴而笨重。牆壁上鑲著奢侈的紫檀木貼板,厚厚的天鵝絨窗簾掛在窗戶前,遮擋住了光線。真不錯,大部分時間裡,傑頓.肖恩都討厭陽光。

  邁肯清楚瞭解傑頓為何堅持獨自住這屋。作為一個紳士,傑頓必須控制自己,不能做出逾禮行為。邁肯以前從沒看到他喝醉的樣子。因為傑頓總是把自己鎖在屋子裡,喝它一兩瓶,兩到三天後再度現身,臉色蒼白,跌跌撞撞,但是思維敏銳得讓人目瞪口呆。他的行為也無任何預兆——大概這就是他的生活方式吧。他的密友透露,這種無來由的酗酒情形在和邁肯遇到之前不久就開始了,那時他的哥哥,佛雷德裡克.肖恩剛死於先心病。

  傑頓的侍從正把一盒雪茄放進多層抽屜裡。邁肯絕少碰煙,但今天他破例了。他抽出一支雪茄,聞到濃濃的辛辣味。侍從遞過小剪刀。邁肯點頭致謝後接過並剪掉雪茄尾部。侍從把煙點著,他節奏地吸燃雪茄底部,並注意到自己手指在微微發抖。

  與愛琳重逢的震撼比他預想的更甚。

  侍從留意到他情緒不穩,「先生,您還需要什麼嗎?」

  邁肯搖頭,「如果肖恩來了,告訴他我在後陽台上。」

  「好的。」

  和主屋一樣,這幢小屋建在河邊的一處崖壁上。周圍是密密的松林,潺潺的流水伴隨樹間鳥巢的輕鳴。邁肯鬆開外套,坐進椅子,慢慢地找回了些許自制力。他根本不留心侍從端來的水晶煙灰槓。他的思緒全然被愛琳佔滿,包括她發針下濃密的秀髮,和身軀纖細的曲線。

  時光讓愛琳更加標緻動人。她已經徹底地成熟了,變成了女人。她的臉龐精緻雕琢,鼻子細長挺拔,原先深玫瑰似的唇色,現在變成貝殼內壁般淺淺的粉紅。還有那該死的永不消失的美麗記號,那抹吸引他所有注意力的唇角漩渦。邁肯內心攪起最後一波剩餘的仁慈,提醒自己他曾經有過的歡樂——但那是多年前就消失的東西。他花費數年,扭轉了自己的命運,也泯滅了自己的靈魂。

  邁肯掐掉雪茄,雙臂撐向大腿前傾。他望向近前開滿花的山楂樹,想的是為什麼愛琳還沒出嫁。也許她本質上和她父親一樣冷血,年少時的熱情已經被自我欣賞所取代。可不管是什麼原因都不重要。他會去引誘愛琳。唯一遺憾的是老韋斯特克裡夫爵爺,他已經無福得知邁肯在他女兒白嫩雙腿間最終攫取歡愉。

  邁肯的思緒因地板上傳來的嘎嘎作響和杯中冰塊的滑動聲而停止。他坐回椅子,看著好友傑頓.肖恩走進陽台。

  傑頓轉過身,半靠在欄杆上,一手支住圓柱。邁肯穩穩迎上他的目光。在外人看來,他們倆之間的友誼不過是純粹出於利益考慮而已。話說的沒錯,不可否認這是兩人關係裡的一部分,但他們的交情絕非僅限於此。和絕大部分穩固的友情一樣,兩人都擁有對方缺乏的氣質。邁肯出身普通,野心勃勃,傑頓出身世家,情緒敏感,容易滿足。邁肯做事直接果斷,傑頓視榮譽為第一。邁肯每日奮戰商場,傑頓在旁悠閒自得。

  傑頓嘴角露出微笑,「我在愛琳小姐回屋的路上碰到她了。是個美人,跟你描述過的一樣。她嫁人了麼?」

  「沒有。」邁肯心緒不寧地瞪著縹緲的煙霧。

  「那麼,事情比預期中要容易了。」

  襯衣下的肩膀突然縮緊,「她結不結婚都沒什麼大礙。」

  「你的意思是,你絕不允許任何細小的東西比如丈夫什麼的,橫欄在你的路上,是這個意思?」傑頓的微笑欽佩地加深,「該死,你還真是無情地冷酷啊,邁肯。」

  「所以你才要我做伴。」

  「是的。我們倆的道德觀念都很相近……我得喝一杯。」

  「怎麼了?」邁肯自他手裡接過杯子,舉到唇邊嚥下幾口,品位冰火交融的液體。

  傑頓敏銳的眼光沒有錯過邁肯手部的輕顫,他把冰塊放進杯子,「你不覺得你的復仇過火了點?要得到愛琳小姐是毫無疑問的事。不過我想即便這樣,你也不會就此消停。」

  「不是復仇。」邁肯喃喃地開口,把杯子推到一邊,嘴角露出苦澀的微笑,「是要驅除咒語。而且我也沒指望會消停。我只是想……」

  他沉默著。從自己的生活進入不可預知的階段時開始,12年來他就一直處於飢渴的邊緣。在美國這個投機者的天堂,他獲得了成功,但這遠遠不夠,任何東西也掩平不了他內心的獸性。

  對愛琳的回憶已經折磨了他一輩子。他當然不是愛她——愚蠢的幻覺很久前就消失了。他不再相信愛,也不需要愛。可他得做點什麼,來撫平自己內心多年的憤怒,那種不允許自己忘記她的憤怒。他曾在成千上百個陌生人身上找到過愛琳的影子,她的眼睛,她的嘴,她下巴的弧度。他越是想忘記,越是被她折磨困擾。

  「如果她在這所謂的驅咒計劃裡受傷害怎麼辦?」傑頓問。他的聲調絲毫不受他的影響。這是他的優點之一,看問題時不帶個人感情,而是還事物以本來面目。

  邁肯伸進杯子,拿出一塊冰放到嘴裡嚼碎,「我本來就要傷害她。」

  多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邁肯才不想僅僅傷害她而已,他想讓她受難,哭泣,尖叫,乞求。他要她跪下求她,這才不過是個開始。

  傑頓看他的眼神充滿懷疑,「奇怪的做法,畢竟你曾愛過她。」

  「那不是愛,只是年少無知時的衝動。」

  「真是絕妙的衝動,」傑頓因回憶而露出微笑,「我也有過一次,那時我16歲,深深迷戀上我姐姐的家庭教師。一個年紀比我大的女人,20多歲……」他打住,微笑苦澀,藍眼裡灰蒙一片。

  邁肯從杯裡再度夾出冰塊。「她出了什麼事?」

  「我們吵架了。她懷了我的孩子,但她不想告訴我。我確定那孩子是我的。後來她去找了個庸醫,大出血死了。真是可悲,她把這事跟我家裡人說了,他們同意給她一筆費用。肖恩家的人都會善待自己的私生子的。」

  雖然傑頓的姿態和往常一樣輕鬆,但眼裡有抹不去的陰鬱。

  「你以前從來沒提過她,」邁肯專注看著他。兩人相交超十載,他還以為已經瞭解了傑頓的所有秘密。

  「我沒說過?」傑頓回過神似地站起身,撣撣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這裡的某些東西讓我很想哭。該死的美得像副畫。」他走到門口,回過身,「我要去再喝一杯,你要不要來點?」

  邁肯搖頭,也站起身,「我還有事要做。」

  「是啊,當然。故地重遊,肯定有幾個僕人還記得你的。」傑頓露出諷刺的微笑,「石字園,多美的地方。可惜這裡的人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引蛇入窩。」

TOP

  第七章

  毋庸質疑,整個石字園最香噴噴的地方肯定是廚房邊的儲藏室,菲科斯太太在裡頭塞滿了好東西,肥皂垛、蠟燭、冰晶花,還有水果罐頭。女管家今天分外忙碌,宅子裡擠滿了客人和僕人。她捧著一羅重重的、剛做完的肥皂,打算拿到食品室裡。有兩個女僕負責用線器把大塊的肥皂切割成小塊。

  今天的活很多,所以菲科斯太太對跟在後面無所事事的小廝很是惱火,「詹士,」她吩咐道,「行行好,把這些東西搬下去。我的手吃不了重量。要是塞特沒事幹的話,跟他說我這裡需要人手。」

  「遵命,夫人。」身後傳來溫馴的回答。

  這不是詹士的聲音。

  菲科斯太太正在困惑時,一雙大手幫她挪走手上的重物,她這才看清,剛才指使的對象竟是主人的客人。從他考究的衣著看來,還是個貴客——哦,她竟然還吩咐他搬東西。她早該想到,此刻所有的僕人,即使是較高級的僕人,也都是沒有空閒的。「先生,請原諒……」她想解釋,但這位黑髮紳士已把東西搬進食品室,當著張大嘴巴的女僕面輕鬆將肥皂放在桌上,並向菲科斯太太致以微笑。

  「我早就料到啦,還沒開口問安,你肯定會給我下命令的。」

  菲科斯太太看進他的藍綠色雙眼,像快要中風似的將手壓在胸上,驚訝地熱淚盈眶,「邁肯?」她驚呼,難以置信,「哦,上帝……」

  他兩個大步上前,一把抱住她胖胖的身體,像舉小女孩般把她抱離地面。她歡呼地大叫,引得他的微笑。

  看到原本平板嚴厲的女管家這麼失常,幾個女僕不禁停在門廊口處觀看。隨後而來的還有瞪大眼睛的洗碗女僕,廚娘、廚子,他們都只在這裡工作過5年。

  「我沒有想到會再看見你。」菲科斯太太歎息著說。

  邁肯手臂緊緊抱著她,回味她身上永不消失的母性味道。他想起菲科斯太太無數次給他偷偷留下美食的情形—麵包、茶餅、濃湯,她是他內心深處一股暖流……她一直相信他是最好的。

  她比記憶中嬌小多了,頭髮也近乎全白。但歲月待她挺仁慈,紅紅的臉頰上只增添了些許皺紋,肩膀和脊背也只是比以往略微彎點。

  菲科斯太太拉好蕾絲帽,不敢相信地看著他,「我的上帝,你已經長成了巨人!我都認不出你了,只有你的眼睛,哦,和過去一樣。」女管家意識到旁邊的大堆觀眾,不悅地遞給眾人警告的眼神,「忙你們的活去,快點。別傻站著,小心眼珠子掉出來。」

  女僕們順從地四散分開幹活去了,走之前都好奇地瞥一眼那位貴客。

  菲科斯太太握住邁肯的手,「跟我來。」她急切地說。他們走進女管家的臥室。她打開門,讓他進來。屋子裡的丁香丸、蜜蠟和茶色的亞麻布是那麼熟悉,就是故鄉的味道。

  菲科斯太太再度眼淚汪汪,邁肯輕輕握住她的手,「真是抱歉,」他輕柔地說,「在來之前我真該先通知你的。」

  菲科斯太太努力控制住眼淚,「你後來怎麼樣了?」她問,看看他昂貴的衣著,也注意到腳下珵亮的黑皮鞋,「這麼多年了,你怎麼會想到要回來了呢?」

  「以後再說,我們有的是時間。」邁肯說,記起以前大批客人來的時候,宅裡的僕人都會忙地團團轉。「還有一屋子的客人等著你——我也要去見韋斯特克裡夫爵爺了。」他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個蜜蠟封口的信封,「在我走之前,希望你能拿著這個。」

