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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偏頭痛發作過後一周,荷琳開始察覺柏家的一些變化。其中最大的不同就是僕人的態度。柏家的僕人之前懶散、不合作又冷漠,現在似乎開始對工作產生了集體的榮譽感。也許這要歸功於荷琳暗中對柏家人的教育,告訴他們應該要求僕人做些什麼。
  
  「我知道你不願意,柏太太,」一天下午當女僕端上來的午茶竟然是半溫熱的水、變味的牛奶和放很久的蛋糕,荷琳低聲的對寶娜說:「可是你一定要退回去。拒絕無法接受的飲食並沒有什麼不對的啊!」
  
  「他們已經有很多事情了,」寶娜抗議著,一面開始慌亂的泡茶,奸像已經下定決心要將就了。「我不該給他們找麻煩,而且這茶其實也沒那麼糟,真的。」
  
  「這簡直糟透了。」荷琳堅持著,按捺住挫敗的笑聲。
  
  「那你退回去啊!」寶娜乞求著。
  
  「柏太太,你一定要學會管理自己的傭人。」
  
  「我做不到。」寶娜突然抓住荷琳的手緊握著,讓她吃了一驚。「我從前是個小販,」她低語著。「比樓下廚房裡最下層的洗碗女傭更卑微。而且他們都知道這件事,我又怎麼能命令他們做事呢?」荷琳深思的望著她,感到深深的同情,她現在終於懂得為什麼柏老太太對家人之外的所有人都是一副羞怯的模樣。柏寶娜在貧困中生活了太久,覺得自己配不上目前的環境。她所住的房子和裡面稀有的織錦和藝術品、她身上穿的優雅服飾、奢侈的飲食和昂貴的美酒,都只會讓她想起自己卑微的出身。薩力已經將他的家人帶到寶娜從來沒有期待過或想像過的地位。寶娜一定要學習隨著環境改變,否則她永遠無法在新生活中找到任何舒適或快樂。
  
  「你已經不是小販了,」荷琳果決的說。「你是個有地位的女士,是柏薩力先生的母親。你將兩個傑出的子女帶進這個世界,而且在沒有任何幫助下養大了他們,任何心智健全的人都該佩服你的成就。」她用力回握寶娜的手。「要堅持得到該有的尊重,」她直視著老太太憂慮的棕眼。「尤其是自家的傭人。在這方面還有很多事情我想跟你討論,可是現在……」她停下來,試著想找出一句粗話來加強她的話。「把這份該死的午茶退回去!」
  
  寶娜雙眼圓睜,一隻手按在嘴上,壓住冒出來的一串笑聲。「荷琳夫人,我從來沒聽過你說粗話。」
  
  荷琳回她一個微笑。「如果我都可以說粗話了,你也一定可以拉鈴叫女僕重新送上合適的午茶。」
  
  寶娜下定決心的挺了挺肩膀。「好吧,我做!」她急忙拉鈴叫人,免得改變心意。
  
  為了進一步改善柏家主人和傭人之間的關係,荷琳安排了每天早上和管家包太太舉行例行的會議。她堅持要寶娜跟麗姿都參與,雖然她們兩個都十分不願意。寶娜還是極度羞怯,不敢對包太太下令,麗姿則是對家務一點興趣也沒有。可是她們一定得學。「家務管理是每位女士都要參與的,」荷琳教導她們倆。「每天早上都要跟包太太開會,檢查當天的菜色,討論有沒有特別的工作需要僕人進行,像是清潔地毯或擦亮銀器之類。最重要的是一定要看過家帳,並安排必要的採購。」
  
  「我還以為這是包太太應該處理的事情呢。」想到每天都要處理這些瑣碎的事情,麗姿似乎很不高興。
  
  「不,這是你們的工作,」荷琳微笑著說。「而且你也應該和你母親一起練習,因為你遲早要管理自己的家。」
  
  柏家的女士很驚奇的發現,自己付出的努力得到回報是前所未有的優質服務。雖然寶娜還是很不習慣命令傭人,但她的技巧已經有進步,也更有信心了。
  
  柏家日常生活中另外一項卓越改變是一家之主的行為。荷琳慢慢發覺柏薩力不再每天晚上都到倫敦去尋歡作樂。雖然不敢說他已經改過自新,但柏薩力的確變得比較安定、平靜,也比較不那麼冷酷粗俗了。他不再有邪氣的陰鬱眼神或挑逗的談話,也不再發生幾乎要接吻的狀況,更沒有讓她惱怒的甜言蜜語。荷琳驚慌的發現,比起流氓柏薩力之前的誘惑,現在這個紳士柏薩力對她有更大的吸引力。她這才發覺藏在那個嘲諷而憤世嫉俗的表面下其實有另一個,而這讓她意想不到的開始崇敬他。
  
  他非常熱中於幫助窮人,而且不單只是慈善捐獻,他提供機會讓窮人可以自助。不像其他坐擁鉅富的人,柏薩力認同下層階級。他知道窮人的需要與憂慮,而且以實際行動改善他們的環境。為了讓一個將勞工每日工時縮短到十個小時的法案通過,柏薩力無數次會晤許多政治人物,慷慨贊助他們的一些理念。他自己的工廠禁止僱用童工,而且為員工提供福利基金,其中包括給寡婦及老人的年金。
  
  其他僱主拒絕在他們的公司倣傚這類措施,聲稱他們負擔下起這樣的福利。但是柏薩力變得如此驚人富有的事實,在探討僱主是否應該視員工為人類而不是動物的時候,他的成功變成最佳的論點。
  
  柏薩力運用公司進口及生產可以改善一般人民生活的物資,為大眾帶來負擔得起的商品,像是肥皂、咖啡、糖果、布料跟餐具。但柏薩力的生意策略在同儕中引起的,卻只有敵意而不是敬重。貴族埋怨他試圖抹去階級的分界,摧毀他們合法的權威,因此幾乎一致冷眼等著看他垮台。
  
  荷琳很清楚,不管柏薩力變得多光彩,上流社會都不會歡迎他,而只是容忍他。要是他真的娶了一個驕縱的貴族小姐,眼中只有他的錢卻在背後嘲笑他,那荷琳會衷心的感到遺憾。要是有個活潑的女子可以分享他的理念就好了,如果她是因懂得欣賞他的智慧和活力而樂於與之婚配,就太好了。如果柏薩力的妻子懂得欣賞他,就可以從他身上得到太多東西。那絕對會是一樁獨特的婚姻,充滿生氣、樂趣與激情。
  
  荷琳考慮過介紹自己那三個待嫁的妹妹給他認識。這絕對是極佳的良緣,而且因此帶來的財富對她的家人而言,絕對是佔了好處。可是一想到柏薩力追求她的妹妹,她就感到一種幾乎像是嫉妒的深沈刺痛。此外,她那些天真無知的妹妹應該無法駕馭柏薩力。即使現在,有些時候他還是會變得太過專橫,需要有人堅定的潑他一盆冷水。
  
  例如禮服那件事。
  
  那天荷琳安排好帶麗姿與寶娜去找她的裁縫,做幾件比她們現在穿的衣服更優雅一些的新衣,柏薩力把她拉到一邊,做出一項驚人的提議。
  
  「你也應該做幾件新衣服,」他說。「我看夠了你那些半哀悼的服裝,總是些灰色、棕色、深紫色……沒有人期望你繼續守喪了。盡量多做幾件,我會負責所有費用。」
  
  荷琳目瞪口呆的望著他。「你不只膽敢批評我的外表,居然還用付錢給我買衣服來羞辱我?」
  
  「我沒有要羞辱你的意思。」他警覺的回答。
  
  「你該知道紳士絕對不可以為女士購買衣物,連一雙手套都不可以。」
  
  「那我會把必要的費用從你的薪水裡掃除。」柏薩力對她誘騙的微笑著。「像你這麼美麗的女士應該打扮得漂亮一點。我希望看到你穿翠綠色或黃色,紅色更好。」這個想法似乎點燃了他的想像力,他繼續說著。「我想像不出比你穿著紅色禮服更美好的畫面。」
  
  這樣的讚美並沒有緩和荷琳的怒氣。「我絕對不會做新衣服的,如果你能不再談起這件事,我會非常感激。紅色的禮服,別開玩笑了!你知道那會對我的名聲產生什麼影響嗎?」
  
  「反正你的名聲已經毀了,」他指出。「你大可以好好享受。」他似乎很高興看到她為了這句話而怒氣勃發。
  
  「而先生你,大可以……可以……」
  
  「見鬼去吧?」他好心的建議著。
  
  她熱切的抓緊這句話。「沒錯,立刻給我見鬼去吧!」
  
  正如她所預料的,柏薩力完全不把她的拒絕當一回事,背著她訂了好幾件新衣眼。這其實很容易,因為裁縫手上已經有她的尺寸,也知道她的喜好。
  
  裝著新衣的箱子送到那天,荷琳很火大的發現其中足足三分之一都是給她的。柏薩力為她訂購了跟他母親和妹妹一樣多的衣服,還附帶搭配的手套、鞋子和帽子。「這些衣服我一件都不會穿的,」荷琳從山一樣高的箱子後面瞪著柏薩力。「你的錢白花了。我說不出對你有多生氣,先生。我絕不會從這些箱子裡拿出任何東西來穿戴,甚至連一條緞帶或一顆鈕扣都不會,你懂了嗎?」柏薩力取笑著她的憤怒,提議願意親自把這些東西全燒了,好讓她心情好起來。
  
  荷琳考慮過把這些衣服送給她的妹妹,她們的身材和尺寸差不多。可是幾個妹妹都還未婚,通常得穿白色的衣裳。這些衣服是給成熟的女人穿的,而且是很世故的那種。荷琳只允許自己私下檢視這些精緻美麗的衣裳,這些眼她哀悼期所穿的喪服或者她從前身為喬治的妻子的時候穿的衣服多麼不同。那麼濃艷的色彩、女性化的迷人設計,可以完美襯托出女性成熟的豐腴身段。
  
  其中一件翠綠色的義大利真絲禮服,長袖底端收緊成俐落的褶邊,精美的三角形花邊貼在手背上。另外一套桃紅色水絲休閒裝,還搭配鑲著白色蕾絲的寬邊帽。還有一件有著清爽的白袖子和雙層荷葉邊長裙的紫色條紋晨閭禮服,而另一套黃色的絲質細紗禮服的袖口上則是繡滿了玫瑰花。
  
  最美的是一件紅色絲緞晚禮服,如此簡潔優雅的設計,讓她想到永遠也不會有人穿上它的時候幾乎心碎。流暢、沒有多餘裝飾的上身剪裁出大膽的低胸領口,裙於則以尊貴的氣派流洩下一抹艷紅,一種介於新鮮蘋果和陳年醇釀之間的顏色。整件禮服上唯一的裝飾只有一條鑲著絲質流蘇的紅色天鵝絨腰帶。這是她見過最美麗的衣裳了。如果它是比較保守的顏色,像是深藍色,她就會不顧禮節的收下這件禮物。這就像柏薩力會做的事,他一定是故意選這種她永遠無法穿上的顏色。就像他命人送來那盤蛋糕一樣的理由:他就是喜歡誘惑她,看著她跟理智與良心苦苦掙扎。
  
  可是這次不會了。荷琳一件也沒試穿。她直接命梅蒂把這些衣服收進衣櫃裡,等未來有機會時可以送人。「就這樣了,柏先生,」荷琳低聲說,決斷的用鑰匙喀的一聲鎖上衣櫃。「我可能無法每次都抗拒你那些邪惡的誘惑,至少在這件事情上,我做到了。」
  
  荷琳住進柏家將近四個月後,終於有機會可以檢視她耐心教育的成果了,蒲家的舞會即將登常這是將麗姿帶進社交圈的奸機會,也能乘機讓柏薩力向貴族展示他修飾過後的儀態。荷琳心中充滿了驕傲和期盼,猜測有多少上流社會人士會對柏家人今晚的表現感到驚艷。
  
  依照荷琳的建議,麗姿穿了一件鑲著淡粉紅色紗帶的白色禮服,腰際和盤起的鬈發上各妝點著一朵新鮮的粉紅色玫瑰。她看上去清新又優雅,纖瘦的體型和高姚的身材帶來皇室般的尊貴氣質。柏薩力送過妹妹很多珠寶,但荷琳看過那許多價值連城的鑽石、藍寶石和翡翠之後,發現這些首飾對未婚的年輕女郎來說太過沈重與昂貴。於是她挑了一條鑲著單顆珍珠的細緻金項鏈。
  
  「你只需要這個就夠了,」荷琳說著幫麗姿把項鏈戴在頸子上。「盡量讓外型簡單大方,那些華麗的珠寶就留到你跟我一樣老的時候再戴吧。」
  
  麗姿望著兩人在鏡中的倒影笑著說:「你的口氣好像你已經是個老太婆了,可是你今天看起來多美啊!」
  
  「謝謝你,麗姿。」荷琳輕輕捏了捏她的肩膀,回過頭溫柔地看著寶娜。「既然大家開始互相讚美了,柏太太,我一定要說,你今天晚上看起來很高貴。」
  
  寶娜穿著一套鮮綠色的晚禮服,領口和袖口裝飾著晶瑩的珠串,緊繃的點頭微笑著。看得出她寧願做其他任何事,也不想參加一場正式的舞會。
  
  「我不知道能不能辦到,」麗姿站在鏡子前緊張的說。「我是個破壞大王,我一定會犯下什麼讓人議論紛紛的恐怖失禮行為。荷琳夫人,求求你,我們今天晚上哪裡也不要去了,改天再說好不好?至少讓我再多上幾堂課。」
  
  「你多參加幾場舞會、宴會和社交聚會後,就會駕輕就熟了。」荷琳堅定的說。
  
  「絕對不會有人請我跳舞的。大家都知道我是個——沒有地位的私生子。噢,我那可惡的哥哥竟然對我做出這種事!我今天晚上只有做壁花的分,我根本不配穿晚禮服,我應該在哪裡削馬鈴薯或在哪條街上掃馬路——」
  
  「你很美,」荷琳說著,給一直緊張兮兮地望著鏡中的麗姿一個擁抱。「你很美,麗姿,而且你的儀態很好,家境也相當富有。相信我,你絕對不會成為壁花的。今天晚上見到你的所有男士都不會覺得你應該在削馬鈴薯。」
  
  要說服柏家的兩位女士離開房間得花上好大的功夫和堅持。但荷琳最後還是想辦法帶著她們走下主樓梯。她們下樓的時候,荷琳特別驕傲的看著麗姿表現出的鎮定模樣,知道她心裡其實還是緊張得直發抖。
  
  柏薩力在大廳等著,黑色的頭髮在水晶燈和鑲銀天花板投下的光線中閃耀著。雖然說男人只要穿上傳統黑白相配的晚禮服都會比平常好看,但是這身衣服在柏薩力身上發揮了獨特的作用。線條簡潔的黑外套是最新的式樣,低領口、窄袖子、翻領延伸到靠近腰部的地方,穿在柏薩力偉岸的身上,配上他寬闊的肩膀和瘦長的腰部加倍好看。對照著他剛刮過的黝黑面孔,白色的領巾和清爽的背心。從梳理整齊的深色髮絲到閃亮的黑皮鞋,柏薩力展現出完美的紳士模樣。可是他身上還是有某種誘人、甚至危險的味道……也許是那黑眼中不馴的光芒,或者是微笑中帶著的叛逆。
  
  他的眼光先望向麗姿,微笑中充滿了疼愛的驕傲。「你看起來真不得了,麗姿,」他輕聲說著拉過妹妹的手在她羞紅的臉頰上輕輕一吻。「我從來沒有看過你這麼漂亮,你離開舞會的時候,一定會有一堆人為你心碎。」
  
  「我看比較有可能是一堆人的腳趾被我踩碎吧,」麗姿自嘲的說著。「但是還得要先有人蠢到請我跳舞才行。」
  
  「會的。」他低聲說著,安慰的捏了捏她的腰。他先看著他的母親,一番讚美之後才終於轉向荷琳。在嚴謹的給他上過那麼多堂課之後,荷琳期待他會有禮的稱讚一下她的打扮。一個紳士在這種情況下通常應該要對女士小小的恭維一番——而且荷琳知道這是她最美麗的模樣。她穿著最心愛的禮服,質料是閃亮的淺灰色綢緞,低胸上衣和膨膨的短袖上都有銀色珠花裝飾。一些羽毛內襯撐著袖子向外膨起,裙子則是靠裡面漿得筆挺的襯裙撐起。荷琳甚至被裁縫說服穿上一件輕形的束腰,讓腰圍縮小了將近兩寸。梅蒂幫她把頭髮整理成時下最流行的式樣,先中分再把茂密的秀髮梳回腦後,她們把閃亮的棕色髮絲盤成螺絲卷和波浪捲,再讓兩三束鬈發隨意落在頸後。
  
  柏薩力從頭到腳打量著她,荷琳微笑著看著他沒有表情的臉。但是他卻沒有說出期待中紳上風度的讚美。「你就穿這件衣服?」他唐突的問。
  
  「薩力!」他的母親在驚嚇和責備中破口喊出,麗姿則因為這個失禮的問題而不停地甩手戳他。
  
  荷琳的眉頭因為窘迫而蹙起,同時感覺到一陣刺痛的失望,還有氣憤。這個無禮、傲慢的鄉巴佬!從來沒有任何男士對她的外表做過這麼貶損的批評。她一向對自己的格調感到驕傲——而他竟敢暗示說她的服裝不合宜!「柏先生,我們要去參加舞會,」荷琳冷冷的回答。「而這是一件舞會用的晚禮服。沒錯,這就是我要穿的衣服。」
  
  他們的視線久久的纏鬥著,明顯的將另外兩人置之局外,因此寶娜藉口說在麗姿的手套上發現一塊污漬,乘機把她拉到大廳另外一邊去。荷琳根本沒有注意到另外兩位女士已經溜走了。她說話的聲音非常尖銳,完全反映出心中的不悅。
  
  「柏先生,你到底對我的打扮有什麼不滿?」
  
  「完全沒有,」他低聲說。「要是你想讓全世界都看到你還在為喬治守喪,這件衣眼再完美不過了。」
  
  荷琳覺得深受冒犯而且異常的受傷,雙眼直率的望著他。「我的禮服相當適合今晚的場合。你不高興只是因為我沒有穿你買給我的衣服!你真的那麼想要我穿那些衣眼嗎?」
  
  「考慮到那是你除了喪服——或半悼服,隨便那叫什麼鬼的服裝之外僅有的衣服,我還以為你的確有可能穿。」
  
  他們從來沒有像這樣吵過架,從來不曾這麼嚇人的認真,這樣的爭吵像落在火藥上的火花,點燃了荷琳的脾氣。他們之前就算有所爭執,所用的言詞也總是帶著幽默、玩笑,甚至有些曖昧的挑逗,然而荷琳第一次真的對他生氣了。喬治絕對不會像柏薩力這樣,這麼粗魯、直接的跟她說話……喬治從來不會批評她,就算有,也一定是用最溫和的言詞,而且一定是出於好意。甚至在盛怒中,荷琳還是不斷的疑惑,自己怎麼會一直拿柏薩力跟她死去的丈天比較,又為什麼他的看法竟會對她的情緒產生如此劇烈的影響。
  
  「這不是喪服,」荷琳怒氣沖沖的說。「難道你從來沒有看過灰色的衣服!也許你在妓院混太久了,沒有注意到一般女性都穿什麼衣服。」
  
  「隨便你怎麼說,」柏薩力還擊,聲音溫柔卻刺人。「我看到有人在哀悼的時候絕對不會認錯。」「喔,就算我選擇在未來五十年都繼續穿著喪服,也是我的事,跟你沒有關係!」
  
  他的寬肩不在乎的聳一聳,知道這個平常的動作會讓她的怒氣火上加油。「大家一定會非常敬佩你,因為你到哪裡去都穿得像只烏鴉——」
  
  「烏鴉!」荷琳憤怒的重複他的話。
  
  「——可是我從來不敬佩故意炫耀悼念的人,特別是在公共場合。能保留自己的情緒是一件好事,但是,如果你這麼需要同情——」
  
  「你這只令人無法忍受的豬!」她嘶聲責備著,記憶中她從來不曾這麼生氣。他怎敢說她穿喪服是要博得大家的同情?他怎能暗示她對喬治的悼念不是真心的?怒火讓一陣熱血燒上面頰,讓她的臉又紅又燙。她想打他、想傷害他,可是她看出因為某種猜不到的原因,她的憤怒只會讓他更開心。她不會看錯那雙黑眼中冷酷的滿意。幾分鐘之前她才為了他紳士的扮相而驕傲不已,現在卻快恨死他了。
  
  「你怎麼可能懂得什麼是哀悼?」她聲調不穩的說著,無法強迫自己說話的時候看著他。「你不可能像我愛喬治那樣愛任何人,你的天性無法把心中的任何地方交給任何人。也許你覺得這讓你高人一等,可是我只會覺得你可憐。」
  
  再也無法忍受在他面前多待一下子,她快速的邁步離開,僵硬的襯裙拍打著雙腿。她裝作沒聽到寶娜和麗姿擔憂的詢問,盡快在裙子沈重的羈絆下飛奔上樓,覺得自己的肺像破掉的風箱,徒勞地奮力起伏著。
  
  薩力呆站在她離去時同樣的位置,對這場無來由的爭吵感到不解。他根本無意發難,甚至在第一眼看到荷琳的時候,心中還湧起一陣愉快……直到發現她穿著灰色的衣服。像影子一樣的灰色,那是喬治陰魂不散的記憶留下的蓋棺布。他馬上猜到,荷琳今晚的每一分鐘都會遺憾的想著她的丈夫不在身旁,就算薩力想把她從喬治的鬼魂手中搶過來,也是徒勞。那件銀灰色的禮服雖然很漂亮,卻像鬥牛眼前的紅布一樣將他激怒。為什麼她不能放開長久以來橫亙在兩人之間的悼念,讓他擁有她一個晚上就好?所以他才那麼過分,甚至有點殘忍的說出那些話,他被憤怒和失望所吞沒,完全不在乎自己說了些什麼。
  
  「薩力,你對她說了什麼?」寶娜追問著。
  
  「恭喜啊,」麗姿嘲諷的聲音響起。「只有你才能在短短三十秒內毀了大家的興致。」
  
  幾個在場目睹爭吵的僕人突然間開始自動自發的忙著找事做,以免成為他暴怒下的犧牲品。可是薩力已經不再生氣了。荷琳離開他身邊的那一刻起,他就感到整個人淹沒在一種陌生的不愉快裡。他試著分析這種從來沒有過的感情。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比從前打拳的時候被狠揍一頓更難受。他的胃裡像是有一大塊冰,寒意瞬間延伸到手腳指尖。他突然間害怕起來,怕自己剛才讓荷琳恨透了他,從此再也不會對他微笑,或讓他靠近。
  
  「我上去看看她,」寶娜說著,聲音慈愛而冷靜。「可是首先希望你能告訴我,你們到底說了些什麼,薩力——」
  
  「不,」薩力輕輕打斷她的話。迅速舉起手來做了個制止的手勢。「我去找她。我會告訴她……」他停下話語,領悟到這輩子第一次他覺得恥於面對一個女人。「該死的,」他凶暴的說著。他是個從來不在意別人眼光的人,現在卻因為一個女人的幾句話而心生怯意,如果荷琳罵他、拿東西丟他,或是打他幾耳光都比這樣好。那些他都可以忍受。可是她聲音中冷漠的憤怒壓垮了他。「我只想先讓她冷靜一、兩分鐘再去找她。」
  
  「以荷琳夫人的表現看來,」麗姿酸溜溜的議論著。「我看至少要兩、三天她才會正眼看你。」
  
  薩力還來不及用同樣的諷刺回嘴,寶娜就拉著生氣女兒的手臂,拖著她往家庭起居室走去。「來,麗姿……我們都需要喝杯葡萄酒放鬆一下。老天知道我們兩個都需要。」
  
  麗姿歎了口氣,像個嘔氣的八歲小孩,穿著禮服毫不優雅的跺著腳離開。薩力如果不是因為心中翻攪的情緒,看到她這副模樣可能會笑出來。他走向書房找酒暍,他在酒櫃前拿下一個玻璃瓶就倒了一大杯。他根本沒有嘗到味道就灌了下去,接著又倒了一杯。
  
  但是酒精並沒有溫暖他冰凍的心。對荷琳他什麼都說得出來,除了他嫉妒戴喬治的事實,而且他希望她不要再繼續悼念亡夫,但她顯然已決心將餘生奉獻給對喬治的思念。薩力低聲怒吼著放下手中的酒杯,強迫自己走出書房。當他舉步走上通往荷琳房間的主樓梯時,竟覺得腳步如鉛般沈重。
  
  荷琳那麼急著走進自己的房間把自己鎖在裡面,以至於差點絆倒。留意到若詩就在附近的房間裡熟睡著,她努力克制住甩門的衝動。她定定的站著,手臂緊緊環抱著身體,心中不停反覆想著剛才和柏薩力說過的每一句話。
  
  最糟糕的是,他並不完全是錯的。正因為他暗示的那個理由,這件灰色的禮服才正好適合今晚的場合。這件衣裳雖然優雅,但是和她在喬治死後第三年所穿的半悼服幾乎一樣。沒有人會覺得有什麼不對,包括她的良心。她很害怕重回喬治已不存在的世界,而想靠這樣的打扮來提醒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她曾經擁有的。她不想失去和喬治共有的過去,這是他們最後的聯繫。她已有太多日子根本沒有想起喬治;有太多時刻她迷醉的被另一個男人所吸引,而她一直以為只有喬治才能攪亂她的理智。為自己做決定變得那麼容易,不用先考慮到喬治的希望或眼光就可以獨自做出決定,容易到有點嚇人。這樣的獨立讓她高興的同時,也同樣讓她害怕。
  
  她過去四個月來的行動,證明了她不再是處處受保護的年輕母親,也不是廣受親友讚許的那個低調守節的寡婦,她漸漸變成另外一個女人了。
  
  荷琳被這樣的想法嚇呆了,完全沒注意到梅蒂走過來,直到她開口說話。「夫人,忘了什麼東西嗎?還是有扣子鬆了或是哪裡脫線——」
  
  「不,不是這樣的。」荷琳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安定翻覆的情緒。「柏先生似乎對我的灰色禮服很不高興,」她告訴女僕。「他要我換件看起來比較不像在哀悼的衣服。」
  
  「他竟然敢……」梅蒂詫異的說。
  
  「沒錯,他就是敢。」荷琳冷冷的說。
  
  「可是夫人……你應該不會照做吧?」
  
  荷琳脫掉手套,丟在地上,踢掉腳上的銀色舞鞋。她的心因為殘餘的怒氣和一種前所未有、讓神經為之顫抖的興奮而狂跳著。「我要讓他的眼睛爆出來,」她簡潔的說。「我要讓他後悔說出批評我的服裝的每個字。」梅蒂困惑的看著她,從來沒有在荷琳臉上看過這種女性復仇者的表情。「夫人,」她小心翼翼的試探著。「你一點都不像平常的樣子。」
  
  荷琳轉身走到上鎖的衣櫥前,轉動小小的鑰匙把門打開。她拿出那件紅色的禮服迅速的揮了揮,快速讓它透透氣。
  
  「可是……可是……」梅蒂目瞪口呆了。「你想要穿那件禮服?我還沒有好好拿去吹吹風,也沒有燙過——」
  
  「看起來還可以,」荷琳檢查著掛在手臂上起伏的閃亮紅色絲料。「可是就算它整個皺成一大團我也不管。我就是要穿這件鬼東西。」
  
  梅蒂看出她的決心,雖然不贊同,但重重歎了口氣後,還是著手開始解開灰色禮服背上的扣子。她們發現荷琳保守的白色襯衣絕對會從紅色禮服的低胸領口跑出來,荷琳便乾脆脫去上身的襯衣。「你不穿襯衣嗎?」梅蒂如遭雷擊一般詫異的說。
  
  雖然女僕早就看過她更衣時褪盡衣衫的模樣,荷琳還是整個人羞紅起來,甚至連胸口都變成一片粉紅。「襯衣領口都不夠低,不能穿在這件禮服裡面。」她用力把紅色禮服的上半身拉起來,梅蒂急忙過去幫忙。
  
  終於把禮服固定好,紅色天鵝絨腰帶也整齊的繫在腰上後,荷琳走到桃花心木框的鏡子前面。三面相連的橢圓形鏡子讓她完整地看到全身的打扮。荷琳看到自己穿著這樣艷麗色彩的模樣不禁訝然,鮮紅的顏色襯著白皙的皮膚更顯鮮活。她從來沒有為喬治穿過如此大膽的衣裳,它的樣式展現出胸前雪白的曲線和三分之一的美背。她每走一步、每一下呼吸都會讓長裙流暢的起伏波動。她同時覺得脆弱而暴露,卻也自由而輕盈。在渴望逃出無聊平淡的生活時,她所做的那些禁忌的白日夢中所穿的衣裳,就是像這樣的禮服。
  
  「我上次參加舞會的時候,」她仔細看著鏡中的倒影評論著。「看過一些女士的禮服比這個更大膽,有些幾乎是完全露背的。比起來,這件還算保守。」
  
  「不是款式的問題,夫人,」梅蒂坦白回答。「是顏色。」
  
  不停觀察著鏡中的自己,荷琳發現這件禮服本身已夠搶眼,不需要額外的裝飾。她摘掉所有的珠寶,包括女兒出生時喬治送的鑽石項鏈,結婚時父母送的閃亮耳環,還有裝飾在髮髻上的晶亮髮夾。所有飾物都拿掉了,只留下簡樸的黃金婚戒。她把珠寶交給女僕。「樓上的家庭起居室裡有一盆花,」她說。「我想那裡應該有幾朵新鮮的紅玫瑰。梅蒂,可不可以幫我拿一朵來?」
  
  梅蒂奉命照做前停下了腳步,靜靜的說:「夫人,我幾乎認不出你來了。」
  
  荷琳的微笑動搖了,她深深的吸一口氣。「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呢,梅蒂?要是我丈夫看到我這副模樣又會說什麼呢?」
  
  「我想喬治老爺要是看到你穿這身紅衣服一定會愛死你的,」梅蒂沈思著說。「他到底也是個男人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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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薩力走到荷琳房門前,用右手的兩個指節異常謹慎的輕敲。房裡沒有任何回應。他歎著氣猜想,她是不是已經上床,可以想見她今天晚上都不會想看到他了。他無聲的責備自己怎麼就不能閉上那張該死的大嘴巴。就算他不是個花花公子,對女人他還是很有一套,而且他早就知道不可以對荷琳的外表作負面批評。現在她可能正躲在房間的角落一個人哭泣,既受傷又生氣,再也不會考慮參加——門輕輕的打開,薩力打算再敲一次門的手懸在半空中。荷琳站在那兒,身上的禮服看起來像流動的火焰。
  
  薩力緊抓住門框,免得自己向後倒。他的眼光游過她的全身,貪婪地吸取每一個細節:紅色絲質上衣集中托高的雪白胸脯……鎖骨細膩的角度……喉嚨柔軟的線條,如此誘人讓他差點流口水。那件線條驚人簡單的紅禮服優雅而魅惑,恰到好處地露出足以威脅他神智的白皙肌膚。他此生從來沒見過這麼鮮活、美到超乎常理的女人。他胃裡的冰融化了,現在他的全身充滿了狂飆的地獄之火。就像在急遽的溫度變化下會碎裂的花瓶一般,他的自我克制也瀕臨瓦解的邊緣。
  
  他望進那雙柔和的棕眼,一時間看不出她的心情如何。她感覺起來溫暖而極度誘人,開口說話的時候聲音卻無比冷漠。
  
  「柏先生,這樣你還滿意嗎?」
  
  薩力無法說話,只能勉強點頭。她還在生氣,他麻木的想著,她怎麼會想穿上那件紅禮服是一個謎,也許她猜到這是她能加諸在他身上的、最嚴厲的懲罰。他這麼痛苦的想要她,以至全身上下真的痛了起來,尤其是某個地方。他渴望觸摸她,想用手和嘴貼上那柔嫩的肌膚,想把鼻子埋進那雙峰間的小小幽谷中。要是現在就能帶她上床該有多好,要是她願意讓他用最渴望的方式來崇拜她、取悅她該有多好。
  
  荷琳的視線以女性審視的眼光掃過他,停留在他的臉上。「請進,」她比了個手勢要他進房去。「你的頭髮亂了,我最好在出門前幫你整理一下。」
  
  薩力緩慢的依從了。她從來沒有請他進房間過,他知道這是不對、不恰當的,可是今晚一切都已顛三倒四。隨她穿著綢緞的纖細身影走進香氣芬芳的房間裡時,他的腦子重新振作起來,剛好足以想起道歉的話。「荷琳夫人,」他開口說話的聲音有些破碎。他清了清喉嚨重試一次。「我在樓下說的那些話……很不應該……我很抱歉……」
  
  「你的確應該抱歉,」荷琳清晰的說著,聲音還是很嚴厲,但已經不再氣憤了。「你的表現既傲慢又放肆,然而我似乎又不該感到意外。」
  
  通常薩力對這種批評都會報以胡鬧的反駁,可是現在他只是謙卑地點頭認錯。她裙角愨率的聲音,雙腿在大片絲綢下的動作,都讓他的腦中充滿發燙的毒霧。
  
  「請在那裡坐下,」荷琳說著比了比梳妝檯前的小椅子,拿起一支銀背發刷。「你站著的話太高了。」
  
  他馬上服從,那張單薄的椅子被他的體重壓得搖搖晃晃、嘎吱作響。很不幸,現在他的視線剛好在她胸口的位置。他閉上眼睛不去看那豐滿的雙峰,但什麼也止不住腦中不斷纏繞的影像。他很輕易就可以伸手抓住她的身體,把臉埋進那柔軟的胸前。他開始冷汗直流。他在發燒,為她而燃燒。她說話的時候,甜美的聲音彷彿在他的頸背和腿間聚集。
  
  「我也要為了一件事情道歉,」荷琳平靜的說。「我剛才說的……你無法愛人的話……是我不對。我只是在氣頭上才說那種話。我很確定有一天你一定會把心交給某個人的,雖然我想像不到會是誰。」
  
