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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莉莎‧克萊佩]冬天的惡魔(璧花系列之三)(全文完)

冬天的惡魔(壁花系列之三)作者:莉莎•克萊佩
 
  伊薇•詹納因為某些便利,和惡名昭彰的浪子塞巴斯蒂安,聖文森特子爵結了婚。

  儘管他們有不同床的協定,但聖文森特發現要抵抗他那羞怯而堅決的妻子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事。結婚沒多久,他就試圖和伊薇討價還價,只為得到她的喜愛……

  「我們的婚姻不是愛的結合。」聖文森特簡潔的說道。「這只是一項便利的婚姻,我們之間的溫情甚至不夠用來點燃生日蠟燭,再多說一句,如果你願意聽的話,我倆睡在一起還不超過兩天。」
  
  對話陷入沉寂,鐵匠的濃眉在眼上壓低。「我不喜歡你。」他宣佈。
  
  聖文森特對他怒目而視:「我的未來新娘也不喜歡我,但既然這不能阻止她嫁給我,那也不會阻止你(舉行婚禮)。繼續。」
  
  儘管很累,伊薇還是努力壓制住吃吃的笑聲。儘管她很疲倦——或者正因如此——她開始享受看著聖文森特和自己的怒氣交戰的邪惡樂趣。
  
  此時,這個既未刮臉又壞脾氣的男人站在她的身邊,和之前在韋斯特克裡夫伯爵的宴會上那個神氣活現的貴族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第一章
  
  倫敦,1843年
  
  當聖文森特子爵——塞巴斯蒂安凝視著這位闖入他倫敦住所的年輕女人時,使他想起上周在石字園,他企圖誘拐的那位不該誘拐的女繼承人。
  
  直到現在,儘管綁架還不能在塞巴斯蒂安做過的長長惡劣行為錄上記上一筆,但他真應該在此事上放聰明點了。
  
  說起來,綁架莉蓮•鮑曼是個愚蠢的選擇,雖然那時她似乎是解決塞巴斯蒂安困境的完美方案。她家境富有,反之塞巴斯蒂安則擁有爵位卻陷入財政危機。同時,就莉蓮的黑髮的美貌及火爆脾氣來說,可以預見她會是一個熱情的床伴。他本應該選一個不是那麼生氣勃勃的獵物;莉蓮•鮑曼,這位活潑的美國女繼承人,猛烈的反抗他的綁架計劃直到被她的未婚夫——韋斯特克裡夫伯爵解救。
  
  伊萬傑琳•詹納小姐,正站在他的面前這個溫順的人兒,一點都不像莉蓮•鮑曼。塞巴斯蒂安暗懷著輕蔑地思忖關於她的資料。伊萬傑琳,聲名狼藉的倫敦賭場主——埃佛•詹納唯一的孩子,她的母親在和他私奔不久很快就後悔了。伊薇的母親來自一個很體面的家庭,可她的父親卻比貧民窟的污泥好不了多少。儘管有不體面的出身,但若撇開極端的害羞所引起的口吃不談,伊薇本可以求得一門合適的婚姻。
  
  塞巴斯蒂安曾聽男人們殘忍的討論過:他們寧願穿鋼毛襯衣直到皮膚流血,也不願嘗試和她談話。自然塞巴斯蒂安也盡可能地避開她,那並不困難。這位羞怯的詹納小姐習慣於隱藏於角落。他們之間從未曾直接交談過——這個狀況到十分合適他們。
  
  但是現在顯然無法迴避。出於某種原由,詹納小姐在這個曖昧的晚間時分不請自來;然後為了讓情況更複雜,她沒有人陪同——還和足以毀壞任何女孩名譽的塞巴斯蒂安一起單獨相處超過不止一分鐘。他放蕩,道德淪喪並執拗的引以為豪。他精於掠奪——是個墮落的花花公子,甚至成為一些浪蕩子追隨的榜樣。
  
  放鬆的靠著椅背,塞巴斯蒂安假裝慵懶的打量著伊萬傑琳•詹納走近。除了壁爐的點點火光外,圖書室籠罩在黑暗之中,閃爍的火光輕輕地跳躍在這位年輕女士臉上。她看起來不超過二十歲,膚色明亮,眼中充滿他所輕視、從不讚美、從不羨慕的純真。
  
  從紳士的角度,他本應該起身,但在此種狀況下恐怕不是重點。相反的,他隨便朝壁爐邊的椅子揮了揮手。
  
  「你愛坐不坐吧,」他說。「不過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待太久。我很容易厭煩,何況你還不是個健談的人」。
  
  伊薇沒有因為他的粗魯而畏縮。塞巴斯蒂安禁不住疑惑到底是何種教養使她如此習慣這樣侮辱的對待,通常其它的女孩此時早就紅了臉或含著眼淚。她要不是個白癡,要不就有著非比尋常的勇氣。
  
  伊萬傑琳解開披風,置於天鵝絨椅子的扶手上,不帶任何文雅的坐下。壁花,塞巴斯蒂安思索著,想起她的朋友不僅有莉蓮•鮑曼,還包括莉蓮的妹妹黛西,及安娜貝爾•亨特。在過去的所有社交季節,她們四個總是坐在各種舞會或社交晚會的角落裡,永遠的壁花。然而,現在她們的壞運氣似乎已經改變,安娜貝爾最終成功找到了丈夫,莉蓮也已將韋斯特克裡夫伯爵抓在手心。塞巴斯蒂安懷疑她們的好運將會帶給這個結巴怪物。
  
  塞巴斯蒂安很想誘導她說出此行的目的,又怕這會引起更為嚴重的口吃,使兩人苦惱。當伊萬傑琳欲言又止時,他強迫自己耐心等待。沉默中,塞巴斯蒂安通過閃耀的火光注視著她,驚訝的發現她很迷人。他以前從未真正注意過她的外表,只對她蓬亂的紅髮和欠缺優雅的姿態有些印象。但是她卻很可愛。
  
  塞巴斯蒂安凝視著她,漸漸地感到肌肉變得緊繃,頸背的汗毛豎起。他放鬆地倚著椅子,指尖卻微微陷入天鵝絨墊襯的軟毛裡。奇怪的是,為什麼他從未留意過她,有如此多的引人之處:她的頭髮,在火光的襯托下,是他見過最耀眼的紅色,正發出熾熱的光芒;彎彎的柳眉,濃密的睫毛投射出紅褐色的陰影;她白皙的肌膚正是紅髮的人該有的膚色,鼻頭和臉頰上有幾顆雀斑。那些金色的小小雀斑,就像是頑皮的可愛仙女故意灑落,讓塞巴斯蒂安愉悅。她有一張不合時尚的豐滿嘴唇,有著自然的玫瑰色澤,以及大而圓的藍眼……可愛卻不露情感,就像一尊蠟娃娃。
  
  「聽…聽說我的朋友,鮑曼小姐現在已經是韋夫人了。」伊萬傑琳謹慎地說。「在伯爵……遣送走你後,他們就去了格…格雷納格林。」
  
  「『狠狠地揍了我一頓』是比較精確的說法。」瞭解到她不可能不會留意到他下巴被韋斯特克裡夫正義拳頭帶來的瘀青,塞巴斯蒂安愉快地糾正她。「他好像不太高興,我借用他的未婚妻」。
  
  「你綁…綁架她,」伊薇平靜地指出。「『借用』代表你打算送她回來。」
  
  長時間的第一次,塞巴斯蒂安真心的輕笑。很顯然,她不笨。「好吧,是綁架,如果你堅持的話。這就是你拜訪的目的嗎,詹納小姐?來轉達一對快樂夫婦的消息?我已經厭倦了這個話題,最好趁早說一些有趣的事情,否則我恐怕你就得離開了。」
  
  「你想…想和鮑曼小姐結婚,因為她是個女繼承人。」伊薇說道。「並且你需要與一個有錢的女人結婚。」
  
  「的確。」塞巴斯蒂安輕鬆地承認。「我父親——公爵——沒有負起將家族財產無損的交到我手中的責任。而在另一方面,我的責任就是在享樂的懶散中度日,等他掛掉。至今為止,我做得還不賴。而公爵卻沒有(做好他的)。他拙於管理家庭財政,目前,他天殺的窮,還有日益惡化的健康。」
  
  「我的父親很富有」,伊薇不帶任何感情的提起。「而且很快就會死去。」
  
  「可喜可賀。」塞巴斯蒂安專注地盯著她,毫無疑問埃佛•詹納通過賭場聚斂了大筆財富。倫敦的紳士們可以在詹氏俱樂部賭博,吃喝玩樂,找廉價的妓女,俱樂部到處瀰漫著窮奢極欲的空氣。二十年前,詹氏俱樂部只是位於傳奇的柯氏俱樂部之後的第二選擇,後者曾是英格蘭最華麗最成功的俱樂部。
  
  不過,一場大火把柯氏化為灰燼,並且它的所有人宣佈不再重建後,詹氏俱樂部因為從那接收了一大批無處玩樂的富有客人而異軍突起。不是說它可以和柯氏俱樂部相提並論。一家俱樂部很大程度能夠反映出老闆的性格和品位,這兩點正是詹氏所欠缺的。無疑柯瑞克是一個引人注目的公眾人物,而與之相反,埃佛•詹納卻是個孔武有力的粗漢,毫無才能的前拳擊手,但命運的眷顧使他成為一個成功的商人。
  
  而面前是詹納的女兒,他唯一的孩子。如果她的提議正如他所預料的話,他無法拒絕。
  
  「我不想要你的祝…祝賀。」伊薇回應他先前所作的評論。
  
  「那你想要什麼,女孩?」塞巴斯蒂安輕柔的低喃。「拜託你講重點,話題變得乏味了。」
  
  「我想與父親度過他最後的日子。我母親的家人不允許我去探望他,他們在我試圖逃跑去俱樂部時,總是抓住並因此而懲罰我。我不願…願意和他們待一起,我要設法避免他們的計劃——必要時即使是付出我的生命。」
  
  「而那個計劃是?」塞巴斯蒂安懶洋洋的敦促。
  
  「他們企圖迫使我嫁給我的表哥,尤斯塔斯•斯圖賓斯先生。他一點也不在乎我,我也不在意他……但是他卻甘願接受家族的安排。」
  
  「你父親死後,就由他來掌管財產?」
  
  「是的。起先我也考慮過這個主意,因為我以為斯圖賓斯先生和我會有自己的房子……我以為……只要離其他的人(娘家人)遠遠的,也許我也能忍受。但是斯圖賓斯先生不想搬去任何地方,只願住娘家……那樣我會活不下去的。」面對他的無動於衷,她平靜的繼續道:「我猜想他們在得到父親的錢後,會殺…殺了我。」
  
  塞巴斯蒂安目不轉睛的盯著她,儘管語氣冷淡。「他們都不顧你死活,為什麼我要在意?」
  
  伊萬傑琳不理會挑釁,只是像一個生性強勁的人那樣冷瞥他一眼,塞巴斯蒂安以前還從未在女人身上遇見過。「我建議我們結婚,」她說,「我需要你的保護。我父親病重無法做到,而且我也不想成為朋友的負擔,儘管他們願意提供庇護,即使那樣由於恐懼娘家人的偷襲及強迫,我也不得不永遠受人保護。未婚女人在社會和法律上幾乎沒有任何救助,這不公…公平……但我不能總是顛沛流離。我需要一個丈…丈夫,而你需要一個富有的妻子。我們都孤注一擲,所以你會同意這個提…提議的。如果你同意,我今晚就想出發去格雷納格林,現在我的親戚們一定在四處搜尋我。」(GretnaGreen,格雷納格林,蘇格蘭南部緊靠英格蘭邊界的村莊。從1754年起該地因私奔情侶在此結婚而出名,直至1856年蘇格蘭法律發生變化,要求在頒髮結婚證之前男女一方必須有21天的居住期。)
  
  沉默變得厚重,塞巴斯蒂安若有所思、危險的盯視著她。他不信任她。經歷過上周的失敗後,他不想重蹈覆轍。
  
  但她仍說對了一些事情。塞巴斯蒂安已是孤注一擲,數量眾多的債權人可以作證:他是一個喜歡華服、美食、豪宅的男人。公爵給的少量津貼將很快斷絕,而上個月他就已經入不敷出了。如果她心甘情願,哪個男人會拒絕這天賜良機。
  
  「我不想對『禮物』吹毛求疵,」塞巴斯蒂安隨隨便便的說。「但是你父親還能活多久?有些人在病榻上會拖上一年。讓人等太久就非常糟糕了,我總是這樣認為。」
  
  「不會太久,」她尖銳的回應。「我已經說過他大概還有兩周的時間。」
  
  「在我們到達格雷納格林之前,用什麼來保證你不會反悔呢?詹納小姐,我想你知道我的為人;需要我提醒你嗎,上周我還企圖綁架、強暴你的好友之一?」
  
  伊萬傑琳掃視過他。不像他自己的眼睛是極淡的藍色,她的眸子是深深的寶石藍。「你有試圖強暴莉蓮嗎?」她緊繃地問。
  
  「我威脅過。」
  
  「那你實施了你的威脅嗎?」
  
  「不知道,我以前沒有做過,但就像你所說,我已經顧不得了。關於那個……你想要的只是權宜婚姻,還是我們偶爾也上上床?」
  
  伊薇忽略他的問題,堅持道:「你會強…強暴她嗎,會還是不會?」
  
  塞巴斯蒂安以明白的嘲諷望著她。「如果我說不會,詹納小姐,你又怎麼知道我是不是在撒謊?不,我不打算強暴她。這是你想要的答案嗎?如果這讓你好受一點,那就相信吧。現在我的問題……」
  
  「我會和你睡…睡一次。」她說,「為了讓婚姻合法,再不會有了。」
  
  「可人兒,」他低吟道。「我鮮少和一個女人上床超過一次。新鮮感一過,就徹底厭煩。此外我也決不會如此庸俗以至於對自己的妻子產生慾念,這意味著沒有辦法養情婦。當然,關於繼承人……只要你夠謹慎,我該死的不在乎他是誰的小孩
  
  她甚至沒有眨眼。「我需要從遺產中撥出一部…部分作為信託基金。一大筆。利息單獨歸我所有,而且我可以自由使用——不需要你的准許。」
  
  塞巴斯蒂安意識到她決不可能是個傻瓜,儘管口吃營造出假象。她習慣了被低估,輕視、忽略……但他察覺到她反而會利用這些看法盡可能達到自己的目的。這點吸引了他。
  
  「我要相信你就是傻瓜。」他說。「隨時你都可能變卦。而你信賴我就更傻。因為一旦結婚,我帶給你的傷害將遠遠超過你娘家親族的期盼(你受到的傷害)。
  
  「我寧…寧願自己選擇,」她冷冷地說,「你好過尤斯塔斯。」
  
  塞巴斯蒂安聞言咧嘴一笑。「你對尤斯塔斯的評價可不怎麼高啊。」
  
  沒有回應他的說笑,她只是感到稍許的洩氣,好像剛剛從一股強大的壓力中抽離出來,她固執、認命般地瞪著他。他倆的眼神交纏,塞巴斯蒂安察覺到一種奇異的震動從他的頭部流竄到腳趾。
  
  輕易的被一個女人喚起對他來說沒有什麼新奇的。很久以前他就意識到自己比大多數男人有更強的情慾,某些女人曾點燃他的情慾到不尋常的程度。不知何故,這個笨拙,口吃的女孩也像她們一樣,他渴望與她上床。
  
  他火熱幻想中的景象掠過:她的嬌軀,四肢,曲線,以及他還從未看見的肌膚,還有他用手包住的豐滿的臀部。渴望她的香氣充滿他的鼻子,縈繞在他的皮膚……讓她的長髮拂過他的喉嚨和胸膛……他想用她的嘴唇做一些無法言語的事情,還有他自己的。
  
  「那麼,決定了。」他低語,「我接受你的建議。當然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討論,但是到格雷納格林之前,我們有兩天的時間。」他起身挺直,當意識到她的視線飛快的掃視過自己的全身時,他的微笑逗留不去。「我得去預備馬車,讓男僕收拾我的衣物,我們將在一個小時內動身。順便說一句,如果你打算在旅途中變卦,我會勒死你。」
  
  她譏諷的投去一瞥。「如果你上…上周不企圖綁架一個不情願的受害者的話,你本不…不該那麼精神緊張的。」
  
  「講得好。那麼你是心甘情願的受害人咯?」
  
  「熱切盼望的那種。」伊薇簡短地說,看上去迫不及待想馬上出發。
  
  「我喜歡的那種。」他評論道,禮貌地躬身後,他大步走出圖書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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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等聖文森特子爵離開房間後,伊薇才顫抖的吐出口氣,閉上了雙眼。聖文森特不需要擔心她會改主意,現在協議達成,她比他還要急上一百倍;想到布魯克舅舅和佩雷姨夫很可能已在找她就讓她心生恐懼。
  
  她在夏末時曾逃出過大屋一次,卻在父親的俱樂部門口被抓到了。佩雷姨夫來帶她回去,在馬車上就開始毆打她,她的嘴唇破裂,一隻眼睛被打腫了,背部和胳膊遍佈瘀青。緊跟著她在房間裡被關了兩個星期,每天只從能門縫裡接過一些塞進來的粗劣飲食。
  
  沒有人,甚至她的朋友安娜貝爾,莉蓮和黛西都不能確切知道她所忍受的是什麼。和梅布利克家的人生活簡直就是場噩夢。梅布利克,她母親的家人,和斯圖賓斯家的人——她母親的姐姐弗洛倫斯和她丈夫,佩雷——聯合起來竭力要粉碎伊薇的夢想,他們既憤怒又迷惑(要達到這點)為何會如此困難……而伊薇的迷惑也不亞於他們。她從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忍受住嚴苛的責罰,漠不關心,甚至還有仇恨,而還未崩潰。也許比起別人猜測的,她更像她的父親。埃佛•詹納是個不戴手套,只在外面纏上繩索的職業拳手,而他成功的秘密就在於堅韌,而不是天才。她繼承了同樣的頑強和倔強。
  
  伊薇好想見到父親,想得心疼。她相信在這世上他是唯一關心她的人;他的愛很粗心大意,但跟從其他人那裡得來的相比,仍要好上許多。她明白為什麼在很久以前,母親剛因難產而死他就把她丟給梅布利克家。賭場裡沒有地方可撫養嬰兒,而梅家雖然不是貴族,但他們出身良好。伊薇不禁幻想……如果父親知道她被如何對待,他還會做同樣的選擇嗎?如果他對梅家會把針對叛逆的小女兒的怒氣都撒到無助的孩子身上有一絲察覺……不過現在想這些已經沒什麼用了。
  
  母親已經死了,父親也快不久於人世,在他走前伊薇還有些事想要問他。她要逃離梅家樊籠的最好機會就是嫁給一名難搞的貴族。
  
  能和聖文森特溝通良好讓她很吃驚,他黃金般的美貌以及冰藍色的眼眸多少有些令人生畏,一張嘴生來就是為了接吻和說謊。他像個墮落天使,充滿了路西弗能設計出來的所有危險的雄性之美;他也很自私且毫無道德,那就說明了他為什麼會試圖綁架他最好朋友的未婚妻。不過這也提醒了伊薇,這樣的男人正好和梅布利克家棋逢對手。
  
  當然,聖文森特會是個糟糕的丈夫。但只要伊薇不對他心存幻想,她就會適應良好。既然毫不在乎他,她便能輕易的對他放肆的舉動和侮辱裝聾作啞。
  
  她自己的婚姻將和她朋友們的相差甚遠。想到壁花們,她突然有種痛哭的衝動;再無可能了,等伊薇嫁給聖文森特後,安娜貝爾、黛西或者莉蓮——尤其是莉蓮——都將不再與她保持友誼。眨回針刺般的淚水,她吞嚥了下,喉嚨一陣尖銳的疼痛。哭泣毫無用處。雖然對進退維谷的局面根本找不到完美的解決方案,但這是她能想到最好的一個。
  
  想像著她的娘家親戚們在得知她——還有她的財產——已永遠離他們而去後高漲的怒火,伊薇覺得痛苦減輕了些;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只要她的餘生不再受他們控制,只要不必再被迫嫁給可憐而怯懦的尤斯塔斯,後者以無節制的暴飲暴食來逃避,直到他肥得不能通過自己房間的門框。儘管他幾乎和伊薇一樣憎恨他的父母,但尤斯塔斯卻永遠不敢違抗他們。
  
  而諷刺的是,正因為他,伊薇才最終決定要在今晚出逃。早上他來找她,拿了個訂婚戒指,金圈上鑲著塊翡翠。「給。」他說,有點害羞。「媽媽說我得把這個給你——你不許吃飯,除非你在餐桌上戴著它。結婚預告將在下周宣佈,她說的。」
  
  這真是始料未及。伊薇歷經三個失敗的社交季都沒有找到貴族丈夫,家裡的人終於得出結論,他們將不能通過她得到任何有利的社會背景。而鑒於她很快就能繼承遺產,他們才謀劃出將她嫁給自己表兄的計策,好將她的財產據為己有。
  
  聽到他的話,伊薇驚怒交加,狂暴的怒潮沖刷過臉蛋,使之變成了猩紅色。而尤斯塔斯居然嘲笑道:「天啊,你臉紅的時候還真可笑,那讓你的頭髮看起來像橙色。」
  
  吞下刻薄的回答,伊薇竭力讓自己平靜,將內心如暴風中的落葉一樣散亂的字眼集合起來。她煞費苦心的組織詞句,努力不要口吃。「尤斯塔斯表哥……如果我和你結婚……你會帶我離開你父母搬出去嗎?你會讓我去見我父親並照顧他嗎?」
  
  尤斯塔斯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臉頰上鼓起的肥肉耷拉下來;他看看她暗淡的藍眼,又垂下視線,支吾道:「他們不會對你那麼苛刻的,表妹,如果你不是那麼像只頑固的小老鼠。」
  
  耐性盡失,伊薇覺得結巴再次佔了上風。「你…你得到我的財…財產,卻…卻…卻不做任何回報——」
  
  「你要財產來做什麼?」他輕蔑的問。「你是個膽小的人,從這個角落竄到那個角落……你又不需要漂亮的衣服和珠寶……你連話都說不好,也沒有任何才藝,和你上床都嫌平淡無味。你應該感激我願意娶你,但是你卻愚蠢的不肯承認!」
  
  「我…我…我——」挫敗令她詞窮,她沒法組織詞彙來捍衛自己,只能怒目而視,掙扎著喘氣想要說話。
  
  「你真是個羅裡八嗦的傻瓜。」尤斯塔斯不耐的說,突然發作的脾氣讓他掄起胳膊,把戒指重重的扔到地板上,戒指彈跳著滾進了靠背長椅的下面。「好啦,它不見了。都是你的錯,讓我這麼生氣。你最好把它找出來,否則你就等著餓死吧。我會告訴媽媽我已經給你了。」
  
  伊薇放棄了晚餐,也沒去找那只不見的戒指,而是興奮的收拾了一隻小提箱;她翻出二樓的窗戶,順著雨水管滑下,接著溜過院子。在幸運之神的眷顧下,她一跑出大門就搭上了一輛出租馬車。
  
  這應該是她最後一次見到尤斯塔斯了,伊薇帶著些惡意的滿足想到。人們不常在社交場合遇見他;隨著肚圍的擴張,他越來越將自己限制在梅布利克大宅裡。不管事情將如何進展,她都絕不會遺憾能躲過成為他妻子的命運。尤斯塔斯會想和她睡覺到值得存疑……他似乎並不具備足夠的——按文雅的說法來講的話——「活力」。他的熱情只專屬於食物和美酒。
  