  「這是什麼?」女管家疑惑地問。

  「是你給我的錢,靠著它我才能去美國。我早該還給你的,可是——」邁肯不自然地打住。此刻言語表達不清,而且為了目的著想,他應該避免提到和愛琳有關係的事。

  菲科斯太太搖搖頭,想還給他,「不,邁肯,那是我送你的禮物。我唯一遺憾的是那時候沒法再多給你點。」

  「那5英鎊救了我的命。」他小心地幫她整理好帽子,「該我回報的時候了。這是一家新開的鑄造公司股份,全買在你名下。如果你願意可以隨時兌現。來年它們就會增值。」邁肯看到菲科斯太太一臉不懂的表情,不禁歎息。她對股票、期貨、未來增值毫無概念。

  「這麼說,裡面不是真的錢咯?」她問。

  「這比錢更有用。」邁肯保證,但考慮到老太太有可能把這疊東西扔出去餵魚,他再度吩咐,「把這個放到安全的地方,菲科斯太太,你手裡握的可是價值5千英鎊的東西。」

  她吃驚地幾乎握不住,「5千鎊……」

  正如邁肯先前預料到的那樣,女管家看上去驚呆了,好像還沒有消化自己已經是個女富翁的事實。她不穩地晃動一下,邁肯迅速扶住她的肩。

  「我想要你退休,」他說,「給自己買幢房子,有自己的傭人,和馬車。你為別人做了這麼多,現在該安享晚年了。」

  「可是我不能接受這麼多錢,」她抗議。

  邁肯扶她坐上壁爐旁的椅子,兩手握住她的臂膀,「這還只是開始呢。我要為你做的更多。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跟我回紐約去,這樣我就可以照顧你。」

  「哦,邁肯……」她的眼睛感動地閃著淚光,「可是我不能離開石字園,我必須要陪著愛琳小姐。」

  「愛琳小姐?」他重複,警戒地瞥她一眼,疑惑她為什麼特別提到愛琳。「她可以雇個新管家啊,」他的聲調銳利,她露出護衛性的表情。

  「你見過她了?」女管家謹慎詢問。

  邁肯點頭,「我們簡短談過。」

  「命運對韋斯特克裡夫爵爺的兩個女兒真是不公平。」

  「是的,我有同感。愛琳小姐告訴我她妹妹的事了。」

  「但卻沒說她自己的事?」

  「沒有。」邁肯注意到她臉上的陰影,「出了什麼事?」

  女管家小心翼翼地措辭,「你離開石字園後不久,她就……得了重病。」她的眉頭深深鎖起,「在床上整整躺了3個月。雖然後來康復了,可是她……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他的雙眼瞇起,「她怎麼了?」

  「我不敢說。只能說那場病讓她變的……脆弱許多。」

  「什麼樣的脆弱?」

  她堅定地搖頭,「我不能說。」

  邁肯看著她,心裡計算著怎麼套出她的話,他改之以溫柔的勸哄,「你知道的,我絕對可以信賴,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哦,你不會讓我打破誓言吧。」菲科斯太太斥責。

  「當然不是了,」他淡淡開口,「我總是要人家打破誓言的。如果他們不同意,我會跟他們道歉的。」他挪動雙腿,開始設計話題,「你說愛琳小姐『再也回不到過去』是什麼意思呢?她該死的看上去很好啊。」

  「不許說髒話!」女管家怒聲訓斥。

  邁肯看看她,露齒而笑,想起以前他因為那三個字受到過的多次責罵。「好吧,那就不告訴我。我自己去問愛琳小姐本人好了。」

  「我懷疑。如果我是你,就不會把她逼這麼緊。」菲科斯太太穩穩地站著,「你現在真是相貌堂堂,」她驚呼,「在美國有老婆了嗎?一個小甜心?」

  「沒有,感謝上帝。」他的笑容消失,確切說,是因為她的最後幾個字。

  「哦……」她的話音既不是同情也不是疑問,「只有她,對吧?所以你才回來的。」

  邁肯陰鬱地蹙眉,「我回來是為了生意,不僅是因為韋斯特克裡夫的邀請。我來這兒和愛琳小姐也無關——和沒人記得的過去也無關。」

  「你還記得,」她說,「她也沒忘。」

  「我要走了。」他突兀開口,「我還沒去見過韋斯特克裡夫呢。」

  「我才不相信呢,」菲克斯太太斷定,「韋斯特克裡夫爵爺是個好人。我相信他會周到地歡迎你的,和對其他客人一樣。」

  「看來他跟他的父親一點都不像,」邁肯諷刺。

  「是啊。你們倆會融洽相處的,只要你不會傷害愛琳小姐。她受的苦已經夠多了,沒有你的話也是如此。」

  「受苦?」邁肯的聲調再也抑制不住輕蔑,「我才是真正受過苦的人,菲科斯太太……很多人因為缺衣少藥而死……被繁重的勞役壓斷腰……一家貧苦。別告訴我愛琳受的苦比得上他們的一丁點。」

  「你太偏激了,邁肯,」她輕聲訓責,「伯爵和他的兩個妹妹遭受的苦難和我們的不一樣,但他們的確處在痛苦中。如果你日子過的艱辛,邁肯,那也不是愛琳小姐的錯呀。」

  「也不是我的。」他柔聲說,渾身的血液開始沸騰。

  「上帝保佑,」女管家輕聲說,「邁肯,你在計劃些什麼?」

  他換上一臉漠然,「沒有計劃什麼。」

  她擺明了不相信,「如果你腦子裡想著要對付愛琳小姐,我要警告你——」

  「沒有。」他輕柔打斷,「我不會對付她的,菲科斯太太—你知道的,以前她對我意味著什麼。」

  女管家好像放心了,她轉過身,沒有看到他臉上陰酷的微笑。

  邁肯走到門口又折回身,「菲科斯太太,告訴我……」

  「什麼?」

  「為什麼她還沒嫁人?」

  「那該由愛琳小姐來告訴你。」

  「肯定有個男人,」邁肯喃喃著,像愛琳這麼出眾的美女,身旁不可能沒有男士陪伴。

  菲科斯太太慎重地回答,「事實上,的確有位紳士常和她來往。聖德裡爵爺,現在住在老瑪士萊宅子裡。他大概5年前搬來的。明晚的舞會上你就能見到他了—石字園常邀請他來的。」

  「他是怎樣一個人?」

  「聖德裡爵爺是個真正的好紳士,也是個好鄰居。要是你看到你,你也會喜歡他的。」

  「會見面的。」邁肯嗓音輕柔,離開房間。

  ☆☆☆

  愛琳機械性的向客人問好。自早上偶遇傑頓.肖恩先生後,她又認識了他的另外幾個家族成員—他的姐姐,姐夫,他的紐約朋友,洛切斯,克萊爾,羅賓遜,同樣個個是富翁。正如先前預料到的那樣,他們對英式貴族禮儀充滿敬畏。愛琳禮節性地問起他們的跨洋旅程,讓他們感動不已。她提起等下要上幾盤點心,若干人等感激的表情就如同一個死囚犯剛被無罪釋放。愛琳情不自禁地猜想,等他們在這兒過上幾天後,還不知會對她有多崇敬。

  愛琳離開客廳,去廚房找菲科斯太太。奇怪的是,雖然宅子裡一切如常,但為什麼沒人告訴她邁肯回來的事呢。房間裡的空氣充滿張力,好像還有嘶嘶的閃電火花。只要看菲科斯太太一眼,她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想。是的,在看完愛琳後,邁肯馬上就來看女管家了。瞭解他的人都知道,她們兩個是曾最愛過他的人。

  邁肯……她的頭腦裡像炸滿蜂窩似的混亂……根本理不清思路和頭緒。看來邁肯回石字園並不是因為什麼未了的魔力或緣分,也不想從兩人的過去中做什麼了斷。他只想從她那裡得到某樣東西……痛苦,遺憾,或歡愉的補償,可以讓他最終平和的東西。可她已經一無所有,儘管她願意奉獻自己的靈魂,如果還有的話。

  她想再看他一眼,只是要確定他的確在這兒。她想聽他的聲音,感覺他的臂膀,任何一切,只要證明那不是自己虛幻出來的就行。愛琳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走近大木桌。她瞄了眼桌上的紙張,跟廚子和女管家修正了菜單的內容。事情做完後,她開始考慮是否該陪客人用上午餐。但是她感覺渾身疲憊。她不想和這麼多陌生人一起吃飯,對笑,談話。而且邁肯也在場……今天晚些時候她可以放鬆下,做個稱職的女主人。而現在,她想找個私人空間,靜靜思考。還要躲起來,心裡有個聲音在吶喊。是的,還要躲起來。在沒有控制好自己的心緒之前,不能再和邁肯碰面了。

  「伯爵正在找你,」菲科斯太太說。她關心地看著愛琳面無血色的臉。

  是的。馬克斯生怕她看到她曾愛過的人後會傷心或哭泣。「我這就去找他,」愛琳說,「而且還得跟他說,恐怕今早他得獨自招待客人了。我覺得……很累。」

  「哦,是的。」菲科斯太太同意,「今晚的舞會後你得好好休息。」

  邁肯,即將參加石字園的舞會—這是愛琳從未料到的一幕。「命運真是奇怪,是麼,」她喃喃,「他居然能回來,真是諷刺。」

  菲科斯太太當然知道『他』指的是誰,「他還想要你。」

  這句話讓她全身竄過戰慄,她的脊背好像射手的弓一般拉緊,「他是這麼說的?」

  「不……不過我提到你的名字時,從他臉上可以看的出來。」

  愛琳摒住呼吸,「你有沒有告訴他——」

  「我不會說出去的。」女管家保證。

  愛琳安心地執起菲科斯太太粗糙的雙手,女管家溫暖的手讓她舒心了不少,「他絕對不能知道,」她低語,「否則我無法忍受。」

  ☆☆☆

  愛林在收訊室裡找到了馬克斯和奧莉維亞,這是家裡的一處私密地,一家人常在這裡集合討論重要事宜。看來今天也是如此。愛琳掩住自己的憂慌,微笑望向哥哥關慮的臉和妹妹緊張的神色,「你們不用為我擔心,我不會從窗子跳下去了,」她跟他們說,「我向你們保證,我好得不能再好了。我已經見過邁肯,我們簡單談過了,而且也達成了共識,過去的一切現在都已經沒事了。」

