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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當晚上伊薇回到父親的寢室時,她知道時間馬上就到了。他的臉色蒼白灰暗,嘴唇發青,他備受折磨的肺部已不再能吸入足夠的氧氣了。她但願能代替他呼吸。將他冰冷的手握在手中,她摩挲著手指希望能讓它們溫暖起來,僵硬的微笑著望向他的臉。「爸爸。」她喃喃的說,撫過他暗淡的頭髮。「告訴我該怎麼做,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他回以溫和而深情的目光,收縮的嘴唇在滿是皺紋的臉上扯出個回應的微笑。「凱姆。」他低聲說。
  
  「好,我去叫他。」伊薇顫抖的手指摸著他的髮絲。「爸爸,」她輕聲問,「凱姆是我的哥哥嗎?」
  
  「唉,」他歎口氣,眼睛瞇起來。「不是,薇薇。我到寧願是,好小伙子……」
  
  伊薇傾身吻吻他枯瘦的手,離開床邊,匆匆走到鈴索邊猛拉了幾下,一個女僕以不同尋常的敏捷出現了。「夫人?」
  
  「去請羅翰先生。」伊薇說,聲音有些震顫。她頓了頓,考慮要不要也請塞巴斯蒂安來……但是父親沒有叫他。而想到塞巴斯蒂安在場時的冷靜和理智將和她自己的情緒形成多麼刺目的對比……算了。也許有些事她需要倚賴他,但這次卻並非如此。「快點去。」她對女僕說,然後回到父親身邊。
  
  她力圖維持安心的表面下必定是洩露了某些恐懼,父親虛弱的伸出手將她拉得更近些。「伊薇,」他幾不可聞的小聲說。「我要找你媽媽去了,你知道的……她會讓後門開著……我就可以溜進天堂了。」
  
  她不出聲的笑了,幾滴灼燙的眼淚溢了出來。
  
  很快凱姆進來了,他黑玉似的頭髮凌亂無比,衣服也不同尋常的皺成一團,好像是匆忙穿上的。儘管顯得鎮靜沉著,但他看著伊薇時,金色的眼眸中仍閃著溫柔的水光。她站起來退開些,發現必須要吞嚥好幾次才能說話。「你得彎腰才能聽見他講話。」她沙啞的說。
  
  凱姆俯向床頭,就如伊薇一樣握住詹納的手。「我心目中的父親。」年輕的吉普賽人柔聲說。「寬恕所有被你拋在身後的靈魂吧,要知道上帝會為你開啟新生之路。」
  
  詹納對著他耳語,男孩偏著頭撫慰的摩挲著老人的雙手。「好。」凱姆欣然同意,但伊薇能從他緊繃的寬肩感覺到,不管父親要他做什麼,他都並不喜歡。「我會督辦的。」
  
  詹納這才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凱姆從床邊退開,把伊薇拉向前去。「沒關係的,」發現她在顫抖,男孩默默的說道。「我祖母總是跟我說,『永遠也不要在新路上駐足不前——你不知道有什麼冒險在等著你。』」
  
  伊薇想要從話語中得到安慰,但卻雙眼模糊,喉嚨刺痛。坐在父親身邊,她一手圈住他的頭,一手輕輕放在他的胸膛上。他粗嘎的呼吸平緩下來,微微哼了一聲,似乎很歡迎她這樣的碰觸。她感覺到他的生命正漸漸逝去,此時凱姆的大手溫柔的握住她的胳膊。
  
  房間裡安靜得嚇人,伊薇的心跳聲幾乎清晰可聞。以前她從未遭遇過死亡,而現在不得不正視它,她將失去一個愛她的人,讓她充滿恐懼的冰冷。淚眼模糊的瞥向門口,她看見塞巴斯蒂安頎長的身形,他的表情難以辨認,她突然發現自己真的需要他就在身邊。當他如月長石般明亮的雙眼注視著她時,他目光中的某些東西讓她堅強起來。
  
  一口最輕柔的吐息逸出埃佛•詹納的嘴唇……然後再無聲息。
  
  意識到一切終於結束,伊薇將臉頰貼上他的頭,合上淚水盈眶的眼。「再見,爸爸。」她低聲說,淚珠掉落進他一度是紅色的髮絲中。
  
  過了一會,伊薇感覺到凱姆有力的雙手將她自床邊架起來。
  
  「伊薇,」男孩輕輕的說,別開臉去。「我要……我要處理一下遺體。去找你的丈夫吧。」
  
  伊薇點點頭,想要移動,腿卻邁不開。凱姆撫摩著她的髮尾,乾燥的嘴刷過她的前額,印下一個親切而不帶慾念的吻。她茫然轉身,搖搖晃晃的走向丈夫,塞巴斯蒂安迎上幾步,塞了條手絹到她手中,她感激的接過,揩去眼淚,擤了鼻子;太過心煩意亂,她既沒注意也不在乎他們要去哪,只是讓塞巴斯蒂安帶她離開了父親的房間;他的胳膊環繞著她的背,手扶在腰間。
  
  「他一直都很痛苦。」塞巴斯蒂安以就事論事的口氣說。「這樣到好些。」
  
  「是的。」伊薇木然的回答。「是的,當然。」
  
  「他跟你說什麼了嗎?」
  
  「他有提到……我母親。」眼中浮起新的傷痛,但她卻硬扯出一個扭曲的微笑。「他說她會幫他溜進天堂的後門。」
  
  塞巴斯蒂安領她回到她的臥室。筋疲力盡的倒在床上,伊薇將手絹掩住鼻子,蜷起身軀,她從沒像這樣哭過,不是抽泣,而是喉嚨裡直接宣洩出痛苦,而胸腔內悲痛的壓力卻不見緩和。她隱約知道窗簾被拉上了,塞巴斯蒂安正在叫女僕送酒和涼水過來。
  
  儘管還留在房裡,塞巴斯蒂安卻沒有走近,只是踱步了幾分鐘,最後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很顯然他不想抑制伊薇的哭泣,但對這樣私密的情感也有些畏縮不前;她可以在他面前放開熱情,卻不能展露痛楚。不過他不想離開她的意圖也同樣明顯。
  
  女僕拿來了葡萄酒,塞巴斯蒂安扶伊薇坐起來,讓她靠在枕頭上,然後遞給她斟得滿滿的一杯酒。等她喝完,他又將一條冰涼的濕毛巾輕輕的壓在她腫脹的雙眼上;他的態度既親切又帶著古怪的小心翼翼,彷彿他是在照顧一個小孩子。
  
  「那些員工,」過了一會兒,伊薇喃喃的說。「俱樂部,葬禮……」
  
  「我會打理這一切的。」塞巴斯蒂安冷靜的說。「我們會關閉俱樂部,我會安排好葬禮。要我請你的某位朋友過來嗎?」
  
  伊薇立即搖頭。「這會讓她們為難的,而我還不想和她們談。」
  
  「我瞭解。」
  
  等她喝完了第二杯葡萄酒,塞巴斯蒂安還留在她身邊;明白他是在等待她的暗示,伊薇將空杯子放回床頭櫃,說話時覺得自己的舌頭都大了。「我想我現在可以休息了。你沒必要守著我,你已經做得夠多了。」
  
  他仔細打量她,然後從椅子上站起來。「等你醒了就讓人來叫我。」
  
  又醉又困又孤單,伊薇躺在半暗中,納悶著人們為什麼總是說,當有時間準備時,面對親人的逝去就會容易得多;這似乎並不容易。而同樣是這些人,可能還會補充說她的痛苦應該減少才對,因為她從不曾真正瞭解她的父親。但這卻更糟糕。可以安慰她的回憶是那麼的少……他們在一起的時光又是那麼的短暫。伴隨悲痛一起襲來的還有淡淡的失落……此外,還有一絲憤怒:她就這麼不值得愛,在一生中她擁有的愛就這麼點?難道她缺乏某種必不可少的吸引人的魅力?
  
  察覺到自己的想法正危險的陷入自憐,她閉上眼發出一聲顫抖的歎息。
  
  
  
  凱姆剛剛離開詹納的房間,塞巴斯蒂安就在走廊上迎住他了;金髮的男人怒容滿面,音調中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傲慢。「如果我妻子能在陳腐的吉普賽式布道裡找到慰藉,我不會反對你的嘮叨。但你要是敢再吻她,不管方式有多柏拉圖,我都會閹了你。」
  
  埃佛•詹納屍骨未寒,聖文森特卻能在心胸狹窄的嫉妒中糾纏,這可能會激怒某些人。但凱姆卻對這位獨裁的子爵懷著若有所思的興趣。
  
  故意斟酌著字眼以試探他,凱姆輕柔的開口。「要是我曾經渴望過她,現在她早就是我的了。」
  
  聖文森特冰藍色的眼中閃過一抹戒慎,其中透露出的感覺深得連他自己都不會承認。凱姆還從未見過什麼東西能比得上聖文森特對他妻子那無言的渴望:是個人都能看出,無論伊薇什麼時候走進房間,聖文森特的共鳴幾乎就像一把振動的音叉。
  
  「關心一個女人不見得就會想和她睡覺,這是有可能的。」凱姆指出。「但看起來你不能苟同。或者你對她太過癡迷,所以才無法看清別人並不會有相同的感覺?」
  
  「我沒有迷上她。」聖文森特咬牙說。
  
  單肩靠牆,凱姆看進他固執的眼,那裡慣有的耐性幾乎耗盡了。「當然沒有,任何人都看得出。」
  
  聖文森特警告的瞥他一眼。「再說一個字,」他含糊的說。「你就會跟伊根的下場一樣。」
  
  凱姆揚手做了個自嘲的姿勢。「警告生效。順便說一下……詹納最後的遺言是關於布拉德的。遺囑裡說有一點現金的遺產是給他的……詹納要它能夠執行。」
  
  聖文森特瞇緊了雙眼。「為什麼要留錢給布拉德?」
  
  凱姆聳聳肩。「我不能說。但如果我是你,我不會反對詹納最後的願望。」
  
  「如果我不幹,他或其他人也無能為力。」
  
  「那你就要冒他的鬼魂在俱樂部出沒的風險,因為他心願未了。」
  
  「鬼魂?」聖文森特朝他射去懷疑的眼神。「天殺的,你不是認真的,對吧?」
  
  「我是個吉普賽人。」凱姆實事求是的說。「我當然相信鬼魂。」
  
  「只是半個吉普賽人。我相信你其餘的部分至少有著最低限度的明智和理性。」
  
  「另外一半是愛爾蘭人。」凱姆說,有點歉意。
  
  「天殺的。」聖文森特又說了一次,搖著頭邁步離去。
  
  由於準備葬禮,俱樂部的生意陷入了混亂,同時建築物本身也急待維修,照理說塞巴斯蒂安應該忙得根本無暇顧及伊薇和她的處境。但很快她就發現,他要求女僕向他密集報告她睡覺的長短,是否進食以及平時的活動。一旦得知伊薇沒吃早餐或午飯,塞巴斯蒂安就會送餐盤上樓,並附上簡單的便條。
  
  夫人:
  
  這個餐盤將在一小時內送回給我檢查。要是裡面的東西沒有吃光,我會親自來餵你。
  
  祝用餐愉快(法語),
  S.
  
  讓塞巴斯蒂安滿意的是,伊薇服從了,她氣惱的懷疑他的命令到底是出自關心還是只是一心想恫嚇她。但不久之後,塞巴斯蒂安做了件非常體貼的事,他付了一名女裁縫雙倍的價錢,以非比尋常的速度為伊薇趕製了三件喪服;不過不走運的是,面料的選擇完全不合適。
  
  女人在服喪的第一年只能穿皺綢,一種沉悶、僵硬而粗糙的織料。沒人會認為這是令人愉快的選擇,皺綢極易燃燒,在雨天時往往又會起皺並碎成片片。但塞巴斯蒂安卻訂做了一件豐厚的黑色天鵝絨,一件柔軟的細薄布,還有一件開司米羊絨。
  
  「我不能穿這些。」伊薇蹙著眉跟他說,撫摩著長袍。她將之放在床罩上,它們在那裡堆積得像是午夜的繁花。
  
  這些衣服剛被送到俱樂部,塞巴斯蒂安就親自把它們拿到樓上來了。他站在床角,隨隨便便的靠在沉重的雕花床柱上,除了雪白的襯衫和領圈之外,他從頭到腳都是黑色。一如期望的,他穿著肅穆的衣服時顯得驚人的俊美,那些暗沉的顏色與他閃耀的金色髮膚形成了奇異的對比。伊薇曾不止一次挖苦的暗忖,有著如此非凡容貌的男人是否也能擁有正派的品質——無疑他自幼年時期就被寵壞了。
  
  「你拒絕這些衣服的理由是什麼?」塞巴斯蒂安問,看向喪服。「它們是黑色的,對吧?」
  
  「哎,沒錯,但它們不是皺綢的。」
  
  「你想要穿皺綢的?」
  
  「當然不想——沒人想。但要是人們看見我穿著別的料子,他們會議論得很可怕的。」
  
  塞巴斯蒂安揚起一邊眉毛。「伊薇,」他平平的說。「你違背你家人的意願去私奔,嫁了一個聲名狼藉的浪子,然後你還住在一家賭場裡。你想你還能引起多少該死的流言蜚語?」
  
  她不確定的瞄了一眼身上的衣服,是那晚她從梅家逃出來時帶走的三件中的其中一件。儘管她和女僕們盡了最大努力清洗,但褐色的羊毛料已經在旅行中被弄污了,並且因為潮濕和泥濘而縮水,而且還非常刺人。她想要穿上嶄新、柔軟又乾淨的衣服。伸手夠向黑天鵝絨的褶邊,她輕柔的摸著,指尖在軟和的細毛上滑過圓潤的痕跡。
  
  「你必須學會忽視人們的閒話。」塞巴斯蒂安靠近她輕聲說,站在她身後,他的手指輕輕搭在她肩上,讓她微微驚跳了一下。「這樣你會快樂得多。」他的聲音突然流露出一絲愉快。「我認為關於別人的流言一般都是真的,但事關自己時則絕對是假的。」
  
  伊薇緊張的僵直了身體,感到他的手正沿著褐色羊毛長裙背部的紐扣移動。「你在做什麼?」
  
  「幫你更衣。」
  
  「我不想更衣,現在不想。我……哦,請別這樣!」
  
  但他充耳未聞,只是空出一隻手繞到前面固定住她,另一隻手則解開了那排紐扣。不想訴諸於沒有尊嚴的掙扎纏鬥,伊薇紅著臉保持靜止,暴露出來的皮膚升起一片雞皮疙瘩。「我希…希望你不要用這麼隨便的態度來對待我!」
  
  「『隨便』這個字眼意味著漠不關心。」他回答道,將長裙拉下她的臀部,衣料隨即掉落,凌亂的堆積在地板上。「而我對你的反應卻絕非無關緊要的,親親。」
  
  「人們希望得到一點尊重。」伊薇大叫起來,穿著內衣在他面前發抖。「尤其是在……在……以後……」
  
  「你不需要尊重。你需要的是安慰,財產,可能還需要和我在床上美妙而長久的翻滾。但既然你不肯承認,那你就會得到一個肩部按摩和幾句建議。」塞巴斯蒂安溫暖的雙手覆住她的肩膀,那裡除了綁住她內衣的帶子外別無它物。他開始按摩她僵硬的肌肉,強健的手指展開拱起,罩住她的上背。伊薇嚶嚀一聲,試圖走開,但他穩住她,繼續以無比的嫻熟為她按摩。
  
  「你跟幾天前不一樣了。」他喃喃的說。「你不再是壁花,不再是處女,不再是無助的孩子,不得不忍受和梅家一起生活。你是一位子爵夫人,有一筆龐大的財產和一個無賴丈夫。現在,你還要遵循誰的規則?」
  
  伊薇在令人厭煩的混亂中搖頭。她發現在塞巴斯蒂安的動作間,背上的緊繃感消失了,而她對自己情感的控制也以等同的速度不翼而飛。她害怕一旦開口說話,就會哭泣。保持沉默,她緊緊閉上眼睛迫使呼吸平穩。「到目前為止,你一直把生命耗在努力取悅別人身上,」她聽見他說道。「成功率還有點差。為什麼不試著取悅自己,就當是個改變?為什麼不遵循你自己的規則?服從習俗曾讓你得到了什麼?」
  
  伊薇沉思著問題,當他找到一個特別酸痛的點時,她的呼吸愉悅的嘶嘶作響。「我喜歡習俗。」過了一會她說。「做一名平凡的人沒有錯,不是嗎?」
  
  「對。但你並不平凡——否則你永遠不會來找我,而是去嫁給尤斯塔斯表哥。」
  
  「那時我很絕望。」
  
  「那不是全部的原因。」他低沉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咕嚕。「你也想嘗一下惡魔的味道。」
  
  「我沒有!我沒有!」
  
  「你享受那種樂趣,在我自己的家裡,用我無法拒絕的提議困住我——一個名聲敗壞的花花公子。別試圖否認——現在我對你非常瞭解。」
  
  儘管還是悲傷煩惱,伊薇卻察覺到微笑不可思議的浮現在嘴角。「或許我享受過,只一小會兒。」她承認道。「而且我肯定會滿意的想到,當我的家人知曉一切時會有多狂怒。」她憂鬱的接著說道,笑顏淡去。「我真恨和他們一起生活!要是父親讓我和他在一起有多好,他可以雇個人照顧我……」
  
  「老天。」塞巴斯蒂安說,聽上去毫無同情心。「為什麼他會想要一個小孩子待在他的圈子裡?」
  
  「因為我是他的家人。因為我是他的僅有!」
  
  他斷然搖頭。「男人的思考模式不是那樣的,甜心。你父親假定——也的確如此——遠離他生活你會過得更好。他知道你永遠都不能有個好歸宿,除非你從小就生活在體面的環境中。」
  
  「但是,假如他知道梅家將怎樣對待我……我被虐待的樣子——」
  
  「是什麼讓你認定你父親不會用同樣的方法對待你?」塞巴斯蒂安的問題讓她震驚已極。「他曾是個拳擊手,看在上帝的分上。他幾乎不是以自我克制而知名。要是你更經常看見他,你可能對他的另一面就完全熟悉了。」
  
  「我不信!」伊薇激烈的大喊。
  
  「收起你的刺吧。」塞巴斯蒂安輕聲說,拿起床上的天鵝絨長裙。「如我所說,我決不會寬恕打女人的行徑,不管是什麼原因。但這個世界到處都是沒有特別審慎的男人,你父親很有可能也是其中之一。如果你願意就辯駁好了——但別天真到把詹納當作完美無暇的人,寶貝。在他生存的背景裡——貧民窟,賭博的地獄,流氓,罪犯,設局下套的騙子——他是夠正派的了。我敢肯定他會認為這是相稱的讚美。把胳膊舉起來。」他熟練的把天鵝絨套過她的頭頂,拉下裙擺,使之柔軟而沉重散落在臀部周圍,接著又幫她把手臂穿過袖子。「現在的生活不屬於你,」他說道,並不算刻薄。「你應該住在某個鄉間的莊園,坐在鋪在綠色草坪上的毯子上,吃著草莓和奶油,四輪馬車代步,拜訪你的朋友。有一天你或許應該讓我給你個孩子,這會佔據你的心思。而且這也會讓你和你的朋友們有共同語言,無疑她們已經開始生育了。」
  
  伊薇盯著離她近得不得了的俊顏,被這漫不經心的建議給嚇到;別人可能以為他剛剛是在提議給她買條小狗。他真如看起來的一樣無情嗎?
  
  「你對寶寶有興趣嗎?」幾個困難的吞嚥之後,伊薇勉強問道。
  
  「沒有,小貓。我對妻子和家庭的打算不比你父親多。但我保證會讓你得到可觀的贍養。」邪惡的火花進入他的眼底。「如果不用養育他們,我將非常熱心的參與製造孩子的過程。」他轉到她身後繫緊長裙。「考慮看看你想要什麼,」他建議道。「很少有你不能擁有的……只要你敢伸手抓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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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就算伊薇對丈夫還有什麼好感的話,那也在第二天中午之前,塞巴斯蒂安離開俱樂部,說是去蕭夫人那裡時消失殆盡。他已經把要在隔天舉行的埃佛•詹納的葬禮安排妥當,現在把注意力轉向俱樂部的生意。詹氏將停業兩個星期,屆時會有一大批木匠、泥瓦匠、油漆匠被雇來翻新建築。
  
  塞巴斯蒂安也開始對俱樂部的管理成規做出了決策性的改變,其中包括把凱姆提升到總管的位置。鑒於男孩的混血血統,這顯然是個極具爭議的決定。吉普賽人普遍被認為是些手法靈巧的騙子,而凱姆被賦予的職責卻是長官大宗先進的收支,在賭局出現紛爭時進行裁斷,這自然會被某些人看作是派一隻貓去看護一籠雞雛。這個位置的權力非常大,沒人——甚至塞巴斯蒂安也不能——質疑他對賭局的判斷。但凱姆是熟手,人緣也好,塞巴斯蒂安願意賭一把,他的聲望會令俱樂部的員工接受他的新職位。此外,俱樂部其餘的三十名員工中,還沒有一個夠格能運作骰子房。
  
  現在賭場妓女都已遣散,有些事迫在眉睫,急需解決,以便俱樂部重新開張時,會員們可以得到「女性的交誼」。而讓伊薇不高興的是,凱姆也贊同塞巴斯蒂安的計劃,蕭夫人會是解決問題的絕佳辦法。自然咯,塞巴斯蒂安便將向惡名昭著的夫人提議合作引以為己任。知道丈夫有著邪惡而色情的慾望,伊薇肯定他去拜訪蕭夫人的目的遠遠不止於單純的生意磋商,自他們在格雷納格林逗留以來,塞巴斯蒂安還沒有和誰上過床。無疑他已準備好並渴望讓自己和某個心甘情願的女性縱情狂歡一場。
  
  伊薇不斷告訴自己她不在乎。他要跟十個……一百個……一千個女人睡覺她都不在乎。如果她那麼做了,她就是個傻瓜。一隻漫步在小巷中走失的雄貓會和它遇上的每隻雌貓交配,塞巴斯蒂安不可能比它更忠誠。
  
  伊薇克制的外表下怒氣翻騰,她刷好頭髮,編成複雜的辮子盤在頭頂,接著自安放在梳妝台上的小鏡子前走開,放下發刷。金質婚戒的閃光劃過她眼底,鐫刻其上的蓋爾語彷彿在嘲笑她。「當你是我的愛。」她苦澀的輕聲念道,然後褪下戒指,沒理由在一段假裝的姻緣中還要戴著婚戒。
  
  她先把戒指放在妝台上,覺得好了一點,接著又將之裝進口袋,決定去找凱姆,要他收在俱樂部的保險箱裡。她正要離開房間,門上便傳來敲門聲;不可能是塞巴斯蒂安,他從不費心敲門的。伊薇前去應門,發現原來是喬斯•布拉德巨大的身形杵在那裡。
  
  雖然布拉德不是特別招大家討厭,但他的人緣顯然比不上凱姆,這對來說頗不走運,因為他和凱姆•羅翰同齡,他們經常互相一較長短。其實把大多數男人拿來和黝黑英俊的凱姆比較都不太公平,他神秘的魅力和冷面笑匠似的幽默在員工和賭場的主顧中都很吃得香。而更糟的是,布拉德毫無幽默感,對自己生命中的大部分事物都心懷不滿,又嫉妒所有他認為獲得太多的人。伊薇感覺到他連以禮相待都覺得困難,便戒慎地望著他。
  
  布拉德平板而漠然的雙眼盯住她。「有個訪客在後門要見泥,夫人。」
  
  「訪客?」伊薇皺眉,覺得胃部一下被掏空了,她疑心是姨夫終於探聽到她的趨向了。詹納的死訊,俱樂部的暫時歇業以及她的出現必定迅速傳遍了倫敦。「是誰?他說他叫什…什麼名字?」
  
  「偶被吩咐告訴泥,那是橫特太太,夫人。」
  
  安娜貝爾。親愛朋友的名字讓伊薇的心跳因釋然和激動而加快,儘管她不大相信安娜貝爾敢來賭場。「真是個好消息。」她大聲說。「請帶她去樓上我父親的接待室。」
  
  「偶被吩咐說,泥必須下樓到後樓梯那去,夫人。」
  
  「哦。」但不該是這樣。不該讓像安娜貝爾那樣備受呵護的女孩等在俱樂部的後門。滿是關切,伊薇越過門檻,大步離開房間,只想著盡快見到安娜貝爾。她衝下兩段長長的樓梯,間替的抓握著扶手,布拉德緊跟在她身後;等跑到樓下時,她的心跳得厲害極了。在沉重的大門上費了點勁,她把門推開——
  
  ——然後又驚跳的退回。她看見的不是安娜貝爾•亨特修長的身影,而是佩雷姨夫高大笨拙的樣子。
  
  伊薇的腦子一片空白。恐懼佔滿身心,她只驚駭的瞥了他短短一眼便往後退。佩雷格林一直都願意用拳頭來迫使她就範,就算她現在是聖文森特夫人,於法於理都不再受他轄制也無濟於事,她的姨夫會以殘酷的毆打開始,用盡一切手段以雪前恥。
  
  伊薇盲目的轉身就逃,但讓她吃驚的是,布拉德擋住了去路。
  
  「他付給偶一個薩弗林好逮到泥。」布拉德咕噥說。「這夠偶一個月的工資了。」
  
  「不。」她喘著氣,推擠他的胸膛。「不要——我什麼都給你——別讓他抓到我!」
  
  「詹納讓泥跟他們住在一起,所有的時間。」年輕的男子譏誚的說。「他不想要泥在這裡,沒人想。」
  
  她抗議的尖叫,但布拉德無情的將她推向她姨夫,後者粗笨的容貌正因勝利的狂喜而雜色班駁。「偶照你說的做了,」布拉德對著佩雷身後的男人粗魯的說道,伊薇一下子認出來了——那是布魯克舅舅。「現在付帳!」
  
  看起來被這交易弄得不舒服又隱隱有些羞恥,布魯克遞給他一個薩弗林。
  
  佩雷牢牢的鉗制著伊薇,讓她就像只被抓住後頸皮的兔子一樣無助,他方方的大臉氣得發紅。「你這個愚蠢的,一文不值的丫頭!」他叫囂道,猛烈的搖晃她。「要不是你還有點用處,我會把你像堆垃圾一樣處理掉,你以為你能躲得了多久?我會好好招待你的,我保證!」
  