  而另一方面,聖文森特子爵已引誘了數不勝數的女人。許多女人似乎認為那極有吸引力,但伊薇卻不作如是想。不過,在別人眼中,他們的婚姻卻無疑是天作之合。
  
  她的胃緊張地縮了一下。在她的夢中,她應該嫁給一位和藹而易感的男人,可以有那麼一點孩子氣。他永遠都不會嘲笑她的口吃,他會愛她,溫柔的對待她。
  
  塞巴斯蒂安,聖文森特子爵,絕對與她的夢中情人相反:他既不和藹也不易感,和孩子氣更是相去甚遠;他就像個掠食動物,在殺死獵物之前總喜歡玩弄一番。瞪著他剛坐過的空椅子,伊薇想著聖文森特在火光中看起來會是怎樣的。他高大頎長,身材完美,適合穿著簡單優雅的衣服,讓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無儔的俊美上。他濃密而略微有點捲曲的頭髮如同中世紀古舊的金幣,彷彿豐厚的髮絲上有著淡琥珀色的條紋;閃爍的淺藍色眼睛就像是古代女皇的項鏈上珍貴的鑽石;但他微笑的時候,美麗的雙眼卻沒有任何情緒,不過這微笑本身就足以奪走人們的呼吸了……美妙而憤世嫉俗的嘴唇,發亮的白色牙齒……哦,聖文森特是個耀眼的男人,而他自己也很清楚。
  
  但奇怪的是,伊薇並不怕他。聖文森特太聰明,不會用暴力來解決問題,只要精心選擇幾個詞彙,就能毫不費力的讓人生不如死。伊薇更害怕的是佩雷姨夫粗暴的拳腳相加,還有弗洛倫斯姨媽惡毒的手,她最喜歡激烈的掌摑和凶狠的掐擰。
  
  再也不會了,伊薇發誓,心不在焉的掃視過污髒的長裙,那上面沾著雨水管的灰塵,黑一道白一道的。她想從提箱裡取出一件乾淨的衣服來換,不過箱子被她留在門廳了。況且艱苦的旅行很快就會讓她穿什麼都是灰僕僕皺巴巴的,沒必要再換衣服。
  
  門口傳來的聲音引起她的注意,她抬頭看見一位圓滾滾的女僕,有點躊躇的問她要不要去客房梳洗一下。有些悲哀的想著那女孩似乎是太習慣在屋子裡看到沒有伴從的女人了,伊薇讓女僕帶她去到樓上的一個小房間。這個房間就和她看過的其它部分一樣,佈置時髦且保養良好,牆上貼著淡彩的牆紙,上面是手繪的中國式花鳥和寶塔。讓伊薇高興的是,相鄰的側室有個裝著自來水龍頭的水槽,龍頭把手做成海豚的形狀,水槽旁邊的小門裡就是洗手間。
  
  解決了個人需要,伊薇站在水槽邊清洗手和臉,然後用銀杯飢渴的喝水。回到臥室,她想找把梳子或刷子卻沒找著,便用手指抓過發針固定的頭頂。
  
  沒有聲音,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有人進來了,但伊薇卻突然感到空中的波動。她驚跳的轉身,聖文森特就站在房間裡,姿態放鬆,微微歪頭望著她。奇怪的感覺流竄過她,就像是穿過水面的溫熱輕暖的陽光,讓她忽然覺得渾身虛軟。她挺直肩膀走上前去,但剛一動,眼前就出現一片眩目的閃光,她搖搖晃晃的停下來。
  
  甩甩頭理清視線,伊薇慢慢發現聖文森特就站在身邊,雙手握住她的手肘。她還從沒和他靠得這麼近過……他的氣味和觸感很快在她的認知中烙下印記……昂貴的科隆香水的微妙氣息,層層精良的亞麻和羊毛混紡的絨面呢之下的清爽肌膚,他散發著健康的男性魅力。伊薇眨眼看著他的臉,氣餒的發現那比她以為的要高得多。她吃驚的察覺到他有多高大——只有和他站得非常近才能評估出他的尺寸。
  
  「你上次吃飯是什麼時候?」他問。
  
  「昨天早…早上,我想——」
  
  他茶色的眉毛揚起。「你家的人不是要餓死你吧?」在她點頭時他翻了個白眼。「這讓我更多愁善感了。我得弄上一籃三明治。挽住我的胳膊,我帶你下樓。」
  
  「我不需要幫助,謝…謝謝你——」
  
  「挽住我的胳膊。」他愉快重複的聲音中隱含著強硬。「我可不想在還沒坐上馬車前你就已經摔斷了脖子。有利用價值的女繼承人難得碰上,我可沒那見鬼的時間再去找一個。」
  
  伊薇一定是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堅定,所以他們一起走向樓梯時她還是很高興有他的扶持。下樓時,聖文森特不時用手扶著她的背,握住她空著的手,小心的領她步下最後幾級台階。他的指節上有些輕微的擦傷——和韋斯特克裡夫伯爵打架的痕跡。伊薇一想到這位養尊處優的貴族將怎樣和龐然大物似的佩雷姨夫硬碰硬,她就不禁微微顫抖,恨不得他們已經抵達格雷納格林了。
  
  感到她的戰慄,聖文森特把她環得更緊些,走下最後一級台階。「你冷嗎?」他問。「還是覺得緊張?」
  
  「我想…想離開倫敦。」她回答說。「在我親戚找到我之前。」
  
  「他們會不會懷疑你可能來找我?」
  
  「哦,不…不。」她說。「沒人會相信我會這麼神經短路。」
  
  雖然已經不那麼暈眩,但他燦爛的笑容再度讓她頭昏眼花。「我的虛榮心一向發展良好,不過它現在算是粉碎殆盡了。」
  
  「我肯定已經有很多女人來滿…滿足你的虛榮心了,不需要再多我一個。」
  
  「我永遠都不嫌多,親愛的。這是我的問題。」
  
  他帶她回到圖書室,讓她在爐火前坐了幾分鐘,就在她已經開始打瞌睡的時候,聖文森特又進來將她帶到室外。她睡眼惺忪的跟他走向一輛停在房子前的黑色亮光漆的馬車,聖文森特熟練的協助她登上車子;車內豪華的乳白色天鵝絨襯墊在小車燈的柔光下微微閃爍,絕對不實用,卻華麗無比。伊薇靠坐在絲質流蘇的軟墊上,感到一陣從未經歷過的享受,她娘家的人只願遵循適度的良好品位,不信任任何奢華的鋪張浪費。而對聖文森特來說,她懷疑鋪張浪費就是稀鬆平常,尤其在事關身體舒適的時候更是如此。
  
  一個皮繩編就的籃子放在地板上,伊薇試探的翻找一下,發現幾個用餐巾包起來的三明治,厚厚的酪乳白麵包夾著切成薄片的火腿和起司。火腿燻肉的香味喚起她突然不可抑制的飢餓,她狼吞虎嚥的吃掉兩個三明治,差點沒噎著。
  
  聖文森特上了馬車,曲起修長的身軀坐在對面的位子上,他輕笑的望著伊薇吃掉最後幾粒麵包屑。「感覺好些了?」
  
  「是的,謝謝你。」
  
  聖文森特打開一個巧妙嵌在車廂內壁上的小格子,從裡面取出由僕人放入的一個小小的水晶杯和一瓶白葡萄酒;他斟滿酒杯遞給她。小心的啜飲一口後,伊薇便將這冰涼甜美的佳釀一飲而盡。年輕女士很少被允許喝烈性酒……通常都會兌很多水。喝完之後,她幾乎還沒開始希望再來一杯,杯子就又加滿了。車子突然輕晃著啟程出發了,在坑坑窪窪的街上前進,伊薇的牙齒碰到了酒杯邊緣;害怕會把酒液灑到乳白色的天鵝絨上,她連忙使勁的吞了一口,並聽見聖文森特從容的輕笑。
  
  「慢慢喝,小貓。我們前面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放鬆的靠在墊子上,他就像是黛西•鮑曼最愛看的熱辣小說裡慵懶的帕夏。「告訴我,如果我不同意你的提議,你會怎麼做?你會去哪裡?」(帕夏:pasha,奧斯曼帝國文臣武將的尊稱,置於姓名之後)
  
  「我猜我應該會找…找…找安娜貝爾和亨特先生。」不用去選擇莉蓮和韋斯特克裡夫伯爵,他們去度蜜月了;去找鮑曼家也是毫無用處……儘管黛西會為她據理力爭,但她的父母卻不可能為她的情形做些什麼。
  
  「為什麼那不是你的首選?」
  
  「亨特夫婦要阻止我姨夫舅舅們帶我回去,就算不是不可能,也會非常困難。比起做某個家庭的客人來,做你的妻子要安…安全得多。」酒精讓她輕飄飄的,她在座位上滑低了些。
  
  若有所思地看著她,聖文森特彎腰除去她的鞋子。「這樣會舒服很多,」他說。「看在老天的分上,別害羞了。我還不打算在馬車上調戲你。」看到她猛的自他身上抽回穿著長襪的腳,他咧嘴笑起來,伸向另外一隻。
  
  儘管當他的指尖刷過足踝時,她的身體會湧起一波奇怪的熱浪,但伊薇還是讓他脫去自己的鞋子,並強迫自己放鬆下來
  
  「你可以鬆開束胸的繫帶。」他建議說。「那會讓你在旅途中更舒服些。」
  
  「我沒穿束…束胸。」她沒看他。
  
  「你沒穿?我的天啊。」他評估的目光老練的滑過她的身軀。「好一個身材曼妙的小妞。」
  
  「我不喜歡那個詞。」
  
  「小妞?原諒我……習慣使然。我總把淑女看作妞兒們,也總把妞兒當淑女對待。」
  
  「而你這種做法成功了?」伊薇懷疑的問。
  
  「哦,是的。」他的態度是那麼由衷的自大,讓她忍不住微笑起來。
  
  「你是個討…討厭的人。」
  
  「的確。可在現實生活中,討厭的人通常都能得到比他們應得的更好的歸宿;反而是討喜的人,比如你……」他揮手指指伊薇,比畫她周圍一下,彷彿她現在的處境就是絕佳的答案。
  
  「也許我不像你想的那麼討…討…討喜。」
  
  「只是希望而已。」他明亮閃爍的眼睛沉思的瞇起。伊薇注意到他長長的睫毛比他的髮色更深些,對男人來說,這樣的長度有些不雅。拋開高大的身材和寬闊的肩膀不論,他頗有些貓科動物的特質……就像只懶洋洋的卻潛伏著致命危險的老虎。「令尊得的是什麼病?」他問。「我聽到些傳聞,但沒一個是準確的。」
  
  「是肺癆。」伊薇低聲說。「半年前診斷出來的——從那時起我就沒見過他了。我從來沒有那…那麼久沒去探望過他,以前梅家允許我去俱樂部看他,他們覺得沒什麼損失。但去年弗洛倫斯姨媽認為我之所以找不到丈夫都是因為我和父親的關係,因此我應該離他越遠越好。他們想讓我假裝他從來就沒存在過。」
  
  「真令人吃驚。」他嘲諷的說,兩腿交疊。「為什麼突然要熱中於徘徊在他的病榻前?想確保他的遺囑裡有你一份,是嗎?」
  
  不理睬他問題中隱藏的惡意暗示,伊薇仔細斟酌著答覆,然後冷冷的開口。「當我還是小孩的時候,我經常可以去看他。我們很親近。他曾經是——現在也是——唯一關心我的人,我愛他。我不想讓他孤零零的死去,你可以嘲…嘲笑我,如果這讓你很樂的話,我不在乎。你的看法不能左右我。」
  
  「放鬆點,小貓。」他的聲音帶著些輕柔的好笑。「你的脾氣就是證據,我毫不懷疑你得盡了那個老傢伙的真傳。當他只為了一些小事就怒氣沖沖的時候,他的眼睛也是這樣閃動的。」
  
  「你認識我父親?」她驚訝的問。
  
  「當然。所有想找樂的人都去過詹氏尋找某種刺激——或另一種。令尊是個像樣的傢伙,儘管他就和火藥桶一樣暴躁。我不禁要問——天知道梅家的人怎麼會嫁給一個東區佬?」(cockney,出生於倫敦東區的人,說倫敦土話的人)
  
  「我想,之一的原因就是,我母親把他看作是逃離家庭的一種方法。」
  
  「就像我們現在這樣。」聖文森特溫和的附註說。「真夠對稱的,不是嗎?」
  
  「我希…希望對稱性到此為止。」伊薇回答。「因為他們結婚沒多久就懷了我,然後我母親就死於難產。」
  
  「我不會讓你的肚子鼓起來的,如果你不想要的話。」他贊同的說。「要避免懷孕很容易……安全套,棉條,沖洗,更別說最聰明的做法,小小的銀環——」看到她的表情他停下來,爆笑出聲。「天哪,你的眼睛像茶托一樣。我嚇到你了嗎?別告訴我你從來沒從你已婚的朋友那聽過這些事?」(銀環的出處:silvercharms,一位德國醫生曾聽到這麼一個傳說:在很久很久以前,往返於歐亞大陸的阿拉伯和土耳其的駱駝商隊在跨越茫茫大漠的旅途中,為了不讓母駱駝懷孕產仔,便將石子塞進駱駝子宮口,果然避免了懷孕。這位醫生突發奇想,並於1928年用銀絲製成宮內節育器置入人體獲得成功,從而開創了女性避孕器具的先河。而今,各類材料及各種形狀的避孕環,如圓形、T形、V形、螺旋形、盤香形等相繼出現。由於避孕環具有安全、簡便、長效等特點,深受廣大育齡婦女的歡迎。)
  
  伊薇緩緩搖頭。雖然安娜貝爾•亨特偶爾會說一些婚姻關係中的隱秘之事,但她肯定從沒提過可以避孕的措施。「我懷疑她們也從沒聽說過。」她說,而他再度大笑起來。
  
  「等最後到達蘇格蘭,我越來越願意教導你了。」他的唇線翹起,微笑的樣子曾一度讓鮑曼姐妹覺得迷人無比……但她們一定沒注意到他眼中的算計。「吾愛,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可能性,你可能會非常喜歡我們的圓房,並且想要再來一次?」
  
  從他的舌尖滾出親暱的字眼真是太容易了。「不。」伊薇堅定的說。「我不想。」
  
  「唔……」他的喉嚨如同大貓一般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我喜歡挑戰。」
  
  「我可…可能會喜歡和你上床。」伊薇說,目不轉睛的凝視著他,拒絕看向別處,儘管他們交會的視線讓她因不舒服而暈紅。「我到希望我會(喜歡)。但那不會改變我的決定。因為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我也知道你的能力所及。」
  
  「我親愛的……」他幾乎是體貼的說。「你還不瞭解我最糟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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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對伊薇來說,上周從韋斯特克裡夫在漢普夏的領地驅車回倫敦,十二小時的行程就夠不舒服了,現在去蘇格蘭的四十八小時的旅途則無異於折磨。如果他們的速度適中,興許還容易些;但伊薇自己也堅持,除了每三小時一換車伕和馬匹之外,他們最好直奔格雷納格林。伊薇害怕假如她的親戚發現了她的意圖,他們的追擊應該迫近了;考慮到聖文森特和韋斯特克裡夫伯爵對戰的結果,她並不怎麼指望他能在與佩雷姨夫的對峙中取得勝利。
  
  儘管馬車裝修良好設施齊全,但這樣狂奔的速度仍讓車子搖晃顛簸,伊薇開始想吐了。她既疲憊又找不到合適的睡覺姿勢,頭經常撞到牆上;不管什麼時候想打個盹,沒過幾分鐘就又會醒來。
  
  儘管也是一副風塵僕僕的憔悴樣,但聖文森特顯然沒有伊薇那樣淒慘;任何交談的嘗試都很快萎縮,他們在一片隱忍的沉默中前行。聖文森特出乎意料的對這嚴酷的忍耐練習沒有抱怨一個字,伊薇猜測他感到了同樣的緊迫要快些到達蘇格蘭。一有可能他們就立刻合法結婚才能符合他最大的利益,其程度甚至超過她。
  
  顛簸顛簸顛簸……馬車在崎嶇的道路上晃個不停,有幾次都差點把伊薇從座位上甩下來。打瞌睡和被迫醒來交替上演。每次聖文森特打開車門跳下去檢查替換的人馬時,寒冷的空氣就湧進車廂,伊薇又冷又痛又僵的蜷縮進角落裡。
  
  黑夜過去,白天伴隨著刺人的低溫和浸濕了伊薇斗篷的濛濛細雨來臨。聖文森特帶她穿過一家客棧的院子,他們要了個私人起坐間,她在那喝了碗冷淡無味的湯,上了次廁所,此時他就去查看另一組要換的人馬。伊薇幾乎病態的嚮往著房間裡的床鋪,但睡覺還是得延後,要等她到了格雷納格林,永久脫離她家族的勢力之後。
  
  他們停留的時間加起來不超過半個小時。回到馬車上,伊薇想脫掉濕鞋以免上面的泥點弄髒了天鵝絨內襯;聖文森特在她之後上車,便彎身幫她。他鬆開她的鞋子,從她僵硬的腳上取下;伊薇無言的為他摘下濕透的帽子扔到對面的位子上。他的頭髮濃密而柔軟,髮絲包含了琥珀到香檳色之間所有的深淺變化。
  
  跟她坐到一起,聖文森特端詳著她瑟縮的臉蛋,伸手碰了碰凍僵的圓頰。「我得表揚表揚你。」他輕聲說。「別的女人早就又哭又叫的抱怨了。」
  
  「我能…能…能忍住不抱怨。」伊薇說,抖得厲害。「只要我是一心想直…直奔蘇格蘭的人。」
  
  「我們走了一半了。再過一天一夜,明天晚上我們就能結婚了。」他的嘴唇扭曲,努力不要笑出來。「無疑再沒有比你更渴望婚床的新娘了。」
  
  伊薇的嘴角回應地彎起,明白他暗指的意思——她渴望的是睡覺,而非做愛。她望向他的臉,離得如此之近;她心不在焉的暗自奇怪,他面容上疲倦的痕跡以及眼底的陰影怎麼能讓他看起來這麼吸引人。也許是因為他現在看起來更像是人類,而非某個無情而美麗的羅馬神袛;大部分貴族式的傲慢都已消失,但也不用懷疑,等他充分休息之後這些傲慢又會重新出現,不過現在他卻顯得無拘束且親切平和。在這趟地獄般的旅途中,他們之間似乎建立了某種脆弱的聯繫。
  
  馬車門上傳來一聲敲擊打破了這一刻,聖文森特打開門,一個被淋濕了的寢室女僕站在雨中。「給泥,爵爺。」她說,從她滴水的斗篷兜帽下偷偷瞧他,同時遞給他兩樣東西。「這是泥要的,罐子和爐磚。」
  
  聖文森特從背心口袋裡摸出一枚硬幣給她,她眉開眼笑的匆匆跑回客棧的雨篷下;伊薇驚訝的眨眨眼,看著聖文森特遞給她一個包了錫皮的陶罐,裡面裝著熱氣騰騰的液體。「這是什麼?」
  
  「這是讓你暖暖肚子的。」他把那個包了好幾層灰色法蘭絨的腳爐搬過來。「這是讓你暖腳的。把腿抬到座位上。」
  
  換成是另外的環境,伊薇可能會抗議他這樣隨便碰她的腿;但這時她卻沒反對他撩起裙子,把熱熱的爐磚塞到腳底下。「哦哦哦哦……」美妙的熱量抵達僵硬的腳趾,她舒服得顫抖起來。「哦……感覺從…從來沒這麼好過……」
  
  「女人總是對我說這樣的話。」他的聲音中藏著一絲笑意。「來,背靠著我。」
  
  伊薇服從了,半躺在他的臂彎中;他的胸膛結實,非常堅硬,但卻是理想的枕頭。把陶罐舉至唇邊,她試著喝了一口熱燙的飲料:這裡面有好幾種烈酒,兌了水,又加了檸檬和糖。她慢慢的喝著,整個身體都暖和過來,令她逸出一聲滿足的長歎。馬車忽然顛簸了一下,但聖文森特立刻調整了姿勢,讓她安穩的靠在他懷裡,伊薇幾乎不能想像地獄怎會這麼容易就變成了天堂。
  
  她還從未和男人挨得這麼近過,享受它似乎極為不妥;但在另一方面,她也不必為此暈過去,上帝已經浪費了數不清的男性魅力在這個不值的人身上,而更妙的是,他溫暖得不可思議,她抗拒著往他懷裡鑽得更深的慾望。他的衣服全是高級料子:細羊絨外套,厚厚的絲質背心,像奶油一樣柔軟的亞麻襯衫;上漿的氣味,昂貴的科隆香水,還有他肌膚清爽而略帶鹹味的氣息混合在一起。
  
  害怕一喝完罐子裡的飲料,他就會讓她起身坐好,伊薇盡可能拖長時間;但遺憾的是,她終於還是將罐底最後幾滴甜甜的液體飲盡。聖文森特將陶制容器從她手中拿開,放到地板上,然後胳膊再次環住她,伊薇由衷的鬆了口氣。她聽見他在頭頂上打了個哈欠。「睡吧。」他輕聲說。「到下個驛站前還有三小時呢。」
  
  腳趾在爐磚下塞得更緊些,伊薇半轉過身深深窩進他懷中,讓自己沉入甜美的夢鄉。
  
  餘下的旅程充滿了一大片模糊的運轉、疲倦和突然的驚醒。隨著伊薇的筋疲力盡日益加深,她越發變得依賴聖文森特;每到一個驛站,他都盡量給她帶來一杯茶或肉湯,在每個能夠利用的壁爐前重新弄熱爐磚,他甚至從某處找來一條絮了棉花的毯子,並冷淡的警告伊薇不許詢問他是怎麼弄到的。伊薇確信,如果沒有他,她現在早就凍硬了;她很快就丟掉了戒心,無論何時,只要他在馬車上,她都依偎著他。「我…我不是在對你示好。」當她舒坦的靠在他胸膛上時,她告訴他。「你只是個有用的熱…熱源。」
  
  「是你自己這麼說。」聖文森特懶洋洋的回答,把包住他倆的毯子裹得更緊些。「不過,剛剛那一刻鐘裡,你似乎很喜歡我身體的某個部分,以前可從沒人敢碰。」
  
  「我非…非常懷疑。」她往他的外套鑽得更裡些,悶悶的聲音傳出來。「可能你被摸過的次數比福特南-梅森的食品籃還多。」(FortnumandMason,倫敦的一家百貨商店)
  
  「那我就能有個更公道的價錢了。」他突然退縮了一下,把她在他大腿上挪了挪。「別把膝蓋放到那裡,親愛的,否則你計劃的圓滿婚姻將很成疑問了。」
  
  她一直在半睡半醒中,直到抵達下一站,她剛開始能放鬆自己陷入沉睡時,聖文森特就把她輕輕搖醒。「伊萬傑琳。」他喃喃的說,捋順她掉落的髮絲。「睜開眼睛。我們到下一個驛車客棧了,進去休息幾分鐘。」
  