  就是你,他在無法逃脫的陣陣渴望中想著。就是你埃難道她看不出來嗎?還是她以為自己只是他隨便發洩慾望的對象,跟其他女人一樣在他心中毫無特別之處?在緊繃的沈默中,薩力張開眼睛看著荷琳拿起一個玻璃瓶往手掌中倒出幾滴透明的液體。「那是什麼?」他問。
  
  「發油。」
  
  「我不喜歡發油。」他喃喃的說。
  
  「是啊,我知道。」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笑意。她摩擦著雙手,讓發油平均抹在手指和手掌上。「所以我只用一點點。出席正式場合的時候,不可以讓頭髮掉到額頭上。」
  
  他讓步隨她擺佈。他感覺到她潮濕的手指在發間移動,輕輕按摩著底下發燙的頭皮,用發油理順他雜亂的黑髮。「你們家所有人都有一樣的頭髮,」荷琳微笑評論著。「每根髮絲都有自己的意志。我們得用上整整兩排的髮夾才能讓麗姿的頭髮乖乖聽話。」
  
  同時被愉悅和強大的壓迫感折磨著,薩力無法回答。她的手放在他頭上的感覺,那指尖溫柔的按摩根本就是一種酷刑。她梳齊他的頭髮,把落在前額的髮絲往後梳好,而那些頭髮竟然神奇的沒有亂翹。「好了,」荷琳滿意的說。「非常有紳士派頭。」
  
  「你也幫他做這些事情嗎?」他聽到自己沙啞的嗓音問著。「我是說喬治。」
  
  荷琳定定的站著。兩人視線交會的時候,他可以看到她溫暖的棕眼裡有意外的神色。「呃,不。我想喬治連一根頭髮都沒有亂過。」
  
  當然,薩力想。戴喬治是那麼完美,一定連每根頭髮都很有紳上風度。強迫著自己僵硬發疼的身體移動,他站起來確認外套有扣好,才能掩飾他憤張的情慾。他等荷琳洗掉手上殘留的發油,戴上一雙長過手肘的白手套。她的手肘多可愛,一點尖銳的突起都沒有,只是微微豐滿的隆起,讓人想要咬一口。
  
  他不禁猜想已婚男性是不是就像這樣,是不是可以看著妻子在晚間出門前進行最後的修飾。這樣的場景讓他覺得恬適而親密,也讓他因為嚮往而空虛。
  
  他突然聽到一聲驚叫。轉頭望向聲音的來源,薩力看到荷琳的金髮女僕站在敞開的門邊,藍色的眼睛瞪得像餐盤一樣又大又圓。一朵嬌艷的紅玫瑰從無力的手中落到地毯上。「噢……我不……」
  
  「進來吧,梅蒂。」荷琳冷靜的說著,就好像薩力出現在她房裡是一件每天都會發生的平常事。女僕恢復鎮定後,拾起掉落的玫瑰交給女主人。主僕討論一陣之後,女僕把芳香的玫瑰別在荷琳閃亮的鬈發上。荷琳很滿意地看著鏡子,輕輕摸著玫瑰,然後轉頭看著薩力。
  
  「柏先生,我們可以出發了嗎?」
  
  伴隨她走出房間的時候,他覺得既遺憾又如獲大赦。他不斷奮力抗拒著狂飆的慾望,特別是她戴手套的手輕巧地挽著他的手臂,絲綢長裙就在他腿邊該死的寒奉嘲弄著。她根本不是個精通魅術的女人,他很清楚她對男女關係的經驗相當有限。但是他從來沒有那麼想要一個女人。如果光用錢就可以得到她,他願意為她買下整個國家。
  
  很不幸,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她需要也應該擁有的那種優雅生活,是他永遠給不了的,她從前和喬治所擁有的那種生活。就算奇跡發生,她終於願意接受他,薩力很清楚他也會害她一再失望,最後終於變成怨恨。她會發現他天性中所有的野蠻,因而覺得他令人厭惡。她會找理由不和他同眠。不管這段關係開始的時候有多美好,最後一定會變成一場災難。因為,就像他母親指出的那樣,名駒是不會和驢子配成對的。最好還是忘了她,把注意力轉向其他更合適的女人。
  
  如果他做得到就好了。
  
  薩力在下樓的半途讓荷琳停下腳步,他獨自走下兩階回過頭,讓他們的臉孔在同樣的高度。「夫人,」他嚴肅的說。「對於我說的那些關於喪服的話……我很抱歉。我沒有權利作那種批評。」他停下來,艱難不安的吞著口水。「可以原諒我嗎?,」
  
  荷琳微微笑地打量著他。「還不行。」
  
  她的眼神帶著玩笑,甚至有些挑逗,薩力在一陣欣喜中發覺原來她喜歡佔上風。她是如此俏皮可人,他得用上全身的力量才能阻止自己一把抱住她、把她吻到不省人事。
  
  「那你希望我怎麼做呢?」他柔聲問著,在他人生中最甜美的這一刻,他們站在階梯上彼此微笑著。
  
  「等我想到了會讓你知道的,柏先生。」她走到他站著的階梯,再次挽起他的手臂。
  
  荷琳只願對自己承認她對於柏家人在舞會上所受到的矚目感到驚訝。他們的成功讓她極為興奮,尤其是看到他們似乎可以輕易地和大家打成一片。她的社交課程看來的確讓他們在跟貴族交流的時候比較鎮定,而那些貴族也因此感到印象深刻。「那個柏先生,」她聽到一位貴婦對另一位說。「似乎改進了不少。他的確在這個世界漸露頭角,可是之前我從來沒想過他的儀態可以追上他的成就。」
  
  「你該不會考慮讓他娶你的女兒吧?」貴婦的同伴驚訝地回答。「我是說,他到底還是很『平凡』啊!」
  
  「我的確會考慮,」貴婦的回答相當肯定。「他顯然曾努力增進禮儀方面的造詣,成果還挺不錯的。而且就算他的出身有點平凡,可是他的財富可一點都不平凡。」
  
  「沒錯,沒錯。」另一位貴婦心不在焉的贊同著,兩人一起躲在扇子後面望著柏薩力的身影,像是兩個士兵在探查軍事目標。
  
  當柏薩力和人群打成一片時,荷琳一直伴隨著麗姿與寶娜。甚至在開舞之前,就已經有至少十位青年男士前來要求認識麗姿,這些男士們顯然都覺得她的魅力值得注意。要不是荷琳要她留下一些空間,她那放在小銀匣裡、用粉紅緞帶繫在乎腕上的舞卡可能早就填滿了。「有時候你可能會想休息一下,」荷琳在她耳邊低語著。「而且很可能你後來遇到的某位男士會讓你想要為他保留一支舞。」
  
  麗姿順從地點頭,顯然有些被眼前的景象嚇到了。蒲爵爺家圓型的舞會大廳裡至少有三百位賓客,而且還有將近兩百位客人在其他房間和長廊裡。這棟住宅被稱為蒲氏庭園,因為它有一座種滿了果樹及奇花異草的大中庭。這是一棟古老的大宅,之前是一座防禦碉堡,在上個世紀漸漸擴建成寬敞豪華的住家。舞會大廳屋頂的吊燈投下大量的光圈,加上大理石壁爐裡燃燒的火光反射在杏色的牆上。賓客們沐浴在光芒中,身上價值連城的珠寶爭相熠熠生輝。年長貴婦和緊張的少女坐在絲緞鋪面的鍍金座椅上,三五成群的好友聚在略微褪色但仍價值不菲的法蘭德斯織錦前。
  
  荷琳愉快的吸聞舞會特有的熟悉氣味。那種味道混合了地板上蠟後用牛奶洗過的強烈氣息,香水的花香加上古龍水的香氣、汗水味,發油和蜜蠟蠟燭的氣味。由於過去三年沒有參加任何社交活動,她已經忘記這個味道了,可是現在這讓她想起自己和喬治所享有的無數歡樂回憶。
  
  「這一切好像不是真的,」當另一位男士對麗姿自我介紹並要求在她的舞卡上佔一個位置後,麗姿低聲說著。「這場舞會好美……而且大家都對我很好。我簡直不敢相信有這麼多年輕人想染指薩力的財富。」
  
  「你以為他們是因為這樣才想和你跳舞聊天?」荷琳和藹的微笑著問。「因為你哥哥的錢?」
  
  「當然。」
  
  「很多想接近你的男士一點都不窮,」荷琳告訴她。「像伍爵爺或那個人很好的白先生都是來自相當富裕的家族。」
  
  「那他們為什麼要請我跳舞?」麗姿困惑的輕聲問著。
  
  「也許是因為你漂亮、聰明又活潑埃」荷琳猜測著,看到麗姿不相信的翻著白眼,讓她笑了起來。
  
  另一位男土走過來,這次是一位熟人。那是荷琳的表弟桑傑聖,這位建築師每個星期都固定去找薩力討論設計圖,或未來要使用的建材。每次他造訪,麗姿都會故意對傑聖的工作提出一些意見,而他也會恰如其分的針鋒相對。荷琳暗中對他們的互動感到好笑,懷疑兩人的鬥嘴其實暗藏著強烈的吸引力。她懷疑柏薩力是不是也有相同的感覺,但她還沒有跟他提過這件事。
  
  雖然柏薩力似乎很敬重也很欣賞傑聖的建築才華,卻從來沒有對這個年輕人的品行表示過任何意見。桑傑聖會是柏薩力期望中的妹夫嗎?荷琳看不出來有何不可。傑聖外表英竣才華洋溢,而且家世背景也很好。可是他是個沒什麼財富的專業人士……至少目前還沒有。他還需要一些時間和幾筆可觀的酬勞,才能賺到符合他天分的財富。
  
  傑聖文質彬彬地向荷琳、寶娜和麗姿鞠躬致意,但他的眼神一直停留在麗姿突然泛紅的臉上。穿著黑色禮服的他驚人的英俊,簡潔的晚宴服裝讓他瘦長的體型變得很優雅,深棕色的頭髮在吊燈的光芒下閃爍著棕色和金色的光芒。雖然他敏銳的綠眼睛什麼都沒有透露,荷琳還是注意到他看著麗姿時一陣紅暈出現在臉頰和鼻樑。
  
  「柏小姐,」傑聖一派輕鬆的對麗姿說著。「你今晚開心嗎?」
  
  麗姿擺弄著銀色的舞卡,故意調整著手腕上的緞帶。「很開心,桑先生。」
  
  望著麗姿低垂的頭,絲般的黑色鬈發用髮夾固定著,傑聖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我想我該趁你的舞卡被填滿前過來——還是說我已經太遲了?」
  
  「嗯……我看看……」麗姿翻開銀色的蓋子,檢視著小小的內頁,故意拖延時間。荷琳忍住微笑,知道麗姿有聽她的話預留幾個空間給像這樣的機會。「我想應該可以擠出一點位置給你,」麗姿深思的抿著嘴唇說。「第二支華爾滋好嗎?」
  
  「那就第二支華爾滋了,」他說。「我很想看看你的舞藝是不是比你的建築品味好一點。」
  
  麗姿對這個小小攻勢的回應是裝出天真困惑的模樣望著荷琳。「夫人,這就是口才敏捷的展現嗎?」她問。「還是說他稍後才要示範呢?」
  
  「我認為,」荷琳輕聲笑著說。「桑先生是逗你的。」
  
  「是嗎?」麗姿回頭對傑聖說。「這一招常常吸引很多女孩於嗎,桑先生?」
  
  「我不想吸引很多女孩子,」他突然露齒一笑回答著。「事實上,我只想吸引一個。」
  
  荷琳微笑著看出麗姿顯然在思考,那個他希望吸引的女孩子會不會就是她。
  
  傑聖轉向寶娜詢問是否需要他拿些飲料過來。寶娜羞怯的微笑拒絕後,傑聖轉頭看著麗姿。「柏小姐,我可否在下支舞開始前伴隨你到餐飲台旁喝杯水果酒?」
  
  麗姿點點頭,勾住他的手臂的同時,頸問的脈動清晰可見的狂跳著。
  
  這一對年輕人走遠後,荷琳想著他們真是非常登對,兩個人都很有魅力,同樣的高姚修長。也許傑聖年輕的活力跟自信的男子氣概剛好可以跟麗姿匹敵。這個年輕的女子需要有人追求她、魅惑她、讓她癡迷。她需要有人掃除讓她一直覺得自己不值得男人愛戀的憤世嫉俗,和自我懷疑。
  
  「看看他們,」荷琳對寶娜輕聲說。「多美好的佳偶,不是嗎?」
  
  寶娜看起來同時既擔心又滿懷希望。「夫人,你真的認為那麼有教養的男士會想娶麗姿這樣的女孩?」
  
  「我希望,該說是期待,所有頭腦正常的男人都會想得到像麗姿那麼有特色的女性。而我表弟可不是個傻瓜。」
  
  矮胖愉快而且臉色紅潤的蒲夫人開心的嚷嚷著走過來。「親愛的柏太太,」她說著用短胖的手拉起寶娜的手溫和的按著。「我無意要從戴夫人身邊把你搶走,可是我一定要把你偷走一下子。我有些朋友想介紹給你認識,然後,當然,我們還要一起去吃點東西。要是沒有體力,這些活動會變得挺累人的。」
  
  「荷琳夫人,」寶娜在被拖走的時候無助的轉過頭。「你不介意……?」
  
  「去吧,」荷琳微笑催促著。「麗姿回來的時候我會照顧她。」她無比感謝蒲夫人接受她私下的要求,把寶娜介紹給幾位願意接納她的女士。「柏太太很害羞,」荷琳對蒲夫人坦承。「可是她的天性非常討喜,充滿常識跟善意……是不是可以請你照顧她、帶她到處看看。」她的請求顯然打動了蒲夫人善良的心。此外,柏薩力這樣的人物會為母親得到特別關照而表達的感謝,蒲夫人也絕對不會拒絕的。
  
  看到荷琳身邊沒有人,至少三位男士同時從大廳不同的方向快速朝她走來。荷琳並非沒有察覺到身上酒紅色的禮服為她吸引到前所未有的關注。
  
  「不,謝謝。」她重複婉拒了數個邀舞的詢問。她伸出沒有掛著舞卡的手腕。「我今天沒打算跳舞……很感謝你的邀請……我很榮幸,可是不了……」可是不管她多堅決的拒絕,那幾位男士還是不肯離開。另外又出現了兩個人,帶著水果酒來為她解渴,還有人端來一盤三明治。他們想引起她注意力的努力漸漸升高,男士們彼此推擠著想要靠近她。
  
  荷琳對這浪潮般襲來的慇勤先是感到訝異,慢慢的變成帶著一些警覺的怒意。她從來沒有像這樣被包圍過。當她還是身穿白色禮服的少女時,她的伴護會小心監視任何男性和她的互動,婚後更是被丈夫妥善的保護著。她身穿紅色禮服的模樣,加上她住在柏家的傳聞跟所產生的影射結合在一起,吸引了大量男性的興趣。
  
  只有一個人能穿越這群烏合之眾。柏薩力突然從層層人群中擠進來,感覺起來不可思議的高大黝黑,而且還有一點生氣。直到現在,當她親眼看著柏薩力站在那麼多男士之間,荷琳才瞭解到,光是他的體型就可以把其他人都比下去。他佔有的握住她的手臂,望向那一大群人的時候,她感到一陣不該有的甜美戰慄。「夫人,」他粗魯的說,冷酷的眼神不停打量看那群人。「可不可以跟你說句話?」
  
  「當然可以。」荷琳鬆了一口氣,被他拉著走到比較隱密的角落。
  
  「一群色狼,」柏薩力低聲說。「還說我不是紳士,至少我不會在公眾場合對著一個女人氣喘吁吁地流口水。」
  
  「你說得太誇張了,柏先生。我根本沒看見有人在流口水。」
  
  「還有那個何若畢盯著你的樣子,」柏薩力惱怒的繼續說著。「我想他偷看你禮服前胸的時候,一定他媽的扭到脖子了。」
  
  「請留意言詞,柏先生,」荷琳嚴厲的說著,但其實心中有一股笑意不斷地冒著泡泡。難道他在吃醋嗎?她知道自己不該為了這樣的想法而高興。「而且我不需要提醒你,你也知道我打扮成這樣都是你的錯。」
  
  樓上的樂隊開始演奏,空氣中充滿輕快活潑的音樂。「很快就要開始跳舞了,」荷琳一本正經的說。「你有沒有努力多找幾位年輕淑女,在她們的舞卡上寫下你的名字?」
  
  「還沒有。」
  
  「喔,那你最好趕快了。我可以建議幾位值得認識的女士,像葛悠琴小姐就是一個,還有戈珍恩小姐,另外那邊那個女孩——布喬琪小姐,她是公爵的女兒。」
  
  「我需要找個第三者來介紹嗎?」薩力問。
  
  「在公共舞會的時候才需要。今天這是私人舞會,光是獲得邀請就已經可以證明你是個值得敬重的人。記住,談話的時候不可以太嚴肅或太輕浮,例如可以談談藝術,或你最喜歡的報刊。」
  
  「我不讀那些東西的。」
  
  「那就談談你崇拜的知名人物,或是你覺得有趣的社會風尚……噢,你很會聊天的。你常常跟我閒聊啊!」
  
  「那不一樣,」柏薩力喃喃地說著,警戒的望著一屋子身穿白色禮服的小姑娘。「你是女人。」
  
  荷琳突然笑了起來。「她們如果不是女人,是什麼?」
  
  「我知道才有鬼。」
  
  「不要說粗話,」她說。「也不可以對那些女孩子說。現在去找個人跳舞。要記住,真正的紳士會去找那些坐在牆角的女孩,而不是找最受歡迎的那些。」
  
  薩力看著那些慘澹的壁花歎了口氣。他想不起自己怎會覺得娶一個下起眼的黃毛丫頭、再把她改造成喜歡的樣子,會是個好主意。他想要的是一個戰利品,可以為他不起眼的家世添上榮耀的上流血統。可是想到要和這種教養優雅的女孩共度餘生,感覺起來卻很無趣。「她們看起來都一模一樣。」他低聲說。
  
  「哪有,」荷琳反駁。「我還很清楚記得剛要進入婚姻市場的時候是怎樣的感覺,那簡直太恐怖了。我一點都不知道最後會找到怎樣的丈夫。」她停下來,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臂。「那裡,有沒有看到那個坐在最後面的女孩?那個棕色頭髮、衣服上有藍色鑲邊的迷人女孩?她是華愛莉小姐,我跟她家很熟。如果她跟她幾個姊姊一樣,就會是讓人很愉快的伴侶。」
  
  「那她幹麼一個人坐在那裡?」他陰沈的問。
  
  「她是六姊妹中的一個,家裡出不起任何嫁妝。這對很多有野心的年輕人來說是一種缺點……可是對你根本沒差。」荷琳快速在他背上推了一把。「去請她跳舞。」
  
  他抗拒著她的催促。「那你要做什麼?」
  
  「我看到有人陪你妹妹到餐飲室去了,我想你母親也正往那裡去,我可能會去找她們。你快去吧。」
  
  他嘲弄的望了她一眼,像一隻被人強迫去打獵的大貓那樣走開了。
  
  當荷琳再次明顯的沒有人陪伴的時候,幾位男士又開始向她走來。荷琳發現自己很快又要被包圍,立即決定策略性的退常她假裝沒看到那些朝她走過來的男士,從容地向門廳移動,希望找個可以藏身的畫廊或小偏廳。她太專心想逃跑,完全沒有注意到截穿她逃亡路線的高大身影。突然間,她直直撞進一位男士堅實的身上。她驚訝的低喘著。一雙戴著手套的手抓住她的手肘,幫她恢復平衡。
  
  「我很抱歉,」荷琳匆忙的說著,抬頭看著眼前的男士。「我有點匆忙。請原諒,我應該……」她忽然注意到眼前是誰,話語在訝異的沈默中消失。
  
  「華頓。」她喃喃的說。
  
  雷文熙伯爵潘華頓的出現,讓回憶在一陣天旋地轉中湧現。一時間她的喉嚨緊到無法說話,也不能呼吸。自從葬禮過後,她已經有三年沒有見過他。他變老了一點、更嚴肅了一點,而且眼角多了些從前沒有的紋路。但是他也更英俊了,成熟帶給他一種嚴峻的氣質,讓他的容貌不流於空無一物的魅力。
  
  他小麥色的金髮還是同樣的髮型,灰色的眼睛也像她記憶中那樣,不笑的時候感覺既冷漠又銳利,但一笑起來就變得溫暖且帶著銀色的光澤。「荷琳夫人。」他平靜的說。
  
  他們之間有成千上萬共享的回憶。有多少個傭懶的夏日午後,他們三個曾一同度過,又曾一起參加多少宴會與音樂會?荷琳記得她和喬治曾經笑著建議華頓該娶怎樣的女孩……還有喬治和華頓一起去看拳賽後,喝得爛醉的回家……還有她通知華頓,喬治得了傷寒的那個悲傷的傍晚。在喬治病中直到最後死去的時候,華頓都是荷琳最穩固的依靠。這兩個男人情同手足,荷琳也因此將華頓視為家人。在華頓離開她生命那麼久之後,現在看到他,勾回了喬治還在世時有過的那種甜美醉人的感覺。荷琳幾乎有點期待會看到喬治出現在他身後,帶著笑話和開心的微笑走來。可是喬治不在了,當然。只剩她和華頓。
  
  「蒲夫人說今天晚上你也會出席,我才來的。」華頓平靜的說。
  
  「已經好久了,我——」荷琳開口說著,眼中滿是他的影像,腦中一片空白。她一直想要跟他談談喬治,還有過去幾年他們各自的經歷。
  
  雷文熙伯爵笑了,雪白的牙齒在光輝的臉上閃爍著。「跟我來。」
  
  她的手很自然的勾住他的臂彎,根本沒有思考的跟著他走,感覺起來像是步人夢境中。華頓一言不發的帶著她離開舞會、穿過廳堂走到一長排落地窗邊。他領著她穿過落地窗,進到住宅的中央庭園,空氣中花朵和水果的香氣令人暈眩。室外燈裝飾著鐵製花格紋燈罩,在一片青翠的花園投下光芒,也照亮了上方的天空,直到遠方黑色的暗處。為了能有更多的隱私,他們走到庭院邊緣通往屋後大花園的人口,找到幾張藏在樹叢後面排成圓形的長椅,兩人並肩坐下。
  
  荷琳帶著顫抖的微笑望著華頓陰影中的臉,感覺到他也有著同樣尷尬又急切的心情,兩個老朋友急於重新熟悉彼此。他感覺起來那麼親切而熟悉,她迫切地想要擁抱他,但卻退縮了。他的表情帶著某種秘密,那似乎讓他不安……慌亂……羞愧。他伸手想握住她戴著手套的手,卻半途收了回去,掌心壓住分開的膝頭。
  
  「荷琳,」他輕聲說著,眼光掃視過她。「你比以前更美了。」
  
  她同樣也在打量著華頓,很訝異的發現他感覺起來竟然老了那麼多,那耀眼的俊美被苦澀所摧殘,這樣的苦澀是因為體認到生命中不可預見的傷痛所造成的。他似乎喪失了一些貴族教養帶來的極度自信,卻奇異的因此更具魅力。
  
  「若詩好嗎?」他柔聲問。
  
  「她很快樂、漂亮又聰明……噢,華頓,我真希望喬治能看到她。」
  
  雷文熙伯爵似乎太過感傷而無法回應,眼睛凝視著遠方花園中的一點。他的喉嚨一定暗暗疼痛了起來,幾次黯然吞嚥著。
  
  「華頓,」在長長的靜默後,荷琳問。「你還常常想起喬治嗎?」
  
  他點頭,帶著幾分自嘲的微笑著。「時間並沒有像大家說的那樣有用。是啊,我想起他的次數太多了。在他過世之前,我從來沒有失去過那麼重要的人或物。」
  
  荷琳太清楚這樣的感覺。對她而言,那時的人生幾乎是十全十美。年輕的時候她從未經歷任何失落或痛苦,也一直以為一切都會永遠這麼美好。在天真歲月中,她從來沒有想過摯愛的人會被奪走。
  
  「從小大家都以為喬治是個頑皮鬼,而我是認真負責的那個,」華頓說。「但這只是表面。事實上,喬治才是穩重的錨。他有著我所見過最崇高的榮譽感,最偉大的正直。我的父親是個酗酒的偽君子,我那些兄弟也好不到哪裡去。我在學校裡認識的朋友都是些紈褲子弟與敗家子,喬治是我唯一真正仰慕的人。」
  
  荷琳心中滿是懷念的哀痛,拉住他的手用力握著。「沒錯,」她的微笑裡帶著溫柔的驕傲。「他的確是個好人。」
  
  「在他過世後,」華頓說。「我幾乎崩潰了。只要能麻痺那種痛苦,我什麼都願意做,可是好像什麼都沒用。」他的嘴因為自我厭惡而扭曲。「我開始喝酒。喝個不停。我變成一個骯髒的廢物,然後我跑到歐洲去,本來想獨自靜下心來。可是我卻做出更不好的事,那些我從前根本無法想像自己會去做的事。荷琳,要是你看到我過去三年的模樣,你絕對認不出我來。而我離開越久,就越沒臉回來見你。我丟下你一個人,我答應過喬治——」
  
  荷琳戴著手套的指尖突然輕輕按住他的嘴唇,制止他哀傷的話語。「你幫下上忙的。我需要時間獨自哀悼。」她同情的看著他,無法想像他會做出任何不得體或不光彩的事。華頓從來不會沈溺於魯莽的行為。他從來不酗酒也不好女色,不賭博、不打架,也從沒有做過任何逾炬的事。她不瞭解他離開英國那麼久的時間都做了什麼,可是她一點都不在乎。
  
  她領悟到哀悼的方式可以有許多面貌。也許當她轉向內在的悲傷時,失去喬治的哀痛,讓華頓暫時瘋狂了。最重要的是他回來了,她非常高興能再次見到他。
  
  「你為什麼沒有來找我?」她問。「我根本不知道你已經從歐洲回來。」
  
  華頓自我譴責的笑了笑。「到目前為止,我完全沒有遵守我在好友臨死前所做的承諾。如果我不趕快開始實現我的諾言,我會再也無法忍受自己。我想最好的開始是前來請求你的原諒。」
  
  「沒有什麼原諒不原諒的。」她簡潔的說。
  
  他微笑著,對這個答案搖搖頭。「你還是徹頭徹尾的淑女,不是嗎?」
  
  「也許沒有從前那麼徹底了吧!」她帶著一絲自嘲說。
  
  華頓專注的凝視著她。「荷琳,我聽說你為柏薩力工作。」
  
  「是埃我擔任柏先生與他和善的家人的社交指導。」
  
  「都是我的錯。」華頓似乎沒有感受到她說出這個消息時的喜悅。「要是我曾做到我答應的事,你就不需要走到這一步了。」
  
  「不,華頓,」荷琳急忙說。「這是一段非常有價值的經驗。」她慌張的思索著,要怎麼說才能讓他明白她和柏家的關係。「認識柏家的人對我是件好事,他們在許多我說不清楚的方面幫了我很多忙。」
  
  「你不是該去工作的人,」華頓靜靜的指出。「你也知道喬治會怎麼想。」
  
  「我很清楚喬治會希望我怎麼做,」她同意。「可是,華頓——」
  
  「我們有很多事情要談,荷琳。現在的時間和地點都不適合,可是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問你。我們那天對喬治許下的承諾——你還願意考慮那件事嗎?」
  
  荷琳一時無法回答。她感到命運以不可抗拒的浪潮將她捲出,讓她一陣暈眩。隨之而來的是一種輕鬆與麻木交雜的奇異感覺,好像只要接受這個她無法控制的情況,一切就沒問題了。「是,」她輕柔的說。「我當然會考慮。但要是你不願意被束縛——」
  
  「我答應的時候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果決的眼神對上她。「現在我也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
  
  他們在不需要言語的沈默中靜靜坐在一起,遺憾的痛苦纏繞在身邊。在他們的世界裡,快樂不是可以追尋的東西,而是展現高尚行為的報償,偶爾被給予。責任通常會造成痛苦,但是靠著「自己會因此擁有健全的人生」這一點認知,大家也支撐著過了下來。
  
  「那我們改天再聊吧,」荷琳終於低聲說出。「如果你願意,可以到柏家來看我。」
  
  「我送你回舞會,好嗎?」
  
  她急忙搖頭。「如果你不介意,請讓我獨自留在這裡。我想要安靜思考一下。」看到他眼中的反對,她微笑著說服他。「我保證絕對不會有人趁你不在的時候把我拐走,我離大宅只有幾步的距離。請自便吧,華頓。」
  
  他略帶抗拒的點了點頭,執起她戴著手套的手在背面印下一吻。他終於離開後,荷琳歎了口氣,不懂自己怎會因為要完成對喬治最後的承諾,而感到困惑與不快樂。「親愛的,」她輕聲說著閉上了眼睛。「你總是知道我該怎樣做最好。我現在還是跟從前一樣信任你,我也看得出你要我們做的事是對的。但如果你可以給我一個徵兆,告訴我這仍然是你想要的,那我會很高興照你的希望度過餘生。我不該把這當作一種犧牲,我知道,可是——」
  
  她熱切的思緒突然被一個惱怒的聲音打斷。
  
  「你到底在外面搞什麼鬼?」
  
  身為一個天性根植於競爭的健全男性,薩力經歷過嫉妒的感覺。只是從不曾像這樣——結合了憤怒和撕裂內心的驚慌。他不是白癡——他看見荷琳在舞會裡看到雷文熙伯爵的樣子,他完全明白那是什麼意思。他們是同一塊料子,共同擁有他無法涉足的過往。他們之間有牽繫、有往事,還有最重要的,那種知道該在彼此身上期待什麼的安全感。薩力突然開始憎限雷文熙,而且那太過強烈的恨意竟有點像恐懼。雷文熙是和他完全相反的人……是他永遠做不到的那個樣子。.如果現在還是原始時代就好了,那時候單純的武力超越一切,只要靠掠奪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事實上,這就是大部分貴族的起源。他們流血征戰以換取地位,但這些戰士近親通婚後產生了軟弱的後代。一代代的特權和悠閒將他們馴化了,讓他們變得溫柔有教養。現在這些被寵壞了的貴族子弟,才能高高在上地蔑視跟他們的遠祖相似的人。
  
  這就是他的問題所在,薩力懂了。他晚生了幾百年。他不應該在這裡小心翼翼地試著擠進這個對他而言太過細膩的社會,他應該要稱霸……戰鬥……征服。
  
  當薩力看到荷琳挽著雷文熙的手臂離開舞會,他必須用上所有的意志力,才能讓自己沈住氣。那種想要像個野蠻人一樣,一把抓起荷琳、搶走她的衝動,讓他幾乎為之顫抖。有一陣子,他腦中理性的部分命令他不要為難荷琳,讓她離開;她從來不曾屬於他,又怎會失去她?就讓她自己決定吧,做出讓她安心的決定,讓她找到該有的平靜。
  
  我才不要這樣做,他蠻橫的想著。他一路跟蹤著那兩個人,像覓食的老虎一樣堅決,絕不允許任何東西阻擋他的目標。現在他看到荷琳一個人坐在花園裡,一臉暈眩迷茫,這讓他想要過去搖晃她,直到她頭髮散亂、牙齒打顫。
  
  「發生什麼事了?」他追問著。「你應該要幫麗姿打開通路,還要告訴我該跟哪些女孩跳舞,我卻發現你在花園裡為雷文熙發癡。」
  
  「我沒有在發癡,」荷琳忿忿不平的說。「我只是想起一些關於喬治的事情,然後……噢,我該回去找麗姿了——」
  
  「等一下,我想知道你跟雷文熙是怎麼回事。」
  
  她蒼白的臉帶著錯愕的表情。「這很複雜。」
  
  「如果你用簡單的字說明,」他酸溜溜的建議著。「也許我可以弄懂。」
  
  「我想晚一點再談——」
  
  「現在就說。」他趁她從椅子上站起來的時候,一把抓住她戴著手套的手肘。
  
  「你用不著生氣。」荷琳因為他粗魯的對待而輕輕驚喘著。
  
  「我沒有生氣,我……」薩力發現自己抓得太緊了,突然間放開了她。「告訴我你跟雷文熙說了些什麼,該死的。」
  
  雖然他不可能弄痛她,荷琳還是握住手肘輕輕揉著。「喔,那是在我認識你很久之前所做的一個承諾。」
  
  「繼續。」她停下來的時候他低聲催促著。
  
  「喬治過世前表示很擔心我和若詩的未來。他知道自己沒有留下多少錢,就算他的家人一再保證會照顧我們,他還是非常煩惱。我怎麼說都不能安撫他。他一直喃喃地說若詩需要父親的保護,而我……噢,天礙…」因為殘酷的回憶而顫抖著,荷琳再次坐下,眨著眼睛試圖忍住奪眶的淚水。她低下頭用手套的指尖按去眼中溢出的淚珠。
  
  薩力詛咒著,搜遍外套裡許多內袋想找手帕。他找出了懷表、備用手套、幾疊鈔票、黃金菸盒和一枝鉛筆,就是沒有手帕。荷琳顯然是發現他在找什麼,突然帶著淚嗆咳著輕聲笑了起來。「我跟你說過要帶手帕的。」她說。
  
  「我不知道把那個鬼東西放到哪裡去了。」他遞給她一隻備用手套。「先用這個。」
  
  她輕輕擦了擦臉頰和鼻子,把那隻手套捏在手中。雖然她沒有請薩力坐下,他還是跨坐在長椅上面對著她,望著她低垂的頭。「繼續,」他嗄聲說。「告訴我喬治說了什麼。」
  
  荷琳深深歎著氣。「他擔心我,失去丈夫我可能會寂寞,我會需要男人的領導和愛……他擔心我會做出不智的決定或被人佔便宜。所以他找來華頓……呃,雷文熙伯爵。雷文熙是他在世上最信任的人,也對他的判斷力和榮譽感有信心。雖然雷文熙外表似乎有點冷漠,他其實很善良,非常公正又慷慨——」
  
  「不要再說雷文熙有多神奇了,」重新出現的醋意在他心裡煽動著。「只要說喬治想要怎樣。」「他……」荷琳深深吸了一口氣用力吐出來,好像很難說出那些話。「他要我們在他走了以後結婚。」
  