  「布拉德,阻止他,求求你。」伊薇尖叫起來,當佩雷把她拖向一輛等候的馬車時掙扎的拱起身子。「不要!」
  
  但布拉德一動不動,只是站在門邊用充滿恨意的眼神觀望著。她不明白自己曾做了什麼讓他如此鄙視她。為什麼沒人來救她?為什麼沒人回應她的呼喊?如搏命般,伊薇對著她姨夫又是抓又是推,但厚重的裙子阻礙了她的爭鬥,只是無望而徒勞。惱火於她的抗拒,佩雷咆哮起來。「認命吧,你這該死的小鬼!」
  
  伊薇自眼角瞥到一個男孩從馬廄的場院走過來,他看見小巷裡的衝突便遲疑的停住。她衝他大叫:「去找凱姆——」佩雷壓制的手掌摀住她的口鼻,叫聲中斷,她一口咬進他滿是灰塵的肉裡,他憤怒的嚎叫著連忙抽回手去。「凱姆!」伊薇又尖叫起來,直到一記結實的掌摑扇在了她的耳朵上,再度令她噤聲。
  
  佩雷把她推給布魯克舅舅,後者瘦長的臉映入她模糊的視線。「帶她去馬車上。」佩雷命令道,從口袋裡掏出塊手絹包紮好流血的手。
  
  布魯克粗暴的將她拖向車子時,伊薇在他的鉗制中掙扎著,扭動著,拚命對準他的喉嚨就是一肘拐,這一擊令布魯克咳嗽著鬆開了她。
  
  但佩雷趕上來,盤子大小的雙手抓住了伊薇,他砰的一聲把她扔到了馬車一側。她的頭撞到了硬邦邦的漆面嵌板上,眼前頓時一片金星,頭骨傳來尖銳的疼痛。在撞擊帶來的暈眩中,伊薇被塞進了車廂,期間只能無力的扭纏。
  
  讓伊薇大感驚愕的是,尤斯塔斯表哥竟等在裡面。他既蒼白又癡肥,看上去像是頭被安放在座位上的幼鯨。他將她鎖在巨大的,有著陳腐食物氣味,層層疊疊的身軀中,猛的伸出一隻多肉的手臂,以驚人的力氣掐住她的喉嚨。「逮到你了。」他說道,費勁的喘息著。「麻煩的賤人——你毀約不肯嫁給我。但我父母說你的財產該是我的,他們會不計一切代價替我拿到手的。」
  
  「已經結婚——」伊薇嘶聲道,彷彿被某種奇特的深海怪物整個吞噬掉,她在那堆圍困住她的人肉山中幾乎窒息了。
  
  「那個婚姻不會成立的,我們要宣告它無效。你會發現你想讓我破產的計劃並沒有得逞。」尤斯塔斯的聲音聽起來像個暴躁的男孩。「你最好別惹惱我,表妹。爸爸說等我們結婚後我可以對你做任何我喜歡的事。你覺得在儲藏室裡關上一個星期怎麼樣?」
  
  他龐大的胳膊把她重重壓進他胸膛和腹部無邊無際的贅肉裡,伊薇吸不到足夠的氧氣來回答。痛苦而絕望的淚水刺痛了她的眼角,她狂亂的要撬開緊緊箍住她脖子的桎梏。
  
  在一片嗡嗡的耳鳴中,她聽見外面傳來新的響動,是幾聲大喊和不停的詛咒。突然間,馬車門被猛的一把推開,有人一躍而入。伊薇蠕動著想看清是誰,當瞥見那抹熟悉的暗金色頭髮的閃耀光澤時,她斷續的呼吸頓時化為模糊的嗚咽。
  
  那是她從不認識的塞巴斯蒂安,不再冷靜自制,反而充滿了讓人膽寒的暴怒。他殺人般的目光鎖住尤斯塔斯,眼神冷酷銳利,後者層層粗短的下巴後的呼吸一下子緊張的急促起來。
  
  「把她給我。」塞巴斯蒂安的音調因狂暴而沙啞。「現在,你這坨陰溝裡的爛泥,否則我會撕爛你的喉嚨!」
  
  似乎意識到塞巴斯蒂安是真的渴望實現他的威脅,尤斯塔斯鬆開了對伊薇的扼制。她拚命呼吸著大口空氣,跌跌撞撞的爬向塞巴斯蒂安;他一把抱住她,力道溫柔卻安穩可靠。她感到震顫的怒意正持續的流竄過他的全身,他低喃著說道:「別緊張,親親。你現在安全了。」
  
  塞巴斯蒂安凶狠而致命的瞪著尤斯塔斯,後者正試圖把全身膠凍似的肥肉縮進座位最遠的角落。「下次我再看見你,」塞巴斯蒂安惡毒的說。「不管是什麼樣的情況,我都會殺了你;法律也好,武器也好,就算是上帝本人也不能阻止。你要是珍惜自己的性命,就不要再擋我的路。」
  
  任尤斯塔斯嚇得說不書話的瑟縮成一團,塞巴斯蒂安把伊薇抱出馬車。她緊抱著他,還在竭力平順呼吸,同時擔心的環視周圍。看起來凱姆正警戒著周圍的情況,並對付得她的兩個親戚不能近前:布魯克倒在地上,佩雷被一記猛攻擊得蹣跚的後退,結實的面孔因為又驚又怒而變得潮紅。
  
  搖搖晃晃的落到地上,伊薇把臉埋進丈夫的肩膀裡。塞巴斯蒂安簡直怒不可遏,冰冷的空氣一路竄上他激動暈紅的皮膚,憤怒的呼吸轉成泠泠白氣。他簡捷而徹底的檢查了她一遍,雙手輕輕的來回撫摩過她,雙眸仔細瞅著她蒼白的臉,聲音驚人的溫柔。「你受傷了嗎,伊薇?抬頭看著我,親親。對了,甜心……他們有傷害你嗎?」
  
  「沒…沒有。」伊薇暈忽忽的望著他。「我姨夫佩雷格林,」她小聲說道。「他非常強…強壯——」
  
  「我會搞定他的。」他向她保證說,然後朝凱姆大喊道:「羅翰!來把她接走。」
  
  年輕人立刻照辦,幾個流暢的大步來到伊薇跟前。他對她說了幾句話,異國腔調讓她緊張過度的神經平靜了下來。
  
  但她躊躇的不願離開,憂懼的眼神投向塞巴斯蒂安。
  
  「沒事。」他沒有看她,冷冰冰的目光盯住佩雷蠻牛樣的身形不放。「去吧。」
  
  咬著嘴唇,伊薇挽著凱姆的胳膊讓他帶自己退到一邊。
  
  「你來拜訪我們真是太親切了,姨爹。」塞巴斯蒂安的聲音尖刻而譏刺。「來向我們道賀是不是?」
  
  「我來接我的外甥女。」佩雷咆哮著。「他答應了我的兒子,你們的非法婚姻不會成立的!」
  
  「她是我的。」塞巴斯蒂安厲聲說。「你當然不會弱智到以為我會毫無異議的放她走。」
  
  「我會宣告婚姻無效。」佩雷篤定的說。
  
  「唯一的可能是還沒有圓房。但我告訴你,那是既成事實了。」
  
  「我們有個醫生,他答應出面作證她的處女膜還完整無缺。」
  
  「王八蛋。」塞巴斯蒂安森然陰笑。「你知道這對我是種什麼侮辱?我已經工作得太累沒功夫去培養我的名聲——但我要是允許任何不舉的暗示來毀壞它,那我就該死了。」他聳肩脫下外套拋給凱姆,後者單手接過。塞巴斯蒂安殺人般的目光須臾未離佩雷鐵青的臉。「你有沒有想到現在我可能已經讓她懷孕了?」
  
  「如果是這樣,會補救過來的
  
  不是很明白姨夫在說什麼,伊薇在凱姆護衛的懷抱中畏縮了一下,他的胳膊收緊,望著佩雷,金色的眼中罕有的閃過一絲憎惡。「別擔心,甜心。」他輕聲對伊薇說。
  
  佩雷的話令塞巴斯蒂安怒火上揚,雙眸就像是碎盡的玻璃。「發夢。」他說。「讓你得到她,不如我先殺了她。」
  
  佩雷的自製似乎蕩然無存,怒吼著衝向他。「如有必要,我會踏過你的。你這個自大的王八羔子!」
  
  伊薇尖銳的倒抽口氣,看到塞巴斯蒂安側身閃過她姨夫的突襲,等他再度發起攻擊。「傻瓜。」她聽見凱姆咕噥。「他應該絆倒他才對。」接著男孩陷入沉默,注視著塞巴斯蒂安幾乎毫不費力就抵擋住了佩雷巨大拳頭的衝擊力,然後對準他的下巴還以一記迅捷的直拳,這一下雖然力道十足,但對彪形大漢的佩雷似乎沒有造成太大影響。伊薇嚇壞了,望著他們兩個拳腳相加。儘管塞巴斯蒂安要敏捷得多,可佩雷使勁打出的幾下能讓人骨頭碎掉的重拳卻逼得他步伐不穩的後退。
  
  俱樂部的員工開始聚集過來,大叫大喊的替塞巴斯蒂安鼓勁;這時街邊的路人也急急忙忙循聲而來。鬥毆者周圍站了一大圈人,空氣沖充斥著叫囂和鼓噪。
  
  伊薇緊緊掐住摟在她腰間的手臂。「凱姆,做點什麼。」她央求道。
  
  「我不能。」
  
  「你知道怎麼打架,爸爸總是說——」
  
  「不行。」凱姆堅決的說。「這是他的戰鬥。如果我現在跳進去攙和,會讓人覺得他好像自己對付不了你姨夫。」
  
  「但他的確不能!」這時塞巴斯蒂安在佩雷的另一記凶狠的組合拳下搖晃著敗退,伊薇畏縮了。
  
  「你低估他了。」凱姆注視著塞巴斯蒂安再次向前逼近。「他——注意有同夥!漂亮的右勾拳!給他一腳也很好。他那種個子的人通常移動得不快,現在他要是剛好——該死,漏掉了一個機會——」他突然讚賞的歡呼起來。塞巴斯蒂安一個直擊下巴的左重拳把佩雷撂倒在地。「像是夯機一樣的力道!」他大聲說。「力量和精準兼而有之……再稍加點撥就完美了。」
  
  佩雷呻吟著在地上癱成一團,似乎被打敗了他的那個表情冷硬的人給遺忘了。
  
  意識到打鬥結束,俱樂部的員工竟都大膽的聚攏來,拍著塞巴斯蒂安的肩膀喧鬧的稱讚著,要他相信他並非如他們所想,是那種無病呻吟的人。塞巴斯蒂安帶著嘲弄的表情接受了這些可疑的讚美,然後粗魯的催促已然半殘的對手滾進馬車去。
  
  凱姆輕柔的讓伊薇轉身面對他。「告訴我是怎麼發生的,」他急促的說。「快,趁你丈夫還沒走過來。」
  
  伊薇快速的解釋了一遍,布拉德是怎麼把她騙到樓下,又如何差不多是親手把她交給了她的親戚,只為換取一個薩弗林。她說得結結巴巴,混雜無序,但凱姆努力跟上了她語無倫次的說明。「很好。」他低聲說,蜜褐色的臉上一無表情。「我會處理布拉德。你去照顧聖文森特吧,他需要你。在一場好鬥之後男人總是充滿了精力。」
  
  伊薇困惑的搖頭。「樹液?什麼?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的眼中突然閃現過逗樂。「你會知道的。」
  
  她還沒來得及再問,塞巴斯蒂安已經走到跟前。伊薇靠在凱姆的臂彎的樣子似乎根本無法令他高興,臉上烏雲密佈。「我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見鬼的事,」他凶巴巴的說,佔有的雙手把伊薇拉過來。「我在寧靜的星期天早上離開了兩小時,然後一回來就發現什麼事都該死的亂七八糟——」
  
  「她會解釋的。」凱姆插進來,目光越過塞巴斯蒂安,注意力被馬廄場院裡的某個人給吸引住了。「請恕我,我得去留意點事——」他輕鬆的躍過短短的欄杆,消失在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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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凱姆在馬廄的場院附近攔住了喬斯•布拉德,警惕的和他對峙。布拉德鼻孔翕張的喘著粗氣,眼白盡露。他們從來都不是朋友,他們的關係倒更像是同住一個屋簷下暗自較勁的兄弟,而詹納則扮演著父親似的角色。還是孩子時,他們一起玩鬧打鬥,等到成年後,則肩並肩的工作;每次詹納對布拉德表現出許多親切的小動作時,凱姆從不會想過他也會擁有這些。迷惑和憤怒在胸中絞成一團,他盯著布拉德慢慢搖頭。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出賣她?」凱姆開口。「或者你以為能從中得到什麼——」
  
  「偶得到了一個薩弗林。」布拉德搶白道。「鵝且還輕鬆的擺脫了那個饒舌的白癡。」
  
  「你瘋了嗎?」凱姆勃然大怒的詰問。「你有什麼毛病?我們說的是詹納的女兒。就算你能得到數不盡的橫財也不能這麼做!」
  
  「她可從來沒為詹納做過什嗎。」布拉德粗暴的打斷。「也沒為俱樂部做過什嗎。但她在最後一刻跑到介裡來看著他掛掉,蘭後就得到一切。操他媽的high-kick婊子,還有她的畜生醬夫!」
  
  凱姆注意的聆聽,卻無法找出布拉德嫉恨的原因。吉普賽人人很少能明白其他人爭奪財產的怨恨。在凱姆十二歲以前居住的那個流浪部族中,沒有人曾想過要希望得到比他需要的更多的東西,一個人一次只能穿一套衣服,也只能騎一匹馬。
  
  「她是詹納唯一的孩子。」凱姆回答說。「他留給她的東西跟你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況且沒什麼比踐踏一個仰仗你保護的人的信任更糟了。背叛她……協助別人綁架她……」
  
  「偶不會罷休的!」布拉德衝他們兩人中間的地上啐了一口。
  
  凱姆密切注視著他,察覺出他面色很不對勁,既蒼白又扭曲,而且眼神混濁。「你生病了嗎?」凱姆輕聲問。「如果是就告訴我,我會代你去找聖文森特,也許我能讓他——」
  
  「泥去吃屎!偶回除掉泥這個吉普賽狗雜種,除掉泥們所有人!」
  
  布拉德口氣中暴烈的憎恨再無質疑的餘地,他已無可挽回。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凱姆是該把他捆起來拖回俱樂部,還是讓他逃走。回想起閃爍在聖文森特目光中的惡毒,凱姆知道只要一有機會,子爵真的會殺了布拉德,這會在所有人中引起不快,尤其是伊薇。不,最好還是讓他消失。
  
  望著這個他認識了那麼多年,一臉凶相的年輕男子,凱姆惱怒而困惑的搖著頭。迷失了靈魂,他的族人如是說……人的本性落入了某個黑暗異域的陷阱中。但怎麼會發生在布拉德身上?是幾時?
  
  「你最好遠遠離開俱樂部。」凱姆低聲說。「要是聖文森特抓到你——」
  
  「聖文森特會爛在地獄裡。」布拉德咕嚕著,匆忙朝他揮來一拳。
  
  如同驚人的反射動作一般,凱姆躲過他滴水不漏的拳路,移到場院的一邊,瞇眼看著他轉身逃走了。
  
  被栓在附近馬槽裡一隻受驚的馬轉移了凱姆的注意力,他伸手溫柔的撫摩著馬兒光滑的脖子,指間的金戒指在午後的光線中閃爍。「他是個蠢貨。」凱姆對馬兒溫和的說,用聲音和撫摩安撫著這匹動物;當想起另一件事時他歎了口氣。「詹納給他留了份遺產……而我答應一定會讓他拿到。可現在我該怎麼辦呢?」
  
  塞巴斯蒂安拖著伊薇回到俱樂部,它的寧靜已被小巷裡的喧嚷打破。她竭力要跟上他的流星大步,等他們到達一樓的閱讀室時,她的呼吸已變得很急促了。桃花心木的書架上擺滿了皮面的書本,靠搶而立,數不清的報紙和雜誌散放在用幾排活動榫頭巧妙搭接起來的架子上。把伊薇推進房間,塞巴斯蒂安砰的一聲關上門。
  
  「你有沒有受傷?」他粗魯的問。
  
  「沒有。」伊薇試圖忍住後話,但還是忿忿的衝口而出。「為什麼你去了那麼久?我需要你的時候你卻不在這裡!」
  
  「你有三十個員工保護你,為什麼你卻在第一時間跑到樓下去?你應該待在樓上,直到確認外面的究竟是誰。」
  
  「布拉德先生告訴我安娜貝爾•亨特在等我。然後等我發現其實是我姨夫時,布拉德不肯讓我回俱樂部,他直接把我交到我姨夫手裡。」
  
  「老天。」塞巴斯蒂安瞪大了眼。「我要掏出他的腸子,這個陰溝裡的雜碎——」
  
  「而這一切發生的時候,」伊薇氣憤的繼續說。「你卻和妓女躺在床上!」話甫出口,她才發現,對她來說,這才是問題的重點……甚至重要過布拉德的出賣或是姨夫的突襲,她的情緒始終在塞巴斯蒂安這麼快就棄她而就另一個女人的事實上徘徊不已。
  
  塞巴斯蒂安凝視她的目光很奇怪。「我沒有。」
  
  「別說謊了。」伊薇說,他們對彼此的怒氣激盪在空氣中。「我知道你有。」
  
  「為什麼你這麼該死的肯定?」
  
  「因為你在蕭夫人那裡呆了兩個多小時!」
  
  「我在談生意。交談,伊薇!如果你不相信,那你可以下地獄去了。因為要是我真的和某人睡過覺,我向你保證,我會比現在這個樣子要爽得多!」
  
  望進塞巴斯蒂安冷硬得有如結冰池塘的眼裡,伊薇覺得她的狂怒開始溜走。除了相信他之外,她別無選擇——而且他深感冒犯的怒氣顯而易見。
  
  「哦。」她咕噥。
  
  「哦?這就是你要說的?」
  
  「我以為……我不應該貿然就下結論的。但鑒於我對你過去的瞭解,我就認定……」
  
  她蹩腳的道歉嘗試似乎摧毀了塞巴斯蒂安最後一絲自制。「啊,可你的假定是錯的!你是否還沒注意到,每天的每分鐘,我都比大風裡的魔鬼還要忙。我沒有見鬼的空餘時間去滾來滾去,要是我有——」他陡然打住。所有伊薇曾在韋斯特克裡夫伯爵的圖畫室裡見到過的那個優雅子爵的樣子已消失無蹤,他一身凌亂,掛了彩,還氣鼓鼓的,呼吸不穩。「要是我有時間——」他再一次打住,一抹紅潮湧上顴骨和鼻樑。
  
  伊薇驀然發現他的自製已嘎然而止,她警覺的驚跳起來,衝向關上的門。但還沒來得及走出一步,她就發現自己被他抓住,他的身軀把她壓在了牆上,亞麻上汗濕的味道和健康,令人興奮的男性氣息充斥在她的鼻端。
  
  一抱住她,塞巴斯蒂安微分的嘴唇就印在她細嫩的鬢角上,他喘息著,又是一陣靜默。伊薇感覺到他的舌頭像帶著電流一樣碰過她的眉尖,他的呼吸吹拂在那些濕潤的地方,一股邪惡的火苗讓她全身顫抖起來。他的唇慢慢移向她的耳朵,描畫過精緻的耳廓。
  
  他的低喃好像來自她自己腦海中最幽暗的角落。「要是我有時間,伊薇……那我現在就會用手和牙齒撕碎你的衣服,讓你一絲不掛;現在我就會把你推倒在地毯上,我的手就會伸到你的乳房下面把它們托起來送進我嘴裡;我會親吻……舔舐……直到乳尖硬得像是小莓果,然後我就會非常溫柔的咬上去……」
  
  他不連貫的繼續說下去,伊薇覺得自己陷入了飄忽的半暈眩中。「……我會一路向下吻到你的大腿……一寸一寸……等我來到甜蜜的紅色卷毛那裡時,我會舔過它們,越來越深,直到我找到你陰蒂上的小珍珠……如果我覺得它沒悸動起來,我就會讓舌頭一直在那裡,我會繞著它畫圈,拍打愛撫它……我會舔到你開始央求,然後我就會吮吸,但不使勁,我不是那樣的人,我會很輕巧,很溫柔,讓你因為需要而尖叫……我要把舌頭伸進你的裡面……品嚐你……吃掉你。我要一直把你弄得整個身體都濕透且顫抖。等把你折磨夠了,我就打開你的腿,進入你,然後要你……要你……」
  
  塞巴斯蒂安停下來,把她困在牆邊,兩個人都又僵硬又興奮又氣喘吁吁。
  
  終於,他開口了,聲音幾不可聞。「你濕了,是不是?」
  
  如果她的身體反應還可以更羞赧更尷尬,伊薇一定照辦。等她明白他在說什麼時,她的肌膚違背了自身的謹慎端莊,「轟」的燒了起來。她動動下頜,點了個最輕微的頭。
  
  「我想要你勝過這世上一切東西。」塞巴斯蒂安顫抖的吸了口氣。「告訴我,要做什麼我才能得到你;告訴我,什麼才會打動你,讓我上你的床。」
  
  伊薇無助的推推他,卻無法撼動他身體的重量。「你什麼也不用做,因為我想要的你沒法給。我想要你對我忠實,而你永遠也不能做到。」
  
  「我能。」但這聲明來得太輕易,顯得言不由衷。
  
  「我不這麼認為。」她低語。
  
  他的大手捧住她的臉,拇指摩挲著她腮幫的曲線,開口時,嘴唇幾乎碰到她的。「伊薇……我不能遵守我們的約定。我不能和你住在一起,每天看著你,卻無法擁有你,我不能……」察覺出她的身上竄過細微的顫慄,他俯低頭,吻上她的喉間。她感覺到來自他嘴唇真實的熱度,那麼曖昧,那麼溫柔……此時他探索的手指滑上她的乳房。
  
  不想聽她悶聲的抗議,他攫住她的唇,霸道的親吻。她虛弱的轉開臉,唇瓣因敏銳的摩擦而刺痛。「不要,塞巴斯蒂安。」
  
  他的臉摩挲著她的髮絲和頭頂。想必是這情境下的某些東西,或是他自己的反應觸動了某根幽默的心弦,讓他迸出輕柔而嘲諷的笑聲。「你得想辦法解決它,伊薇,想些速戰速決的辦法……要不然……」他頓了頓,飢渴的咬一下她的耳朵。「……要不然我就要不管不顧的上了你。」
  
  她攸的睜開眼。「那個字——」她憤怒的開口,但卻在他強悍的吻下沒了聲息。
  
  抬起頭,塞巴斯蒂安又氣又好笑的看著她,他的臉依然很紅。「你是討厭那個字本身,還是背後的寓意?」
  
  看他重獲了至少一點點的理智,伊薇放心下來,從他的身體和牆間掙脫開。「我討厭的是,你想要我只是因為要不到我,因為新鮮——」
  
  「不是那個原因。」他迅速插嘴。
  
  伊薇毫不相信的瞟他一眼。「而…而且,我不願成為你隨便臨幸的那票女人中的一員。」
  
  塞巴斯蒂安突然安靜下來,轉頭不去看她。伊薇等待著,等著他承認她是對的,幾乎不耐得要窒息了。他慢慢抬起視線,淺藍如冬雪的雙眸望進她的眼裡。
  
  「好吧,」塞巴斯蒂安嘎聲說。「我同意你的條件,我會……奉行……一夫一妻制。」最後一個詞似乎說得有點困難,好像他在練習說外語。
  
  「我不相信你。」
  
  「天哪,伊薇!你知道有多少女人試圖從我嘴裡挖出這樣的承諾?而現在我第一次心甘情願嘗試要忠實,你卻直接把它丟回我臉上。我承認,過去我有長長一串的風流史——」
  
  「亂成一團的。」伊薇更正.
  