  馬克斯上前摁住她的肩,「過去的一切才不會沒事,」他的聲調是和別人截然不同的粗啞聲,「而且現在,情勢有變……我不想你再受任何傷害。」

  愛琳試著露出安撫的微笑,「我不會受傷害的。就算我曾經對他有過什麼,現在也都過去了。那時候只是個迷惘的小女孩,我可以肯定,邁肯現在對我也一樣沒感覺。」

  「那他來這兒幹嗎?」馬克斯眼神銳利。

  「當然是和肖恩先生一起來談生意的,還有你在他們鑄造廠的投資—」

  「我懷疑這都是邁肯的障眼法。」

  「障眼什麼?」

  「掩蓋住征服你的目的。」

  「馬克斯,說真的,你知道你的話有多荒謬嗎?」

  「我打過獵,」他直接陳述,「大半輩子都領著獵犬獵殺動物—我知道獵人是什麼樣。」

  愛琳掙脫開哥哥,諷刺地自嘲,「我就知道,你看的太偏了。生活不僅局限於追逐和征服啊,馬克斯。」

  「對女人來說也許如此。可對男人就不同了。」

  愛琳歎口氣,遞給奧莉維亞一個眼色,要她支援。

  她的妹妹迅速捕獲這一信息,「如果愛琳說她沒有因邁肯的出現而受擾,那麼我們也就沒必要生事了。」

  馬克斯的表情絲毫沒有軟化,「我堅持要請他離開。」

  「上帝,你知道這樣做會引起多大的流言嗎?」愛琳不耐地問,「如果你已經決定了,幹嗎還來問我呢?就讓他去吧,好嗎?我想要他留下。」

  兩人同時看她,讓她吃了一驚,好像她剛才說了哪門子外語,「怎麼了?」她謹慎開口。

  「剛才我似乎看到了你過去的一點影子,」馬克斯說,「至少這是個好的改變。」

  愛琳報之以大笑,「你在暗示什麼,馬克斯?難道說我一直以來都怯懦嗎?」

  「比這更糟,」他反駁,「除了聖德裡你壓根不搭理任何男人—而且擺明了不會動搖。」愛琳正想抗議,馬克斯轉向奧莉維亞。「你也比愛琳好不了多少,」他的話語直接坦率,「安伯利死了已經兩年,你好像也跟著他進了棺材。該摘掉寡婦面紗了,奧莉維亞,重新開始生活。上帝,你們兩個是漢普夏最漂亮的女人,但卻活的跟尼姑一樣。恐怕等到我老掉牙佝僂背的時候還得拖著你們倆。」

  奧莉維亞生氣地看看他,愛琳因腦中浮現哥哥老掉牙的有趣畫面而竊笑。她回身吻吻他,「看來你命裡注定要如此啦。你應該心存感激,畢竟我還沒說你呢,親愛的,34歲還未婚的哥哥,你一生裡最重要的事就是要盡早生個繼承人——」

  「夠了,」他呻吟,「媽媽已經跟我嘮叨了上千遍,上帝,我可不想你們再重複給我聽。」

  愛琳看看妹妹,奧莉維亞正試著擠出一抹蒼白的微笑,「非常好,那我們就說定了,你不對邁肯不敬,我不再提這個。」

  馬克斯點頭,嘴裡念叨了什麼,走出了房間。

  愛琳看向奧莉維亞,知道馬克斯先前的評論影響到了她,她對妹妹露出安慰的笑,「他說的很對,」她說,「你是該重新交伴了。」

  「你的意思是,交男伴。」

  「是的,總有一天你會再次戀愛,奧莉維亞。會嫁給一個很棒的男人,懷上他的孩子,過上安伯利希望你擁有的幸福生活。」

  「那你呢?」

  愛琳的微笑消失,「你知道,這樣的玫瑰夢不再適合我了。」

  奧莉維亞唇間吐出一聲歎息,「這不公平啊!」

  「是的,」愛琳柔聲同意,「但有時就是如此—命運。」

  奧莉維亞緊張地抱住雙臂,皺眉瞪著地毯,「愛琳,有件事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我實在難以啟齒。但現在邁肯回來了,我不能再隱瞞下去了。」

  「別,奧莉維亞,」愛琳輕聲說,她知道妹妹要說的是什麼。

  奧莉維亞的臉頰流過一滴淚,「是我告訴父親的,說你和邁肯在馬廄裡的事。你已經猜到了,可是你從來沒問起。我以為我可以沉默,我真的很抱歉,我毀了你的一切。」

  「這不是你的錯啊,」愛琳驚呼,摟住她,「我怎麼會怪你呢?你只是個孩子……別哭!雖然你告訴了父親,但這已經不重要了。我和邁肯已經是過去式,走過的路,做過的事,都不會再回頭,更不會重新在一起了。」

  「我真的很抱歉。」

  愛琳輕撫地拍拍她的背,「 『只有傻子才和命運抗爭……』 這是父親常說的,記得嗎?」

  「是的,而這句話就讓他像個徹底的白癡。」

  愛琳大笑,「也許你說的對。邁肯也沒有遵從命運,不是嗎?」

  奧莉維亞從袖子裡掏出手帕,擦拭掉淚水,「僕人們都在議論,」她說,剛哭過的聲音悶悶的,「好像是錢伯利的侍從告訴了詹士—他又告訴了女僕—說邁肯在紐約的外號是『國王』,在第五大道有座豪宅,他在華爾街很出名。」

  愛琳嘲諷地微笑,「從馬廄小廝到國王,他的確讓人吃驚。」

  「愛琳,如果邁肯再愛上你怎麼辦?」

  這個問題讓她一陣顫抖,「他不會的。相信我,過去的感情已經殞滅了,再也回不去了。」

  「如果沒有殞滅呢?」

  「奧莉維亞,我向你保證,已經過了12年,邁肯不會再想追求我了。」

  「可你還沒——」奧莉維亞唐突地止住。

  愛琳知道妹妹想問什麼,她臉紅了。她走到窗前,看著通往東側花園的石拱門。拱門上爬滿了薔薇、鐵繡蓮、忍冬花,香味裊繞的小徑直通到一座木頂石身的小屋。花園裡到處都是對邁肯的回憶……他仔細地檢查著薔薇叢,把枯死的花蕾剪掉……樹叢和葉間探出他被曬的黝黑的臉……他給花上肥時,頸後的頭髮汗濕濕的。

  「這就是人人說的渴望吧,」愛琳說,手指細繪窗欞,「不管邁肯去哪裡,他永遠是我的一部分。我聽人說,失去四肢的人總覺得自己還擁有它們。有多少次我感覺邁肯仍在這裡,我的心裡一直有塊地方屬於他。」她閉上眼,頭靠上冰涼的玻璃,「我永遠都愛他,」她低語,「可現在他既熟悉又陌生。我簡直想不到會有這麼甜蜜的折磨,讓我能這麼靠近他。」

  很久以後奧莉維亞才開口,「愛琳……現在邁肯已經回來了,你還是不想告訴他事情的真相嗎?」

  「為了什麼呢?我只會博得他的憐憫。」愛琳站直身,輕拍冰冰的臉頰,讓它恢復生氣,「寧願他恨我,也總比憐憫我強。」

  「真不知道你怎麼能忍得下去!」奧莉維亞大聲說。

  愛琳乾澀微笑,「你知道麼,如果他以前不那麼愛我,那他今時也不會這麼恨我。這讓我有種很怪異的舒適感。」

  儘管馬克斯和愛琳苦苦勸說,奧莉維亞仍不去參加舞會。「可我需要你啊,」愛琳堅持,用盡辦法讓妹妹走出半封閉的生活方式,「今晚我會感覺很不自在的,奧莉維亞,如果你在旁邊陪我的話—」

  「不。」奧莉維亞冷靜地說,坐在收訊室裡,一手拿本書,另一手端著酒杯。她的頭髮鬆鬆地紮起,穿著舒適的編織拖鞋,「我可不想和那些美國烏合之眾混在一塊。而且,我知道你為什麼會渾身不自在,即使我在場你也不會有什麼好轉的。」

  「那麼多年過去,你就不想看看邁肯長什麼樣嗎?」

  「上帝助我,當然不想。」奧莉維亞明亮的榛綠雙眼探究地看向她,「過去我對你們倆做了那事後,如果看到他我會地板上找個洞鑽下去的。」

  「他根本不知道。」

  「可是我知道!」

  愛琳皺眉,決定使出另一招,「那肖恩先生呢?你難道一點也沒興趣跟他碰碰面?」

  「馬克斯已經跟我說過肖恩先生的諸多陋習,我想還是離他遠點比較好。」

  「我以為馬克斯喜歡肖恩。」

  「他是喜歡,但站在哥哥的立場就不同了。」

  「我還以為他讓肖恩先生很盡興呢。」愛琳說,奧莉維亞大笑。

  「反正他在這兒要留一個月,到時候我們就知道了,好了,現在下樓去好好玩吧。你穿這件裙子很漂亮……你是不是曾經告訴過我,邁肯最喜歡藍色?」

  「我不記得了。」

  的確是藍色。今晚愛琳控制不住地選擇了這件俄羅斯寶石色絲裙。樣式簡單,沒有花邊或罩衫,前後半開口,方領。喉間繞了兩圈珍珠項鏈,一圈低到腰部,另一圈藝術性地繞上她的卷髮。

  「你美的像女神一樣,」她的妹妹高興地評論,祝賀性地舉高酒杯,「祝你好運,親愛的。我敢打賭,一旦邁肯看到你和你的衣服,他肯定把持不住。」

  ☆☆☆

  從邁肯和傑頓.肖恩攀上關係那天起,傑頓就不遺餘力地邀請他參加各種各樣的社交聚會。經過長時間的訓練教導課程,邁肯終於能在肖恩所處的上流社會中自如表現。要成為上流階層的一員,光是衣著和舉止是不夠的,還需要握權的姿態,自信及外露的優越感,還有高雅的氣質,這個邁肯永遠也做不到。

  幸運的是,金錢在美國幾乎萬能。紐約的上流社會雖然也有排外現象,但對富豪卻大開方便之門。只要一個人口袋鼓鼓塞滿錢,大門到處為他敞開。但女人就沒那麼幸運了。如果一個女繼承人出生不良好,不管她多有錢,都不可能被紐約的社交界接納。

  經歷過挑剔的紐約舞會氛圍後,邁肯更享受眼下這輕鬆的聚會方式。他跟傑頓說到這個,引來朋友的輕笑。

  「英國就是這樣,」傑頓說,「毫無改進。反正也沒人剝奪英國人的頭銜,他們就樂得自由自在。可是在紐約,一個人在社交圈的地位根本不穩定,想知道的唯一方法就是,有多少名單上印有你的名字。委員會名單,賓客名單,會員名單,邀請名單……」

  「有哪種名單上沒你的名字的?」邁肯曾問過他。

  「上帝,沒有。」傑頓自嘲地微笑,「我是肖恩家族的,人人都想認識我。」

  兩人並排站在舞廳的盡後頭。室內充滿玫瑰、鳶尾花、百合的香氣,是剛從花園裡摘下來放到水晶花瓶裡的。靠牆的是一排壁龕,整修成小排椅凳,貴婦和壁花們聚紮成堆。音樂從二樓的陽台上飄過來,樂隊頂上方是綠色籐蔓植條。和第五大道的舞會相比,現在的這個雖不及前者奢華,但卻值得稱讚。虛偽的華麗和樸實的盡心有鮮明對比,他這麼想著。而愛琳的出現讓他所有的念頭都打斷。

  她真是明艷動人,漆黑烏髮上點綴著白色的珍珠,嬌好的身段裹在藍色長裙裡,胸部呼之欲出。兩邊的手腕上各繞著一圈白色玫瑰花苞蕾。她伸開手臂,熱切歡迎進來的每個客人。她的微笑就像一道魔法。邁肯看著她,注意到某些不同之處,先前碰面時沒有看到的不同之處……她走路的姿態和以往不同。以前她橫衝直撞地像個小女孩,而現在愛琳移動的步伐就像優雅掠過水面的天鵝。