  沸騰的沈默降臨,薩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而荷琳根本不敢看他。
  
  「我不想變成華頓不願承受的責任,」她終於低聲說出。「可是他保證這樁婚事是合理的選擇,而且他本人也很希望達成。這樣不但可以榮耀喬治的回憶,也可以保障我們三個人的來來,也就是我、若詩和他自己。」
  
  「我從來沒有聽過這麼愚蠢的安排,」薩力皺著眉頭,很快地改變了他對戴喬治的看法。「你們後來一定在恢復正常後,取消了這樣的安排吧。這樣才是對的。」
  
  「呃,我們沒有確實取消這件事。」
  
  「什麼?」薩力無法制止自己,他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來。她的淚水已經乾了,只是臉頰又濕又紅,眼中還泛著淚光。「什麼叫做沒有取消?不要說你真的傻到考慮嫁給雷文熙。」
  
  「柏先生——」荷琳不安的掙脫,似乎被他聽到這個消息時的反應嚇到。她把沾濕的手套還給他,被他順手塞進口袋裡。「我們回舞會去吧,再找恰當的時間——」
  
  「去他的舞會,我現在就要你說清楚!」
  
  「柏先生,請不要對我吼叫。」她站起身來,灑落閃亮的紅長裙,調整著上衣。月光輕戲著她胸前珍珠般的肌膚,在雙峰間的幽谷投下靦腆的陰影。她是如此的美麗又令人惱怒,薩力必須握緊雙手才能不一把抓住她。他站起來,輕鬆的把長腿跨過長椅。他從來沒有像這樣又生氣又慾火中燒,這是一種令人不快的全新感受。
  
  「顯然雷文熙並不像他說的,那麼想完成這件婚事,」他低沈刺耳的指出。「喬治過世到現在已經整整三年,你們一直沒有舉行婚禮。我敢說那清楚地表示了他的不願意。」
  
  「我原本也這麼認為,」荷琳坦承,輕輕揉著前額。「可是我今天晚上跟他談話的時候,華頓表示他花了很長的時間整理思緒,而且他還是想要遵守喬治的願望。」
  
  「一定的,」薩力怒氣沖沖的說。「因為他看到你穿那件紅禮服的模樣。」
  
  荷琳雙眼圓睜,臉頰因為憤怒而發紅。「我認為那是一種侮辱。華頓不是那種人——」
  
  「不是嗎?」薩力感覺到自己的表情拉扯成殘忍的輕蔑。「我可以擔保,所有參加舞會的男人,包括雷文熙,都他媽的巴不得鑽進你的裙子裡。他想要的東西和榮耀一點關係都沒有!」
  
  他的粗魯讓荷琳大為震驚,她快速的閃到長椅另外一頭怒視著他,手指在手套中抽動著,感覺起來像是想摑他一耳光。「我們在說的是雷文熙,還是你?」她突然間發覺自己說了什麼,用手按住嘴,無言地望著他。
  
  「我們總算說到重點了,」他從容緩慢的跟著她。「沒錯,荷琳夫人……現在這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秘密了。我想要你、渴望你、瞭解你……該死的,我甚至喜歡你,我從來沒有對任何女人說過這種話。」
  
  荷琳在警覺中轉身逃向一條穿越花園的小徑——這條路並不通往大宅,而是通往陰暗的樹叢深處,在那裡沒有人會看到或聽到他們。好極了,薩力在野蠻的滿意中想著,他已經拋棄了所有的理性。他一點都不著急的跟著她,長長的步伐輕易就可以追上她慌亂的小步子。
  
  「你一點都不瞭解我,」荷琳回頭說,呼吸急促而劇烈。「你根本不知道我需要什麼、想要什麼——」
  
  「我比雷文熙瞭解你一千倍。」
  
  她不可置信地冷笑著,加速穿過雕塑花園的入口。「我認識華頓好多年了,柏先生,而你跟我認識才四個半月。你怎麼可能知道我的任何事是他不知道的?」
  
  「至少有一件,我知道你會在舞會裡和陌生人接吻。而且吻了兩次。」
  
  小徑上的荷琳完全靜止,小小的身軀像鐵條一樣僵直。「噢。」他聽到她輕輕說出。
  
  薩力走到她身後,停下腳步等她有勇氣回頭面對他。「一直以來,」她聲音顫抖的說著。「你都知道我就是你那天晚上吻過的女人。但你什麼都沒有說。」
  
  「你也沒有說。」
  
  荷琳這時才轉過身強迫自己看著他,臉蛋因為羞恥而潮紅。「我希望你沒有認出我來。」
  
  「我到死都不會忘記。你的感覺、香氣和味道——」
  
  「不要,」她驚恐的抽噎著。「閉嘴。不要說這種話——」
  
  「從那時開始,我就想要你。我從來沒有這麼想要任何人。」
  
  「每個女人你都想要。」她嚷著。顯然決定要策略性的逃跑,她倒退著離開他,繞過一座白色大理石離像。
  
  薩力不停的追逐著。「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每天晚上都待在家裡?坐在那個見鬼的起居室裡聽你讀詩,讓我覺得比跟全倫敦技巧最好的妓女過夜更滿足——」
  
  「拜託你,」她嫌惡的說。「省省那些下流的讚美。也許有些女人會欣賞你墮落的魅力,我可不會。」
  
  「我墮落的魅力在你身上也不是完全沒有效用,」他反駁,趁她絆到一塊石頭、腳步踉艙的時候抓住她,雙手握住她的上臂。「我不是沒有看到你望著我的樣子。我感覺得到我碰你的時候你的反應,一點都不像是噁心。那天晚上在溫室裡,你回吻了我。」
  
  「我當時毫無防備!我嚇到了!」
  
  「那如果我再吻你一次,」他低沈的說著。「你絕對不會有反應嘍?這是你要說的意思嗎?」
  
  雖然看不到她的臉,他還是感覺到她發現自己落入怎樣的陷阱時,全身的緊繃。「相信我,柏先生,」她微抖地說著。「我絕不會有什麼反應的。現在請讓我——」
  
  他轉過她的身體,緊緊把她鎖在懷裡,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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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荷琳發出受驚的聲音,整個人完全靜止,因為狂掃而過的感官刺激而無法動彈。柏薩力用她所記得的那種驚人的方式吻她,緊密、飢渴、赤裸的慾望,讓她無法不回應。夜色彷彿在兩人身邊聚攏,大理石雕像如同沈默的守衛,準備嚇走入侵者。柏薩力黑髮的頭在她之上移動著,雙唇溫和卻急切,舌頭以深入、炙熱的掃動尋索著。她整個身體彷彿著了火,突然覺得再怎麼貼近都不夠。她把手伸進他的外套裡,那兒他的體溫聚集著,一層層的衣料溫暖而帶著男性的氣味。他身上的氣味是她接觸過最誘人的芬芳:鹽和肌膚的味道,古龍水加上菸草的辛辣。激動與興奮的她抽回朱唇,把臉埋在他胸口的襯衫上。她的呼吸起伏不定,雙臂緊緊環抱著他堅實的腰間。
  
  「荷琳,」他喃喃的說著,聲音裡有著和她同樣的顫動。「天礙…荷琳……」她感覺到他一隻大手握住她的頸背,慢慢的張合著。把她的頭向後微傾,他的唇再一次覆蓋上她。只是,讓他在口中探索還是不夠,她想要反過來品嚐他的滋味。她的舌尖推進他炙熱而帶著白蘭地香味的口中。還不夠……根本不夠。她呻吟著踮起腳尖,用力把自己往他的方向推高,但是他太魁梧高大了,怎麼都構不著,她挫敗的喘息著。
  
  柏薩力用手臂一把抱起她,就像她完全沒有重量似的,帶著她往雕塑花園的深處走去,那兒有一個平滑的圓形物體,可能是張石桌或是日晷。他坐了下來,而她坐在他的腿上,一隻雄壯的手臂環繞著她的肩膀和頸背,口唇不停美妙的侵襲、享用著她的嘴。她從未經歷過這樣鮮活猛烈的身體愉悅。她渴望觸摸他,慌亂的拉扯著右手的手套,直到脫下它。她顫抖的手探索著他的頭髮,滑下他頸背厚實的曲線。他的肌肉在她的指尖下跳動收縮著,頸項變得如岩石般堅硬,在她的唇間發出呻吟。
  
  柏薩力停止親吻的動作,用鼻尖愛撫她下顎下方柔嫩的肌膚,沿著頸項探尋著脆弱的敏感帶。她感覺到他的舌頭接觸到肌膚,而在他的腿上蠕動、顫抖著。他的嘴在她脖子底端的凹陷處徘徊著,那兒的脈搏狂亂地敲擊著。
  
  她的衣衫凌亂,上衣滑落到幾乎無法掩蓋胸部的尖端。感覺到紅色的禮服正危險的往下滑,荷琳恢復神智,戴著手套的手臂遮住幾乎裸露的胸脯,驚恐的呢喃著。「求你……」她的唇又腫又燙,讓她很難開口說話。「我不該……噢,我們必須停止!」
  
  他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話,燙人的雙唇在她的胸口停留。他嚙咬、輕舔著她鎖骨的邊緣,往胸乳間豐潤的幽谷移動。感覺到他拉扯著禮服的上衣,強壯的手指在布料上努力著,荷琳絕望的閉上眼睛,吞回抗拒的言語。她馬上就會阻止他,馬上,可是這一刻甜美到令人無法忍受,羞恥心或榮譽感都無法影響她。
  
  她驚訝的喘息著感覺雙乳從紅色絲綢的遮蔽中彈出,乳頭因夜間冷風的愛撫而綻放著。柏薩力脫去手套,裸露的大手包覆著柔軟的乳峰,拇指撫過硬挺的頂端。荷琳一直閉著眼睛,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麼事。她感覺到他雙唇的觸碰,在敏感的乳頭四周親吻著,繞著圈子挑逗著,卻避開中心的那一點,直到她終於呻吟著弓起身體把乳頭推進他的口中。他的雙唇合攏拉扯著,舌頭以微妙的技巧愛撫著發疼的尖端。
  
  她向上扭動著,把他黑髮的頭抱在懷中,情慾的刺激在全身所有柔嫩的地帶跳動。她的呼吸變成奇異的輕聲抽噎,肺部在束腰的壓迫下幾乎衰竭。她的衣物綁得太緊了。她想要感覺他的肌膚貼在身上、想要他的品嚐與撫摸,她一生中從來沒有那麼想要任何東西。
  
  「薩力,」她在他耳邊喘息著。「請你停止。求求你。」
  
  他的手回到她的胸前,覆蓋著並輕輕的跟隨那豐滿的形狀,粗糙的掌心貼著她的肌膚。他的唇在猛烈的親吻中揉弄著她的芳唇,讓唇辦變得柔軟潮濕而順服。他抬起她的身體到可以在她耳邊低語的高度,他的聲音輕柔,言詞卻無比霸道。「你是我的女人,沒有任何人或神鬼可以把你從我身邊搶走。」
  
  任何對柏薩力和他的能力有一點點認識的人,都會因此而提高警覺。荷琳因為恐懼而全身僵硬,不只是因為他如此極端的宣示所有權,更是因為感受到自己的內在閃爍著熱烈的歡暢。
  
  她如此慌亂激動的在他膝上掙扎,讓他不得不放手。她的雙腳找回重心,搖晃著站起身。她很驚訝的發現自己雙腿發軟,要不是柏薩力扶住她的腰,她一定會摔倒。她滿臉通紅的弄好上衣,藏起在月光下閃耀的赤裸肉體。
  
  「我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她說,奮力想找回一些鎮定。「根據你玩過那麼多女人的惡名,我早就知道有一天你會輕薄我。」
  
  「我們之間剛才發生的事不是『輕被。」他沙啞的說。
  
  她沒有看他。「如果我還要留在你家裡工作,我們一定要忘記剛才的突發事件。」
  
  「突發事件?」他輕蔑的重複著她的話。「自從第一次見面,這已在我們之間醞釀好幾個月了。」
  
  「才沒有這種事,」她反駁,心臟在喉間猛跳著,幾乎讓她說不出話。「我的確覺得你很吸引人,我……任何女人都會。可是你要是誤以為我會變成你的情婦——」
  
  「不,」他說,一雙大手舉到她的臉旁,手指在她腦後彎起。他迫使她的臉往上揚,黑眼中的激情讓荷琳畏縮。「不,我從來沒想過那種事,」他說著,聲音變得刺耳。「我想要更多,我要——」
  
  「不要再說了,」荷琳哀求著,緊緊閉上眼睛。「我們都瘋了。馬上放開我,就是現在,趁你讓我無法繼續留在你家之前住口。」
  
  雖然她並不期望這些話會影響他,但似乎發揮了極大的作用。一陣長久而緊張的沈默過後,他慢慢鬆開佔有的箝制,雙臂落下。「你沒有必要離開,」他說。「我們可以依照你的意思處理這件事。」
  
  她喉間驚恐的痙攣鬆開來。「我——我想忘掉這件事,就當作從來沒有發生過。」
  
  「好吧,」他立刻說,但他的眼神卻坦然地流露著懷疑。「規則都由你定,夫人。」他彎腰拾起她丟開的手套交還給她。荷琳滿臉通紅,手忙腳亂的重新套回手臂上。
  
  「你要答應絕對不會插手我和雷文熙之間的事,」她努力說出來。「我邀請他來看我。我不希望他來訪的時候被趕走,或遭到無禮的對待。我會為自己和若詩的未來做決定,不需要你的任何幫忙。」
  
  從他下顎的動作看得出他正用力咬緊牙齒。「很好,」他平靜地說。「可是我想指出一件事。三年來雷文熙在歐洲遊蕩,毫無意願要完成他所謂最重要的承諾。而你又做了什麼呢?你答應為我工作的時候,根本沒想過那個該死的承諾——你明知道喬治不會同意你為我工作,你還是來了。見鬼了,你跟我都知道現在他可能氣得在墳墓裡打滾呢!」
  
  「我接受這份工作,只是因為不知道雷文熙還願不願意實踐他對喬治的誓言,我必須為若詩和她的未來打算。當你出現,而我到處都找不到雷文熙的時候,這看起來是最好的選擇。我並沒有後悔。當我們的僱用關係結束後,我就可以自由的完成我對喬治的義務,如果那是最好的做法。」
  
  「非常理智,」他輕柔卻刺人的評論著。「告訴我,要是你決定嫁給雷文熙,你會讓他上你的床嗎?」
  
  這個問題讓她臉紅了起來。「你沒有權利問這種事情。」
  
  「在那方面,你並不想要他。」他平淡的說。
  
  「婚姻遠多於兩個人在床上做的事。」
  
  「這是喬治告訴你的嗎?」他反擊。「我懷疑……你可曾像回應我那樣的回應過他?」
  
  這個問題讓荷琳怒火中燒。她一生中從來沒有攻擊過任何人,可是她的手卻自行動了起來。像是站在遠離這一幕的地方,她看到自己的白色手套一閃而過,摑在他臉上。這一下攻擊輕微得可憐,除了作為憤怒的表示,沒有任何作用。柏薩力似乎一點都不受影響。事實上,她看到他眼中燃起滿意的光芒,她才在一閃而過的絕望中發現,自己剛剛給了他想要的答案。痛苦的啜泣著,她盡雙腳所容許的最快速度離開他。
  
  薩力稍後才回到舞會裡,雖然身體因為挫敗的慾望而疼痛,還是盡力裝出平靜的樣子。至少他知道把她抱在懷裡、感受她的嘴在他唇下的甜美是怎樣的感受。薩力心不在焉地從經過的僕人那裡拿了一杯甜到噁心的飲料,他站在大廳牆邊張望著人群,直到發現荷琳鮮艷的紅禮服。她看起來神奇的自在、洽靜,輕鬆地和他妹妹麗姿說著話,為接近她們的可能追求者做介紹,只有顴骨上的一抹艷紅洩漏了內心的騷動。
  
  薩力把眼光從她身上拉開,知道如果一直看著她一定會引起議論。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知道她可以感覺到他,就算兩人之間隔著滿屋子的人。他盲目的把注意力轉移到手中的調酒,不耐煩的幾大口喝乾後才發現那種味道甜膩又帶著藥味。好幾個熟人來到他身邊,大多是生意上的夥伴,他勉強跟他們禮貌的交談著,對一些他根本沒專心聽的笑話微笑,大膽的提出各種意見,雖然他根本不知道人們到底在談什麼。他所有的注意力、他的思緒、他任性的靈魂,都專注在戴荷琳夫人身上。
  
  他愛上她了。相較於他心裡焚燒的情感烈焰,生命中所有的夢想、希望和野心加在一起都只能算是小火苗。她竟然有那麼大的影響力,這幾乎嚇壞了他。他從來沒有這樣愛過任何人——這樣的愛沒有安慰或快樂,只有知道最後一定會失去她的痛苦事實。想到不能擁有她,要把她讓給別的男人,讓給她已天人永隔丈夫的遺願,這幾乎讓他想跪地哀嚎。他瘋狂的想著誘惑她的方法……他可以給她什麼條件。該死,他甚至願意親手為戴喬治建一座大理石紀念碑,如果這能讓她接受他。
  
  薩力一心一意的專注於狂亂的思緒中,沒有注意到雷文熙就在附近。他慢慢的開始注意到幾尺外那個高大的金髮男子,那個在舞會的熱鬧氣氛中英俊而孤獨的身影。他們的眼光交會,薩力走過去。
  
  「告訴我,」薩力柔聲說。「怎樣的男人會要最好的朋友在他死後娶自己的妻子?而又是怎樣的男人,會讓兩個似乎很明理的人同意這種愚蠢到家的計劃?」
  
  雷文熙灰色的眼睛審視地打量著他。「一個你我都比不上的好人。」
  
  薩力無法控制的洽笑著。「看來戴夫人的模範丈夫想從墳墓裡控制她。」
  
  「他只是想保護她,」雷文熙像是一點都沒有動怒。「不受像你這種人傷害。」
  
  這個混蛋的冷漠讓薩力怒火中燒。雷文熙是那麼該死的自信,彷彿他已經贏了一場直到結束薩力才知道的比賽。「你認為她會完成這個承諾,對不對?」薩力憤恨的低聲說。「你以為她會單單因為戴喬治的要求而葬送她的餘生。」
  
  「沒錯,」雷文熙冷酷的回答。「如果你瞭解她多一點,你也不會懷疑。」
  
  為什麼?薩力想要問,卻無法讓自己說出這個痛苦的問題。為什麼這麼快就可以認定她一定會實踐承諾?難道她真的那麼愛戴喬治,甚至他死了都還能影響她?或者這只是榮譽的問題?難道她的責任心和道德感真的會迫使她嫁給一個不愛的人?「我警告你,」雷文熙柔和的說。「要是你用任何方式傷害荷琳夫人或讓她難過,我一定會找你算帳。」
  
  「你對她的關懷真是感人。可是好像晚了幾年吧,不是嗎?」
  
  這句話似乎摧毀了雷文熙的鎮定。薩力看到對方臉上微微的紅暈,感到一陣勝利。
  
  「我犯了錯,」雷文熙簡潔的承認。「我和所有男人一樣做了很多錯事。那時候我覺得取代喬治的位置是件可怕的事,任何男人都會這麼覺得。」
  
  「那你為什麼還回來?」薩力低聲問著,暗中希望有什麼辦法能強制把這個人送回英倫海峽對岸。
  
  「我擔心荷琳夫人跟她女兒可能會需要我。」
  
  「她們不需要你,她們有我。」
  
  戰線終於畫下,他們就像在戰場兩頭彼此對望的敵軍。雷文熙薄薄的貴族嘴唇輕蔑的勾起一個微笑。「她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他說。「即使是你,也該知道吧。」
  
  他邁步走開。薩力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心裡卻因為痛苦的怒火而翻滾。
  
  荷琳需要暍點酒。一大杯白蘭地,好安撫她過度激動的神經,讓她可以安睡幾個小時。為喬治哀悼的第一年過後,她已不再需要酒精。在那段混亂的日子,醫生指示她每晚喝一杯葡萄酒,但那還是不夠讓她安眠。只有酒精濃度高的烈酒才能讓她安定下來,因此她常派梅蒂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幫她去偷倒一杯威士忌或白蘭地。荷琳知道喬治的家人不會贊同女士飲酒,而且很可能會發現酒瓶裡的量有減少,她決定在自己房裡暗藏一瓶。荷琳請梅蒂當中間人,讓一個男僕幫她去買白蘭地,她把那瓶酒藏在梳妝檯的抽屜裡。她寂寞的懷念起多年前的那瓶酒,穿著睡衣著急地等著柏家人回房休息。
  
  從舞會坐馬車回家的那段路程簡直是地獄之旅。幸好麗姿因為自己的表現以及桑傑聖的慇勤奉承而萬分興奮,壓根兒沒注意到荷琳跟她哥哥之間沸騰的沈默。寶娜當然感應到那種緊張,一路上用輕鬆的談話努力掩飾著。荷琳強迫自己忽視柏薩力徘徊下去的眼神,和寶娜聊天說笑,但內在所有的神經卻紛紛崩潰。
  
  當空曠的屋子裡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或動作的時候,荷琳拿起一個小型的燭檯溜出房間。就她所知,最容易找到白蘭地的所在便是書房的酒櫃,柏薩力總是在那裡存放著大量的法國佳釀。
  
  荷琳光著腳走下主樓梯,高舉著燭檯,隨著燭光在鍍金牆面投下的陰影小步前進。這棟大宅在白天的時候總是非常忙亂嘈雜,晚上卻像座廢棄的博物館。冷風在腳踝邊捲過,她顫抖著感謝睡衣上的披肩所帶來的溫暖。
  
  進到書房裡,荷琳深深吸了一口熟悉的皮革和羊皮紙的氣味,經過巨大閃亮的地球儀往酒櫃走去。她把燭檯放在光亮的桃花心木檯面上,打開櫃門找杯子。
  
  雖然房間裡沒有任何聲音或動作,卻有某種東西讓她警覺到還有別人在此。她轉身四下察看,驚喘地看到柏薩力坐在一張深深的皮椅裡,一雙長腿伸直在前。他凝望著她,蛇一般的眼睛眨也不眨。他還穿著晚宴禮服,但脫去了外套,領巾和背心也鬆開了。白色的襯衫扣子開到胸膛一半的位置,露出一片濃密的黑色胸毛。從掛在指尖的白蘭地酒杯看來,他已經在這裡獨飲一段時間了。
  
  荷琳的心臟猛烈跳著。空氣在瞬間快速抽離肺部,讓她無法開口說話。她踉艙的靠在酒櫃上,抓住邊緣支撐自己。
  
  柏薩力慢慢起身向她走去。看了打開的酒櫃一眼,立刻瞭解她要找什麼。「我來。」他的聲音在寂靜中送出一片柔軟的漣漪,他拿出一隻酒杯和白蘭地瓶子。倒滿杯子的三分之一,他握著杯腳用燭光溫熱杯肚。熟練的轉了轉杯中物,將溫熱的烈酒交給她。
  
  荷琳接過酒杯馬上啜飲起來,心中盼望自己的手沒有抖得太明顯。她無法不盯著他胸前襯衫敞開的地方。她一向覺得喬治平滑的胸口很有魅力,但看到柏薩力穿著半敞的襯衫,競讓她心中浮起一些可怕而紛亂的想法。她想要把嘴和臉龐埋在那片茂密的黑色鬈毛中磨蹭,想把赤裸的胸部貼在上面……她從頭到腳都染上一片火紅,急忙吞下的白蘭地使她開始嗆咳。
  
  柏薩力回到座位旁沈重地坐下。「你會嫁給雷文熙嗎?」
  
  酒杯差點由荷琳手中落下。
  
  「我剛剛問你一個問題,」他沙啞的說。「你會嫁給雷文熙嗎?」
  
  「我不知道。」
  
  「你一定知道。該死的,快告訴我。」
  
  「我……」荷琳全身因挫敗而萎頓。「我可能會。」柏薩力一點也不意外。他發出一陣低沈刺耳的笑聲。「那你必須解釋為什麼。像我這樣低賤的街頭打手,恐怕無法瞭解上流社會的安排。」
  
  「我答應過喬治。」荷琳小心的說,望著他的時候卻發現他一點都不理解。坐在黑暗中的柏薩力看起來好……呃,邪惡。英竣黑髮、超乎尋常的存在感,他簡直像坐在寶座上的魔王。「如果你覺得我身上有什麼值得愛慕或迷戀的特質,那你一定不會希望我做出不高尚的行為。我從小受的教育就是,一旦做出承諾就一定要做到。我知道有些人認為女人的榮譽感比不上男人,但我一直努力——」
  
  「天啊,我一點都不懷疑你的榮譽感,」他粗嗄的說。「我要說的是,大家應該都很清楚,喬治根本不該要你答應這種事。」
  
  「可是他要求了,而且我答應了。」
  
  「就這麼認命?」柏薩力搖著頭。「我不敢相信你會這樣,你是唯一敢在我發脾氣的時候對抗我的人。」
  
  「喬治知道我失去他以後會發生什麼事,」她說。「他知道我絕不會自願再婚。他希望我有丈夫保護我,更重要的是,若詩要有父親。而雷文熙的價值觀和信念都跟他類似,喬治相信他最好的朋友絕對不會虧待我和若詩——」
  
  「夠了,」薩力粗聲打斷她。「讓我告訴你,我對偉大的聖人喬治有什麼看法;我認為他根本不希望你再愛上別人。他用婚姻的手段把你和雷文熙那種冷血死魚鎖在一起,好確保他永遠會是你心中唯一的愛人。」
  
  這樣的指控讓荷琳臉色蒼白。「你怎能說出這樣可怕的話。你簡直是大錯特錯,你根本不知道我丈夫或他朋友——」
  
  「我知道你不愛雷文熙,我知道你永遠不會愛上他。如果你一定要嫁一個不愛的人,那嫁給我好了。」
  
  這句出乎意料的話,完全超出她設想的範圍。因為訝異而慌了手腳,荷琳喝光白蘭地,把空酒杯放在身邊的酒櫃上。「你在跟我求婚?」她小聲的問。
  
  柏薩力朝她走來,直到把她困在酒櫃前。「有何不可?喬治希望有人保護你、照顧你。我可以做到。我也可以當若詩的父親,她根本不知道雷文熙是什麼人。我會照顧你們兩個。」他的手滑進她的髮間,輕輕的梳過棕色長髮。
  
  感覺到他的手扣住頸背,荷琳閉上眼睛強忍住一陣愉悅的嚶嚀。她的整個身體都回應著他的觸碰。在兩腿間有一種令人羞恥卻充滿期待的抽搐,她對如此強烈的肉慾需求感到可恥。她從來沒有如此的希望被男人佔有。
  
  「我可以給你從來沒有想過該要的東西,」柏薩力耳語著。「忘掉那個該死的承諾吧,荷琳。那已經過去了,現在該想的是未來。」
  
  荷琳搖頭張口想辯駁。他快速低下頭,佔據她的雙唇,舌頭深深侵入她的口中,讓她愉悅的呻吟出聲。他的吻激情而老練,震碎了所有理性的思緒。他的嘴在她唇上調戲、扭動著,而她無助的回應著。他溫暖的手和她的身軀間僅僅隔著一層薄棉布,放肆的游栘著,覆蓋住她胸部的形狀,腰臀間的弧度和臀部圓滿的線條。她喘息著感受到他推擠著她的臀部,讓小腹貼在他身上。一邊吻著她,一邊讓她摩擦著他岩石般堅硬的勃發情慾,荷琳幾乎因為這樣的刺激而迷醉。連她的丈夫都不敢這樣公然的撫弄她。
  
  她把雙唇拉開。「你讓我沒辦法思考——」
  
  「我不要你思考。」他拉著她的手到褲子前方,讓她松垂的手指蓋住在緊繃的布料下那個巨大、發燙的隆起。他的觸感讓她雙眼圓睜,把頭垂在他胸前躲避他壓下來的雙唇。他改吻她耳朵下脆弱的肌膚,雙唇一路往頸間徘徊。雖然荷琳殘存的理智嚴厲的要她抗拒如此放縱的感官享受,她還是把面頰貼在他胸口誘人的鬈曲毛髮上。他不容質疑的男子氣概讓她著迷,包括他身上一切有力、粗野、驚人的細節。可是他不適合她。雖然相反的特質會互相吸引,卻無法成就美好的婚姻,只有各方面相似的人結婚才會幸福。何況她在丈夫死前已許下承諾。
  
  想到喬治讓她跌回現實,掙扎著從柏薩力的懷中離開。
  
  她腳步跟艙的走到椅子重重的坐下,雙腿無力的顫抖著。幸好柏薩力沒有跟過來。好一陣子,書房裡只有兩個人呼吸時銳利的吸氣聲。荷琳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我不能否認我們之間的吸引力。」她暫停一下,發出一陣顫抖的笑聲。「可是你一定也知道,我們一點都不適合!我該過的是渺孝安靜的人生——你的生活方式對我而言太偉大,也太快速了。你很快就會嫌我無趣,然後會渴望離開我,重獲自由——」
  
  「不會。」
  
  「——而試著跟你這樣胃口和野心都那麼大的男人生活在一起,會讓我很悲慘。我們之中一定有人要改變,而這會造成可怕的憎恨,最後導致婚姻苦澀收常」
  
  「你不能確定這種事一定會發生。」
  
  「我不能冒險。」她決絕地斷然回答。
  
  柏薩力在暗影中望著她,頭輕輕的歪著,像是想利用某種第六感來讀出她的想法。他走到她身邊,在椅子前蹲下。他握住她手的動作讓她嚇一跳,他的手指包住她冰冷的小拳頭,拇指慢慢揉著她緊握的指節。「你有某件事沒有告訴我,」他低聲說著。「那件事讓你很煩躁……甚至害怕。是我嗎?是我的過去?我曾經是個拳手的事,還是——」
  
  「不,」一陣笑聲用力梗住她的喉嚨。「我當然不會怕你。」
  
  「我看到恐懼的時候,認得出來。」他堅持著。
  
  荷琳搖搖頭,不想爭辯下去。「我們一定要忘了今天晚上的事,」她說。「不然我只能帶著若詩立刻離開。我不想離開你和你的家人,我希望盡可能待久一點,完成我們的合約。請答應我不會再談起這件事。」
  
  他的眼中中閃爍著黑色的火焰。「你覺得有可能嗎?」
  
  「一定要,」她低語。「求求你,薩力,告訴我你一定會試著做到。」
  
  「我盡量。」他聲音平板的說。
  
  她顫抖著吸了一口氣。「謝謝你。」
  
  「你最好馬上離開,」他說,臉上沒有一絲笑容。「你穿著睡衣的樣子讓我快要發狂。」
  
  如果她不是那麼悲哀,荷琳可能會被這句話逗笑。她的睡衣和披肩上的層層縐褶讓這身衣裳甚至比白天穿的衣服更保守,只有柏薩力狂熱的頭腦才會覺得她很誘人。「你也要回去休息了嗎?」
  
  「不,」他走過去添滿酒杯,扭頭回答她。「我還想多喝幾杯。」
  
  被無法言喻的情感折磨著,她試著讓嘴唇彎成一個微笑。「那,晚安了。」
  
  「晚安。」他沒有回頭看她,肩膀僵硬不動地聽著她離去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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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接下來兩個星期荷琳幾乎沒有見到柏薩力,知道他是故意拉開距離,讓雙方得以恢復從前的友誼。他每天埋首工作,總是待在城裡的辦公室很少回家吃晚餐。他每天熬夜到深更,早上起床的時候眼睛常常充滿血絲、臉上有著疲憊的紋路。柏家上下的其他人都沒有特別提起他這樣不眠不休的活動量,但是荷琳感覺到寶娜瞭解背後的原因。
  
  「柏太太,我可以保證,」一天早上荷琳對她小心翼翼的說。「我絕對不會有意造成你任何家人的不安或不快——」
  
  「夫人,這不是你的錯,」寶娜以一貫的坦誠回答著,慈愛的拍了拍荷琳的手。「你可能是第一個我兒子非常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在我看來,他終於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裡,這也是一件好事。我一直警告他不要爬得太高。」
  
  「他跟你談起過我?」荷琳問著,滿臉脹紅到連耳垂都發燙。
  
  「從來沒有,」寶娜說。「可是他不用說,我這個做母親的也知道。」
  
  「他是個非常好的人,」荷琳誠心的對她說,擔心寶娜會誤以為她覺得柏薩力配不上她。
  
  「是啊,我也這麼想,」寶娜就事論事的說。「就算這樣,他還是不適合你,就像你不適合他一樣。」知道柏薩力的母親並未責怪她,荷琳的心情應該有所改善。不幸的,她一點都不覺得。每次只要看到柏薩力,不管是多短暫、多尋常的會面,那充滿全身的渴望都會讓她幾乎無法承受。她開始懷疑能否在柏家過完剩下的時間。她全心投入照顧若詩和柏家女士的工作,讓自己盡量忙碌。她有很多事情,尤其麗姿正式進入社交圈後更是如此。每天都有人送來玫瑰或其他花束,門口的銀盤上總是堆滿追求者的名片。
  
  正如荷琳的預料,麗姿的美貌加上財富,更不用說她四射的魅力,吸引了許多男士,讓他們樂於忽略她的出身。因為太多男士競相追求麗姿,荷琳和寶娜必須在每天的拜訪、兜風和野餐活動中擔任伴護。但是,有一位追求者似乎讓麗姿特別偏好——建築師桑傑聖。
  
  其他的追求者也許血統更高貴、財產更豐富,卻都沒有傑聖的那種自信和魅力。他是個天分過人、充滿幹勁的強健男子,和麗姿的哥哥有些相似之處。就荷琳的觀察,傑聖可以用自己沈著的力量平衡麗姿過盛的精力。如果一切照荷琳的希望發展,他們會是一對佳偶和幸福的伴侶。
  
  傑聖有一天早上來拜訪的時候,荷琳剛好看到他和麗姿從花園散步回來。
  
  「……而且你也不夠高……」麗姿說著,聲音裡滿是歡騰的笑意,他們從落地窗走進大理石雕塑長廊。荷琳剛好經過長廊的另一頭,被一座羅馬神像龐大的翅膀遮祝「老天,你這個女人,我根本不算矮,」傑聖反駁著。「而且我足足比你高兩寸呢。」
  