  他不耐的哼了一聲。「亂成一團的,低級放縱的——隨便你想怎麼稱呼。我曾經有段該死的快活時光,而我要是為此道歉就真該死了。我從沒和不情願的女人上過床,就我所知,我也從沒讓誰分手得不滿意。」
  
  「那不是重點。」她的眉心聚攏。「我不會責怪你的過去……或者,至少……我不會因此而試圖懲罰你。」不理他懷疑的哼聲,她繼續說道。「但這也不能讓你成為特別合適的忠實丈夫人選,不是嗎?」
  
  他的回答毫不友善。「你想要我怎麼做?一個道歉,就因為我是個男人?一個獨身的誓約,直到你認為我配得上你的恩寵?」
  
  靈光一閃,伊薇瞪著他。
  
  對塞巴斯蒂安來說,女人總是來得太容易。如果讓他等她,他會失去興趣嗎?或者也有那麼一點可能,他們可以以一種全新的方式認識、瞭解彼此?她渴望知道,超越了肉體的範疇,他是否能開始珍視她;她想要有機會成為更重要的角色,而非僅僅是他的床伴。
  
  「塞巴斯蒂安……」她小心的發問。「你曾為某個女人做過犧牲嗎?」
  
  他轉身面對她,看上去像個陰沉的天使。他的寬肩斜靠著牆,一邊膝蓋微彎。「什麼樣的犧牲?」
  
  她斜睨一眼。「隨便什麼樣的。」
  
  「沒有。」
  
  「你最長的紀錄是多少,沒有……沒有……」她憋出個尚可接受的詞。「……做愛?」
  
  「我從不那樣稱呼,」他說。「這跟愛毫無關係。」
  
  「多長時間?」她堅持道。
  
  「一個月吧,可能。」
  
  她想了一會兒。「那……要是你能完全不和任何女人來往六個月……之後我就同你睡覺。」
  
  「六個月?」塞巴斯蒂安雙眼大睜,然後丟給她不屑的一瞥。「甜心,你怎麼會認為你值得半年的忠實?」
  
  「我可能不值得,」伊薇說。「可你才是唯一能回答的人。」
  
  顯然塞巴斯蒂安非常告知她,她不值得等待;但他的目光把她從頭瀏覽到腳,伊薇看見他的眼中閃過不容錯認的慾望,他想要她想得要命。
  
  「這不可能。」他咬著牙說。
  
  「為什麼?」
  
  「因為我是塞巴斯蒂安,聖文森特爵爺。我不可能忠實,人人都知道。」
  
  他是那麼狂妄自大,那麼憤憤不平,伊薇不得不立刻咬住嘴唇免得大笑出聲。她拚命忍住笑意,最後勉強平靜的開口。「試一下對你又沒什麼害處。」
  
  「哦,那是有的!」他下顎抽緊,努力要解釋清楚。「你的經驗太少沒法明白,但……相比之下,有些男人擁有更強烈的性慾,我剛好就是其中之一。我不能度過那麼長一段時間而沒有——」他看見她的表情,便急躁的打住話頭。「該死,伊薇,男人不能定期播種是很不健康的。」
  
  「三個月,」她說。「這是我的底線了。」
  
  「不!」
  
  「那就去找別的女人吧。」她直截了當的說。
  
  「我要你,只要你。而魔鬼才知道為什麼。」塞巴斯蒂安怒瞪著她,然後雙眼瞇成灼熱精明的一線。「我應該強要了你,你根本沒權利拒絕我上你的床。」
  
  伊薇的心猛的漏跳了一下,覺得自己臉色發白;但她不願退縮,內心裡的某種東西要她勇敢站在他面前,做到勢均力敵。「那就來呀,」她冷冷的挑釁。「來強要我呀。」她看見驚訝閃過他的眼睛。他清了清喉嚨,但仍保持沉默。接著……她明白了。「你不能。」她驚奇的說。「你根本不會強暴莉蓮,你只是在騙她,你絕不會強迫女人。」淺笑浮上她的嘴角。「從未有一刻是身處危險中,對不對?你根本就不是你堅持的惡棍。」
  
  「不,我是!」塞巴斯蒂安抓住她,憤怒的吻了上去,舌頭刺入她的嘴裡。伊薇沒有拒絕他,閉上眼任他肆意妄為,很快他就呻吟著,力道變得溫柔而熱情,盤旋的愉悅從每根神經中洶湧而出。等他抬起頭時,兩人都顫抖不已。
  
  「伊薇……」他的聲音嘶啞。「別提那樣的條件。」
  
  「三個月的獨身生活,」她說。「而只要你成功了,我…我會心甘情願的和你上床,你想什麼時候都可以。」
  
  「能有多久?」
  
  「只要我們倆都活著。但如果你失敗了……」伊薇頓了頓,想著可能發生的可怕後果……某些讓他徹底厭惡的事情。「如果你失敗了,你就得去找你以前的朋友,韋斯特克裡夫爵爺,為綁架莉蓮的事向他道歉。」
  
  「真TM見鬼!」
  
  「這就是我的價碼。」
  
  「你的價碼該死的太高了。我絕不道歉。」
  
  「那你最好接受我的挑戰。或者只要你接受了……你最好就別失敗。」
  
  「要是我作弊,你才沒法知道。」
  
  「我會知道的。」
  
  一段長長的靜默。
  
  「你的戒指呢?」塞巴斯蒂安忽然發問。
  
  伊薇的微笑立即消失不見。不好意思承認是因一時之氣而取下的,她支吾道:「我褪下來了。」
  
  「你想做什麼?」
  
  她尷尬的把手伸進口袋。「我……它在這,如果你希望,我會戴回去——」
  
  「把它給我。」
  
  以為他打算永久收回戒指,伊薇的手指緊握成拳。那一瞬間,她才發現自己已有些過於依戀那個可恨的小東西,但自尊阻止她開口向他請求能保留它。她慢吞吞的從口袋裡掏出金戒指,指尖偷偷的在雕刻的表面上撫摸過最後一遍。當你是我的愛……
  
  拿過戒指,塞巴斯蒂安將之滑進自己的手指,他的手太大,指環只能戴進小指的第一節。強悍的攫住她的下巴,他望進她的眼裡。「我跟你賭了,」他冷酷的說。「而我會贏的。三個月之後,我會把戒指戴回你的手上,然後帶你上床,對你做盡世上最邪惡的事。」
  
  伊薇的堅強沒能使她免於心跳驚慌的砰然重響,任何一個理智的女人在聽到這番不祥的宣告時都會作如是感覺;但她的堅強同樣沒能在他把她猛拉入懷中,嘴唇印上她時,讓她的膝蓋不致軟如果凍。她懸在半空的手顫抖著輕輕來到他的頭上,他外面的髮絲濃密冰涼,髮根卻溫暖濕潤,那質感太過誘人而令她無法拒絕。她的指尖滑入他閃耀的金髮中,把他拉得更近,無助的享受著來自他嘴唇急迫的需索。
  
  他們的舌頭交纏著,舞動愛撫,在他們膠著的嘴裡,每次濕滑甜蜜的摩擦都讓她感到一股熱氣盤旋在她的腹部……不,比那更深……在她曾經容納他的入侵的緊繃、潮濕的核心。意識到她有多想再次要他令她震驚。
  
  她嗚咽著被他推開,挫敗沖刷過兩個人。
  
  「你沒說我不能吻你。」塞巴斯蒂安說,眼睛明亮得有如惡魔的火焰。「我想什麼吻你就什麼時候吻你,而你一個字都不許拒絕。那是你作為回報我的獨身生活所要做的讓步,該死的你。」
  
  不給她時間同意或拒絕,他放開她,大步走向門口。「現在,如果你允許……我要去殺了喬斯•布拉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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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塞馬斯蒂安在閱覽室外面的走廊上遇見了凱姆。「他在哪?」他開門見山的問道。
  
  面無表情的停在他面前,凱姆簡短的說:「他逃跑了。」
  
  「為什麼你不把他追回來?」塞馬斯蒂安眼中燃起白熱的怒火,這消息加在他獨身誓約帶來的挫敗上,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不過凱姆多年處於埃佛.詹納活火山似的脾氣之下,他仍能保持沉著。「依我的判斷,那沒必要。」他說。「他不會回來了。」
  
  「我付錢給你,不是讓你依你自己該死的判斷行事,而是是依照我的!你應該扼住他的喉嚨把他拖回來,然後讓我來決定要怎麼處置那個龜孫子。」
  
  凱姆沉默著,機敏迅速的瞥伊薇一眼,她正為事態的轉變暗暗鬆了口氣。他們都清楚,要是凱姆把布拉德帶回俱樂部,顯而易見的結果就是塞馬斯蒂安可能真的會殺了他——而伊薇最不願見到的就是丈夫的頭頂被扣上謀殺的指控。
  
  「我要他被抓到!」塞馬斯蒂安強硬的說,在閱覽室裡來回踱步。「我要你至少雇兩個人日以繼夜的搜尋他,直到把他帶給我。我發誓他會成為任何一個企圖染指我妻子的人的範本。」他抬起胳膊指向門口。「一小時之內把名單給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偵探——私人偵探。我可不要新警力的白癡,他們什麼都還沒做就先把這裡弄臭了。快去。」
  
  凱姆對此事無疑有些看法,但卻不露聲色。「是,爵爺。」他立刻離開了房間,塞馬斯蒂安望著他的背影。
  
  想要撫平他沸騰的憤怒,伊薇冒險開口。「沒必要把怒氣撒在凱姆身上,他——」
  
  「不用試圖原諒他。」塞巴斯蒂安陰沉地說。「你和我都知道,只要他想,他就能抓住那只該死的溝渠老鼠。而要是我容許你稱呼他的教名那我就該死了——他不是你的兄長,也不是你的朋友,他只是個職員。從現在開始,你要叫他『羅翰先生』。」
  
  「他是我的朋友。」伊薇生氣的回答。「很多年的朋友!」
  
  「已婚女人和年輕的未婚男子沒有友誼可言。」
  
  「你……你竟敢侮辱我的名譽,你居然暗示……暗示……」一大堆抗議卡在她的喉嚨,伊薇幾乎說不下去。「你沒有做任何事讓我應該受到這樣的不信……信……信任!」
  
  「我相信你,但不懷疑所有別的人。」
  
  覺得他可能是在譏諷她,伊薇責難的皺著眉頭。「你抱怨得好像被成群結隊的男人追趕一樣,而那顯然不是事實。在石字園,男人想方設法避免和我做伴——你也是其中之一!」
  
  這指控儘管真實,卻似乎仍令塞巴斯蒂安大為驚愕。他繃緊了臉,在一片僵硬的沉默中瞪著她。「你幾乎從不讓人輕鬆的接近你,」過了一會兒他說。「男人的虛榮心比你以為的更脆弱。我們很容易就把害羞錯人為冷冰冰,把沉默看成拒人千里。你可以努力表現自己一點,你知道;我們兩個短暫的相遇……你的一個微笑……就是我需要的全部動力,我就能像松雞跳上月桂一樣撲向你。」
  
  圓眼瞪著他,伊薇以前從沒那樣想過這事。有沒有可能她自己也要為她作永久壁花的歷史負部分責任?
  
  「我猜……」她若有所思的說。「我能付出更多的努力來克服羞怯。」
  
  「照你的心意去做好了。但當你和羅翰或別的男人在一起時,你最好要牢記,你完完全全屬於我。」
  
  努力消化他的語意,伊薇吃驚地望著他。「你……有可能……你在嫉妒嗎?」
  
  他的臉龐閃過突如其來的尷尬。「是啊,」他粗魯的說。「似乎如此。」丟給伊薇惱羞成怒的一瞥,他離開了房間。
  
  
  
  第二天一早舉行了葬禮。塞巴斯蒂安把事情安排得非常令人滿意,他設法在莊嚴肅穆的哀悼和些許戲劇性效果的盛大之間達成了完美的平衡。埃佛.詹納一定極其喜愛送葬的隊伍,它龐大得佔滿了整條詹姆斯街。
  
  黑色鍍金的靈車由四匹馬拉著,兩輛戴孝的四輪馬車同樣以四馬套駕,馬兒所有的轡頭都裝飾著高高的染色鴕羽。優質的橡木棺槨飾以黃銅和閃耀的銘牌,邊縫用鉛條焊死,以防遭到盜墓賊的侵擾,這在倫敦的教堂墓地是司空見慣的事。在棺蓋蓋上父親的遺體之前,伊薇看見凱姆的一隻金金戒指套在他的手指上,這離別的禮物讓她感動不已;但令她同樣感動的,是她不小心瞥見塞巴斯蒂安用梳子順了父親稀疏的紅髮,而他卻以為那時沒有人看到他。
  
  天氣冷得可怕,刺骨的寒風鑽進伊薇厚厚的羊毛斗篷裡,她坐在馬背上,塞巴斯蒂安走在她旁邊抓住馬兒的韁繩。兩打人作為聽差和馬車伕走在隊伍的末尾,他們的呼吸在早晨寒冷的空氣中凝成了白氣。他們身後跟了一大群由各色人等混雜而成的不尋常的送葬行列;富有的平民、商人、花花公子哥以及十足的流氓混混,朋友和敵人同樣聚集在一起。他們無論職業或地位,都遵循著葬禮的傳統。
  
  原本伊薇不被預期會出席葬禮,因為人們普遍認為女士的天性太過嬌弱,無法忍受那麼殘酷的顯示。但伊薇卻堅持要參與,她覺得能在儀式中尋找得慰藉,好像這能幫她向父親道別。塞巴斯蒂安一直不同意,直到凱姆介入。
  
  「詹納一定能從他女兒悲傷的羈絆中解脫出來。」當爭吵越來越激烈時,吉普賽人對塞巴斯蒂安說。「我們簇人相信,要是對所愛的人的故去悲痛太深,死者就會被迫穿越冥河回來,好安慰傷心的親人。如果出席葬禮能幫她放下哀思……」他停下來,淡然的聳聳肩。
  
  塞巴斯蒂安投給他輕蔑的一眼。「又是鬼魂。」他壞脾氣的說道,但也就此打住,向伊薇的願望妥協了。
  
  彷彿已哭得眼淚都乾了,伊薇堅強的努力撐過葬禮,甚至當泥士覆上放好的棺木時也是如此;但當棺材完全被埋住時,幾滴鹹鹹的水珠還是從她的眼角滑落了。凱姆上前一步,拿出一個小小的銀質酒瓶,根據吉普賽人的習俗,他嚴肅的倒了一杯白蘭地澆在墓碑上。
  
  被這動作激怒,年老的牧師衝上去叱責道:「住手!我們沒有你那些異教儀式!用虛假的花招褻瀆神聖的地方——」
  
  「先生,」塞巴斯蒂安插進來,他走上前去,大手搭在牧師的肩膀上。「我認為我們的朋友詹納會介意。」他露出個同謀者的微笑繼續說下去。「那是法國白蘭地,年份非常好。或許你會允許我送幾瓶到您的住處,好讓您閒暇時品評一下?」
  
  子爵無遠弗屆的魅力讓牧師緩和下來,回以微笑。「您真親切,爵爺,謝謝您。」
  
  大多數弔喪者開始慢慢散去,伊薇到處打量著廣場四周的店舖,房屋和工廠。她的注意力突然被一個站在廣場對面路燈柱下的男子吸引住,他穿著一件暗沉的外套,戴著頂髒兮兮的灰色軟帽,臉上緩緩的咧開微笑。
  
  是喬斯.布拉德。她認出來了。遠遠望去,他似乎想來向埃佛.詹納致敬。但他的打扮不是人們弔喪時的通常穿著,他看起來異常邪惡,面容怨毒扭曲得讓她背脊一陣發涼。牢牢的盯著她,他舉起手指在喉嚨處劃過,這個不容錯認的手勢使她本能的後退了一步。
  
  留意到有動靜,塞巴斯蒂安轉過身,帶著黑手套的大手自動罩上的她的肩頭。「伊薇,」他低聲說,帶著一絲關心俯視她蒼白的臉。「你還好吧?」
  
  伊薇點點頭,視線飄回路燈柱,布拉德不見了。「我只……只是有點冷。」她回答道,一陣刺骨的寒風吹落她斗篷的兜帽,打在她的臉上,讓她牙齒格格作響。
  
  塞巴斯蒂安立即把兜帽拉回原位,又將斗篷圍著她的肚子攏得更緊些。「我這就帶你回俱樂部,」他說。「等我去給傭人和馬車伕幾個錢,我們就可以離開了。」他把手伸進大外套拿出一個小皮夾,然後向那群有禮的候在墓地邊的人走去。
  
  捕捉到伊薇不安的注視,凱姆走過來,模糊的淚痕帶掛在他清瘦的頰上。她抓住他的衣袖,壓低聲音道:「我剛剛看見布拉德先生了,就在那邊,路燈柱那裡。」
  
  他微微睜大了雙眼,然後點點頭。
  
  沒機會再多說什麼了,塞巴斯蒂安倒回來,胳膊環住伊薇的肩膀。「馬車在等。」他說。
  
  「沒必要安排一輛馬車。」她抗議說。「我能走。」
  
  「我叫他們在車裡放了暖腳器。」他說,見到她閃過期待的表情時,他的嘴角牽起一抹微笑。他看向凱姆。「和我們一起坐車吧。」
  
  「謝了。」男孩謹慎的回答說。「但我到更願意步行。」
  
  「那我們在俱樂部見了。」
  
  「好的,爵爺。」
  
  伊薇跟塞巴斯蒂安走向馬車,忍著不要回頭看凱姆。她想知道他是否能找到布拉德,如果找到了,又會發生什麼事。登上活動腳踏,她爬進車廂,匆匆忙忙把裙幅蓋住暖腳器,當熱氣飄上膝頭時快樂的發抖。塞巴斯蒂安淡淡的笑著,坐在了她的旁邊。
  
  憶起他們前去格雷納格林的亡命之旅,那還是不久前發生的事,伊薇卻覺得彷彿已過了個永恆。她偎向塞巴斯蒂安,滿意的發現他沒有試圖推開她。
  
  「總的來說,你做得非常好。」馬車開動時他說。
  
  「這是我見過最精心安排的送葬隊伍。」她回答道。「我父親一定愛極了。」
  
  塞巴斯蒂安爆出愉快的大笑。「拿不準的時候,我就寧可鋪張浪費些,希望那能令他滿意。」他躊躇了下,又繼續說道。「明天我要把你父親的房間全部搬空清理一遍。」他說。「不然我們絕對沒法除去病房的味道。」
  
  「我覺得這個主意很好。」
  
  「俱樂部下個星期重新開張,我會讓你留到那個時候,好有點時間適應你父親的逝世。但當詹氏的大門再次打開時,我要你舒舒服服的待在我城裡的寓所內。」
  
  「什麼?」伊薇吃驚的抬起身子看他。「梅菲爾的那所房子?」
  
  「那裡設備良好,人員充足。如果還不夠讓你滿意,我們可以再找另外的房子。但在此期間,你必須住在那裡。」
  
  「那你打算……和我一起住?」
  
  「不。我將繼續住在俱樂部。這對掌管所有事務要方便得多。」
  
  伊薇打起精神應付他的疏離。為什麼他突然變得這麼冷淡?她沒有麻煩到他……她對他少有要求,甚至在悲傷時也是如此。既困惑又生氣,她低頭瞪著自己帶著手套,絞扭成一團的手指。
  
  「我想要留下來。」她低聲說。
  
  塞巴斯蒂安搖搖頭。「沒理由讓你待在這裡,這裡不需要你。你住在高尚社區對大家都更好,你可以在那接待你的朋友,不用整夜都被樓下的騷動驚醒。」
  
  「我睡得很沉,這不會打擾到我。而且我可以在俱樂部接待我的朋友——」
  
  「卻不能公開。」
  
  他是對的。但這已經不重要了。伊薇沉默著,不需要你這幾個字在她腦中不祥的迴響。
  
  「我想要你住在安全備受尊敬的環境裡。」塞巴斯蒂安繼續說。「俱樂部沒有淑女的位置。」
  
  「我不要什麼淑女。」伊薇反駁道,口氣微帶諷刺。「我是賭徒的女兒和無賴的妻子。」
  
  「有更多的理由讓你遠離我的影響。」
  
  「我不想離開,還不想。或許我們可以到春天的時候再來討論,但這之前——」
  
  「伊薇。」他靜靜的說。「我不是在給你選擇。」
  
  她僵直了身體,慢慢離開他。整個裝滿了暖腳器的空間也無法驅散她深入骨髓的寒意。她的思緒狂亂的想搜索理由好說服他……但他是對的……她沒有理由留在俱樂部。
  
  她的喉嚨異常緊縮,絕望的想到到現在她應該早已習慣了這樣……不被需要,孤獨一人……上帝明鑒為什麼她還是覺得受傷?哦,她多希望能像塞巴斯蒂安一樣,給自己的心築上防護的冰牆。「我們的協議怎麼辦?」她木然的說。「你打算不理會它,還是——」
  
  「哦,不。我準備像修士一樣清心寡慾的生活,等時候到了,我就要收取我的報酬。要是你不在我伸手可及的範圍內,我要拒絕誘惑就容易得多。」
  
  「也許我不能拒絕誘惑。」伊薇聽見自己咕噥。「我可能會找一個親切隨和的紳士來陪伴我,你不會介意的,對吧?」
  
  在話語的最後一個字出口前,她都無法相信自己居然說了這樣的話。然而,孤注一擲的要攻擊他、激怒他、擾亂他情緒的衝動實在難以抗拒。不過她的嘗試失敗了。一陣短暫的靜默之後,她聽見他柔滑如絲的答覆。
  
  「完全不會,小貓。我要是拒絕你在私人時間裡享有那樣的樂趣就太自私了。你愛怎樣就怎樣吧……只要在我需要的時候你能出現就行了。」
  
  
  
  在倫敦時髦街道和高尚社區那些富有的地區背後,還藏著一個由黑暗的小巷和腐爛的貧民窟構成的世界。這裡的人們居住在無法形容的污穢中,犯罪和賣淫是在此生存下去的唯一手段。空氣中充斥著濃濃的垃圾和污水的氣味,建築物堵塞擁堵得非常接近,在某些地方,人們得側身才能輾轉通過。
  
  凱姆小心謹慎的大膽進入複雜如迷宮的街道,留意著那些等候粗心來訪者上鉤的數不清的圈套和陷阱。他通過陰暗的拱門來到一個四十碼長,十尺寬的天井裡,四周羅列著高高的木造房屋,房頂的連拱摭住了頭上的冬日天空,這都是些普通的臨時性小屋,無家可歸者倒臥成排如同大墓地裡的一大堆屍體。一個腐臭了的不知道什麼東西大約有兩三尺長,掛在連拱下面;成群的老鼠蠕蠕而行,沿著牆邊竄過,消失在房腳的縫隙中。天井裡空蕩蕩的,只有兩個女孩坐在一段門階前,一些皮包骨的孩子在翻找著丟棄的骨頭和不要的爛布頭。狐疑的瞟了凱姆幾眼,這些孩子躲到天井裡最遠的一頭去了。
  
  其中有個蓬蓬亂髮的年輕妓女咧嘴笑著,露出一口殘缺不齊的牙齒。「像泥價樣滴大帥鍋來筷子手場院做甚莫?」
  
  「我來找一個男人,大約這麼高——」凱姆伸手比比五尺八寸的高度。「黑頭髮,剛剛他是不是才穿過天井?」
  
  女孩子們嘎嘎大笑起來。「聽聽他索滴話啊。」一個興高采烈的大聲說。
  
  「帥鍋,」另一個女孩接口道。「來吧,寶貝兒,等泥躺在羅露絲的身上時,泥秦不會想要男銀了。」她把短衫拉下來,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和乾癟下垂的乳房。「和偶來次頂呱□滴床上運動吧,偶敢打賭泥肯定不會搞,系不系?」
  
  凱姆從口袋裡掏出一枚銀幣,她的目光貪婪的跟隨著。「告訴我他去哪了。」他說。
  
  「給偶六便士偶就告訴泥。」她說。「泥有雙漂亮滴眼睛,米錯。偶最近剛搞過一個男孩,他也有那莫口耐滴——」
  
  一聲低沉刺耳的大笑迴盪過天井,然後傳來喬斯.布拉德嘲笑的嗓音。「泥找不到偶的,泥這個骯髒的雜種!」
  
  凱姆旋身掃視過建築物,許多煤煙燻黑的臉在窗外凝視,從沒有瓦片的屋頂往外瞧。他一個人也不認識。「布拉德,」他謹慎的說,慢慢轉身逡巡。「你想對詹納的女兒做什麼?」
  
  又是一陣醜陋的大笑,這次好像又是從另一個方向發出的。凱姆冒險往天井裡走得更裡些,仍不能辨別布拉德的位置。「偶要殺死她!」
  
  「為什麼?」
  
  「因為她就像個吸血的水蛭把偶的所有東西都奪走了。偶要她死。偶要把她扔進老鼠窩直到只剩下骨頭。」
  
  「為什麼?」凱姆迷惑的問。「她要我來幫你,喬斯,甚至在你出賣她時候。她想要況現她父親的遺願,給你留了足夠的——」
  
  「魔鬼把那骯髒的婊子帶走吧!」
  
  凱姆輕輕搖頭,不能理解這樣的敵意從何而來,或是為什麼布拉德對伊薇還有如此瘋狂的憤怒。
  
  突然身後傳來破空聲,他迅速低頭轉身,剛好險險避過一塊呼嘯著掄過來的木板。攻擊者不是布拉德,而是一個流浪漢,揀破爛的,衝動的決定要試試自己後巷搶劫的運氣。他生著一副在這條街上出生長大的人的特有的年輕混著滄桑的樣子。凱姆幾個有效的動作就迅速解決了他,將他擊倒在地呻吟的縮成一團。另外幾個流浪漢出現在天井的那頭,顯然是閱覽室要合夥攻擊。意識到寡不敵眾,凱姆向拱門退去,布拉德的聲音如影隨形。
  
  「偶會抓到她,偶會的。」
  
  「你永遠也抓不到她。」凱姆反擊,充斥著憤怒的無力感。他向劊子手場院看了最後一眼。「你一根手指頭也別想碰到她,我會送你下地獄!」
  
  「那偶會拖泥一起下去。」布拉德幸災樂禍的回答。當凱姆邁步離開天井時,他又一次大笑起來。
  
  
  
  當天稍晚的時候,凱姆找到了伊薇。這時塞巴斯蒂安正和一群木匠商量修復主宴會廳複雜的拼花嵌木地板的事而不得空閒。凱姆單獨在骰子室裡,心不在焉的用幾個藍子整理著籌碼,把它們分成整齊的小堆。凱姆無聲的走近她。
  
  胳膊上的輕觸讓驚跳了一下,等抬頭看清他的臉後她立刻就微笑著放鬆下來。他一副顯而易見的煩惱樣倒是很少見。這個年輕男孩的平凡天性並未被賦予絞扭手指或惶惶不安,凱姆一向是事情來時便對付它,盡可能的活在當下。但今天的事情留下了印記,令他非常緊張不安,一時蒼老不少。
  
  「我找不到他。」凱姆輕聲說。「他躲進一個貧民窟,在暗處和我說話。他的話毫無意義。他對你心懷邪惡的感覺,但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麼。以前也從沒有誰會認為他是讓人心情愉快的人,但這次決然不同。那是一種瘋狂。我要告訴聖文森特。」
  
  「不,不要。」伊薇馬上回答道。「這只會讓他擔心和生氣,現在他已有夠多的事要處理了。」
  
  「但要是布拉德企圖傷害你——」
  
  「我在這裡很安全,對吧?他還不敢進入俱樂部,卻要付出被我丈夫擰斷腦袋的代價。」
  
  「房子裡有不少秘道。」
  
  「你能封住它們嗎?或是鎖起來?」
  
  凱姆皺著眉考慮了一會。「大多數可以。但這不是辦法,拿著一串鑰匙成天來回巡視——」
  
  「我明白了。你盡力就是。」手指滑過一排棄之不用的籌碼,她又鬱鬱的說。「這真的無關緊要,我很快就要走了。聖文森特要我下個星期就離開,他不認為我該住在俱樂部裡,既然我父親……」她拖長聲音,漸漸墜入無法釋懷的沉默。
  
  「也許他是對的。」凱姆說道,巧妙的去除掉單調中的憐憫。「對你來說,這裡不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這樣做不是出於安全的考量。」她繞著一枚黑色的籌碼畫圈,接著立起籌碼讓它像只陀螺一樣在賭桌上轉個不停。「他是為了保持我們的距離。」他的嘴角浮起一個若有若無的微笑,令她覺得既挫敗又備受鼓勵。
  