  「我不想去。」她咕噥著,不耐的推開他。
  
  「你得去。」他溫和的堅持道。「之後我們有好長的路要走,你現在得去方便一下,這可能是你最後的機會了。」
  
  伊薇準備抗議說她不需要方便,但卻忽然意識到她是需要;不過一想到要起身走到寒冷陰沉的雨幕中,就差點讓她哭起來。她彎腰穿上濕冷污髒的鞋子,可憐兮兮的摸索著鞋帶。聖文森特挪開她的手,幫她繫緊鞋帶;他幫她跳下馬車,一陣寒風吹得伊薇牙齒打架起來,室外真是冷得可怕。把斗篷的兜帽拉下來蓋住她的臉,聖文森特扶著她的肩膀帶她穿過客棧的院子。「相信我。」他說。「你真的得在這呆幾分鐘,好過等會要去路邊解決。就我所知,女人的構造——」
  
  「我知道我自己的構造。」伊薇惱火的說。「沒必要對我解釋。」
  
  「當然。原諒我,如果我說得過分的話——我只是想讓自己保持清醒,就此而言,你也是。」
  
  抱住他的窄腰,伊薇趔趔趄趄的走過混著冰渣的泥濘,心思卻飄到表哥尤斯塔斯的身上,然後欣喜的發現自己不必嫁給他,同時再也不必寄於梅布利克家的籬下。這想法給了她力量;一旦她結了婚,他們再也沒有能影響她的力量了。上帝啊,這不能發生得再快了。
  
  要了臨時使用的房間,聖文森特扶著伊薇的肩膀,透徹的目光打量著她。「你像要昏過去了。」他坦白的說。「甜心,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在這休息一到兩個小時,為什麼你不——」
  
  「不要。」她強硬的打斷。「我想繼續前進。」
  
  聖文森特明顯很煩惱,但問話的時候卻不帶火氣。「你總是這麼倔嗎?」帶她走進房間,他提醒等他離開時記得鎖好門。「不要在馬桶上睡著了啊。」他實際的建議道。
  
  等他們再回到馬車裡,伊薇遵循了現在已經熟悉的方式,脫掉鞋子讓聖文森特把熱乎乎的爐磚塞到她的腳下;他讓她坐在他伸展的腿間,一條腿挨著爐磚,另一條則踩在地板上保持平衡。聖文森特拿起她的一隻手,開始把玩冰涼的手指時,伊薇的心跳加快,興奮的血液湧過擴張的血管;他的手是如此溫暖,手指像絲絨般柔軟,短短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齊。一隻強健的手,但無疑仍是屬於有閒階級那一類的。
  
  聖文森特將他們的手指輕輕並到一起,他的拇指在她的掌心畫著小小的圈,然後指尖上滑,與她的手指交纏;儘管他的面容白皙,但皮膚仍有溫暖的色調,讓人毫不費力的就想到陽光。終於,聖文森特停止了遊戲,將她的手指包攏在他的手中。
  
  這當然不是她了……壁花伊萬傑琳•詹納……單獨和一名危險的浪子呆在馬車裡,瘋狂的私奔去格雷納格林。看看我都做了什麼?她迷惑的想。在他懷裡轉頭,讓臉頰貼在他精良的亞麻襯衫上,她昏昏欲睡的問:「你的家人是怎樣的?你有兄弟姐妹嗎?」
  
  他的嘴唇在她的卷髮上磨蹭了一會,然後才抬頭回答。「沒有一個人留下來,除了我父親和我。我對我母親沒什麼記憶——我還是嬰兒的時候她就死於霍亂。作為家裡最小且是唯一的男孩,我被毫無道理的寵壞了。但是在我小的時候,因為猩紅熱我失去了三個姐姐……我還記得她們病了,我被送去鄉下的莊園,等我再回來的時候,她們都死了。剩下的唯一一個——我的大姐——結婚了,但就像你母親一樣,她死於難產,寶寶也沒能活下來。」
  
  在這不帶感情的背書似的敘述中,伊薇一直很安靜,強迫自己放鬆的靠著他;但她在心中仍為那曾經的小男孩感到一陣憐憫。母親和四個溺愛的姐姐,全都自他的生命中消失;就算要成年人來領會這樣的失去都非常困難,更何況一個孩子。「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有母親的話,」她聽見自己問道。「你的人生會是什麼樣?」
  
  「沒有。」
  
  「我想過。我經常幻想她會給我什麼指導。」
  
  「既然令堂最後的歸宿是嫁給一個像埃佛•詹納這樣的惡棍,」聖文森特嘲諷的回答。「我對她的建議不抱太大信任。」探詢的停頓。「他們怎麼會遇見的?溫柔有教養的女孩碰到詹納那類人的機會不多。」
  
  「沒錯。我母親和我姨媽坐馬車外出——是在冬天,倫敦的霧很濃,在中午也看不到幾碼之外。馬車為了避讓一個街頭小販的推車突然轉向,結果撞到我父親,他剛好站在旁邊的人行道上。我母親堅持要車伕停下來詢問他的傷勢。他有點小擦傷,再沒別的了。而我猜……我猜她一定是對我父親很有興趣,因為過了幾天她又送了封信去,再次對他的健康表示關心。他們開始通信——我父親找別人代筆,因為他沒有文化。我也不知道其它細節,反正最後他們就私奔了。」她想像著梅家因為發現母親和埃佛•詹納私奔而怒火沖天,滿意的微笑便浮上嘴角。「她死的時候才十九歲。」她沉思的說。「我今年二十三。比她活得要長感覺很奇怪。」拽拽塞巴斯蒂安的胳膊,她看著他的臉。「你多大了,爵爺?三十四?三十五?」
  
  「三十二,雖然這會兒我覺得自己不小於一百零二歲。」他好奇的凝視著她。「你的結巴是怎麼回事,孩子?從狄斯河谷到這兒來的路上它消失了。」
  
  「真的嗎?」伊薇微微有些吃驚。「我想……我一定是覺得和你在一起很自在。在某幾個人面前我不會口吃。」真奇怪——除了和孩子們說話之外,她的口吃還從未這樣完全消失不見過。
  
  他的胸膛在她的耳朵下愉悅的起伏。「還沒有誰說過我是個讓人自在的人,我肯定我不喜歡這樣。我得趕快做點什麼壞事來糾正你的印象。」
  
  「我不懷疑。」她閉上眼,在他懷裡窩得更深。「我想我是太累了才沒有口吃了。」
  
  他的手來到她的頭上,輕輕撫摩過頭髮和一邊臉蛋,指尖按摩她的鬢角。「睡吧。」他耳語道。「我們快到了。如果坐在推車裡往地獄前進,吾愛,你會暖和得更快的。」
  
  但她沒有。越往北走,天就越冷,伊薇鬱鬱的想著惡魔的硫磺火焰或是地獄之湯已經開始變得受歡迎了。格雷納格林村坐落在鄧弗裡斯郡的鄉間,剛好就在英格蘭和蘇格蘭交界的北部邊境上。無視英格蘭嚴格的婚姻法,數以百計的情侶從倫敦經過卡萊爾,沿著通衢大道來到格雷納格林;他們或步行,或坐馬車,或騎馬,前來尋找庇護,在那裡他們說出結婚誓詞,然後以夫婦的身份返回英格蘭。
  
  情侶們只要跨過薩克河上的橋,就算進入蘇格蘭,他們便可以在這個領域之內的任何地方結婚了。宣佈之前要找到證人也是十分必要的。格雷納格林的婚姻市場發展得非常繁盛,居民間的競爭很激烈,可以提供各種舉行婚禮的場所,私人的院落,旅館,甚至是露天。不過,舉行格雷納式婚禮最著名的——也是最臭名昭著的——場所,還是鐵匠鋪子;那裡上演了無數出草率的儀式,以至於只要是在格雷納格林結婚,都會被稱之為「鐵砧婚禮」。這個習俗始於1700年代,一名鐵匠首開先例,成就了後面一長串的鐵匠牧師。
  
  終於,聖文森特的馬車抵達目的地——位於鐵匠鋪子隔壁的客棧。他們站在店主人櫃檯前,似乎害怕伊薇會因疲憊而崩潰,聖文森特伸出手臂牢牢抱住她。店主人,芬德利先生,對他們是私奔情侶的消息喜笑顏開,並且衝他們拚命眨眼,保證他總是留著一間房好應付類似的情況。
  
  「在泥棉圓房雞前婚姻都系不合法滴,泥知道。」他的口音重得幾乎沒法聽懂。「偶棉有一條暗道通往貼匠滴工場,那些追兵當藍都系從前門進出滴咯。等他棉追到客棧裡司,奏灰髮現那對愛情鳥已經躺在床上僚,其西新郎還穿著靴幾哪!不過毫無疑問,結婚契約系漂漂亮亮滴搞定啦。」他因為那些回憶而響亮的大笑起來。
  
  「他說什麼?」伊薇靠著聖文森特的肩膀咕噥。
  
  「我不知道。」他在她耳邊說。「我也不想去猜。」抬起頭,他對店主人說道:「等我們從鐵匠那回來時,我要房間裡有一盆滾熱的洗澡水。」
  
  「系滴,爵爺。」熱心的店主收下聖文森特遞來的錢,給了他一條樣式老舊的鑰匙。「泥要不要再來份晚餐,爵爺?」
  
  聖文森特詢問的看看伊薇,她搖搖頭。「不了。」他回答說。「但我希望明天有一頓豐盛的早餐。」
  
  「系滴,爵爺。泥棉現在奏要去貼匠那結婚,系嗎?啊,太好了。在格雷納沒有比佩斯利•麥克菲更好滴牧師了,博學滴人,他系……他在婚禮上滴服務灰常好,還能為泥棉開具很好滴結婚證書。」
  
  「謝謝你。」聖文森仍然抱著伊薇,他們走出客棧前往隔壁鐵匠的小屋。迅速瀏覽了一下街面,兩邊是一排排整潔的小屋和商店,點著的街燈驅散了入夜時分聚攏的黑暗。他們來到刷著白石灰的建築物前,聖文森特低聲說道:「再堅持一會兒,甜心,馬上就結束了。」
  
  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伊薇把臉半藏在他外套中,在他敲門時等待著。門很快就開了,走出來一個高大的紅臉男人,漂亮的鬍髭一直連到腮須。幸運的是,他的蘇格蘭口音不像店主人那麼重,伊薇能聽懂他在說什麼。
  
  「你是麥克菲?」聖文森特簡略的問。
  
  「系。」
  
  聖文森特迅速說明了他們的來意,鐵匠爽朗的笑起來。「這麼說泥希望結婚,系不系?進來吧。」他叫來他的兩個女兒,一對豐滿的黑髮女孩,芙洛拉和溫妮亞,然後就帶著他們走去居處附屬的鋪子。麥家的人和芬德利老闆一樣,有著同樣堅韌的樂觀,這證實了伊薇聽來的關於蘇格蘭人陰沉少語的風評都是錯的。
  
  「讓我的兩個女孩來當證人怎樣?」麥克菲建議說。
  
  「好。」聖文森特說,環視四周,鋪子裡到處都掛滿了馬掌,馬車設備和農具。燈火照耀在他臉部下方的頭髮上,金色的髮絲微微閃爍著。「很清楚你會發現,我的……」他暫停一下,好像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伊薇。「……新娘……和我非常勞累,我們以致命的速度從倫敦趕來,因此我很願意加快進度。」
  
  「從倫敦來?」鐵匠探詢的望向伊薇,帶著遮也遮不住的高興勁。「為什麼泥要來格雷納,姑娘?泥父母不准泥們結婚嗎?」
  
  伊薇蒼白的回他一個微笑。「我恐怕沒…沒那麼簡單,先生。」
  
  「很少有簡單的(事)。」麥克菲同意道,瞭解的點點頭。「但我得警告泥,姑娘……如果泥貿然走進婚姻……蘇格蘭的結婚誓詞系不能取消的契約,沒人可以打破。確定泥的愛系真的,然後——」
  
  打斷他即將噴湧而出的滔滔不決的慈愛忠告,聖文森特簡潔地說:「這不是愛的結合,只是一項權宜婚姻。我們之間的溫情甚至不夠用來點燃生日蠟燭;再多說一句,如果你願意聽的話,這兩天裡我倆還沒有上過床。」
  
  對話陷入沉寂,麥克菲和他兩個女兒都被這粗魯唐突的解釋震驚,鐵匠的濃眉在眼上壓低。「我不喜歡泥。」他宣佈。
  
  聖文森特對他怒目而視。「我的未來新娘也不喜歡我,但既然這不能阻止她嫁給我,那也不會阻止你(舉行婚禮)。繼續。」
  
  麥克菲看向伊薇,眼神轉為憐憫。「這姑娘需要鮮花。」他大聲說,決定要為儀式增添些羅曼蒂克的氣氛。「芙洛拉,去拿些白石楠過來。」
  
  「她不需要鮮花。」聖文森特厲聲說,但女孩已經跑走了。
  
  「新娘要捧著白石楠,這系蘇格蘭的古老傳統。」麥克菲對伊薇說。「要我說明原因嗎?」
  
  伊薇點點頭,努力壓制住吃吃的笑聲。儘管她很疲倦——或者正因如此——她開始享受看著聖文森特和自己的怒氣交戰的邪惡樂趣。此時,這個既未刮臉又壞脾氣的男人站在她的身邊,和之前在漢普夏郡韋斯特克裡夫伯爵的宴會上那個神氣活現的貴族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很久,很久以前……」麥克菲開始說,不理會聖文森特低低的呻吟。「有一個叫瑪維娜的漂亮女孩,她和奧斯卡訂了婚,這個優秀的戰士贏得了她的心。奧斯卡出征時請求他的愛人等他回來,但繫在一個夜晚,瑪維娜接到了情人戰死的消息,他長眠在遙遠的山崗……再也不能醒來……」
  
  「上帝啊,我嫉妒他。」聖文森特充滿感情的說,揉揉自己的黑眼圈。
  
  「瑪維娜悲傷的淚水像露珠一樣落在草地上,」麥克菲繼續道。「她腳下紫色的石楠變成了白色。這就系為什麼每個蘇格蘭新娘都要在婚禮上拿著白色的石楠。」
  
  「就這麼個故事?」聖文森特問,狐疑的皺眉。「一個女孩為她死掉的愛人落下淚水就變成了石楠?」
  
  「系的。」
  
  「上帝明鑒,那它怎麼會帶來好運?」
  
  麥克菲張口欲答,但這時芙洛拉回來了,遞給伊薇一束白石楠的乾燥花。喃喃道謝,伊薇讓鐵匠帶她走到鋪子中間的鐵砧處。「泥有戒指給姑娘嗎?」麥克菲問聖文森特,後者搖搖頭。「不出所料,」鐵匠一副早就知道的神態。「溫妮亞,把戒指盒拿來。」他朝伊薇傾身解釋說:「我不光打鐵,也會加工貴金屬,這些做工很好,全系蘇格蘭金。」
  
  「她不需要——」伊薇仰頭望著他,聖文森特皺眉不說了,不自在的長歎一聲。「好吧,快點挑一個。」
  
  從盒子裡抽出塊四方形的羊毛布,麥克菲把它鋪展在鐵砧上,然後小心的擺出半打戒指。伊薇彎腰湊近了查看,這些戒指全都是金質指圈,有不同的尺寸和款式,非常高雅精巧,一點也不像出自鐵匠粗糙巨大的雙手。「這只是薊草結的形狀,」麥克菲說,拿起來給她過目。「這個是鑰匙的樣式,而這個,是雪特蘭玫瑰。」(Shetland,蘇格蘭東部的群島)
  
  伊薇拿起最小的一枚戒指套進左手的無名指,非常合適。她把手湊到眼前,端詳著戒指的圖案,它是所有戒指中最樸實無華的一枚,素面的金指圈上刻著一行字:ThaGadAgamOrt。「這是什麼意思?」她問麥克菲。
  
  「這系說,『當你是我的愛』。」
  
  聖文森特沒動也沒出聲,伊薇卻在一片尷尬的沉默中暈紅了臉,她褪下戒指,開始後悔不該對它感興趣。多情的話語在這個草率的儀式上是如此不合適,正好是對他們空洞婚姻的嘲笑。「我想我也不是非得有一個。」她低聲說,把小指環輕輕放了回去。
  
  「我們就要這個。」聖文森特的話讓她吃驚不小。他拿起那個金質的小圈,當伊薇睜大了眼看他的時候,他又簡單的補充說。「這只是幾個字,並不代表什麼。」
  
  伊薇點點頭又垂下去,臉上的潮紅依然未褪。
  
  麥克菲蹙眉來回看看他們倆,拔著右頰上的髭鬚。「姑娘們,」他斷然對女兒們快活地說。「現在我們得來支歌。」
  
  「一支歌——」聖文森特正要拒絕,但伊薇拉拉他的胳膊。
  
  「讓他們唱吧,」她悄悄的說。「你越是爭辯,它就越是拖長。」
  
  暗暗的詛咒,聖文森特瞇眼注視著鐵砧,這時兩姐妹熟練的配合低唱起來——
  
  
  哦,我的愛,像一朵紅艷艷的玫瑰
  
  在六月裡煥然盛放
  
  哦,我的愛,像一首美妙的詩
  
  在旋律中甜蜜吟唱
  
  你這佳人啊,我漂亮的姑娘
  
  讓我深陷愛河不可自拔
  
  我會永遠愛你啊,我的戀人
  
  直到所有海洋乾涸……
  
  
  
  鐵匠帶著強烈的自豪傾聽他女兒唱完最後一個拖音,對她們極口稱讚;接著他轉向站在鐵砧邊的這一對,鄭重其事的開口。「現在我必須問泥們:泥們都系未婚的嗎?」
  
  「是的。」聖文森特簡短的回答。
  
  「那泥有戒指給姑娘嗎?」
  
  「你剛剛——」在麥克菲濃密的眉毛期望的揚高時,聖文森特喃喃咒罵地打住了話頭。顯然如果他們想要儀式進行下去,那就得跟著鐵匠的步驟來。「是的,」他低吼道。「我這裡有一個。」
  
  「那就替姑娘戴上,然後牽著她的手。」
  
  伊薇站在聖文森特面前,覺得既奇怪又頭昏眼花的;當他把戒指滑入她的指節時,她的心未免跳得太快,爆發的狂猛電流既非熱情也非恐懼,但全新的情感卻讓她緊繃得難以忍受。這種感覺無法言語。她緊張得要命,重重跳動的脈搏無法緩和;他們的手平貼到一起,他的手指比她要長很多,掌心光滑而火熱。
  
  他微微低頭,俯視著她,儘管面無表情,但一抹暗紅浮現在他高高的顴骨和光滑的鼻樑上,呼吸也比平時要快。伊薇驚訝的發現,自己已經能瞭解一些諸如他呼吸頻率之類的親密私事,不禁移開了視線。她看見鐵匠從他女兒手中接過一條長長的白色絲帶,當他把帶子牢牢綁在他們的手腕上時,她稍微畏縮了一下。
  
  無言的低喃拂過她的耳朵,聖文森特自由的那隻手撫摩著她的頸背,好像她是只受驚的小動物;指尖若有似無的拂過她的肌膚,讓她在碰觸中放鬆下來。
  
  麥克菲忙碌的把絲帶繞過他們的手腕。「現在我們打好結了。」他說道,動作誇張。「跟著我說,姑娘……『我願嫁給你,視你為夫。』」
  
  「我願意嫁給你,視你為夫。」伊薇低聲說。
  
  「爵爺?」鐵匠提示說。
  
  聖文森特低頭看她,雙眼清冷彷彿閃亮的鑽石,卻沒有任何情緒;但不知何故,伊薇仍能察覺到他也覺得古怪,兩人之間有種熱切的情緒,電流強如閃電。
  
  他的聲音低沉安靜。「我願意娶你,視你為妻。」
  
  麥克菲滿意的聲音響起。「在上帝和證人面前,我宣佈你們結為夫妻;以上帝之名結合的,無人能夠拆散——總共系八十二鎊三克朗一先令。」
  
  聖文森特費力的將視線自伊薇身上移開,挑起一邊眉毛望著鐵匠。
  
  「五十鎊系戒指的價錢。」麥克菲回答他沒問出口的問題。
  
  「一枚沒有寶石的戒指要五十鎊?」聖文森特不悅的追問。
  
  「這系蘇格蘭金。」麥克菲說,因他提出的價錢受到質疑而忿忿不平。「來自洛塞山的冶煉礦——」(Lowtherhills,位於蘇格蘭高地的南部)
  
  「那其餘的是?」
  
  「儀式三十鎊,我鋪子的租金一鎊,結婚證書一個基尼——我明天會弄好,每個證人一克朗——」鐵匠揮手指指他的女兒們,兩個女孩咯咯笑著行了個屈膝禮。「——花兒也要一克朗——」
  
  「一把乾雜草也要一克朗?」聖文森特惱火的問。
  
  「那首歌我會免收費用的。」麥克菲和藹的讓步說。「哦,一先令繫絲帶的錢……在泥們圓房之前絕對不能解開……否則壞運氣會從格雷納一直跟著泥們的。」
  
  聖文森特張嘴欲辯,卻看到伊薇疲憊的面容;他笨拙的從外套裡掏出錢來,因為慣用右手的人現在卻只有左手可用;他抽出一卷鈔票和幾枚硬幣,將之拋到鐵砧上。「給。」他粗聲說。「不,別找零了。給你的女兒吧——」音調中出現諷刺的意味。「——算是我對歌曲的酬謝。」
  
  麥克菲和女孩們發出一疊連聲的感謝,後者跟隨他們走向門口,唱著婚禮歌曲中特定的幾節。
  
  
  我會永遠愛你啊,我的戀人
  
  直到所有海洋乾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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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他們離開鐵匠小屋時,雨勢變大,雨水閃著銀色和黑色的光滂沱而下。伊薇加快步伐,集聚最後一點力氣回到客棧;她覺得自己似乎行走在夢裡,所有事物都不成比例——要對齊焦距太難了,泥地在她腳下變幻無常;而更令她不高興的是,聖文森特讓她在滴著雨水的屋簷下停了下來。
  
  「怎麼了?」她呆呆的問。
  
  他的手夠向他們綁在一起的手腕,開始拉扯打結的絲帶。「我要把這個解開。」
  
  「不,等等。」她慌亂的阻止,斗篷的兜帽掉落下來;她的手覆住他,暫時止住了他手指的動作。
  
  「為什麼?」聖文森特不耐的問道,低頭看她時雨水從帽沿滴落。夜晚降臨,唯一的照明就是街燈發出的微光;朦朧的光線投進他淺藍色的眸子裡,其間幽微的閃爍彷彿它們自有光明。
  
  「你聽見麥克菲先生說的了——如果我們解開絲帶會招來壞運氣的。」
  
  「你很迷信。」聖文森特的口吻存疑,但伊薇抱歉的點點頭。
  不難看出,他的脾氣一觸即發,只靠比繫在他們腕間的絲帶還要脆弱的細絲約束住。他們一同站在冰冷的黑暗裡,被綁在一起的胳膊舉成笨拙的角度,伊薇感覺到他禁錮的大手包住她的拳頭;那是她身體唯一覺得溫暖的地方,被他的手包覆住的地方。
  
  好像伊薇完全喪失了理智似的,聖文森特擺出一副誇張的忍耐姿態,要求她立刻收回異議。「你真的想就這樣走進客棧裡去?」
  
  這很荒謬,但伊薇太累了,沒法弄清自己的感覺;她所知道的是,她的壞運氣已經多到足以持續一生,她不想再招來更多的了。「這是格雷納格林,沒人會覺得它怎樣的;而且我以為你不在乎這些表面功夫。」
  