  「才沒有!」
  
  「就是有,」他堅持著,毫不費力的把她拉過去,麗姿因此發出驚叫。他們從頭到腳貼在一起,麗姿纖長的身體靠在傑聖高大的身上。「看吧?」傑聖說著,聲音突然變得沙啞。麗姿臉上的笑意消失了,突然陷入一片沈默,凝望著摟住她的男人,眼中儘是羞澀的怯意。荷琳考慮過要不要打斷這幕好戲,她知道麗姿不習慣男人這樣的慇勤對待。但是傑聖的臉上有一種她從沒見過的表情,極度的溫柔與渴望。他低下頭在她耳邊喃喃的說了些什麼,麗姿滿臉通紅,一隻手慢慢爬上他的肩頭。
  
  荷琳自己的臉也紅了起來,她悄悄的溜走,讓他們有點私密的空間。噢,喬治像這樣追求自己是多久以前的往事了,她那時候多麼天真又滿懷希望。但是記憶已經模糊,她也不再從回憶中得到歡樂。她和喬治在一起的生活,已經是遙遠的夢境。
  
  荷琳滿懷憂傷的陪若詩玩了一個早上,然後把女兒交給梅蒂照顧。她沒有吃午餐,因為沮喪而失去食慾。她從書房挑了一本小說,帶著它到花園散步。天空中烏雲密佈,微風中帶著寒冷的霧氣,荷琳不禁拉緊羊毛披肩。她先在一張石桌旁停下腳步,又看到一張花壇環繞的長椅,最後終於找到最適合閱讀的地點,一個大約十二尺寬的涼亭。亭子的窗戶上裝著小小的木製百葉窗,裡面排放著有椅墊的長椅。椅背和座位上都鋪著綠色的斜紋布,布料微微散發著霉味,但並不令人討厭。
  
  荷琳蜷曲在一塊椅墊上,縮起腳、靠在椅子上開始閱讀。很快地荷琳就沈浸在結局哀傷——難道還有別的結局嗎?——的愛情故事中,沒有注意到天空中的陣陣雷聲。光線由銀白轉成灰黑,雨滴開始重重的打在外面的草地和小徑上。幾滴飛散的雨水穿過百葉窗落在肩上,終於讓她發現外面的天氣惡化了。她皺著眉頭放下小說,抬起雙眼。「討厭。」她輕聲說著,知道不能繼續在這裡看書了。現在絕對該回主屋去。可是雨勢已經大了,看來也不會在幾分鐘內變校她歎著氣,合上放在膝頭的書,靠在牆上看著大雨猛烈的打在草地和樹叢上。涼亭裡充滿了春雨鮮活的氣息。
  
  她鬱悶的思緒很快被打斷,有人粗魯的用肩頭推門進來。
  
  她很驚訝的看到進來的是柏薩力,高大的身軀裹著濕透的大衣。一陣帶著雨的風跟著吹進來,他用腳跟關上門,低聲咒罵著奮力想合上滴著水的桑荷琳從椅墊上挺直背脊,帶著漸漸漾開的微笑,看他跟那支笨傘搏鬥。他真是個俊美的魔鬼,她帶著一絲愉快想著,視線貪看著他被雨淋濕的臉、咖啡黑的眼睛和貼在形狀優美的後腦上的閃亮黑髮。
  
  「我以為你去城裡了。」她說著,提高聲調好蓋過一長串雷聲。
  
  「我提早回來了,」他簡短的回答。「剛好趕在暴雨開始前到家。」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梅蒂很擔心,她說你在花園裡。」他得意洋洋的合上桑「很容易就可以猜到你在哪裡,花園裡沒有多少地方可以躲雨。」他深邃的眼神定在她的臉上,對她的微笑報以閃亮的露齒一笑。「所以我就來拯救你啦,夫人。」
  
  「我完全不知道我需要拯救,」荷琳說。「太專心看書了。雨應該很快就會停吧?」
  
  像是一種嘲諷的回應,天色突然變得更暗,震耳欲聾的雷聲伴隨著閃電呼嘯而過。荷琳笑起來,看著面帶微笑的柏薩力。「我來接你回屋子裡去。」他說。
  
  荷琳望著傾盆而下的暴雨抖了一下,回主屋的路感覺好長。「我們會被淋濕的,」她說。「而且草地上一定一片泥濘。不能等它停嗎?」她從袖口抽出一條手帕,踮起腳尖擦去柏薩力臉上淌下的雨水。他突然間變得面無表情,在她的手下僵硬的站著。
  
  「這場雨要好幾個小時才會停,而我甚至無法信任自己跟你獨處五分鐘。」他脫下大衣披在她肩上,它在她身上顯得大得可笑。「所以除非你想讓我佔你便宜,」他粗聲說著,望著她抬起的臉。「最好趕快走。」
  
  可是兩個人都沒有動。
  
  荷琳舉起手帕到他的下巴旁,擦去那鬍子刮得很乾淨的皮膚上最後的幾滴雨水。她把濕透了的蕾絲手帕握在拳頭裡,緊抓著大衣以防它掉到地上。她搞不懂為什麼和他獨處會帶來這麼強烈的喜悅,為什麼他的模樣和聲音是那麼安慰又擾人心懷。想到他們的人生只能有短暫的交會,就讓她的心一陣疼痛。他這麼快、這麼輕易地變成對她很重要的人。
  
  「我想念你,」她輕聲說。她並不想說這句話,但是它自己冒了出來,輕輕的懸在雨聲瀟瀟的間奏中。一種比飢餓更深沈、比痛苦更銳利的渴望,幾乎令她瘋狂。
  
  「我不能靠近你,」柏薩力沙啞的說。「我無法留在你身邊,而不……」他落入沈默之中,痛苦而淒涼地望著她。荷琳推開肩上的大衣時他沒有動,投進他懷中的時候也沒動,甚至她的雙臂滑上他的頸項時也沒有。她的臉在他濕透的領口廝磨著,用力的抱著他。這是幾天來第一次,她可以全然的呼吸,悶痛的寂寞終於離開胸口。
  
  他悶聲呻吟著,轉過頭將嘴貼上她的唇,手臂環繞著她,緊緊的抱住她。涼亭在她的四周化成一團模糊,春雨的氣味被薩力肌膚上的男性香氣所取代。她把手放在他熱燙的臉頰、頸項,他收緊了懷抱,彷彿要壓碎她,彷彿要把她壓進身體裡。
  
  就這一次……邪惡的想法緊抓住她不肯放手。就這一次……她就可以繼續活下去,然後在青春遠去的時候回味、品嚐這份記憶。沒有人會知道的。
  
  大雨敲擊著他們四周的木造建築,但是力道完全比不上她狂暴的心跳。她狂亂的拉著他領巾的結,扯開之後開始解開他背心和襯衫的鈕扣。薩力動也不動的站著,有力的胸口因為吃力的深呼吸而上下起伏。
  
  「荷琳……」他的聲音低沈顫動。「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她不顧一切地撥開他的襯衫,露出頸項到肚臍赤裸的肌膚,看著他的模樣讓她不禁屏息。他那由肌肉與肌腱緊密交織而成的身軀,真是一件巧奪天工的造物。荷琳滿懷讚歎地觸摸著,張開雙手貼在那毛髮叢生的胸膛,指尖感受胸毛下結實的肌肉,向下撫摸著一塊塊起伏的堅硬腹跡她找到肚臍四周更鬈的毛,溫柔的探索著,他忍不住發出帶著痛苦的愉悅呻吟。他抓住她的手腕拉開她的手在身邊握住,望著她。
  
  「要是你再碰我,」他粗嗄的說。「我就停不下來了。我會在這裡佔有你,荷琳……你懂嗎?」
  
  她向前靠近,身體貼在他的肌膚上,臉龐埋進他胸前茂密的黑色毛髮中。她感覺到他的防禦瓦解了,魁梧的身體顫抖著,雙臂將她摟在懷中。他的唇急切的尋覓著她的,勾起禁忌的甜蜜感覺。他輕快敏捷的拉扯著,解開了她上衣的浮雕骨質鈕扣,衣服松落在手肘上。解開束腰後,薩力拉住她襯衣上方綁緊的緞帶,在指頭上繞了幾圈,輕輕的拉開。她的酥胸彈出束縛,晃出一片雪白、粉紅的色彩,尖端已經因為涼亭裡的寒氣而挺起。手中滿滿握著圓潤柔嫩的重量,薩力的手心托著敏感的乳峰。
  
  「快,」她焦急的說。「薩力,求你,我……我需要你。」既然在激情中放縱自己,她拋開所有的羞恥與禁忌,只想要他的凌駕與深入,將他的體熱埋藏在她的雙腿之間。
  
  薩力用嘴堵住她的話,抖掉背心和襯衫,露出雕塑般閃亮的肩頭。他在綠色的椅墊上坐下,將她拉到腿上。手伸進她的裙子裡,引導她的腿跨在臀部兩側。荷琳跨在他的襠部,感覺到他堅硬腫脹的豎起撐起了長褲,因興奮和領悟而脹紅了臉。她感覺到那雄偉的形體隔著薄薄的襯褲燒灼著。薩力用手勾住她的手臂,拉她向前,吻著她雙峰間的肌膚。她的手臂托住那黑髮的頭,在喘息中感受到他的嘴含住一邊柔軟挺起的乳頭。舌頭愛撫的動作既溫柔又炙熱。他移向另一側的乳房,她感覺到當他拉扯著發疼的肉體時,牙齒輕柔的壓迫。
  
  她的喉間迸出不協調的細細聲響,在他的身上往下滑,將潮濕的酥胸推進他胸膛茂密的毛髮間。粗粗的柔軟毛髮挑逗、刺激著,她歡愉的呻吟著用身體磨蹭他。之後她一定會對這樣輕率的舉動感到萬分羞恥……但那是很久以後的事。眼下只有薩力,他肌肉修長的身軀,充滿愛意的探索雙唇,她要與他一同盡情享受這一刻。
  
  他的手滑進裙子底下,撫弄著豐臀圓滿的曲線。他的撫摸變得極其溫和,幾乎帶著懶散,用令人瘋狂的慢速漂流過她的身體。她在戰慄中再次催促他加快速度,同時在心裡深處卻為自己絕望的需求感到驚駭。薩力突然笑起來,低沈溫柔的笑聲在喉間震動。他解開襯褲的帶子,將這一小塊布料拉下她的臀部。她不自在的移動著協助他,在襯褲終於被脫去的時候,感到一陣暈眩。
  
  「告——告訴我該怎麼做。」她懇求著,焦慮的感受到知識的不足。她和喬治在那些平靜的夜晚所分享的交流,和這場在午後暴雨中不顧後果的艷遇,非常不同。柏薩力是那麼的老練——甚至已厭倦這種事——她似乎完全不可能懂得讓他滿足的方法。
  
  「你是問要怎樣取悅我嗎?」他的唇溫柔的靠近她的耳邊。「你根本不必嘗試。」
  
  她發紅的臉貼在他肩頭,微喘著任他把跨在兩側的腿大大張開。一波波雷聲持續劃破天際,但雷鳴再也嚇不到她了。她全心全意在這個抱著她的男人身上,她身體底下這副堅實的身軀,那以無盡溫柔撫摸著她的那只男人的手。他的指尖畫過她大腿連接胯下柔嫩肌膚的縐摺,愛撫著羽毛般的環狀毛髮,尋覓著私密處的開口……他找到了那在愛撫下渴望得濕潤起來的隱密洞穴。她全身的肌肉繃緊,因震顫的驚愕而抬起身體。她的額頭埋在那肌肉結實的肩上,呻吟著他的名字。
  
  從來沒有人教她閨房中的禮儀,可是她和喬治遵守著所有夫妻共同的默契——紳士應該隨時對妻子展現高度的敬重,就算在床上的擁抱也一樣。他會克制自己,不用狎邪的方式碰她,也不會試圖煽動她的激情。她的人格應該保持純潔無瑕,雖說男士應該和摯愛的妻子做愛,卻絕不可以在動作或言詞上有所猥褻。
  
  顯然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柏薩力這些事情。他一邊在她耳旁呢喃述說著愛意和慾望,同時毫不留情地逗弄著她,指尖繞著隱藏在私處摺縫中的尖端打轉。她情慾爆發、全身出汗,將自己往他的手推去,在驚喘中感覺到他的手指滑進身體裡。
  
  一陣陌生的焚身激情傳遍全身,她在他身上扭動著,雙手在他肩頭張合,張嘴在頸上印下懇求的吻。他的喉間發出安撫的哼聲,身軀不可思議的緊繃,肌肉因為壓抑的力量而緊緊隆起。慢慢的,彷彿擔心她會被嚇到,他把手收回來,拉扯著長褲的開口。她感覺到他被釋放的肉體結實沈重的彈跳。第一次感覺到他燙人的接觸,她的身體猛地一跳。他移動位置讓她張得更開,讓自己抵在她潮濕的開口。
  
  荷琳在戰慄中感覺到他小心的進入她,撐開細緻的肌肉。她從齒間發出輕輕的嘶聲。
  
  「我弄痛你了嗎?」他如午夜般幽暗的眼神掃過她的臉。一隻手滑到兩人身體之間,撫弄、調整、擴張她,好直接揉弄那隱藏在濕潤的鬈毛間疼痛的核心。這一刻是如此驚人的親密,她差點哭了出來。她放鬆身體接納他,刺痛減緩了,突然間他的佔有不再帶來疼痛,只有歡愉。她完全放縱自己,全身環抱住他,雙腿箍住他的臀部。
  
  薩力閉上眼睛,皺起眉頭。一隻手握住她的腦後把她往前帶,嘴巴飢渴的佔據她的。另一隻手攤開在她的臀上,以規律的節奏推動她,來回的深入推進,讓她無助地扭動著。在此同時他不斷的親吻她,他的嘴奉獻、佔有,以燃燒的熱度吞噬她。
  
  她用力拉扯著糾纏在兩人之間的衣物,想要直接感受到他赤裸的腿貼著她,而不是長褲的呢絨料子。緊繃的情慾在她體內集結,喉間發出需求的哭喊。一股陌生的熱度將她佔據,再也無法控制的在他身上更用力的扭動著。她愛極了他身體粗糙緊實的觸感、在她身體裡的長長插入,還有當她騎在他身上時覆蓋著胸前的大手。突然問她再也無法行動,肌肉鎖緊、一陣燒灼的快感在腿間綻放,傳遍全身。她的神經著了火,感官隨之爆發,癱軟的咬著嘴唇呻吟著。…:她不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薩力懂,他柔聲呢喃著,手臂支撐住她,臀部持續向上推進著。她開始發抖,包圍著他入侵軸心的肉壁在陣陣美好的痙攣中收緊,而這樣就足以將他一同推向邊際。他顫抖、歎息著,在最後的衝刺中將自己深深埋進。他抓住她的臀部,用力把她往胯下壓近,同時把自己推進她身體的最深處。
  
  荷琳覺得像是喝醉了,沈重的在他的胸前鬆軟下來,兩人連接的地方還發燙悸動著。她同時想哭又想笑,最後冒出一陣緊張的嗤聲。薩力撫慰的按摩著她的背,她的臉頰貼在他肩上。
  
  「你跟你丈夫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他耳語著。這不是問句,而是一種敘述。
  
  荷琳困惑的點頭。很難相信他們竟然可以在這樣的狀況下交談,他的炙熱還停留在她體內深處。外面的風雨還在肆虐,將他們包圍在雨水形成的隱密中,她聽到自己恍惚回答的聲音:「我喜歡跟喬治做愛……那總是很愉快。可是有些事情他絕對不做……我也不會……因為那樣不對,你懂吧……」
  
  「什麼東西不對?」薩力扯掉她頭上的幾根髮夾,打散盤起的溫暖棕髮,讓髮絲像簾幕一般披散在她赤裸的背上。
  
  她慢慢的說著,尋找最正確的說法。「女人應該要馴服男人的獸性,而不是鼓動它。我從前跟你說過,做愛應該是——」
  
  「愛情高度的展現,」他邊玩著她的頭髮說著。「靈魂的交流。」
  
  荷琳很驚訝他竟然還記得。「是的,一點也沒錯。而且不該流於猥褻。」
  
  她感覺到薩力貼在她的頭旁邊微笑著。「我覺得偶爾猥褻一下沒什麼不好啊!」
  
  「你當然這樣想。」她說著,躲在他胸前那片茂密的毛髮中微笑著。
  
  「所以現在你大概覺得人格開始墮落了吧。」他開著玩笑,但她的笑容消失了。
  
  「我在涼亭裡和僱主發生不合宜的關係,我想絕對沒有人會說這是完美人格的證明。」她試著從他身上離開,在他沈重的長度從體內抽出時發出驚喘。她的全身掃過一陣無比的羞赧,感覺到液體從腿間滲出,她摸索著想找個東西來擦。薩力伸手翻找著丟在旁邊的外套,這次終於找到了手帕。他把手帕交給她,帶著一絲溫柔的笑意說:「我從來沒有看過女人從頭紅到腳的樣子。」
  
  荷琳往下看,發現自己每一寸裸露的肌膚都染上了深淺不一的紅色與粉紅。
  
  從他手上搶過手帕,她盡量躲得遠遠的才開始使用。「我不敢相信我做了什麼事。」她悶聲說。
  
  「我後半輩子都會珍惜今天下午發生的事,」薩力回答。「我要把這座涼亭鍍金,還要在門口掛上匾額。」
  
  荷琳猛轉過身看他,害怕他是認真的,卻在他眼中看到笑意。「噢,你怎麼可以拿這種事開玩笑?」她拉扯著身上的衣服急促走開,大堆布料在她腰問縐成一團。
  
  「來,別動。」他輕巧的拉上她的內衣,鉤好她的束腰,幫她把手臂穿進袖子裡。他對女性衣物的明顯熟悉令她沮喪。毫無疑問他曾經跟許多情婦如此偷情過……而她只是這一大串情婦中最新的一個。
  
  「薩力——」她開口說,閉起眼睛感受他攏起她的頭髮,低下頭吻著她的頸側。他的唇柔順的滑過肌膚,引起一片雞皮疙瘩。她發出絕望的聲音,向後靠在他結實的胸前。「每次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會很驚訝的發現自己人格上的弱點,」她說。「一定有很多女人跟你說過這種話。」
  
  「我不記得其他女人了。」他說。
  
  她不相信的笑著,他卻轉過她的身體面對他,一雙大手佔有的在她腰側和背脊游移著。「我們剛才分享的經驗,荷琳……我不知道那算不算靈魂的交流,但那絕對是我一生中最接近的一次。」
  
  「那是時光中遺落的一刻,」她定定地望著他裸露的胸膛,不由自主地愛撫著堅實滑順的肌肉和上面覆蓋的毛髮。「跟真實人生毫無關係。我不該……那只是……我想要能和你在一起,至少一次。我太過渴望了,渴望到不顧一切。」
  
  「你以為我們可以裝成什麼都沒發生過,而繼續下去?」他不敢置信的問。
  
  荷琳吞了一口氣搖搖頭,抗拒著想要捲縮在他半裸的懷中、像個孩子般哭泣的衝動。「呃,不,我知道不行。發生這種事,我——只能離開了。」
  
  「荷琳,親愛的,你以為我會放你走嗎?」把她攬在懷裡,他用一陣熱吻圍攻她。
  
  荷琳從來不知道歡樂跟痛苦可以這樣交織。她攀住他,暫且讓自己做出回應,帶著熱烈的摯愛吻著他,緊緊抱著他,好補償之後永遠無法擁抱他的時光。終於,她強迫自己離開他站好,拉扯著縐成一團的裙子,讓所有布料回到原位。她四下尋找被踢到一邊的鞋子,終於在涼亭中央找到一隻,另外一隻落在長椅下面。薩力在她身後移動著,穿好自己的衣服。
  
  荷琳歎著氣凝視著大雨沖刷的窗外,高高的灌木叢化成一片水溶的模糊。「之前我就知道我可能會離開,」她一直背對薩力說著。「現在發生這件事以後,我更不可能跟你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了。」
  
  「我不要你走。」
  
  「我對你的感情不會改變我一定要做的事,原因我已經說過了。」
  
  他整整沈默了一分鐘,領會她話裡真正的意思。「你還是要嫁給雷文熙,」他聲調平直的說。「即使是現在。」
  
  「不,不是這樣。」荷琳覺得很冷,兩人的接觸所進出的暖意消逝殆荊她試著列出自己的選擇,但所有的可能性都讓她覺得空虛,而且奇怪的想哭。回到維持一輩子的習慣實在太自然了,重新依循別人在很久以前就為她選好的道路,先是她的父親做選擇,然後是喬治。「我不知道跟雷文熙這件事會怎麼樣,我甚至不知道他還要不要我。」
  
  「噢,他會要你。」薩力把她轉過來面對他。他高大又陰沈,帶著一種認命的憤怒,凝視著她。「我所擁有的一切都必須努力奮鬥才能得到。可是我不會努力去爭取你,你必須是因為自己想要我而來找我,我寧死也不會用威脅或哀求的方式讓你接受我。我想,在貴族的眼中,一個雷文熙比一百個柏薩力更有價值。沒有人會怪你想嫁給他,尤其這件婚事又是喬治的希望。你甚至可能會幸福一陣於。可是有一天你會發現那是錯誤的,到時候就已經太遲了,我們兩個都再也沒辦法挽回了。」
  
  荷琳的臉色變得蒼白,但仍冷靜的回答。「我們的合約……我會把錢還給你……」
  
  「錢留給若詩。沒有道理因為她母親沒有膽量,就害她的信託基金減半。」
  
  她垂下帶淚的雙眼望著他襯衫上第三顆鈕扣的位置。「你好殘忍。」她低語著。
  
  「我想對於大多數的事情我都可以很有紳士風度,只有對於失去你這件事我做不到。不要期望我會很有風度的接受這件事,荷琳。」
  
  用手揮去眼中的淚,她努力低聲說出最後一句話。「我想回屋子裡去。」
  
  雖然蓋著薩力的外套還撐著雨傘,荷琳走到主屋的時候還是全身濕透了。薩力帶她走離塑長廊的落地窗進屋,長方形的房間一片陰暗,雨水在窗上刷出一條條銀色的線條,雕像則染上雨水匯流的灰色陰影。薩力滴著水,頭髮貼在頭上,望著眼前頑固的女人。她的責任和承諾阻絕了他,就像在兩人中間豎起一片花崗岩高牆。
  
  滴著水的棕色髮絲一束束圍著她蒼白的臉,讓她看起來頗像不快樂的美人魚。他多想抱她上樓,替她脫去潮濕寒冷的衣裳,用爐火的熱度和自己的體溫來溫暖她。「我明天會跟你母親和妹妹談談,」荷琳聲調不穩的說著。「我會跟她們說我的工作差不多完成了,沒有必要繼續留下來。大概週末的時候我和若詩跟梅蒂就會離開了。」
  
  「我明天啟程去杜罕,」薩力低聲說。「我寧願在地獄裡下油鍋也不要假裝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可恥的看著你走、還要祝福你。」
  
  「是啊,當然。」她站在他面前,小小的骨架倔強地硬撐著,該死的逃避、受傷、惆悵——而且顯然深愛著他。薩力對她竟認為榮譽和常識比他重要,很是憤怒。她強迫自己回看著他,眼中閃著一種令人不解的恐懼。她害怕,不敢信任和他在一起的任何未來。他懂得如何用勸誘、糾纏的方法讓人做出不情願的事,可是他不會對她用這樣的手段。她一定要自願選擇他,但是她顯然絕對不會容許自己做出這種事。
  
  薩力心中充滿苦澀的挫敗,突然間很想逃得遠遠的,以免說出或做出會讓兩個人永遠後侮的事。「最後一件事,」他說,聲音比他原本想要的感覺更嚴厲。「你現在離開我,就不要再回來了。我不會給你第二次機會。」
  
  淚水簌簌落下,她急忙轉過身去。「我很抱歉。」她低聲說著,快速離開長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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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我不懂,」麗姿悶悶不樂的說。「是因為我做了什麼不對的事,還是……你終於發現我完全不受教?我會努力的,夫人,我一定——」
  
  「不是因為你的關係。」荷琳急忙對她保證,緊緊握住她的手。在一夜無眠後,她雙眼灼痛的起床,決心執行她的決定。她必須這麼做,趁做出比之前更不對的事之前。她的身體變得很陌生,還充滿昨天下午涼亭裡的遭遇所引發的激情。之前她完全不瞭解偷情的誘惑,從來不懂怎會有那麼強大的力量竟可以摧毀人生、拆散家庭、破壞神聖的誓約。現在她知道男女為什麼會發生外遇,又為什麼願意為此犧牲一切。
  
  喬治絕對無法在這個因為柏薩力而縱情放肆的女人身上,認出他可愛貞潔的妻子。喬治要是知道她變成這樣一定會嚇一大跳。在羞恥與恐懼中,荷琳指示梅蒂盡快整理她們的東西。她盡可能溫和地對若詩解釋,回戴家去的時候到了,這個消息讓小女孩很難過。
  
  「可是我喜歡這裡!」若詩生氣的哭著,棕色的眼裡滿是淚水。「我想要留在這裡,媽媽。你自己回去,我和梅蒂要留在這裡!」
  
  「我們不屬於這裡,若詩,」荷琳回答。「你很清楚我們本來就沒打算永遠住在這裡。」
  
  「你說一年的,」若詩爭辯著,抓起圓餅小姐,保護的抱著那個娃娃。「現在還下到一年,還差很久,你應該還要教柏先生學習禮儀。」
  
  「所有必須學的東西他都學會了,」荷琳堅定的說。「別再胡鬧,若詩。我知道你很不開心,我也很難過,可是你不可以因為這件事去煩柏家的人。」
  
  若詩一陣暴風似的跑走,躲在大房子裡的某個地方,荷琳雖然不願意,還是請柏家的女士們早餐後跟她在家庭起居室會面。她很難開口告訴她們,她在一、兩天內就要離開這裡。她很驚訝的發現,她會比預期中更想念麗姿和寶娜。
  
  「一定是因為薩力,」麗姿嚷著。「他最近簡直是恐怖,脾氣壞到像頭受傷的熊。他是不是對你不禮貌了?都是因為他,對不對?我馬上去找他,把道理敲進他腦袋裡——」
  
  「閉嘴,麗姿。」寶娜說話的時候,同情的眼神落在荷琳沮喪的臉上。「你到處找麻煩並不能解決事情,只會讓荷琳夫人更為難。如果她想離開,也要帶著我們的友情與感激,我們不可以用折磨來回報她的好意。」
  
  「謝謝你,柏太太,」荷琳低聲說著,無法直視情人的母親。她有種很糟的感覺,懷疑寶娜可能憑著天生的直覺猜到她和薩力發生什麼事了。
  
  「可是我不要你走,」麗姿頑固的說。「我一定會很想念你……你是我最親密的朋友,而且……噢,沒有小若詩我該怎麼辦?」
  
  「我們還會見面的。」荷琳親切地對麗姿微笑著,雙眼湧現淚水。「我們還是好朋友,麗姿,你可以隨時來看我跟若詩。」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情緒在心中升起,她站起來緊張的擰著雙手。「如果你們不介意,我還有很多東西要整理……」她急忙離開,不讓她們看到自己流淚,她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兩位女士激動交談。
  
  「荷琳夫人是不是和薩力吵架了?」她聽到麗姿在問。「是不是這樣,我們才到處都找不到薩力,而且荷琳夫人想離開?」
  
  「事情沒那麼簡單,麗姿……」寶娜謹慎的回答傳來。
  
  是的,根本沒有那麼簡單。
  
  荷琳曾試著想像嫁給薩力、變成他的妻子,陷入他奢華、快速的生活會是怎樣。她必須將熟悉的一切拋在腦後……真的變成一個截然不同的女人。她因為苦澀的渴望而發疼,全心全意想要他,可是這樣的前景讓她心裡某樣東西退縮逃避。她茫然尋找著理由,想知道自己恐懼的原因,可是不知為何,事實拒絕讓她看清,散亂冰冷的深藏在她心裡。
  
  薩力從不接受失敗。他可以容忍小型的挫折,因為他知道在大事上,他一定可以得到想要的東西。可是他從來沒有真的被制伏過,從來沒有真正的失敗。直到現在,面臨著最大的失敗。這讓他覺得暴躁瘋狂。他想殺人,他想哭;但大部分的時候,他想嘲笑自己這個該死的大傻瓜。荷琳晚間朗讀的那些毫無道理的故事講過希臘人和他們那些多情卻冷漠殘酷的眾神,凡人總是因為好高騖遠而遭到懲罰。傲慢,荷琳解釋過,太驕傲的野心。
  
  薩力知道自己犯了傲慢的罪,現在得要付出代價。他不該放縱自己去奢望一個顯然不適合他的女人。而最折騰的是,他還是覺得如果用威脅、折磨、收買的手段讓她答應,說不定他還是可以得到她。可是他不會對她、或自己做出這種事。
  
  他想要荷琳心甘情願、快樂的愛他,就像她從前愛喬治那樣。很多人會覺得這樣的想法很可笑,他也覺得好笑。荷琳在拿他和那個聖人丈夫比較的時候會想到什麼?薩力是個惡棍、投機者、舉止粗野的食腐野獸——和紳士完全相反的東西。如果她想要的是過去跟喬治在一起那樣的生活,顯然雷文熙才是正確的選擇,也是唯一的選擇。
  
  薩力緊鎖著眉頭,大步走向書房去找要帶到杜罕去的檔案跟信件。樓上正一片混亂的在整理東西,梅蒂跟女傭把衣服和個人物品塞進箱子和袋子裡……同時薩力的男僕也在為他的旅程準備服裝和領巾。薩力才不會看著荷琳離開,他要先走。
  
  他走到書桌前翻著一大疊文件,一開始沒發現還有別人在。從龐大的真皮辦公椅裡發出一陣輕輕的聲響,薩力猛然回頭,準備發出責問。
  
  若詩抱著圓餅小姐坐在那兒,兩個小身影幾乎完全消失在扶手椅深處。薩力心情沈重的看到小女孩的臉髒兮兮、紅通通的,鼻子也該好好的擤一擤。
  
  戴家的女士似乎永遠需要大量的手帕。薩力低聲罵著,勇敢的在外套裡搜尋,再次什麼都沒找到。他解開亞麻領巾,從頸上扯下來拿在若詩的鼻子前面。「擤。」他低聲說,她用力的遵從。她格格笑著,顯然覺得用領巾擤鼻涕是件很有趣的新鮮事。
  
  「你是個傻瓜,柏先生。」
  
  薩力蹲在她面前,眼睛注視著她的眼睛,嘴角扯起疼愛的笑容。「怎麼了,小公主?」他溫柔的問著,雖然早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若詩熱切的一吐為快。「媽媽說我們要走了,要回去住伯父家,可是我——我想留在這裡。」她的小臉因為孩子氣的憂傷而皺在一起,薩力幾乎因為胸口無形的衝擊而倒下。慌亂……疼愛……最多的還是痛苦。就算他沒有因為跟荷琳道別而死去,現在這個場面絕對會了結他。不知道為什麼,過去幾個月裡他漸漸愛上這個可愛的小姑娘,她那雙沾著糖黏答答的手,叮噹作響的鈕扣串,糾結的長長鬈發,那雙和她母親一樣的棕色眼睛。再也不會有茶會了,或是在起居室壁爐前對坐,還有那些說來說去都一樣的兔子跟甘藍菜、惡龍和公主的故事,也不會再有小小的手充滿信任的握著他的。
  
  「去告訴媽媽,我們必須留下來陪你,」若詩命令著。「你可以讓她留下來的,我知道你可以!」
  
  「你媽媽知道怎樣是對你最好的,」薩力低聲說著,雖然心裡快死掉了,還是掛上淺淺的微笑。「你要乖,要聽她的話。」
  
  「我一直都很乖,」若詩說著又開始吸鼻子。「噢,柏先生,我的玩具會怎樣?」
  
  「我會把所有玩具都送到戴家給你。」
  
  「塞不下。」她用一隻肥嘟嘟的手擦掉臉上的淚。「他們家比你家小很多、很多。」
  
  「若詩……」他歎著氣把她的頭按在肩膀上,一隻大手吞沒了她整個頭頂。她靠著他,緊緊的依偎著,輕拍著他鬍渣粗糙的下顎。過了一會兒,她扭動著掙脫。「你快把圓餅小姐壓扁了!」
  
  「對不起。」他充滿悔意的說著,伸手拉直娃娃的藍色小圓帽。
  
  「我會再看到你跟麗姿嗎?」若詩傷心的問。
  
  薩力沒辦法騙她。「恐怕不會常看到了。」
  
  「你一定會很想我。」她說著,歎了口氣,開始翻著圍兜的口袋找東西。
  
  薩力的眼睛怪怪的,一片模糊又刺痛,就算眨眼也無法揮去。「我每天都會很想你,小公主。」
  
  若詩從口袋裡抓出一樣東西交給他。「這個送給你,」她說。「我的香水扣子。你難過的時候聞一聞就會快樂一點。我每次這樣做都很有用。」
  
  「小公主,」薩力說著,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柔和,不要那麼沙啞。「我不能拿走你最心愛的扣子。」他想還給她,可是她卻推開他的手。
  
  「你需要它,」她固執的說。「你拿著,柏先生。不要弄丟了。」
  
  「好吧。」薩力把鈕扣握在拳頭裡,低下頭靠近,奮力控制著紛亂的情緒。都是自找的,他想。策劃、操縱一切,讓荷琳住進他家。他從來沒有想過後果,早知道……「你要哭了嗎,柏先生?」小女孩關心的問,走過來站在他的膝旁,望著他垂下的臉。
  
  他努力對她微微一笑。「有一點點想。」他粗啞的說。他感覺到一隻小手爬上臉頰,他盡量牢牢的蹲穩,讓她吻著他的鼻子。
  
  「再見,柏先生。」她低語著,離去的時候鈕扣串在身後憂傷的拖著。
  
  他的馬車準備離開的時候還是上午,什麼都不能讓他留在家裡,除了他飽受折磨的心。回想所有他跟荷琳說過的話,他知道再多說什麼也沒有用。選擇就擺在眼前,荷琳可以根據自己的想法決定去留,他絕對不會干預。
  