  「耐心點。」凱姆輕柔的建議道,便留下她看著籌碼旋轉直到它喪失動力跌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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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在接下來的兩個星期裡,伊薇很高興俱樂部一直有活動,這能幫她不再專注於悲痛中。當她告訴塞巴蒂它她想有點用處時,她立刻被安排到辦公室,那裡信件和帳本亂七八糟的堆在一起;同時她也被叫去指揮畫工、裝修工、木匠和泥瓦匠做各式各樣的工作。要在以前,這項職責會嚇壞她的。起初和那麼多陌生人講話,對她的神經簡直就是折磨,開始的幾天她一直在和她的口氣搏鬥;不過隨著頻率的增加,它漸漸變得容易起來,工人們全都用以前從未有過的混合了耐心和尊重的態度來傾聽她的說話。
  
  在埃佛.詹納的葬禮後,塞巴斯蒂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排了一次和最近負責加強執行賭博法的治安官的會面。憑著令人信服的魅力,塞巴斯蒂安使其相信詹氏是個社交俱樂部,而非純粹的賭場。所以,它不是應當受到警察臨檢的地方,因為它的會員們——就如塞巴斯蒂安莊嚴宣佈的那樣——都是最正直高尚的人。被他狡猾的推理說服,治安官答應將不會搜查詹氏,只要它能維持可敬的形象。
  
  得知塞巴斯蒂巡成功搞定治安官,凱姆.羅翰欽佩的評論道:「那是個漂亮的計策,爵爺。我開始認為你幾乎能說服任何人做任何事了。」
  
  塞巴某件蒂安露齒一笑,掃一眼坐在旁邊的伊薇。「而我應該認為聖文森特夫人就是明證。」
  
  為了讓俱樂部回復原有的步調,塞巴斯蒂安和凱姆似乎決定結成暫時的盟友,他們的互動完全不能算是友好,但也並不敵對。凱姆肯定注意到了塞巴斯蒂安的領導能力,這在埃佛.詹納逝世之後顯得尤為重要,而塞巴斯蒂安也已丟掉他上層階級懶散的習氣,並以決斷和權威接管過俱樂部的運轉。
  
  人們可能會料想塞巴斯蒂安是俱樂部員工輕視的那種人,一開始他們認為他與來到此地的「鴿子」或「殘次品」無異,完全無法想像這樣頹廢,自我放縱的貴族成為一名工作的人會是怎樣;他們全都以為——伊薇已曾以為——塞巴斯蒂安很快就會厭倦經營俱樂部的責任。不過,當大家清楚他完全樂意解雇任何漠視他命令的人時,就沒人敢來挑釁了,再沒有什麼是比他當場開除克利夫.伊根更有效的權力展現了。
  
  此外,塞巴斯安對俱樂部發自內心的熱情也不能被忽視,從廚房的烹飪到運作骰子室的詳細成本他都極其熱中。意識到他對操縱賭局還有許多東西要學,塞巴斯蒂安開始著手弄懂賭博的運算。某天晚上,伊薇進入骰子室,發現塞巴斯蒂安和凱姆站在中央的桌子那裡,凱姆正在解釋概率。
  
  「……兩上骰子只有三十六種組合,當然每隻骰子有六個面。當你同時丟出兩個骰子,不管你丟出什麼組合,都叫做一個『累積可能性』,而丟出它的概率是35:1。」凱姆下來,投給塞巴斯蒂安估量的一瞥。後者點點頭。「繼續。」
  
  「任何一個玩骰子的人都知道,朝上的兩個面的總數叫做一個點。兩個1加起來叫一個2點,兩個6加起來叫一個12點。但丟出特別的數字組合的概率有別,要丟2點只有一種方法,而要丟出7點的方法就有六種。」
  
  「7是個對數,」塞巴斯蒂安低聲說,專心的皺攏眉頭。「既然最普遍的數字組合都會形成對數,那麼一把丟出一個7點的可能性就是……」
  
  「百分之十七。」凱姆提醒道,揀起骰子,黝黑手指上的金戒指閃著微光。他擲出骰子,便其滾到桌子盡頭,象牙質的骰子在桌沿彈回,停留在綠色厚毛呢上,兩個面都是6。「另一個方面,丟一個12只有百分之二點七的概率。不過,你扔的次數越多,概率也就增加得越高,這樣等你把這個骰子扔過一百六十六次以後,丟一個12點的機率就變成了百分之九十九。當然,要仍別的點數概率也不會不同,我會以書面的形式演示給你看——這樣很容易明白。一旦你學會怎樣計算概率,你將佔有巨大的優勢;很少有玩家這麼做,而這就是『白嘴鴉』和『鴿子』的區別。擲骰子是個危險的遊戲,即使是誠實的玩,大多時候優勢也會在莊家——」伊薇走到桌子旁邊,凱姆便有禮的停住。「晚上好,夫人。」
  
  塞巴斯蒂安蹙額看著他們之間友愛輕鬆的氣氛。
  
  「晚上好。」伊薇輕聲說,站到塞巴斯蒂安旁邊,抬頭淺笑的望著他。「你對數字精通嗎,爵爺?」
  
  「我一向以為如此,」塞巴斯蒂安懊惱的回答。「直到現在。羅翰……荷官精於概率計算嗎?」
  
  「夠熟練了,爵爺。他們都訓練有素,都知道怎樣去誘導玩家下注,怎樣鑒別玩家的優劣……」
  
  「由誰來訓練?」伊薇問。
  
  凱姆咧嘴一笑,牙齒的耀眼白光在蜜色臉龐上劃過。「當然是我。沒人能玩得和我一樣好。」
  
  伊薇笑著看向丈夫。「他唯一欠缺的就是自信了。」她戲謔的說。
  
  但塞巴斯蒂沒有回應她的打趣,他突兀的對凱姆開口:「我要一份名單,一份詳細的目錄,列出所有未償付的借款以及它們的到斯日。帳本就在辦公室的架子頂上,你何不現在就去著手開始?」
  
  「好的,爵爺。」朝伊薇淺鞠一躬,凱姆以慣常的慵懶和優雅離開了。
  
  和丈夫站在幽深半黑的骰子室裡,伊薇覺得胃部一陣緊張的刺痛。過去幾天裡,他們的互動雖然頻繁卻不涉及個人感情,而且也很少單獨待在一起。她靠在桌子上,拿過散落的骰子,將之放進小小的皮質骰子盒裡。等到站直身體,她感到塞巴某件蒂安的手溫柔的掠過她緊身胸衣的後背,而她頸背的寒毛立刻回應的豎起。「時間很晚了。」他說,單調比對凱姆說話時要柔軟得多。「你應該上床去——忙了一整天,你一定筋疲力盡了。」
  
  「我並沒有做太多事。」她不安的聳聳肩,這時他的手又沿著她的背脊緩慢而令人癱軟的移動。
  
  「哦,你有的。你讓自己有點過於投入了,小貓。你需要休息。」
  
  她搖搖頭,發現他碰觸自己很難再清楚的思考。「我很高興能有機會工作,」她努力開口。「我能讓我不去細想……想……」
  
  「是的,我知道,所以我才會同意。」他修長的手指在她的脖子後畫圈。
  
  他溫暖的手指撫弄著她的肌膚,她的呼吸急促起來。
  
  「你得上床去,」他繼續道,讓她靠近時自己的呼吸也不算太穩。目光從她的臉蛋慢慢滑向她胸部渾圓的輪廓,然後又看回來,他逸出一聲低沉而毫無笑意的輕笑。「而我也需要和你一起上床,該死的。但既然我不能……過來這裡。」
  
  「為什麼?」她問,這時他將她固定在桌子的邊緣,兩腿闖入她裙幅的褶邊之間。
  
  「我想要小小的折磨你一下。」
  
  圓眼瞪著他,伊薇的心怦怦直跳,血管裡奔流過液態的火焰。「你——」她不得不清清喉嚨再試一次。「你說『折磨』,我相信你只是比喻。」
  
  他搖搖頭,眼底平靜無波,讓人猜不透。「我恐怕是字面上的意思。」
  
  「什麼?」
  
  「吾愛,」他溫柔的說。「我希望你不會以為接下來三個月的痛苦和忍耐只是單方面的吧?把手放在我身上。」
  
  「放……放哪裡?」
  
  「隨便哪裡。」他一直等到她猶猶豫豫的把手搭在他肩上,蓋住外套上好的羊毛織料之後,才攫住她的目光說道:「我要在你裡面燒把火,伊薇,讓它燃得和我的一樣旺。」
  
  「塞巴斯蒂安……」她微微掙扎了一下,結果他把她更牢的按在桌子。
  
  「吻你是我的權利。」他提醒道。「無論何時,只要我想,那是我們的協議。」
  
  她焦慮的環視著房間,而他輕易就讀懂了她的心思。
  
  「我才不在乎有誰看見,你是我妻子。」他的嘴唇彎起一抹微笑。「我更好的另一半,這是肯定的。」傾身向她,他的鼻頭磨蹭著她散落在前額漂亮的鬈發,呼吸熱辣柔軟的吹拂在她的肌膚上。「我的大獎……我的歡愉和痛苦……我無盡的渴望。我從沒見過像你這樣的人,伊薇。」他的嘴輕輕落上她的鼻樑,又滑到鼻尖。「你竟敢對我提出其他女人想都不曾想過的要求。現在我要償付你的價碼,親親,但以後你就會償付我的……一次又一次……」雙手捧住她的頭,他含住她顫抖的唇。
  
  他真是個愛親吻的人,其程度幾乎就和他熱愛性事本身一樣。開始他乾燥的嘴閉攏著,輕柔的刷過,然後慢慢增加壓力直到使她的嘴唇變得柔軟而微開,接著她就感到他的舌頭靈巧的侵入。在他的掌中,她的頭無助的後倒,心上突然的重擊讓血液洶湧沖刷而過,令她覺得渾身虛軟而火熱。他向她索要得更多,深深的搜尋,以每種可能的角度吻她。
  
  他鬆開一隻手移到她前面,輕輕碰觸她的乳房,拇指透過厚厚的束胸襯裡徒勞的尋找著她的乳頭。渴望感受她裸露的肌膚,他的手指向上移到她的喉嚨,愛撫著她急速的脈動。他的嘴離開她的唇一路下滑到她的頸項,找到她敏感的脈搏。伊薇雙腿發僵,雙手緊握住他的肩膀以求保持平衡,塞巴斯蒂安低喃著將她抱得更緊,並再次找到她的嘴唇。她無法再壓抑喉間懇求的聲音,她的唇狂亂的回應著,想要品嚐他更多的味道,他嘴裡更多溫暖的男性絲滑,更多的——
  
  一聲尷尬的清嗓子讓伊薇氣喘吁吁的中斷了親吻。意識到某人進入了房間,塞巴斯蒂安把她的頭按在胸前,拇指愛撫過她紅艷艷的腮幫;他對闖入者說話的聲音冷靜沉著,抵著伊薇面頰跳動的心卻敲打得極其猛烈。
  
  「什麼事,雜裡?」
  
  吉姆.雜裡,俱樂部賭場的工作人員之一,屏息答道:「對不起,爵爺。樓下有麻煩。木匠不知道從哪裡搞到一瓶黃湯,三個全都醉得鬼哭狼嚎的,他們在咖啡室裡鬧起來了。兩個已經開始幹架,另外的那個正在砸餐具櫃上的盤子。」
  
  塞巴斯蒂安瞇起眼。「叫羅翰去處理。」
  
  「羅翰先生說他很忙。」
  
  「樓下有人在酗酒鬥毆,而他太忙不能採取措施?」塞巴斯蒂安懷疑的問。
  
  「是的,爵爺。」
  
  「那你去擺平它。'
  
  「不行,爵爺。」舉起一隻打了繃帶的手。「昨天晚上在小巷裡打架,偶的指關節受傷了。」
  
  「海斯在哪裡?」
  
  「偶不知道,爵爺。」
  
  「你是要告訴我,」塞巴斯蒂安問話的口氣輕柔危險。「在這裡工作的三十名員工,沒有一個能出面阻止醉醺醺的混球搗毀他們理當修復的咖啡室?」
  
  「是的,爵爺。」
  
  在尕裡回答後狂怒的停頓中,傳來瓷器的碎裂聲,還有傢俱撞到牆上引得頭頂的枝形吊燈晃動著發出的微弱的丁零噹啷聲,接著又是一陣伴著吵鬧的含糊的咆哮,顯然戰況升級了。「天殺的,」塞巴斯蒂安磨著牙說。「他們在對俱樂部做什麼混帳事?」
  
  伊薇困惑的搖搖頭,看看丈夫憤怒的面容,又轉向尕裡謹慎而毫無表情的臉。「我不明白——」
  
  「應當是成年禮好了。」塞巴斯蒂安突然開口,以近乎奔跑的步伐大步離她而去。
  
  提去裙擺,伊薇匆匆追了上去。成年禮?他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凱姆不願對這場鬥毆插手?跟不上塞巴斯蒂安怒氣沖沖的步子,下樓梯時又要小心不被裙子絆倒,她掉在了後面;越接近聚焦在咖啡室周圍的人群,噪音就越大,大吼和叫喊足以撕裂空氣。她看見塞巴斯蒂安脫掉外套塞給某個人,然後就擠進了混戰。在中間的小空地裡,三個晃動不清的人影揮舞著拳頭,並笨拙的試圖推搡彼此,旁觀者興奮的吼叫著。
  
  塞巴斯蒂安極有策略的先對付看似最站不穩的那個人,先讓他轉得暈頭轉向,然後猛的一鉤一推,幾個巧妙的攻擊使個暈忽忽的傢伙蹣跚的向前仆倒在鋪了地毯的地板上。剩下的兩個人轉向一前一後衝向塞巴斯蒂安,一個試圖架住他的胳膊,而另一個則舉起劇烈搖動的拳頭朝他逼近。
  
  伊薇驚慌的失聲大叫,聲音透過洶湧的人聲鑽進了塞巴斯蒂安的耳朵。一個分神,他掃視過她的方向,立刻一招凶狠的扭抱給擒住,他的脖子被對手的胳膊如考慮鉗般夾住,頭部挨了一記重拳。「不!」伊薇驚得喘不過氣來,開始向前衝去,但一條鋼鐵似的手臂緊緊環住她的腰將她拖到後方。
  
  「等等,」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給他一個機會。」
  
  「凱姆!」她狂亂的扭轉過身子,驚惶的目光找到他奇特但熟悉的面容,高高的顴骨和濃密睫毛的金眸。「他們會傷了他,」她說,抓緊他外套的翻領。「去幫他——凱姆,你得——」
  
  「他已經擺脫了。」凱姆好整以暇的觀察著,堅決的雙手將她轉回去。「看——他做得還不壞。」
  
  塞巴斯蒂安胳膊強悍的甩,讓對手鬆開了鉗制,隨即低頭回以猛擊。「凱姆,該……該死的你為什麼不幫他?」
  
  「我不能。」
  
  「不,你能!你慣於打鬥,比他要強多——」
  
  「他必須這樣。」凱姆說,聲音安靜而堅定。「否則他在這裡將沒有威信。在俱樂部工作的人認為領導權不僅需要言語,同樣也應有行動。聖文森特不能要求他們做他自己都不願做的事,他也知道這一點,要不他不會馬上動手的。」
  
  一個對手對一陣驟疾的拳風引開塞巴斯蒂安的注意力,另一個就試圖從後偷襲。伊薇掩住雙眼。「只有他願意用拳頭作毫無意義的暴力展示,他們才肯對他盡忠嗎?」
  
  「基本上,是的。他們想要看看他的能耐。」凱姆拉拉她的手腕,但沒成功。「看,」他催促道,音調裡突然出現一陣顫抖的笑意。「他會沒事的。」
  
  她沒法看。她轉向凱姆這邊,拳拳到肉的聲音和每下男人負痛的哼聲都讓她畏縮的痙攣。「我真沒……沒法忍受。」她呻吟道。「凱姆,求你——」
  
  「沒人逼他解雇伊根,也沒人強迫他親自管理俱樂部。」他無情地指出。「這是工作的一部分,甜心。」
  
  她懂。她很清楚父親的大半生不是去拆架就是加入到打鬥中。但塞巴斯蒂安生來不是做這個的——他沒有必不可少的殘忍或是對暴力的渴望,這就是他和埃佛.詹納的區別。
  
  然而又一個男人被擊倒了,塞巴斯蒂安提防的繞著最後的對手打轉,顯然不管他的天性是否如此,他都願意做任何能證明他勇氣的事。那醉漢衝向他,塞巴斯蒂安兩兩左一右一記快速的組合拳撂倒了他的對手,後者呻吟著慢慢伏低身子,最後頹然倒地。周圍的員工以讚許的叫喊和一陣掌聲認可了他的勝利。嚴肅的點頭領受歡呼,塞巴斯蒂安看見伊薇站在凱姆護衛的手臂圍成的半圓中,臉色便沉了下來。
  
  熱心的觀眾幫忙把失敗者抬到了外面去,掃帚和木桶被拿來清理掉地上的狼籍,一些人朝塞巴斯蒂安投來的目光要比以前友好得多了。用襯衫袖子抹去嘴角的血跡,塞巴斯蒂安彎腰扶起一把翻倒的椅子,將之放到角落合適的位置。
  
  房間空了下來,凱姆放開伊薇走向塞巴斯蒂安。「你打得就像個紳士,爵爺。」他評論說。
  
  塞巴斯蒂安譏刺的看他一眼。「聽上去怎麼不像是恭維?」
  
  雙手插進口袋,凱姆謹慎的觀察著。「你對付一對醉漢做得夠好——」
  
  「最開始是三個。」塞巴斯蒂安低吼。
  
  「那就三個醉漢。但下次你可能就沒那麼幸運了。」
  
  「下次?你是不是以為我會使這成為慣例——」
  
  「詹納是這樣的。」凱姆柔聲反駁。「伊根也是這樣的。差不多每天晚上,客人們在受到了賭局、烈酒以及女人好幾個小時的刺激之後,在巷子、馬廄的院子或是棋牌室都會有事發生,我們全都輪流前去處理,你必須得學習一些手段來迅速平息爭鬥,除非你願意週期性的挫折自己的銳氣;況且這能將你和主顧們的損害降低,還不必動用警察。」
  
  「如果你指的那種戰術是用在貧民窟的打架,後巷烏合之眾的口角爭端——」
  
  「這不是你在拳頭俱樂部做半個小時的輕量練習就成的。」凱姆尖刻的說。
  
  塞巴斯蒂安張嘴欲辨,但他看見伊薇走過來,她藏不住的憂慮令他臉色一變,不知為何,她的關心漸漸撫平軟化了他的敵意。輪流看著兩人,凱姆饒有興趣的觀望著他們微妙的互動。
  
  「你受傷了嗎?」伊薇問,湊近了仔細檢查他。讓她放心的是,塞巴斯蒂安看起來邋遢又惱火,但並未受到明顯的傷害。
  
  他搖搖頭,靜止不動讓她伸手撥回幾綹擋住他眼睛的潮濕的琥珀色頭髮。「我很好,」他低聲說。「比起韋斯克裡夫給我的痛毆,這不算什麼。」
  
  凱姆堅定的插進來。「將來還會有更多的痛毆,爵爺,如果你不受點如何打架的指導的話。」不等塞巴斯蒂安同意,他直到門口叫道:「道森!到這裡來一下。不,不是工作,我們需要你來對聖文森特揮幾下拳頭。」他回頭瞧瞧塞巴斯蒂安,一臉無害的樣子。「好了,找到他了,他很快就過來。」
  
  咬牙忍住笑意,伊薇退回角落,明白凱姆意欲幫助他的丈夫。要是塞巴斯蒂安堅持以紳士的規則拳擊,他將不是今後可能遇到的殘酷攻擊的對手。
  
  道森,一個魁梧的年輕僱員,走進了房間。
  
  「道森是我們能找到的最厲害的打手。」凱姆說。「他會給你演示一些迅速撂倒對手的基本計策。道森,給聖文森特一記十字腰摔。動作輕點,既然——不要弄傷他的背。」
  
  看起來非常高興能在塞巴斯蒂安身上實踐這個伎倆,道森幾個大步攻向他,一隻壯實的胳膊勾住他的脖子,抓住他鬆開的手臂,壓得他的肩膀下斜,讓他猛的痛呼一聲仰面倒地。道森正準備跳上他的腹部,凱姆急忙上前阻攔,雙手牢牢抓住熱心的年輕人的肩頭。「好了,道森,非常好。現在這樣就夠了,往後退吧,請你。」
  
  伊薇緊握著拳頭搗住嘴巴,看著他們的進展。
  
  凱姆垂下一隻手想幫塞巴斯蒂安起身,但塞巴斯蒂安不屑於協助,他翻身站進來,瞪著凱姆的滿面怒容是如此冷峻,那會讓大多數人都不敢再冒進。但凱姆仍一副教導的口氣說下去。「這一招很簡單,真的。當你們側面相靠,你就用胳膊鎖住他的脖子,鉗住他的手臂,然後像這樣移動你的身體,那他很容易就被放倒了。只要你將他擊倒在地的力道夠重,他就再不能動彈去助陣了。來,和我試試。」
  
  他學得很快,將凱姆掀翻在地,動作間古怪的混合著效率與不情願。「我不能用這種方式打架。」他低聲說。
  
  凱姆不理他。「現在,如果你被人從後面抓住,通常你可以用頭往後撞來掙脫束縛。先把頭伏低,下巴對準胸口,咬緊牙關,閉緊嘴,然後猛的仰頭,又狠又快,撞上他的臉。不必特別瞄準,只要夠勁就行……你以前這樣做過嗎?沒有?好,要點是留心你的對手,對準臉部柔軟的地方——絕不要撞他的額頭或顱骨,用上你身體的重量,盡量向你眉毛上方一寸的面積攻擊。」
  
  塞巴斯蒂安老大不情願的忍耐著他邪門的教學課程,這時兩個年輕人開始演示掐喉嚨、跺腳以及其它攻擊人體脆弱部位的技巧。等叫他照做時他也參加其中,展現出的身體資質似乎頗令凱姆開心。不過,當男孩們開始傳授踢鼠蹊的各種招式時,塞巴斯蒂安終於忍無可忍了。
  
  「夠了,」他低吼道。「不要再來了,羅翰。」
  
  「但還有些東西——」
  
  「我該死的不在乎!」
  
  凱姆和伊薇交換了一下目光,後者聳聳肩,輕輕搖了搖頭,他們兩個都不明白他被激怒的原因。過了一會兒,凱姆對道森讚揚了幾句,讓他離開了房間。
  
  轉向正勉強壓制暴力衝動,拉扯著外套的塞巴斯蒂安,凱姆平靜的問道:「有什麼問題嗎?爵爺?」
  
  塞巴斯蒂安發出個輕蔑的聲音。「我從未假裝自己是美德的典範,並且我過去也做過令魔鬼都畏縮的事情。但仍有些事甚至是我也不能降格去做的,像我這樣地位的人,不會在打鬥中去跺腳、踢鼠蹊或是撞頭,也不會忙於戳喉嚨、使絆子,或——上帝助我,或是扯頭髮。」
  
  儘管伊薇以為凱姆的眼神絕不可能變得冰冷,但它們突然就如一大塊霜降的琥珀一樣冷酷堅硬。
  
  「那您到底是處於什麼地位呢,若你不介意我問的話?」吉普賽人詢問的語調隱隱刺人。「你是貴族嗎?你的生活可不像。你住在一家賭場裡,住的房間是一對妓女最近才騰出來的;你是個悠閒的人嗎?你剛剛才干涉了一對灌醉的白癡之間的鬥毆。現在才來講究,有點晚了,不是嗎?」
  
  「你指責我在豎立標準?」塞巴斯蒂安冰冷的反問。
  
  「絕對不是,我是責怪你豎立了兩套標準。吉普賽人有句俗話:『一個屁股騎不下兩匹馬。』要是你想在這裡生存,你就得做出改變。你不能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富貴閒人的姿態。見鬼……你正試圖承擔一項甚至是我也無法應付的工作。你必須和賭徒、酒鬼、竊賊、騙子、罪犯、律師和警察打交道,此外還有超過三十個僱員,他們會都相信你在本月內就會打點行裝離開。現在詹納死了,你又使他的地方成為了全倫敦最注目的標誌之一,每個人都想支持你、或是企圖利用你,或是證明他們優於你,而沒人會告訴你完整的事實,任何事都是如此。你必須磨利你的直覺,你必須讓人們害怕與你作對,否則,你成功的機率會低得……「凱姆聲音漸消,他顯然還想多說幾句,但塞巴斯蒂安的臉色似乎在表示再什麼也沒用了。修長的手草草耙過他黑玉似的凌亂髮絲,凱姆大步離開了房間。
  
  過了長長一段時間,伊薇才敢靠近丈夫。他定定的凝視著空白的牆壁,陷入沉思。她注意到就大多數人而言,他們疲倦緊繃時看起來老太十足,而塞巴斯蒂安卻顯得更加年輕了。抬頭端詳著他的臉,她輕聲說道:「為什麼你要做這些?這不單是錢的問題,你希望在這裡找到什麼?」
  
  奇怪的是,這此問題在他眼裡點燃了一束嘲弄的笑意。「等我想出來……我會讓你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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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第二天下午,塞巴斯蒂安來辦公室找伊薇時,她正在把收據和歸總到一本分類帳冊裡。「你有個客人。」塞巴斯蒂安開門見山的說,和她的目光在成排的紙條之上相遇。「是亨特太太。」
  
  伊薇吃驚的看著他,心裡漏跳了一拍。她曾掙扎著要不要給安娜貝爾寫信,她渴望見到她的朋友,但同時也害怕自己會受到什麼待遇。她慢慢的從椅子上站起來。「你確定它不是另一個騙局?」
  
  「我確定。」塞巴斯蒂安嘲弄的說。「我的耳朵還嗡嗡響著譴責和漫罵,亨特太太和鮑曼小組都不肯接受事實,那就是你沒有被誘拐、強暴,也不是被迫嫁給我的。」
  
  「鮑曼小姐?」伊薇呆呆地重複,第一反應就是這不可能是莉蓮,她不再是鮑曼小姐了,而且這會兒她還在和韋斯特克裡夫爵爺度蜜月。「黛西也來了?」
  
  「就跟黃蜂一樣的壞脾氣。」他強調說。「你可以向她們澄清你是以自己的意願來行道的,因為我相信她們已經打算叫來最近的警察來逮捕我。」
  
  伊薇脈搏激動得加快,手指緊抓住他的胳膊。「我不能相信她們都敢跑到這裡來,我肯定亨特先生還不知道安娜貝爾做了什麼。」
  
  「在這點上我們觀點一致。」塞巴斯蒂安說。「亨特不會允許他妻子靠近我十里的半徑範圍,而鮑曼夫婦也絕不會同意他們的小女兒踏進賭場一步。不過,據我對你朋友的認識,我毫不懷疑她們已經精心捏造好了一些托詞來掩飾行蹤。」
  