  「我從不反對表現得頹廢或邪惡,但我堅決拒絕像個天字第一號傻瓜。」
  
  「別,不要!」聖文森特再次把手伸向絲帶結,伊薇迫切地說,她和他纏鬥著,手指和他的絞成一團。突然他撅住她的嘴唇,用自己的身體將她壓到牆上,空著的手穿過她潮濕厚重的頭髮,抓住她的頸背。來自他嘴唇的美妙壓力讓她身軀的每個部分都發出顫抖而突兀的回應,她不知道該如何接吻,她自己的嘴該做些什麼。迷惑的戰慄,她閉攏的唇瓣迎向他,心跳狂野卻四肢發軟。
  他想要的東西她卻不知該如何給他;察覺到她的昏亂,他退開來,持續的逗弄她,胡茬輕輕刮著她的臉蛋;他的指尖抬起她細緻的下頜,拇指誘哄著她分開嘴唇,然後立刻再度吻上她。她可以嘗到他的味道,微妙而誘人,就像某些奇特的毒藥般讓人上癮;他的舌頭伸了進來,愛撫的描畫著……在她沒有反抗時滑得更深。
  
  結束了親暱的深吻,他若有似無的磨蹭著她的嘴唇,他們呼出的白氣在凍結的夜裡混在一起。他親了一下她半張的嘴,又一下,柔軟的氣息盈滿了她的唇;輕柔的吻游移過她的臉頰,來到精緻的耳廓,她不穩的喘氣,感到他的舌頭正摩挲著脆弱的邊緣,然後他的牙齒輕輕的咬住了她的耳垂。她掙扎起來,敏銳的感覺閃電般往下傳到她的乳房,甚至更遠,開始在下面私密的部位匯聚。
  
  她在他身下扭動,盲目的尋找他火熱戲弄的嘴唇以及絲滑愛撫的舌頭;他讓她如願以償,溫柔但堅定的吻住她。她抬起自由的那隻手圈住他的頸項,以免自己滑倒,這時他把她的另一隻手腕壓在牆上,他們的脈搏在緊裹的白絲帶下一起跳動。另一個深吻,有些肉慾但同時也有些寬慰……他在吃她的嘴,在她的裡面品嚐,舔舐……其中的愉悅幾乎要抹去她的理智。難怪……她昏沉沉的想,難怪那麼多女人要委身於這個男人,為他拋棄名譽與尊嚴……更甚者,如果謠言可信的話,當他拋棄她們時便以自殺相脅。他就是情慾的化身。
  
  當聖文森特的身體離開她時,伊薇驚訝的發現自己居然沒有像沒了骨頭似的癱坐在地上。他的呼吸和她一樣急促,甚至更猛,胸膛正劇烈的起伏。他們都沉默不語。他伸手去解絲帶,手卻在發抖,冰藍的目光死盯住手中進行的動作,不願迎視她,儘管她無法揣測他是不想看見她的表情,還是不想讓她看見他的。結打開了,長長的白色絲帶飄落而下,伊薇卻仍覺得他們好像還被束在一起,她手腕上緊挨著他的觸感清晰可辨。
  
  他終於敢看她了,無聲的挑釁激得她想抗議;但她管住舌頭,挽起他的胳膊,他們走進幾步之外的客棧。她神思恍惚,幾乎沒聽見芬德利先生快活的祝賀;爬上狹窄黑暗的樓梯時,她的雙腿沉重無比。
  
  到最後她等於是咬緊牙關盡力輪流把一條腿搬到另一條腿之前,只希望不要絆倒。他們來到樓上走廊的小門前,伊薇無力的肩膀靠在牆上,望著聖文森特摸索著門鎖,鑰匙扭轉,發出刺耳的聲音,她蹣跚的走向打開了的門口。
  
  「等等。」聖文森特彎腰把她抱起來。
  
  她飛快地倒抽口氣。「你不用——」
  
  「考慮到你的迷信,」他說,輕鬆得就像抱著一個孩子。「我想我們最好遵守最後的一個傳統。」他轉身把她抱過了門框。「如果新娘在門檻摔倒的話,那才是壞運氣呢,大醉三天的男人走路都比你要穩。」
  
  「謝謝。」他放下她,伊薇輕聲說。
  
  「這得要半克朗。」聖文森特回答,諷刺鐵匠死要錢的暗示讓她忍不住微笑起來。
  
  但她的笑容很快淡去,環視著整潔的小房間:夠睡兩人的床柔軟又乾淨,上面鋪著洗燙了多次的舊床單,床架頂端是用銅和鐵做成的球狀裝飾物;紅色玻璃的油燈放在床邊的桌子上,發射出薔薇色的光芒。伊薇渾身泥濘,又冷又僵,默默地盯著閃爍不定的小壁爐前,包著木邊的古舊錫制浴盆。
  
  聖文森特閂上門,走到她身邊,伸手解開她的斗篷;看見她因勞累而顫抖,他的臉上閃過一絲彷彿憐憫的神色。「讓我幫你吧。」他靜靜的說,把斗篷自她肩上取下,放在壁爐邊的椅子裡。
  
  伊薇困難的吞嚥了一下,努力挺直膝蓋,因為它似乎快垮掉了。她匆匆看一眼床鋪,冰冷的恐懼壓迫著她的胃。「我們要……」她發問,聲音變得尖銳。
  
  聖文森特開始著手鬆開她長裙前面的繫帶。「我們要……」他重複道,視線隨她望向床鋪。「天哪,不。」指尖迅速在她衣服的上半部移動,他解開一排紐扣。「雖然你很秀色可餐,吾愛,但我太累了。這輩子我還從沒說過這種話——但這會兒我寧可睡覺也不要來搞。」
  
  強烈的釋然淹沒過她,伊薇不穩的吐了口氣;當他把長裙褪下她的臀部時,她不得不抓住他以保持平衡。「我不喜歡那個字。」她悶悶的說。
  
  「哦,那你最好還是習慣。」他刻薄的回答。「那個字在你父親的俱樂部裡被頻繁提及,天知道你以前是怎麼逃掉聽它的。」
  
  「我聽過,」她憤怒的說,跨出掉落的長裙。「只是在這之前我都不知道它的意思。」
  
  聖文森特彎腰去脫她的鞋,寬闊的肩膀顫抖著,他發出古怪的喘氣聲,一個被哽住似的噪音。起先伊薇擔心他是不是突然生病了,接著就發現他其實是在大笑。她還是頭一次聽見他發自內心的笑聲,但卻不知道他到底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只穿著內衣和襯褲站在他面前,她雙手抱胸皺起眉頭。
  
  兀自偷笑著,聖文森特依次脫掉她的鞋子,丟到一旁,然後同樣迅速地捲下她的長襪。「去洗澡吧,小貓。」他終於說話了。「今晚你很安全,我可能會看,但不會動你。去吧。」
  
  伊薇還從未在男人前裸露過身體,她鬆開內衣的繫帶時覺得渾身火辣辣的刺痛。聖文森特技巧的轉過背去,走到壁爐前的盥洗台,那裡有裝著熱水的大口水罐;當他從他的箱子裡拿出刮鬍工具時,伊薇笨拙的脫掉貼身衣物爬進了洗澡水。熱水美妙之極,但當她沉入浴盆時,她凍壞的雙腿痛得像有一千根針在扎。
  
  一罐凝膠狀的肥皂擺在浴盆邊的凳子上,用手挖了一些,伊薇把這辛辣氣味的東西抹在胸脯和胳膊上。她的手不聽使喚……似乎不能讓手指正確的動作。把頭泡進水裡,她挖了更多的肥皂,差點把罐子弄翻;她開始洗頭,眼睛卻被肥皂蜇到,哀叫一聲,她捧起一捧水潑到臉上。
  
  聖文森特很快拿著大口水罐走到浴盆跟前,她在水聲潑濺中聽見他說道:「把你的頭朝後仰。」他把剩餘的清水澆到她塗著肥皂的頭髮上,用一條乾淨卻粗糙的長毛巾將她的臉擦乾,然後吩咐她站起來。伊薇抓住他提供的手服從了,赤身裸體的面對他,她應該覺得很窘才是,但她累得筋疲力盡已無暇顧及端莊;無力的發著抖,她讓他把自己扶出浴盆,甚至還允許他替她擦乾身子,除了虛弱的站著,她無法做任何事,如果他有看她,她也不在乎,甚至根本就沒注意。
  
  聖文森特比任何一個貼身女僕都要能幹,他很快從伊薇的小提箱裡找出件白色的法蘭絨睡衣給她穿上。用毛巾把她頭髮上的水珠擦乾,他帶她來到盥洗台前,伊薇茫然的看他在箱子裡取出她的牙刷,在上面撒上牙粉;她拉拉扯扯的刷了牙,朝奶油色的陶質面盆裡漱了口,牙刷從她無力的指間掉下去,噹啷一聲落在地板上。「床在哪?」她閉著眼喃喃的說。
  
  「這裡,甜心,牽著我的手。」聖文森特領她到床邊,她像只受傷的動物一樣慢慢爬了上去。床鋪乾燥溫暖,床墊十分柔軟,被單和羊毛毯的重量舒服地覆蓋住她疼痛的四肢。將頭埋在枕頭底下,她逸出一聲呻吟似的歎息。頭皮傳來輕微的牽引感,她領悟到是聖文森特在梳理她糾結潮濕的頭髮,她順從的讓他照顧,把她翻到另一邊。做完之後,聖文森特離開床邊去洗澡,伊薇盡可能保持清醒,瞇縫著腫脹的眼簾,望著他在火光中金色的頎長軀體。他跨進浴盆時,她的眼睛合上了……等他坐下來時,她已沉睡過去。
  
  
  沒有夢境來影響她的睡眠,什麼都沒有,只有甜美無盡的黑暗,柔軟的床,和蘇格蘭村莊在寒冷秋夜裡的寂靜。在拂曉時分,她被驚醒了一次,外面的嘈雜滲入房間……賣鬆餅小販愉快的叫賣聲,一個男人的喧鬧聲,動物拖著大車經過街道的聲音。掀開眼,在穿過粗糙的淺褐色窗簾的昏暗晨光中,她驚訝的發現還有一個人躺在她身邊。
  
  聖文森特,她的丈夫。他是赤裸的,至少上半身如此;他側躺著,光滑結實的手臂抱著腦袋下面的枕頭。他肩背寬闊的輪廓如此完美,彷彿是以淺色的波羅的琥珀雕琢並拋光而成;他的臉在安睡時要柔和得多……算計的雙眼緊閉,嘴唇也因放鬆而顯出溫柔天真的線條。
  
  合上眼,伊薇想到自己現在是個已婚婦人了,她很快就能見到她父親,並且想和他呆多久都行。事實上聖文森特很可能不會在乎她要做什麼或準備去哪兒,她將擁有一些自由;不理會潛伏在腦海中的憂慮,一種類似幸福的感覺蔓延過她,她歎口氣,再次墜入熟睡。
  
  這一次,她做夢了。她走在一條灑滿陽光的小路上,兩旁都是紫苑和秋麒麟草搖擺的長穗,這是她以前走過許多次的漢普夏的小徑,它穿過了開滿黃色繡線菊的濕地和長得高高的夏末草場。她一個人在凹陷的路上漫步,來到願望井跟前,她以前曾和其他壁花一起把針扔到翻騰的水花裡許下心願。伊薇聽過當地的迷信說法,說是地底深處住著一個井底精靈,因此她不敢站得離井口太近;根據那些傳說,精靈一直在等待捕獲一個純潔的少女,將她帶到井底,作為伴侶和他生活在一起。但是在夢裡,伊薇卻毫不害怕,她甚至敢脫掉鞋子把腳趾浸到晃動的水波中;讓她詫異的是,那一點也不涼,反而溫暖怡人。
  
  坐在井邊,伊薇赤裸的小腿在舒緩的水中搖晃,仰起臉迎向陽光。感到腳踝傳來一下溫柔的碰觸,她仍然保持不動,甚至在覺得水下有什麼東西在移動時也未覺害怕。又一下碰觸……一隻手……修長的手指滑過她的腳,溫和的按摩著她疼痛的腳背,令她愉悅的歎息。男人的大手滑得更高,愛撫過她的小腿和膝蓋,同時一副巨大光滑的軀體從井底深處浮現。精靈化身為男人的形體來向她求歡。他的手臂環繞著她,那感覺很奇怪,卻又那麼美好;她緊閉著雙眼,害怕只要一看他,他就會消失不見。他的皮膚火熱而絲滑,背部的肌肉在她指間上下起伏。
  
  她的夢中情人擁抱著她,喃喃訴說著愛語,嘴唇在她的喉間嬉戲,所到之處,她都覺得激情洋溢。「我該要了你嗎?」他低語道,褪下她的衣衫,將她的肌膚裸露在空氣和水中。「別害怕,小寶貝,別……」當她開始顫抖並盲目的摸索他時,他親吻上她的喉嚨和乳房,用舌頭碰觸著乳頭:他的雙手在她的身上滑行,往下握住她的乳房,半張的嘴唇刷過挺立的蓓蕾,一遍又一遍,他的舌頭拍打著甜蜜疼痛的峰頂,直到她逸出一聲嬌吟,手指穿插進他濃密的髮絲。他張開嘴,含住她的乳頭輕柔的拉扯,然後再用舌頭愛撫,然後再重複……以溫柔巧妙的節奏舔舐和吸吮。她弓起身體,氣喘吁吁,在他們貼合得更緊密時無助的分開雙腿……然後……
  
  伊薇突然睜開眼睛,在亂成一團的迷惑和慾望中醒來,肺部猛烈的擴張。夢境淡去,然後她意識到自己並不在漢普夏,而是在格雷納旅店的客房裡;水聲不是願望井發出的,而是窗外瓢潑的大雨;也沒有陽光,只有壁爐裡重新生好的火光;覆在她上面的身軀更不是井底的精靈,而是一個溫熱的,活生生的男人……他的頭靠在她的腹部,嘴唇慵懶的在她的肌膚上游移。伊薇變得全身僵硬,驚訝的呻吟起來,因為她發現自己一絲不掛……而聖文森特正在和她做愛,已經好幾分鐘了。
  
  聖文森特抬頭瞥了她一眼,他的顴骨處有著淡淡的紅暈,眼眸比平時更亮更驚人,一抹從容卻曖昧的微笑浮現在他的嘴角。「你真難叫醒。」他啞聲說,再次俯低頭,一隻手悄悄沿著她的大腿滑行。她驚嚇地發出一聲嘶啞的抗議,在他身下掙扎起來,但他愛撫過她的大腿和臀部,撫慰著她,重新將她固定在床墊上。「乖乖躺著,你不用做任何事,吾愛。讓我來照顧你。對,你可以觸摸我,如果你……唔,是的……」他咕嚕出聲,感覺到她顫抖的手指摸過他閃耀的髮絲,他的頸背,還有堅硬的肩頭。
  
  他移動得更低些,毛茸茸的腿股擠進她的大腿內側;當察覺到他的臉剛好懸在她火紅的三角形毛髮上時,困窘淹沒過她,她條件反射的用手遮住那私密的地方。
  
  聖文森特挑逗的嘴落到她的臀部,她感覺到他正抵著她柔嫩的肌膚輕笑。「你不用那麼做,」他低語道。「如果你想對我藏起什麼東西,我到更想要它。我恐怕你讓我的腦子裝滿了最色情的念頭……你最好把手拿開,蜜糖,否則我可能會做出些真正邪惡的事來。」等她顫抖的手挪開,他以一隻指尖逡巡進蓬鬆的毛髮間,微妙的探索著她的嬌軟。「這就對了……服從你的丈夫,」他壞壞的輕聲說,愛撫得更進一步,分開了捲曲的毛叢。「特別是在床上。你真美。分開你的腿,寶貝,我要碰觸你的裡面。別,別害怕。如果我吻你這裡會不會好些?別動,為了我……」
  
  伊薇嗚咽起來,他的嘴在她艷紅的三角形毛髮裡搜尋,充滿耐心的溫熱舌頭毫不留情地找到半藏在脆弱唇瓣下的小核;他修長靈巧的手指探進她身體的入口,但在她驚跳起來時立刻抽出。
  
  抵著她腫脹的肉體輕聲安慰,聖文森特再次將手指滑進,這回更深入。「純潔的親親。」他柔聲低語,舌尖逗弄到一塊極其敏感的地方,讓她顫抖的呻吟;與此同時,他的手指以輕巧的節奏愛撫著她柔軟的內部肌肉。她咬緊牙關,竭力想保持安靜,但小小的嘶聲仍從喉間洩出。「你覺得會發生什麼事?」她聽見他懶洋洋的問。「如果我不停下來的話……」
  
  伊薇的視線模糊,在她顫抖著的平坦小腹上,他們的目光相遇。她知道她的臉一定是扭曲而酡紅……她覺得自己渾身的皮膚在熾熱地灼燒。他似乎在等她的回答,而她卻沒法從緊縮的喉嚨擠出話來。「我…我不知道。」她虛軟的說。
  
  「那就試試看,好嗎?」
  
  她不能回答,不能動作,只有震驚地看著他把嘴唇壓入紅色的毛髮中;倒回枕頭上,她感覺到他的舌頭在她悸動的唇瓣中巧妙的舞動。她的心跳加強為砰然的重擊。第二隻手指悄悄探進,溫柔的擴張她的身體,讓她微微有些灼痛;同時他吮住挺立的小核,先是慢慢舔舐,然後在她開始扭動時加快了速度。配合她的動作,他修長的手指克制地戳刺,而嘴唇卻強迫地需索,奔湧而至的愉悅越來越快的沖刷過她的全身,讓她突然動彈不得;弓腰迎向他的嘴,她哭喊起來,然後氣喘個不停,然後再次哭喊出聲。他的舌頭輕柔持續的進行著狡猾的嬉戲,讓她的性感地帶沉浸在暖熱的愛撫裡,延長她高潮的感覺,她又猛的開始震顫起來。
  
  強烈的疲倦席捲而來,身體的歡愉讓她覺得像喝醉了一樣;無法控制她的四肢,她發抖的在他身下蠕動,當聖文森特把她轉成俯臥時也沒有提出異議。又一次,他的手滑到她的腿間,手指進入了她,她的開口處有些疼,而讓她羞恥的是,還非常潮濕。不過他似乎因為這濕潤而十分興奮,在她敏感的頸背邊喘著粗氣;繼續讓手指留在那裡,他順著她的脊椎一路親吻啃咬而下。
  
  伊薇察覺到他的男性刷過她的大腿……堅硬,飽滿,火熱。對他的變化她並不吃驚……過去安娜貝爾告訴她的夠多了,她很清楚在做愛時男人的身體會是怎樣的。但安娜貝爾卻從未提起還有無數種別的親密行為,那已不僅僅是肉體上的體驗,而是蕩滌她靈魂的神奇力量。
  
  伏在她背上,聖文森特逗弄撫摩著她,直到感到她的臀部試探的翹起抵住他的手。「我想在你裡面。」他耳語道,吻過她的頸側。「我想深深地進入你的身體……我會很溫柔,寶貝……讓我把你轉過來,然後……天啊,你是那麼的可愛……」他把她壓在床墊上,將自己置於她分開的雙腿間,他的低語變得沙啞而不穩。「摸摸我,甜心……把你的手放在那裡……」當她的手指輕柔地包住他堅硬的粗長時,他迅速吸了口氣;伊薇有些遲疑的愛撫著他,從他加快的呼吸中明白這讓他很舒服,他的眼睛閉著,濃密的睫毛輕顫,嘴唇因為尖銳的吐息而微分。
  
  她不熟練地握住他沉重的慾望,將之引到腿間,勃起的頂端抵住她濕潤的性感地帶滑開,聖文森特狀似痛苦的呻吟起來。伊薇不太確定的又試了一次,這回找對了位置,他強硬的擠入了柔嫩的凹谷。這要比他的手指痛多了,伊薇在一片灼熱中緊繃著身體;將她抱在懷裡,聖文森特一個有力的推進,然後又一次,終於完全進入。她掙扎著,想要躲開這痛苦的入侵,但好像她無論怎麼扭動,都只是讓他埋得更深。
  
  被敞開,擴展和填滿,伊薇強迫自己靜待在他臂彎中,她抓住他的肩膀,指尖陷入結實彈性的肌腱中,讓他以手和嘴撫慰自己。他傾身親吻她,明亮的眼睛半闔著;欣然接受他溫暖唇舌的造訪,她熱烈而笨拙的將他的舌尖含入自己的嘴裡。他顫抖的發出低沉的驚訝聲,在她體內的男性猛地一陣悸動,他的胸腔滾過呻吟,咬緊的牙關嘶嘶作響,溺斃在其中。
  
  她的手滑下他的胸膛,堅硬的表面隱藏在毛茸茸的狂野金色毛髮之下。身體仍然與她銜接,聖文森特在她好奇的指尖下保持靜止;她觸摸著他勁瘦的身側,探索過隆起的肋骨和光滑的背部。他以原始的貪婪捕獲了她的唇。她把腿張得更開些,拉下他的背,不理會自己的疼痛,迫切地想要他更多的重量,讓他的侵佔更深入,更野蠻。藍眼攸地大睜,他將頭埋在她旁邊的枕頭中,低聲咆哮著,身體一個深深的衝刺,在全新的狂喜中無助地震顫。
  
  撐起手肘免得壓壞她,他將頭靠在她的胸上,暈眩而灼熱的呼吸吹拂過乳尖。他頰邊的胡茬刺得她微微有些疼,敏銳的感覺令乳頭收縮;他沉默卻清醒,睫毛輕絲般刷過她的肌膚,疲軟的男性也仍埋在她體內。
  
  伊薇同樣安靜不語,胳膊環抱他的頭,手指在漂亮的髮絲中穿梭。她感到他頭部的重量改變了,濕熱的嘴唇找尋到她的乳頭輕輕含吮,舌尖慢慢描畫過收縮的乳暈,一圈又一圈,直到她在他身下不安的扭來扭去。吮住嬌嫩的蓓蕾,他規律,甜蜜的舔舐,她被點燃的慾望從乳房一直蔓延到腹部和腰間,痛苦逐漸溶化在渴切的浪濤中。他專注的移向另一邊乳房,輕捻慢攏,似乎頗以她的愉悅為樂。抬起身子,他的手滑到兩人之間,狡猾的指尖探進濕潤的毛叢,找到她興奮的小核技巧的戲弄著;她陷入了另一波高潮,身體熱烈的絞緊他深埋在她體內逐漸甦醒的火熱。
  
  喘著氣,聖文森特揚起頭盯著她,好像她是他以前從未見識過的異類。「上帝啊。」他低聲說道,臉上的表情非但不是滿足,反而接近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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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聖文森拖著不穩的雙腿下床,走到盥洗台前。他覺得既茫然又不確定,好像他才是那個失去了童貞的人,而非伊萬傑琳。他早就認為在這檔事上不會再有新鮮感,但他錯了。對一個技藝兼備的床第老手來說,發現自己竟然不由自主受到激情的支配,實在是件震撼的事。他原本打算在最後關頭退出來的,結果卻被慾望沖昏了頭,沒能控制住自己的身體。真該死,這在以前可從沒發生過。
  
  他抓過一條乾淨的亞麻毛巾,將之浸到清水裡。現在他的呼吸回復了正常,但心中並不平靜。在剛剛的雲雨之後,他應該會饜足好幾個小時才對——結果卻還不夠。經歷過的這一場有生中最長,最激烈,最狂野的高潮尚未褪去,他就已經又想抱住她,敞開她,再度將自己埋在她的體內……這真瘋狂。但是為什麼?為什麼是她?
  