  可是還有件事情沒做。確定荷琳帶著若詩去花園了,薩力上樓到她的房間。那個叫做梅蒂的金髮女僕在那裡,拿著一大疊摺疊整齊的衣物從衣櫃走到床邊。看到他站在房間門口,她嚇了一大跳。「老——老爺?」她謹慎的詢問著,把手上的衣物放進箱子角落。
  
  「我有事找你。」他簡短的說。
  
  梅蒂顯然在猜他想要什麼,轉過身面對他。他感覺得到兩個人在同一個房間裡,讓她很不安。尤其是這間房間,荷琳的衣服和用品到處四散著。床上有一堆東西:一把發刷、一套梳子、一個象牙盒子、一個裝在皮匣子裡的畫框。要不是梅蒂走過來的時候偷偷的想藏起來不讓他看到,他根本不會特別注意到那個畫框。「你需要我做什麼事嗎,老爺?」女僕不自在的問。「要拿什麼東西,還是有什麼要縫補,或是——」
  
  「不,不是這些事。」他的視線在畫框上逗留著。「那是什麼?」
  
  「噢,那是……呃,荷琳夫人私人的東西,而且……老爺,她不會希望你——」薩力伸手從那堆東西上拿起畫框的時候,梅蒂在驚慌中氣急敗壞的說著。
  
  「迷你肖像?」他問著,敏捷的抖掉皮匣子。
  
  「是,老爺,可是……你不該,真的……噢,天啊!」梅蒂的圓臉頰脹紅了,歎著氣讓他看那幅畫像。
  
  「喬治,」薩力靜靜的說。他從來沒有看過喬治的模樣,也從來沒有想過要看。可以意料到荷琳一定會帶著先夫的畫像,為了若詩、也為了她自己。可是薩力從來沒有要求過要看戴喬治長什麼樣子,荷琳也從來沒有自願給他看。薩力原本以為看到戴喬治的臉會讓他感到敵意,可是當他看著迷你肖像的時候,卻意外的只覺得同情。
  
  他一直認為喬治跟他年齡差不多,但是這張臉卻驚人的年輕,略帶粉紅色的面頰兩旁妝點著鬢腳。薩力很訝異的發現喬治過世的時候應該不超過二十四歲,幾乎比薩力現在的年紀小十歲。荷琳曾經被這個英俊的大男孩追求過、愛過,這個有著滿頭金髮、平靜的藍眼睛和略帶頑皮微笑的年輕人。喬治幾乎沒有嘗到人生的滋味就死了,讓一個比他更單純的女孩變成寡婦。
  
  薩力再怎麼嘗試都無法責怪戴喬治想要保護荷琳,為她安排一切,確保他的幼女得到照顧。可以肯定,喬治一想到妻子會被世界上無數像柏薩力那樣的人誘惑而傷心,一定非常痛苦。「該死。」薩力低聲說著,把肖像裝回皮匣子裡,皺著眉頭把東西放回床上。
  
  梅蒂小心翼翼的看著他。「我能幫你做什麼嗎,老爺?」
  
  他點了一下頭,手伸進外套裡。「我希望你收下這個,」他低聲說著,拿出一個裝著金幣的沈重小袋子。對於梅蒂這樣的僕役而言,那可以說是一大筆財富。「拿著,答應我,如果荷琳夫人有什麼需要,你會派人來找我。」
  
  女僕的臉因為太過驚訝而一片空白。她拿過小袋於在手上掂了掂重量,張大了眼睛看著他。「你不用為了這樣的事情給我錢,老爺。」
  
  「拿著。」他粗魯的堅持著。
  
  她帶著抗拒微笑著,把小袋子放進圍裙口袋裡。「你是個好主人,老爺。不要擔心戴夫人和若詩,我會很忠心的服侍她們,如果有什麼麻煩我一定會派人找你。」
  
  「很好。」他說著,轉身想要離開。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而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她。「為什麼你想把畫像藏起來不讓我看到,梅蒂?」
  
  她稍稍的臉紅了,但是回話的時候眼神卻率直而誠實。「我希望你可以不用看到他,老爺。我知道你對戴夫人的感情,你曉得的。」
  
  「你知道?」他不帶感情的問。
  
  女僕用力的點著頭。「她是位和善又溫柔的淑女,鐵石心腸的人才會不關心她。」梅蒂保密的放低聲音。「就我們兩個人知道,老爺。我想要是夫人可以自由的為自己挑個男人,她很可能會選你。她挺喜歡你的,簡直像大白天一樣誰都看得出來。可是喬治老爺把她大部分的心都帶進墳墓裡啦。」
  
  「她常常看這畫像嗎?」薩力保持面無表情的問。
  
  梅蒂的圓臉深思的皺成一團。「自從我們搬到你家以後就沒那麼常看了,老爺。據我所知,她過去一整個月都沒有拿出來過。看啊,上頭甚至有灰塵了呢。」
  
  不知為何,這個消息讓他覺得很安慰。
  
  「再見,梅蒂。」他回答著,動身離開。
  
  「祝你好運,老爺。」她輕聲說。
  
  荷琳從花園回到房間,看到女僕正為一堆小心疊好的衣服分類。「進度不錯,梅蒂。」她疲倦的微笑評論著。
  
  「是,夫人。要不是老爺突然跑進來打斷我的工作,我可以整理好更多東西。」梅蒂隨意說出這句話,繼續忙著手上的事。
  
  荷琳覺得自己的下顎因為驚訝而張開。「他來過?」她無力的問著。「他有什麼事嗎?他要找我嗎?」
  
  「不,夫人,他只是吩咐我要照顧好你和若詩小姐,我答應他了。」
  
  「噢。」荷琳伸手拿起一件襯裙想摺好,最後卻被她揉成一團抱在懷裡。「他真好。」她輕聲說。
  
  梅蒂帶著笑意和一些同情看了她一眼。「我想他不是因為好心才過來的。他看起來像個得了相思病的小伙子。說真的,他臉上的表情跟你現在一模一樣。」看到荷琳緊握著的手指對那件熨得平平整整的襯裙造成的損害,她輕聲笑著拿回來拯救。
  
  荷琳毫不反抗的交出那件衣物。「你知不知道柏先生現在大概在哪裡,梅蒂?」
  
  「我想應該在往杜罕的路上了吧。他好像沒心情多耽擱。」
  
  荷琳飛奔到可以看到大宅前院的窗前。看見柏薩力的大型黑漆馬車駛上路樹成蔭的婉蜒車道往大路而去,她發出沮喪的聲音。她的手平放在窗上,掌心緊貼著寒冷的玻璃。她的唇劇烈的抖著,努力想隱藏情緒。他走了,她想著,很快她也要走了。這樣最好。她為自己敞了正確的事情,也為了他。最好讓他和年輕、清純的女孩開始婚姻生活,他們可以分享所有的「第一次」:第一次誓約、第一次新婚之夜、第一次生孩子……至於她自己,她很清楚只要一回到戴家,她的命運就會變成要永遠待在那裡。她無意讓雷文熙伯爵實踐跟她結婚的諾言——剝奪他找尋真愛的機會並不公平。
  
  「回到開始的地方。」荷琳帶著顫抖的微笑低聲說,想像著重新和夫家的人一起過日子是什麼感覺。只是現在她變得比較傷心、更有智慧,不再那麼確定自己在道德上完美無瑕。
  
  她用力凝視著馬車,看著它駛到車道盡頭,消失在茂盛的樹林裡。
  
  「你只需要一點時間,夫人,」身後傳來梅蒂實際得令人安心的聲音。「你知道的,時間幾乎什麼都治得好。」
  
  荷琳嚥下情緒沈默的點頭,可是她知道這次女僕說錯了。再多的時間也無法化去那激情的感受,那種來自身體和靈魂的盲目需求,只為柏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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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戴家像接受回頭浪子那般歡迎荷琳回到家裡。當然,批評還是難免,他們忍不住要提起全家人一致認為她當初離家就是天大的錯誤。她離開的時候帶著金石般堅實的聲譽和所有親友的尊敬與喜愛,回來的時候卻已聲名敗壞。和柏薩力的合作關係的確在經濟上有很大的好處,但在道德和社會的觀點方面,她都已經沈淪了。
  
  荷琳一點都不在乎。戴家就算無法幫她擋掉所有針對她而來的苛責,至少也可以擋掉一些。而且當若詩十八歲的時候,她會有豐厚的嫁妝吸引眾多的追求者,到時候她母親多年前的醜聞也早已沈寂。
  
  荷琳沒有費心聯絡雷文熙,知道她最新的動態一定會很快傳進他耳裡。果然她回戴家不到一個星期,他就登門造訪,受到堂邁、維廉兩對夫妻熱誠的歡迎。雷文熙高大金髮、精神奕奕的樣子,感覺就像是來拯救落難少女的騎士。荷琳在戴家正式的會客室迎接他的時候,本來想告訴他自己並不需要被拯救。可是他很快就以一貫簡明扼要的方式表明,喬治的遺願也是他本人的願望。
  
  「你終於離開罪惡深淵了,」雷文熙一臉正經的說著,灰色的眼中閃著玩笑的光芒。
  
  他突發的取笑,讓毫無防備的荷琳忍不住笑了起來。「小心不要太靠近我,爵爺,」她輕快的警告著。「你的名聲可能會受到損害喔。」
  
  「在歐洲花天酒地三年之後,相信我,我已經不剩什麼名聲讓你損害了。」荷琳對他微笑著,雷文熙臉上的表情軟化下來。「我不怪你搬去跟柏家的人住在一起,」他說。「我怎麼能怪你?都是因為我的錯,你才會落入那種地步。我幾年前就應該來找你,我答應過喬治一定會照顧你的。」
  
  「華頓,關於那個承諾……」荷琳停下來無助的望著他,因為無法將糾纏的思緒清楚說出來而脹紅了臉。
  
  「怎麼了?」他輕聲追問著。
  
  「我知道我們說過要討論這件事,」她憂傷的說著。「可是我覺得……完全……沒必要,你跟我——」
  
  雷文熙伯爵修長的手指羽毛般的輕輕點住她的嘴唇,讓她噤聲。荷琳在驚訝中讓他握住手,他的手堅定而溫暖。「想像一下兩個好朋友結婚的感覺,」他說。「兩個人都願意誠實溝通,享有對方的陪伴,彼此敬重。那就是我想要的。沒道理我們不能共享這樣的婚姻。」
  
  「可是你不愛我啊,華頓。而且我也不——」
  
  「我想要用我的姓氏保護你。」他打斷她的話。
  
  「可是那也不夠洗去與我有關的醜聞與謠言——」
  
  「總之會比你現在的狀況好得多,」他很合理的指出。「此外,有件事你說錯了。我是愛你的。在你嫁給喬治之前我就認識你了。我從來沒有這麼尊重、喜歡過任何女人。而且,我非常相信朋友間的結合是最好的婚姻。」
  
  荷琳知道他所說的愛並不是她和喬治有過的那一種,他所給的也不會是她和柏薩力共享的那種熱情愛慕。這的的確確是一樁權宜婚姻,用以滿足喬治最後的要求。
  
  「要是這對你而言不足夠呢?」她平靜的問。「你會遇到某個人,華頓……可能在我們結婚幾個星期或幾年以後,遲早會發生的。你會遇到一個讓你願意為她而死的女人。到時候你會絕望的想和她在一起,我就會變成你不得不拖著的負擔。」
  
  他立刻搖頭。「我不是那種人,荷琳。我不相信人的一生只有一個命定的對象或真愛。我花了整整三年的時間經歷過許多戀情,我受夠了那樣的矯情迷戀和醉心憂鬱,我想要一點平靜。」他的嘴角揚起一個自嘲的笑容。「我想要做一個值得敬重的已婚男子——天知道我從來沒有想像過自己會說出這種話。」
  
  「華頓……」她低下視線看著沙發上的織錦,指尖畫著金色和酒紅色線條織成的鴛尾花圖案。「你還沒有問我,怎麼會突然放棄柏先生給我的工作。」
  
  他臆測的沈默了一陣才回答。「你想告訴我嗎?」他似乎並不特別急著知道答案。
  
  荷琳搖頭,一陣笑聲痛苦的梗在喉間。「其實不太想。可是既然你求婚了,我覺得有義務坦承一些事。我不想騙你,而且——」
  
  「我不需要你坦承什麼,荷琳。」雷文熙握住她的手輕捏著,他的力量穩定而撫慰。等到她終於看著他那雙倜悵、沈思的灰眼才繼續說下去。「我不想聽,」他說,「因為這樣我也得要向你坦承。這完全沒有必要也沒有意義,所以保留你的過去吧,我也保留我的。大家都應該有權保有一、兩個秘密。」
  
  荷琳為他湧起一陣溫暖的喜歡,任何女人能有這樣的丈夫都是無比的幸運。她甚至可以想像兩個人的婚姻生活;他們會比朋友更親,卻遠遠算不上戀人。這樣的狀況感覺怪異又不自然,她皺起眉頭望著他。「我想要做正確的事,可是我不知道怎樣才是對的。」她說。
  
  「你覺得怎樣才對?」
  
  「怎樣都不對。」她坦白的說,雷文熙靜靜的笑了。
  
  「那就讓我追求你一陣子吧。我們可以花一點時間。我會等著,直到你也相信這對我們都最好的選擇。」他停了下來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肩頭,淡淡的微笑著,似乎在鼓勵她把手停在那裡。她照做了,可是她的心卻在慌張尷尬中猜測著他想要做什麼。
  
  雷文熙向前傾,在她唇上輕輕刷過一個吻,只停留了一下子。他的吻沒有任何強求,她卻能感覺到他所擁有的豐富性經驗與自信。她不禁懷疑,喬治是不是也會變成這樣成熟的男人,是不是也會有同樣優雅的世故,是不是也會在眼角有同樣淡淡的笑紋,他的體型是不是也會褪去青澀的單薄,換成同樣堅實、風霜的力量。
  
  雷文熙退回原位,荷琳快速收回雙手的時候他還是帶著輕柔的微笑。「我明天早上可以來看你嗎?」他問。「我們乘馬車去公園。」
  
  「好吧。」她低語。
  
  她的思緒陷入一片混亂,她茫然做完跟他道別再送他離去的動作。感謝雷文熙拒絕了戴家兄弟請他留下來晚餐的邀請,他快速地拋給荷琳一個嘲諷的笑容,吐露了他對荷琳那些好管閒事姻親的看法。
  
  荷琳還站在門廳裡,堂邁高姚優雅的金髮妻子奧琳來到她身邊。「雷文熙爵爺真是個瀟灑的男人,」她仰慕的說著。「跟喬治在一起的時候,沒有人會特別留意他的容貌,可是他已經脫離了喬治的陰影……」她突然間察覺自己的說法可能不夠圓滑而停下。
  
  「他還在喬治的陰影裡。」荷琳輕聲說。說到底,現在這種狀況還不是喬治一手造成的?一切都按照他的設計進行。這樣的想法應該讓她安心,然而她卻只有煩躁又憤怒的感覺。
  
  「喔,」奧琳沈思的說。「我想在你的心目中,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比不上喬治。他在各方面都很傑出,沒有人可以把他比下去。」
  
  不久之前荷琳一定會自動同意這樣的說法,現在她卻只是咬著下唇,保持沈默。
  
  那天夜裡荷琳無法成眠。當她終於放鬆睡著的時候,也只是無法安歇的淺眠,鮮活的夢境不斷糾纏。在夢裡,她走過一座玫瑰花園,雙腳在碎石路上踩出喀喀的腳步聲,眼睛因為強烈的陽光而睜不開。被身邊艷麗的玫瑰所引誘,她伸手握住一朵,手掌圍著柔軟的花辦,彎下腰嗅著花香。她的手指突然感到一陣刺痛,她嚇了一跳,連忙後退。她手指下方的傷口流著血,是玫瑰隱藏的刺造成的。她不經意看到旁邊有一個噴水池,清涼的水噴進大理石水盆裡,她想過去讓受傷的手泡在水裡。但玫瑰花叢卻聚集在一起,圍在她身邊長成一團有生命的怪東西。所有的花朵都枯萎落地了,只剩下一面長滿棕色尖刺的灌木牆,從四面八方圍困住她。荷琳恐懼得大叫出聲,身體在地上縮成一團,帶著刺的樹枝繼續在她身邊生長著,她把受傷的手指抵在痛苦爆裂的心上。夢境改變了,她發現自己躺在一片厚厚的翠綠草地上,有個東西……一個人……擋住了她的視線,讓她看下到頭頂的天空和雲朵。「是誰……是誰……」她苦苦追問著,可是所得到的回答卻是一串輕柔低沈的笑聲,像煙霧一樣圍繞著。她感覺到一雙男人的手放在身上,掀起她的裙子,滑上伸直的雙腿,一張炙熱甜美的嘴同時吻上她的唇。她呻吟著在他的身體下面放鬆,而被陽光照花了的視線稍微清晰,剛好讓她看到那雙凝視著自己的邪氣黑眼。「薩力,」她喘息著,張開雙腿和手臂準備接納他,感覺到他的體重落在身上,她在歡愉中扭動著。「噢,薩力,對,不要停——」
  
  荷琳被自己在睡夢中的聲音嚇到,突然醒過來。她呼吸急促而暈眩的環顧四周。她一個人睡在床上,身邊堆著枕頭,床單纏在膝蓋和腳踝邊。最後一絲夢境逐漸遠離,留下令她欲嘔的失望。在顫抖和慾望焚燒中,她把一個枕頭抱在懷裡側躺著。這個時候薩力在哪裡?他在獨眠的床上作著夢,還是在別的女人懷中發洩慾望?劇毒般的嫉妒將她吞沒。她用手壓住頭的兩側,試圖遮去腦中擁擠的畫面。別的女人可能正把他健壯的身軀緊抱在懷裡,指尖糾纏著他濃密的黑髮,感覺他在體內得到至樂時的顫抖。
  
  「無所謂,我已經做了選擇。」荷琳激動的對自己低語著。「而且他叫我不要再回去。都結束了……結束了。」
  
  雷文熙遵守諾言,開始追求荷琳,每天都來拜訪。他們相伴在公園騎馬、跟戴家人一起野餐、和親友舉行戲水派對等等。感謝戴家人堅決的保護,這些聚會都相當低調,荷琳也因而逃過公論。實在不得不讚賞她先夫家人的忠誠愛護。他們組成一道防線,熱切的護衛她,雖然他們並不贊同她過去的行為。但是他們卻非常贊成她和雷文熙在一起。全家人都知道荷琳和雷文熙的婚事是喬治的遺願,也都盡力幫忙清除一切阻礙。
  
  「你跟雷文熙結婚以後,」大家長維廉很務實的這麼告訴荷琳。「大家對你和柏薩力的揣測就大多會平息了。如果我是你,一定會盡快完成這樁婚事。」
  
  「我懂,維廉,」荷琳回答著,但心中卻對這樣自以為是的建議覺得反感。「非常感謝你願意分享你的智慧。可是我和雷文熙還不確定到底會不會結婚。」
  
  「什麼?」維廉嚴峻的皺著眉頭,藍眼睛瞇了起來。「他想逃避?我會跟他把事情說清楚。不要擔心,親愛的,就算得用槍抵著他,我也一定會讓他走進教堂。」
  
  「不,不,」荷琳連忙說,嘴角因突如其來的笑意而顫動著。「不需要這樣,維廉。雷文熙沒有逃避的意思。是我在抗拒這件婚事,他讓我慢慢決定。」
  
  「有什麼好決定的?什麼原因讓你這樣拖拖拉拉?」維廉不耐的望著她。「我要提醒你,要不是我們家人的保護,你早已經成為過街老鼠了。你正踏在毀滅的邊緣上,看在老天的分上,嫁給雷文熙才能保住你所剩無幾的社會地位。」
  
  荷琳深思的打量著他,雖然他曾經茂密的頭髮已經日益稀疏,藍色的眼睛裡也是嚴厲多於和善,但是看到他和喬治相似的外表,還是讓她的心軟了下來。出乎他意料的,荷琳走到他身邊親切的吻了他的臉頰。「你對我真是太好了,爵爺。我永遠都會感謝你願意收容我這個聲名狼藉的人。」「你不算聲名狼籍,」他咕噥著。「你只是迷失方向。你需要一個男人,荷琳。就像大部分女性一樣,你需要丈夫給予的良好判斷與常識。雷文熙是個沈穩的人。噢,我知道他在歐洲玩得很野,可是每個男人都需要偶爾發洩一下,而且那都過去了。」
  
  荷琳突然微笑了起來。「為什麼我和柏先生的事會變成醜聞,而雷文熙更不良的行為卻只是『發洩』?」
  
  「現在不是討論語意學的時候,」維廉惱怒的歎著氣。「說真的,荷琳,如果你想要留在上流社會就一定要找個丈夫。而雷文熙是個適當的人選,他也有意願。更何況他是我弟弟中意的人選,如果喬治這麼看好他,那我也會。」
  
  荷琳後來回想這次談話的時候,不得不承認維廉的確有道理。與其做個醜聞纏身的寡婦,不如作雷文熙的夫人還比較愉快。她明白自己對雷文熙的感情。她喜歡他、信任他,兩人之間有著長期熟識所培養出來的親切感。他們彼此陪伴的關係,隨著每天的活動日漸穩固,他們一起長途散步、共度傭懶午後、在共進晚餐的時候有說有笑、分享秘密,在水晶杯燦爛的杯緣上相視微笑。荷琳等待著內心的訊號,告訴她時候到了……把柏薩力趕出腦海、遵守喬治遺願的時刻到了,卻總是落空。
  
  無論如何,她對柏薩力的思念並沒有消失。甚至不可思議的變得更加強烈,讓她幾乎無法睡眠與飲食。自從喬治過世後,她就沒有像這樣淒慘過。她的視野彷彿總是籠罩著一片單調的灰色薄膜,每天除了和若詩一起讀書或遊戲,就再也沒有其他目的。一周又一周過去,她離開柏家整整一個月了。
  
  荷琳在另一個無眠的夜裡醒來,走到窗邊。推開厚重的天鵝絨窗簾望著下方的街道,淺紫色的晨光照亮了四周。煤煙聚成的薄霧輕輕飄過城市上方,使得建築和住家所畫下參差不齊的天空線轉為柔和。屋子裡,清晨忙碌的聲音響起:女傭開窗、生火、熱起爐子準備早餐。又一天,她想著。想到又要盥洗、穿衣、梳頭,雖然毫無胃口還是要無聊的挑選早餐,她就覺得一點力氣也沒有。她想爬回床上用被子蓋住頭。
  
  「我應該很快樂才對。」她自言自語著,對自己內心的空虛感到不解。她一直想要得到也認為自己會喜歡的規律生活就近在眼前……她卻再也不想要了。
  
  一個短暫的回憶閃過心頭,有一次她帶著若詩去鞋匠店裡試鞋,荷琳試穿了一雙精緻的訂做鞋。雖然鞋匠用的是相同的楦頭,但是不知道是縫線還是新皮太硬,那雙鞋讓她的腳很痛。「這雙鞋太緊了,」荷琳難受的批評著,若詩卻開心又驕傲的嚷著。「那是因為你長大了,媽媽。」
  
  重新回來戴家生活,考慮嫁給雷文熙伯爵,這些事情就像太緊的鞋子。不論好壞,她已經成長、也超越了這種生活。在柏家度過的那幾個月就算沒有讓她變好,也讓她變成一個截然不同的人。
  
  現在該怎麼辦?
  
  出於習慣,荷琳走到窗前桌邊拿起喬治的肖像。看到他的臉總是讓她覺得安心、有勇氣,或許也給她一些指引。
  
  可是看著丈夫開朗的年輕模樣,一陣驚人的領悟來到心頭。喬治的臉並沒有帶給她平靜;她不再渴望他的擁抱、聲音和微笑。雖然有點難以置信,她愛上了另一個男人。她像過去愛著丈夫那樣深愛著柏薩力。只有跟薩力在一起,她才覺得自己完整的活著。她想念他那惱人的粗俗言語,還有那雙黑眼,視線帶著嘲諷的笑意或憤怒,或是令人膝頭髮軟的慾望。她懷念他填滿整個房間的魅惑存在感,不斷湧現的計劃和想法,還有將她捲進飛快潮流中無止境的精力。少了他,人生變得遲緩、憂鬱,而且枯燥到無法忍受。
  
  荷琳發現自己的呼吸變成急促的喘息,連忙用手遮住嘴。她愛他,卻被這個體認嚇壞了。幾個月來,她的心一直抗拒著日漸加深的感情所帶來那份勢不可擋的拉力。她一直如此害怕自己的靈魂會再一次被失去所愛的痛苦撕碎,所以最容易也最安全的方法,就是不再愛。那才是她和薩力之間真正的障礙……而不是她給喬治的承諾,或是差異太大的背景,也不是任何她強加在兩人之間的、那些無關緊要的問題。
  
  荷琳放下肖像畫,鬆開髮辮,用一把銀背的髮刷慌亂的隨意扯著糾結的髮絲。她再也壓不下想奔到薩力身邊的衝動。她想要馬上穿好衣服,備妥馬車,到他面前去解釋事情怎麼會被她搞得這樣一團糟。
  
  可是將他們的人生結合在一起,真的是最好的選擇嗎?他們所有的過往、願景和天性,都如此不同。有任何理性的人會建議他們成婚嗎?愛情能解決一切,只是一句荒謬的陳腔濫調,是對一個複雜問題太過簡化的答案。可是……有時候,最簡單的答案也是最好的答案。也許那些小事可以以後再處理。也許真正重要的是,存在她心裡的實話。
  
  她下定決心要去找他,唯一的顧慮是害怕她已經燒燬了所有的橋樑。他說得很明白,叫她不要再想回到他身邊。他絕對不歡迎她。
  
  荷琳小心翼翼的把發刷放回梳妝檯上,看著鏡子。她的臉蒼白疲倦,雙眼下方發黑。這樣的一張臉恐怕很難跟圍繞在薩力身邊的誘人美色相比。但是,只要有任何薩力還想要她的可能,就值得冒著被拒絕的危險,勇敢一試。
  
  她的心狂跳著,全身虛弱無力。她走到衣櫥前尋覓著他買的衣服,那些她從來沒有穿過的鮮艷服飾。她暗暗發誓,如果薩力願意讓她回去,她絕對不會再穿灰色的衣服。她找出那件袖口有著時髦的三角形褶邊的翠綠色義大利真絲衣裳,抖開閃亮的裙子,小心的放在床上。她翻找著乾淨襯衣的時候,一陣輕輕的敲門聲響起,門喀的一聲打開。
  
  「夫人?」梅蒂輕聲呼喚著,走進房間。她有點驚訝卻又鬆了一口氣的看到荷琳已經起床了。「噢,夫人,真高興你已經起床了。管家不到五分鐘前來找我。好像有人來見你,而且堅持不見到你絕不離開。」
  
  荷琳好奇的蹙起眉頭。「是誰要見我,梅蒂?」
  
  「是柏麗姿小姐,夫人。她一個人從柏家騎馬到這裡……天呀,路程至少有七哩長,而且沒有任何僕役陪她來。」
  
  「快點幫我穿好衣服,梅蒂。噢,一定出事了,麗姿才會在這種時候一個人過來。」她急忙坐下來套上長襪,無暇顧及縫線到底正不正。
  
  在焦急不耐中,穿衣、盤頭髮的動作好像花了無止盡的時間。她飛快下樓趕往戴家的會客室,女僕已經為訪客送上咖啡。荷琳很感激家裡的其他人都還沒有起床。如果戴家有人醒著,她很難阻止他們來多管閒事。看到麗姿修長美麗的身影在會客室裡來回踱步,她感到無比高興。她好想念這個年輕女孩。「麗姿。」她喊著。
  
  麗姿還是像平常那樣活力十足、美麗而衝動,轉過身向她走來。「夫人……」她和荷琳同時抱住對方,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麗姿,你好看極了。」荷琳說著退後一步,看著麗姿明亮的黑眼和紅暈的臉頰。麗姿的打扮極為時髦,身上穿著有型有款的藍色騎馬裝,頸間圍著白色絲巾,頭上紫色的小帽上鑲著染藍的羽毛。她感覺起來跟以往一樣強壯健康,可是眼睛周圍卻有苦惱不快的痕跡,她那毫不壓抑的沮喪像是一觸即發。
  
  「我一點也不好,」麗姿說,顯然等不及想一吐為快。「非常不好,我很不高興、很火大、想殺了我哥,而且……」她的視線掃過荷琳。「噢,夫人,你看起好累,而且變瘦了,至少輕了好幾公斤!」
  
  「那是因為沒有你哥哥不停的拿蛋糕給我吃。」荷琳強裝出輕鬆的回答。她揮手要麗姿一起到沙發坐下。「來坐在我身邊,告訴我你怎會自己一個人騎馬穿越整個城市。你應該記得我常常告訴你的,年輕的淑女出門一定要有人陪伴——」
  
  「噢,見鬼的禮節。」麗姿眼神閃亮、激烈的嚷著。
  
  「我是擔心你的安危,」荷琳淡淡的說。「要是你的馬絆到石頭摔跤了,你就得被迫請陌生人幫忙,說不定——」
  
  「誰管那些安危,」麗姿打斷她的話。「所有的事情都錯得可怕,我不會處理這種事,你是我唯一能求助的人了。」
  
  荷琳的脈搏突然變成焦躁不安的節奏。「是柏先生出事了?還是你母親?」
  
  「當然是薩力。」麗姿皺著眉,在沙發上躁動著,顯然很想跳起來重新開始在房間裡打轉。「我想過去一個月來,我都沒看他清醒過。自從你走了以後,他就變成了自私的怪物。對誰都沒有一句好話,專橫又難以取悅。每天晚上都跟些浪蕩子和下賤的女人混在一起,然後整個早上都在喝酒,對每個經過他身邊的人冷嘲熱諷。」
  
  「這一點都不像你哥哥。」荷琳靜靜的說。
  
  「我甚至還沒說到重點。他誰也不在乎,不理我和媽媽,也不關心自己。我盡力以耐心對待他,可是最後那件事發生了,現在我不——」
  
  「最後哪件事?」荷琳問著,想在快速流過的話裡找出一點頭緒。
  
  一個微笑忽然打斷了麗姿陰鬱的報告。「你的表弟,桑先生,跟我求婚了。」
  
  「是嗎?」荷琳馬上開懷的微笑著。「你答應他了,對不對?」
  
  「沒錯,我答應了。」麗姿在幸福和勝利中得意的歡呼著。「傑聖愛我,而我對他的感情更是超過一百倍。我從來沒想過愛情會這麼燦爛。」
  
  「親愛的麗姿,我真為你開心,我想你的家人一定也很高興吧。」
  
  這句話似乎讓麗姿筆直摔落不快的現實中。「我家有個人很不高興,」她殘酷的說著。「薩力不准我們結婚。他說無論如何都不會贊成我跟傑聖的婚事。」
  
  「他說什麼?」荷琳不敢置信的搖著頭。「可是為什麼?我的表弟絕對是個可敬而且前程光明的人。你哥哥反對的理由是什麼?」
  
  「薩力說傑聖配不上我!他說我一定要嫁給有錢又有頭銜的人,說什麼我配得上比二流家族出身的建築師更好的人。這是我聽過最勢利眼的話,而且說出這些話的不是別人,竟然是我哥!」
  
  荷琳心裡亂成一片的看著她。「那你怎麼回答呢,麗姿?」
  
  麗姿堅決的板起面孔。「我跟薩力老實說,不管他同不同意這樁婚事,我都要嫁給桑傑聖。我才不在乎薩力會不會給我嫁妝,傑聖說他養得起我,而且不管我有大筆財產或一貧如洗他都不在意。在我的心目中,幸福不需要馬車、珠寶或豪宅。可是,夫人,我的婚姻怎麼會這樣開始?我的母親煩到快發瘋,我的哥哥跟未婚夫互相仇視……這個家快四分五裂了,都是因為……」她停了下來把臉埋在掌心,差點就要流下沮喪的淚水。
  
  「因為什麼?」荷琳柔聲催促著。
  
  麗姿從指縫間窺視著,黑色的眼睛閃著淚光。「呃,」她含糊的說著。「我想我要說的應該是『因為你』,雖然聽起來很像是在責怪你,可是我並不是那個意思。但是夫人,薩力的確是在你走了以後才變成這樣的。我想我以前都只顧著自己,沒有注意到發生什麼事了,可是現在我懂了……我哥愛上你了,對不對?可是你不要他。我知道你離開我們一定有很好的理由,你那麼聰明有智慧,一定——」
  
  「不,麗姿,」荷琳好不容易低聲說出。「我既不聰明也沒有智慧,一點都沒有。」
  
  「——而且我知道你習慣了和薩力完全不同類型的男人,所以我也不敢假設你會同樣的在意他。可是我還是來這裡請你幫忙。」麗姿低下頭,用袖口擦去幾滴流下的淚水。「求你去找他,」她嗄聲說。「跟他談談,想辦法讓他恢復理智。我從來沒有看他像這樣過。我想全世界他可能只會聽你的話,只要讓他講理就好了。如果你不肯,他一定會毀了自己,也把所有關心他的人都趕走。」
  
  「噢,麗姿……」荷琳充滿同情的攬著女孩纖細的背,緊緊摟著她。她們至少這樣坐了一分鐘的時間。荷琳終於平靜的開口說話。「他不會見我的。」
  
  「是啊,」麗姿歎著氣附和。「薩力不准任何人提起你的名字。假裝你根本不曾存在。」
  
  這些話讓荷琳覺得空虛又害怕。「我只能答應你,我會試試看。可是他很可能會拒絕跟我說話。」
  
  麗姿歎著氣望著窗外逐漸亮起的天色。「我得走了——我要在早餐前趕回去。我不想讓薩力起疑我到哪裡去了。」
  
  「你一定要讓戴家的僕役陪你回家,」荷琳堅定的說。「你一個人騎馬太危險了。」
  
  麗姿帶著顫抖的悔改微笑垂下頭。「好吧,夫人。我會讓他陪我到車道盡頭,可是他不可以被主屋裡的人看到。」她滿懷希望的看著荷琳。「夫人,你什麼時候去看薩力?」
  
  「我不知道,」荷琳坦承,興奮與恐懼在心裡攪成一攤爛泥。「等到我終於鼓起勇氣的時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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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紛亂的思緒讓荷琳忘記她答應過早上要跟未來的未婚夫雷文熙去騎馬。柏麗姿告辭之後很久,荷琳還端著一杯涼掉的茶呆坐在會客室裡。她望著微溫的茶,苦苦思索著想找出一個說法,一個能說服薩力原諒她、再次相信她的最好的說法。但這件事似乎無法以優雅的言詞說清楚。她只能完全仰賴他的寬容,並期待最好的結果。嘴角揚起一個淒涼、自嘲的微笑,她想起自己所受過的社交訓練中至少包括上百個婉拒男士追求的方式,卻從來沒有人教過她如何重新贏回一顆心。她太瞭解薩力驚人的自尊,和難以破壞的防禦,他絕對不會輕易被說服。他一定會讓她付出從他身邊逃開的代價——他會要求無條件全面投降。
  