  「她們在哪?別說你還讓她們站在後門口吧?」
  
  「她們已經被領進閱覽室了。」
  
  伊薇如此渴望見到她的朋友,以至於一出辦公室就不得不克制住自己免得跑起來。匆匆趕到閱覽室,塞巴斯蒂安跟在她身後,她衝進門口然後猶疑的停下來。
  
  安娜貝爾蜜金色的頭髮盤成了閃亮輕盈的小發鬈,她的膚色一如畫在糖罐上的理想化的擠奶女工般鮮嫩。從她們第一次相識起,安娜貝爾細緻如英倫玫瑰的美貌就讓伊薇折服,使她怯於和她交談,生怕那樣美麗的人會對她傲慢的嗤之以鼻。但結果她發現安娜貝爾其實既熱心又和氣,並且還有點自嘲的幽默感。
  
  黛西.鮑曼,莉蓮的妹妹,大大咧咧的個性掩蓋了她嬌小輕盈的身材。一個理想主義者,醉心於天馬行空的奇想中。她特別偏愛廣愛流氓惡棍歡迎的羅曼史小說。但黛西鬼精靈的外表下隱藏著大多數人都忽視了的狡獪的智慧。她烏髮白膚,瞳仁的顏色好像熱辣的薑汁麵包……淘氣的眼眸上是長長的像扇子一樣的睫毛。
  
  看到伊薇,她的朋友們發出毫不淑女的尖叫聲衝向她。伊薇自己也尖聲大笑著,她們撞到一起,緊緊的擁抱,熱烈的親吻。三個年輕女孩分享著彼此的激動,不停的大說大笑,然後有個人猛的闖進了房間。
  
  是凱姆。他雙眼大睜氣喘吁吁,似乎是狂奔過來的,機警的目光掃過房間,他掂掇著情勢,修長的身軀慢慢放鬆下來。「該死。」他嘟囔著。「我還以為出事了。」
  
  「一切都好,凱姆。」伊薇笑著說,安娜貝爾的一隻手還搭在她肩上。「我的朋友來了,就是這樣。」
  
  瞥向塞巴斯蒂安,凱姆酸溜溜的評論道:「我曾聽說過殺豬的嚎叫也不外如此。」
  
  塞巴斯蒂安的下巴突然一陣可疑的抽搐,彷彿他正竭力想壓下笑意。「亨特太太,鮑曼小姐,這位是羅翰先生,你們必須原諒他的莽撞,既然他是……」
  
  「流氓?」黛西一付天真樣的提醒。
  
  這次塞巴斯蒂安不能忍住微笑了。「我是想說『不習慣有淑女出現在俱樂部』。」
  
  「她們是嗎?」凱姆問,懷疑的看看兩位訪客,他的注意力在黛西的小臉上徘徊不去了好一會兒。
  
  完全不理凱姆,黛西對安娜貝爾說道:「我一直都聽說吉普賽人的魅力而聞名,看來只是個無稽的傳說。」
  
  凱姆的金眸瞇緊,如老虎一般。「我們也以劫掠外族少女而聞名。」
  
  趕在對話繼續前,伊薇迅速插進來調停。「爵爺,」他對塞巴斯蒂安說。「如果你不反對,我想和我朋友私下裡聊聊。」
  
  「當然。」他彬彬有禮的口吻無懈可擊。「要我叫人送茶盤上來嗎,甜心?」
  
  「好的,謝謝你。」
  
  等男人們離開,房門關上之後,黛西爆發了。「在聖文森特做了那些事之後,你怎麼能那麼親熱的和他講話?」
  
  「黛西,」伊薇滿懷歉意的開口。「我很抱……抱歉發生在莉蓮身上的事,我——」
  
  「不,不光是那個,」黛西激動的打斷。「我是指他對你做的那些事,欺騙你,強迫你嫁給他,又——」
  
  「他沒有強迫我。」伊薇來回看著黛西憤憤的臉和安娜貝爾關心的臉。「真的,他沒有!我都是採取主動的那個人。來,從吧,我會告訴你們一切的……你們兩個是怎麼跑來俱樂部?」
  
  「亨特先生去處理生意上的事了。」安娜貝爾露出個狡黠的笑容。「那我就告訴鮑曼夫婦我想帶黛西去聖詹姆斯街習東西,我是她的伴護,你知道啦。」
  
  「然後我們就去逛街了,」黛西頑皮的插嘴道。「只是後來我們小小的繞了一點路……」
  
  接下來的時間裡,她們圍坐在一起,安娜貝爾和伊薇在靠長沙發上,黛西坐在附近的椅子上。微微有點結巴,伊薇斷斷續續的講了她逃離梅布利克家之後發生的事情;讓她大感安慰的是,朋友們並沒有責備她的行為,反而既關心又同情,就算她們已明顯的不贊同她所做出的選擇。
  
  「對不起。」伊薇說,看見安娜貝爾如象牙般光潔的額頭皺攏到一起。「我知道你不並贊成我和聖文森特爵爺結婚。」
  
  「我贊成與否無關緊要,」安娜貝爾溫和的說。「不管你做什麼,我都還是你的朋友,就算你嫁給魔鬼本人我也不在乎。」
  
  「而這個魔鬼毫無疑問披著聖文森特的外皮。」黛西嚴厲的附註道。
  
  「重點是,」安娜貝爾繼續道,迅速丟給黛西一個警告的眼神。「既然已成事實,我們想知道怎樣才能最好的幫你。」
  
  伊薇感激的微笑。「我唯一想要的就是你們的友誼,我好害怕你們會收回它。」
  
  「永遠不會。」安娜貝爾端詳著她,伸手撫平她掉落的紅鬈發。「親愛的,我希望這不會顯得自作主張……但既然你是倉促離家,我肯定你沒能拿走太多衣服,所以我就替你帶了一些過來。我知道你在服喪,所以我只帶了褐色、黑色和灰色的,當然還有些睡衣和手套啊什麼的……要是你同意,我就叫他們從馬車上拿下來,我們差不多重,我想稍作修改就能——」
  
  「哦,安娜貝爾。」伊薇大聲說著,舉起雙臂抱住她的朋友。「你真是太好了!但我不想讓你因為我就犧牲你的嫁妝——」
  
  「這不是犧牲,」安娜貝爾退開身微笑著。「再沒多久,我就根本穿不下這些衣服了。」
  
  伊薇立刻想起在上個月,安娜貝爾曾悄悄跟她們說過她可能懷孕了。「當然了,我……哦,安娜貝爾,我太專注自己的問題了,甚至都沒想到要問問你感覺怎麼樣?那麼說是真的了?醫生已經確定了?」
  
  「是的。」黛西加入進來,她站起身跳起小小的凱旋之舞,彷彿不可能再安靜待著。「壁花要當阿姨了!」
  
  伊薇也跳起來,她倆蹦蹦跳跳,像孩子似的歡呼,安娜貝爾坐著笑瞇瞇的看著她們。「天哪,看看你們兩個。」她說。「我希望莉蓮也在——對你們野丫頭一樣的玩鬧,她肯定會有一些精準的評語。」
  
  只是想到莉蓮就足以澆熄伊薇的興奮。她跌坐回沙發,憂慮的望向安娜貝爾。「她會原諒我嗎?聖文森特對她做了那樣的事我還嫁……嫁給了他?」
  
  「當然會了。」安娜貝爾溫柔的說。「你知道她有多忠誠——除了謀殺,她會原諒你任何事,也許連謀殺也不例外。但要說原諒聖文森特,恐怕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黛西皺著眉撫平裙擺。「聖文森特肯定是和韋斯特克裡夫伯爵樹敵了,對咱們來說,事情就難辦了。」
  
  女僕送茶進來時談話中斷了,伊薇給自己和安娜貝爾倒了些可口的琥珀色茶水,黛西不想喝茶,更願意在房間裡逡巡瀏覽書架。她瞇眼湊近看著彩色皮質書脊上的書名。「這些書上大多都蒙了層灰,」她大聲說。「看來已經很久沒人閱讀了。」
  
  安娜貝爾從茶杯上抬起頭露出個怪有趣的笑容。「我敢打賭,如果有的話,也是沒幾本被人讀過,親愛的。既然常來俱樂部的紳士們可以得到那麼多更刺激的消遣,他們不太可能願意把時間都耗在書上。」
  
  「要是都沒人讀書,為什麼還要設一個閱覽室?」黛西說,一副被冒犯的口氣。「我不能想像還有什麼活動能比閱讀更刺激。啊,有時候沉浸在一個特別迷人的故事裡,我都能感覺到我的心在跑!」
  
  「有件事……」安娜貝爾輕聲說,毫不淑女的露齒一笑——黛西沒有聽到這話,沿著書架漫步到更遠的地方去了——瞥一眼伊薇的臉,安娜貝爾壓低嗓門說道:「我們談談那話題吧,伊薇……你新婚夜之前沒人跟你談讓我很困擾,聖文森特對你體貼嗎?」
  
  伊薇覺得臉頰燒了起來,她快速點個頭。「如大家所想,他的技巧非常好。」
  
  「但他溫柔嗎?」
  
  「是的……我想是的。」
  
  安娜貝爾微笑起來。「真是尷尬的話題,對吧?」她軟聲問道。「但是如果你對那方面有任何疑問,我希望你能來問我。我覺得自己就像你的姐姐一樣,你知道的。」
  
  「我也這麼覺得。」伊薇回答,握住安娜貝爾的手。「我相信我確實有幾件事想問一下,但是它們都太不好——」
  
  「哈!」房間那都傳來黛西的大喊,她們抬頭看見她正拖動著一個桃花心木的書架。「我靠在這個書架上時,我聽到有種喀噠喀噠的聲音,然後整個架子就轉開了。」
  
  「這是個暗門。」伊薇解釋說。「俱樂部裡有幾個暗門和秘道,警察臨檢時可以藏東西,或者要是有要需要匆忙離開——」
  
  「這條通向哪裡?」
  
  害怕說得太多會激起黛西的探險欲,伊薇含糊的咕噥道:「哦,不會到你希望去的任何地方。一個儲藏室,我肯定是。你最好關上它,親愛的。」
  
  「唔。」
  
  趁著黛西還在查看書架,伊薇和安娜貝爾繼續剛才的話題。「事實是,」伊薇說,「聖文森特爵……爵爺同意過一段清心寡慾的日子,為了我的緣故,要是他成功了,他和我就會重新開始我們的婚姻生活。」
  
  「他什麼?」安娜貝爾低呼,美麗的藍眸瞪得老大。「老天爺,我以前可不會相信聖文森特會和『清心寡慾』出現在同一個句子裡。你到底是怎麼說服他的?」
  
  「他說……他表示出……他對我渴望到足夠去嘗試了。」
  
  安娜貝爾奇怪而困惑的笑著搖搖頭。「那聽起來不像他,完全不像。他會作弊的,當然咯。」
  
  「對。但我也認為他的意圖是認真的。」
  
  「聖文森特從不認真。」安娜貝爾挖苦的說。
  
  伊薇不由自主的記起就在這個房間,聖文森特絕望而急切的懷抱,他喉嚨裡破碎的呼吸,吻在她肌膚上的嘴唇充滿了佔有慾的溫柔,還有他低喃時聲音裡毫不掩飾的熾熱。「我想你勝過世上的一切……」
  
  她怎麼才能跟安娜貝爾解釋這些?僅憑幾句話怎能證明她的直覺就是相信他?這簡直太荒謬了,她,笨手笨腳的伊薇.詹納,突然變成了像塞巴斯蒂安那樣男人的終極渴望,而他本可以擁有全英格蘭最美麗最優秀的女人。
  
  然而塞巴斯蒂安也完全不是那個在韋斯特克裡夫的漢普夏大宅裡傲視閒逛的男人了。某部分的他已經改變,並且還有繼續改變下去。綁架莉蓮失敗是促使他改變的原因嗎?或者再晚些,是在去格雷納格林那段苦不堪言的旅途中?還有俱樂部裡的什麼東西?自他們踏足這裡之後他就一直行為古怪,他在奮力做某件事,一件他甚至無法對自己解釋的——
  
  「哦,不。」安娜貝爾懊惱的說,越過伊薇的肩頭看去。
  
  「怎麼了?」伊薇順著她的視線轉過身。
  
  無需安那貝爾再解釋,房間裡只剩下她們兩人,一個書架被挪開了位置,不出所料,黛西已跟隨她無窮的好奇心走進了暗門裡。
  
  「它通向哪裡?」安娜貝爾歎口氣問道,不情願的放下她喝了一半的茶。
  
  「那要看她走的是哪條路,」伊薇皺皺眉頭,「其實它就像個迷宮——一條暗道分叉成兩個方向,然後還有條秘密的樓梯去到二樓。謝天謝地俱樂部還沒開張——她碰上麻煩的機會微乎其微。」
  
  「別忘了,她是黛西.鮑曼,」安娜貝爾輕嘲的說。「就算碰上麻煩的幾率小到不能再小,她都能把它找出來。」
  
  
  沿著黑暗的通道慢慢前行,黛西體會到的刺激感就和她小時候經歷的一模一樣。那裡她和莉蓮在她們第五大道的宅邸裡玩過一種海盜遊戲,每天功課結束後,兩個紮著長辮子的小魔鬼就跑到外面的外面的花園去滾鐵環,在花床上挖洞,身上的洋裝都扯破了。有一天,她們決定弄一個秘密的海盜洞穴,便花了整個夏天在圍繞宅邸的樹籬裡開挖,她們勤勞的又砍又剪,就像一對小耗子一樣在裡面來回穿梭,終於從樹籬中清出了一條長長的隧道。她們在這個「海盜洞穴」裡召開秘密集會,終於從樹籬中清出了一條長長的隧道。她們在這個「海盜洞穴」裡召開秘密集會,當然了,還在房子旁邊挖了個洞埋藏了一個木盒,裡面裝滿了財寶。後來憤怒的園丁發現他的樹籬被慘遭破壞,驚駭欲絕之下揭穿了她倆的「罪行」,為此黛西和莉蓮被連著懲罰了好幾個星期。
  
  想到深愛的姐姐,黛西悵然的微笑著,感到一陣孤獨湧上心頭。她和莉蓮從來都形影不離,爭吵,大笑,互相捉弄對方,也盡一切可能替對方救場。她當然很高興莉蓮遇見了意志堅定的韋斯特克裡夫做她的完美另一半……但這並不能阻止黛西強烈的思念。現在,其他壁花,包括伊薇在內,都找到了丈夫,她們都身處的難解的婚姻世界仍將黛西排除在外。她得快點找個老公,某個友善、真誠的紳士,他會和她分享對書籍的熱愛,他會戴副眼鏡,喜歡狗和小孩。
  
  在暗道中摸索著行走,黛西差點被一段憑冒出來的小樓梯給絆倒。樓梯的盡頭有一絲微弱的光芒吸引她走了下去,光線勾勒出一扇長方形門的輪廓,停頓一下,然後又是一陣敲打。
  
  好奇心愈加強烈,黛西伸手果斷的推開門。燈光流瀉進暗道,她踏進了一個房間,裡面有幾張空空桌椅,餐具櫃裡擺著兩把巨大的銀茶壺。瞇縫著眼,她看清了敲打聲的來源。一個男人正在修理牆上一段損壞的線腳。他蹲在地上熟練的用一把小巧的鎯頭把釘子敲進一段狹長的薄木片中。一看見門開了,他立刻敏捷的站起身,抓緊手中的鎯頭好像把它當作武器。
  
  是那個吉普賽人。眼睛如同飢餓的豹子一樣的那個男孩。他脫去了外套和馬甲……還有領巾……上半身只穿著一件單薄的白襯衫,鬆垮垮的紮在他服帖合身的長褲裡。黛西看見他所引起的反應就跟在樓上時一樣——胸部一陣刺痛,緊接著她的心跳就加快。意識到自己是和他單獨待在房間裡,黛西有些無助,眼也不眨的看著他慢慢走過來。
  
  她從沒見過哪個活生生的人相貌如此獨特、黝黑而美麗……他的膚色就像唇天然的苜蓿蜜,眼睛帶著淺淺的赤褐色,長著濃密的黑睫毛,豐厚的如黑曜石一般的髮絲蓋住了他的前額。
  
  「你在這裡做什麼?」羅翰問,不斷的逼近,讓她本能的後退,肩胛骨一直碰到了牆壁。在黛西有限的經歷上,還沒有哪個男人曾這麼直截了當的靠近她,顯然他對所謂的客廳禮節一無所知。
  
  「探險。」她屏息答道。
  
  「有人給你指點了境道?」
  
  黛西瞪著羅翰把手撐在她身體兩側,他比普通人都高一些,但還不是特別突出,黝黑的脖頸跟她的視線持平。竭力不想表現得緊張,她淺淺吸了口氣然後說道:「不,是我自己找到的。你的口音真怪。」
  
  「你也是啊。美國人?」
  
  黛西點點頭,看到他耳垂上那顆小鑽石的閃光,說話的能力便棄她而去。她感到胃裡一陣奇怪的扭曲,幾乎就像是反胃,但又讓她的皮膚非常火熱。她察覺到自己的驚慌,渾身變成了粉紅色。他站得那麼近,都能聞到他身上乾淨清爽的肥皂香,還混著一絲淡淡的馬匹和皮革的味道。美妙的男性體味,和她父親的大不相同,後者聞起來總像是科隆水、鞋油和新印紙鈔的混合體。
  
  她不安的視線掠過他因捲起袖子而露出的胳膊……然後驚訝的看見一個刺青在他右邊手臂上的圖案。那是一匹小小的帶著翅膀的黑馬。
  
  注意到她迷惑的凝視,羅翰放低胳膊好讓她看得更清楚。「一個愛爾蘭圖騰。」他低聲說。「夢魘馬,叫做pooka。」
  
  一聲似乎表示荒謬的聲音讓黛西的嘴角浮現出虛弱的微笑。「它能洗得掉嗎?」她猶猶豫豫的問。
  
  他搖搖頭,睫毛半垂遮住他不同尋常的眼睛。
  
  「這個pooka借是希臘神話裡的珀加索斯一樣嗎?」黛西問,盡可能的貼近牆壁。
  
  羅翰來回打量著她,還沒有哪個男人能比他更從容不迫了。「不,他要危險得多。他的雙眼是黃色的火焰,一步就能跨過山脈,他用人的聲音說話就像洞穴一樣深邃。在午夜,要是他想要你騎行,他就可能停在你家門前呼喚你的名字;如果你同他出去,他就會馱你飛越大地和海洋……你的人生將不再一樣。」
  
  黛西覺得覺得渾身爬滿了雞皮疙瘩。她所有的直覺都警告她最好停止這場可怕的談話,然後從他身邊逃開,能有多快就有多快。「真有趣,」他咕噥著,在他的臂彎中盲目的轉身,尋找著暗門的邊緣。令她慌張的是,他已經把門關上,使其巧妙的隱藏在嵌板的牆壁之下了。
  
  汗濕的手掌在嵌板上摸索,她感覺到羅翰在身後傾靠過來,嘴唇幾乎挨到她的耳朵。「你找不到它的。只有一個小地方才能打開機關。」
  
  他灼熱的呼吸噴到她的喉嚨旁邊,身體上的輕微碰觸灼燙著她。
  
  「你何不指給我看?」黛西擺出自認為最肖似莉蓮的口吻,拖長了聲音譏嘲的說道,卻驚惶的發現她的聲音既顫抖又慌亂。
  
  「那你要賞臉拿什麼來報答我?」
  
  黛西硬壓下憤慨,儘管她的心已經像籠中的野鳥一樣猛力敲打著肋骨。她轉身面對他,發動語言攻勢以期擊退他。「羅翰先生,如果你是在暗示我應該……好啊,你是我見過最沒紳士風度的人了。」
  
  他不動如山,咧嘴笑起來,森森白牙一閃而過。「但我知道門在哪裡。」他提醒道。
  
  「你想要錢?」她不屑的問。
  
  「不。」
  
  黛西使勁吞嚥一下。「那就是要個特權了?」看著他捉摸不透的表情,她恍然大悟的紅了雙頰。「特權就是……一個擁抱,或一個吻……」
  
  某種危險的閃光滑過羅翰的金眼。「沒錯,」他低喃道。「我要個特權。」
  
  黛西幾乎不能相信。她的初吻。她總是想像著它是發生在英國的花園中,在某個羅曼蒂克的時刻……當然是在月光下了……一個長著娃娃臉的金髮紳士會在親吻之前說些摘抄的可愛詩句。她可從來沒想過會是在一家賭場的地下室裡,和一個吉普賽的發牌小子!但話又說回來,她已經二十歲了,也許該是積累某些經驗的時候了。
  
  又吞嚥了一次,她竭力控制住呼吸狂亂的頻率,直盯著他的喉嚨和從半敞的襯衫中露出的一點胸膛。他的皮膚光滑閃亮,彷彿繃緊的琥珀色綢緞。當他靠得更近時,他濃烈的男性體息洶湧侵入了她的鼻端。他溫柔的抬手去碰她的臉,有經意的刷過她小巧的乳尖。這一定是偶然碰到的,她昏昏的想,乳頭在天鵝絨的緊身胸衣下縮緊。他修長的手指滑過她的臉蛋,使它仰面朝上。
  
  望進她睜大如幽暗深池的眸子,他的指尖來到她的嘴唇,愛撫著柔軟的唇瓣直到它們顫抖的分開。他另一隻手滑到她的頸骨,先是輕輕摩挲,然後微微抓緊以支撐她頭部的重量……這樣到好,因為她全身都好似融掉的糖果一樣癱軟了。他的嘴溫柔的壓上她的,來回輕刷過她的唇瓣,這溫暖的愉悅似乎滲透進了她的神經,竄流過全身令她不再能拒絕將身體依偎向他的渴望。踮起腳趾,她低喘著抓住他堅硬的肩膀,感到他的手臂環抱住她。
  
  終於他抬起頭來,黛西卻羞愧的發現自己像個快溺斃的人一樣巴著他不放。她猛的鬆手,往後能退多遠就退多遠。對自己對他的反應又羞又惱,她面色不豫的看向他如異教徒一般的眼。
  
  「我沒感覺到什麼。」她酷酷的說。「雖然我猜你已經盡力了。現在指給我看門在——」
  
  她發出一聲驚訝的尖叫,因為他又再次攫住了她的唇。她這才為時已晚的醒悟他是把她故作不屑的評論當作了挑釁。他的嘴更加需索,雙手捧住她的頭,帶著不經世事的驚愕,她感覺到他舌頭絲滑的碰觸,一股甜蜜的感覺翻滾過她的全身,讓她顫抖不已。他親密的探索著她的唇,彷彿她是一道美味。
  
  最後一下誘哄的愛撫過她的唇,羅翰結束了親吻,直起身凝視著她的眼睛,沉默的問她還敢不否認他的魅力。
  
  她聚攏最後一點自尊。「還是沒感覺。」她虛弱的說。
  
  這一次他把她完全摟在了懷裡,黑色的頭朝她俯低。黛西從不知道一個吻可以這樣深入,他的嘴慢慢的品嚐著她,雙手舉起她的身體讓她緊貼著自己。她感到他的腳擠進了她兩腿之間,胸膛強硬的抵著她小巧的乳房。他的吻逗弄著,愛撫著,直到她在他臂彎中像個野生小動物般瑟瑟發抖,等他放開她,她顯得既癱軟又被動,所有的知覺都集中在將她帶進未知盡頭的激情中。
  
  睜開情慾氤氳的雙眼,黛西朦朧的看著他。「這……這回進步多了。」她盡可能不失尊嚴的說。「我很高興能教給你點東西。」她轉開身去,卻沒有錯過他一閃而逝的咧醉笑容。伸手按下隱藏的機關,他打開了門。
  
  讓黛西尷尬的是,羅翰陪她一起走進了黑暗的秘道,登上狹窄的樓梯,引導著她就像是能在黑夜裡視物的貓兒。當他們到達樓梯頂端,閱覽室門的輪廓已經可以辨認,他們相繼停了下來。
  
  覺得應該說點什麼,黛西咕噥道:「再見,羅翰先生,我們可能再也不見了。」她只能這麼希望——因為她肯定無法再面對他了。
  
  他俯身靠向她肩膀,嘴巴一直碰到她刺痛的耳朵。「或許某個午夜我會出現在你的窗前,」他喃喃的說,「誘惑你騎行過大地和海洋。」
  
  他打開門,溫柔的將她推進閱覽室,然後再度把門關上。茫然的眨眨眼,黛西瞪著安娜貝爾和伊薇。
  
  安娜貝爾無可奈何的開口。「我就知道你沒發拒絕諸如暗門之類的東西。你走到哪裡去了?」
  
  「伊薇是對的。」黛西說,顴骨上泛起明艷的紅暈。「它沒有通向任何我希望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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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雖然安娜貝爾.亨特帶來的衣服更適合做半喪而不是重喪服,但伊薇還是決定穿它們。反正她已經不合禮俗的穿了非縐綢料子的衣服,再說俱樂部裡幾乎沒人敢對她吹毛求疵,那她穿黑色,褐色還是灰色就沒多大不同了。此外,她也確定父親不會在乎這個。
  
  揀起安娜貝爾夾在衣服裡的便條,伊薇又看了一遍,微笑浮現在唇角。「我在巴黎定做了這些,」安娜貝爾頑皮的寫道。「絲毫沒有考慮對亨特先生男子氣概的影響。等我再能穿的時候,它們就已經過時了,就當是我送你的禮物吧,最親愛的朋友。」
  
  試了一件綴有絲邊的柔軟灰色羊毛裙,伊薇發現它合襯得很完美,可她穿上新禮服的喜悅很快就被想到父親的憂鬱所淹沒。鬱鬱的漫步下樓到賭場的中央大廳,她看見塞巴斯蒂安正在和兩個灰塵滿面的泥瓦匠說話,他比那兩人都高得多,歪下頭聽他們回答,接著說了句什麼俏皮話惹得大家哄堂大笑起來。
  