  愛琳的出現捕獲住了不少人的眼光,顯然邁肯不是唯一一個注意到她曼妙身姿的男人。不管她看上去多冷靜,可私底下一樣淫蕩。邁肯真想大步上去把她拉到一個黑暗的地方。他想把她頭髮上的珍珠扯下來,嘴唇蓋上她的胸,深深迷醉於她的體香。

  「真漂亮,」傑頓評論到,跟著他的眼光看去,「可你能找到同樣有吸引力的女人—而且還要年輕點—紐約多的是。」

  邁肯輕蔑地看他,「我知道紐約都有什麼樣的人。」他的目光返回到愛琳身上。

  傑頓微笑,慢慢轉動指間的酒杯,「我不敢妄定說所有的女人都一樣,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她們的本質大多相同。究竟是為了什麼原因,讓眼前的這位和其他人都截然不同呢?難道僅僅是因為你得不到她?」

  邁肯不屑回答他的問題。任何人—包括肖恩在內—都不會明白。事實是他和愛琳從來沒有分開過—他們住在世界的兩端,又因命運的捉弄再度重逢。他一直都擁有著她……她是他永久的折磨。她該為此付出代價,就像他當年付出過一樣。

  他的思緒中斷,因韋斯特克裡夫爵爺走過來。和大多數紳士一樣,韋斯特克裡夫今晚穿著正統的黑白兩色,時髦的寬直裁剪外套,筆挺的褲子。他體格相當結實,說話直截了當,不玩口蜜腹劍那套。他酷似老伯爵的外表讓邁肯湧起一陣恨意。但話說回來,沒有幾個貴族能待昔日的僕人視上賓—邁肯的確欽佩他。

  韋斯特克裡夫問候兩人,表情雖然不是特別友好,至少還算愉快,「晚上好,」他低聲說,「先生們,還盡興麼?」

  「很好,」肖恩誠摯開口,感謝似地舉起杯,「波爾多葡萄酒簡直棒透了,爵爺。」

  「太好了。如果你喜歡,酒窖裡還多的是美酒等你品嚐。」韋斯特克裡夫看向邁肯,「您覺得如何,先生?初次參加石字園舞會有何感想」?

  「從窗的另一端看的確有所不同。」邁肯坦誠回答。

  韋斯特克裡夫不情願地擠出勉強的微笑,「從馬廄到舞廳的路的確有點遠,」他承認,「不是人人都可跋涉到終點。」

  邁肯都沒注意聽他的話,他的注意力都被愛琳吸引住了,還有那位剛來的客人。

  看來這客人是獨自來的,他35歲多點,長相英俊,外表可以媲美傑頓.肖恩。不過傑頓是耀眼的金黃,這位男子是金白色……頭髮淡金,眼神銳利。他和愛琳站一起,一深一淺,十分登對。

  韋斯特克裡夫跟著他看過去,「那是聖爵士,」他低聲說,「我家的朋友,愛琳很信賴他。」

  「看來的確如此。」邁肯說,注意到兩人之間的親密。他內心湧起嫉妒。

  韋斯特克裡夫繼續侃侃而談,「他們認識到現在也有5年多了。我妹妹似乎對聖德裡偏愛有加—我很高興,畢竟我希望她能找到幸福。」他彎腰致敬,「請隨意,先生們。」

  傑頓微笑注視伯爵離開,「韋斯特克裡夫是個難纏的傢伙,」他嘟噥,「看來他在警告你離他妹妹遠點,邁肯。」

  邁肯冷冷回看他,他已經習慣傑頓時不時試探他自持力的舉動,「韋斯特克裡夫該下地獄,」他切齒,「還有那個聖德裡。」

  「看來你是準備比賽咯?」傑頓喃喃低聲。

  邁肯揚起一邊眉,「聖德裡認識愛琳小姐不過5年,沒資格說已經擁有她。我也不會稱之為比賽,從任何角度來說都是如此。」

  「只是沒有公開說擁有她而已嘛,」傑頓改口。

  邁肯搖搖頭,無力地微笑,「據我所知,肖恩,這是個唯一的借口。」

TOP

  第八章

  愛琳的一生中,很少有人能讓她信賴地可以稱之為愛。英俊的亞當.聖德裡爵士就是為數不多的幾人之一。這是一段純然的友情,不夾雜任何性愛成分。但過去5年來也引起了不少流言蜚語。因為她和亞當之間這段曖昧不明的羅曼史,讓很多人望足卻步,可這正好合了愛琳的意。而亞當站在自己角度而言,也欣然任由別人造他們倆的謠,至少可以阻止其他更惡意的中傷。

  愛琳從未把亞當往性伴侶的方面想,從沒想過。但她知道,有些人還是會在背後猜測他們倆的關係——這位魅力無邊的男子的確擋住了很多人的道。有誰能跟這位英俊多金的紳士媲美呢。亞當有魅力,智慧和善心,不管他的外表如何,至少內心非常優秀。而事實所見,他的外型也一樣俊美,濃密的白金色頭髮,深邃的灰色眼眸,還有瘦削、保持良好的體形。

  愛琳和亞當在一起的多數時間裡都非常快樂。他總能讓她開懷大笑,讓她思考,他還能明白她沒說出口的話。沒有人能像亞當那樣,帶她走出情緒低潮。同樣,偶爾的情形下,她也能這樣幫助亞當。「有時候你讓我覺得自己像個男人。」有次她這麼說過,然後大笑。而他則以明亮的眼神微笑回應。

  「不會,只是你是個太過完美的女人。」

  「離完美還遠著呢。」她喃喃地說,想起腿上大片厚厚密佈的傷疤。

  亞當沒有說什麼老生常談的話,只是一直握住她的手。兩人認識不久後,她就告訴了他那場災難。真是奇怪,她保存這個秘密已經好多年……可是卻沒有對亞當隱瞞。她也跟亞當說起她和邁肯的禁忌之戀,還有她送走他的細節。亞當就是會靜靜地聆聽,理解,並報之以同情和憐憫。

  愛琳露出不自然的禮節性微笑,抓住他的手,「我需要你,亞當。」

  他看向她神采熠熠又略帶緊張的臉,「怎麼了?」

  「邁肯,」她低聲地說,「他回來了。」

  亞當難以置信地搖搖頭,「回石字園來了?」看到她肯定的點頭,他吹聲口哨,「好個上帝。」

  愛琳的笑容在發抖,「他就在這裡—和美國人一起來的。」

  「可憐的甜心,」他同情地說,「你的厄運成真了,來吧,我們到花園去說。」

  她很想去,但她遲疑,「我得留下來招呼客人。」

  「可這個更重要啊,」亞當提醒她,邊把她的手挽到自己臂彎裡。「只要幾分鐘——在別人還沒發現你消失前,我就把你送回來了。來吧。」

  他們走到石砌的陽台,陽台和房間隔著一排敞開的法式長門,新鮮空氣緩緩流通。愛琳說的很快,他仔細地聽著。亞當停在敞開的門前,向裡張望,「告訴我,他是哪一個。」他低聲說。

  愛琳幾乎不用往裡看,就能清晰辨認出邁肯的身形,「在那兒,我哥哥正在和他說話,金色頭髮旁邊那個。」

  亞當小心地看過去,然後轉向愛琳,下了公正評論,「非常不錯,如果有人喜歡沉思型男人的話。」

  愛琳快要抓狂地露出微笑,「有誰不喜歡這一型的?」

  「我啊。你太容易StormundDrang,親愛的——以後我會給你介紹幾個更輕鬆型的。」

  「什麼是SturmundDrang?」

  「哦……看來有空我得教你點德語了。意思是容易多愁善感—文學術語來說就是,『暴風驟雨』。」

  「是啊,可沒什麼比暴風雨更讓人興奮的了,不是嗎?」愛琳可憐兮兮地問。

  亞當露齒一笑,把她拉進旁邊的躺椅。「那是因為你躲在舒適堅固的屋子裡看,所以才感覺興奮。」他們坐下,他握住愛琳的手,「告訴我,甜心,該拿你的問題怎麼辦呢?」

  「我也不知道。」

  「邁肯有說過想幹嗎嗎?」不等她回答,亞當就自言自語起來,「沒關係—我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問題是,他會用強的嗎?」

  「不會,」她立刻回答,「不管邁肯變化有多大,他絕不會這麼做。」

  亞當看起來略微放鬆了點,「這是好消息。」

  「我很害怕,亞當,」愛琳輕聲低語,頭靠上他的肩,「不是怕現在的事,也不是怕以後幾個禮拜的事……我是怕以後,邁肯再次離開以後。上一次我熬過來了,可是我不知道這次是不是熬得過來。」

  他的手臂圍住她,輕聲安撫她,「會的,你會的——我會在這兒陪你。」他停下好一會,繼續開口,「愛琳,接下來我要說的話有可能會嚇到你……但我最近一直在想,而現在說出來應該會比較合適。」

  「什麼事?」

  亞當低頭看她,他們的鼻尖幾乎碰在一起。他笑起來,灰色的眼睛好像月光般閃亮,「我們是好夥伴,甜心。過去的5年裡,我們知己知彼,而我對你的愛慕勝過世界上的任何人。我可以花上數小時例舉你的美德,不過你早已經擁有了。所以我的建議是——我們可以繼續相處,只要做點小小改動就行。我想娶你。」

  「你喝酒了嗎?」愛琳問,他大笑。

  「考慮一下——你將會是瑪士萊的女主人。我們會成為罕見的一對,真正喜愛對方的夫妻。」

  她困惑地瞪著他,「可是你從來沒想要——」

  「不。我們能在婚姻裡找到契合點。友誼在某種程度上更勝過愛情,愛琳。我是個很傳統的人—婚姻和激情分離是明智之舉。我不會責備你出去尋歡,你也不會責備我。」

  「但我絕不會出去找情人,」她喃喃,「任何看到我腿的男人都不會和我做愛的。」

  「那就別讓他們看見,」亞當墉懶回應。

  她懷疑地看他一眼,「可我怎麼——」

  「想像一下吧,親愛的。」

  他眼裡的邪惡讓她臉紅,「我以前從沒考慮過這個可能性。這太奇怪了,而且好尷尬——」

  「這只是簡單的後勤學,」亞當嘲諷似地提醒她,「回到我的建議上來——你願意抽空考慮嗎?」

  她搖搖頭,不情願地微笑,「以這事而言,我可能太循規蹈矩了點。」

  「該死的規矩,」亞當吻吻她的髮,「你心碎的時候,我會幫你修補。晚上我可以幫你按摩雙腿,還會像老朋友般抱著你,如果你厭倦了英國的風景,我就帶你去更美的地方。」

  愛琳靠在他的外套下微笑,「給我一點時間考慮好嗎?」

  「要多久都行。」亞當突然直起身,但手臂仍圍著她,輕輕在她耳朵邊說,「Sturm先生往這邊來了,Drang小姐。你想怎麼樣——留下還是離開?」

  愛琳輕輕離開他,「留下,」她低語,「我能對付他。」

  「這句話可以用做你的碑文,」亞當打趣道,雙唇輕點她的臉頰,「好運,甜心。需要幫忙就大叫一聲。」

  「走之前你不想見他嗎?」她問。

  「上帝,才不要。慢慢放養你的龍吧,小姐。」他說,令她忍俊不禁。

  ☆☆☆

  愛琳自躺椅上抬起頭,看著邁肯走近,他高大的身軀像一片陰影遮住光線。亞當對邁肯的評論不太確切——他看起來不像龍,更像惡魔,如果加上長叉就更完美。高個、嗜血、陰鬱雙眼,穿著黑白禮服的惡魔。他如常地奪走她的呼吸。愛琳因自己克制不住想碰他的渴望而震驚。自年少時就是這種感覺,狂野而眩暈的興奮,她永遠不會忘記。「邁肯,」她摒住呼吸,「晚上好。」