  「老天,有什麼煩惱會讓你可愛的小臉變得這樣嚴肅?」雷文熙伯爵走進房裡,高大的運動員體格穿著黑色的騎馬裝。他的沈靜魅力使得一舉一動都簡約而自信,絕對是所有女人的夢中情人。荷琳掛上留戀的微笑望著他,知道現在是切斷一些關係的時候了。
  
  「早安,爵爺。」她用手勢請他在身邊坐下。
  
  「你尚未做好去騎馬的準備,」他察覺。「是我到得太早,還是早上的計劃改變了?」
  
  「改變的恐怕不只是早上的計劃,我的很多想法也變了。」
  
  「啊,我看得出來你打算要談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戲弄的微笑著,但是灰眼中卻滿是警戒。
  
  「華頓,我擔心一旦聽完我要說的話,我就會失去你的友誼。」
  
  他溫柔的握住她的手,翻過來在掌心印下一吻。他再次看著她的時候,眼神嚴肅、和善而沈穩。「親愛的朋友,不管你說什麼或做什麼,你永遠不會失去我。」
  
  過去一個月的彼此陪伴在兩人之間建立了強大的信任,讓荷琳可以用雷文熙理應得到的方式實話實說。「我決定不跟你結婚了。」
  
  他沒有眨一下眼睛,也沒有表現出任何驚訝。「很遺憾聽到這件事。」他輕柔的說。
  
  「你值得擁有彼此相愛的婚姻,」她急著繼續說下去。「和你無法缺少的女人一起享有真摯、熱烈的美好愛情。而我……」
  
  「而你怎樣?」他小心的握住她的手追問著。
  
  「我會試著鼓起勇氣去找柏先生,請他娶我當他的妻子。」
  
  他在漫長、深思的沈默中玩味這句話。「你知道一旦和他結婚,很多貴族會認為你完全墮落了。有些圈子會再也不願意接納你——」
  
  「無所謂,」荷琳低聲笑著保證。「喬治過世之後那幾年,我完美無缺的聲譽是一種冰冷的安慰。我很樂意用它來換取再次被愛的機會。我只是很遺憾,居然浪費了那麼多時間才懂得什麼是真正重要的。失去喬治以後,我很害怕會再次心碎,所以我欺騙了自己和大家。」
  
  「那快去找柏薩力告訴他真相吧。」
  
  她微笑著,很驚訝會得到這麼簡單的回答。「華頓,你應該要提醒我,我還有責任未盡。告誡我榮譽的重要性,還有我對喬治的虧欠。」
  
  「親愛的荷琳,」他說。「要面對沒有喬治的人生的人是你,儘管用你天賦的理智做出對你和若詩最好的決定。如果你決定把賭注押在柏薩力身上,我也會接受你的選擇。」
  
  「你讓我很驚訝,爵爺。」
  
  「我希望你幸福。人生中這樣的機會已經太少,我不會那麼野蠻的擋著你的路。」
  
  雷文熙就事論事的態度,和接受她希望的溫和方式,都大大減輕了她心頭的枷鎖。荷琳對他露出充滿感激的燦爛笑容。「真希望所有人的反應都像你這樣。」
  
  「不可能,」他淡然的證實,兩個人看著握在一起的手微笑著,然後荷琳輕輕的收回。
  
  「你覺得喬治會喜歡柏先生嗎?」她聽到自己這麼問著。
  
  他銀灰色的眼中閃過一絲笑容。「呃,不會。我想他們沒有足夠的相似之處。根據喬治的品味,柏薩力實在有點太粗野又不夠正直。然而,你真的在意嗎?」
  
  「不,」她老實說。「我還是想要柏先生。」
  
  雷文熙握著她的手把她從座位上拉起來。「去找他吧。可是你走之前要答應我一件事。」
  
  「我不想再答應什麼了,」她笑著抱怨。「那些承諾害得我好慘。」
  
  「可是這件事我一定要得到你的承諾。答應我如果出了什麼差錯,你一定會來找我。」
  
  「好,」荷琳說著,閉起眼睛感受他溫暖的唇輕觸她的前額。「華頓,你一定要相信我,在我看來,你已經完全實踐了對喬治的承諾。你是他最真心的好朋友,而且對我更是好。」
  
  他強壯的手臂環抱住她,以緊緊的擁抱作為回答。
  
  馬車駛到柏家車道盡頭停下來的時候,荷琳的勇氣早已四分五裂。一名男僕打開車門扶她下車,另一名上前敲門。管家包太太的臉在前門出現,荷琳壓下一個顫抖的笑聲,她從未想過看到管家的臉竟然會讓自己這麼高興。這棟房子還有裡面所有的僕人感覺起來都美妙的熟悉。她覺得像回到家。然而一想到柏薩力可能一見到她就趕她出門,胃裡就因為害怕而一陣緊縮。
  
  荷琳走過去的時候,管家的臉上明顯出現不安的表情。她行了禮,雙手絞在一起站在門口。「夫人,」她說。「很高興見到你。」
  
  「包太大,」荷琳開心的回答。「相信你一切都很好?」
  
  管家太太忸你的笑著。「還可以,只是……」她放低了聲調。「自從你離開以後一切都變了。老爺他……」她突然閉上嘴,顯然是想起僕人應該尊重所服侍家庭的隱私。
  
  「我來找柏先生,」荷琳心中的焦急讓她像個少女一樣滿臉通紅的結巴著。「我——我很抱歉沒有事先通知,而且還這麼一大早過來,可是我有急事。」
  
  「夫人,」包太太輕聲遺憾的說著。「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可是……老爺從窗口看到你的馬車,他說……嗯……他今天不見客。」她降低聲音,眼神謹慎的打量著在遠方等待者的男僕。「他不太好,夫人。」
  
  「不太好?」荷琳訝異的問。「他病了嗎,包太太?」
  
  「不完全是。」
  
  管家太太的意思應該是說他在喝酒。荷琳心神不寧的考量著眼前的狀況。「也許我最好改天再來,」她輕聲說。「等柏先生清醒一點再說。」
  
  包太太的臉因為沮喪而垮了下來。「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會清醒,夫人。」
  
  她們兩人的視線交會。雖然管家絕對不敢表現出自己的想法或希望,荷琳還是感覺到包太大正無聲的求她留下。「當然,我不想打擾柏先生,」荷琳說。「可是我之前住在這裡的時候,可能把一些,呃……小東西忘在房間裡了。希望你不介意我上去找一下?」
  
  這個提議顯然讓管家鬆了一口氣。「不,夫人,」她馬上抓住這個藉口。「我一點都不介意。如果你有東西忘在這裡,當然要趕快找回來。需要我陪你嗎?還是你記得路?」
  
  「我記得路。」荷琳對她燦然一笑。「我可以自己溜到樓上去。可以麻煩你告訴我柏先生在哪裡嗎,這樣我才不會打攪到他?」
  
  「我想他在自己的房間裡,夫人。」
  
  「謝謝你,包太太。」
  
  荷琳走進屋裡,房子裡的氣氛像陵墓一樣陰沈。有著金色的柱子和鑲銀的天花板、空氣中飄著花香味的宏偉大廳,顯得陰森而黑暗。濃重的陰影中看不到任何人。擔心遇到寶娜或麗姿而打亂了原本的目的,荷琳盡快奔上主樓梯。因為奔跑和內心的慌亂,讓她的心臟在胸口瘋狂的跳著,連四肢都感覺得到心跳的反射。想到可以再次見到薩力,心裡的興奮讓她覺得快要昏倒。她全身顫抖著走到他的房門前,門沒有完全關緊。她考慮要不要敲門,最後決定還是不要,以免他有機會把她拒於門外。
  
  她輕輕推開門,傳來一下幾乎聽不見的小聲響。之前住在這裡的時候,她其實從來沒有進過薩力的房間。龐大的桃花心木床上掛著昂貴的藍色織錦與天鵝絨。從四扇長方形大窗戶照進來的光芒點亮了深色的櫻桃木飾板。薩力站在一扇窗前,撥開天鵝絨流蘇窗簾望著正門車道,手裡拿著一杯烈酒。他的頭髮在早晨的梳洗後還潮濕的泛著光,空氣中有著刮鬍皂的香氣。他穿著一件深紫色的絲質晨袍,長度幾乎到地上,下擺間隱約看得到一雙赤腳。荷琳忘了他是如此難以置信的高大。她很高興他沒有轉過身,也就不會看到那竄過她全身的渴望與顫抖。
  
  「她怎麼說?」他低聲咆哮著,顯然以為她是包太太。
  
  荷琳盡力讓聲音穩定。「她堅持要見你。」
  
  薩力認出進來的人是誰,寬闊的背部僵住,肌肉在薄薄的絲綢下隆起。他似乎花了一陣子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出去,」他沈靜而不帶火氣的說著。「回雷文熙身邊去。」
  
  「雷文熙爵爺並不擁有我,」她的喉間收緊,低聲說。「我也不擁有他。」
  
  薩力慢慢轉過身,指尖微微的抖著,杯中琥珀色的酒漿拍打著杯壁。他深深吞下一口烈酒,冷漠的黑眼一直看著她。他似乎很冷靜,但臉上卻有無法否認的憔悴。雙眼下都有黑眼圈,因為花太多時間躲在室內喝酒,原本健康的古銅膚色變得灰暗。荷琳的眼睛貪戀的掃過他,心疼的想要跑到他身邊,撫摸他、給他安慰和擁抱。老天,求禰不要讓他趕我走,她絕望的想著。荷琳討厭他看著自己的樣子,那雙曾經充滿溫暖戲譫和熱情的眼睛現在變得冷淡而不在乎。他像望著陌生人般看她……好像對她再也沒有任何感情。「那是什麼意思?」他單調的說著,像是對這件事毫無興趣。
  
  荷琳激勵自己鼓起勇氣,關上門向他走去,在他身前幾步停下。「雷文熙伯爵同意和我維持友誼關係,可是我們不會結婚。我告訴他,我無法做到答應喬治的事,因為……」看到薩力對這個消息毫無反應,她氣餒到幾乎說下下去。
  
  「因為什麼?」他單調的催促著。
  
  「因為我的心給了別人。」
  
  她的坦白帶來令人神經緊張的沈默。噢,他為什麼不說話?他為什麼那樣麻木冷漠?「你做錯了。」他終於說話了。
  
  「不。」她哀求的看著他。「我離開這裡……離開你才是做錯了……我回來想解釋清楚而且請你……」
  
  「荷琳,不要。」薩力重重吐出一口氣搖著頭。「你什麼都不用解釋。我知道你為什麼離開。」他的唇上浮起一抹自貶的微笑。「我花了一整個月在反濕—還有像豬一樣的狂飲——才終於接受你的決定。你做了最好的選擇,你是對的——我們不會有好結果。天知道,我們最好還是保留那些快樂的回憶,就這樣結束。」
  
  他決斷的聲音嚇到了荷琳。「請你,」她聲調不穩的說。「不要再說了。先聽我說。我該說出徹底的實話,你聽完以後如果還是想趕我走,那我就走。可是把話說完之前,我是不會離開的,你最好站在那裡聽好,否則……」
  
  「否則怎樣?」他問,帶著有點像過去的那種微笑。
  
  「我絕對不會讓你有一分鐘的寧靜,」她強壓下驚慌威脅著。「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用最大的聲音喊出我要說的話。」
  
  薩力喝完杯中的酒,走到床頭桌邊,一瓶白蘭地放在那兒。這個動作給了荷琳一絲微渺的希望。要是他對她真的毫無感覺,就不會一直喝酒了,不是嗎?「好吧,」他粗魯的說著倒滿了杯子。「把你的話說完。我給你五分鐘的時間,然後我希望你這個大麻煩滾出我家。懂了嗎?」
  
  「好。」荷琳咬著嘴唇把手放在身側。她很難對著他坦露自己的靈魂,但是如果想要重新贏回他,就一定要這麼做。「我一開始就愛上你了,」她說著,強迫自己望著他。「我現在看清楚了,可是那時候我完全不瞭解發生什麼事了。我不想面對這個事實,就像你說的,我沒有膽量。」她的視線在薩力陰鬱的臉上搜尋著他對這番話的反應,卻沒有看到任何情緒。他又倒了兩指高的白蘭地,緩慢從容的吞下。「喬治在我懷中死去的時候,」她聲音破碎的說。「我也想死。我再也不想承受那種痛苦,我知道最安全的作法就是,再也不要那樣深刻地愛上任何人。所以我利用對喬治的承諾,拒你於千里之外。」
  
  荷琳猶豫地停下來,發現她說的話不知為何讓一陣紅潮湧上薩力的喉嚨和耳朵。這洩漏情感的顏色給了她勇氣,強迫自己說下去。「我願意用任何藉口不讓自己愛上你。俊來……你跟我……在涼亭……」荷琳的心情太亂無法看著他,便垂下了頭。「我從來沒有那種感覺,」她說。「我完全迷失了。我一定要控制自己的心還有想法,所以才急著離開你。從那以後,我一直努力想重拾原來的生活,可是那樣的生活已不再適合我。我變了,因為你。」泛濫的淚水讓她快要看不清他的模樣。「我終於懂了,原來還有比失去你更可怕的事,那就是從來不曾擁有你。」她的聲音顫抖,只能小聲的低語。「請讓我留下來,薩力——不管任何條件。不要讓我沒有你而獨自活下去,我無可救藥的愛你。」
  
  房裡跟墓穴一樣安靜,幾步之外的男人沒有出聲也沒有動。要是他還想要她、還在乎她,她想著,現在早該來抱著她了。這樣的領悟讓她退縮到幾乎不存在。胸中開始溢出向四處蔓延的鈍痛。她想著被他趕走以後該怎麼辦、該到哪裡去,要如何為自己和若詩建立起新生活。她什麼也不想做,只想縮成一團在苦澀的悔恨中哀嚎。她凝望著地板,全身顫抖著,用力不讓自己發出羞辱的啜泣。
  
  薩力的赤足出現在她眼前,讓她嚇了一跳,他像隻貓一樣毫無聲息地走到她面前。拿起她的左手,他停下來無言的向下看。荷琳突然明白他在看什麼——那只自從喬治為她戴上後就從來取下的婚戒。她發出一聲痛苦的聲響,從他手中猛地收回左手,用力拉扯著戒指。那很難拿掉,她在一陣慌亂中用力扭著才終於脫了下來。把指環拋在地上,她看了看手指留下的白色痕跡,抬起婆娑的淚眼看著薩力模糊的面孔。
  
  她聽見他低聲呢喃著她的名字,然後,在極度的訝異中,看到他跪了下來,感覺到他的手抓住裙子的絲綢襉褶。他像個累壞了的孩子,把臉埋在她的胸腹間。
  
  荷琳在震驚中摸索著他的黑髮。指尖碰到還有些潮濕的茂密微鬈髮絲,她滿懷愛意的撫摸著。「親愛的,」她一次又一次的低語,摸著他發燙的頸背。
  
  他突然一個動作站起來,望著她向上抬起的臉。他的表情像是剛剛穿過地獄的烈焰,而且一路被無情的烤到皮開肉綻。
  
  「該死的,」他低聲說著,用指尖抹去她的淚水。「我真想掐死你,竟然讓我們兩個都經歷這種痛苦。」
  
  「你叫我不要回來了,」她疼痛又如釋重負地啜泣著。「我怕到不敢嘗試……你——你感覺起來好絕情……」
  
  「我以為快要失去你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鬼話。」把她用力壓在狂跳的心上,他的雙手梳過她的秀髮,把髮型完全弄亂。
  
  「你說沒有第——第二次機會。」
  
  「我會給你幾千個機會,幾十萬個。」
  
  「對不起,」她哭著。「對不起——」
  
  「我要你嫁給我,」薩力從喉間發出聲音說。「我要用世上所有的約定、合約和儀式來鎖住你。」
  
  「好,好……」她迫不及待的拉下他的頭,用過去一個月裡所有的失落,痛苦地吻著他。他發出粗野的聲音,在野蠻的激情中肆虐著她的嘴,讓她覺得有點痛,可是太過狂野的情緒讓她根本不在意。
  
  「我要跟你上床,」他沙啞的說。「現在就要。」
  
  一陣紼紅掃過荷琳,她還來不及點頭就被他一把抱起帶向床邊,他那全神貫注的模樣,家餓壞了的叢林大貓銜著獵物。她對這件事似乎沒什麼選擇——她也不想選擇。她愛他,超越禮節、道德、理想或理智。她徹底是他的人,就像他也完全屬於她。
  
  他敏捷的脫去她的衣裳,用力扯著鈕扣和鉤子,劫掠的手指扯裂所有來不及讓開的布料。那樣的急切讓荷琳不禁驚喘,想要幫他的忙,她坐在床緣解開鞋帶,除去襪帶和長襪,舉起手臂讓他從頭上拉掉襯衣。完全赤裸之後,她羞紅的身體縮回床上,薩力抖去晨袍,在她身邊躺下。
  
  他雄偉的身體,修長有力又極度有男子氣概,讓荷琳忍不住睜大了眼睛。「噢,薩力,你真是美。」她倚偎在他胸前茂密的美妙毛髮間,玩弄著黑色的鬈毛,雙唇和手指輕輕在其間刷過。
  
  她的頭頂傳來一陣輕聲呻吟。「你才美。」他的雙手溫柔的在她的背脊和腰臀游移,細細品嚐著肌膚的觸感。「自從在華威克舞會第一次看到你,我就再也忘不了。」
  
  「你那時候曾看見我?可是外面很黑呀。」
  
  「我在溫室吻過你之後就一直跟蹤你。」他讓她平躺下來,眼睛掃視著她赤裸的身子。「我看著你走上馬車,那時候就覺得你是我見過最可愛的小東西。」在她肩頭印下一吻,他的舌輕觸那嬌嫩圓弧,讓荷琳為之顫抖。
  
  「然後你就開始行動了。」她呼吸急促的說。
  
  「沒錯。我找了上百個方法想鑽進你的裙子裡,終於決定最好的計劃就是僱用你。可是在我試圖引誘你的時候,不知何時竟然愛上了你。」
  
  「所以你的動機變高尚了。」她愉快的說。
  
  「沒有,我還是想鑽進你的裙子裡。」
  
  「柏薩力!」她嚷著,而他開心的笑著,用一雙前臂抱住她頭部兩側。荷琳感覺到一隻結實多毛的長腿卡在腿間,雄性炙熱滑順的重量親密的抵著她的下腹,脈搏不禁加速的期待著。
  
  「那天下午在涼亭裡,那是我這輩子發生過最好的事,」他說。「可是後來你馬上離開我……就像把我從天堂直接趕進地獄裡。」
  
  「我害怕,」她後悔的說著,拉低他的頭吻著他的面頰,和帶著白蘭地氣味的嘴。
  
  「我也是。我不知道該怎樣才能治療自己對你的想念。」
  
  「你把我說得像是一種疾玻」她帶著顫動的微笑說著。
  
  他深褐色的眼中出現一道熱流。「我發現什麼都治不好『你』這種病,夫人。我考慮過去找別的女人,可是我做不到。真是該死,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人。」
  
  「那你都沒有……」荷琳終於鬆了一口氣。她不在的時候薩力會跟別的女人做愛的想法一直折磨著她,知道他沒有這麼做,讓她被喜悅所淹沒。
  
  「對,我沒有,」他宣佈,放低聲音發出似真又假的嘶吼。「我一整個月沒有解放了,而你要為此付出代價。」荷琳閉上雙眼,聽到他在耳邊威脅的低語,全身的神經都狂野的冒出火花。「接下來幾個小時,夫人,你都得照顧我的需要。」
  
  「我會的,」她耳語著。「那也是我想要的——」薩力低下頭到她的胸口,打斷了她的話。他發燙的呼吸吹過柔嫩的乳頭直到它硬挺,然後含進嘴裡。他用舌尖輕捻逗弄著敏感的峰頂,讓荷琳全身拉緊。她的手臂放在他肩上,手指在隆起的結實塊狀肌肉上張開。他把堅挺的乳頭往口中深處扯,吸吮了好一會兒,直到感覺到她的雙腿在他腿邊規律的張合著。
  
  他的手滑進她的腿間,熟練的找到藏在茂盛毛髮中的些微潮濕。他低聲蜜語著,分開柔軟的女體,發現那個發疼的甜蜜尖端。他逗弄她,指尖在小核周圍徘徊,卻不肯直接碰觸,讓她喘息著索求的抬起臀部。「求你,」她腫脹發燙的唇間說出。「求你,薩力……」
  
  他的唇輕撫過她的嘴,一陣美好的輕壓讓她抬起身體急於多要一些。他再次吻她,舌頭探訪著她的口中,而她也縱情回應著。他的身體移到她身上,她感覺到他的性徵在身上輕推著,寬厚的頭部窩在三角形的黑色毛髮問。被他的私語鼓勵著,荷琳伸手向下,找到沈重的堅挺,小手微顫著握住那份硬實。她遲疑的撫摸著,滿臉通紅的任他的手覆上她的,用一種更粗野用力的動作愛撫。
  
  「難道我不該溫柔一點嗎?」她既害羞又興奮的問著。
  
  「男人跟女人不一樣,」他嗄聲說。「你們喜歡溫柔……我們要的是熱忱。」
  
  荷琳沈默地展現熱忱,直到他既詛咒又呻吟地拿開她的手。「夠了,」他艱難的說出。「我不想要這麼快就結束。」
  
  「我想要。」荷琳的雙臂環繞著他,在他的胸前和頸間散佈無數的吻。「我要你……噢,薩力,我要……」
  
  「我在涼亭裡給你的那種感覺?」他耳語著,眼中閃耀著邪氣的瞭解。
  
  荷琳抵在他頸間點頭,在他的身體下面張開自己,她的身體緊繃顫抖著,渴望被俘虜、攻陷、佔據。他的手以緩慢梭巡的動作一路爬過她的酥胸、上腹、小腹,她發出興奮的聲響,感覺他的掌心刷過大腿頂端那片鬈曲毛髮。他的手指狡猾而且令人瘋狂的難以躲避,以輕柔的動作點進毛髮間,卻不肯輕易碰觸那個變得火熱又濕潤到令她尷尬的地方。她舉起臀部,尋找他一直保留的刺激,然後感覺到他的唇順著她的肌膚自胸腹滑下。他的手握住她的臀部,輕輕捏緊、抓穩,感覺到他的嘴在濕潤的毛髮上移動著,荷琳忍不住訝異的彈起身體。她喊著些什麼,模糊的聲調聽起來既像抗拒又似鼓勵。薩力黑髮的頭抬起來,望著她羞紅的臉。
  
  「甜美、拘謹的女士,」他柔聲說。「我嚇到你了嗎?」
  
  「是。」她抽噎著。
  
  「把腿放在我肩上。」
  
  她無助且羞怯的望著他。「薩力,我不能……」
  
  「快。」他的呼吸吐在她腿間,讓她整個身子為之戰慄。
  
  她閉起眼睛照做,把小腿和腳踝放上他肌肉糾結的背。他的手指愛撫擴張,她感覺到他的嘴,他舌頭的滑動,那種愉悅讓她陷入急速的焚身漩渦。這種事似乎不可能發生在她身上,這樣令人生畏的甜美私密將她拋進全然的困惑中。感覺到他嚙咬著、舔舐著,快感一再加深,傳遍全身,讓她喊出從來沒有發出過的聲音。那低泣的喘息和哀求似乎讓她放肆的情人更加興奮。他嘶吼著抓緊她的臀瓣,催促她向上貼近他的嘴。他的舌頭旋轉挑逗著,直到她感到一股喜悅沖得太快、太熱而再也無法承受……她狂放的高聲叫著,折磨漸漸變成顫抖的解放。他的嘴留在原地,直到最後一陣極致美好的顫抖消退,留下無力而茫然的她。
  
  把她發抖的腿從背上放下,薩力移到她身上,精壯有力的身體在她下腹的支點蓄勢待發。她感覺到他龐大、強勢的性徵壓著她。「薩力,好心一點。」她乾燥的唇低語著。
  
  「夫人,我對你沒有好心。」他用手握住她的頭,一邊吻著她一邊朝潮濕腫脹的體內推進。她尖聲抽著氣,扭動身體適應他,被佔有的入侵扯緊。他用自己的腿分開她的,更深入的充滿她,直到她的呻吟流入他的口中深處。他的感覺讓她無比興奮,儘管全身無力還是拱起身體迎接。他開始規律的節奏,臀部深掘著,胸前的毛髮刷過她酥胸挺起的尖端。她的頭在狂喜中向後仰,感覺到他在頸間溫柔的親吻與嚙咬。
  
  「你是我的,」他耳語著,加快速度駕馭著,節奏轉而急切。「你屬於我……荷琳……直到永遠。」
  
  「是的。」她呻吟著,同時他將高潮帶上另一個頂峰。
  
  「說出來。」
  
  「我愛你,薩力……噢……我好需要你……只要你……」
  
  他的回報則是直達子宮的推進,她在快感中抽搐、戰慄地抖動著,被在此之前無法想像的肉體歡愉所淹沒。他的身體在她身上變得萬分緊繃,肌肉收縮成鋼鐵般的曲線,喉間梗住一聲呻吟。她的身體甜美的律動著,當他在體內推進抽動的時候,緊包住那入侵的堅硬。
  
  荷琳深深歎息,用雙臂和雙腿緊緊環抱住他,感覺所有的快感化做一陣暖流。她感覺到他想離開身上而低聲抗議。
  
  「我會把你壓扁。」他低語著。
  
  「我不在意。」
  
  他微笑地帶著她翻到自己那一邊的床上,兩人的身體還密合相接。
  
  「這比在涼亭那次更好。」荷琳恍惚的說。
  
  一陣安靜的低笑傳過薩力的胸膛。「有很多事情我會很樂於教你。」
  
  想到未來的前景,她淡淡的微笑消失了。「我忍不住想,像你這樣的男人,只跟一個女人在一起會快樂嗎?」
  
  他捧住她的臉,雙唇在額上印下一吻。他退回來望進她質疑的棕眼。「我一輩子都在尋找你,」他認真的說。「我只想要你一個,從現在到永遠。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
  
  「我相信你,」她連忙說,手指輕輕抵住他的唇,對著他黝黑的臉深情微笑著。「不用證明也不用承諾。」
  
  「要再證明一次也不難。」他深深往她身體裡一推,她輕輕喘息著,緊緊倚偎著他發出愉快的呻吟。
  
  「不,我想說說話,」她喘不過氣來的說。「我要問你一件事……」
  
  「嗯?」他愛撫著她的臀,似乎迷上了手中柔軟的形狀。
  
  「桑先生來跟麗姿提親的時候,你為什麼拒絕他?」
  
  這個問題讓他暫時分心,警覺的望著她的臉,黑色的眉毛垂下來蹙在一起。「你怎麼知道這件事?」她用雙臂勾住他的頸項,微笑著搖頭。「請先回答我的問題。」
  
  他低聲說了幾句粗話,頭落回枕頭上。「因為我想測試他。」
  
  「測試他,」荷琳重複著。玩味著這句話,從薩力身上分開,感覺他沈重的分身抽搐著從身體裡滑出來。「為什麼?你該不會以為他想娶麗姿是為了她的——或你的——錢。」
  
  「這不是不可能。」
  
  「薩力,你不可以像操縱棋子那樣的控制別人,尤其是你的家人!」
  
  「我只是想保護麗姿的利益。如果就算沒有我的同意和我給的嫁妝,桑傑聖還是想要她,那他就通過測試啦!」
  
  「薩力,」荷琳不認同的搖頭歎息。拉過床單蓋住自己打量著他,而他卻毫不在意全身赤裸的在她身邊躺下。「你妹妹愛這個人,你要尊重她的選擇。就算她和傑聖通過你的測試,他們也絕對不會原諒你做出這種事,你會在家人間造成無可挽回的裂痕。」
  
  「你要我怎麼做?」
  
  「你知道的。」她低語著。更緊密的偎進他懷裡,輕輕的吹著他胸前鬈曲的毛髮。
  
  「該死的,荷琳,我一輩子都照我的方式做事情,它改不了。我的天性就是要保護家人不被外面的混蛋佔便宜,我也承認我變得不知變通。要是你想讓我變成某種軟弱的——」
  
  「當然不。」她伸出舌頭舔過他鎖骨突出的邊緣,鑽進脈搏洶湧的凹陷處。「我不會要你變成任何樣子。」她把臉貼在他的頸間,讓長長的睫毛搔著他的肌膚。「可是我非常希望你妹妹能快樂,薩力。你難道不想讓她擁有你跟我已經找到的幸福嗎?忘掉這個莫名其妙的測試吧,派人請桑先生過來。」
  
  她感覺得到他內心的掙扎,想要控制一切的慾望和天性中溫柔的那一面拉鋸著。而隨著她不停的引誘跟愛撫,他發出一陣抗拒的笑聲。他的手伸到她嫩白的肩上,把她按平在壓扁的枕頭上。「我不喜歡被操縱。」他咕噥著。
  
  她對他微笑。「我沒有要操縱你,親愛的。我只是對你崇高的天性發出呼籲。」
  
  這樣的愛語讓他的表情變得飢渴而專注,對眼前的爭執也失去了興致。「我告訴過你,我沒有崇高的天性。」
  
  「可是你會派人去請桑先生?」她催促著。「還會為麗姿安排一切?」
  
  「會。稍後、稍後……」他拉開她身上的被單,一隻手放在一邊酥胸上。
  
  「可是,薩力,」她說著,喘息著讓他分開雙膝。「你不可能又想再一次……這麼快就……」他堅挺的長度滑進身體的感覺,讓所有的話化成驚異的呻吟。
  
  「我不會才有鬼。」他埋在豐乳間溫柔的呢哺著,用牙齒叼住一邊艷紅的乳頭,談話就這樣停止了很久。
  
  荷琳挽著薩力的手在大宅花園的小徑上漫步。她的裙擺掃過一叢叢白紫摻雜的番紅花,春天的清風吹動著黃色的鳶尾花和長在草皮步道邊上燦白的雪花蓮。緞帶般纖弱的黃色烏頭花綿延連結著茂密的忍冬花叢。深深吸進芬芳的空氣,荷琳覺得快樂在心中點滴聚集,化成遏抑不住的笑聲。「你的房子也許是建築學的噩夢,」她說。「可是,噢,這個花園真是個小天堂。」
  
  薩力握緊她的手,她看到一抹微笑閃過他的臉。這坦誠的一天對兩個人來說,都是目前為止最幸福無憂的時光,他們在歡愛與輕笑中度過了幾個小時,偶爾也在分享心中的秘密時落下淚來。他們和好之後似乎有成千上萬的事要說,時間卻怎麼都不夠。而且荷琳還急著想回戴家把自己的婚事告訴女兒。
  
  可想而知戴家的人一定會氣得半死,而且除了對這樁婚事的不快,還加上發現喬治的末亡人竟然違背了他最後的心願時,感到的萬分驚訝。他們不會理解這不是輕率的決定,而是她別無選擇;事實上,沒有柏薩力她活下下去。
  
  「留下來陪我,」薩力靜靜的說。「我會派人去接若詩,籌備婚禮的時候你們就住在這裡。」
  
  「你知道我不能。」
  
  他皺著眉頭小心翼翼的帶著她繞過放在地上大理石和黃銅做成的日晷。「我不想讓你離開我的視線。」
  
  荷琳為了引開他的注意力而提起婚禮的事情,她堅持低調合宜就好。很不幸的,薩力想要的似乎是更加盛大的場面。聽到他談起大教堂、一千隻鴿子、十二個號手、五百人的喜宴和其他很多嚇人的花樣,荷琳堅定的表示她絕不要這種婚禮。
  
  「我們的婚禮要私下靜靜的舉行,最重要的是規模要校」她說。「事實上這是唯一的選擇。」
  
  「我同意,」他立刻說。「再想一想,我們其實只要邀請三百位客人就好了。」
  
  荷琳不可置信的瞪他一眼。「我說『小規模』的時候,心裡想的人數跟你不一樣。也許五、六個人吧。」
  
  他固執的繃著下顎。「我要全倫敦都知道我贏得你了。」
  
  「他們會知道的,」她自嘲地說。「我相信那些貴族除了這件事沒有別的話題了……而且不管豪華與否,我那些對醜聞避之唯恐不及的朋友絕對不會參加的。」
  
  「我所有的朋友大概都會來。」他開心的說。
  
  「毫無疑問,」她也同意,知道他說的是那一群流氓、花花公子、攀權附貴的人,這些狐群狗黨上自墮落貴族到放蕩廢人一應俱全。「無論如何,婚禮一定要盡可能低調。你可以把鴿子、號手那些東西留給麗姿的婚禮。」
  