  她是他一直很喜歡的那型,嬌柔艷麗,穠纖合度,有一雙可以纏夾住他的圓潤大腿;她的肌膚光滑得一如熨平的絲絨,幾顆金色的雀斑就像火箭和凱瑟琳轉輪煙火散落的歡樂火花;她的頭髮……紅色的鬈發從頭頂垂瀉而下……是的,同樣不可抗拒。可是集伊萬傑琳•詹納所有的肉體魅力也不能說明她對他特別的影響力。
  
  不可思議於再次感到慾望的刺痛,塞巴斯蒂安用冷水粗略擦洗過自己,然後另取一條乾淨的毛巾走向伊萬傑琳。她半蜷地側躺在床上,沒有任何失貞少女的眼淚或委屈,這讓他鬆了口氣。她的樣子與其說煩亂,到不如說若有所思……她正目不轉睛的盯著他,似乎想要解開一個謎題。喃喃地咕噥著,他哄她躺平,洗掉她腿間的血跡和體液。
  
  對伊萬傑琳而言,赤裸的靜躺在他眼前並不輕鬆……塞巴斯蒂安看見她迅速籠罩上一層玫瑰紅色。他幾乎不認識會因沒穿衣服就臉紅的女人,他挑選的那些總是很有經驗,很少知道天真無暇的滋味。這樣做當然不是出於道德的考慮,而是因為處女在床上通常都很無趣。
  
  把毛巾放到一邊,塞巴斯蒂安俯身撐在伊萬傑琳的肩膀兩邊,手掌深陷進床墊。他們好奇的研究著彼此。伊萬傑琳很安於沉默,他發現——她不像大多數女人那樣試圖找話說。不錯的特質。他靠近她,仍注視著她的雙眼……但當他低下頭時,一陣低低的隆隆聲打破了寂靜。她空虛的胃在抗議。紅暈轉深——如果還有可能的話——伊萬傑琳把手緊壓住腹部,彷彿可以平息那任性的聲音。
  
  淺笑躍上他的臉,他很快彎腰親了她的腹部一下。「我會叫人送早餐過來,蜜糖。」
  
  「伊薇。」她小聲說,把被單拉上來蓋住胸部。「我的父親和朋友們都那樣叫我。」
  
  「我們終於準備好以教名稱呼了?」嘴角藏著揶揄的笑容,他柔聲說道。「塞巴斯蒂安。」
  
  伊薇慢慢的伸出手,好像他是只一受驚就會跑掉的野獸,小心翼翼的穿過他前額的髮絲,將那縷垂落的頭髮撩到一邊,她低聲說道:「我們已經真的結婚了。」
  
  「是的。上帝保佑你。」他偏偏頭,很享受她手指在髮絲間的愛撫。「我們今天就啟程回倫敦嗎?」
  
  伊薇點頭。「我想去看我父親。」
  
  「等你要跟他解釋我是他女婿的時候,你最好謹慎用詞,」他說。「否則這消息會要了他的命。」
  
  她抽回手。「我想快點。如果天氣轉好,說不定我們能走得更快些。我想直接就去他的俱樂部——」
  
  「我們會很快抵達的。」塞巴斯蒂安平穩的說。「但不必像來蘇格蘭時那麼疲於奔命,我們至少要在驛車客棧裡住一晚。」她張口想要爭辯,但他接著毫不容情的說:「累得半死的衝到俱樂部,對令尊和你都沒好處。」
  
  馬上就來了——夫權的演習,妻子服從的義務。伊薇當然想反駁,但她只是瞪著他,眉心聚攏不悅的凹痕。他放軟了音調輕聲道:「你處在困難的時期,伊薇。選我作你的丈夫都夠是個考驗了,但是要照顧一個晚期的肺病患者……你需要全副的精力。你還沒到達就將之耗儘是沒有意義的。」
  
  伊薇凝視著他,強烈的全新目光讓他不自在起來。在她的眼中,彷彿有人用無數塊藍色鏡片聚集了最耀眼的陽光。「你在關心我的安好嗎?」她問。
  
  他武裝起自己,聲音嘲諷,眼神冷酷。「當然,小貓。讓你健康的活到我得到你的嫁妝,這是我最關心的事。」
  
  
  伊薇很快就發現聖文森特——塞巴斯蒂安——裸露身體就跟盛裝時一樣舒適自在。看見一個男人一絲不掛的在房間裡走動,她試圖對此表現得無動於衷;但其實只要有可能,她就偷瞄一眼,直到他從箱子裡取出一套衣服穿起來。他身材高挑,四肢修長,賁起平滑的體形必定是經過了紳士的科目訓練,比如騎馬,拳擊和擊劍之類的。他的肩背寬廣,肌肉在繃緊的皮膚下伸展,前面更有看頭,常被視作大理石或青銅雕像的胸膛並非光潔無物,而是覆蓋著茸茸的毛髮。他的胸毛——還有別處的毛髮——曾讓她吃驚不小。許多異性的未解之謎現在都——毫不誇張的說——一一展現在她面前了。
  
  沒法跟他一樣暴露的穿過房間,伊薇把一條床單圍在身上走去她的小提箱。她找出一條厚厚的褐色細絨呢的乾淨長裙,一套全新的內衣和她最好的一雙乾淨鞋子。她的另一雙鞋現在又髒又濕,想到要穿它就令她發抖。穿衣的時候,感到塞巴斯蒂安在看她,她慌忙將內衣猛拉下來,遮住已經變成粉紅色的胴體。
  
  「你真美,伊薇。」他柔聲說。
  
  不過撫養她的親戚卻總是哀歎她濃艷的髮色和不斷增長的雀斑,伊薇疑惑地衝他微笑。「弗洛倫斯姨媽老是給我漂白藥水讓我洗掉雀斑。不過沒什麼用。」
  
  塞巴斯蒂安慵懶地笑著走近她,扶住她的肩膀,打量的目光滑過她衣衫不整的嬌軀。「一個雀斑也別去掉,甜心。我在幾個最迷人的地方找到了一些,讓我特別喜歡……要我告訴你它們在哪嗎?」
  
  有些抗拒又有些狼狽,伊薇搖搖頭,扭了一下想掙脫他,但他卻摟住她不放。把她拉得更近些,他金色的頭顱低下,親吻著她的頸側。「掃興的小東西。」他微笑的低語。「無論如何我都要告訴你。」他伸手繞過內衣的下擺,慢慢的往上捲起。當他的手指溫柔的愛撫過她赤裸的腿間時,她的呼吸都卡住了。「我早些時候發現的,」他抵著她敏感的喉嚨說。「有幾顆在你右邊大腿內側,靠近——」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他們,塞巴斯蒂安抬起頭抱怨的嘀咕。「早餐,」他說。「我不會介意讓你選的,要我的調情還是一頓熱乎乎的早餐,不過你的答案可能不能討好我。把長裙穿上,我去開門。」
  
  等伊薇匆匆套好衣服之後,塞巴斯蒂安打開門讓一對端著加蓋餐盤的寢室女僕進來,兩個女孩一看見這個有著天使臉孔和成熟小麥色頭髮的英俊客人,就不由自主的抽氣和傻笑起來。而他不算整齊的衣著更是無助於她們的鎮靜,長褲之下打著赤腳,白襯衫在頸部敞開著,絲質領巾鬆鬆的掛在脖子上;在著迷的女僕要把早餐用具擺到桌子上以前,有兩次都差點掀翻了盤子。等注意到凌亂的床鋪,猜到夜裡發生了什麼事時,她們興奮的尖叫就藏也藏不住了。伊薇惱火的把女僕們噓趕出房間,在她們身後重重的關上房門。
  
  她瞥了一眼塞巴斯蒂安,想看看他對女僕的迷戀表示的反應,但他似乎不以為意。當然了,她們的舉止尋常得可以忽視了,有他這樣相貌和地位的男人總是受到女人追捧的。伊薇毫不懷疑對一個愛他的妻子來說,這會是場災難。而她也絕不允許自己承受嫉妒的噬咬和背叛的恐懼。
  
  把伊薇按到座位上,塞巴斯蒂安先替她服務。麥片粥的作料是鹽和黃油,因為蘇格蘭人認為加糖簡直是褻瀆;還有薄餅卷,切成薄片的水煮培根,煙鱈魚,還有一大碗煙熏牡蠣和一大摞塗了果醬的吐司。伊薇就著濃茶一頓狼吞虎嚥。這樣簡單的膳食幾乎沒法和韋斯特克裡夫伯爵在石字園的精美的英式早餐相提並論,但它們熱乎乎的,而且份量又足,況且伊薇已經餓到不能挑剔任何事了。
  
  她還在食物裡流連時,塞巴斯蒂安已經刮過臉並著裝完畢。把裝了刮鬍工具的皮卷丟進箱子裡,他蓋好蓋子漫不經心的對伊薇說道:「收拾你的行李,小貓。我到樓下去看看馬車準備得怎麼樣了。」
  
  「麥克菲先生那裡的結婚證明書——」
  
  「我會去拿的。我走了之後把門鎖好。」
  
  大約一個小時後他回來接伊薇,同時叫來一個強壯的小伙子把箱子和小提箱都搬到等著的馬車上。塞巴斯蒂安看見伊薇用他的一根領巾把頭髮綁了個馬尾,淺笑浮上了嘴角。伊薇在來蘇格蘭的路上把大部分的髮針都弄丟了,而她也沒想到多拿一套備用的。「你的頭髮那樣披著,看起來太年輕了,不像是結了婚的。」他輕聲說。「這樣多了些放蕩的滋味,我喜歡。」
  
  現在已開始習慣他下流的口吻,伊薇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容忍的看他一眼,隨他走出房間。他們來到樓下和店主芬德利先生辭別,當伊薇陪伴塞巴斯蒂安走到門口時,芬德利快活的大聲說道:「偶豬泥一路順風,聖文森特夫人!」
  
  訝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是位子爵夫人了,伊薇結結巴巴地道謝。
  
  塞巴斯蒂安帶她走到等候的馬車前,馬兒們跺著腳,交換著步子,張大的鼻孔噴出白氣。「是啊,」他挖苦的談論說。「雖然這滿敗壞聲譽,但現在頭銜也有你的一份了。」他幫她跨上階梯進到車廂裡。「此外,」他旋身坐在她身邊繼續說。「總有一天,我們會升到更高的爵銜,我是公爵爵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不過我勸你不要屏息等待。我們家族的男人都令人遺憾的長壽,也就是說,在我們都老得沒法享受之前,可能也一直繼承不了。」
  
  「如果你——」伊薇開口,然後驚訝的發現地板上有個大傢伙。那是某種很大的陶制容器,頂上的開口用塞子塞住,形狀是圓形的,但底部扁平以便穩當的放置。她迷惑的望了塞巴斯蒂安一眼,一隻腳試探的踩到那個物體上,感到一股強烈的熱氣直達她的裙底。「暖腳器。」她大叫道,陶缸裡的熱水所能散發的熱量要比她用過的熱爐磚持久多了。「你在哪裡找到它的?」
  
  「我在麥克菲的家裡看到這個,就把它買下來了。」塞巴斯蒂安回答說,似乎被她高漲的興奮逗得很樂。「又能敲我一筆竹槓,他自然欣喜若狂。」
  
  伊薇衝動的半抬起身,在他頰邊啄吻了一下,唇下的肌膚又滑又涼。「謝謝你,你真是太好了。」
  
  他摟住她的腰,防止她退卻,然後稍加使力把她抱到大腿上,他們的臉離得那麼近,鼻子差點就碰到了。他呢喃地開口,呼吸愛撫過她的嘴唇。「我肯定我應得的謝意要更多才行。」
  
  「只是個暖腳器。」她微微抗議。
  
  他笑起來。「我應當說明,親愛的,這玩意兒最後還是會涼的……於是,再一次,我又會成為你唯一的取暖來源。我可不會隨便分享我的體熱。」
  
  「謠言說得可真沒錯。」在交談中伊薇發現自己很開心,這有些陌生,她從不曾像這樣和一個男人開玩笑,也從未經歷過吊他胃口的樂趣。她自他發亮的眼中看出,他也同樣覺得好玩。看起來他像是很想要猛撲向她。
  
  「我等得起。」他說。「這個該死的罐子不可能一直熱下去。」
  
  他讓她爬下他的大腿,看她把裙擺罩在暖腳器上。馬車開始前進,伊薇喜滋滋的靠坐好,美妙上升的熱氣在她燈籠褲裡的腿間盤旋,沉進長襪中,她的腿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爵爺……我是說……塞巴斯蒂安……」
  
  他望著車窗,眼眸明亮而沉思。「什麼事,甜心?」
  
  「如果令尊是位公爵,那為什麼你只是子爵?你不應該是侯爵,或至少是伯爵嗎?」
  
  「不一定。當有繼承人誕生,就給他加上一堆較次要的頭銜,這是相對比較現代的做法;但通常公爵的爵位越古老,長子是侯爵的可能性就越小。我父親當然就裝作不得不如此。別想指望和他談論這個問題,尤其是他酩酊大醉的時候,否則你就會聽到讓你頭皮發麻的慷慨陳詞:『侯爵』這個字眼有多異類,有多娘娘腔,而爵位本身則什麼也不是,只是卡在公爵爵位下進退不得而已云云。」
  
  「你父親是個傲慢的人嗎?」
  
  他的嘴彎起一絲苦笑。「我曾經以為那是傲慢。但後來我意識到那更是一種對自己以外的世界的無視。就我所知,他從沒自己穿過襪子,從沒自己給牙刷沾過牙粉。我懷疑沒有特權他能活下來,事實上,我相信要是沒僕人給他端到嘴邊,他都能在堆滿食物的房間裡餓死。他會毫不猶豫的用貴重的花瓶來做射擊訓練的靶子,把狐皮大衣扔進壁爐裡來熄滅爐火;他甚至會讓莊園周圍的森林永遠點上火把和燈,只為了萬一他會在夜裡想去裡面走走。」
  
  「難怪你這麼窮了。」伊薇說,驚駭於這樣的浪費。「我希望你不是同樣的揮霍者。」
  
  他搖搖頭。「我還沒有被指控無端超支過。我很少賭博,也沒有情婦。但即便如此,還是有一堆債權人夾住我腳後跟不放。」
  
  「你有考慮過要從事一份職業嗎?」
  
  他淡淡的瞥她一眼。「為了什麼?」
  
  「賺錢啊。」
  
  「天啊,不,孩子。工作將會讓我從私生活中分心,況且我很少在中午以前起床。」
  
  「我父親不會喜歡你。」
  
  「如果我的人生抱負就是為了博取某人的歡心,那我將痛不欲生。好在我不是。」
  
  接下來的旅途在友善的心境中度過,伊薇對她丈夫的認知矛盾而混雜。儘管他魅力無邊,但她在他身上找不出多少值得敬重的地方;他明顯有副敏銳的腦子,卻沒用在好的方向;另外,他曾經綁架莉蓮,背叛他最好的朋友,這讓他顯然不可信任,可是……他偶爾的體貼入微也能讓她感激不已。
  
  每次在驛站上的停留,塞巴斯蒂安都照拂到伊薇的需要,雖然曾經威脅要讓暖腳器涼掉,但卻總是往裡換進滾燙的熱水。當她累了時候,他就讓她靠在他胸膛上小睡一下;馬車在坑窪不平的路上彈起時,都把她抱牢。窩在他的臂彎,她覺得他給了她一個從來不曾有過的幻想。庇護所。他的手在她的髮間來回溫柔愛撫,她聽見他那墮落天使般的聲音在呢喃。「睡吧,吾愛。我會守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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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儘管塞巴斯蒂安渴望回到倫敦盤點他新的經濟狀況,但到他也並不懊悔將回程放慢。黃昏來臨時,伊薇變得蒼白而少語,在過去幾天的奔波中,她的能量已消耗殆盡。她需要休息。
  
  找到一個可以過夜的合適的驛車客棧,塞巴斯蒂安要了最好的房間,並讓食物和熱水立刻送來。房間小而乾淨,窗上掛著有些過時的藍色窗簾。當伊薇在拖輪的小浴盆裡沐浴時,他便去安排明早要換用的馬匹和車伕留宿的地方。回到房裡,塞巴斯蒂安發現妻子已經洗好澡,穿好了睡衣。
  
  他踱到桌前,掀開蓋住他盤子的餐巾,看到半隻烤雞,一點萎蔫的塊根類蔬菜,還有一個小小的布丁。伊薇的盤子是空的,他莞爾一笑。「味道怎麼樣?」
  
  「總比沒有晚餐好。」
  
  「我得承認對我倫敦廚師的才幹更欣賞了。」他坐在搖搖晃晃的桌子邊,鋪了條全新的餐巾在腿上。「我想你會喜歡他做的菜的。」
  
  「我認為我在你宅子裡吃不了多少頓。」伊薇謹慎的說。
  
  塞巴斯蒂安停下來,叉子懸在半空中。
  
  「我要留在我父親的俱樂部裡。」伊薇繼續說。「就像我以前說的,我想要照顧他。」
  
  「在這期間,是的。但你不用晚上也留在那裡,你得回我的……我們的……房子。」
  
  她眼也不眨的望著他。「他的病情不會在晚上消失,到白天才又重新光臨。他需要持續的照顧。」
  
  塞巴斯蒂安嚥下一口食物,急躁的回答。「那是僕人做的事,你可以雇個女僕照看他。」
  
  伊薇搖頭,頑固堅決的樣子讓他惱火得要命。「那無法和至親的照料相提並論。」
  
  「為什麼你就該死的那麼在意他的感受?他為你做的少之又少,你幾乎都不知道那混賬——」
  
  「我不喜歡那個詞。」
  
  「那真遺憾。因為它是我的最愛,而且我打算用在任何適用的地方。」
  
  「那回倫敦以後,我們彼此不用太常見面就太幸運了。」
  
  瞪著妻子,她甜美的臉上隱藏著出乎意料的執拗,塞巴斯蒂安察覺到她樂於採取激烈的手段來達到目的;魔鬼都知道,如果他逼得太緊,她是會那樣做的。握住刀叉的手勉強放鬆,他繼續進食,雞肉淡然無味已無關緊要了,就算佐以最美味的法式蘸醬,他也不會注意了。他老奸巨滑的頭腦正忙於部署對付她的計策。
  
  最後,他擺出一副和藹關切的表情,輕聲說道:「吾愛,我不能讓你留在滿是竊賊,賭徒和醉鬼的地方。你當然知道那有多危險。」
  
  「我會確保你盡快接收我的嫁妝,所以你不必擔心我。」
  
  他的自制,他一向控制良好的自制,就像灶台上的熱水被蒸乾了。「我才不擔心你,該死的!只是——見鬼,不能這樣,伊薇。聖文森特子爵夫人不能住在賭場裡,幾天也不行。」
  
  「我不知道你居然這麼保守。」她說,而不知何故,看到他板著臉的怒容竟讓她好笑地嘴角抽搐。儘管這很細微,但塞巴斯蒂安還是發現了,他的怒氣立刻轉為困惑。一個二十三歲的處女……近似於處女……她太天真,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如果自己竟受制於她那就真該死了。
  
  他冰冷輕蔑的目光應該能嚇退她。「在你扮演救難天使的幻想裡,你想像誰在那裡保護你?晚上獨自睡在那種地方無異於發出強姦的邀請。而我要是留在那陪你,那我就該死了——跟坐在一家二流賭場裡,等著老詹翹辮子比起來,我有更好的事要做。」
  
  「我沒要求你守護我。」她聲調平平地回答。「沒有你我也能應付自如。」
  
  「你當然能了。」塞巴斯蒂安挖苦的嘀咕,突然對面前冷掉的晚餐失去了興趣。他抖抖餐巾蓋回吃了一半的餐盤,站起來脫掉了外套和背心;他渾身是灰,因旅行而疲倦,想要洗澡,如果運氣好的話,水應該還是熱的。
  
  他把脫下的衣服扔到椅子上,不禁想到過去幾年來所有渴望嫁給他的女人——美麗而獨具天資——身體和財務皆是——她們會做除了殺人以外的任何事,只求取悅他。那時他太熱中於放蕩的消遣而沒有考慮她們的提議;而現在,不對的時間,權宜的婚姻,他就這樣終結在一個不善交際,出身不高,性情頑固的女孩手裡。
  
  注意到伊薇在看到他的裸體後便移開了視線,嘲笑爬上了塞巴斯蒂安的嘴角。他跨進狹窄的浴盆,坐進微溫的水中,長腿搭在一邊。他慢悠悠的泡澡,用大量的水沖洗塗滿肥皂的胸膛和胳膊,同時瞇縫著雙眼看向妻子;然後高興的發現在他洗澡時她的鎮靜消失了一些,她的紅暈加深,突然對床上棉被的花色表現出不同尋常的興趣。
  
  她的食指沿著縫線的圖案遊走,蘇格蘭金戒指的光芒閃過塞巴斯蒂安的眼底。他心中湧起一股陌生的情緒,幾乎克制不住自己的衝動,他想撲向她,把她壓倒在床上,毫無預警的要了她,以此來支配迫使她承認他的所有權。對一個總是自以為彬彬有禮的男人來說,這樣原始的性衝動太令人驚慌不安了。他困惑而憤怒的結束了沐浴,抓起她用過的濕毛巾快速擦乾自己;他的喚起沒有逃過伊薇的注意——他聽見她在房間那頭猛抽氣。他將毛巾隨便圍在腰間,塞好尾端,走到他的箱子跟前。
  
  他翻找出一把梳子,走到盥洗台前,使勁梳著潮濕的頭髮,台頂鏡子的一角映照出一部分床鋪,他看見伊薇在看他。
  
  沒有轉身,他輕聲開口。「今晚我得做屠夫的狗嗎?」
  
  「屠夫的狗?」伊薇茫然重複。
  
  「狗兒趴在店舖的角落,卻不允許它碰任何一塊肉。」
  
  「這個比喻對我們兩人都稱不上恭…恭維。」
  
  塞巴斯蒂安梳頭的動作幾不可辨的頓了一下,他察覺到結巴又回來了。很好,他冷酷的想,她還不像她假裝的那麼鎮定。「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我…我很抱歉,但是我不…不想再和你發生親密關係了。」
  
  備受冒犯,塞巴斯蒂安驚訝的放下梳子轉身面對她。女人從不會拒絕他,而伊薇在今早的歡愉後還能這樣做的事實讓他很難接受。
  
  「你跟我說,你不喜歡和一個女人睡覺超過一次,」伊薇半是辯解的提醒他。「你說那會讓人徹底的厭煩。」
  
  「我看起來像對你厭煩了嗎?」他追問道,毛巾根本掩飾不了他怒揚的勃起的輪廓。
  
  「我想這要取決於是看你的哪個部分。」伊薇咕噥,垂下視線盯著床單。「我不需要提醒你,爵爺,我…我…我們有協議的。」
  
  「我准許你改變想法。」
  
  「但我不想改。」
  
  「你的拒絕有些偽善,小貓。我已經要過你一次了,如果我們再做一次,它真的會讓你的貞潔有所不同嗎?」
  
  「我不是為了貞潔才拒絕你。」她恢復了鎮靜,結巴消失不見。「我是為了完全不同的理由。」
  
  「我洗耳恭聽。」
  
  「是自保。」伊薇鼓起勇氣迎視他。「如果你選擇養情婦,我毫無異議。只是我不想成為她們的其中一員。性行為對你沒有任何意義,但對我卻有。我不想被你傷害,而如果我同意繼續和你睡覺,我想那將無可避免。」
  