  當他不經意看向伊薇的方向時,眼中還殘留著幽默的笑意。目光放柔下來,他離開泥瓦匠,步伐從容的朝她起來。伊薇努力掩飾住渴望,害怕會顯得太過花癡。但不管她如何嚴厲的把自己的感覺塞到外表之下,它們還是像鑽石的碎屑漏了出來,清晰可見的在她周圍的空氣中閃爍。而怪異的是,對她的出現,塞巴斯蒂安似乎同樣高興,就這一次他拋開了頹廢浪子的形象,溫暖而真實的對她微笑著。
  
  「伊薇……」他金色的頭俯向她仰起的臉蛋。「你還好嗎?」
  
  「是的,我……不,」她煩躁的揉揉太陽穴。「我又倦又悶,還很餓。」
  
  他抿嘴輕笑的樣子彷彿劃破了她的憂鬱。「這個我倒有點辦法。」
  
  「我並不希望打擾你的工作——」她猶豫的說。
  
  「羅翰會處理一陣的。來,我們去看看桌球室是不是室的。」
  
  「桌球?」伊薇厭惡的重複道。「為什麼我們要去桌球室?」
  
  他扔給她氣人的一瞥。「當然是去玩啊。」
  
  「但是女人不玩桌球。」
  
  「在法國她們就玩。」
  
  「據安娜貝爾所說,」伊薇說。「在法國女人可以做很多這裡不能做的事。」
  
  「沒錯。法國人的思想非常前衛,反之我們英國人看待娛樂總是抱著深深的懷疑。」
  
  桌球室果然空無一人。塞巴斯蒂安叫廚房送來午餐,然後陪伊薇坐在角落的小桌子邊,在她吃飯時和她聊天消遣。她完全不明白為什麼他肯花時間陪她解悶,這裡還有許多任務等他去關注。多年以來,每當伊薇和男人交談時,他們既呆滯又厭倦的臉將她的自信消滅到所剩無幾,她都快忘了自信該是什麼樣了。然而,塞巴斯蒂安卻注意的聆聽她說的每一個字,彷彿他覺得她無比有趣。他鼓勵她說一些大膽的話,對她試圖和他辯論似乎引以為樂。
  
  等伊薇吃完,塞巴斯蒂安就把他拖到桌球檯前,遞給她皮質包尖的球桿。不理會她的拒絕,他開始講授遊戲的基本常識。「不要企圖宣稱這對你是可恥的,」他帶著令人挫折的嚴格說。「你都和我私奔去格雷納格林了,沒什麼事是你不能做的。小小的桌球遊戲肯定也沒問題。把腰彎下去。」
  
  她扭扭捏捏的照辦,紅著臉感覺他俯身靠近她,雙手圍過來引導她拿好球桿,將她困在令人興奮的男性懷抱中。「現在,」她聽見他說,「曲起食指握住球桿。對了。不要抓得那麼緊,甜心……放鬆手指。非常好。」他的頭靠得很近,一股科隆水淡淡的檀香味從他溫暖的皮膚下散發出來。「試著想像一下母球——就是白色的那個——和所有綵球之間的路線。你要撞擊這個地方——」他指指母球中心稍微偏上的位置。「——這是個直線擊球,你明白嗎?把頭低一點點,抽回球桿,用平滑的動作擊出去。」
  
  試著擊球,伊薇沒能讓球桿尖碰到白球正確的位置,白球笨拙的旋轉到了桌子的邊緣。
  
  「滑桿了。」塞巴斯蒂安說,敏捷的抓住母球將它放回原位。「只要發生了這種情況,就得多擦幾下巧克,要擦到球桿尖看上去完全準備好了。要一直暗示自己是你的裝備有問題,而不是技術。」
  
  伊薇覺得嘴角揚起一絲微笑,她再次朝桌球檯彎下腰去。這可能有點不妥,畢竟父親才剛剛去世,但這也是這麼長時間以來,她第一次覺得很開心。
  
  塞巴斯蒂安重新半抱住她,雙手覆蓋住她的手。「我給你示範一下正確的擊球動作——保持球桿水平——像這樣。」他們一起動作,球桿在伊薇手指握成的小圈中滑動。她幾乎沒法忽視這動作帶來的性感暗示,覺得一陣熱氣從長裙的脖子處升起。「真丟臉,」她聽見他喃喃的說。「沒有哪個年輕淑女會那種想法。」
  
  一聲無助的傻笑逸出伊薇的唇邊,塞巴斯蒂安站到一旁,懶懶微笑的看著她。「再試一次。」
  
  瞄準母球,伊薇抽桿穩穩的擊中,這一次彩色球乾淨利落的掉進了邊袋。「我成功了!」她大叫起來。
  
  塞巴斯蒂安對她的洋洋得意報以大大的笑容,然後又教她其它不同的擊球方式,固定調整她的身體和手指,找盡一切借口好用胳膊環抱著她。過於沉浸在自己的喜悅中,伊薇假裝沒注意到他雙手大膽的愛撫。不過,當他使她的顆星灌球第四次失誤時,她氣呼呼的轉向面對他。「你把手放在那兒的時候,怎麼可能有人會擊中?」
  
  「我是在調整你的姿勢,」他實際的說。在她譏諷責難的注視下,他笑起來,半坐到球檯上。「我做出那種行為都是你的錯。我發誓,我發現這真是可怕,這幾天我得到的唯一樂趣就是追在你的身後,就像是青春期的少年公子哥追著女僕跑一樣。」
  
  「那你還是男孩的時候,你有追著女僕跑過嗎?」
  
  「天啊,當然沒有,你怎麼這麼問?」塞巴斯蒂安一別憤憤不平的樣子,她剛覺得內疚正準備道歉,他又沾沾自喜的開口了。「是她們追著我跑才對。」
  
  伊薇舉起球桿似乎想給他頭頂一下子。
  
  他一隻手就輕易的捉住她的手腕,把球桿拿了過來。「別激動,小爆炭。你會敲掉我僅剩的一點智慧——那樣的話我對你還有什麼用?」
  
  「你就會變成徹頭徹尾的花瓶。」伊薇回答說,吃吃笑起來。
  
  「啊,好吧,我想那樣也還算有點價值。要是我失去了容貌,那就只有天知道該怎麼辦了。」
  
  「我不會在乎的。」
  
  他朝她詢問的笑笑。「什麼?」
  
  「如果……」伊莉頓了一下,突然覺得困窘不安。「如果你的外貌有什麼改變……如果你變得……不那麼英俊了……你的樣子對我無關緊要,我仍然會……」她又頓了一下,然後匆忙結尾。「……想要你作我的丈夫。」
  
  微笑漸漸逝去,他長長而專注的凝視著她,手裡還握著她的手腕。某種古怪的東西掠過他的臉龐……那不可名狀的激情既熾熱又脆弱。等他開口時,他的聲音因為努力要顯得隨便反而繃得更緊。「毫無疑問,你是第一個對我這樣說的人。我希望你不要像只披著借來的孔雀羽毛的鵝一樣,賦予我本身沒有的特質。」
  
  「不,照情況看,有些特質你夠多了。」伊薇回答說,旋即領悟到話裡的雙重含義,她的臉一下子轉成明艷的猩紅色。「那、那個……我不是……」
  
  塞巴斯蒂安無聲的笑起來,古怪的緊繃感消失,他將她拉進了懷裡。當她渴望的回應他時,他的好笑就像是熱水裡的蜜糖一樣融化了。他吻著她,比以往更長久、更用力,他的呼吸急切的噴在她的臉頰上。
  
  「伊薇,」他耳語著。「你是這麼溫暖,這麼可愛……哦,見鬼,我還有兩個月十三天又六個小時才能帶你上床。小惡魔,你這是要我的命。」
  
  對她讓他所做的約定多少有些遺憾,伊薇抱緊他,主動湊過嘴去。他的喉嚨發出低低的呻吟,再次吻住她,並伸手關上桌球室的門,摸索著轉動鑰匙鎖上門;他在她身旁前曲膝跪下,她的肩胛骨重重的壓向緊閉的門扉,全身重量都靠在嵌板上,內心因迷惑和興奮而震顫。他撩起她的裙擺,雙手在層層織物下搜尋著,拉扯著她的襯褲的繫帶。
  
  「塞巴斯蒂安,不要。」伊薇顫抖的低語,想起他們身處在公共房間裡。「求你了,你不能……」
  
  塞巴斯蒂安不理會她的抗議,鑽進她的裙底把她的襯褲拉到膝蓋。「如果我連這個也得不到,我就要瘋了。」
  
  「不。」她虛軟的說,但他充耳不聞。
  
  他扶著她的腳踝,嘴唇貼向她的膝蓋,隔著長襪磨蹭輕舔。伊薇感到一陣渴望的顫抖,心猛烈的跳得呼呼直響,情慾在不可抗拒的飢渴中甦醒過來。塞巴斯蒂安把前面的裙擺推到她腰間,握住她的手放在層層疊疊的布料上。「抓著別放。」他啞聲說。
  
  她不該聽從的。但她的手似乎自有意識,把天鵝絨的織料緊抓在腹部。她的襯褲被褪到了腳踝上,而他的嘴卻漫遊而上,鼻息噴灑在她大腿柔嫩的肌膚上。伊薇發出一聲強烈的低呼,他分開了她腿間私密的告發,兩隻手指一滑進她的體內就立刻被絞緊,她內部的肌肉悸動著,彷彿要把他吸得更深。伊薇半閉著眼,激情席捲而至,渾身泛起了不均勻的粉紅色。「塞巴斯蒂安。」
  
  「噓……」他的手指滑入得更深,嘴唇輕輕分開她腫脹的性感皺褶,他品嚐著那顆硬挺了的小核,以一種讓人抓狂的節奏頑皮的舔舐著,同時手指溫柔的戳刺著,伊薇抵著門弓起身,喉嚨因為努力不要喊叫出聲而隱隱作痛。他毫不憐憫或停頓,片刻都不允許她壓抑,只是愛撫著,折磨著她火熱悸動的唇瓣,驅策她的感覺越堆越高;終於她嚥下一聲尖叫,開始狂喜的顫抖。他的唇仍停留在原處,啜飲著她高潮的每一波餘韻,直到她最後靜止下來,饜足的情慾漸漸褪去。
  
  終於,塞巴斯蒂安站起身,喚起的身軀壓住她,額頭擱在她身後的門板上。伊薇環抱著他勁瘦的腰,合上雙眼,臉頰依偎著他的肩膀。「約定……」她咕噥著。
  
  「你說過我可以吻你,」耳邊傳來他溫柔而邪惡的低語。「但是,我的親親……你沒有指明是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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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你找我,爵爺?」伊薇來到小辦公室裡塞巴斯蒂安就坐的桌子前。一個僕人奉命帶她下樓,護衛她穿過俱樂部勉強尚可控制的混亂擁擠的人潮。
  
  今天是詹氏重新開張的第一夜,似乎每個會員或希望成為會員的人都決定前來取得入場許可。一大堆申請表格排在塞巴斯蒂安的桌上,同時至少有一打男士正不耐的在門廳等候通過。空氣中充滿了嗡嗡的人聲,玻璃杯的叮噹聲,還有二樓挑台上管絃樂隊演奏的音樂聲。出於對埃佛•詹納的紀念,香檳是不限量供應的,這增添了無拘無束的歡樂氣氛。俱樂部重開了,一切都那麼合倫敦紳士們的意。
  
  「我是找你。」塞巴斯蒂安回答伊薇的問題。「見鬼的你怎麼還在這裡?差不多八小時前你就應該離開的。」
  
  她毫不畏縮的瞪著他面無表情的臉。「我還在打包。」
  
  「你已經打包三天了,而你的長裙連半打都沒有,只要一個旅行袋就能裝下你的那些行李。你在拖時間,伊薇。」
  
  「這對你有差別嗎?」她頂回去。「過去兩天你似乎就當我不存在,我幾乎能確定你甚至沒注意到我還在這裡。」
  
  塞巴斯蒂安凌厲的盯著她,竭力控制住沸騰的脾氣。沒注意她?真TM見鬼,他到願意交換一筆財富使之能夠成真。他備受折磨的感知到她的每句話,每個手勢,永遠都飢渴的想要飛快偷瞧她一眼,現在光是望著她窈窕有致的身段優雅的裹在黑天鵝絨的洋裝裡,就足以逼瘋他了。喪服的陰沉晦暗應該讓一個女人顯得平庸乏味才對,但正相反,黑色襯得她的肌膚如凝脂一般,髮絲飄揚猶如火焰。他想帶她上床,和她做愛,直到這複雜難解的誘惑在激狂中耗盡。他覺得心頭擾攘著什麼東西,某種熱烈的不安,像是生病了一樣……那東西令他從一個房間徘徊到另一個房間,卻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心情紛亂,不耐,因渴望而痛苦。
  
  他必須送走她,伊薇應該被保護起來,遠離俱樂部的危險和墮落,同時也應該遠離他。如果他能設法保證她的安全,以某種限度的方式去探望她……這是唯一的解決方法了。
  
  「我要你離開,」他說。「住宅那邊為你準備好了一切,在那兒你會舒服得多,而我也不用擔心你會陷入什麼麻煩。」他站起身走向門口,小心的注意保持兩人之間的身體距離。「我去叫人準備馬車,我要你在一刻鐘之內上車。」
  
  「我還沒吃晚餐,求你允許我吃最後一頓飯會不會太過分?」
  
  塞巴斯蒂安沒有看她,但能聽出她聲音裡含著一絲孩子似的賭氣,這讓他的心疼痛的擰了一下……而他曾一直相信那顆心除了幾束有效的肌肉外再無其它。
  
  他再也不記得他是否讓她留下來吃晚飯了,因為就在那時,他看見凱姆朝辦公室走來……身邊還有個不容錯認的身影,是韋斯特克裡夫伯爵。轉過身,塞巴斯蒂安修長的手指爬梳過頭髮。「真TM見鬼。」他咕噥道。
  
  伊薇馬上走到他身邊。「怎麼了?」
  
  塞巴斯蒂安抹去臉上的表情。「你最好快走,」他嚴厲的說。「韋斯特克裡夫來了。」
  
  「我哪也不去。」她立刻說。「韋斯特克裡夫太過紳士,他不會當著女士的面打架的。」
  
  他爆出一聲嘲弄的大笑。「我不必藏在你的裙子後面,小貓,而且我也懷疑他來這裡是為了打架——在我綁架鮑曼小姐的那天晚上它就已經了結了。」
  
  「那他想做什麼?」
  
  「不是來警告我,就是來看看你是否需要解救。或兩者都有。」
  
  韋斯特克裡夫走進了辦公室,伊薇仍然站在丈夫身邊。
  
  凱姆率先開口。「爵爺,」他對塞巴斯蒂安說。「我叫伯爵等候通傳,但他——」
  
  「沒人能『叫』韋斯特克裡夫做任何事。」塞巴斯蒂安乾巴巴的說。「沒關係,凱姆,回骰子台去吧,否則那裡會亂成一團的。讓聖文森特夫人跟你一起去。」
  
  「不,」伊薇立刻說,擔憂的視線從塞巴斯蒂安譏誚的臉移到韋斯特克裡夫如花崗岩般堅硬的面容上。「我要留下。」她轉向韋斯特克裡夫伯爵,伸出手。「爵爺,我非常想念莉蓮……她還好吧,我希望?」
  
  韋斯特克裡夫行了個吻手禮,用獨特的嚴肅嗓音說道:「非常好。若蒙不棄,她希望你能來和我們住在一起。」
  
  儘管就在幾分鐘前,塞巴斯蒂安還在逼她離開俱樂部,但突兀的憤怒仍充滿了他全身。目中無人的混蛋,要是他以為跑到這裡來,就能從他鼻子底下把伊薇搶走——
  
  「謝謝你,爵爺。」伊薇注視著韋斯特克裡夫稜角分明的臉輕柔的回答。伯爵有一頭黑髮,雙眼烏黑,幾乎不可能分辨出瞳仁中的虹膜。「你真是太仁慈了,我也非常希望能盡快去拜訪。但這段時間我還不需要你的款待。」
  
  「很好,這項提議會一直有效。請允許我向你最近的損失致以慰問。」
  
  「謝謝你。」她微笑以對,塞巴斯蒂安懷著嫉妒的刺痛冷眼旁觀。
  
  身為全英格蘭最古老、最有權勢的爵位之一的所有者,馬克斯,韋斯特克裡夫爵爺,有著慣於讓自己的主張得以留意和聽從的氣勢。他的相貌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英俊,但粗獷陽剛的活力讓他在任何地方都顯得卓爾不凡。韋斯特克裡夫是一個運動家,一個熱中的騎手,以挑戰並超越自我的身體極限而聞名。事實上,他以這種方式對待生命中的每一件事,無論選擇做什麼,他都不允許自己接受除了優秀以外的任何結果。
  
  韋斯特克裡夫和塞巴斯蒂安從十歲起就是朋友,他們在寄宿學校裡一起度過了大部分的童年和少年時光。還是孩子時,他們的友誼就有些匪夷所思:韋斯特克裡夫天生就信奉絕對的道德觀,毫無困難的明辨是非曲直,而塞巴斯蒂安卻偏愛用最簡單的方式將之千回百繞,變得令人惱怒的複雜,僅僅把它當成對自己聰明才智的練習;韋斯特克裡夫總是採取最有效直接的辦法,反之塞巴斯蒂安卻選擇詭譎難測的路線,讓人在最終達到目的前總要跌入各式各樣的麻煩中。
  
  但是他們都是在強權控制和冷漠父親的陰影下成長的,兩個朋友對彼此都非常瞭解。他們分享著相同的毫不浪漫的世界觀,明白自己能夠信任的人寥寥無幾。可現在,塞巴斯蒂安陰鬱的想道,他已辜負了韋斯特克裡夫的信任,並再無希望彌合。這輩子頭一次,他感到一陣令人厭惡的劇痛,而他只能將其稱之為懊悔。
  
  見鬼的,為什麼他會把注意力集中在莉蓮•鮑曼的身上?那時他明知道韋斯特克裡夫已被那女孩俘虜,為什麼就不費心再去找別的女繼承人結婚?他是個傻瓜才會對伊薇視而不見。回想起來,為了莉蓮而破壞這段友誼其實並不值得。私心裡,塞巴斯蒂安不得不承認,韋斯特克裡夫自他生活中的缺席還真有點像腳上的水皰,一直隱隱作痛,且永遠不會痊癒。
  
  塞巴斯蒂安一直等到門扉在凱姆身後闔上,才抬起胳膊佔有性的環住伊薇纖細的肩膀,嘲弄的向從前的朋友問候。「蜜月怎麼樣?」
  
  韋斯特克裡夫不理他。「依現在的情況,」他對伊薇說。「我必須得問——你是被脅迫結婚的嗎?」
  
  「不是。」伊薇堅決的說,向塞巴斯蒂安挨得更近,彷彿要試圖保護他。「真的,爵爺,那是我的主意。我去到聖文森特爵爺的宅邸請他幫助我,而他也給了我幫助。」
  
  不置可否,韋斯特克裡夫簡短的說:「你顯然還有其它有效的途徑。」
  
  「那時我只想到這一個辦法。」她纖細的胳膊圍上塞巴斯蒂安的腰間,讓他驚訝的突然停住了呼吸。「我不後悔我的決定,」他聽見伊薇堅定的告訴韋斯特克裡夫。「如果事情重新來過,我會毫不猶豫的再做一次。聖文森特爵爺待我很親切,並沒有什麼不妥。」
  
  「她在撒謊,當然啦。」塞巴斯蒂安冷笑道,可他血管的脈搏開始狂亂的鼓動。伊薇嬌軟的身軀依偎在他身旁,他能感覺到她的溫暖,聞得到她肌膚的芬芳,他不明白為什麼她要為他辯護。「我對她就是個混帳,」他對韋斯特克裡夫直截了當的說。「而我幸運的是,聖文森特夫人被她家人虐待的時間太長,她對什麼是善待毫無概念。」
  
  「那不是真的,」伊薇對韋斯特克裡夫說,他們誰也沒有看塞巴斯蒂安一眼,讓他惱怒的覺得被排除在交談之外。「你能想得出這段時期十分艱難,沒有我丈夫的支持,我都不能活下來。他照顧我的健康,盡一切可能庇護我,他非常努力的工作以維持我父親的生意,我的姨父們企圖強行綁走我時也是他保護我——」
  
  「你扯得太遠了,蜜糖。」塞巴斯蒂安操著惡意的報復口吻對她說。「韋斯特克裡夫很瞭解我,他知道我絕不會工作,或是保護任何人。就那件事而言,我只是操心我自己的利益。」讓他惱火的是,似乎沒人注意他的解釋。
  
  「爵爺,」伊薇對伯爵說。「照我對我丈夫的瞭解,要是他明白你已愛上了莉蓮,我不相信他還會那麼做。這不是替他的行為開脫,只是——」
  
  「他不愛她!」塞巴斯蒂安咆哮起來,推開伊薇。房間彷彿轉眼縮小了,牆壁四面收攏像是致命的鉗砧一樣將他擠壓得粉碎。該死的她,居然企圖向他道歉!該死的她,居然企圖在他們之間加上以愛為名的虛偽借口!「他比我還要不相信愛,」他瞥向韋斯特克裡夫。「你告訴過我多少次,愛不過是一個希望讓現實的婚姻更美味的男人的幻覺?」
  
  「我錯了。」韋斯特克裡夫說。「你為什麼這麼憤怒?」
  
  「我沒有——」塞巴斯蒂安驀的住口,恍然大悟。他望著伊薇,發現他們的處境震驚的顛倒過來了……她,結巴小壁花,現在既安詳又鎮定……而他,總是那麼酷,那麼自信的人,如今卻變成了狂躁的白癡。這一切都展露在韋斯特克裡夫面前,而他正仔細敏銳的觀察著他們。
  
  「要怎樣才能擺脫你?」塞巴斯蒂安粗暴的問伊薇。「如果你不想去我的房子,那就跟韋斯特克裡夫走呀。只要你能滾出我的視線,我才不在乎呢。」
  
  雙眼攸的睜大,她畏縮了一下,彷彿被利箭擊中。她動也不動,深吸口氣,然後自製的緩緩吐出。塞巴斯蒂安幾乎就忍不住衝動要跪在她面前乞求原諒,但他只是僵硬的站著看她走向門口。
  
  「伊薇——」他喃喃的說。
  
  她不理他,挺直肩膀離開了辦公室。
  
  視線跟隨著她,塞巴斯蒂安雙手握拳握到發痛。幾秒鐘後,他強迫自己轉向韋斯特克裡夫。他的老朋友正凝視著他,目光並不憎恨,到勉強稱得上同情。「我沒想到會發現這個。」韋斯特克裡夫靜靜的說。「你不再是你自己了,塞巴斯蒂安。」
  
  上次韋斯特克裡夫稱呼他的教名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就算在兄弟或密友間,男人們也只是稱呼彼此的姓氏或頭銜而已。
  
  「下地獄去吧。」塞巴斯蒂安咕噥道。「今晚你跑來這裡就是告訴我這個?真是這樣的話,你已經晚了一個月。」
  
  「那的確是我的目的。」韋斯特克裡夫承認。「不過現在我決定留下來喝上一小杯白蘭地,然後你來告訴我,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到底在做些什麼。你可以從解釋為何把經營賭場攬上身開始。」
  
  在俱樂部這麼擁擠繁忙的時候坐下來聊天可能糟糕透頂——但塞巴斯蒂安忽然不在乎了。從他和某個知交交談到現在,彷彿過了個永恆。雖然塞巴斯蒂安對他們的前友誼除了混亂外不抱任何幻想,不過能和韋斯特克裡夫——即使是一個不表同情的韋斯特克裡夫——討論事情的前景似乎也是說不出的安慰。「好吧,」他嘟囔一聲。「好吧,我們來聊聊。別走開,我馬上回來——我不能允許我妻子沒人護送就在俱樂部裡穿行。」
  
  他大步離開辦公室來到門廳。沒看見伊薇穿著黑裙的身影,他猜她是走了另一條路,可能會穿過中央的大廳。他停在一扇拱門前掃視過一片人山人海,伊薇鮮艷的髮色使他很容易就迅速鎖定了她。她正朝凱姆坐鎮的角落走去,所到之處,不少俱樂部的會員站起來給她讓路。
  
  塞巴斯蒂安先是慢慢跟著她,然後越來越急切。他處在一個奇特的境地,努力想要弄明白自己。他一直都非常善於操控女人,那麼,為何要在和伊薇相關的事上保持超然卻變得毫無可能?只不過,不是真實的距離,而是過去放蕩生活留下的污點將他和他最渴望的事物之間隔得遠遠的。讓自己和她發展出一段關係……不,這不可能。他的邪惡會淹沒她,就像黑墨水蔓延上嶄新的白色羊皮紙一樣,直到每一寸乾淨的地方都被污染。她會變得憤世嫉俗,滿懷怨恨……當她開始瞭解他,她就會瞧不起他了。
  
  凱姆正坐在高腳凳上俯視著骰子台,注意到伊薇過來,他轉過凳子面對她,一腳踏到地上。黑色的頭仰起,他迅速掃視大廳,機警的留意著周圍的情況。捕捉到塞巴斯蒂安的視線,凱姆簡潔的點個頭,表示他會看著伊薇直到塞巴斯蒂安過來。
  
  凱姆又巡視了大廳一遍,皺紋出現在烏黑的眉間,他的肩膀微微繃緊,好像頭髮不舒服的刺著脖子。他扭過身看看身後,但沒有人站在那裡。他開始坐回到高腳凳上,但似乎有種揮之不去的本能讓他細細審視著人群,彷彿有一塊磁鐵牽拖著他的目光……他不經意的抬頭看了一眼二樓的人……然後塞巴斯蒂安發現男孩定住了,突然變得極其專注。
  
  從人群中掙脫出來,塞巴斯蒂安順著凱姆震驚的視線望去,看見一個黝黑矮壯的男人站在東邊的挑台上俯瞰著大廳。他一身邋遢骯髒,黑髮粘在他奇怪的子彈形狀的腦袋上。喬斯•布拉德。塞巴斯蒂安立即認了出來……可他是怎麼溜進俱樂部的?一定是某個秘密入口,俱樂部的入口和通道比兔子窩還多,而沒有誰能比布拉德或凱姆更瞭解這地方了,他們兩人都是從孩提時代就住在這裡——
  