  他在她面前停下,迅速看一眼剛才亞當離開的門口,「他是誰?」他問,而她懷疑其實他早就知道。

  「聖德裡爵士,」她低聲說,「一個很好的朋友。」

  「只是朋友?」

  十分鐘前,愛琳會毫不猶豫地回答是。可剛才亞當已經向她求婚,她苦苦思索片刻,終於決定說實話,「他想要我嫁給他。」

  邁肯的表情還是空邊,但眼裡掠過一絲危險的光,「你怎麼說?」

  愛琳看著他站在自己面前,半在明,半在暗。她感到自己身體的變化,肌膚在藍色絲裙下麻癢,乳尖已經硬挺。胸口和腹部掠過暖流,好像有人在上面溫柔的呼吸。「也許吧。」她聽到自己低語。

  邁肯走近,無言地伸出手。她任由他拉近自己,修長的手指握住玫瑰花蕾下的手腕。她的手腕柔順易曲,他的大拇指輕柔地滑過她的掌根,她的心幾乎都停止跳動。雖然兩人的手都隔著手套,他指下傳來的熱力仍讓她脈搏狂跳。

  「邁肯,」她輕聲問,「為什麼你不告訴我一聲,就突然回到石字園呢?」

  「說與不說,對你來說也沒什麼分別。」

  謊言就這樣流暢地滑出口。任何人都會相信他的話,但她不會。沒有分別?她想著,笑容在憤怒和痛苦間徘徊。多少個雨天和孤寂的夜晚,她一直在渴望著他。高燒得神志不清,一腳踏進鬼門關時,她一直念著他的名,乞求他,夢見他緊緊擁著她,「當然有分別。」她說,露出刻意的歡快笑容,撇開以往的記憶,「畢竟,我們曾是朋友。」

  「朋友,」他面不改色地重複。

  愛琳小心地掙脫開他的手,「怎麼了,是啊,很好的朋友。我一直在想,你離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變成現在這樣。」

  「現在你知道了。」他的臉僵硬,「我也想知道……我被送到布里斯托後,你出了什麼事?我聽說你生了一場——」

  「別談我的過去吧,」愛琳迅速打斷,露出微笑,「很沉悶的,我說真的。我更想聽聽你的故事。告訴我吧,就從你在紐約落腳開始講起。」

  她目光裡有絲討好的意味,邁肯有趣地想著,好像明白她想刻意保持距離地與他調情,因此總得找些沒意義的話題。「這好像不是舞會上該談的話吧。」

  「哦……那我們去客廳談?去橋牌室談?不行?上帝,我真的很想知道。那……我們出去邊走邊說吧。去馬廄那裡,馬兒們會靜靜地聽你講故事,不會編派謠言的。」

  「你能撇下一屋客人麼?」

  「嗯,韋斯特克裡夫能應付得來。」

  「讓看護陪著你怎麼樣?」他問,一邊已經引她走向舞廳口處。

  她的微笑瞬間乾澀,「像我這樣年紀的女人已經不需要看護了,邁肯。」

  他慢條斯理地瀏覽她的全身,「也許你的確需要一個。」

  他們走到戶外,穿過花園,走進馬廄的後門。馬廄的前面是馬具室。邁肯離開石字園很多年,但馬廄幾乎沒什麼改變。愛琳在想,他也許很高興很看到熟悉的場地。

  他們停在馬具室,牆上掛著各種馬具,馬鞍、馬勒、絞索、護甲、皮革製品。馬伕用的工具放在木箱裡,乾淨整潔。屋裡充滿著馬匹和皮革的味道。

  邁肯慢慢走到馬鞍前,輕輕撫摸保養有加的表面。他的黑色頭顱低垂,似乎陷入回憶。

  直到他的目光回到愛琳身上,她才開口,「你是怎麼在紐約開始的呢?」她問,「我本來以為你會找個和馬匹有關的工作。你怎麼會去做船夫?」

  「剛開始我能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在碼頭搬貨。那時候我對船還沒概念,但是學到用拳頭才能站穩腳跟。大多數時間裡,碼頭工人靠打架來決定誰得到工作。」他停頓,坦白地補充,「我馬上就學會怎麼爭取到機會了。最終我買了一艘船,從斯坦頓島來回運客,我的船速度最快。」

  愛琳認真地聽著,慢慢瞭解那個原本胸無大志的男孩如何變成面前的冷硬男子。「那時候有人幫助你嗎?」她問。

  「沒有。」他手指掠過一排編織帽,「很長時間我一直還當自己是個僕人—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成為別的什麼。過了一陣後,我意識到其他所有的船工都比我有野心。他們跟我提約翰.雅各布.阿斯特的故事—你聽說過他嗎?」

  「恐怕沒有,他是和肖恩家族並駕齊驅的人嗎?」

  她的問題引得邁肯爽朗大笑,潔白的牙齒在黝黑的臉上閃閃發光,「他比肖恩家族更有錢,不過傑頓死也不會承認的。阿斯特是屠夫的兒子,他白手起家,靠皮毛業發家。現在他在紐約做不動產生意,身價大概至少1千5百萬美圓。我曾見過他—跋扈的小個子,連英語都不會說—卻讓自己成為世界的首富之一。」

  愛琳的眼睛瞪大了。她聽說過美國工業蓬勃發展,財富迅速增長的事。但一個人—幾乎是一無所有的下等人—居然獲得巨額的財富,簡直不可思議。

  邁肯似乎明白她在想什麼,「在那裡,一切皆有可能。只要你願意付出,就可以賺很多錢。美國人不管你是平民或貴族,只認錢。」

  「你剛才說『只要你願意付出』,是什麼意思呢?」愛琳問道,「你付出了什麼?」

  「我必須要超過別人,我學會了漠視自己的良知,以自己的興趣為中心。最重要的是,我學會了只能關心自己,不要關心別人。」

  「你不會真的這樣。」她說。

  他的聲音非常輕柔,「勿庸質疑,小姐。我不再是你認識的那個男孩,自他走出石字園那天,他就已經死了。」

  愛琳無法接受。如果那個男孩已經消逝,她內心重要的部分也會隨之死去。她轉向最近的一面牆,隱蓋住內心呼之欲出的憂心,「別這麼說。」

  「這是事實。」

  「你好像在警告我離你遠點。」她的聲音濃重。

  愛琳沒有看到邁肯靠近,但他突然就在她身後。雖然身軀未接觸,但她已能精確感知他的熱力和輪廓。她內心的生理飢渴開始攪動,感覺自己因慾望而虛弱,想靠住他,引他的雙手摸上自己的身體。跟他單獨出來是個爛透的主意,她想著,輕輕閉上眼。

  「我是在警告你,」邁肯柔聲說,「你可以叫我離開石字園。告訴你哥哥,說我冒犯了你。我馬上就走,愛琳……只要你動動嘴就能辦到。」

  他的嘴近乎貼上她的耳朵,呼吸軟軟地像把扇子。

  「如果我不呢?」

  「那我就帶你上床。」

  愛琳驚呆地看他,「什麼?」

  「你聽見了。」邁肯靠過來,雙手分置她的兩側,手掌穩穩貼上古舊的木桌。「我會佔有你,」他說,聲音裡混合軟軟的威脅,「向你保證,絕對和聖德裡紳士般的做愛方式截然不同。」

  這句話在黑暗中鏗鏘有聲。邁肯緊張地端詳她,看她是否反駁他的猜測。

  愛琳沉默,不能讓他覺察到任何不對,這樣她的秘密會暴露無疑。寧可讓他相信她和亞當是情人,也好過讓他猜測究竟為什麼她獨身這麼久。

  「你……你一向不浪費時間,是嗎?」她試探地問,困惑地看著他,腹部湧過熱熱的,針扎般的痛楚。

  「我覺得光明正大警告你會比較好。」

  此刻兩人之間有著一股奇妙的親密氛圍。她臣服在那雙藍綠色的雙眼中,感覺這一切都不像是真實的。「你不會對任何女人用強,」她喃喃,「不管你變化有多大。」

  邁肯冷靜開口,眼神在冰和火之間流連,「明早前,你若還不讓我離開石字園,就意味著允許我上你的床。」

  愛琳徹底被複雜的情感所困惑……煩惱,娛樂,消遣……還有讚賞。曾經服侍別人的男孩此刻已是純然自傲的男子,而她也愛上他的自信。如果換個場合,她會熱切地滿足他對她的渴望。如果——

  邁肯的手指碰到珍珠鏈,她的思緒突然變的空白。他將重量支於一腿,另一腿輕柔貼住裙子。僅僅是這樣衣著全在的接近,愛琳已經感到自制力開始粉碎。她吸進了他的味道—科龍水的香氣,刮鬍皂的味道,還有只屬於他的清新、陽光、男性的氣質。她深深地呼吸,身體開始輕顫回應。

  邁肯身體前傾,將她釘在牆上,令她驚愕。他空下的手滑到她的後頸,戴著手套的大拇指和食指固定住她的後腦。本可以抗拒的愛琳卻放棄舉動,只是被他舉著懸在牆上,因興奮,渴望和驚慌而全身無力。

  「叫我放手。」邁肯喃喃,似乎期待她的掙扎,或是希望她有所動作。她沒有反抗,讓他更為興奮。他在她唇上熱燙地呼吸,她的身體開始緊縮。「快說,」他催促著,一邊把頭壓上她。

  以往所有的回憶,熱切的吻,苦惱的嚮往,都化為慾望的呼喊。她在邁肯熱辣嘴唇下呻吟。吻剛開始時近乎猛烈,而後轉為貪婪,狂喜的膜拜。他的舌頭長驅直入,強壯而肯定,她因歡愉而喊叫出聲,聲音被他的唇蓋住。邁肯曾教過她如何接吻,他如今依舊知道如何喚起她。他停下來開始戲弄她,以唇,牙齒,舌頭舔弄,然後深深進入,以強力的侵佔性的吻覆蓋。他的手指從她的頸背滑到脊椎底部,她更緊地依偎向他。愛琳反射地弓起身體,他的手掌移到她的臀部,並壓向自己的腰部。即使隔著層層的衣物,愛琳依然可以感覺到勃起的堅硬輪廓。