  竭力維持外表的平靜,塞巴斯蒂安的內心卻因混雜著慾望和憤怒而攪成一團。「我不會為我的過去道歉。男人必須有經驗。」
  
  「從種種跡象上看,你得到的(經驗)已經夠十個男人用了。」
  
  「為什麼你就這麼在乎?」
  
  「因為你……你的羅曼史,說得文明點,就像是在街上的每個後門溜躂的狗,收集著裡面丟出來的殘羹冷炙。我不想成為另一扇門。你不能對一個女人忠實——你已經證明了這點。」
  
  「那只是因為,我沒試過不代表我不能,你這自以為是的婆娘!那只表示我不想。」
  
  「婆娘」這個詞讓伊薇變得僵硬。「我希望你不要說那樣粗俗的話。」
  
  「那似乎很合適作為狗的比喻類推。」塞巴斯蒂安怒氣沖沖的說。「順便說一句,你的描述很不準確,因為是女人對我乞憐,而不是倒過來。」
  
  「那你就該去找她們。」
  
  「哦,我會的。」他野蠻的說。「等我們回到倫敦,我就要去花天酒地,放蕩狂歡直到有人被捕為止。不過話說回來……你真的以為今晚——還有明晚——我們分享著同一張床,還能像兩個度假的修女一樣純潔?」
  
  「這對我沒有任何困難。」伊薇小心翼翼的說,意識到她給了他最高級別的侮辱。
  
  他難以置信的目光可以把床單燒出個洞了。喃喃的吐出一長串足以將她褻瀆禁語的名單擴大到相當可觀的地步的字句,塞巴斯蒂安扯掉毛巾,前去熄燈;察覺到她不自在的目光正停留在他昂揚的喚起上,他朝她射去嘲笑的一瞥。「別理會它,」他說,爬上床和她躺在一起。「從現在開始,只要一想到要親近你,我都會假裝我的私處是在西伯利亞湖裡泡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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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回倫敦的途中,雨終於停了,天氣大大好轉,可馬車外暖和的溫度也抵不過車裡新婚夫婦之間冷淡。儘管塞巴斯蒂安勉強繼續保持暖腳器的溫度,但卻不再讓伊薇靠在他臂彎或枕著他胸膛睡覺了。她到覺得這樣最好。越是瞭解他,伊薇就越深信他們之間的任何親近都會導致災難;他對她的危險程度甚至超過了他瞭解的那部分。
  
  她安慰自己只要一到城裡,他們多少都會分開。她將待在俱樂部,而他則會回寓所繼續尋歡作樂直到收到她父親的死訊;到那時,他有可能會賣掉俱樂部,然後用這筆所得連同她繼承的遺產一起,來補充他家空虛的保險箱。
  
  想到要賣掉詹氏,她父親生活的中心,就讓伊薇覺得憂鬱。不過這應該是最明智的處理方式了。很少有人擁有成功經營賭場的能力,他得具備吸引人們前來的磁力,以及可以讓他們拋灑大筆金錢的狡猾機智,更別說精明投資的生意觸覺了。
  
  埃佛•詹納多少具備前兩項特質,但第三項則完全沒有。年歲漸老,他也變得輕信起來,最近就因為幾個混跡於賽馬場的油腔滑調的小流氓,他在新市輸了一筆。幸運的是,賭場的財力雄厚,尚能填補這個重大的損失。(Newmarket,新市,英格蘭東南部的城鎮,著名的賽馬中心)
  
  塞巴斯蒂安關於詹氏是個二流賭場的刻薄奚落只對了一部分。儘管以任何人的標準來看,父親的俱樂部都非常成功,但卻仍未能達到他立志要企及的高度,在伊薇過去與父親的交談中,他從不費心去諱言這一點。他想要能與柯氏不相上下,但後者已在多年前被燒燬了。不過埃佛•詹納的能力絕不能與柯瑞克的才能及惡魔般的詭計相比;據說柯先生贏走了整整一代英國人的錢,而柯氏在鼎盛時期消失,則成就了它在不列顛集體記憶中的傳奇地位。
  
  雖然詹氏從未獲得與柯氏一樣的榮耀,但並不是因為缺少嘗試。埃佛•詹納將他的俱樂部從柯芬園遷到國王街,這裡一度只是通往聖詹姆斯街時髦的商店和住宅區的出入口,但現在則是一條正規的馬路了。在買下了大半條街並夷平了四棟建築之後,詹納修建了這座巨大而漂亮的俱樂部,號稱它是全倫敦最大的冒險家樂園;只要紳士們希望玩得更瘋,他們就會來詹氏。
  
  伊薇自孩提時就記得俱樂部,那時她偶爾會被允許過來和父親相處一整天。這是個設備齊全,甚至有些過於精心雕琢的地方,她會開心的和他站在二樓朝裡的陽台上俯瞰整個大廳的活動。詹納會寵溺的笑著,帶女兒去聖詹姆斯街,參觀她想看的任何商店;他們拜訪過香水商,帽商,書商,還有糕餅師傅,他會給伊薇一個剛出爐的十字麵包,熱熱的麵包表面上還有半融的白色滾燙糖霜。
  
  時光荏苒,伊薇去國王街的次數越來越少;雖然她總為這個怪罪梅家,但現在也意識到她父親亦有部分責任。把她當個孩子來溺愛對詹納要容易得多:他可以把她抓在魁偉的臂膊中高高拋起,惹得她大聲尖叫;他可以弄亂她和他如出一轍的紅髮;等她要離開他時,便往她手心裡塞上一顆糖或一先令來撫慰她的淚水。但當她長成了年輕的小姐,他不再能將她視作小女生時,他們的關係變得尷尬而疏遠。「俱樂部裡沒有你的地方,薇薇。」他曾粗魯而寵愛的對她說。「你得離那些跟我一樣惹是生非的小子遠遠的,然後找個上選結婚。」
  
  「爸爸。」她也曾哀求過,口吃得厲害。「不…不要送我回去。求…求你,求你讓我和你住在一起。」
  
  「咬舌頭的小東西,你屬於梅布利克家。突然逃家跑回這裡來是沒用的,我只會再把你送走。」
  
  她的眼淚不能打動他。接下來的幾年裡,伊薇去探望父親的次數被縮減到六個月一回。不管這是否真的為她好,那種不被需要的感覺深入骨髓;她開始對週遭的男士感到極不自在,十分肯定他們也會對她厭倦,這最終也成了實現的讖記。她的口吃更嚴重了——她越想努力表達清楚語意,她就越是語無倫次,到最後,保持沉默藏進木偶似的軀殼中就是最容易的事情了。她開始擅長於做一朵壁花。她從未被邀過舞,從未被吻過,更從未被逗弄或追求過。她唯一收到過的求婚也只是來自於尤斯塔斯表哥不情願的提議。
  
  驚訝於自己命運的改變,伊薇望了一眼丈夫,他在過去的兩個小時裡一直在默默的沉思。當他看回她時,他的眼眸瞇緊;冷漠的表情和玩世不恭的嘴唇,讓他一點也不像前兩天和她一起分享床鋪的性感的無賴。
  
  她將注意力轉回車窗,倫敦的景色飛逝而過;很快他們就要到達俱樂部,她將見到她父親。他們已有半年沒見了,伊薇做好了他模樣大變的準備;肺癆是常見的疾病,每個人都知道它的破壞性。
  
  那是肺部組織的慢性死亡,伴隨著高燒,咳嗽,體重的減輕以及夜晚的盜汗。當死亡來臨時,病人和照顧他們的人都將之視為苦難的終結。伊薇不能想像精力充沛的父親會衰弱到那樣的地步,她害怕見到他,其程度跟想要照顧他的渴望一樣深。但她只能獨自咀嚼這一切,她懷疑如果將她的恐懼告訴塞巴斯蒂安,他卻只會嘲笑她。
  
  當馬車駛過聖詹姆斯轉向國王街時,她的脈搏加快;穿過總是籠罩於倫敦上方的霧靄,在金紅色的落日餘輝中,出現了長條磚和大理石砌成的詹氏俱樂部輪廓。馬車沿著數不清的小巷之一從通衢大道轉進成排建築後的馬車房和後院,伊薇盯著車窗玻璃,緊張的吐了口氣。
  
  馬車停在後門,從這裡進入房子更為合適。詹氏不是良家婦女頻繁光顧的地方;紳士或許會帶情婦,甚至是俘獲了他短暫興趣的妓女前來,但他絕不會考慮陪同一位淑女到俱樂部中去。伊薇察覺到塞巴斯蒂安正在看她,不帶感情的目光就像是昆蟲學家發現了一種新的甲蟲;她突如其來的蒼白和顯而易見的顫抖沒能逃過他的注意,但他沒有說一個字或做一個手勢以表安慰。
  
  塞巴斯蒂安先下了馬車,然後抱住伊薇的腰身幫她落到地上。後巷的氣味自伊薇小時候起就一成不變——肥料,垃圾,酒精還有飄渺的煤煙味。毫無疑問,她是唯一一位有幸於成長在倫敦卻仍覺得它聞起來像家的味道的年輕女士;至少這比梅家大屋裡充斥著腐朽地毯和劣質科隆水香味的空氣令她的鼻孔更有認同感。
  
  因為長時間擠在馬車裡而肌肉疼痛得畏縮,伊薇走向門口。前去廚房和其它僕役房間的入口坐落在建築的更遠處,而這個樓梯間的入口則直通她父親的房間。車伕舉拳在門上重重敲了幾下,然後馬馬虎虎地退到一邊。
  
  一個年輕男人前來應門,伊薇因為看見熟悉的面孔而放心下來。是喬斯•布拉德,俱樂部的老員工,做的是收債和引座的工作。他塊頭很大,矮壯結實,黑髮,長著子彈狀的尖腦袋和遲鈍的下巴。他天生粗魯,無論伊薇何時來到俱樂部,他都沒給過好臉色;不過,她曾聽見父親稱讚過他的忠誠,對此她頗為欣賞。
  
  「布拉德先生。」她說。「我來…來看我父親,請讓我進…進…進去。」
  
  魁梧的年輕人沒有動。「他迷有叫你來。」他粗聲說,目光轉向塞巴斯蒂安,注意到他昂貴的衣著。「從前門進,先生,如果你是會員的話。」
  
  「蠢貨。」伊薇聽見塞巴斯蒂安咕噥,在他繼續前,伊薇慌忙打斷。
  
  「那伊根先生現…現在有空嗎?」她問,說的是俱樂部的總管,後者為她父親已工作了十年。她不太喜歡伊根,他是個自負而氣勢洶洶的人,但他還不敢拒絕她進入她親生父親的俱樂部。
  
  「迷有。」
  
  「那麼羅翰先生,」伊薇失望的說。「請轉告他詹…詹納小姐來了。」
  
  「我告訴過泥——」
  
  「去叫羅翰。」塞巴斯蒂安對年輕人嚴厲的說,同時將靴子卡進門縫以免被關在外面。「我們在裡面等。我的妻子是不會留在街上的。」
  
  被高個男人眼中的冷然震懾住,這名職員喃喃的同意了,然後很快消失不見。
  
  塞巴斯蒂安領著伊薇跨進門檻,掃了一眼旁邊的樓梯。「我們要上樓嗎?」
  
  她搖搖頭。「其實我更願意先跟羅翰先生談談。我肯定他能告訴我一些我父親的情…情況。」
  
  察覺到她輕微的結巴,塞巴斯蒂安抬手撫過她的頸背,在她凌亂的鬈發下滑動,溫柔的按摩。儘管他的臉色依然冷漠,手卻溫暖而撫慰,她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就放鬆了。「誰是羅翰?」
  
  「他是賭場經理之一……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就在這裡工作了。我父親讓他從listmaker的跑腿做起。如果你以前見過他,那你就會記得羅翰先生的,他很難被忽略。」
  
  塞巴斯蒂安沉吟半晌,然後輕聲說道:「他是個吉普賽人,是不是?」
  
  「半個吉普賽人,我相信,是他母親那方的。」
  
  「那父親那方呢?」
  
  「沒人知道。」她警戒的瞥他一眼,然後靜靜說道。「我一直懷疑他可能是我的異母兄長。」
  
  他淺色的眼中閃現出興味。「你有問過你父親?」
  
  「問過。他否認了。」但伊薇從未相信。她父親對凱姆一直都表現出曖昧的父親式的關懷,而她也沒有天真到相信他真的沒有幾個私生子。他一向重欲,也從不擔心自己行為的後果。懷疑丈夫也會有同樣的情況,她慎重的開口。「塞巴斯蒂安,你有沒有……」
  
  「據我所知,沒有。」他立刻就明白了。「我總是喜歡用法國貨——不僅是為了防止懷孕,也是為了避免因為粗心而受到更多外來疾病的折磨。」
  
  伊薇迷惑的低聲說:「法國貨?是什麼東西?還有你說疾病是什麼意思?你是說做……做那件事……會讓人生病?但是如何——」
  
  「天啊。」塞巴斯蒂安咕噥,手指按住她的嘴唇制止了她的問題。「我遲些會解釋的。這可不是人們願意在樓梯間討論的事。」
  
  凱姆•羅翰的出現讓伊薇不再追問下去。當他看見伊薇時,淡淡的微笑浮現在臉上,他溫文的鞠了一躬。就算凱姆的態度舉止都很克制,但他的身體似乎仍有種無形的活力,以及自然流露的超凡魅力。他是詹氏迄今為止最好的賭場經理,雖然他的外表——那就是個男孩的翻版——很難讓人立刻相信。他大約二十五歲,邁入成年期不久的身材還很單薄;他淺黑色的皮膚和墨漆般的頭髮洩露出他的血統,更別說他的教名在吉普賽人中有多普遍。伊薇一直都很喜歡這個溫言細語的年輕人,多年來他已無數次展露過對她父親赤誠的忠心。
  
  凱姆衣著入時,穿著黑色衣服和光亮的鞋子,纖細修長的手指上帶著好幾個金戒指;但跟往常一樣,他的頭髮需要修剪了,濃密捲曲的黑色頭髮已經蓋住了精緻的白色領圈。當他抬起頭時,伊薇看見他的一隻耳朵上閃過鑽石耳釘的光芒——非常適合他的異域情調的點綴。他那不同尋常的黃金榛色的眼睛經常哄得人忘記他隱藏其後的敏銳,有時他的目光是如此明察秋毫,似乎能夠看透你……好像他看的是你身後的什麼東西。
  
  「Gadji。」凱姆柔聲招呼,用的是吉普賽人對非本族女孩的友善稱呼。他的口音與眾不同,很有教養,但又有東區的痕跡以及外國的韻律,這一切混合成獨特的腔調。「歡迎,」他的微笑短暫而燦爛。「你父親會很高興看到你。」
  
  「謝謝,凱姆。我……我很怕他可能已…已經——」
  
  「沒有。」凱姆輕聲說,微笑淡去。「他還活著。」他躊躇了一下。「大多數時間他都在睡覺,也不吃東西,我不認為會拖很長。他有叫你來,我曾派人去接你,但——」
  
  「但梅家不許。」伊薇半是耳語的說,氣得嘴唇抿緊。他們不曾費心告訴她,她的父親需要她,而喬斯•布拉德剛剛還撒謊騙她。「那麼,我現在永…永遠離開他們了,凱姆。我結婚了。而我會待在這裡直到我父親……不再需…需…需要我。」
  
  凱姆的目光立刻轉向塞巴斯蒂安毫不容情的面容,他恍然大悟的認出來,低聲說道:「聖文森特爵爺。」就算對伊薇和這個男人結合有什麼意見,他也沒展現出來。
  
  伊薇碰碰凱姆外套的袖子。「我父親現在醒著嗎?」她不安的問。「我能上去看他嗎?」
  
  「當然。」吉普賽人輕握住她兩隻手,手上的金戒指被大量的熱度弄得暖暖的。「我會叫人不要來打擾。」
  
  「謝謝你。」
  
  突然塞巴斯蒂安走到他們兩人中間,奪過伊薇的手,斷然塞到自己的臂彎中,雖然狀似漫不經心,但手指間強硬的力道卻保證她別想脫身。
  
  伊薇皺起眉頭,對這佔有的姿態迷惑不解。「我從小就認識凱姆了。」她強調說。「他總是對我這麼親切的。」
  
  「做丈夫的也總是喜歡聽到自己妻子被親切對待的,」塞巴斯蒂安自若的回答。「在適當的範圍之內,當然了。」
  
  「當然。」凱姆溫和的說道,他的注意力轉向伊薇。「要我給你指路嗎,夫人?」
  
  她搖搖頭。「不用了,我知道怎麼走。請回…回去做你的事吧。」
  
  凱姆又鞠了一躬,和伊薇交換一個短暫的視線,他們心照不宣的答應遲些時候會找個談話的時機。
  
  「你不喜歡他,因為他是個吉普賽人嗎?」走向樓梯,伊薇問丈夫道。
  
  「我很少因為不能改變的事實而去討厭人。」嘲諷的說。「他們通常會因為其它的原因而讓我有充分的理由不喜歡。」
  
  她抽出挽住他胳膊的手去提裙擺。
  
  「我想知道總管在哪裡?」塞巴斯蒂安繼續道,一隻手掌扶著她嬌小的背部,兩人登上樓梯。「已經入夜了。賭場和餐廳都開放了——他應該很忙才對。」
  
  「他酗酒。」伊薇解釋說。
  
  「這很好的解釋了俱樂部的經營方式。」
  
  對任何關於她父親俱樂部的侮辱都很敏感,同時也不舒服地察覺到他的手在背上溫柔的壓力,伊薇不得不咬住舌頭免得說出些刺人的話來。一個養尊處優的貴族要指責職業人士的所為真是太容易了;如果他也來做同樣的事——還是算了吧——他才可能會對父親的作為更加尊敬。
  
  他們爬上二樓,沿著一條完全包圍了房間上部的二層挑廊行走。只有從挑廊的欄杆上才可以俯瞰整個一樓大廳的活動。那裡是全俱樂部最大的區域,全部用作賭場,三張打了黃色標記的綠色絨面呢橢圓形賭台被許多男士團團圍住,各種聲音漂浮在空中——骰子不絕的轉動聲,莊家和經理們從容但蓋過其它聲音的大叫聲,木頭耙子把錢從台上推進經理手中柔軟的拖動聲——它們全都是伊薇童年記憶的一部分。她望向房間角落父親常坐的華麗雕花大桌,他在那裡審核信用,批准臨時會員資格,如果人們玩得太瘋就提高賭注;而此刻,那張桌子被一個她不認識的有些無精打采的男人佔據著。她轉向房間的對面,那有另一個陌生人充當主管,調解賠付並監視場內的局勢。
  
  停在欄杆邊,塞巴斯蒂安以一種古怪的熱心俯視著大廳。伊薇只想盡快見到父親,她不耐地拉拉他的胳膊,但塞巴斯蒂安沒有動。事實上,他幾乎就沒有注意到她,他是那麼的全神貫注於樓下的活動。「怎麼了?」伊薇問。「你看見什麼不尋常的東西了?有什麼不對嗎?」
  
  塞巴斯蒂安微微搖頭,將注意力自樓下收回,環顧他們四周,看到牆上褪色的嵌板,裂縫的裝飾線條以及破舊的毛氈地毯。詹氏的裝修一度豪華壯觀,但歲月流逝,它的光彩不再。「俱樂部有多少會員?」他問。「包括臨時會員在內。」
  
  「從前大概是兩千,」伊薇回答。「我不清楚現在的數字。」她又拽拽他的胳膊。「我想去見我父親。如果我必須獨自前去——」
  
  「你不會獨自前去任何地方。」塞巴斯蒂安說,他的眼睛就像是無暇的月長石,明亮而毫不婉轉地直盯得她心驚。「你可能被拖進妓女的房間,在還沒人發現你失蹤之前就被某個醉鬼——或某個職員,就此而言——強姦了。」
  
  「我在這裡絕對安全。」她惱怒的反唇相譏。「我仍然認識許多僱員,還有我對這間俱樂部比你要瞭解多了。」
  
  「卻不夠長久。」塞巴斯蒂安輕聲說,他的目光幾乎忍不住又轉回一樓大廳。「我會檢查這裡的每一寸,我要知道它所有的秘密。」
  
  被這聲明嚇了一跳,伊薇不知所措地瞥他一眼。她發現從進入俱樂部那一刻起,他就有了些許微妙的變化……她困惑的沒法解釋他奇怪的反應;他慣常的那副慵懶態度被一種新的機敏所代替,彷彿他吸收了俱樂部裡源源不絕的躁動的能量。
  
  「你盯著賭場看的樣子好像你從沒見過一樣。」她低聲說。
  
  塞巴斯蒂安的手試探的拂過挑廊的扶手,注意到掌心灰塵的污跡,然後將之撣去。他回答時,表情是若有所思而非批評。「看起來不同了,
  它現在是我的了。」
  
  「還不是你的。」伊薇陰鬱的說,知道他是在為日後的拍賣估價。他怎能在她父親還奄奄一息的時候想到錢的問題?「你有為自己以外的什麼人考慮過嗎?」
  
  這個問題似乎將他拉出了迷思,他的表情變得高深莫測。「很少,吾愛。」
  
  他們凝視著彼此,伊薇的眼神責難,塞巴斯蒂安的則晦澀難解,然後她明白了要指望他有任何正派和莊重都是癡人說夢。他墮落的靈魂不是她的愛心和諒解就能修復得了的,他永遠都不會成為黛西•鮑曼私藏的禁書裡的回頭浪子。
  
  「我猜你很快就能得到你想要的所有東西。」她冷冷的說。「但這會兒我要去我父親的房間。」她甩開他獨自前進,而他則跟在幾步之外。
  
  他們來到埃佛•詹納的私人房間時,伊薇覺得血液瘋狂的直衝耳鼓。同樣的恐懼和渴望讓她的掌心汗濕,胃部擰成一團;她伸手夠到套房門上那失去光澤的銅把手,然後又滑下來。
  
  「請容我。」塞巴斯蒂安唐突的說,把她的手撥到一邊。他打開門站到一邊,讓她先進入漆黑的接待室,這裡唯一的亮光是來自臥室敞開的門口,一盞小燈搖擺不定的閃爍著。伊薇走到臥室門口停住,眨眼適應著昏暗的光線;她幾乎沒有意識到陪在身邊的男人,逕直走向床頭。
  
  她父親在睡覺,嘴巴微微張開,他的皮膚蒼白,有種奇怪而微妙的光澤讓他看起來像尊蠟像。他的臉上溝壑縱橫,臉頰像是百葉窗,胳膊瘦得驚人,個頭比健康時縮小了一半。伊薇努力要把床上這個陌生瘦弱的人和她一直熟知的高大魁梧的父親聯繫在一起。看到他混合了大量銀絲的紅髮就像雛鳥凌亂的羽毛一樣稀疏,她傷心欲絕。
  
  房間裡有著燃燒過的燭芯,藥和不清潔的皮膚的氣味,這是疾病和逼近的死亡的味道。她看見角落堆著一堆骯髒的床單,地上有一些沾著血跡的手絹,床頭櫃上還有一把髒兮兮的匙羹和各種顏色的玻璃藥水瓶。伊薇想彎腰收拾地上的污物,但塞巴斯蒂安抓住她的胳膊。「你不必做這些事,」他低語道。「一個女僕就可以負責的。」
  