  塞巴斯蒂安的思緒中斷,他看見了拿在布拉德手上的手槍槍管的反光。就算是在這個角度,他瞄準的目標也很清楚。是伊薇,她離凱姆還有大概六碼遠。
  
  憑著本能的直覺,塞巴斯蒂安閃電似的一躍而起,向前衝去,可怕的恐懼燃燒過全身。在他驚慌的視線裡,伊薇的身影變得如此清晰明確,甚至連她長裙上天鵝絨的細毛都看得一清二楚。每一束神經,每一塊肌肉都竭盡全力要夠到她,他的心每一下猛烈的跳動都將血液送進他快速動作的四肢。狂亂的雙手抓住她,塞巴斯蒂安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她,藉著跑過來的慣性兩人倒在了地板上。
  
  一聲槍響迴盪在洞穴般的大廳裡。塞巴斯蒂安感到身側猛的一撞,就像某人揮拳在他身上擊出了一個洞,一枚鉛彈撕裂了他的肌肉和軟組織,一路切段了他的動脈網,然後一股火燒火燎的疼痛爆開,倒向地板的強衝擊力震得他幾乎暈了過去。他半壓著伊薇,試著把她的頭藏在臂彎裡,但她在他身下掙扎著。「別動,」他喘著氣,將她固定在地板上,害怕布拉德會再次開槍。「等一下,伊薇。」
  
  她順從的安靜下來。空氣中充斥著數不清的噪音……大叫聲,哭喊聲……轟隆隆的腳步聲。
  
  自伊薇俯臥的身上抬起身,塞巴斯蒂安冒險朝二樓的挑台上望去,布拉德不見了。痛苦的咕嚕著,塞巴斯蒂安翻滾到一邊,搜尋著妻子的傷處,害怕子彈也一併打中了她。「伊薇……甜心……你受傷了嗎?」
  
  「為什麼你要那樣推我?」她悶聲問道。「沒有,我沒受傷。那是什麼聲音?」
  
  他顫抖的手拂過她的臉龐,把一綹掉落在她眼前的髮絲捋回去。
  
  困惑不已,伊薇扭動著從他身下鑽出並坐起來。塞巴斯蒂安保持不動,氣喘吁吁,感到灼熱的鮮血流過了胸膛和腰間。
  
  人們蜂擁地要逃離這座房子,幾乎要踩到地上的這一對。突然一個男人過來罩住他們,在作鳥獸散的人群裡劈出條路來,他結實的身板像堵城牆一樣擋住了人們的沖擠。塞巴斯蒂安眨眨眼,認出是韋斯特克裡夫,他暈眩的伸手攫住他的外套。
  
  「他朝伊薇開槍,」塞巴斯蒂安嘶聲說。他的嘴唇變得好僵,他潤潤唇才繼續說道:「保護她的安全……保護她……」
  
  伊薇迸出一聲顫抖的尖叫,看見塞巴斯蒂安的襯衫前擺慢慢染上了猩紅的顏色,這才意識到他受傷了。在突如其來的狂亂中,她扯開他外套和背心的紐扣,口袋都撕破了。韋斯特克裡夫無言的脫去自己的外套,把背心裹在裡面塞成緊緊的一團。伊薇掀起塞巴斯蒂安被血水浸透的襯衫,找到他身側還在流血的傷口。她的臉一下變得慘白,眼眸開始閃爍著淚光,但她極力抑制住驚恐,接過韋斯特克裡夫手中的臨時墊子,將它牢牢的按在傷口上止血。
  
  壓力帶來的疼痛讓塞巴斯蒂安沒能忍住低沉的呻吟。他的手懸在空中,手指半彎曲著。空氣裡瀰漫著新鮮的血腥味。韋斯特克裡夫俯身檢查傷口。「打了個對穿,」塞巴斯蒂安聽見他對伊薇說。「看起來沒有傷到大動脈。」
  
  韋斯特克裡夫換手按壓傷口時,伊薇抱住塞巴斯蒂安的頭枕上她的大腿,墊在柔軟的黑天鵝絨織料中。拿起他的手,她緊緊的握住他的手指,她的力量似乎安撫了他,制衡了他漸趨虛弱的身體中噬骨的痛苦。塞巴斯蒂安凝望著她低垂的臉,讀不懂她的表情。她的眼中閃著奇怪而難解的光芒,某種像是溫柔或悲傷的東西……既珍貴卻又源源不絕……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以前從來沒有人這樣望著他過。
  
  在她的注視下,他掙扎的想說些什麼,好揮開騷動的情緒。「這就是企圖……」疼痛的顫慄奪走了他的呼吸,他被迫頓了一下。「……企圖逞英雄的結果。」他接著說。「我想從今以後我還是要和罪惡攪在一起。更……安全。」
  
  聽到這拙劣的冷笑話,韋斯特克裡夫的黑眼短暫的閃了下。「子彈是從上面射過來的。」他說。
  
  「以前的員工……布拉德……剛開除不久。」
  
  「你確定他的目標是聖文森特夫人嗎?」
  
  「是的。」
  
  「也許他覺得傷害她是向你報復的最佳方式。」
  
  塞巴斯蒂安的頭越來越沉,清楚思考變得困難起來。「不可能……」他喃喃的說。「除非……他以為我在意她……但人人都知道……權宜婚姻……」
  
  韋斯特克裡夫古怪的看他一樣,但忍住沒有回答。塞巴斯蒂安完全不知道此刻他和伊薇看起來像什麼,他緊握著她的手,讓她溫柔的抱著他,就像是母親照顧受傷的孩子一樣。現在他唯一感受到的就是身側的傷口痛得難以忍受,無情的令他全身顫抖,牙齒開始打架。他隱約察覺韋斯特克裡夫離開了一會兒,威嚴的發號施令,然後拿了一抱的外套回來,也不知道它們的主人是否是心甘情願捐出來的。把衣服蓋在他身上,韋斯特克裡夫繼續按壓著傷口。
  
  塞巴斯蒂安有一陣喪失了意識,等他醒轉時,他感到伊薇溫暖的手撫著他冰冷汗濕的臉。「醫生就來了,」她輕聲說。「血一止住,我們就送你上樓。」
  
  他的呼吸在緊咬的牙關間嘶嘶作響。「羅翰在哪裡?」
  
  「手槍一開火,我就看見朝布拉德追去了。」韋斯特克裡夫回答說。「實際上,羅翰是從柱子爬上二樓的。」
  
  「如果他沒抓到那個雜種,」塞巴斯蒂安咕噥著。「我會。然後——」
  
  「噓……」伊薇安撫道,空餘的手滑進蓋著的外套裡,摸到他赤裸的胸膛。她的手掌停在他虛弱的心跳上,指尖碰到了掛在他脖子上的一圈純金鏈子,順著項鏈,她發現那枚蘇格蘭金的婚戒正吊在它的末端。
  
  塞巴斯蒂安不想讓她發現他在衣服底下戴著戒指,不安的低語道:「不要想歪了。只是……想確保它不會丟失……」
  
  「我明白,」伊薇輕聲說,手再次放回到他的胸膛。他感到刷過前額的她的唇和拂過的柔軟呼吸。她低頭朝他微笑。「顯然你會瞭解到,」她說。「你給了我一個留下來的完美借口。我會照顧你直到你康復到足以親自把我扔出去。」
  
  塞巴斯蒂安無法回以笑容。在布拉德被抓到之前,伊薇無論在哪裡都不會安全。「韋斯特克裡夫,」他沙啞的說。「必須得有個人……保護我妻子……」
  
  「她不會發生任何事。」韋斯特克裡夫向他保證。
  
  塞巴斯蒂安望著他從前的朋友,他認識的唯一一個高尚的男子,他看見韋斯特克裡夫小心翼翼的不露聲色。不過他們都明白,伊薇太缺乏經驗而不會瞭解……子彈雖然沒有傷及要害,但傷口有可能會化膿。塞巴斯蒂安不會死於失血過多,但他可能因致命的高燒而亡。若是這樣,伊薇將在這豺狼環伺的世界裡孤獨一人,無法自保。
  
  因寒冷和休克而發著抖,塞巴斯蒂安擠出幾個孤注一擲的字句,卻發現如同嘶嘶的呼氣聲。「韋斯特克裡夫……我以前做的事……對不起。原諒……原諒……」他覺得眼皮開始漸漸闔上,但仍掙扎著要保持清醒。「伊薇……保護她,請你……」他跌進一片火光明亮的海洋,越沉越深,直到閃動的光芒逐漸褪去,他陷入了黑暗之中。
  
  「塞巴斯蒂安。」伊薇低喃道,把他無力的手貼在頰邊。她吻吻他手背的指節,淚水滾落下臉龐。
  
  「沒關係的,」韋斯特克裡夫安慰她道。「他只是昏過去了,不用多久就會醒的。」
  
  她逸出一聲細小而窒息的嗚咽,隨即恢復自制。「他故意擋在我前面,」過了一會兒她說。「他是為了我才挨槍子的。」
  
  「似乎是如此。」韋斯特克裡夫若有所思的看著她,想到自從私奔以後,塞巴斯蒂安和他大跌眼鏡的新娘都發生了某些有趣的變化。
  
  當莉蓮獲悉聖文森特娶了伊萬傑琳•詹納時,她怒不可遏,同時又害怕可能降到她朋友身上的傷害。
  
  「那個惡棍!」在他們從意大利返回倫敦的途中,莉蓮咆哮著。「在所有人裡面,他就對伊薇這樣……哦,你不知道她有多脆弱。他會對她很殘忍……她不能自衛,又是那麼的天真純潔……上帝啊,我要殺了他!」
  
  「你妹妹說她看上去並沒有遭到虐待。」韋斯特克裡夫理智的指出,儘管他也想到像伊萬傑琳這樣無助的人只能任由聖文森特擺佈,並被這個念頭搞得擔心不已。
  
  「她可能太害怕而不敢承認任何事。」莉蓮說,幽暗的眸子瞇緊,來回踱著步。「他可能強暴了她,恐嚇她,可能還甚至打她——」
  
  「不,不,」韋斯特克裡夫安撫道,把她僵硬的身軀擁入臂彎。「照黛西和安娜貝爾的看法,她有充分的機會可以告訴她們她是否被虐待了,但她沒有。如果能平息你的憂慮,我會去一趟俱樂部,向她提供庇護,只要她願意,她可以和我們一起待在漢普夏。」
  
  「多久?」莉蓮呢喃著,在他懷裡窩得更深些。
  
  「當然是無限期的。」
  
  「哦,馬克斯……」她的棕眼熠熠發光,忽然蒙上了一層水氣。「你會為了我而那樣做?」
  
  「任何事,親親,」他溫柔的告訴她。「任何能讓你快樂的事。」
  
  因此韋斯特克裡夫今晚來到了詹氏,確認伊萬傑琳是否是個不情願的俘虜。結果與所有的推測相反,他只發現了一個似乎渴望留下的女人,一個明顯對聖文森特心懷愛意的女人。
  
  至於聖文森特,永遠都是那麼疏離冷漠……很難相信一個對待女性既隨意又無情的男人剛剛卻冒著生命危險救人。收到一份來自從不對任何事表示絲毫遺憾的男人的歉意,然後聽到他幾乎就是在乞求保護他的妻子,必將得出無可避免的結論:儘管困難重重,但聖文森特學會了關心別人多過關心自己。
  
  情勢真是特別。像伊萬傑琳•詹納這樣的人是怎麼在聖文森特——這個最世故的男人身上引發變化,實在很難理解。不過,韋斯特克裡夫已能瞭解無法以邏輯解釋的吸引力的神秘之處。有時兩個孤單靈魂的裂痕反而能成為它們結合在一起的紐帶。
  
  「夫人——」他溫和的說。
  
  「伊薇。」她說,仍然將丈夫的手貼在腮旁。
  
  「伊薇,我必須要問……在所有的男人裡,你為什麼選擇聖文森特提出婚約?」
  
  溫柔的放低聖文森特的,伊薇輕輕苦笑一下。「我必須合法而永久的逃離我的家庭,婚姻是唯一的答案。毫無疑問你很清楚,在漢普夏不會有求婚者排成長隊以求我的青睞。當我知道聖文森特對莉蓮做了什麼時,我覺得非常可怕……但這也讓我想到……他似乎是我聽說的人裡唯一一個和我一樣走投無路的人,絕望到可以同意任何事。」
  
  「讓他管理你父親的俱樂部也是你計劃的一部分嗎?」
  
  「不,那是他自己決定的,讓我吃驚不小。其實,自我們結婚後,他經常令我驚訝。」
  
  「怎麼說?」
  
  「他盡一切可能呵護我——在所有可以顯示他的冷漠的時候。」她凝視著丈夫失去意識的臉。「他不是沒有心的人,儘管他假裝他是。」
  
  「的確,」韋斯特克裡夫同意道。「他不是沒有心的——儘管直到今晚我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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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雖然凱姆和韋斯特克裡夫盡可能的小心,一連串將塞巴斯蒂安搬上樓的動作仍令他備受折磨。伊薇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看見塞巴斯蒂安死白的臉色時心中充滿了痛苦的憂慮和關切。凱姆心緒紛亂,但還是能專注於眼下必要的事上。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進來的,」男孩低聲說,伊薇明白他是指布拉德。「我清楚這個地方所有的入口和通道,我以為我已守好了——」
  
  「這不是你的錯,凱姆。」伊薇靜靜的打斷。
  
  「一定是有人放他進來的,儘管我告訴過員工——」
  
  「這不是你的錯。」她再說一次。凱姆不吭聲了,但他顯然並不同意。
  
  他們拐過轉角時韋斯特克裡夫輕聲下了幾道簡潔的指令,他托住塞巴斯蒂安的上半身,凱姆則抱著他的腿。塞巴斯蒂安是個高大的男人,但他們配合得非常好,沒費什麼勁就把他抬進了主臥室。房間剛剛翻修過,牆上刷了一層奶油色的塗料,舊床被撤走了,換上了從塞巴斯蒂安城中寓所搬來的一張又大又漂亮的新床。沒人想到在她父親死後沒多久,這裡又將成為病房。
  
  在伊薇的指揮下,兩個女僕跑前跑後,送來毛巾和水,把亞麻撕成寬條狀。塞巴斯蒂安頎長的身軀被安放到床上,伊薇除去他的長靴,凱姆和韋斯特克裡夫著手脫掉他血污的衣服。處於權宜的考慮,他們留下了白色亞麻底褲以免尷尬。
  
  把布巾浸過熱水,伊薇開始擦洗丈夫身上的血跡。血水在他胸膛上淺金色的毛叢中乾涸,變成了鐵銹色。他看起來那麼強壯,卻又那麼孱弱無助,他優美的身體線條變得更瘦削,全身的肌肉在持續的體力勞動和最近幾次巷戰中磨練得更結實。
  
  韋斯特克裡夫拿起塊毛巾輕輕擦去彈孔滲出的血跡好看得更清楚些。「從傷口的大小來看,我想布拉德用的是五十口徑的手槍。」
  
  「我找到那把槍了,」凱姆簡短的說。「布拉德開槍後把它丟在二樓的走廊了。」
  
  韋斯特克裡夫感興趣的瞇起雙眼。「讓我看看。」
  
  男孩從外套口袋裡掏出手槍,槍柄朝前的遞給他。韋斯特克裡夫以經驗老到的運動家的專業眼光檢視著。「是把決鬥手槍,」他說,「八角形帶準星的槍管有九寸長……白金保險栓,有雕花的後膛和槍機……一件昂貴的武器……由多佛街的曼頓父子公司製造。」他朝手槍湊得更近些。「這裡有個銀色的紋章……我相信一定刻著主人的名字,但已經太過銹蝕辨認不出字母了。」他瞥向凱姆,揚起一邊眉毛,將手槍裝進口袋。「若你允許,我要留著它。」
  
  彷彿明白他並不是真的需要他的同意,凱姆輕嘲的回答說:「當然可以,爵爺。」
  
  更多談話被哈蒙德醫生的到來打斷了。他是個和藹的男士,有著可靠的聲譽,過去曾替詹納看過病。凱姆和韋斯特克裡夫離開了房間,留下哈蒙德醫生檢查病人,清理包紮傷口。「雖然沒有傷到主要的臟器,」他對伊薇說,蓄須的臉上掛著嚴肅的表情。「但仍是重傷。能否康復將依賴於他個人的復原力以及照顧的質量……當然,還有神的眷顧。幾乎可以肯定他會發燒,你只能聽其自然。通常在這類病例裡,我都不得不給病人放血,盡可能把有害的血液都抽掉。我會每天過來檢查一次,確定是否有必要這樣做。同時要讓他保持清潔,保證睡眠,餵他清水和牛肉湯,還有餵他吃止痛藥。」
  
  伊薇接過他手中的鴉片酊喃喃道謝。醫生走後,她給塞巴斯蒂安蓋上被子,看見他因休克和失血而不受控制的顫抖。
  
  他睜開眼,困難的盯著她。「要是我需要神的眷顧,」他低聲說,「我就麻煩了……除非我們能賄賂某個墮落的天使。」
  
  她逸出一聲驚訝的笑聲。「別說褻瀆的話,」她打開鴉片酊,倒了一勺出來,一隻胳膊滑到他的頸後。「吃了這個。」
  
  他吞下藥,做個鬼臉,咒罵出聲。
  
  繼續抱著他,伊薇空閒的手拿過一杯水湊到他的唇邊,他的牙齒在杯緣格格作響。「喝水。」她輕聲說。
  
  塞巴斯蒂安聽從了,然後躺回枕頭上。「布拉德——」
  
  「凱姆沒能抓到他,」伊薇回答,取來一罐小小的藥膏,指尖沾了一些,溫柔的塗抹在他開裂的嘴上。「他和韋斯特克裡夫爵爺在樓下,和被派來查案的警官談話。」
  
  「還有人受傷嗎?」塞巴斯蒂安問,試著坐起來,突發的疼痛讓他臉色發白,他喘著氣倒了回去。
  
  「別動,」伊薇嚴厲的說,「你會又開始流血了。」她伸出手擱在他的胸上,沿著掛在他頸間閃爍的金鏈,描畫過婚戒的形狀。「沒有其他人受傷。」她回答他的問題。「俱樂部的會員一得知攻擊者逃跑了,他們就又蜂擁而回了,而且看起來對晚上的事件顯得高興萬分。」
  
  一縷微笑在他唇邊若隱若現。「比起我計劃準備的……更具娛樂性。」
  
  「凱姆說這一點也不會妨礙到生意。」
  
  「安全措施。」塞巴斯蒂安輕聲說,因為交談而筋疲力盡。「告訴凱姆——」
  
  「是的,他會雇更多的人。別再想任何事了,你只要專心的好起來就行。」
  
  「伊薇……」他發抖的手摸索到她的,無力的把她的手指按在他赤裸的胸膛上,在他們交握的手下,金鏈上的戒指壓著他不穩的心跳。「跟韋斯特克裡夫走,」他喃喃的說,眼睛閉了起來。「在……之後。」
  
  在什麼之後?伊薇凝視著他臉上灰白的膚色,領悟到他是指他會死去。察覺他的手滑出了她的掌握,她連忙抓牢。他的手已經不一樣了……不再光潔優雅,修飾齊整,卻更粗糙,略有薄繭,指甲剪得極短。「不,」她的聲音柔軟而熱烈。「沒有什麼『之後』,我會留下來和你度過每一刻,我會讓你和我在一起,我不會讓你走。」她的呼吸忽然變得粗重,感覺到恐懼緊緊的壓迫著胸腔。傾身向他,她翻轉手掌讓他們手心相合,他們的脈搏混在一起……一個微弱,一個堅強。「如果我的愛能留住你,我會讓你和我在一起。」
  
  
  
  
  塞巴斯蒂安在瀰漫全身的疼痛中醒來,不光是他的傷口,還有他的頭、骨頭和關節。他又乾又燙,活像皮膚下有一把火在蔓延。他掙扎著,無謂的想要逃離這片熱度。突然一雙溫柔的手落下來,一塊濕毛巾擦過他的臉。他發出如釋重負的嘶嘶聲,伸手探向清涼的源頭,抓住,不顧一切的把手指插進柔軟的毛巾中。
  
  「別……塞巴斯蒂安,別動……安靜的躺好,讓我來幫你。」是伊薇的聲音,劃破了痛苦瘋狂的迷障。喘著氣,他強迫自己鬆開她,躺回床墊。冰冷的毛巾反覆擦拭著他的身軀,讓他暫時自折磨中解脫出來。「伊薇。」他啞聲說。
  
  她停下來,將幾片碎冰餵進他皴裂的嘴裡。「是的,親愛的,我在這裡。」
  
  他的睫毛掀起,對這親密的稱呼有些困惑。他望著她朝他彎下腰。碎冰很快在他乾渴的口腔內溶化,他還沒開口再要一些,她就又餵了他一口。重新把毛巾浸濕擰乾,她擦拭著他的胸膛、身側及手臂。房間一片黑暗,只有一扇掛了部分窗簾的窗戶透了些許光線進來,同時一股清冷的微風從半開的窗縫間溜了進來。
  
  注意到他目光所及的方向,伊薇輕聲說:「醫生說我應該關上窗,但它開著你似乎休息得更好。」
  
  塞巴斯蒂安滿懷感激的讓伊薇繼續用涼毛巾給他擦澡。她的白睡袍和白皙的肌膚使她看上去像是某個純樸仁慈的精靈,在黑暗中為他編織出美麗的幻影。
  
  「多久了?」他低聲說。
  
  「這是第三天了。我最親愛的,要是你能朝沒傷的這邊稍微轉一下……讓我塞個枕頭……對。」他轉身露出部分背部,伊薇擦過他酸痛的雙肩,然後順著脊柱往下,他舒服的歎息了一聲。他模糊的察覺到她又做了一次……她輕柔的手……在燈光下她安詳的臉。在紛亂痛苦的夢魘間隙,他知道她在照顧他,以驚人的親密明白他的需要。當他因發燒的寒冷而發抖時,她會為他蓋上毯子,用胳膊摟住他顫抖的身體。她總是在那裡,甚至在他需要叫她之前……她完全瞭解一切,彷彿她能看穿他糾結的思緒,而這也一直是他最深的恐懼,像這樣完全依賴於某人。隨著時間推移,他越發虛弱,傷口變得更加紅腫,發燒的熱度也更高。他感到死亡就像不耐的幽靈盤旋在頭上,等他所有的自衛能力消失便準備將他擄為己有。伊薇和他在一起時,它會退卻一些……仍在等待,但遠沒有那麼逼近。
  
  以前他從未瞭解過她的力量,甚至在他看見她對她父親的關愛照料時,他都沒猜想過倚賴她,需要她會是什麼感覺。但是沒什麼會讓她厭惡,沒什麼是太過分而不能要求的,她是他的支柱,他的庇護……同時正當他畏縮不前時,她卻用溫柔的愛漸漸瓦解了他,讓他開始渴望。
  
  伊薇纖細有力的胳膊扶著他,讓他慢慢躺回床墊上。「喝幾口水,」她誘哄道,摟著他的頭。雖然嘴裡又乾又粘,塞巴斯蒂安發出個拒絕的聲音,彷彿一兩滴水就能讓他嘔吐。「為了我。」她堅持道,把杯子湊到他嘴邊。
  
  塞巴斯蒂安凶巴巴的瞪她一眼,喝了一點水……然後因為她的誇獎讓他激起愉悅的漣漪而暗恨不已。「你是個天使,」她呢喃的說,微笑著。「好了,現在休息吧,我會再給你擦澡降溫的。」濕毛巾輕輕擦拭過他的喉嚨和臉,歎口氣,他放鬆下來。
  
  他跌入一片沉重窒息的黑暗之海,跌入叫他不得安寧的睡夢中。也許是過了幾分鐘,幾小時,或幾天,他在痛苦中掙扎醒來,笨拙的用手摸著身側,那裡疼得火燒火燎的,就像一把沾了毒藥的長矛插進了身體。
  
  伊薇冷靜的聲音平息了他的狂亂。「塞巴斯蒂安,求你……躺好。哈蒙德醫生在這裡,他來給你檢查。」
  
  塞巴斯蒂安發現自己虛弱得無法動彈,他的四肢感覺像是跟鉛塊綁在一起。「幫我——」他粗啞的低語,不願躺平在床上。伊薇立刻就明白了,連忙扶起他的頭在他身後墊上枕頭。
  
  「日安,爵爺。」一個男中音響起,圓滾滾的醫生出現在他眼前,紅潤的臉龐上,灰銀相間的鬍鬚下綻開淡淡的微笑。「我希望有些進展了,」哈蒙德對伊薇說。「燒退了嗎?」
  
  她搖搖頭。
  
  「有沒有食慾或是覺得口渴?」
  
  「有時他會喝一點點水,」伊薇輕聲說,手指滑入塞巴斯蒂安的掌心。「但他一點肉湯也吃不下。」
  
  「我要看看傷口。」
  
  塞巴斯蒂安感到被子被拉到臀部,繃帶也解開了。他企圖抗議這麼無禮的暴露所帶來的羞辱。伊薇把手按在他的胸上。「沒關係,」她柔聲道,「他只是想幫你。」
  
  太過衰弱而不能抬頭,塞巴斯蒂安便凝視著伊薇的臉。她和醫生都在觀察著露出的傷口,伊薇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但他看見她的睫毛快速的眨了兩眨,就知道他的情況沒有改善。
  
  「正如我害怕的,」哈蒙德靜靜的說,「傷口化膿了。你看見那些朝心臟延伸的紅色紋路了嗎?我得放掉他身體裡受感染的血,希望能減輕發炎的症狀。」
  
  「可他已經流了那麼多血……」伊薇猶豫的說。
  
  「我不會超過四品脫。」哈蒙德回答的口氣堅決但安撫。「這不會傷害他,夫人,反而能減輕毒素堆積造成的血管壓力。」
  
  塞巴斯蒂安一直對放血療法持懷疑態度,但也沒有比此時準備將那套理論實踐在自己身上更加懷疑了。他感覺到血管裡的脈搏微弱卻狂亂的跳動著。他拽拽伊薇的手。「不要。」他低聲說,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一陣暈眩擊中了他,他奮力想看穿那讓他視力模糊的一連串閃光。他不知道自己暈了過去,但當他再度睜眼時,他發現左邊胳膊被鬆鬆的固定在床邊的椅背上,一個淺底缽放在座位上。缽裡沒有血——還沒有——而哈蒙德拿著個小盒子樣的工具正走向他。
  