  熱吻引起的歡愉幾乎讓人把持不住。如此驚人,如此強烈,如此迅速……

  邁肯突然粗啞地呻吟,抽離開她。

  愛琳看著他,靠回背後的牆,雙腿顫抖。兩人都長長地呼吸,大力地吸進空氣,未盡的激情強烈地彷彿在空中形成蒸騰的熱氣。

  邁肯最終調整住自己,「回屋裡去,」他啞聲命令,「趁我還沒改變主意前。好好想想我先前說的話。」

  ☆☆☆

  愛琳花了好幾分鐘才回到舞會。她小心地壓制住內心的喧囂,換上和藹可親的女主人外表—親切地問候客人,技巧性地引入話題,開懷大笑,似乎沒人注意到她的異常。只有馬克斯,自舞廳另一頭銳利地看看她。在哥哥的審視下,她才意識到自己的雙頰因先前的激情仍舊紅暈滿面。當然還有亞當也注意到了,他從左邊冒出來,關心地看著她。

  「我看上去還好嗎?」她對他低語。

  「撇開你一向美麗的外表來看,」亞當說,「你似乎在臉紅。你們倆出了什麼事?談過話了嗎?」

  比談話更離譜,她悲哀地想著。那個吻……熱烈程度她畢生都沒經歷過。多年的渴望與夢想,都化做純然的肢體接觸。她的膝蓋仍癱軟地幾乎彎倒,都因為那股不能漠視的沸騰激情。

  那個吻裡夾帶的渴望,似乎刻意要發掘多年後兩人之間究竟有幾許變化。邁肯毫不掩飾面前的危險,而愛琳似乎也已經決定要作出錯誤的抉擇,所有的冒險只為平息自己對他的嚮往。

  「亞當,」她低聲說,沒有看他,「如果你明知某樣東西對你有害,你還會不顧一切想得到它嗎?」

  他們慢慢沿著舞廳外的小徑散步。「當然會,」亞當回答,「生活中所有愉快的事說不定哪天就是壞事——可做到底後可能會發現其實結果會更好。」

  「你的話幫不了我的忙。」

  「或者你是需要某人幫你做決定?這麼說可以減輕你的內疚感了嗎?」

  「是啊,的確如此,可是沒人能幫我呀。」

  「我來。」

  她大笑,「亞當……」

  「只要你願意,我來幫你決定。現在感覺好點了吧?」

  「沒有,而且更害怕了。你是我的朋友,應該制止我做出後果嚴重的傻事。」

  「你已經身處災難裡了,」他指出,「而且現在你還樂在其中。」

  「上帝,」愛琳嘀咕著,輕擠他的手臂,「你簡直危言聳聽,亞當。」

  「我盡力。」他喃喃說,微笑看她。

  ☆☆☆


  傑頓離開主屋,漫步到花園,園內的石板小徑旁栽種著紫衫。他本以為外面的新鮮空氣可以令他遠離誘惑。夜色還早,不能喝得太快。再遲點,等客人們都去休息了,他就可以開懷酩酊。但是,但是,他還得再熬那麼幾個小時。

  園內支起的火把提供微弱的光線。傑頓無目的地閒逛,走到噴泉邊的一塊空地。讓他吃驚的是,一位女子已先他來到,而且看上去正非常享受遠處舞廳飄來的樂聲。她輕聲哼唱,夢幻般地滑動步伐,手裡端著酒杯。傑頓仔細打量後,才看清這不是一位姑娘,而是身材嬌好的漂亮女士。

  她一定是僕人,他猜測,注意到她的衣服老舊,頭髮也鬆鬆的綁在背後。也許還是個偷了酒的女僕。

  她的樣子像極了辛杜瑞拉,只不過還沒到舞會時就丟失了舞裙。傑頓輕笑,暫時忘卻了再喝一杯的主意,慢慢地靠近,噴泉的流水聲掩蓋住他的腳步聲。

  女郎轉到半圈,突然看到他並僵住。

  傑頓姿態優雅地點頭示敬,眼角有著促狹。

  她迅速恢復,直視他。嘴角浮現悲傷的微笑,眼睛在火把照耀下閃光。雖然她沒有那種古典美的氣質,但身上有種不可抗拒的東西……一種女性的溫柔活力,他以前從沒遇到過。

  「好了。」她說,「如果你還有一絲仁慈,請忘記剛才看到的一切。」

  「我的記憶力跟大象一樣遲鈍。」他假假地道歉。

  「真受不了你,」她說,然後開懷大笑。

  傑頓一剎那就迷惑了,腦裡閃出幾百個問題,她是誰,幹嗎在那兒,茶裡喜歡放糖嗎,會不會像小女孩那樣爬樹,她的初吻是怎樣的……

  熱切的好奇讓他自己困惑不已。因為通常他最煩人家問一大堆問題。傑頓不確定自己該開口說什麼,改之以謹慎的靠近。她有點僵硬,好像不習慣和陌生人共處。他靠近她,看到她的身材更好,鼻子略微有點長,嘴唇柔軟,形狀優美,眼睛是……綠色,也許……深不可測的熱情之色。

  「有舞伴時,華爾茲跳起來更容易,」他邀請,「想試試嗎?」

  女郎站在他面前,彷彿突然感覺自己在陌生的地方和友好的陌生人在一起。輕柔的樂聲在空中飄蕩。長久後,她搖搖頭,露出抱歉的微笑,並給自己找個台階下,「我的酒還沒喝完呢。」

  傑頓緩緩接過她手中近空的杯子。她無言地屈服,雙眸緊緊鎖定他。傑頓將杯子舉到唇邊,熟稔地一飲而盡,然後將它放在噴泉邊。

  她無聲的輕笑,責備似地晃晃手指頭。

  傑頓注視著她,感覺胸口發熱。上次出現這樣的情形,是他得了結喉炎那時,護士強迫他吸進一罐子的草藥氣味。在近乎窒息好幾個小時後,他終於得以呼吸,那種解脫感深深銘刻在心。奇怪的是,現在也有同樣的感覺……解脫感,雖然他還不十分確定。

  他伸出手,手套早就在進園的路上脫掉。他將手掌朝上,靜靜地發出邀請。

  看來她舉棋不定。她看向其他地方,牙齒咬住下唇苦苦思索。正當傑頓以為她要拒絕時,她突然伸出手,溫暖的手指與他交纏。她的手纖小,像只小鳥,而當他擁近她時,可以清晰聞到秀髮上的玫瑰花水。她的身材纖細,曲線甜蜜,手指下腰部盈盈一握。眼前此景浪漫動人,而傑頓卻發現自己的身體正以和浪漫不沾邊的慾望開始覺醒,一種渴望女人的衝動。他放慢華爾茲節奏,純熟地帶著她避開凹凸不平的石板地。

  「以前我曾經看到過仙女起舞,」他說,「每次喝完整瓶白蘭地後就如此。但這還是頭一次看到活生生的景象。」她想轉變方向,他輕柔制止,「不,讓我來帶著你。」

  「我們都快踩到路邊了。」她抗議,因他技巧性地拉回而微笑。

  「沒有踩到啊。」

  「頑固的美國人,」她說,皺皺鼻子,「我不該和一個相信仙女的人跳舞的。你妻子肯定會有想法的。」

  「我沒有妻子。」

  「不,你有。」她指責地微笑,好像剛抓到一個撒謊的學童。

  「你為什麼這麼肯定?」

  「因為你跟美國人一起來的啊,除了邁肯先生以外,所有人都結婚了,而且你不是邁肯先生。」

  「那群人裡還有個美國人沒結婚呢,」傑頓懶洋洋地陳述,放開她的腰,帶她轉圈。旋完後手掌再度貼上她的背,微笑看她。

  「是的,」她回答,「那應該是……」

  「肖恩先生,」傑頓幫忙,她的話音消失。

  「哦……」她睜大眼睛看他。若不是他扶著她,恐怕她已經踉蹌跌倒,「我還想著要離你遠點呢。」

  他露齒一笑,「你在說誰?」

  她忽視他的問題,「我相信那些傳聞有可能是真的——」

  「的確不假,」傑頓沒有羞愧之色。

  「這麼說你是個浪子了。」

  「而且是最壞的那種。」

  她推開他,大笑,「至少你很誠實。好了,我該走了。謝謝你陪我跳舞……感覺很棒。」

  「別走,」傑頓的聲音溫柔而渴求,「等等,告訴我你是誰。」

  「你可以猜三次。」她說。

  「你是個僕人?」

  「不是。」

  「你不可能是瑪登家的人—跟他們長得一點都不像。你是村裡的姑娘?」

  「不是。」

  傑頓沉思片刻,突然想到,「你不是伯爵的情婦吧?」

  「不是。」她甜甜一笑,「三次都猜完了,再見,肖恩先生。」

  「等等——」

  「別在草地上和仙女跳舞,」她告誡他,「地面潮濕,會弄壞你的鞋。」

  她轉身離開,只留噴泉邊的空杯在此。傑頓露出好玩的微笑。

  ☆☆☆

  「他說什麼?」奧莉維亞命令似地問,兩腿盤坐在愛琳的床邊,差點沒翻下來。這是兩人的習慣了,舞會一結束,她就跑到愛琳房裡打探最新的八卦。

  房間正中是個大浴缸,此刻愛琳正縮進騰騰的熱氣中享受。雖然水溫挺高,但很顯然這不是她臉紅的唯一原因。她看看妹妹難以置信的臉,又看看菲科斯太太張大的嘴巴,忍不住笑出聲,「他說,如果明天還能留在石字園,那就會帶我上床。」

  「邁肯有說他愛你了嗎?」奧莉維亞急切地問。

  「上帝,沒有。」愛琳乾澀回答,在水下伸展疤痕密佈的雙腿。「邁肯雖然對我有興趣,但和愛無關——事實非常明顯。」

  「可……可是如果一個男人如果提出要……要……」

  「看來邁肯的確如此。」

  奧莉維亞困惑地搖頭,「從沒見過這麼自大的人!」

  愛琳的嘴角揚起一抹淺笑,「從好的一面來看,也可以稱之為取悅啊。」髮髻上的一縷髮絲掉落,她伸手把它撩上去。

  奧莉維亞突然大笑起來,「老天,他甚至還冒險地先來警告你。」

  「我倒覺得他簡直傲慢太過了,」菲科斯太太說,將折疊好的毛巾搭在浴缸邊上,「我去和他談談。」

  「不,不,別跟他說這個,」愛琳急忙說,「你不能說。這不過是個遊戲,我想應該會開心的,只要……」

  女管家震驚地瞪著她,「我的好小姐,你莫不是失去理智了不成?這哪裡是個遊戲,你和邁肯之間的感情太深,彼此傷害也太多。如果你還沒準備好迎接後果,小姐,那就別以這樣的方式跟他開始。」

  愛琳被動地沉默著,站起身接過菲科斯太太遞來的厚毛巾。她從浴缸裡站出來,菲科斯太太幫她擦乾腿。她瞥向妹妹,奧莉維亞突然移開目光,瞪向壁爐。她不怪奧莉維亞刻意避開的動作。雖然過去這麼多年,愛琳自己也會被自己的腿嚇倒。

  事情過去12年,她的記憶也只有零星。她只知道,如果沒有菲科斯太太,她肯定已不在這世上。從倫敦來的醫生說愛琳已經沒救,但女管家派了個馬伕到鄰村請了一個草藥師。確切說,是個白人女巫,聲稱手裡有靈丹妙藥,村裡的人對她又敬又怕。