  「是的。」伊薇悲傷的耳語。「我看得出來她們做得非常好。」掙開他的束縛,她拾起髒手絹將之扔到要丟棄的那堆床單中。
  
  塞巴斯蒂安踱到床邊俯身打量著詹納消瘦的身軀,他拿起一個藥瓶,湊到鼻子跟前,然後輕聲說道:「嗎啡。」
  
  不知道為什麼,他站在無助的父親身邊檢查他的藥的景象激怒了伊薇。「我有事要做,」她放低音量。「我希望你現在就離開。」
  
  「你打算做什麼?」
  
  「我要整理房間,換床單,然後我就坐在這裡陪他。」
  
  他淺藍色的眼睛瞇緊。「讓這可憐的傢伙睡覺吧。你需要吃東西,換下旅行裝。你覺得這對他有什麼好處,坐在黑暗裡並且——」看見她倔強的表情,他喃喃的咒罵著打住了。「很好,我給你一個小時,然後你要和我一起吃飯。」
  
  「我想和我父親在一起。」她平平的說。
  
  「伊薇。」他的聲音柔軟,但其中隱含的強硬讓她的神經警覺的繃緊。走到她身邊,他轉過她僵直的身軀面對他,極其輕微的搖晃了她一下,迫使她抬頭看他。「當我派人來叫你時,你要過來,明白嗎?」
  
  伊薇憤怒得發顫,他發號施令的樣子好像她是他的所有物。上帝啊,她已經耗了一輩子的時間在忍受姨媽和舅父們的命令上,而現在她又不得不順從她的丈夫。
  
  不過……平心而論,跟梅家和斯圖賓斯家為了要將伊薇的生活弄得痛苦悲慘而聯合採取的努力相比,塞巴斯蒂安還差得很遠。他也不是蠻不講理或殘忍的逼她和他一起吃飯,嚥下怒意,伊薇勉強點了點頭。他看著她扭曲的容顏,眼中閃過古怪的光芒,彷彿鐵匠的鐵槌敲打在熔化的金屬上迸射而出的火花。
  
  「乖女孩。」他輕聲說道,綻開嘲弄的微笑然後離開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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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塞巴斯蒂安曾想把伊薇獨自留在俱樂部,自己回到位於聖詹姆斯街的幾步之遙的寓所。安靜的住處,現代的供水系統以及貯藏充足的餐廳和食品室,這些誘惑實在難擋。他想坐在自己的桌邊吃飯,穿上掛在他臥室大衣櫥裡的天鵝絨飾邊的絲質睡袍,坐在壁爐邊休息。讓他頑固的妻子見鬼去吧——她可以自己決定,並學會承擔後果。
  
  但是,當他小心的徘徊在二層樓的挑廊上,以免被一樓大廳裡忙碌的人們看見時,塞巴斯蒂安意識到自己產生了一股無法拒絕的好奇心。他靠在一根柱子上,雙手隨隨便便的插在外套口袋中,觀察著賭場經理們的工作,並注意到普通主管消極的態度,他們只是監視賭局,保證每件事都按正常的步調進行。三張賭台的活躍性似乎都有些呆滯,需要有人從中炒作,創造氣氛,慫恿客人們玩得更投入,更快速。
  
  邋遢的賭場妓女懶懶的在房間內閒逛,偶爾停下來和男性客人打情罵俏。就像餐廳櫃子裡和樓下咖啡室裡的食物一樣,這些女人對會員是免費的;只要男人想要個妞來慶祝或安慰一下,妓女就會陪他到樓上幾個專為此目的而保留的房間中去。
  
  漫步到一樓的紙牌室和咖啡室,塞巴斯蒂安審視著周圍的環境。很多細小的跡象顯示出這是個正在衰敗的生意。塞巴斯蒂安猜想在詹納病了之後,並沒有指定一個可靠的替代者。他的管家,克萊夫•伊根,要麼無能,要麼不誠實,或兩者兼而有之。塞巴斯蒂安想看看帳冊,支出和收益的記錄,會員的個人財務紀錄,租金,抵押,債務以及借貸,一切能反映整個俱樂部健康狀況——或是虧損狀況——的東西。
  
  折回樓梯,他看見吉普賽人,羅翰,正姿態輕鬆地等在角落的陰影中。塞巴斯蒂安故意保持沉默,迫使男孩先開了口。
  
  羅翰垂下目光,有禮而小心翼翼的說:「我能為你效勞嗎,爵爺?」
  
  「你可以告訴我伊根在哪裡。」
  
  「他在他自己的房間裡,爵爺。」
  
  「什麼狀況?」
  
  「不適。」
  
  「啊。」塞巴斯蒂安輕柔的說。「他經常感到不適嗎,羅翰?」
  
  吉普賽人不出聲,但他堅定而又大又黑的眼睛滿是機詐。
  
  「我要他辦公室的鑰匙。」塞巴斯蒂安說。「我想看看賭場的總帳。」
  
  「只有一把鑰匙,爵爺。」羅翰回答,端詳著他。「而伊根先生總是隨身帶著。」
  
  「那就拿來給我。」
  
  男孩黑黑的濃眉稍稍揚起。「你要我去搶劫一個喝醉了的人?」
  
  「這樣要比等他清醒過來該死的容易多了。」塞巴斯蒂安諷刺的指出。「而且鑰匙是——無論從哪點來看——我的,這不是搶劫。」
  
  羅翰年輕的臉變得強硬。「我只忠於詹納先生,還有他的女兒。」
  
  「我也一樣(忠於他們)。」這當然不是真的,塞巴斯蒂安大部分的忠誠只保留給他自己,伊薇和她父親都分別遠在名單的第二和第三位。「給我鑰匙,否則伊根明天被開除時,你就準備步他的後塵吧。」
  
  空氣中充滿了雄性的挑戰。但過了一會,羅翰看看他,眼神裡混合著厭惡和不情願的好奇心;接著他同意了,流暢地大步跨向樓梯,這並非出於恐懼的屈從,到更像是渴望冷眼旁觀塞巴斯蒂安下一步會做什麼。
  
  當塞巴斯蒂安派凱姆•羅翰來叫伊薇下樓時,她已經整理好父親的房間,並叫來一位不情不願的女僕幫她換了床單。床單已經被夜裡的盜汗浸濕了,她們小心的把他翻過一邊,又翻到另一邊,儘管她父親欠動地囈語著,但並未從嗎啡昏迷的藥效中醒來。他骨瘦如柴的身軀淹沒在長睡衣的皺褶中,輕得讓伊薇震驚;滿是苦澀的憐憫和保護欲,她取來一條新的被單和毛毯蓋到他的胸上,再用冷水打濕的毛巾覆住他的額頭。他逸出一聲歎息,皺紋遍佈的臉上漆黑明亮的雙眼終於睜開。他木然的看了她好長一段時間,乾裂的嘴唇才咧出一絲微笑,露出煙草燻黑的牙齒。
  
  「伊薇。」他低低的啞聲說。
  
  俯身向前,伊薇微笑著,可是鼻子發酸,眼眸因強忍淚水而疼痛。「我在這,爸爸。」她輕聲道,說出了她這一輩子都渴望說的話。「我在這,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他發出個滿意的聲音,閉上雙眼。就在伊薇以為他又睡著的時候,他喃喃的開口。「今天我們先去哪家,小乖?糕餅師傅,我想……」
  
  意識到他是在想像她很久以前的童年訪問,伊薇小聲回答道:「哦,是的。」她連忙拭去積聚的眼淚。「我想要一隻糖漿圓麵包……還要一個
  碎餅乾甜筒……然後我就回來和你玩骰子。」
  
  他生銹的喉嚨發出沙啞的笑聲,又咳了幾下。「走之前,讓爸爸打個盹……乖孩子……」
  
  「好,睡吧。」伊薇低語,挪走他額頭上的毛巾。「我能等,爸爸。」
  
  她注視著他又沉入昏睡中,嚥下喉間尖銳的痛楚,坐到旁邊的椅子上。世上再也沒有別的位置是她想要的了。她讓自己癱坐著,酸痛的肩膀垮下來,好像一個放鬆了提線的木偶。這是她第一次感覺被需要,她的存在似乎對某人關係重大;雖然傷心於父親的情形,但至少能陪他度過生命最後的時光還是令她心存感激。幾乎沒有足夠的時間來瞭解他了——他們一直對彼此都很陌生——可是這已超出她所希望的了。
  
  輕叩門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抬頭看見凱姆站在那。他的雙手鬆松環抱在胸口,姿勢狀似悠閒。伊薇疲憊的強笑一下。「我猜…猜是他讓你來叫我?」
  
  當然了,沒必要說明「他」是誰。「他想和你在私人餐廳裡進餐。」
  
  伊薇輕輕搖頭,笑容變得扭曲。「謹遵其命。」拙劣地模仿溫馴的妻子,她咕噥地站起來,把毛毯蓋上睡著的父親的肩頭。
  
  她走近凱姆,後者倚著門框沒有移動,他比普通男人來得要高,但還不如塞巴斯蒂安。「你怎麼會和聖文森特子爵結婚?」他問。「我知道他的財務有問題——上次他在這裡時我們差點就拒絕他的賒帳了。是他來找你提議契約結婚的嗎?」
  
  「你怎麼知道這不是愛的結合?」伊薇迴避的說。
  
  他做個鬼臉。「聖文森特只和他自己才是愛的結合。」
  
  伊薇真的想笑了,但她強忍住。「其實,是我去找…找他的。要永遠脫離梅家,這是我唯一能想的法子。」想到那幫親戚,她的微笑消失不見。「我失蹤後,他們來過這裡嗎,凱姆?」
  
  他點點頭。「你舅舅和姨夫都來了。我們不得不讓他們親自搜查俱樂部,好讓他們知道你沒藏在這裡。」
  
  「討厭。」伊薇低聲說,用了黛西•鮑曼最愛的罵人字眼。「他們接著會去我朋…朋友家,我猜。亨特家,還有鮑曼家。我失蹤的消息肯定讓他們擔心了。」但一想到她的所作所為會讓他們更擔心,她心煩意亂的撫平鬆散的髮絲,然後用雙臂環住自己。她會送信給安娜貝爾和黛西說她很好,而莉蓮在歐陸旅行,她應該還未聽說這事。
  
  明天,她想,明天她將要應付對她迅速而不名譽的私奔的反彈。要是她敢派人去梅家大宅收拾她的衣物……或者還是有什麼機會他們會讓她如願。恐怕不行。她不斷加長的清單中有更多的事要做……她可能不得不加急訂做幾件日裝和鞋子。
  
  「我…我的親戚一旦發現我在這裡,」她說。「他們會來帶我回去。他們可能會試圖讓這個婚約作廢,我……」她頓了頓,穩住聲音。「如果我被迫跟他們走,我非常害怕會發生在我頭上的事。」
  
  「聖文森特不阻止他們嗎?」凱姆問,鎮靜的伸手按住她的肩頭。這只是個無關痛癢的接觸,手掌輕柔的重量只是停留在她脆弱的肩膀上,但她卻從中吸取了安慰。
  
  「如果那時他在場,如果他夠清醒,如果他能。」她綻出個毫無笑意的微笑。「如果又如果……」
  
  「我會在這裡。」凱姆輕聲說。「我會夠清醒,我能。為什麼你不認為聖文森特可以?」
  
  「這是個權宜婚姻。等他接收了我的嫁妝,我不期望還能經常看見他。他告訴我,他有更好的事要做,好過坐在一家二流賭場裡,等著……等著……」她不說話了,回身越過肩頭看向父親的床。
  
  「那他可能已經改主意了。」凱姆冷冷的嘲諷道。「剛剛我讓他拿到了辦公室的鑰匙,他把所有的底帳都翻出來,然後一頁一頁的詳細核對;等他看完了,他就會用篦子把整個俱樂部都梳一遍。」
  
  聽到這消息,伊薇瞪大了雙眼。「他能找到什麼?」她問,但更像是自言自語。塞巴斯蒂安的舉動太奇怪了,他們剛剛結束一段長長的旅行,他沒有理由那麼迫切的投入到俱樂部的財政記錄中去。從現在到明天什麼都不會改變。她想起他們觀看大廳裡的活動時,他著迷的目光,還有他的喃喃自語……「我會檢查這裡的每一寸,我要知道它所有的秘密。」好像這不僅僅是一棟有著褪色的地毯和賭台的建築,還有更多的東西。
  
  迷惑不解,伊薇和凱姆穿過一連串後廊和過道,逕直走到樓下的餐廳。就像大多數賭場一樣,詹氏擁有一部分秘密的場所以供藏匿,監視以及偷運人和物。凱姆領她到一間小小的私人房間,為她打開門,在她轉身道謝時鞠躬致意。
  
  進入房中,伊薇聽見房門在身後安靜的關上了。塞巴斯蒂安四肢伸展的坐在一把沉重的扶手椅子上,慵懶狂妄得一如王座上的路西弗,他正用鉛筆在一本帳冊的空白處畫著記號,面前的桌子上擺滿了從大餐廳的餐具櫃裡拿來的盤子。
  
  從帳冊中移開視線,塞巴斯蒂安將之推到一邊站起來,把另一把椅子拉開。「你父親怎麼樣了?」
  
  伊薇讓他幫自己坐下,謹慎的回答說:「他醒了一會兒,似乎又把我當成小女孩了。」看到大淺盤裡裝著切好的烤禽,另一個則盛滿溫室裡的桃子和葡萄,她伸手去取;但她實在太餓了又太過疲勞,以至雙手都在顫抖。瞧出她的困難,塞巴斯蒂安默默地挑了幾樣精緻的菜餚放到她的空盤裡:水煮小鵪鶉蛋,一勺奶油西葫蘆,一片乾酪,一點冷盤,還有魚和鬆軟的麵包。
  
  「謝謝。」伊薇說,累得食不知味,只是舉起叉子,咬下一點什麼,然後閉著眼咀嚼和吞嚥。當她再睜開眼時,她發現塞巴斯蒂安正瞅著自己。
  
  他看起來跟她一樣疲倦,藍眼下有著淡淡的陰影,顴骨處的皮膚緊繃著,被陽光親吻的膚色下透著蒼白。夜裡生出的鬍子長得飛快,顯露出閃爍的金色胡茬。不修邊幅的容貌讓他更英俊,就像是賦予了完美卻呆板的大理石雕刻以特別的優雅。
  
  「你仍然決定留在這裡嗎?」他問,熟練的切開一個桃子去掉桃核,然後遞給她最好的那一半。
  
  「哦,是的。」伊薇接過桃子,咬了一口,酸酸的汁液浸潤了她的舌頭。
  
  「我就怕你會這麼說。」他乾澀的回答。「這是錯誤的,你知道。你根本就不清楚會接觸到什麼……下流猥褻的議論,淫穢的注視,順手牽羊的吃豆腐……這還只是在我家裡,想想看像這樣的地方會是什麼樣。」
  
  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伊薇怪異的盯著他。「我會應付過去。」她說。
  
  「我肯定你會,小貓。」
  
  將一杯酒舉至唇邊,伊薇啜飲著,從杯緣看他。「那帳冊是什麼?」
  
  「一個創造性的記錄範例。聽到伊根已將俱樂部的帳目掏空,我相信你不會吃驚。他在各處都削減了盈利,剋扣的數目都小得不惹人注意,但時間一長,總數還是相當可觀。天知道他這麼做了多少年,我看過的每個帳冊都有這樣故意的錯誤。」
  
  「你怎麼能肯定是故意的?」
  
  「這有一個清晰的模式。」他翻開一本帳冊推到她面前。「上個星期四俱樂部大概有兩萬鎊的收入,如果你核對記錄貸款、存款以及現金支出的數目,你就會看出矛盾的地方。」
  
  伊薇順著他手指指引的方向看到他寫的旁注。「看見了嗎?」他輕聲說。「這才應該是正確的數目。他大方的填補了開支。比如說象牙骰子的開銷,就算一粒骰子只用一晚之後絕不再用,根據羅翰的說法,每年的費用也不應該超過兩千鎊。」每晚都用全新的骰子是所有賭場的通例,這是為了避免任何可能引起的問題。
  
  「但這裡說幾乎有三千鎊是花在骰子上的。」伊薇說。
  
  「正確。」塞巴斯蒂安倒回椅子上懶洋洋地微笑著。「在我墮落的年輕時代,我用同樣的手法騙過我父親,讓他支付我每個月的維修費,比起他願意提供的來,我需要更多現成的硬幣。」
  
  「你要那個來做什麼?」伊薇忍不住問。
  
  微笑在他嘴角逗留不去。「恐怕我的解釋會招來你一大堆強烈的異議。」
  
  伊薇拿叉子戳起一顆鵪鶉蛋送進嘴裡。「伊根先生怎麼辦?」
  
  他優雅的聳聳肩。「只要一清醒到可以走路,他就被革職了。」
  
  伊薇撩開掉落在腮邊的髮絲。「沒人能接替他。」
  
  「不錯,是沒有。在找到合適的總管之前,我會管理俱樂部。」
  
  鵪鶉蛋好像卡在喉嚨裡了,伊薇窒息了一下,她慌忙拿起酒杯,灌進一口,瞪大了眼睛望著他。他怎麼能說出這麼荒謬的話?「你不能。」
  
  「我很難比伊根做得還差,他該死的已經好幾個月沒管事了……不久以後,這個地方就會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倒閉了。」
  
  「你說你討厭工作!」
  
  「我是討厭。但我覺得我至少應該試一次,就當是確認。」
  
  她焦慮得開始結巴起來。「你會只玩…玩個幾天,然後又對它厭倦了。」
  
  「我厭倦不起,吾愛。雖然俱樂部還在贏利,但資產卻在縮水。你父親有一堆沒收回的債務急待解決,如果欠他錢的人籌不到現金,我們就不得不接收房產,珠寶,藝術品……任何他們能抵債的東西。好好估一下價,我會整理出一個可接受的方案。我還沒提到其它一些問題……詹納有好幾匹羸弱的賽馬,讓他在新市輸了不少錢;而他又做了一些極其愚蠢的投資——他向一個號稱在弗林特郡的金礦扔了一萬鎊——連孩子也能看穿的騙局。」
  
  「哦,天啊。」伊薇嘟囔著,揉揉前額。「他生病了——人們利用他——」
  
  「是的。而現在,即使我們想賣掉俱樂部,也得首先將它打理得狀況良好才行。如果還有更好的辦法,相信我,我會找出來的。但這個地方是個篩網,沒人能夠或願意堵住窟窿,除了我。」
  
  「你對填補虧空一無所知!」她大聲說,驚駭於他的自大。
  
  塞巴斯蒂安一邊眉毛微不可見的揚起,淡漠地笑笑,張嘴欲答,她卻猛地摀住耳朵。「哦,不要說,別說!」她看見他從善如流的沉默以對——但眼中卻有著邪惡的閃光——便小心地放下雙手。「如果你要管理俱樂部,那你睡哪?」
  
  「當然是這裡了。」他就事論事的回答。
  
  「我已經用了唯一一間空著的客房,」她說。「其它的也都有人佔用,我可不準備和你分享一張床。」
  
  「明天就會有很多房間了。我要解雇賭場妓女。
  
  情勢變得太快,她磕磕絆絆的腦子都跟不上了。塞巴斯蒂安越俎代庖,接管父親的生意和員工的速度快得驚人;她有種不安的感覺,彷彿帶了只溫馴的貓咪進來,卻發現它變成了橫行無忌的老虎,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睜睜地看著他任意宰割。也許,她拚命地想,也許她能縱容他幾天,他就會喪失了新鮮勁,在此期間,她只能盡量減少損失。
  
  「你打算把賭…賭場妓女扔到街上去?」她強自鎮靜地問道。
  
  「她們會得到豐厚的遣散費,作為為俱樂部辛勤工作的回報。」
  
  「那你要雇一些新人嗎?」
  
  塞巴斯蒂安搖頭。「雖然我對賣淫沒有什麼道學式的反感——事實上,我完全贊成——但如果因為是個皮條客而知名那我就該死了。」
  
  「是個什麼?」
  
  「皮條客,龜公,男淫媒。看在上帝的分上,難道你像個小孩子一樣,被棉絮塞滿了耳朵嗎?難道你從沒聽見過什麼,或者好奇為什麼有穿著暴露的女人終日在俱樂部的樓梯上來回招搖?」
  
  「我總是白天來的。」伊薇傲然說道。「我很少看見她們工作。以後,當我大得可以明白她們在做什麼的時候,我父親就開始限制我的來訪了。」
  
  「這可能是他曾為你做過的幾件事之一。」塞巴斯蒂安不耐的轉移了話題。「回到手邊的事情上來……我不但不要盡責供養普通妓女,也不要向她們提供房間。在某些夜裡,當所有的床都被佔用了以後,俱樂部成員不得不到外面的馬廄去取樂。」
  
  「他們是嗎?真的嗎?」
  
  「而且馬廄裡該死的又扎人又漏風。你相信我好了。」
  
  「你——」
  
  「況且,隔著兩條街就有個不錯的妓院,我有充分的信心和它的所有者蕭夫人達成協議。只要我們俱樂部的成員想要來段『女性的交誼』,他就可以去蕭夫人的店裡,以折扣價享受她們的服務,然後等他舒坦了就回到這裡來。」他意味深長的揚眉,似乎盼望得到她的稱讚。「你覺得怎麼樣?」
  
  「我覺得你還是一個龜公,」伊薇說。「只不過是地下的而已。」
  
  「道德規範只適於中產階級,甜心。底層社會沒精力理會,上流社會則有太多全然的空閒而填不滿。」
  
  伊薇緩緩搖頭,大眼盯著他,甚至在他傾身過來塞了顆葡萄到她微張的嘴裡時,也未曾動作。「不必說什麼,」他微笑著輕聲說。「顯然你感激得無以言表,今後有我在這裡照看你。」
  
  她惱怒地沉下微紅的眉毛,而他則輕柔的大笑起來。「如果你擔心的是,我可能克制不住男性的慾望而在軟弱的那一刻強要了你……我會的,只要你要求得恰倒好處。」
  
  伊薇咬下那顆甜美多汁的葡萄,舌和牙齒將葡萄籽剔出。看著她擺弄果子的嘴唇,塞巴斯蒂安微微隱起微笑,靠坐回去。「現在你還太生嫩,不值得理會。」他冷酷的繼續道。「或許將來我會引誘你,在其他男人不厭其煩的教導你之後。」
  
  「我懷疑。」她繃著臉說。「我絕不會庸俗到和我自己的丈夫睡覺。」
  
  他爆出一陣大笑。「我的天啊,你一定等了好幾天要用這句話砸我。恭喜你,小女孩。我們結婚還不到一個星期,你已經在學習怎麼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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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伊薇一直不知道頭一晚丈夫睡在哪裡,但她懷疑那不會是什麼舒服的地方。她自己的睡眠遠談不上安寧,一陣陣的焦慮不斷將她驚醒。她去查看了父親幾次,餵他喝了幾口水,蓋好被子,當他咳嗽加劇時讓他加大劑量服藥;每次醒來,詹納都會對女兒在身邊的事感到驚訝。「我是在做夢嗎,薇薇?」他問她,而她則輕言細語的安慰並撫摩他的頭髮。
  