  「我想這樣我們會比較快達成協議吧。」他勉強說。
  
  荷琳在鵝卵石小徑停下腳步,對他微笑著。「那我們的婚禮小小的就好,就這樣了。」她的手臂繞上他精瘦的腰。「我不想多花不必要的時間,我想盡快屬於你。」
  
  不需要進一步的鼓勵,薩力低下頭把她吻了個徹底。「我需要你,」他呢喃著,把她壓向自己昂揚的胯下強調這個事實。「現在跟我回屋子裡去吧;甜蜜的愛人,讓我——」
  
  「等我們結婚以後才可以。」她急促的呼吸著,把耳朵貼在他大聲狂跳的心上。雖然她也很想跟他做愛,她還是希望能等到正式結婚後。「我今天已經很讓步了。」
  
  「噢,不,還不夠。」他的手隔著她的上衣游移著,同時親吻她頸項。他低聲引誘著,把她帶到一面爬滿稀有黃色山茶花的古老石牆邊,開始伸手撩她的裙子。
  
  「你敢,」荷琳以抖顫聲音笑著警告,從他身邊閃開。「紳士應該尊重他的情人——」
  
  「這起立致敬的我充分表明了我對你的尊重。」他拉著她的手放在腫脹的胯下。
  
  荷琳知道應該要斥責他,可是她卻發現自己正緊握著那又長又硬的東西。「你真是無可救藥的粗俗。」她貼在他耳邊說著。
  
  薩力抓住她的手好更密合的握住自己。「那是你最喜歡的一項特色。」
  
  「誰說不是呢。」
  
  他用鼻子磨贈著她蕾絲領口和頸問溫暖肌膚交界的地方。「讓我帶你到涼亭去。幾分鐘就好,沒人會知道的。」
  
  她抗拒的躲開。「我會知道。」
  
  薩力在帶著呻吟的低笑中搖頭,轉身把手放在繁花覆蓋的牆上。垂下頭,用力的呼吸著,奮力控制住奔騰的慾望。荷琳略帶遲疑靠近的時候,他慾火悶燒的黑眼望向旁邊。「那好吧,」他用帶著一絲火氣的軟性威脅語調說。「在新婚之夜前我都不會碰你。可是你那時一定會後悔讓我等那麼久。」
  
  「我已經開始後悔了。」她坦承,兩個人微笑的眼神久久纏繞在一起。
  
  雖然薩力打算隔天就派人去找桑傑聖來,但這個年輕人卻意外的一大早來訪。薩力整個月來第一次深深熟睡,直到八點才起床,這樣的時間在他算是晚的,但他似乎已許久不曾如此放鬆,似乎在這麼多年的努力與苦苦掙扎之後,他終於抵達了一直在尋找的頂峰。也許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真正感到快樂……而原因是如此特殊又普通:他戀愛了。他終於把心獻給一個人,而且發覺她也愛他。這簡直是一項奇跡,不像是真的。
  
  他單獨吃早餐的時候僕人通知訪客到來,於是薩力請管家帶那位青年進來。桑傑聖滿臉苦澀、蒼白,身上穿的衣服活像是要參加葬禮,像浮誇的羅曼史一樣,以悲劇英雄之姿出現。薩力想起上次和這個小伙子會面時發生的事,感到一點點類似自責的東西,那時他冷淡又不留餘地的回絕了桑傑聖向麗姿提親的請求。毫無疑問,桑傑聖記得那次不愉快場面的每一個細節,這也許可以解釋他臉上決絕的表情。事實上,他的表情簡直像一個英勇的騎士冒險闖入惡龍的巢穴。
  
  薩力鬍子還沒刮,身上也還穿著晨袍,坐在早餐室的桌邊,揮手請桑傑聖坐下。「請原諒我這副模樣,」他溫和的說。「可是現在就一般的拜訪時間有點早。喝咖啡嗎?」
  
  「不,謝謝。」桑傑聖還是站著。
  
  放鬆坐在椅子上,薩力花了很長的時間喝了一口熱咖啡。「你選擇在今天來訪真是太好了,」他指出。「我本來想派人請你過來。」
  
  「是嗎?」桑傑聖專注的瞇起綠眼。「有什麼事嗎,柏先生?我想應該是為了德文郡的房子吧?」
  
  「其實不是,是我們那天討論過的事。」
  
  「就我所記得的,我們根本沒有『討論』什麼,」桑傑聖冷淡的說。「我那天請求你允許我跟麗姿結婚,而你拒絕了。」
  
  「沒錯。」薩力生硬的清了清喉嚨。「呃,我——」
  
  「你讓我別無選擇,先生。」雖然桑傑聖顯然因為緊張而滿臉通紅,但說話的語調還是很鎮定。「出於對你的尊重,我特地來親自告訴你,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要跟麗姿結婚。不管你和其他人會怎麼想,我這麼做絕對不是貪圖你的錢,我只是愛上了你妹妹。如果她願意接納我,我會負責養她,為她做牛做馬,給她所有身為男人所能給妻子的尊重和體貼。如果你覺得一個男人做到這些還不夠,那就見鬼去吧!」
  
  薩力察覺自己的眉毛輕輕揚起。他無法不被這個年輕人感動——沒有多少人敢這樣頂撞他。「可以請問,」他平靜的說。「你為什麼會愛上麗姿嗎?」
  
  「在所有重要的方面,她都是我最完美的伴侶。」
  
  「在社會地位方面不是。」薩力指出。
  
  「我說過,」年輕人冷靜的回答。「在所有重要的方面。我才不在乎她的社會地位。」
  
  薩力很滿意這樣的答案。他的直覺告訴他,桑傑聖是個正直的人,而且真心愛著麗姿。
  
  「那麼我同意你跟麗姿結婚——可是,你要幫我做一件事。」
  
  桑傑聖似乎太過驚訝而一時無法回答。「什麼事?」他終於帶著狐疑的語氣問道。
  
  「我有另外一個案子要交給你。」
  
  桑傑聖立刻搖頭。「我不希望整個職業生涯都在受你僱用,甚至因此被說成是利用裙帶關係。我非常重視自己的專業能力,絕對不會做這種事。我幫別人做設計就已經足夠了——我會介紹別的建築師給你。」
  
  「這其實是個不賺錢的計劃,」薩力說,完全不理會他的拒絕。「我正在拆除倫敦東區一塊地產上的貧民窟大雜院。我要你設計一種新的公寓,跟現在那些都不一樣的建築。一座可以住幾十戶人家的大房子,房間要有窗戶,要有合理的居住環境,讓他們可以烹煮食物、吃飯和睡覺。而且外觀還要夠好看,不會讓進出的人覺得可恥。最重要的是,我要用最經濟的方法建造,這樣才能啟發別人來模仿。你做得到嗎?」
  
  「我做得到。」傑聖靜靜的回答,似乎領會到這個想法的重要性及它可以改變多少人的生活。「而且我願意做,只是我不希望我的名字和這件計劃有任何關聯。你知道——」
  
  「我瞭解,」薩力沒有任何下悅。「如果貴族懷疑你也為庶民做設計,就再也不會僱用你了。」
  
  傑聖一臉好奇的打量著他,綠色的眼中浮起一個奇特的表情。「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麼有地位的紳士會那麼關心平民的生活。」
  
  「我也是平民,」薩力指出。「只是我的運氣比別人好一點。」
  
  傑聖的唇角出現一個淡淡的微笑。「容我保留自己的看法。」
  
  對成功習以為常,毫不在意剛剛訂定的安排,薩力鬆開交叉的十指,閒閒的敲著桌面。
  
  「桑傑聖,你知道,就算整個職業生涯都接受我的僱用也沒什麼不好埃有你的才華和我的財力——」
  
  「噢,不。」年輕人突然爆出一陣笑聲,打量著薩力的眼中第一次帶著幾許真正的友誼。「我尊敬你,柏先生,可是我不想專屬於你。我不想要你的錢,我只想要你妹妹。」
  
  薩力的心頭湧起上千個訓誡,關於他希望妹妹受到怎樣的對待、麗姿需要又值得些什麼、要是桑傑聖讓她失望,會面臨怎樣可怕的下常可是當他望著桑傑聖英竣自信的年輕臉龐,所有這些話都被他鎖在心裡。薩力明白自己再也不能全盤操縱家人的人生,或是安排他們每分鐘的時間。該是他們——包括他自己——去過自己人生的時候了。把妹妹交給別人照顧、相信她會得到幸福和愛,他玩味著這件創舉,陌生的情緒紛至沓來。
  
  「好吧,」他說著從椅子上站起來,伸出一隻手。「你可以在我的祝福下帶走麗姿。」
  
  「謝謝。」他們真誠的握了手,桑傑聖忍不住咧嘴而笑。
  
  「關於嫁妝,」薩力說。「我希望——」
  
  「我之前說過,」傑聖打斷他的話。「我不想要什麼嫁妝。」
  
  「那是給麗姿的,」薩力說。「女人在婚姻中還是應該保有一些獨立。」這不只是他個人的信念,他目睹過許多貴族婚姻的狀況,妻子嫁入夫家的時候若有個人的地產和錢財,通常會得到丈夫額外的重視。此外,當丈夫過世之後,不論他的遺囑如何安排,女人都可以依法保有自己的財產。
  
  「很好。只要對麗姿有好處,我都願意同意。如果你不介意,柏先生,我要先告辭了。雖然我還有很多事情要跟你討論,可是我想先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你妹妹。」
  
  「謝謝,」薩力真摯的回答。「她過去這幾天一直當我是個毫無愛心的大怪獸,我真是受夠了。」薩力和傑聖互相行禮致敬,看著他向門口走去時,忽然想到最後還有一件事。「噢,傑聖……我想你應該不會反對由我來籌辦婚禮吧。」
  
  「隨你高興怎麼辦。」傑聖腳步不停的說著,顯然是急著想去找麗姿。
  
  「好極了,」薩力滿意的咕噥著。不久,他來到書房的書桌後坐下,拿起筆來在墨水瓶裡沾了沾,開始列一份清單。「教堂要安排一千隻鴿子,在庭園舉辦的喜宴上要有五個樂團……還有煙火,十二個號手——不,還是二十四個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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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就如荷琳預料的,戴家人全部不願意來參加在柏家宅院小教堂裡舉行的婚禮。瞭解他們對她嫁給柏薩力的感覺,也很失望她無法實現喬治遺願,荷琳不怪他們。過段時間,她想,他們也許終會原諒她,特別是當他們看到這樁聯姻可以為若詩帶來多大的好處。而當然,若詩完全無法隱藏她的開心。
  
  「你要當我爸爸了嗎?」小丫頭有天坐在薩力腿上,雙手環抱著他的脖子問。荷琳帶她來柏家拜訪的時候,若詩帶著興奮的尖叫衝到他身前,他則舉起她在空中繞圈子,讓她的襯裙跟白襪子飛成一大片白色。荷琳被這一大一小所表現出來的快樂深深感動,心中感到十分的穩定安適與平靜。如果她對替女兒選擇的新生活還有任何一絲疑慮,現在也在若詩閃耀的笑臉中煙消雲散。毫無疑問,這個孩子絕對會被寵壞,但也會被全心全意的疼愛。
  
  「你希望這樣嗎?」薩力這麼回答若詩的問題。
  
  她深思的皺起小臉,遲疑的眼神先溜過荷琳才回到薩力身上。「我很喜歡住在你的大房子裡,」她用幼兒特有的坦率回答。「我也不在意媽媽嫁給你。可是我不想叫你爸爸,我想那樣會讓我在天上的爸爸難過。」
  
  這些話讓荷琳一時呆住了,結巴著說不出話來。她無助的看著薩力摸摸小女孩圓嘟嘟的下巴,抬起她的臉望著他。「那你喜歡怎麼叫就怎麼叫吧,」他就事論事的說。「可是相信我,小公主,我不打算取代你爸爸。只有傻瓜才會那麼做,他是個大好人。我只想照顧你和你媽媽。我想——我希望——你爸爸會很高興知道,當他沒辦法照顧你們的時候,這個世界上有人可以幫他。」
  
  「喔,」若詩顯然滿意的說。「我想這樣就沒問題了,只要我們不忘記他。對不對,媽媽?」
  
  「對,」荷琳輕聲說著,喉嚨因感動而繃緊,臉頰因為幸福而暈紅。泛著淚光的棕眼望向薩力。「你說的一點也沒錯,若詩。」
  
  婚禮那天陪伴他們的有麗姿、寶娜、傑聖,以及荷琳困惑的雙親。他們為了婚禮特地從杜賽特趕來,雖然他們對這樁婚事沒有表示反對,卻顯然對大女兒決定嫁進一個和她原本的命運截然不同的世界,感到非常訝異。「柏先生感覺起來還滿正派的,」她母親在婚禮前悄悄對她說。「而且他的儀態也夠得體,只是還有點不熟練……我想他長得也算不錯,只是有點太粗野,算不上真的很英凱…」
  
  「媽媽,」荷琳早就習慣了母親這種有話不直說的毛病,帶著一個挖苦的微笑問:「你是不是想說你接受他了?」
  
  「我想是吧,」她母親承認。「雖然柏先生跟你上一任丈夫不管在外表或性格上,一點都不像。」
  
  「媽媽……」荷琳忍不住一把抱住母親,貼著她帽子上的羽毛微笑著。「久而久之你就會跟我一樣,發現柏先生在各方面都是個了不起的人。他的個性在某些方面可能有點不夠光彩,可是在其他地方卻比我或喬治更光明磊落。」
  
  「你說了我就信吧。」她母親懷疑的說著,荷琳忍不住笑了起來。
  
  大家聚集在教堂裡,荷琳身邊陪伴的是麗姿跟若詩,而薩力那邊則是傑聖,他同意擔任伴郎的角色,出乎大家意料的一位嘉賓在最後一刻趕到。荷琳燦爛微笑地看著雷文熙伯爵走進教堂,停下腳步完美的鞠躬致意後,走到荷琳父母身邊站著。他先望著荷琳又看了看薩力,溫暖的灰眼中似乎帶著一個寧靜的微笑。
  
  「他來做什麼?」薩力悄悄低聲問。
  
  荷琳抓住他緊繃的臂膀輕輕握著。「他幫了我們一個大忙,」她輕聲回答。「雷文熙爵爺來參加我們的婚禮,等於是公開表示支持我們結婚。」
  
  「我看他比較像是想把握最後的機會來跟你眉來眼去吧。」
  
  荷琳譴責的瞪了薩力一眼,可是他的視線忙著在她的禮服上飄來飄去,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不悅。她穿著淺黃色的那不勒斯綢鍛禮服,那是一種非常精緻的布料,在直線式領口中央別了一小束花。短的蓬蓬袖下是罩著一層透明亮光縐紗的長袖。這件禮服製造出年輕又輕盈的效果,除了在盤起的深色髮髻旁幾朵點綴的橙花之外,不需要其他額外的裝飾。
  
  教區牧師開始儀式。「你是否願意娶此女為妻,依主對神聖婚姻關係的旨意而一同生活,愛她、照顧她、榮耀她,不論疾病或健康都不離不棄,禁絕其他女子,視她為唯一,直到死亡將你們分開?」
  
  薩力的回答平靜又沈穩。「我願意。」
  
  隨著婚禮的進行,荷琳由寡婦再次變成新娘。
  
  他們交換誓詞,在彼此的手指戴好戒指,並肩跪下靜聽牧師的祝禱,但是當她望著薩力認真嚴肅的臉,整個世界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他們兩個。當他溫暖又強壯的手拉著她的手站起來的時候,她才恍然察覺牧師已經進行到婚禮結尾。「……願以主之名結合的人,從此不再分離。」
  
  他們是夫妻了,荷琳不敢置信的想,她在懸宕的沈默中望著丈夫,兩人交握的手指緊扣著。若詩的聲音突然打破一片凝滯,牧師結尾的那句話顯然讓這個小姑娘非常感動,她維妙維肖的模仿著牧師嚴肅的語調說:「他們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聚集在教堂裡的眾人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薩力用力在荷琳微笑的雙唇上快速一吻。
  
  婚禮之後的喜宴非常溫馨,小提琴手演奏音樂,一瓶接一瓶的昂貴葡萄酒為談話增添熱烈的氣氛。若詩獲准跟大人同桌。八點梅蒂來帶她回育兒室的時候,她顯然非常不開心,但是薩力悄聲對她耳語著,把幾個小東西放進她的手心裡,有效地制止了她的抗爭。於是和荷琳交換過晚安吻後,那孩子就跟著梅蒂上樓去了。
  
  「你給了她什麼?」荷琳問薩力,他的黑眼中閃過一陣淘氣。
  
  「扣子。」
  
  「扣子,」她驚訝的低語。「哪裡來的?」
  
  「一顆是我禮服外套上的,另外一顆是你禮服背上的。」「你從我禮服背後拿了一顆扣子?」荷琳低聲說著,責備的瞪了他一眼,同時猜想著他到底是怎麼辦到的,因為她完全沒有感覺。
  
  「你該感激我只拿一顆就住手了,夫人。」他說。
  
  荷琳沒有回答,想到自己也跟他一樣期待著新婚之夜,臉上的紅暈不禁加深了。
  
  漫長的晚餐和無止盡的敬酒終於接近尾聲,男士們留在餐桌上享用餐後酒。荷琳溜到樓上和薩力房間相通的臥房,在梅蒂的協助下脫去新娘禮服。她換上細緻的薄棉布睡衣,上身跟袖口的部分都有複雜的褶櫚和縐邊。微笑道謝讓女僕下去休息後,荷琳刷開頭髮,讓細長鬆軟的髮絲垂在肩頭。
  
  這種感覺好奇怪,再一次等待丈夫的來臨——奇怪卻美妙。她何其有幸,上天竟然賜給她兩段真愛。她坐在梳妝檯邊,垂下頭低聲默念著感謝的禱詞。
  
  終於門上傳來微微的喀聲輕響,打破了沈默,她抬頭看見薩力走過來。
  
  他慢慢脫去禮服外套丟在椅背上。他走到她身邊,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兩人的視線在鏡中相會。「我毫無疑問應該等久一點。」他用指尖撫著她閃亮的秀髮,再輕輕摸著她頸項兩側。指尖輕柔刷過的觸感讓荷琳在愉悅中戰慄。「可是一想到你在樓上……我甜蜜又美麗的妻子……就再也忍不住想來你身邊。」凝望著她在鏡中的倒影,薩力細心地解開她喉間的暗扣,一路解開一長排的鈕扣,讓薄棉布松垂在她胸口。他黝黑的手滑進單薄的衣料下,當他愛撫著那對酥胸圓潤的形狀時,隱約看得見手的輪廓。
  
  荷琳靠在椅子上,呼吸變得深長。乳頭也在那雙手掌滑動的熱度下硬起。他用拇指跟食指輕輕拉著頂端,讓她從頭到腳竄過一陣快感。
  
  「薩力,」她喘著氣說。「我愛你。」
  
  他跪在椅子邊拉她向前,隔著睡衣張口叼住一邊的乳尖,急切的拉扯著。她輕顫著,雙手環住他的頭,用嘴磨贈著那濃密的黑髮。放開她的乳房,薩力微笑著捧住她的臉。「告訴我,」他說。「你還是認為好妻子應該迎合丈夫的慾望,但絕對不可加以鼓勵?」
  
  「我應該要這麼想。」她歉然的說。
  
  「那你麻煩大了,」他眼中閃爍著笑意宣佈。「因為我最喜歡看你和不端莊的慾望掙扎了。」他輕而易舉的抱起她走向床邊,她的手臂一路都環繞著他的頸項。幾支搖曳的燭光發出柔和的小光圈照亮了房間,讓薩力在脫下衣物的時候,肌膚如古銅般反著光。他把荷琳的睡衣拉向腰間,嬌軀每露出一時肌膚,他就立刻鋪滿熱吻,然後才徹底除去遮蔽。她轉身面對他,發出一陣混合著貪歡與欣喜的聲音倚偎在他的胸前,讓他不禁柔聲笑了起來。但當她撫摸著他的時候,那閃爍的笑意漸漸消失了,她的手生澀的探索著他的肩膀和背脊,順著肌肉堅實的形狀前進。他的胸膛隨著深淺不定的呼吸起伏著,同時把臉埋進她的秀髮。
  
  「薩力,」她在他的耳邊私語著。「教我你喜歡我怎麼做,告訴我你想要什麼。為了你,我什麼都願意做……怎樣都可以。」
  
  他抬起頭望進那雙充滿信任的棕色明眸。他的表情因為愛慕而熱烈,飢渴的佔領她的雙唇。握著她的手,他帶領著她的指尖慢慢滑過他的身體,在帶給他愉悅的地方徘徊,教導她用從前想像不到的手法觸碰、愛撫他。倚在她喉間炙熱呢喃著,他分開她的腿,手指滑進裡面,一邊吻著她的腹部跟肚臍,拇指輕輕放在那隱藏於腿間濕潤鬈毛叢生處的小尖端上。她悶聲呻吟著向上挺起身軀,他的拇指一次又一次的畫著圈,手指在她身體深處曲伸著。他低下頭靠近她的腿間,舌頭在腫脹的私密處滑動,雙唇和齒緣溫柔的夸咬著,在狂亂喘息中她的手指爬上他的頸背。
  
  「求你,」她呻吟著,在焚燒的慾火中準備迎接他,全身每一寸肌肉都在期盼中扯緊。
  
  「就是現在,薩力——」
  
  可是他卻翻身離開,拉著她僵硬的四肢環繞在身上,讓她跨坐腰間,直挺的慾望揉著那個被他弄得又濕又熱的地方。她試著沈下身體接納他,卻因為缺乏經驗而找不到正確的角度。他領著她傾身向下,直到她的雙峰在他臉前搖晃著。堅實的硬挺比較順暢的滑了進去,充滿感官的入侵讓她不禁喘息。
  
  薩力用手肘支起上身,張嘴含住一邊乳頭,然後換邊,略帶刺痛的輕咬。荷琳急切的壓下身體,然後起身再來一次,找出那個讓他有力的雙腿在她腿間發顫的韻律。他磨著牙,大手抓住床單,汗珠在臉上凝聚。他始終沒有伸手碰她或指引她,任她以想要的方式進行,直到她身體中心的歡愉形成龐大浪潮不停悸動著。荷琳低聲喊叫著垂落在他身上,雙唇緊貼著他的,身軀和他融為一體,猛烈的歡愉竄過全身。到了這時他才伸手碰她,握住她的臀把她更用力的往下壓,同時他的激情也隨之爆發。
  
  荷琳靠在他肩頭休息了很久,偶爾抬起溫柔的指尖輕撫他的臉。當薩力的呼吸回復正常後,移動身體吹熄蠟燭又回到她懷中。她不知道兩個人是睡了幾分鐘還是幾小時,但是她在黑暗中醒來,感覺到他的手又來到身上。他吻著她的嘴和胸前,誘哄的手指輕戲腿間,讓她準備好再次迎接他的入侵。感覺他翻過她的身體,在小腹下方塞進一個枕頭,她不禁輕輕驚叫出聲。
  
  「相信我?」他邪氣的在她耳邊柔聲低語。她放鬆身體,用一聲呻吟催促著,完全放開自己任他盡情需索。她感覺到他的腿滑到自己腿間,從後面佔領了她,深深埋進她的身體。她昏亂的想著這樣是不是很不道德,她到底該不該允許,但很快她就不再掛心了。他長長抽送,讓她喉間發出嘶啞的叫喊,同時感覺到他的牙齒在隨她之後而來的高潮中在頸背印下痕跡。
  
  黎明將至的時候他們再度歡愛,所有的動作都緩慢有如夢中,薩力將她擁進懷裡,兩人的唇在接連的親吻中貼合。「我再也不想離開這張床了。」她低聲告訴他,隨著他的手在下背部的輕撫而伸長了身體。
  
  「恐怕你還是得下床的,夫人。可是從今以後,總會有無數的夜晚等著我們。」
  
  她的指尖滑過他胸前的毛髮,找到乳頭小小的尖端輕輕揉著。「薩力?」
  
  「嗯,親愛的?」
  
  「你通常多久,呃……我是說,你想要怎麼……」
  
  她試著小心說出這個問題的努力似乎讓他覺得很好笑。「你想多久一次呢?」他反問,指尖畫過她羞紅的臉頰。
  
  「呃,以前和喬治,我……我們……至少每星期一次。」「一星期一次,」他重複著她的話,眼中的笑意隱藏著燙人的火舌,讓她連腳趾都忍不住彎起來。「我要求你盡夫妻義務的次數可能會比這個多很多,柏夫人。」
  
  在一陣讓人臉紅的尷尬中,荷琳想起他是個需求很大的男人——她不該對他在性愛上的狂放天性感到訝異。想到未來他們會一起共度大多數的夜晚,一點也不讓她覺得為難。「我從小就學著對所有的事都要有節制,」她說。「而且我也一直那麼做……除了對你。」
  
  「喔,柏夫人,」他低語著,寬肩覆蓋在她肩上。「我想那對我們的未來可以說是一個好兆頭。不是嗎?」她還來不及回答,就被他用吻堵祝荷琳以為之前在他家屋簷下住了大半個社交季,她應該對柏薩力非常熟悉瞭解了。但是她很快就發現,只是寄宿他家裡和以妻子的身份住在一起,是非常不一樣的。新婚第一個月過後,她漸漸習慣於和他分享驚人的親密關係。對於薩力也有很多新的發現:雖然他可能對惹他生氣的人極為冷酷嚴厲,卻總是會手下留情。他不是信仰虔誠的人,也不特別有靈性,卻自有一套道德標準,讓他能勇敢的做個正直的人。來自他人的公然讚美會讓他不好意思,而對於施予別人的恩惠,他都只是輕描淡寫的帶過。
  
  雖然薩力努力掩飾,但他其實擁有悲天憫人的特質,也因此特別善待他認為弱勢的人。他在生意上拚命討價還價,卻經常塞大筆小費給掃馬路的工人或賣火柴的女孩,同時還秘密資助許多改革活動。當善行被揭露的時候,他總是否認背後有良善的動機,反而假裝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圖利。
  
  對他這種行為感到相當困惑,荷琳有一天趁他在家工作的時候去書房找他。「你給工人的退休金、工廠的新安全標準,還有你資助的工人大學,」她說出心中的想法。「你所做的這一切都只是因為最終會帶給你更多的收益?」
  
  「沒錯。讓僱員更聰明而且健康狀況良好,將帶來更大的生產力。」
  
  「那你在議會暗中贊助修法禁止磨坊和工廠僱用孤兒的事情,」荷琳繼續說。「那也完全是為了生意考量?」
  
  「你怎會知道這件事?」他輕輕皺著眉頭問。
  
  「我那天無意間聽到你和葛倫飛先生的談話。」她說,話裡提起的是他在政治圖的一位朋友。荷琳坐在他腿上,鬆開他漿平的領巾,逗弄著他頸後的黑髮。「為什麼讓別人知道你在做好事,會讓你覺得很尷尬?」她溫柔的問。
  
  他不自在的聳聳肩。「那一點意義也沒有。你也知道別人是怎麼說的。」
  
  荷琳沈思的點點頭,想起昨天時報上登的那篇文章,大肆抨擊薩力贊助工人大學的行為:柏先生的野心是想看到中產階級或更低下的階級獲准掌管國家,讓那些毫無責任感與道德觀的人,擁有管理他人的權力。他想讓羊群來領導牧羊人,為達目的,他積極的想讓跟他本人一般未受教育的粗漢超越智慧與有教養的人。
  
  「不管我做什麼都會引起爭議,」薩力就事論事地說。「說實話,有時候我的贊助反而會對事情造成阻礙。各種罪名都被冠在我頭上過,只差沒說我意圖率領廣大下層階級、陰謀推翻王室。」
  
  「真是不公平。」荷琳低聲說著,她現在才發現許多她熟識的上流社會人士都拚命打壓比他們不幸的人,不讓這些人有受教育的機會。真奇怪,她跟喬治怎麼從來沒談過這類事情,他們甚至一無所知,從來沒想到過會有三、四歲的小孩被迫在礦坑工作……成千上萬的寡婦靠賣火柴跟編草繩勉強養活家人……有一整個階級的人沒有翻身脫困的機會,除非有人願意為他們奮戰。她歎著氣把頭靠在丈夫的肩上。「我大半的人生都活得自私又盲目,」她喃喃的說。
  
  「你?」薩力感覺起來非常驚訝。他低下頭親吻她的臉頰。「你是個天使。」
  
  「是嗎?」她質疑的問。「我漸漸看清楚,我幾乎從來沒有做過什麼幫助別人的事……而你……你做了那麼多,卻得不到應得的承認。」
  
  「我不要別人的承認。」他移了移她坐在腿上的位置,吻著她。
  
  「那你要什麼?」她柔聲問著,唇上勾起一抹微笑。
  
  他的手握住她的腳踝開始往裙下深處遊走。「我想現在你應該很清楚才對。」
  
  當然薩力也絕對不是一個聖人。他免不了會去操縱別人,藉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荷琳每次發現他在幕後操作的證據,都覺得好氣又好笑,例如像他們收到戈齡沃伯爵爺來函邀請他們參加季後鄉間舞會那次。這項邀請完全出乎意料,戈齡沃伯爵在貴族圈中有極高的地位,而以柏家的惡名根本擠不進那張尊貴的賓客名單裡。要是他們能在伯爵的舞會上被公開接納,上流社會就很難拒他們於千里之外了。
  
  荷琳疑惑的皺著眉頭拿著邀請函去找薩力。他癱坐在音樂室裡的椅子上,聽若詩敲打琴鍵,這台閃閃發光的桃花心木小鋼琴是專門為若詩組裝的。不知為何,薩力竟然說他非常喜歡聽若詩努力學音階的聲音,每星期至少要花上兩個早上聽她練習。
  
  「一個信差剛剛送來這個。」荷琳不動聲色的告訴他,把邀請函拿給他看,他則像在享受天堂的聖樂一樣的聽若詩彈著下協調的音階。
  
  「那是什麼?」他問著,在鋼琴邊的椅子裡更慵懶的攤開四肢。同時若詩又開始另一段音階。
  
  「戈齡沃伯爵鄉間舞會的邀請函。」荷琳猜疑的望著他。「你是不是做了什麼?」
  
  「你為什麼這樣問?」他有點太過溫柔的反問。
  
  「因為他沒有理由邀請我們。戈齡沃爵爺是全世界最大的勢利眼,他絕對不會自願降尊紆貴來邀請我們參加任何事,就算只是看著別人幫他擦鞋都不可能!」
  
  「除非……」薩力輕聲說。「他想要我幫他什麼忙。」
  
  「快聽,薩力叔叔,」若詩要求著。「這是我彈得最好的一次!」鋼琴因為她過度熱中的彈奏而搖晃。
  
  「我在聽,小公主。」薩力向她保證,然後對荷琳輕聲悄悄低語。「親愛的,我想你很快就會知道,很多貴族都得被迫忽視我們小小的逾越。他們太多人跟我在財務上有關係——或是希望跟我合作。而友誼呢,就跟其他東西一樣,是有代價的。」「柏薩力,」荷琳不敢相信的驚喊著。「你該不會是要告訴我,你設法強迫戈齡沃伯爵邀我們參加鄉間舞會?」
  
  「我只是讓他自己做選擇,」他憤慨的說。「事實是,戈齡沃即將被債務壓死了,他幾個月來一直纏著我,要我讓他投資……」這時若詩開始不熟練的彈起「三隻小老鼠」,他特別停下來拍手,才再繼續跟荷琳說話。「他像隻狗那般追著我,想要投資我最近計劃的一條鐵路。那天我跟他說,為了回報我讓他在生意上插一腳,我希望像他這麼尊貴的人能在公開場合表現我們之間的友誼。顯然伯爵已經讓他的夫人相信,邀請我們參加舞會才是對他們最有好處的作法。」
  
  「所以你給他們的選擇是,接待我們或是在財務上完蛋?」
  
  「我可沒說的那麼直。」
  
  「噢,薩力,你真是個強盜。」
  
  對於她不贊同的表情他報以露齒一笑。「謝謝。」
  
  「我不是在讚美你!我想如果有人陷在流沙裡,你也一定會逼他做出各種承諾,然後才把繩子丟給他。」
  
  他充滿哲學意味的聳聳肩。「小甜心,不然拿著繩子有什麼意義?」
  
  既然都已經發生了,他們便也出席了舞會。社交界用一種苦澀的彬彬有禮迎接他們,這樣的態度表明了,他們並不真的受歡迎,卻也不再被排拒在圈外。薩力的預測完全正確。他跟那些雄心勃勃的貴族有太多財務上的糾葛,他們都欠他人情,因此根本不敢惹他發火。就算他們繼承了優良血統與大筆土地,如果沒有現金維持房產和生活格調,終究會失去一切。由於經濟漸漸由傳統農業轉移,許多貧困的貴族不得不變賣土地及祖產以換取現金,而所有跟柏薩力合作的人都不願意落入這樣的下常要是在從前,老朋友們冷淡的態度可能會讓荷琳很難過,但是她很驚訝的發現,她根本一點都不在乎。她知道別人在背後的閒言閒語,有人說她在結婚前就是柏薩力的情婦,他們其實是奉子成婚,她嫁給薩力只是為了得到財產,她因為跟血統低下的人在一起而墮落。但是所有的流言、社交界的否定、污穢的醜聞都無法造成傷害,就像蜜蜂刺在盔甲上一樣。她從來沒有覺得這麼安心,被愛被疼惜,每一天都越來越幸福。
  
  她終於放心的發現,薩力放慢了他無節制的生活步調,雖然他還是很忙,他不羈的精力並沒有像她從前害怕的那樣累垮她。甚至連寶娜都察覺到他的改變,很高興他現在一天會睡上八小時而不是五小時,而且晚上都會待在家裡,不再進城去遊蕩。過去幾年來,他的日子都像在打仗,現在終於開始用一種全新的閒適來看待身邊的世界。
  
  薩力比較少喝酒了,也不再整天關在屋子裡鑽研合約與數字,他現在會在下午的時間陪荷琳和若詩野餐,或駕著敞篷馬車兜風。他買了一艘精美的遊艇讓她們在舉行水上派對的時候使用,陪她們到劇院看默劇,還在布萊頓買了一棟有十二個房間的海濱「小屋」供夏季到海邊度假時使用。有些朋友取笑薩力變成了愛家好男人,他只是微笑說,跟妻女在一起是他覺得最快樂的事。上流社會顯然對他這樣的行為感到不解。一般普遍認為這樣公然的溺愛一個女人,更別提小孩子,實在非常欠缺男子氣概,但是沒有人敢當著薩力的面說出任何批評的話。這樣的態度被大家視為他的另一個怪毛玻荷琳本人也對他的付出程度感到有些訝異,但是卻忍不住對其他女人妒羨的眼光感到愉快。她們開玩笑的問她,到底用了什麼魔藥讓丈夫這麼著迷。
  