  當這位中年婦女衣衫襤褸,一手拿銅壺一手拿草藥地走進屋時,遭來馬克斯的強烈反對,因為他是不折不扣的現實主義者,不信鬼神這一套。那時愛琳已經危在旦夕,對女巫一點印象也沒有,不過後來奧莉維亞繪聲繪色的描述極大滿足了她的好奇心。

  「我還以為馬克斯會直接把她拉出去,」奧莉維亞興致勃勃地跟愛琳說,「他就睡在你的門口,打算陪你撐過最後幾個小時。這個女人就不帶畏懼地直接走過去—她根本沒他的一半重—然後告訴他,她要進去看你。我和菲科斯太太求了馬克斯一早上,讓他放她進去,畢竟這對你沒什麼害處。但他就是不同意,而且還在她的掃帚上大做文章,說了很多不敬的話。」

  「那個女巫一點也不怕他嗎?」愛琳問,她知道哥哥恐嚇別人的樣子可是很駭人的。

  「豈止是不怕。她還告訴他,如果再不讓她進屋,她就要給他施咒。」

  愛琳露齒一笑,「馬克斯從來不信什麼魔法巫術的—他太現實了。」

  「是啊,但是他畢竟也是個普通人。而且那個女巫威脅所要施的咒語好像是要讓他……讓他……」奧莉維亞開始大笑,前伏後仰,「失去男性能力。」她笑得喘不過氣來,「馬克斯嚇得臉色泛白,後來他跟她談判了很久,他說她只能在你房裡停留一個小時,而且他必須全程陪護。」

  奧莉維亞跟她形容過那幕場景,藍色蠟燭……圍在她床邊繞成圈……女巫在行儀式上撒出的東西,整個房間都是辛辣的嗆味。

  讓所有人驚奇的是,愛琳活過來了。次日早晨,她身上覆蓋的草藥都清洗掉後,身上的傷口奇跡般不再潰爛,變得乾淨而開始癒合。不幸的是,女巫雖然本事高超,但也沒能消除掉腿上的傷疤,那大片厚重的紅色疤痕從愛琳的腳踝處一直延伸到大腿根處。她的腿慘不忍睹……無法用言語形容。雙腳可以包在皮鞋裡,外表也看不出什麼端倪。但上面的大片皮膚組織已經嚴重破壞,疤痕癒合後收縮皮膚,影響到皮下的肌肉和肌腱活動。她剛下床後的幾天裡,走路簡直是受罪。自那後,她就一直要用藥油塗抹在身上以軟化疤痕,而且還要適當運動,盡可能地伸縮雙下肢。

  「如果你把腿受傷的事告訴邁肯會怎樣?」菲科斯太太問,幫愛琳套上白色睡衣,「他會怎麼反應?」

  她套上睡衣,包裹住殘缺的軀體,上半身是潔白光滑的美景,而下半聲是觸目驚心的扭曲紅色。

  「邁肯忍受不了任何瑕疵,」愛琳說,坐進椅子裡,「他會憐憫我,這和侮辱沒什麼分別,想到這個我就想吐。」

  「這只是你的猜想啊。」

  「你的意思是邁肯不會發現這些疤痕嗎?」愛琳問,因女管家塗抹藥膏的動作而輕微退縮。「你知道他會的,任何人都會的。」

  「愛琳,」她妹妹在床那邊說,「如果有人愛上你,他絕不會只貪圖你的外表。」

  「這不過是童話故事裡的美好願望,」愛琳反駁,「而且我再也不會相信了。」

  房間裡瀰漫著不自然的沉寂。奧莉維亞自床邊起身,坐在梳妝台前。她挑了把梳子慢慢自發尾梳起,開始轉移話題,「你們誰也猜不到今晚發生了什麼事。我到花園裡去透透氣,然後走到噴泉那兒……你知道那地方,那裡可以聽得到舞廳裡的音樂。」

  「你應該進屋跳舞才對。」愛琳說,但奧莉維亞舉手示意她住嘴。

  「不,不,後來發生的事比舞廳裡的更要美妙。那時我手裡拿著杯酒,像個錯亂的舞蹈演員一樣,突然我看到旁邊站著個人,盯著我看。」

  愛琳笑出聲,察覺到故事的有趣,「是我我就會大叫。」

  「我也差點叫出聲。」

  「是男的還是女的?」菲科斯太太問。

  「是個男人。」奧莉維亞轉過身,向她們露齒一笑,「高高的個子,英俊極了,還有一頭最漂亮的金髮。我們還沒相互認識呢,他就拉著我的手,開始跳舞。」

  「老天,真的?」愛琳驚呼。

  奧莉維亞興奮地交叉雙臂,「是的!後來我才知道,我的華爾茲舞伴竟然是肖恩先生,那個我最不想認識的人。哦,他的確是個浪子……可也是個絕佳的舞伴!」

  「他愛喝酒。」菲科斯太太皺起眉,是從僕人的閒聊那裡聽來的。

  「的確如此。」奧莉維亞困惑地搖搖頭,「他的眼睛裡有些東西,好像他已經經歷了任何人任何事,可沒有什麼能真正激起他的興趣。」

  「聽起來跟安伯利大相逕庭,」愛琳小心地評論,想起自己的妹妹對美國人相當反感。

  「截然不同,」奧莉維亞同意,放下手中的銀把髮梳,聲音裡混合著興奮,「可是我喜歡他。愛琳,你得幫我打聽打聽他的事,然後告訴我——」

  「不行。」愛琳故意逗弄似地拒絕,因菲科斯太太按摩腳踝關節而痛地後縮,「如果你想知道肖恩先生的情況,你得自己去找,或者自己去問他。」

  「討厭。」奧莉維亞忿忿地說,打了個哈欠,「也許我會的。」她站起身,走到愛琳面前,在她發頂輕輕一吻,「親愛的,對邁肯要千萬小心。論起玩遊戲,他可比你在行多了。」

  「我們等著瞧。」愛琳回答,引發奧莉維亞的一陣大笑,而菲科斯太太則擔憂地皺起眉。

TOP

  第九章

  長長的舞會過後,石字園的大部分客人們得睡到近中午才會起床。不過還有一部分人會早起去打獵。愛琳邊飲茶,邊微笑看著後陽台上那些早起的賓客們。讓她吃驚的是,邁肯也在其中。

  現在才是破曉時分。空氣清冽凝重,早晨的太陽正無力地托上地平線。愛琳將目光放在戶外桌旁身穿絲袍的肖恩身上,努力不去看邁肯。即便是這樣,似乎也依舊掩蓋不住自己對他的迷戀。邁肯身上有種天生的男子氣概,除了她的哥哥外沒有其他男人有這樣的特質。獵裝穿在邁肯身上非常合身,襯托出他寬寬的肩,深綠色褲子緊貼結實的大腿,下面配一雙黑色長靴。這一身裝束換在任何人身上都普通不過,但穿在邁肯身上,卻是說不出的英挺。

  邁肯似乎感覺到她的凝視,迅速瞥她一眼。他們的目光相遇,激起一股陌生的火花,他強迫自己轉身,和旁邊的一個客人攀談起來。

  愛琳瞪著手裡茶葉散出的熱氣,身體敏銳地繃緊。她的哥哥走上來,詢問她一天的日程安排。

  「在湖邊的帳篷裡用早餐。」愛琳回答,手抓住他寬厚的大掌,「祝你早上過的好,」她愉快地說,「對客人要客氣點。」

  馬克斯微微一笑,低聲開口,「美國人根本不成問題。雖然他們沒幾個會騎馬,不過獵還打得不錯。」他靠近愛琳,等著她看向他,眼睛瞇起,「昨晚你和邁肯消失了1個半小時。你們去哪兒了,幹什麼去了?」

  「馬克斯,」愛琳責備地笑他,「以前你也和女賓客一起消失過啊—而且不止一個—我也沒詢問你上哪兒去了,去幹嗎。」

  「你我不一樣。」

  愛琳感到既貼心又困惑,「為什麼?」

  馬克斯眉頭緊鎖,他的聲音裡有一絲粗魯,「因為你是我妹妹。」

  「邁肯沒什麼讓我怕的。」她說,「我很諒解他,馬克斯。」

  「你瞭解的是過去的他,」她哥哥評論,「但現在的邁肯是個陌生人,你根本不知道他想幹什麼。」

  「別插手了,馬克斯。我不會有事的。我也不希望你像父親那樣干涉,那時候我無能為力,任他妄為,可現在情況不同了。」

  馬克斯一手扶在她的椅背上。他的聲調裡洩露出關心,「愛琳,」他小心地詢問,「你覺得,他想從你這裡得到什麼?」

  答案就在兩人心中。而愛琳知道,她的哥哥不會明白她內心的渴望。「和我從他那裡得到的東西一樣。」

  「你剛才說什麼?」馬克斯瞪著她,彷彿根本不認識她。

  愛琳歎息,瞥了一眼邁肯,他正在和兩個紳士談話。「你是否曾想過,希望能讓過去的時光片刻重來?」她輕聲問,「這就是我要的……回味一下或許存在過的美好時光。」

  「不,我從來不想這個,」他直率回答,「 『或許』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我只認定現在,和未來。」

  「那是因為你的未來沒有局限,」她平靜地說,「但我不一樣。」

  馬克斯的手緊握成拳,「就為這些小小的傷疤?」

  他的問題讓她眼裡閃過危險,「你沒有看到我的腿,馬克斯,你什麼都不知道。從一個遍閱倫敦美女,選伴如選糖的男人眼裡看來——」

  「你是在暗示,說我只注重女人外表嗎?」

  「我很抱歉這麼說,馬克斯,可你最近的女伴—至少4、5個吧—都是胸大無腦型的。當然了,她們的確是美人,可我懷疑,你是否能和其中任何一個真心談上5分鐘。」

  ☆☆☆

  馬克斯站直身,看著她,「這和我們談論的話題有什麼關係?」

  「只是要證明,即使是你這樣的我所認識的最優秀、最有榮譽感的男人,也會受肉體吸引。如果你身旁的女伴姿色泛泛,那麼你就會高談闊論說,其實外表並不重要。」

  「愛琳——」

  「祝你打獵愉快。」她說,「記得我說的話——別插手這事了,馬克斯。」

  她的哥哥歎口氣,去找自己的侍從。

  餐桌吸引了很多獵手,他們聚集在桌旁相互交談分享經驗,而她則微笑愉快地聊天,並時刻感覺到邁肯的存在。客人們在馬克斯的帶領下去打撞球,邁肯向她走來。

  「早上好。」愛琳說,心跳快得超乎想像。她伸出手,因他指尖的碰觸而摒住呼吸。她努力營造冷靜的公式化口吻,「昨晚睡的好麼?」

  「不好。」他的眼睛閃閃發光,而他攫住她手的時間似乎也偏長了點。

  「可能是因為房間不太舒適的緣故。」愛琳把手輕輕抽離。

  「如果我說是,你會怎樣?」

  「當然是給你換個房間。」

  「不用麻煩—你的就行。」

  他的大膽直率幾乎令她錯愕地想笑—已經很久沒有男人讓她這麼吃驚。她也回想起兩人曾經有過的舒適瞬間,並發覺在他的陪同下自己反而可以放鬆。「恐怕我不是個盡職的女主人。」她提醒他。