  「那是什麼?」伊薇的聲音傳來。塞巴斯蒂安聚集全身的力氣在枕頭上轉頭看向她。
  
  「這叫劃痕器,」哈蒙德說,「和舊式的刺血刀相比,它是最有效的放血工具了。」
  
  「伊薇。」塞巴斯蒂安說,她似乎沒聽見,謹慎的目光牢牢盯著繼續解釋的醫生。
  
  「……這個盒子裝著一個彈簧驅動的迴旋式機器,上面有十二塊刀片。按下機括,刀片就會劃出數道窄口讓血流出來。」
  
  「伊薇。」
  
  她瞥向塞巴斯蒂安,無論在他臉上瞧出了什麼,都讓她繞過床頭走到他身邊。「是的,」她關心的蹙眉。「親親,這會幫你——」
  
  「不。」這會殺了他。要同高熱和疼痛搏鬥已經夠困難了,要是因為大量放血而變得愈加虛弱,那他就再也無法支撐下去了。塞巴斯蒂安狂亂的要抽回被綁緊的手臂,但繩子系得很牢,椅子甚至動都不動一下。真TM活見鬼了。他抬頭沮喪的瞪著妻子,奮力抵抗一波波頭暈目眩。「不,」他嘶聲說。「不要……讓他……」
  
  「親愛的,」伊薇輕聲說,彎腰吻上他發抖的嘴唇。她的雙眼因為飽含淚水而突然變得明亮。「這可能是你最好的機會——你唯一的機會——」
  
  「我會死的,伊薇……」漸漲的恐懼讓他所見之處蒙上黑翳,但他強睜著雙眼,她的臉一片模糊。「我會死的。」他再一次低語。
  
  「聖文森特夫人,」哈蒙德醫生沉穩和藹的聲音傳來。「你丈夫的擔心完全可以理解。但是,疾病損害了他的判斷力,現在你是最有資格為他的利益做決定的人。如果我不相信這個手術的功效,我也不會推薦它。你必須允許我進行手術,我懷疑聖文森特爵爺根本會記得這次談話。」
  
  塞巴斯蒂安閉上眼,絕望的呻吟。要是哈蒙德是某個明白發出瘋狂大笑的極端分子就好了……某個伊薇會直覺不信任的人也行。但哈蒙德卻是備受尊敬的人,所有人都相信他是在做正確的事。看來致人死地者也可以有多種偽裝。
  
  他感到她溫柔的手指摸摸他滾燙的臉,他仰起臉懇求的盯著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哦,上帝,伊薇,別讓他——
  
  「好吧。」伊薇柔聲說,望著他。塞巴斯蒂安的心臟停止了跳動,她是在對醫生說話……准許他給他放血。但她搬走了椅子,靈巧的解開塞巴斯蒂安的手腕,開始按摩他發紅的皮膚。
  
  她開口時有點結巴。「哈—哈蒙德醫生……聖文森特爵爺不—不想手術。我必須遵從他的願望。」
  
  將讓塞巴斯蒂安一輩子都感到屈辱的是,他的呼吸中混雜了一聲如釋重負的淺淺啜泣。
  
  「夫人,」哈蒙德嚴肅而憂心的反駁道。「我求你三思。你遵從了一個腦子燒糊塗了的人的願望,而這可能會導致他的死亡。讓我救他。你必須信任我的判斷,對這類病例我實在有經驗多了。」
  
  伊薇小心的坐在床邊,把塞巴斯蒂安的手放在她的腿上。「我當然尊重你的判—判——」她停下來,對自己結結巴巴的聲音不耐的搖搖頭。「我丈夫有權利替他自己做決定。」
  
  塞巴斯蒂安的手指曲起,緊抓住她裙擺的皺褶。她的口吃清楚反映了內心的焦慮,但她沒有屈從,她會支持他。他不穩的長吁口氣,放鬆下來,似乎感到他蒙塵的靈魂被交付到她的懷抱中。
  
  哈蒙德搖著頭開始收拾器械。「若你不允許我運用我的技術,」他帶著平靜的尊嚴說道。「並拒絕聽從我的專業意見,恐怕我對你們二位都再無用處了。就這個情況,如果沒有正確的治療,除了不幸的結局,我不能預言什麼。願上帝能幫助你們。」
  
  醫生離開了房間,空氣中迴盪著他極其不贊同的語調。
  
  徹底的鬆了口氣,塞巴斯蒂安修長的手指在伊薇的腿上攤開。「倖免於難。」他費力的小聲說,此時門扉在哈蒙德身後合攏。
  
  伊薇低頭看著他,顯然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你這個頑固的傻瓜,」她的眼眶濕濕的。「我們剛剛合力趕跑了倫敦最有名望的醫生之一,而再能找來的還是一樣會給你放血。現在我該去找誰?白女巫?薩滿巫醫?還是柯芬園的算命先生?」
  
  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塞巴斯蒂安拉過她的手。「你。」他低語道,將她的手指貼在唇邊。「只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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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一個星期還沒過完,塞巴斯蒂安已經化身為有史以來最可惡的病人。他以不同尋常的速度迅速康復,但仍不如他的意。他搞得自己和周圍的每一個人都挫敗不已,每一件事都推向能夠想得出來的極端……他想穿上整齊的衣服,吃點真正的食物……他堅持要下床,在房間和樓上的走廊裡蹣跚行走,對伊薇憤怒的反對置若罔聞。其實塞巴斯蒂安很清楚他不能強迫體力恢復,這需要時間和耐心,但他就是忍不住。
  
  他從未倚賴過誰……而現在卻把性命交給韋斯特克裡夫,莉蓮,凱姆,還有最無法忍受的,伊薇……他被感激、羞愧等等陌生的感覺弄得手足無措。他不能直視他們任何一人的眼睛,而躲到乖戾傲慢的外殼下是他唯一的逃避方式。
  
  最糟的時候就是他和伊薇獨處時。她每次一進房間,他就感受到一種令人驚慌的關聯,一股不熟悉的洶湧情緒,而他會拚命抗拒直到被內心的衝突折磨得筋疲力盡。要是他能激她大吵一架也好,任何能製造必要的疏遠的事都行。但這根本不可能。她以無與倫比的耐心和關懷來回應他的每項要求。他不能指責她指望感激,因為她連一次類似的暗示都沒有;他也不能指責她老是煩他,因為她溫柔而能幹的照料好他,然後就技巧的留他獨自一人,除非他搖鈴喚她。
  
  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如今卻害怕她加諸在他身上的力量,而且他還害怕自身的渴望:每天每一分鐘,他都想讓她待在身邊,看著她,聽著她。他渴望她的碰觸。他的皮膚似乎啜飲著她指尖的每一個愛撫,彷彿對她的感知才能織就他的身體。這和純粹的性慾不同……這是某種悲慘的,全面的,無可救藥的沉淪。
  
  塞巴斯蒂安更為喬斯•布拉德企圖殺死伊薇的認知所苦惱,因此他內心的某處野蠻的地方叫囂著不會被馴服的衝動。他想要布拉德見血,他要把那個混蛋撕成碎片。他無助的躺在病床上的時候,而布拉德卻自由的在倫敦閒逛的事實足以將他逼瘋。他完全沒有因為接手這件案子的警官的保證而安下心來,要盡一切可能找到布拉德。所以,塞巴斯蒂安把凱姆召來房間,吩咐他再多雇幾個私家偵探,包括一名前鮑爾街警探來坐鎮指揮地毯式搜索。除此以外,塞巴斯蒂安什麼也不能做,只是在強制的禁錮中備受煎熬。
  
  他燒退之後的第五天,伊薇讓人給他房間送來一個滑輪式浴盆。享受著難得的盆浴,塞巴斯蒂安放鬆的泡在熱氣騰騰的水中,讓伊薇幫他修面和洗頭。等他洗淨擦乾後,他躺回新鋪好的床,允許伊薇替他包紮傷口。彈孔復原得非常快,已不再敷用苔蘚,現在只是簡單的用一層薄亞麻裹住以確保清潔。傷口仍時不時有點輕微的刺痛,但塞巴斯蒂安知道,再過一兩天,他就能恢復大部分的正常活動。他最愛的那一項除外,皆因他和伊薇之間殘忍的協議,它仍在禁止之列。
  
  由於衣服前襟被洗澡水浸濕透了,伊薇回房去換衣服。她離開了兩分鐘不到,塞巴斯蒂安就荒謬絕倫的搖響了床邊的銀鈴。
  
  伊薇很快就穿著睡衣跑回他的房間。「怎麼了?」她明顯很慌張。「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
  
  「是你的傷口嗎?它疼了嗎?」
  
  「沒有。」
  
  表情由憂慮轉為放鬆,她走到床邊,溫柔的取走塞巴斯蒂安手裡的鈴鐺,將之放到床頭櫃上。「你知道,」她循循善誘的說。「鈴鐺的舌頭會被收走,除非你學會更理智的使用。」
  
  「我搖鈴是因為我需要你。」塞巴斯蒂安暴躁的說。
  
  「哦?」她問得極度耐心。
  
  「窗簾。我要再拉開一些。」
  
  「你不能等嗎?」
  
  「這裡太暗了,我需要更多光線。」
  
  伊薇走到窗前,把天鵝絨窗簾拉得更開。她的身影沐浴在淡淡的冬日陽光中,頭發放了下來,柔軟的紅色鬈發差不多垂到了腰間,看起來就像是提香畫中的人物。「還有事嗎?」
  
  「我的水裡有個髒東西。」
  
  赤腳回到床邊,伊薇拿起他半滿的水杯仔細察看。「我沒看見什麼髒東西。」
  
  「就在那兒,」塞巴斯蒂安壞脾氣的說。「我們必須要爭論這個問題,還是你去換些乾淨的水?」
  
  以驚人的自製嚥下反駁,伊薇走到盥洗台,把水倒進奶油色的陶缽中,重新給他換了杯新鮮的。她拿著杯子回來,將之放到桌上,然後有所預期的望著他。「就這樣?」
  
  「不。我的繃帶太緊了。還有繃帶頭塞到背後去了,我夠不著。」
  
  似乎他的要求越多,伊薇就變得越發氣人的耐心。彎下腰,她喃喃的要他稍微翻個身,然後他感覺到她輕柔的鬆開繃帶,重新固定布頭。她的指尖在他背部滑過,冰涼而柔軟,令他的脈搏一陣陣狂亂的悸動。一束散落的鬈發如絲般拂過他的肩頭。再度翻身躺好,塞巴斯蒂安壓抑著因為她的靠近而產生的絕望愉悅。
  
  他狼狽的抬頭掃視過她的臉……美麗飽滿的嘴唇,瑩潤光滑的肌膚,還有微微幾顆誘人的雀斑。她的手輕輕按著他的胸,覆蓋住他跳動的心,撥弄著鏈子上的結婚戒指。
  
  「把它摘下來。」他咕噥道,「那該死的東西討厭得很,它妨礙我了。」
  
  「它妨礙你什麼了?」伊薇低聲說,盯著他扭過頭去的側臉。
  
  塞巴斯蒂安能聞到她肌膚的味道:溫暖,清新的女性氣息。他在床墊上變換著姿勢,感官愈加敏銳。「只要把它摘掉,放進梳妝台就好。」他粗嘎的呼吸著費力說道。
  
  不理會他的命令,伊薇半坐到床上靠向他,直到散落的髮尾如羽毛般輕搔過他的胸膛。他的身軀僵硬,但內心深處卻顫慄不已。她伸出一根手指描畫著他下巴的輪廓。「我給你刮的鬍子還不錯,」她評價說,聽起來對自己很滿意。「我可能漏了一兩個地方,但至少我沒有把臉拉出口子。你那樣靜止不動很有助益。」
  
  「我是被嚇得動彈不得。」他回答說,她發出個好笑的聲音。
  
  不能再避開她的視線,塞巴斯蒂安扭頭望進她微笑的眸子裡……那麼圓,那麼驚人的藍。
  
  「你為什麼這樣頻繁的搖鈴?」伊薇低語。「你覺得孤獨嗎?你只要說一聲就好。」
  
  「我從不孤獨。」他帶著冰冷的確信說。而讓他驚慌的是,她沒有退縮,雖然微笑變得揶揄,它卻沒有消失。
  
  「那麼,我該走開嗎?」她溫和的問。
  
  塞巴斯蒂安感到違背心意的灼熱在體內升起,盤旋蒸騰,蔓延過四肢百骸。「對,走開。」他閉上眼,貪婪的汲取她的靠近和馨香。
  
  但伊薇沒動。沉默延宕,他的心跳聲彷彿清晰可辨。「你想知道我在想什麼嗎,塞巴斯蒂安?」最後她問。
  
  保持聲音平穩用盡了他的每一分意志。「不是太想。」
  
  「我在想,要是我離開房間,你還會再搖鈴的。但不管你搖多少次鈴,或者我有多經常的跑來,你都不肯告訴我你真正想要什麼。」
  
  塞巴斯蒂安把眼睛掀開一條縫隙……錯誤之舉。她的臉靠得非常近,柔軟的嘴唇離他只有一寸。「現在我只想要點安寧。」他抱怨道。「所以若你不介意——」
  
  她的唇碰到他的,溫暖如絲,甜美如蜜,接著他感到她的舌頭令人陶醉的刷過。慾望的閘門開啟。他沉溺在濃烈的歡愉中,比以前他所知的任何一次都要強。他舉起手好像要推開她的頭,但顫抖的手指卻捧住她的後腦,將她拉近。火焰般的鬈發緊壓在他掌下,他貪婪而急切的吻著她,舌頭搜尋著她嘴裡迷人的愉悅。
  
  當伊薇結束親吻的時候,塞巴斯蒂安難為情的發現自己就像個毫無經驗的男孩一樣喘著粗氣。她的嘴唇紅潤且潮濕,雀斑彷彿金屑在桃紅的臉頰上閃爍。「我還想到,」她不穩的說。「你快輸了我們的賭約了。」
  
  一瞬間憤慨讓他恢復神智,塞巴斯蒂安怒目而視。「你覺得以我的狀況還可以去追求別的女人嗎?除非你打算把某個人帶到我床上,我幾乎不——」
  
  「你不會因為和別的女人睡覺而輸掉賭注,」伊薇說,眼中閃過淘氣的光芒。她伸手到睡衣的領口,開始從容不迫的解下成排的紐扣,只有一點發抖。「是因為我。」
  
  塞巴斯蒂安不敢置信的望著她站在那裡褪下睡衣。她渾身赤裸,乳尖在寒冷中收縮成玫瑰色的小點。她變瘦了,但乳房仍然渾圓可愛,窈窕腰肢下的臀部依舊成熟豐潤。他的目光掃視過她腿間紅色的三角形毛髮時,一股洶湧而尖銳的慾望席捲而至。
  
  他的聲音連自己聽來都震顫不已。「你不能讓我輸掉,那是作弊。」
  
  「我從沒答應不可以作弊。」伊薇愉快的說,顫抖的溜進被窩躺到他身旁。
  
  「該死,我不會配合的。我——」他咬緊牙關嘶嘶的吸氣,感到她柔軟的嬌軀貼住他,一條腿滑進他的腿間,私密的蓬鬆毛髮刷過他的臀部。他猛的撇開頭不讓她吻到。「我不能……伊薇……」他小心的思索著借口勸阻她。「我太虛弱了。」
  
  伊薇熱烈而堅決的捧住他的頭,讓他轉過來面對她。「可憐的達令,」她喃喃的說,微笑著。「別擔心,我會對你很溫柔的。」
  
  「伊薇,」他的聲音粗嘎,身體被喚起,既生氣又有些懇求。「我必須證明我能堅持三個月不用——不,不要那樣。該死的,伊薇——」
  
  她消失在被單下,一連串的吻從他胸膛的結實線條沿路灑下直到小腹,並小心的避開繃帶,塞巴斯蒂安掙扎著要坐起來,但沒有完全康復的傷口產生尖銳的刺痛,讓他疼得呻吟著倒了回去。然後他又呻吟起來,卻是為了完全不同的原因:她來到他疼痛的硬挺上,鼻頭細緻的愛撫著它的尖端。
  
  顯然伊薇之前從未做過這個……她對技巧一無所知,也不夠瞭解男性構造。但這並不能阻止她以純真的熱情將細碎的吻印在他敏感的男性上,並在聽到他的歎息時流連不去。她溫暖的手笨拙的戲弄著他的睪丸,同時她的唇,她的舌巡行過所有地方之後又回到悸動的頂端,試探的想要知道她到底能含住多少。塞巴斯蒂安絞扭了滿手的床單,身軀微微拱起,好像被刑求拷問台拉直了。性感的愉悅在神經末梢中流竄,他的腦海裡充滿了狂亂的念頭,再也不能清楚的思考了。
  
  所有其他女人的記憶都被永久的趕出了腦海……只有伊薇,她的紅髮輕拂盤繞在他的小腹和大腿上,嬉戲的手指和嘴唇讓他的歡愉幾近痛苦,彷彿他以前從未感受過。當他無法再壓抑呻吟時,她小心的跨坐到他身上,像只熱力四射的母獅子般爬行。他還來不及看清她暈紅的臉龐,她便已找到他的唇,逗弄的吮吻他,玫瑰色的乳尖擦過他的胸毛……她的身體廝磨著他,因身下堅實溫暖的男性軀體而滿足的嗚嗚出聲。
  
  他的呼吸卡在喉嚨,感到她的手滑進兩人的臀部之間。他喚起得那麼厲害,她不得不溫柔的握住他的男性從他小腹上扶起,才能將之放在她的腿心。她引導他嵌身於火熱的皺褶間,小丘上捲曲的紅色毛髮搔弄著他極度敏感的肌膚。
  
  「不要,」塞巴斯蒂安竭力控制,想起了賭約。「現在不要。伊薇,不——」
  
  「哦,不許拒絕。剛結婚時我都沒有這麼大驚小怪的,我還是個處女呢。」
  
  「但我不想——Oh,God。HolyMotherofGod——」
  
  她把他男性的頂端推進她的入口,甜美的肉體緊致柔軟得讓他屏息。伊薇輕輕扭動著,仍握住他的頎長企圖坐得更深。看見她困難的要適應他令他愈加腫脹,整個身體都因刺痛的激情而發紅。然後是緩慢、不可思議的滑入,柔軟包容了堅硬。
  
  塞巴斯蒂安倒回枕頭上,凝視著她的臉,強烈的慾望使得他的雙眼一片朦朧。伊薇從喉間發出滿意的輕微哼聲,眼睛緊閉,專心的套弄得更深。她小心的移動,太過缺乏經驗而無法找到或維持節奏。相對而言,在激狂中塞巴斯蒂安一直很安靜,但當她美妙的身體起起落落,加深他的貫穿,而他的男性撞擊愛撫著她潮濕的深處時,他聽見自己低喃出親密,懇求以及狎暱的愛語。
  
  他誘哄她彎腰靠近,讓身體更多的部分貼合著他,並調整他們兩人之間的角度。伊薇短暫的抗拒了一下,害怕會傷到他,但他伸手捧住她的頭。「是的,」他顫抖的耳語道。「就是這樣。甜心,對,在我身上這樣動……對……」
  
  伊薇察覺到他們姿勢的不同,興奮的核心處摩擦的增加,她的眼睛睜大了。「哦,」她喘息一下,接著尖銳的吸口氣。「哦,那太——」話語散去,他掌握了節奏頂得更深入,用穩定的撞擊填滿她。
  
  整個世界縮小到只剩下他進佔她的地方,他們最敏感的肉體連接在一起。伊薇赤褐色的長睫毛低垂下來,掩住她迷濛的視線。塞巴斯蒂安看著粉色的紅暈蔓延過她的臉龐,驚奇的緩下步調,柔情滿溢的用身體取悅著她。「吻我。」他啞聲耳語,將她腫脹的唇瓣引向自己,舌頭緩慢的掠奪她的嘴。
  
  她嗚咽著,戰慄的釋放,臀部貪婪的承受他整個的長度,內部的肌肉緊緊的圈住他。塞巴斯蒂安拱起身體,迎向收縮、誘人、悸動的肉體,在放縱的噴發中讓她牽引出極致的狂喜。等她癱倒在他身上,試圖平復呼吸時,他放低雙手來到她潮濕的背部,指尖溫柔的逡巡至臀部飽滿的曲線。讓他欣喜的是,她蠕動著,回以無助的收縮。要是他有通常的力氣……哦,他會對她做的事……
  
  然而,他卻筋疲力盡的倒下,腦袋暈暈的。伊薇笨拙的抽身窩進他懷中。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塞巴斯蒂安掬起滿手她的頭髮帶到面前,讓明艷的髮絲摩挲著臉頰。「你會要了我的命。」他嘟囔道,發現得她的唇角抵著他的肩膀彎起。
  
  「既然你輸了,」伊薇沙啞的說。「我們就得另想個懲罰,因為你已經向韋斯特克裡夫爵爺道過歉了。」
  
  塞巴斯蒂安差點被這話嗆到,在韋斯特克裡夫和莉蓮離開俱樂部前,他被迫向他們倆做了一番懺悔。後來他發現唯一比道歉更糟的就是被原諒了。但他故意挑了伊薇不在場的時候來道歉。
  
  「莉蓮告訴我了。」伊薇說,彷彿讀出他的思緒。她抬起頭愛困的微笑。「我想知道你的新懲罰該是什麼?」
  
  「無疑你會想到的。」他模糊的說,沒幾秒就閉上了眼睛,跌入深沉復原的睡眠中。
  
  
  
  第二天晚上,韋斯特克裡夫來到了俱樂部。當他得知塞巴斯蒂安自槍擊以來第一次去了賭博大廳不免大為驚訝。「快了點,不是嗎?」他和伊薇從私人起居室走向二樓走廊。凱姆安排在走廊上的職員密切的注意著他們,這是俱樂部裡增加的安全措施之一。在布拉德被抓到前,所有客人都會受到暗中監視。
  
  「他在驅策自己,」伊薇皺著眉頭。「他無法忍受顯得虛弱無助——他也不認為少了他的指導,會有什麼事能正確進行。」
  
  一抹笑意閃過韋斯特克裡夫烏黑的雙眼。「聖文森特在這方面的關注是名副其實的。我承認,我沒想到他會心甘情願一肩攬下這樣大的責任。長年以來,他一直都漫無目標,無所事事——驚人才智的絕對浪費。但現在看來,他的才幹需要的只是合適的時機。」
  
  來到挑台上,他們都以手肘靠著欄杆俯視大廳,那裡擠滿了數不清的客人。伊薇看見塞巴斯蒂安頭髮暗金色的閃光,他半靠在角落的桌子上,正輕鬆的和圍在他周圍的男士們談笑。十天前他救了伊薇一命的事跡激起了公眾巨大的讚賞和同情,再加上他重獲有權有勢的韋斯特克裡夫的友誼一事被披露,這一切為塞巴斯蒂安贏得了即刻並深厚的聲望。每天都有成堆的邀請函送至俱樂部,請求聖文森特爵爺暨夫人光臨舞會、晚宴及其它社交活動,他們都以服喪為由婉拒了。
  
  另外還有許多信件,灑著濃濃的香水,出自女性的手筆。伊薇沒敢冒昧拆開任何一封,也沒有詢問過信差。這些信在辦公室裡堆積如山。那天稍早伊薇終於忍不住對他提起。「你有一大堆未讀的信件,」她告訴他說,那時他們一起在他房間裡吃早餐。「佔據了辦公室一半的空間。我們拿這些信該怎麼辦?」她的嘴角升起促狹的笑意繼續道。「我該在你休息的時候念給你聽嗎?」
  
  他瞇上眼。「把它們處理掉。或者更好的是,原封不動的送回去。」
  
  他的回答令伊薇一陣滿意,但她盡力掩飾住。「我不會反對你和別的女人通信,」她說。「大多數男人都這樣,並沒有什麼不當——」
  
  「我不會。」塞巴斯蒂安望進她眼底,長久而慎重的凝視,好像要確定她完全能明白他的意思。「現在不會了。」
  
  站在韋斯特克裡夫身邊,伊薇帶著獨佔的愉悅望向丈夫。塞巴斯蒂安仍然很瘦,儘管他的食慾恢復得很好,優雅的晚禮服還是太鬆了些。但他的肩膀寬闊,氣色也很健康,流失的體重只是讓他臉部引人注目的骨骼更加凸顯。雖然一舉一動都小心翼翼,他顯露出的掠食動物般的優雅還是讓女人著迷,男人則徒勞的倣傚。
  
  「謝謝你救了他。」伊薇對韋斯特克裡夫說,眼睛仍凝視著丈夫。
  
  伯爵瞥了她一眼。「是你救了他,伊薇,就在你向他提議結婚的那天晚上。我猜想瘋狂的一刻偶爾也能導向積極的結果,這就是證據。若你不介意,我想下樓去告知聖文森特關於搜索布拉德先生的最新進展。」
  
  「已經找到他了嗎?」
  
  「還沒有,但是快了。我清理了布拉德用的手槍上的紋章,不過還是不能辨認武器上鏤刻的名字。所以我把它拿到曼頓父子公司那裡去,要求他們提供這項訂單的原始信息。這把手槍造出來已有十年之久,所以耗費了很長時間去翻找許多陳年的文件盒。他們今天肯定的告訴我,那把槍是替貝爾沃司爵爺製作的,碰巧他今晚會因為幾個議會的事務回倫敦來。我打算明早去拜訪他,並詢問這件事。要是我們能發現布拉德先生是怎樣取得貝爾沃司的手槍,這也許有助於查到他的下落。」
  
  伊薇憂慮的蹙眉。「他藏身於超過一百萬人的城市裡,要找到他似乎不太可能。」
  
  「差不多有兩百萬。」韋斯特克裡夫說。「不過,我不懷疑他會被找到。我們有財力和決心來實現它。」
  
  儘管擔心,伊薇還是忍不住微笑的注意到他的口氣和莉蓮極其相似,都是永不言敗。看到韋斯特克裡夫對她的笑意輕輕揚眉,她解釋道:「我只是想到,你和莉蓮這樣意志堅強的女生在一起,真是絕配。」
  
  提到深愛的妻子,伯爵的眼中閃過光芒。「我得說她比不上你的果決或堅強,」他回答說,接著又迅速的露齒一笑。「她只是碰巧很聒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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