  曙光初露,伊薇就洗漱穿衣,把潮濕的頭髮編成辮子盤在腦後。拉鈴叫來女僕,她要求送來弄碎的雞蛋,肉湯,茶水和任何她想得到的可以引發父親衰弱胃口的病號飲食。早上的俱樂部悄無聲息,大多數工作到凌晨的職員還在沉睡,但總有些骨幹人員在擔任日間的工作;廚師不在的時候仍有個女僕在廚房當值,可以準備一些人們需要的簡單食物。
  
  痛苦而短促的乾咳從父親的房間傳來,伊薇急忙來到他的床邊,發現他正捂著手絹咳嗽得一塌糊塗,聽見他胸膛劇烈的氣喘聲,這讓她自己的肺部也痛苦得痙攣起來。在床頭櫃的瓶子中一陣翻找,她拿起嗎啡糖漿將之倒出一勺,然後伸出胳膊環住父親潮濕火燙的後頸,扶他半坐起來,並再次震驚於他重量之輕;她感到他的身體戰慄地繃緊,試圖遏制住另一波咳嗽,結果晃動了她手上的匙羹,藥水滴到了被子上。
  
  「對不起。」伊薇低聲說,迅速擦掉粘稠的糖漿,重新注滿了匙羹。「再試一次,爸爸。」他竭力吞下藥水,青筋暴露的喉結滾動著,因為咳嗽噴射出幾滴,然後等她將靠枕墊在他身後。
  
  伊薇扶他靠好,塞了塊折疊的手絹在他手裡。凝視著他花白的鬍鬚和憔悴的面容,她發現父親是如此陌生。他以前總是臉色豐滿紅潤,精力旺盛……交談時總會借助手勢的表達,在空中揮舞著拳頭,似乎仍是一名拳擊手。而現在,他卻是名蒼白的男子,臉部灰色的皮膚因為體重的急速減輕而下垂;但是,藍色的眼睛還沒有變……又圓又陰暗,如同深色的愛爾蘭海。看到熟悉的雙眼,伊薇放心了,微笑起來。
  
  「我叫了早餐,」她小聲說。「我想很快就會送來了。」
  
  詹納輕輕搖頭,意思是他不想吃東西。
  
  「哦,要的。」伊薇說,半坐到他身邊。「你一定得吃點什麼,爸爸。」拿起毛巾的一角,她小心的擦去他鬍子拉茬的嘴角邊的血跡。
  
  他灰色的眉毛慢慢聚攏。「梅家。」他沙啞的說。「他們要來接你嗎,伊薇?」
  
  她的微笑中帶了點殘酷的滿意。「我已經永遠離開他們了。幾天前我私奔去格雷納格林結…結了婚,他們再沒權力帶走我了。」
  
  詹納瞪大了雙眼。「和誰?」他簡潔的問。
  
  「聖文森特子爵。」
  
  敲門聲傳來,女僕端著裝滿了食物的大托盤走了進來。伊薇起身去幫忙,將床頭櫃清出一塊空地;她看見父親在食物的味道下退縮,儘管它並沒有什麼刺激性,她也同情的瑟縮了一下。「對不起,爸爸。你最少要喝點肉湯。」她把餐巾鋪在他的胸上,拿過一杯溫熱的肉湯湊到他唇邊;他喝了幾口便往後靠去,在她為他擦嘴時打量著她。知道他是在等自己解釋,伊薇悲哀的笑笑。鑒於以往的考慮,她已決定,沒必要為了替他著想來偽造一份浪漫;父親是個實際的人,他大概也從沒希望女兒是因愛而結合。在他看來,要想承擔生活的重擔,就得為了生存做一切必要之事,如果在此過程中嘗到一點樂趣,就應該好好享受,而不要在付出代價時抱怨。
  
  「還沒幾個人知道我結婚了。」她說。「其實也不算太壞,我們處得挺好,我對他也不抱幻想。」
  
  詹納張嘴讓她餵了一點碎雞蛋,他吞嚥著,思忖著,然後直率的開口。「他父親,公爵,就是個紙糊腦袋,單純得近乎愚蠢。」
  
  「但聖文森特爵爺很聰明。」
  
  「卻很冷酷。」詹納評價。
  
  「對,但也不總是這樣,他——」她突然停住,臉頰變紅,想起塞巴斯蒂安在床上調戲她,他的身軀堅硬而溫暖,她指下的背部肌肉收縮起伏。
  
  「遊戲花叢的人,他是。」詹納以一種就事論事的腔調說。
  
  「那對我沒有意義。」伊薇以同樣的坦率回答。「我絕不會要求他忠誠,我已經從這個婚姻裡得到我想要的。至於他想要的……」
  
  「啊,我會佈置小菜的。」她父親友善的說,用東區的土話表示他會報償他應得的金錢。「他現在在哪?」
  
  她又餵了他一口碎雞蛋。「他肯定還在睡覺。」
  
  正準備離開房間的女僕停在了門口。「對不起,但他已經不在床上了,小姐……呃,夫人。聖文森特爵爺天剛亮就把羅翰先生叫了起來,把他拖到辦公室裡問他問題,又給了他一張單子。他讓羅翰先生心情糟透了,就是的。」
  
  「聖文森特爵爺對人們是有影響的。」伊薇乾巴巴的說。
  
  「什麼單子?」詹納問。
  
  伊薇不敢承認塞巴斯蒂安已經僭越干涉起俱樂部的事宜,這有可能會讓父親心煩。他能從容對付女兒無愛的婚姻,但任何關係到生意的事將會讓他極其憂心。「哦。」她含糊的說。「我相信他是看見一些地毯該換了,或者他想改進一下餐具櫃裡的菜色。諸如此類的。」
  
  「唔。」詹納皺起眉頭,看她又把肉湯端到跟前。「告訴他,沒有伊根的許可,不要動任何東西。」
  
  「是,爸爸。」
  
  伊薇偷偷和女僕交換了個眼色,瞇眼警告女孩不要走漏風聲。領會到無言的命令,女僕點點頭。
  
  「你不像以前那樣卡殼了,」詹納注意到了。「怎麼回事,小胡蘿蔔頭?」
  
  伊薇仔細的思索了一下,發現她的口吃在過去一周真的好了不少。「我不能肯定。我想可能是遠離了梅家,讓我覺得……鎮靜了很多。我是在離開倫敦不久後發現的……」她簡略的講述了他們來回格雷納格林的旅程,讓他撲哧地笑出聲,甚至笑得捂著手絹咳嗽起來。他們聊著天,她看出他的臉部放鬆了,嗎啡的作用緩解了疼痛;她吃了一塊他沒動過的吐司,喝了杯茶,然後把早餐托盤放到門邊。
  
  「爸爸。」她靜靜的說。「在你睡覺前,我想幫你洗漱和刮臉。」
  
  「沒必要。」他說,眼神因為嗎啡變得呆滯。
  
  「讓我來照顧你。」她堅持道,走去盥洗台,女僕在那裡放了裝著熱水的大口水罐。「呆會你會睡得舒服些,我想。」
  
  他似乎倦怠得不想爭論了,只是歎口氣,咳嗽著,看她把瓷盆和他的刮臉工具端到床邊。她折好一條長毛巾鋪在他胸前,圍住脖子的底部;以前從未替男人刮過臉,伊薇拿起修面刷蘸了些水,然後試探地伸到肥皂杯中。
  
  「得先用熱毛巾,薇薇。」詹納嘟囔。「軟化鬍鬚。」
  
  照著他的指示,伊薇另外浸濕條毛巾並將之擰乾,輕輕覆在他的下巴和喉嚨上;過了一會兒,她挪開毛巾,用修面刷蘸好肥皂刷過他一邊下顎。決定一次只刮一部分臉,她打開剃刀,懷疑地打量了下,才小心地靠近父親;她還沒碰到他的臉,門口就傳來嘲弄的話語。
  
  「老天爺。」越過肩頭,伊薇瞥見塞巴斯蒂安。他是在對她父親而非對她說話。「我不知道該稱讚你的勇氣,還是該問你,你是否已經喪失了判斷,竟允許她拿著刀子接近你。」他從容不迫地幾個大步跨到床邊,伸出手來。「把那個給我,親親。你父親再一咳嗽,你就會割掉他的鼻子了。」
  
  伊薇立刻把剃刀交給丈夫,儘管缺少睡眠,但他今天看起來似乎精神煥發。他徹底的刮過鬍子,洗了頭髮並修剪得層次分明;頎長的身軀穿著裁剪得完美無暇的衣服,深灰色的外套映襯出美麗的金髮。就如她昨晚注意到的,某種強大的能量充盈在他周圍,彷彿僅是待在俱樂部裡就令他生氣勃勃。兩個男人的對比——一個衰老病弱,一個高大健壯——真是觸目驚心。當塞巴斯蒂安俯身靠向父親時,伊薇竟有種本能的衝動想擋在他們之間,她的丈夫與一隻要了結它無助獵物的掠食者別無二致。
  
  「把皮帶拿過來,小貓。」塞巴斯蒂安說道,嘴角彎起若有若無的微笑。
  
  她走開照辦,等她從盥洗台前折回時,他已取代了她在床邊的位置。「在刮臉前後一定要磨快剃刀。」塞巴斯蒂安低聲說,打開的刀子在皮帶上來回磨動。
  
  「看起來它已經夠鋒利了。」伊薇懷疑的說。
  
  「也不能太過鋒利,甜心。在開始前要在整個臉上塗上肥皂泡,可以軟化鬍鬚。」他退後一步,讓她給父親抹好肥皂,然後將她推到一邊,半坐在床墊上。手握著剃刀,他問詹納道:「可以嗎?」
  
  讓伊薇驚奇的是,父親竟點了點頭,對讓塞巴斯蒂安來給他刮臉似乎並無疑慮。她繞到床的另一邊,想看個仔細。
  
  「讓剃刀自己動作,」塞巴斯蒂安說,「而你的手不要施加壓力。沿著紋理來刮,順著鬍鬚的長向……像這樣。注意絕不要豎起刀刃。先從臉的一邊開始……然後是腮幫……然後另一邊的脖子,這樣……」他一邊說,手中的剃刀一邊靈巧的刮掉灰白的鬍鬚。「還要經常清洗刀片。」他修長的手指在她父親的臉上輕柔的移動,調整著角度,抻緊部分的皮膚。他的動作輕巧靈活,技巧嫻熟,毫不拖泥帶水;伊薇微微搖頭,不能相信她是在看塞巴斯蒂安,聖文森特爵爺,像個老練專業的貼身男僕一樣為她父親刮臉。
  
  完成了男人的例行公事,塞巴斯蒂安擦掉詹納臉上殘留的肥皂沫,光潔的面部只有下巴處有個細小的劃口。將毛巾按在上面,塞巴斯蒂安道:「肥皂應該多加些甘油,我男僕配的修面泡沫要比這好得多……今天我會讓他拿一些過來。」
  
  「謝謝你。」伊薇看著他,胸中充滿了癢癢的暖意。
  
  塞巴斯蒂安的目光停在她臉上,不知道從她的表情中看出了什麼,似乎竟讓他心醉神迷。「床單需要換了,」他說,「我來幫忙。」
  
  伊薇搖頭,不想讓他看見父親消瘦的身體。她知道父親以後一定會覺得處於下風。「謝謝,但不用了。」她堅決的說。「我會拉鈴叫女僕來。」
  
  「很好。」他看向詹納。「若您允許,先生,我遲些時候再來探訪,等您休息過以後。」
  
  「好。」她父親同意道,眼神卻渙散開來。他閉上眼,逸出一聲歎息。
  
  伊薇收拾了房間,等塞巴斯蒂安清洗了刀片,再次用皮帶磨快,然後折攏收進皮鞘之後,他們一起走到房間門口。伊薇轉身面對他,背靠在門框上,憂慮的目光迎向他。「你已經解雇伊根先生了?」
  
  塞巴斯蒂安點頭,一隻胳膊撐在她頭邊的門框上傾身向她;儘管他的姿態悠閒又放鬆,但伊薇仍敏銳的覺得備受威脅;而困惑的是,這並不完全是個不愉快的體會。「起先他敵意十足,」塞巴斯蒂安回答說。「但我告訴他我已經看過一些帳冊,他就變得像羊羔一樣馴順,知道自己真是幸運透頂,因為我們決定不控告他。羅翰在幫忙收拾行李,並監督他即刻離開。」
  
  「為什麼你不希望控告伊根先生?」
  
  「這是個負面宣傳。任何財政困難的暗示都會讓人們對俱樂部的穩定表示不安。我們只有吸取教訓從頭來過。」他的目光滑過她緊張的面容,隨之而來的柔聲細語讓她有些嚇到。「轉過去。」
  
  她的眼瞪圓了。「什…什麼?為什麼?」
  
  「轉過去。」塞巴斯蒂安重複道,耐心等她慢慢的服從。她的心似被怦然重擊,他環抱住她,握住她的手腕,將她的手抬起放在門框上。「扶穩了,甜心。」
  
  莫名其妙的,她等待著,有些不安的好奇他會怎麼做。閉上眼,她繃緊了身體,感覺到他的大手棲息在她肩膀上,手指輕輕滑過背部上方,彷彿在尋找什麼……然後他開始溫柔的捏她的背,平穩的動作,讓她痙攣的肌肉放鬆下來;靈巧的手指搜尋著疼痛的根源,讓她尖銳的吸氣,他加大手部的壓力,手掌轉圈撫過她的背部,拇指深深按壓進她脊椎的兩側。而讓伊薇羞愧的是,她發現自己就像隻貓咪一樣弓起身體;按摩慢慢的逐漸向上,塞巴斯蒂安在她肩頸交接處找到了打結的肌肉,他集中指力,又捏又壓,直到她的喉間升起一絲嬌軟的呻吟。
  
  女人都願臣服在這經驗豐富的雙手之下。他的碰觸帶著強烈的感官享受,在她疼痛的身體裡激起了敏銳的愉悅。將大部分重量都倚靠在門框上,伊薇覺得自己的呼吸變得緩慢而深長,她的背部放軟下來,在這誘惑的操控中伸展著身軀;那感覺如此美妙,竟讓她害怕他將停止的那一刻。
  
  當塞巴斯蒂安的雙手終於遠離她時,伊薇不免對自己還未癱軟在地而感到驚訝。她轉身匆匆望他一眼,以為會看到奚落的嘲笑或諷刺的神色。但她只瞧見他的臉色愈加濃濁,表情變得冷漠。「我有事要告訴你,」他低語道。「私底下的。」拽過她的胳膊,塞巴斯蒂安帶她離開她父親的房間來到隔壁的空房,剛好是她昨晚用過的那間。他關上門,迫近她,漠然的開口。「羅翰是對的,」他直截了當的說。「你父親沒時間了。要是他能再撐過一天就是奇跡了。」
  
  「是……我…我想大家都有目共睹。」
  
  「今天早上我和羅翰詳談了你父親的情況,他給我看了一張傳單,是醫生遺落在診斷書上的。」塞巴斯蒂安從外套裡摸出一張折好的小紙片遞給她,上面印滿了小字。
  
  伊薇念出傳單抬頭的句子:肺癆新論。房間裡只有一扇小窗透進光來,而她的眼又疲累得很,她甩甩頭。「我能晚點再看嗎?」
  
  「當然。但我要告訴你重點——肺癆是由活的細菌引起的——小到無法用肉眼看見。它們躲在患病的肺部,只要健康的人吸入一部分病人呼出的空氣,這個疾病會傳染。」
  
  「肺裡的細菌?」伊薇茫然地重複。「太荒謬了。肺癆是因為體質不強健才引起的……或者是因為在寒冷潮濕的地方待得太久……」
  
  「我們都不是醫生或科學家,辯論這個問題毫無意義。但是,為了安全起見……恐怕我得對你和你父親相處的時間做些限制。」
  
  紙片從手中掉落,伊薇震驚已極,感覺到她的脈搏以瘋狂的節奏跳動著;畢竟她已經陪在父親身旁,而塞巴斯蒂安卻試圖剝奪他們相處的最後幾天時光——只因為印在一張傳單上沒經證明的醫學理論?「不!」她激烈的說,喉嚨縮緊,想要說的話連珠炮似的滾出,嘴巴卻無法將之理清。「絕…絕…絕對不行!我愛呆多久就呆多久,你又不…不在…在乎我,或他……你只是想殘忍的向我展示你有權…權力——」
  
  「我看過被單了,」塞巴斯蒂安簡略的說。「他在咳血,還有黏液,還有魔鬼才知道的別的什麼東西……你和他在一起的時間越長,你吸入那見鬼的致命氣體的機會就越大。」
  
  「我不相信你那愚蠢的理論。我能找出一…一打醫生,都能把它斥為笑——」
  
  「我不能讓你有個萬一。真TM見鬼,從現在起的六個月裡,你想讓自己躺在床上,看著肺部慢慢腐爛嗎?」
  
  「就算真…真…真的如此,那也不關你的事。」
  
  他們在一片昏亂而憤怒的沉默中對峙,有那麼一瞬間,伊薇覺得她尖刻的言語刺傷得比她想像的還要深。
  
  「你說得對,」塞巴斯蒂安野蠻的說。「如果你想讓自己染上肺癆,那就去吧。不過我要袖手旁觀你可別吃驚,我什麼都不會幫你。等你躺在那裡把肺都咳出來的時候,我TM會非常樂意的提醒你,這都是你自己犯的白癡加三級的錯,你這個頑固的傻瓜!」他狂怒的揮舞著手臂結束了演講。
  
  不幸的是,伊薇已經在太多次與佩雷姨夫的衝突中形成條件反射,而無法辨別生氣的手勢和即將實施體罰的信號之間的差別。她本能的縮成一團,飛快舉起胳膊護住腦袋;當預期的毆打的疼痛並未降臨時,她呼出口氣,試探地放下手臂,卻發現塞巴斯蒂安愕然的望著她。
  
  然後他的臉沉了下來。
  
  「伊薇。」他說,聲音中隱含著刀鋒般的兇猛讓她害怕。「你以為我要……天哪。有人打你。以前有人打過你——該死的是誰?」他突然走向她——太突然了——她踉蹌後退,重重的撞到了牆上。塞巴斯蒂安立刻停下來。「天殺的,」他低聲說道,專注的盯著她,似乎正掙扎在某種激烈的情緒中。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才柔聲開口:「我絕不會打女人,我永遠都不會傷害你。你知道的,不是嗎?」
  
  震懾於他明亮閃耀的眼神,伊薇動彈不得,也無法出聲,只能瞪著他慢慢靠近。「沒關係,」他輕聲說,「讓我抱抱你,沒關係的,放鬆。」他擁她入懷,空餘的那隻手摩挲過她的頭髮,她深呼吸,歎息了一聲,撫慰的感覺流過全身。塞巴斯蒂安將她抱得更近些,嘴唇刷過她的鬢角。「是誰?」他問。
  
  「我…我親戚。」她努力開口。在聽見她口吃時,他撫過她背部的手頓了頓。
  
  「梅布利克?」他耐心的問。
  
  「不是,是另…另外那個。」
  
  「斯圖賓斯。」
  
  「是的。」他的另一隻胳膊也抱住了她,伊薇舒服的閉上眼,依偎在塞巴斯蒂安強壯的懷中,臉頰枕著他的肩膀,她呼吸著男性皮膚清爽的氣味,還有科隆水細微的白檀香。
  
  「經常打嗎?」她聽見他問。「不止一次嗎?」
  
  「現在那…那…那不重要了。」
  
  「經常打嗎,伊薇?」
  
  知道他不問出個所以不會罷休,伊薇咕噥道:「並不是很…很經常,但……有時候如果我惹他或弗…弗洛倫斯姨媽不高興了,他就會發脾氣。上…上次我企…企圖逃走,他打腫了我的眼睛,嘴唇也破…破了。」
  
  「是嗎?」塞巴斯蒂安沉默了很長時間,再開口說話時語調輕柔森寒。「我要把他撕成碎片。」
  
  「我不想那樣,」伊薇認真的說。「我…我只想離他遠遠的,離他們都遠遠的。」
  
  塞巴斯蒂安抬起頭,俯視她暈紅的臉蛋。「你不會有事的。」他低沉的說,揚手撫上她的臉,滑過顴骨,指尖沿著她鼻樑上淡金色的雀斑遊走;等她低斂下睫毛,他又描畫著她眉毛的弧度,將她的臉捧在手心裡。「伊薇,」他喃喃的說。「我以我的生命起誓,我的這雙手,永遠也不會給你帶來痛苦。我可能在其它方面表現得像個差勁的丈夫……但我不會那樣傷害你,你要相信這點。」
  
  她皮膚上每一寸神經都渴切的想體會那種感覺……他的碰觸,吹拂在她唇上的火熱呼吸。伊薇不敢睜開眼,或是做出任何可能打斷這一刻的動作。「是的,」她努力開口低語。「我相信……我——」
  
  一個探索的吻落到唇上,帶來甜蜜的震撼……又一個……她輕喘著為他敞開了,他的嘴像滾燙的絲緞,又像柔軟的火焰,帶著溫柔而探詢的力道侵襲向她。他的手指撫摩過她的臉,輕輕地調整著他們兩人的角度。
  
  感到她要搖晃地失去平衡,塞巴斯蒂安徐徐抬起一隻手扶住她的頸背;她也如法炮製,一手勾住他堅實的脖子,回應他美妙的磨蹭和親吻。他的呼吸加快,胸膛抵著她的乳房迷醉的起伏。突然他的吻變得更深入,更有力,急迫升騰的熱情讓她扭動起來,不顧一切的向他陽剛結實的身軀依偎得更近。
  
  夾帶著疼痛的渴望,一聲低沉的呻吟逸出塞巴斯蒂安的喉嚨,然後移開了嘴唇。「不,」他粗啞的耳語道。「不,等等……愛人……我並沒打算做這個。我只是……見鬼。」
  
  伊薇的手指緊緊抓住他外套的織料,臉蛋埋進他光滑的灰色絲質領巾中。塞巴斯蒂安捧著她的頭,支撐住她不穩的重量。「我還是打算實施頭先我說過的話。」他埋首於她的髮絲中。「如果你想照顧你父親,你就得照我的規矩來。保持房間的通風——我要門窗整日都敞開著,還有不要坐得離他太近,另外,不論你何時跟他在一起,我要你繫上一條手絹遮住口鼻。」
  
  「什麼?」伊薇回以多疑的眼神,蠕動著想遠離他。「那樣那些活的細菌就不會飛進我的肺裡?」她譏刺的問。
  
  他的眼睛瞇緊。「別試探我,伊薇。我差點就完全禁止你和他見面了。」
  
  「我覺得太荒謬了,用一塊手絹遮住我的臉,」她抗議道。「那會傷害我父親的感情。」
  
  「我不在乎。記住,如果你沒照做,你將不會再見到他。」
  
  全新的怒氣洶湧而至,伊薇猛地掙脫他的懷抱。「你幾乎就和梅家的人一樣,」她激烈的說。「我嫁給你是為了獲得自由,結果我只是換了個獄卒。」
  
  「我們誰都沒有完全的自由,小女孩,甚至是我。」
  
  雙手緊握成拳,她對他怒目而視。「至少你還有權力為自己做選擇。」
  
  「也為你。」他嘲弄道,似乎頗為享受他在她身上挑起的爆發的脾氣。「老天,好厲害。那麼勃然大怒的反抗……讓我想跟你上床。」
  
  「別再碰我。」她厲聲說。「永遠!」
  
  而令人惱火的是,他卻大笑著走向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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