  邁肯靠近桌子,手支在光滑桌面上。黑色的頭顱傾靠向她,姿態讓她想起某種掠食的動物,「決定好了麼,小姐?」

  她假裝不懂,「決定?」

  「是要我離開,還是留下?」

  愛琳悠閒地以指尖輕劃桌面曲線,胸腔裡心臟狂跳,「留下,如果你願意的話。」

  他的聲音非常輕柔,「那麼你該知道,接下來我要做什麼了?」

  愛琳沒想到邁肯會這麼自大傲慢——或許這也正是她欣賞的地方。兩人之間充滿挑戰的氣氛,男人對女人。她配合他的輕柔嗓音回答,「我不想讓你失望,邁肯,但我確信自己可以抵抗住你的誘惑。」

  他似乎被她迷惑住了,「真的?」

  「是的。你不是第一個向我提出此等要求的人,而且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愛琳終於得償所願地自如微笑,飽滿、刺激,還帶著輕微的嘲諷,「因此,你可以留下為所欲為。我會充分欣賞並享受你的表現。你也應該知道的是,我最欣賞的是高明的求愛手法。」

  他的眼光落到她微笑的唇瓣上。雖然對她的言行沒有任何反應,但愛琳能感覺到他內心吃驚不已。虎口捋鬚的小小勝利讓她得意洋洋。

  「求愛手法。」他重複,看進她的眼睛。

  「對。夜曲、鮮花、情詩。」

  「什麼樣的詩?」

  「當然要你自己寫的那種。」

  他突然露出庸懶笑容,令她的心像被軟軟扎到般愉悅,「聖德裡也寫詩給你?」

  「我敢說,他會的。」亞當對詩詞在行的很—毫無疑問他會樂於奉命。

  「但你沒要他這麼做。」邁肯喃喃。

  她慢慢搖頭。

  「我從來也沒接觸過這些手法。」他告訴她。

  愛琳挑眉,「即使是誘惑別人時也不用?」

  「我不用誘惑,就有人願意上我床。」

  她一手支起下顎,緊張地看他,「那你的意思,她們都任你予取予求咯?」

  「說對了。」他高深莫測地看她一眼,「而且大部分都是上流社會的女士。」他不痛不癢地彎腰敬禮,轉身走開。

  愛琳盡力回復呼吸,讓脈搏慢慢跳回原節奏。

  他們倆都清楚,這場遊戲的雙方旗鼓相當,而且已經蓄勢待發……沒有規則,結局不可預測,更有可能給雙方帶來重傷。雖然愛琳為自己擔心,但她更擔心邁肯,他的過去就像團迷。她必須讓他往最壞的方面去想她……攫取他所要的東西,最終平復內心的仇恨離開石字園。

  狩獵的人群都走了,她終於有時間在早餐室裡放鬆下來喝茶休憩。因為滿腦子想的都是邁肯,心不在焉的她差點和宅子裡衝出來的一個人撞個滿懷。

  男子定身穩住她,握住她的手肘幫她保持平衡,「抱歉。我急著要去趕上他們。」

  「他們剛走。」愛琳說,「早上好,肖恩先生。」

  傑頓.肖恩長相俊美,天生有種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貴氣。個子挺拔,衣著講究,但比不上邁肯武士般的雄壯體格。

  「從左邊樓梯下去,沿路進森林,你很快能趕上的。」愛琳對他說。

  肖恩的笑容就像烏雲密佈的天空裡突然透出的一縷陽光,「謝謝,小姐。清早起床參加這樣的運動,對我來說是種特別的折磨。」

  「我猜你喜歡釣魚?」

  「是啊。」

  「那有空你一定要和我哥哥到附近的溪裡去釣釣,裡面有好多紅鱒。」

  「好啊——不知道我能不能凱旋,英國的紅鱒可比美國的狡猾多了。」

  「英國的商人也如此嗎?」愛琳問,眨眨雙眼。

  「還好不是。」肖恩微鞠躬想要離開,但又突然停下,「小姐,我有個問題……」

  愛琳知道他想問什麼,但此刻一定要保持鎮定,「什麼事,肖恩先生?」

  「昨晚,我在後花園裡散步,碰到了一位年輕的女士……」他停住,考慮是否該對她和盤托出。

  「她沒告訴你名字嗎?」愛琳故做不知。

  「沒有。」

  「是客人嗎?不是?那麼,嗯,可能是僕人。」

  「我覺得不像。」他緊皺眉頭,全神貫注地回想,「她的頭髮是淺棕色,眼睛是綠色……恩,至少我覺得是綠色……她個子嬌小,大概只比你高一英吋。」

  愛琳遺憾地聳肩。她很想把妹妹的名字告訴他,可是她還沒確定奧莉維亞的心意。「肖恩先生,宅子裡似乎沒有人符合你的描述。你確定那不是你虛構的或是幻覺什麼的?」

  他搖頭,濃密的睫毛在藍色眼睛下低垂,似乎在考慮重大問題,「她不是幻覺。我需要——恩,事實上,我非常想——找到她。」

  「這位女子給你的印象很深。」

  肖恩嘴角扯出半自嘲的微笑,手耙過頭髮,無心地弄亂一頭金髮。「遇到她後,似乎這麼多年我第一次開始深呼吸。」他說。

  「是的,我明白。」

  她的聲音裡有種真誠,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突然微笑,喃喃道,「看的出來,你明白。」

  愛琳指向獵手們離去的方向,提醒他,「如果你用跑的,還可以趕得上他們。」

  肖恩爽朗大笑,「小姐,這一生裡我好像沒什麼想要追趕的東西。」

  「那就好,」她說,很高興,「何不坐下和我一起吃早餐。」

  看來這位客人更願意欣賞外面的景色,所以愛琳吩咐僕人將早餐端到戶外的桌上。僕人迅速端上一籃熱騰騰的香烤餅和舔麵包,盤裡放著煎雞蛋、熏蘑菇,切成薄片的烤鷓鴣。肖恩對早餐很是享用,但他更感興趣的是那壺咖啡,他喝起咖啡的架勢就像剛喝完毒藥的人終於找到了解毒劑。

  愛琳坐回椅子,將一口奶油烤餅送進嘴裡,並嫵媚地瞟他一眼—這一招屢試不爽,可以從對方嘴裡套出任何信息。「肖恩先生,」她問,接著飲一口甜茶,「你認識邁肯有多久了?」

  這個問題沒有讓肖恩覺得驚訝。在一口不停地灌下兩杯咖啡後,他終於以悠閒的速度享受第三杯,「大概8年。」他回答。

  「邁肯告訴我,他在做渡船人時認識你的—你是他船上的乘客。」

  他掛上奇怪的微笑,「他是這麼告訴你的?」

  她頭低向一邊,靠他更近,「難道不對?」

  ☆☆☆

  「邁肯總是幫我隱瞞住影響聲譽的事情細節。事實上,他比我更關注我的聲譽。」

  愛琳謹慎地攪拌著茶裡的糖塊,「你怎麼會和一個渡船工結下友誼的呢?」她故意以悠閒隨意的口吻提問。

  傑頓.肖恩沉默很長時間,放下手裡的空杯子,穩穩地看向她,「邁肯救了我的命,自那開始的。」

  愛琳僵坐著,聽他繼續。

  「那天我喝多了,在岸邊晃來晃去。到今天我都不明白自己幹嗎要到那兒去,去幹嗎。有時候我喝多了就不記得了,得過好幾個小時或好幾天才能醒過來。」他蒼白地微笑,「我掉進了水裡,因為離碼頭太遠,所以沒人看見我,而且那天天氣很糟。邁肯剛從島上回來,剛好看到了我,他就這麼跳進該死的海裡—在暴風雨中—把我救了上來。」

  「你真是幸運,」一想到邁肯冒著危險去救一個陌生人,愛琳覺得自己的喉頭發緊。

  「邁肯也沒認出我,」肖恩繼續,「我全身凍僵了,他把我帶到他租的房子裡。整整一天半後我才醒過來,發現自己住在老鼠窩裡,給一個大塊頭,惱怒的渡船工揍醒的。」他唇角因回憶而露出微笑,「你能想像到,那時候我穿的襤褸。頭痛地像要裂開。邁肯給我拿了點吃的和喝的,我才有力氣告訴他我的名字。我們聊了很多,我意識到他雖然外表粗俗,但是好學努力。他從旅客身上學到很多,甚至是曼哈頓的房地產勢頭。他還知道我家購買的一處長期租賃地產,多年來都沒有發展,然後他跟我訂了個協定。」

  愛琳微笑著問,「什麼協定,肖恩先生?」

  「他把這塊地分割成若干區域,以短期租賃方式售出,當然,從中提成10%。」肖恩往後一靠,雙手交叉搭在腹部,「我就想,幹嗎不呢?反正家裡人對這塊地也無計可施。現在有個陌生人,野心勃勃,精明能幹,一心想成大事業。然後我就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他—大概50美圓—讓他去給自己買套像樣的衣服,理理頭髮刮刮鬍子,第二天上午到我辦公室來。」

  「然後邁肯就為你工作了。」愛琳陳述而非詢問。

  肖恩點頭。「六個月他就把這塊地全部搞定。後來,不經批准他就用所有賺來的錢買下了卡耐街旁邊的那塊凹陷地。我很擔心,而且有人開玩笑說肖恩和邁肯『下水』作業……」他再度因回憶微笑,「我自然要懷疑他的能力。但那時我別無他法,只能和邁肯站在同一陣線。邁肯計劃並安排好一切,用泥土和石塊填平那塊地。然後在上面建一排排的商店什麼的,把那裡變成了市價直飆的商業區。邁肯原先投資的15萬美圓變成了100多萬美圓。」

  他輕鬆說出口的數字令愛琳驚呆。

  肖恩看到她睜大的雙眼,輕聲大笑起來,「後來,邁肯也成了紐約的傳奇人物,當然了,也是最有身價的單身漢。」

  「肯定有不少女人垂青他。」愛琳說,努力把舌頭捋直。

  「他都把她們趕跑了,」肖恩狡猾地露齒一笑,「據我所知,邁肯目前還不屬於哪個女人。雖然很多女人喜歡他—不過他對哪個都沒興趣。他把精力都花在了工作上。」

  「你呢,肖恩先生?」她問,「美國可有心儀的對象在等你回去?」

  他馬上搖頭,「恐怕我也跟邁肯一樣,對婚姻持懷疑的想法。」

  「你總有一天會墜入愛河。」

  「未必。這種感情對我來說太陌生……」他的聲音突然停頓,放下杯子,定定地看著遠處某個地方。

  「肖恩先生?」愛琳跟著他的目光,看到了始作俑者—奧莉維亞,正穿著小碎花的晨袍散步林間。

  傑頓.肖恩突然站起身,力道之大差點掀翻椅子。「抱歉,」他對愛琳說,邊把餐巾扔到桌面,「我的幻覺出現了—我要馬上去抓住她。」

  「當然,」愛琳努力不讓自己笑出聲,「祝你好運,肖恩先生。」

  「謝謝。」他快速地衝出去,大步越過花園,最後變成小跑。

  愛琳站起身,對他的行動更是一目瞭然,她嘲諷地露齒一笑,「哈,肖恩先生……這一生裡你不是沒什麼想要追趕的東西麼?」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