  薩力常常會帶朋友回家用餐,一桌子坐的都是些政治家、律師和富有的商人,這些人和荷琳從前習慣的友人非常不一樣。他們毫不顧忌的談論金錢、交易、政治,所有那些在貴族的餐桌上不會提起的話題。她對這些人覺得非常新奇,他們大都是些粗枝大葉的人,但她卻覺得這群人非常有意思。
  
  「真是一大群流氓,」一天晚上當最後一個來晚餐的客人離開後,她對薩力這樣嚷著。她走上樓梯往兩人的臥室走去,薩力輕輕的摟著她的腰。「那個甘倫比先生和那個韋屯恩先生,幾乎算不上是正經的人。」
  
  「我知道。」薩力低下頭認錯,但她還是逮到他一閃而過的笑容。「看到他們讓我瞭解自從遇見你,我改變了多少。」
  
  她不相信的嗤之以鼻。「先生,你啊,就是其中最大的壞蛋。」
  
  「你的職責就是要糾正我啊!」他散漫的回答著,在她身後一級階梯停下腳步,兩個人面對面站在同樣的高度。
  
  荷琳雙臂環繞著他的頸子,親吻他的鼻尖。「可是我不想糾正你。我就愛你這個樣子,壞壞的流氓丈夫。」
  
  他用唇逮住她的,深深的吻著。「就為了這句話,我今天會特別壞。」他的唇一路滑過她柔嫩的臉頰,向下吻到下顎的邊緣。「夫人,今晚你的床上休想有什麼溫柔的紳士了。」
  
  「哪天不是這樣啊?」她笑著說。薩力突然把她扛上肩頭往樓上走去,她忍不住尖聲笑了出來。「薩力,放我下來……噢,你這個野蠻人,有人會看到啦!」他毫不理會荷琳害羞的要求,扛著她經過一個目瞪口呆的女僕往他的房問走去,在那兒他繼續挑逗戲弄了她好幾個小時。他逗她笑,讓她遊戲、掙扎、在歡愉中呻吟。終於當她累壞了也滿足了之後,才無限溫柔的和她做愛,在黑暗中耳語他會永遠愛著她。
  
  這樣熱烈的愛讓她覺得謙卑,想不通到底為什麼如此平凡的自己在他眼中竟會如此特別。「你知道,跟我一樣的女人有很多,」當清晨即將來臨時她低聲說著,躺在他身邊,長長的秀髮橫過他的頸子和胸膛。「很多女人跟我一樣有教養,一些還有歷史更悠久的頭銜、更漂亮的臉蛋跟身材。」
  
  她感覺到薩力貼著她的臉頰微笑著。「你想說什麼?難道我該娶別的女人?」
  
  「當然不是,」她責備的拉扯他胸前鬈曲的毛髮。「只是你讓我覺得自己像是頭等大獎,其實我並不是。你可以得到任何你中意的女人。」
  
  「我一輩子心裡只有過你一個人,你就是我所夢想希望得到的一切。」他的手溫柔的玩著她的頭髮。「你要知道,我一向不喜歡這麼該死的幸福……有點像山大王的感覺。」
  
  「現在你爬上土堆的頂點了,害怕會被踢下去?」她敏銳的問。
  
  「有點像那樣。」
  
  荷琳完全懂得他的感覺。從前她就是為了相同的原因而拒絕嫁給他,擔心有朝一日會失去這麼寶貴的東西,這樣的恐懼甚至讓她不敢得到心裡最想要的東西。「我們不要過那種日子,」荷琳輕聲說著,吻上他赤裸的肩頭。「我們要徹底享受每一刻,該發生的事自然會發生。」
  
  因為對薩力捐款贊助的一個社會改革團體覺得有興趣,荷琳參加了創辦這個團體的女士們所舉行的會議。她越深入瞭解這個兒童救助團體就越熱心,想要以捐獻之外的方式多幫點忙。社團的女士們忙著籌辦慈善義賣、推動社會立法、籌款建立新機構好幫助近來因為斑疹傷寒和肺癆流行所產生的大量孤兒。當大家決定要寫一本小冊子來描述工廠童工的遭遇時,荷琳自願參加。第二天,她和另外六位女士前往一家掃帚工廠,那裡據說是狀況最惡劣的一家。荷琳擔心薩力可能不讓她去工廠,決定不跟他提起這件事。
  
  荷琳雖有準備會看到不愉快的場面,仍發現工廠裡悲慘的狀況還是讓她受不了。那個地方髒亂而且通風不良,許多在裡面工作的小孩顯然都不滿九歲。荷琳看著這些瘦弱的苦命小東西,心中十分痛苦,他們面無表情、不斷進行著乏味的工作,其中一些還因為用鋒利的刀子割稻草束時發生意外而失去手指。一位成年的工人說明這些孩子都是孤兒,從孤兒院裡被送來,住進工廠旁邊一間狹小黑暗的工寮。他們一天工作十四個小時,有時候更久,而這樣無止盡的工作所換來的只是少量的食物、蔽體衣服和每天幾毛錢的工資。
  
  兒童援助委員會的女士們心情沈重的留在工廠問話,直到一位經理發現她們在工廠裡。她們很快被請出工廠,但這時她們已經查到想要知道的事情了。荷琳為所看到的事情覺得很難過,但是她充滿了決心,立刻回家寫報告,準備下次社團會議時提出。
  
  「開會太累了嗎?」薩力那天在晚餐的時候這麼問,敏銳的眼光察覺到她臉上的倦擔荷琳點點頭,因為沒有告訴他今天去了哪裡而覺得很愧疚。但是她很肯定要是他發現了一定會很不高興,因此自行決定沒有坦白的必要。
  
  很不幸,薩力第二天還是發現了她們訪視工廠的事情,但並不是從荷琳那裡知道的,而是聽一個朋友說起,他的妻子那天也去了。更不幸的是,那位朋友還說出那問工廠位於城裡最污穢的地區,四周街道都是些「娼妓弄」、「死人廣徹和「瘋人巷」。
  
  薩力的反應嚇壞了荷琳。那天一到家他就把荷琳逼到角落,她心情沈重地發現他不只是不高興——他氣極了。他努力控制自己的聲音,但當他從咬緊的牙間說出話來的時候,聲音還是顫抖著。
  
  「該死的,荷琳,我從來不相信你會做出這麼輕率的事。你知道那棟建築很可能倒場壓死你和那群三姑六婆嗎?我知道那種地方是什麼狀況,就連我養的狗我都不會願意讓它跑到那種地方去,更別說我的妻子。還有那些人——老天啊!我只要一想到那些下流的混蛋靠近你身邊,我全身的血都要結凍了。每個街角都有一大堆水手和酒鬼——你知道要是那些人忽然想要把你當點心享用,會發生什麼事嗎?」想到這件事似乎讓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荷琳抓住機會辯駁。
  
  「那天有人陪我,而且——」
  
  「對,一群女人,」他憤怒的說。「用雨傘當武器,毫無疑問。你覺得要是真的遇上壞人,她們能幫上什麼忙?」
  
  「我們在那附近遇到的幾位男士都沒有惡意,」荷琳爭論著。「事實上,那裡就是你小時候住過的地方,那些人跟你沒有多大的不同——」
  
  「要是在那時候,只要我有機會接近你,我一定會把你耍得團團轉。」他粗魯的說。「夫人,不要太天真……你的下場很可能是被按在瘋人巷的牆上,裙子被撩到腰上。昨天竟然沒有酒醉的水手對你做出這種事,才是最神奇的。」
  
  「你太誇張了。」荷琳試著辯解,卻讓他的怒火攀升。
  
  他繼續在她耳邊吼著憤怒與羞辱交加的說教,一一列舉出她可能被傳染哪些疾並還有可能會遇上哪些壞人,直到荷琳再也無法忍受。
  
  「我聽夠了!」她激憤的大叫。「我明白了,沒有你的允許我不可以做任何決定,我就該被人當個孩子對待,你太獨裁了。」這樣的指控一點也不公平,她也知道,可是她激動到口不擇言。
  
  他的怒意突然間消失了,他用一種令人無法理解的眼光看著她。過了好久他才再次開口說話。「你不會帶若詩到那種地方去吧?」
  
  「當然不會!但她是個小孩,而我是——」
  
  「我的生命,」他靜靜的打斷她的話。「你是我整個生命。要是你發生了什麼事,荷琳,我就什麼都沒有了。」
  
  他的話讓她突然間覺得自己渺孝自私,而且就像他說的那樣不負責任。可是她的出發點真的是善意的。另一方面,她也很清楚這趟工廠訪視並不明智,所以才會瞞著他。她吞回爭吵的話,不高興地皺著眉頭盯著牆上的一點。
  
  她聽見薩力在低聲說著粗話,他說的那些話難聽到讓她不禁畏縮。「如果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不再多說。」
  
  「什麼事?」她狐疑的說。
  
  「從現在起,只要你覺得不放心帶著若詩去的地方都不要去,除非有我陪你。」
  
  「我想這還算合理,」她勉強的說。「好吧,我答應。」
  
  薩力點了一下頭,嘴唇嚴厲的抿緊。荷琳想起這還是他第一次使用丈夫的威權。而且他處理這件事的方式和喬治多麼不一樣。喬治的態度雖然比較溫和,對她卻有更多限制。在同樣的情況下,喬治絕對會要她完全退出委員會。他一定會說真正的淑女不需要做什麼,頂多只要施捨幾籃果凍或熱湯給窮人,或是做點針線義賣就夠了。薩力雖然怒火沖天、又吼又叫,但卻沒有要求她以妻子的身份盲目順從。「對不起,」她勉強自己僵硬的說。「我不是故意讓你擔心的。」
  
  他簡單的一點頭接受了道歉。「你沒有讓我擔心,」他輕聲說。「我發現你做了什麼的時候,我嚇得魂都飛了。」
  
  雖然他們爭吵之後講和,氣氛也比較平靜了,直到晚餐後荷琳還是覺得兩人間有點彆扭。婚後第一次,薩力晚上沒有到她房裡去。她整晚都睡不安穩,不停的輾轉反側,因為發現自己孤單一人而不時驚醒。早上起床的時候她心情沮喪、雙眼通紅,讓她更難過的是,薩力已經出門到城裡的辦公室去了。她整天都提不起精神,對食物也沒有胃口。在鏡子裡看到自己虛弱的模樣,她不禁懊惱的發出呻吟,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像薩力說的那樣在去工廠訪視的時候感染到什麼疾病了。
  
  她傍晚的時候小睡了一下,緊閉上房裡所有窗簾不讓一絲光線透進來。在疲倦的熟睡一陣後,她醒來發現薩力的身影就在身邊,他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幾——幾點了?」她無力的問著,掙扎著想用手肘撐起上身。
  
  「七點半了。」
  
  發現自己睡太久了,荷琳發出充滿歉意的聲音。「大家是不是都在等著我吃飯?……噢,我該——」
  
  薩力溫柔地制止她,靠近她身邊把她按回枕頭上。「是偏頭痛?」他靜靜的低語著。
  
  她搖頭。「不,我只是累了。我昨晚沒睡好。我想要你……我是說……想要你陪……」
  
  這羞澀的坦白讓他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他坐直身體,解開背心的扣子脫下來扔在地上,扯開領巾。他低沈磁性的聲音在黑暗中彷彿凝聚在她背脊的頂端。「我們會派人送晚餐上來給你。」他的襯衫化做一道白影從眼前飛過,也被扔到地上去了。「可是要等一下。」他補充說著,脫去剩下的衣物,在她身邊躺下。
  
  接下來兩周裡,荷琳一直覺得怪怪的,倦意彷彿深植骨髓,再怎麼睡都無法擺脫。她必須花上好大的功夫才能控制脾氣,一到晚上就覺得煩躁或憂鬱。她的體重也開始不停滑落,一開始她還覺得很高興,但不幸的是,她的眼窩開始很不好看的凹陷。家庭醫生過來看過,卻找不出她到底得了什麼玻薩力極盡溫柔的照顧她,帶給她許多小禮物、甜食、小說和逗趣的版畫。當她雖然意願十足、但顯然沒體力做愛的時候,他便將親密關係化為另一種形式,他會花整個晚上的時間幫她洗澡,為她乾燥的肌膚抹芳香乳霜,摟著她、吻她,彷彿她是個受盡寵愛的孩子。好幾個醫生來看過,診斷的結果總是「衰弱」,當醫生找不出病因的時候,往往都用這個詞搪塞。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這麼虛弱,」一天晚上當薩力在火前幫她刷著長髮的時候,她這麼嚷著。房間裡的空氣很溫暖,甚至有些悶熱,但她還是覺得手腳冰冷。「這種衰弱簡直毫無道理,我一直都很健康,從來沒有像這樣過。」
  
  刷頭髮的動作停了一下,又接著溫柔的一下下梳刷。「我想最嚴重的狀況應該已經過去了。」他溫柔的聲音說著。「你今天看起來好多了。」他一面為她刷頭髮,一面答應她只要好起來,就要一起去做許多事,那些要一起去旅行的地方,還有要讓她體會的異國樂趣。她在薩力懷中睡著了,嘴角彎起一個微笑,頭沈重的靠在他的臂彎中。
  
  但是隔天早上她的病情卻加重了,她的身體不停顫抖,體重減輕而且著火似的發燙,彷彿全身上下的血肉都化成了火焰。她只能隱約聽到聲音,感覺薩力溫柔的手放在頭上,還有寶娜用清涼的指頭和洽毛巾擦過焦熱的肌膚。感覺起來好像只要那涼爽的擦拭一停下來,她就再也無法抵擋高熱將她完全吞沒。她聽見自己在囈語著,偶爾也稍微清醒過來可以說話。「救我……媽媽……不要停,拜託你……」「親愛的荷琳,」耳邊傳來寶娜和善熟悉的聲音,毛巾更勤快的擦拭著,未曾稍停,也不顯疲憊。在昏亂中她聽見薩力焦急指示僕人去請醫生,聲音裡透著一種她從未聽過的嘶啞。他在害怕,她木然的想著……她試著叫他,想告訴他自己保證會好起來。但現在復原似乎變得遙不可及。身體裡肆虐的大火好像永遠不會離去,直到高溫把一切燒成焦炭,只留下一個空洞的軀殼。
  
  來了一位新的醫生,一位俊美金髮的年輕人,比她大不了幾歲。荷琳從前看的醫生都是滿頭灰髮的老年人,一看就充滿經驗與智慧,她不禁懷疑這位凌醫生到底有沒有用。可是他冷靜的醫術立刻展現效果,當他進行檢查的時候,昏亂的感覺漸漸散去,就像初升的太陽趕走烏雲那樣。凌醫生明快柔和的動作讓她很安心,他留下一瓶藥水,指示廚房準備清湯,建議她一定要吃東西好保持體力,之後就離開房間到走廊上跟等待已久的薩力會談。
  
  薩力終於進來看她。他小心翼翼的拉起床邊的椅子,移動到床墊邊緣的位置。
  
  「我喜歡這位凌醫生。」荷琳喃喃說。
  
  「我就知道你會喜歡,」薩力略帶戲譫的說。「我在門口看到他的長相差點就要趕他走,因為他名氣不錯才讓他進來的。」
  
  「噢,好吧……」荷琳努力用一個虛弱的手勢終止了對英俊醫生的討論。「他還算滿有魅力的,我想……尤其對喜歡金髮神話美少年的人來說。」
  
  薩力淺淺一笑。「可惜你喜歡的是冥王那一型。」
  
  她有氣無力的發出了個應該是嗤笑的聲音。「現在看來,你根本就是冥王本人……而不只是有點像而已。」她這麼告訴他,看著他的臉,他跟往常一樣冷靜自信,卻藏不住骷髏般蒼白的臉色。「凌醫生的診斷是什麼?」她沙啞的低聲問。
  
  「只是重感冒,」他若無其事的說。「多休息幾天就會好了——」
  
  「是傷寒,」荷琳打斷他的話,對他善意的欺瞞報以微笑。醫生自然會建議他不要讓她知道,免得過度憂慮會降低復原的可能性。她舉起一隻蒼白瘦弱的手臂,給他看手肘內側的粉紅色班點。「肚子和胸口也有,就像喬治那時候一樣。」
  
  薩力沈思的望著鞋尖,手深深的插進口袋裡奸像在凝思著什麼。但當他抬起視線的時候,她看到藏在黑眼中駭人的恐懼,她輕哼了一聲確認著。她拍了拍身邊的床墊。他慢慢靠過來,黑髮茂密的頭倚在她胸口。荷琳伸臂抱住他強壯的肩頭,對著他濃密的頭髮耳語著。「我會好起來的,親愛的。」
  
  他全身一震,然後以驚人的速度回復冷靜,坐起身帶著淡淡的微笑望著她。「當然。」他低聲說著。
  
  「若詩必須離開,免得傳染給她,」她輕聲說。「把她送去我在鄉下的娘家。還有麗姿,跟你母親——」
  
  「她們一個小時後就會動身。除了我媽——她想留下來幫忙照顧你。」
  
  「可是很危險……」她說。「勸她走,薩力。」
  
  「我們柏家人命硬得很,」他微笑著說。「每次貧民區流行什麼瘟疫或傳染病,我們都不會被傳染到。猩紅熱、斑疹傷寒、霍亂……」他像趕走蚊蟲那樣的揮揮手。「你不可能讓我們生病的。」
  
  「不久之前我也會說這種話。」她乾燥的唇擠出一個微笑。「我從來沒生過大玻現在怎麼會呢?我不懂。喬治得傷寒的時候,我一直在他身邊看護也沒有出現任何症狀。」
  
  提起她的前夫讓薩力已經非常蒼白的臉色更加灰暗,荷琳懊悔的低語一聲,知道他害怕自己會跟喬治有一樣的下常「我會好起來的,」她耳語著。「我只要多休息一會兒。湯送上來的時候叫醒我。我一定會喝光光……好讓你知道……」
  
  可是她不記得要喝湯的事了,她什麼也不記得了,恐怖的夢魘吞噬了她,整個世界在高熱的漩渦中分崩離析。她疲憊的思緒想突破炫目的火熱高牆,卻像螻蟻一般被輕易彈開,她毫無知覺,無法言語,一切只剩下由喉間不斷發出的凌亂聲響。她不想繼續昏睡,可是無法停止。她對一切失去了控制,無法分辨白天與夜晚。
  
  有時候她知道薩力在身邊陪著。她會在撕裂身軀的疼痛中緊抓住他的大手,聽著他撫慰的低語。他是如此強壯,輕鬆自如的充滿力量,她想從他身上汲取一些活力卻毫無作用。他無法把力量分給她,也不能保護她不受熱浪侵襲。這是她必須獨自面對的戰鬥,在無力的絕望中,她覺得希望復原的意願漸漸減退,只剩下苟延殘喘的希望。喬治那時候就像這樣。他溫和的靈魂在傷寒嚴酷的考驗下枯萎,在他心中不再有任何奮鬥的念頭。直到現在她才懂得那時他有多痛苦,也終於原諒他那時輕易放手。她自己也幾乎要放棄了。對若詩和薩力的思慮還有力量牽拉住她,可是她好累,而且疼痛一直無從抗拒的把她從他們身邊拉開。
  
  荷琳臥病已經三個星期,這幾個星期在薩力心裡永遠是段混合了筋疲力竭與困惑不解的漫長時光。比起荷琳昏睡的時刻,更痛苦的是當她偶爾清醒過來,對他迷人地微笑著,說些關懷話語的時候。他都沒有好好吃、好好睡,她說。她希望他能善加照顧自己。她很快就會好起來,她這麼告訴他……還要多久?……嗯,傷寒通常不會超過一個月。而就當薩力開始被她迷惑,准許自己相信她真的有改善的時候,她卻再次墮入高燒的譫言妄語中,將他拋入比之前更深的絕望。
  
  每當有人在他面前擺上一份報紙和一碟早餐的時候,他都會覺得很意外。他會機械化的咬上幾口麵包或水果,偶爾瞄一眼報紙頭版,不是想讀報,而是在失神中訝異的發現外面的世界還在照常運轉。這個家裡發生的事情是場噬人心魂的大災難,但是生意、政治與社交活動,還是一如往常飛快的進行著。當然也不是完全沒人注意到這場耐力賽。當荷琳病重的消息傳開後,信件就開始紛至沓來。
  
  似乎上自最尊貴的社交圈直到最下層的階級,都希望對病中的女士表示關心問候。那些只差沒有當面表達對這對新婚夫婦不屑一顧的貴族,現在都急著證明他們的忠誠。似乎荷琳的病況越嚴重她就越受歡迎,所有人都自稱是她最親密的朋友。真是一群虛偽的混蛋,薩力乖戾的想著,望著塞滿門廳的那堆花籃、果凍籃、餅乾罐、水果酒,還有堆滿銀盤的那一大疊問候函。雖然傷寒會傳染,還是有人登門造訪,而薩力在趕他們走的過程中享受到野蠻的樂趣。只有一個人他放進門來,那個他一直知道會來的人:雷文熙伯爵。
  
  雷文熙沒有帶不必要的禮物籃或花束來,這讓薩力比較欣賞他。雷文熙一天早上不經預約就來訪,身上穿著樸素的衣服,金色的頭髮在陰暗的大廳中還是閃閃發光。薩力永遠無法當他是朋友,他永遠無法原諒跟他搶著要娶荷琳的人。但是自從荷琳告訴他,雷文熙勸她不要執著於喬治的遺願,而應跟隨自己的心意後,他多少生出幾分不情願的感激。雷文熙可以讓荷琳更難決定,但他沒有這麼做,這事實讓薩力對他感到更多的善意。
  
  雷文熙走到他身邊,跟他握了握手,專注地凝視著他。那雙淺灰色的眼睛掃過薩力充血的眼睛和憔悴的龐大骨架,沒有放過任何細節。雷文熙的視線忽然轉開,一隻手反覆的慢慢揉著下顎,似乎正在思考什麼沈重的問題。「噢,老天爺。」他終於輕聲說出口。薩力輕易就可以猜到他在想什麼:荷琳一定是身陷嚴重甚至致命的危險中,薩力才會這樣失魂落魄。
  
  「如果你想要,就上去看看她吧。」薩力嗄聲說。
  
  雷文熙貴氣的嘴唇浮上一個苦澀、自嘲的笑容。「我不知道,」他說,聲音幾乎細不可聞。「我不知道能不能第二次撐過這種事。」
  
  「隨你吧!」薩力倉促離開,無法忍受另一個男人臉上抽痛的表情,和眼中閃過的恐懼,他不想知道任何人的情緒或回憶或陳腔濫調。他冷酷的告訴他母親、梅蒂還有所有聽見他說話的傭人,如果他們閒到有空哭泣或是流露任何情緒,就會立刻被趕出去。屋子裡的氣氛是沈穩、寧靜而怪異的安詳。
  
  薩力一點也不關心雷文熙到哪裡去了,或是沒有人陪找不找得到荷琳的房間,他漫無目的四下遊蕩著,不知不覺走到舞會大廳。裡面一片漆黑,窗戶被沈重的布幔遮掩著。他撥開一面天鵝絨窗簾鉤住,讓一束束陽光長長的投射在拼花地板上,照亮綠色絲綢覆蓋的牆面。望進金框大鏡子裡,他想起久遠前的舞蹈課,荷琳站在他懷裡,專心低聲指導著他,而他卻只能想到自己有多渴望她、多愛她。
  
  她說笑的時候,溫暖的眼睛輕舞著:柏先生,希望你不要在我們的舞蹈課裡運用太多拳擊的技巧。我可不想到最後發現自己變成在跟你比拳……薩力慢慢的放低身體坐在地上,背靠著窗框,回憶著——他的眼睛半閉,頭無力的垂在胸前。他好累,可是夜裡卻睡下著,整個人都被鎖在懸宕的痛苦中。只有在輪到他看護荷琳的時候才會覺得平靜,他可以隨時確認她還在呼吸、脈搏還在跳動、當她在破碎的夢境中漂流的時候,雙唇還不停的動著。
  
  不知道過了五分鐘還是五十分鐘,薩力聽見一個聲音在黑暗幽然恍若洞穴的房間迴響。「柏薩力。」
  
  他抬起頭來,看見雷文熙站在門口。伯爵的樣子蒼白而嚴肅,刻意的自製著。「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快死了,」雷文熙直率的說。「她不像喬治到這一步的時候那麼瘦弱憔悴。但是我知道她就要面臨關鍵時刻了,你最好趕快去請醫生。」
  
  他最後一句話還來不及說完,薩力已站起身來。
  
  荷琳彷彿在某種清涼的夢境中醒來,所有的疼痛和高熱都消失了,數星期來第一次,她覺得放鬆而清醒。我好了,她訝異的想著,急切的四下尋找著,想告訴薩力這個好消息。她想見他,還有若詩,想讓他們知道過去幾天的折磨已經結束了。但她卻滿心疑惑的發現自己獨自一人站在一片迷霧中,帶著寒意和鹹味的空氣讓她想起海邊。她遲疑著,不確定該往哪裡走,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在這裡,卻被前方隱約傳來的甜美聲音所吸引……那聽起來像是水花噴濺、鳥語啁瞅加上風吹過樹林的聲音。她漫步向前,四肢充滿活力,柔和的環境讓她的感官清晰如洗。霧氣漸漸散去,她發現自己身在淙淙碧水、柔和綠野和奇花異草之間。她好奇的彎下腰摸了摸一朵嬌嫩的桃紅色花朵,花香包圍著她、令她迷醉。雖然心中充滿疑惑,她還是想開懷大笑。噢,她已經忘記這麼單純的快樂是什麼感覺了,這樣童稚的天真快樂。「真是場美夢。」她說。
  
  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回答她。「思,這下完全是場夢。」
  
  她困惑的皺著眉頭轉過身,尋覓著這個誘人又熟悉的聲音來自何處。她看到一個男人走過來。他停下腳步用一雙她從未遺忘的藍眼睛望著她。
  
  「喬治。」她說。
  
  荷琳白皙清新的肌膚染上了一層深紫色,呼吸變得令人憂心的又快又淺。她發著難以置信的高燒,眼睛半開,奇異的定定凝視著什麼。她獨自躺在床上,身上穿著單薄的白睡衣,看起來像個孩子似的嬌校她快死了,薩力木然的想著,他無法想像之後會發生什麼事。對他而言再也不會有任何希望和期待,也不再有歡樂與幸福,就好像他的生命也將隨她結束。他沈默的站在房間角落看著凌醫生檢查荷琳。寶娜和梅蒂也都進到臥房裡,顯然都奮力想掩飾哀傷。
  
  醫生走到薩力身邊非常輕柔地對他說話。「柏先生,我學過許多醫學技巧,但我想那些都救不了尊夫人,只會讓她更快速的死去。我所能做的只有給她一些藥物,讓她靜靜的走。」
  
  薩力不需要他鄉解釋什麼,他完全懂得凌醫生的建議:也就是用藥迷昏荷琳,好讓她在沈睡中度過傷寒痛苦的最後階段。他聽見自己的呼吸變得像荷琳一樣太急太輕,然後他發現聲音變了,他看著床上的荷琳,她的呼吸變成艱澀、斷續的歎息。
  
  「那是臨死前的喘氣。」他聽見梅蒂害怕的說。
  
  薩力覺得自己的理智碎裂了,凌醫生沈著的眼神令他退縮。「出去,」他嘶啞的說,幾乎無法壓抑自己想像一隻被囚禁的野獸對他們齜牙大吼的衝動。「讓我和她單獨在一起,快出去!」
  
  薩力有些意外他們竟然乖乖照做了,他的母親在關上房門的時候埋在手帕中飲泣著。他們出去之後他鎖上門,讓自己和妻子在房中與世隔絕,之後他走到床邊。他毫不遲疑的坐在床墊上,把荷琳抱在懷中,完全不顧她微弱的呻吟抗議。
  
  「如果非這樣不可,我會追著你到另外一個世界去,」他厲聲在她耳邊低語。「你永遠無法擺脫我。不管是天堂或地獄還是哪裡,我都會一直追下去。」他繼續不停的低語著威脅、勸誘、咒罵的話,同時緊緊摟住她的身體,想用自己的力量阻止妻子的生命飄離軀殼。「留下來和我在一起,荷琳,」他蠻橫的說著,雙唇滑過她發燒汗濕的臉頰和頸項。「不要這樣對我。不准走,天殺的!」終於他疼痛的喉嚨再也吐不出任何話語,他帶著她一起倒在床墊上,把臉埋在她靜止不動的胸前。那的確是喬治,只是他的樣子看起來和活著的時候不太一樣。他看起來好年輕,皮膚、眼睛和頭髮都發著光,每個動作都閃耀著力量和健康。「荷琳,親愛的,」他靜靜的笑著說。「你不知道我會來接你嗎?」
  
  荷琳雖然很高興見到他,卻忍不住退縮,望著他,不知道為什麼不敢碰他。「喬治,我們怎麼會在一起?我……」她考量著眼前的狀況,她的快樂瞬間褪去,她明白自己一定已經失去了從前認知的生命。「噢,」她說著,眼中忽然感到一陣刺痛。她心中充滿了淒涼,眼淚卻沒有掉下來。
  
  喬治歪著頭,帶著憐愛的同情注視她。「你還不準備到這裡來,對不對?」
  
  「沒錯,」她在漸漸加深的絕望中說。「喬治,我已經沒有選擇了嗎?我想回去。」
  
  「回到軀殼的囚禁,還有那些疼痛與掙扎之中?何不跟著我來?這裡還有很多更美的地方。」他邀請的伸出一隻手。「我帶你到處看看。」
  
  她用力搖搖頭。「噢,喬治,就算你給我一千個天堂,我還是沒辦法……有人需要我,一個男人,我也需要他——」
  
  「是啊,我知道這件事。」
  
  「你知道?」她很意外他臉上竟然沒有一絲指責或怨恚「喬治,我一定要回到他和若詩身邊!請不要怪我,你一定知道我從來沒有忘記你,也無時不掛念著你,但是,噢……我愛上他了。」
  
  「是的,我懂。」他微笑著,手放回身邊,她終於放心了。「我絕不會為了這件事怪你的,荷琳。」
  
  雖然她沒有用任何力量往後退,心中的焦慮卻把她從喬治身邊拉開。
  
  「你找到了靈魂的伴侶。」他說。
  
  「是的,我……」全身竄過一陣清澈通亮的了悟,他的諒解讓她終於釋然。「是的,我找到了。」
  
  「很好,」他輕聲說。「你能知道自己有多幸運,真是太好了。我到這裡之後只有一點遺憾,我幾乎沒有為別人做過什麼。我們關心在乎的大多是些無關緊要的事,只有愛才是最重要的,荷琳……趁還來得及,讓你的生命充滿愛吧。」
  
  看著他走開,她心中的情緒不停的翻湧著。「喬治。」她著急的喊著,還有好多事情想問他。
  
  他停下腳步,帶著摯愛的微笑回頭看她。「告訴若詩,我會一直看顧著她。」
  
  她合上眼睛,覺得自己正急速下沈,墜入高熱和黑暗中,空氣裡到處是粗野咆哮的話語,像鎖鏈一樣纏繞著她。那激烈的憤怒一開始很讓她害怕,但她很快就瞭解了原因。她移動著,手臂感覺起來虛弱而沈重,像是裝上了鐵盒子。在見識過天堂裡奇妙輕盈的漂浮後,很難重新習慣疼痛和難受。可是她很高興的接受一切,知道她可以有更多時間和最愛的人在一起,不管今生或來世。她伸手止住丈夫口中的話,感覺他的唇在指尖下的顫抖。「噓,」她耳語著,很高興他狂爆的祈禱終於停止。開口說話還是很痛苦,可是她奮力、專注說出可以理解的話。「噓……沒事了。」
  
  她睜開眼睛望進薩力蒼白狂郁的臉。黑色的眼睛因為驚疑而深不見底,睫毛上掛著淚珠。她慢慢輕撫他緊繃的臉頰,看見他的表情漸漸滲進理智與感覺。
  
  「荷琳,」他說著,聲音顫抖而極度謙卑。「你……你會留下來和我在一起?」
  
  「我當然會。」她歎了口氣微微一笑,手一直放在他的臉頰上,儘管這個動作耗盡了她的力量。「我哪裡也不去……最親愛的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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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聲
  
  「高一點,媽媽,再高一點!」
  
  荷琳放出更多線,風箏先往下一沈,接著往浮雲點點的天空翱翔而去,綠色絲綢的尾巴在一陣強風中飛舞。若詩在她身邊快速小跑步,一邊高聲叫好。她們的裙子纏在腿間,兩個人一起在瘋狂的嘻笑聲中倒在地上。若詩馬上跳起身,拿起線軸繼續跑,她棕色的鬈發在身後飛散成一片閃亮的飄帶。荷琳繼續躺在地上休息,微笑著在翠綠的草地上放鬆,整張臉沐浴在陽光下。
  
  「荷琳?」丈夫聲音裡焦急的語氣戳破了她的閒適。她帶著詢問微笑側轉過身。他正從屋子裡走過來,腳步堅決,眉頭緊緊的蹙在一起。
  
  「你一定一直從書房的窗戶在看我們吧。」荷琳輕聲說著,勾了勾手指要他一起過來躺在草地上。
  
  「我看到你摔倒了,」他簡潔的說著,在她身邊蹲下。「你沒事吧?」
  
  荷琳仰躺回草地上,一點也不在乎可能弄髒衣服,她知道自己一定像個玩瘋了的鄉下丫頭,而不是她從小被教育的淑女模樣。「靠近一點,我就告訴你。」她沙啞的說。
  
  他發出抗拒的笑聲,眼光在她放肆的姿態上遊走著,她的裙子掀了起來,露出穿著白襪的腳踝。荷琳靜躺著接受他的瀏覽,希望他的節制終會動遙她克服傷寒病癒已經六周,她已經完全恢復健康,再次擁有紅潤的臉色和活力,甚至比之前胖了些。她知道自己的外表或感覺從來沒有這麼好過,隨著健康的恢復,她想要和丈夫親近的自然慾望也回來了。
  
  好笑的是,薩力的恢復比她更慢。雖然他還是充滿愛意和挑逗,可是對待她的態度卻加上了牢不可破的禁制,在觸碰她的時候總是過分的小心翼翼,好像她還非常脆弱,一下小心就會害她受傷。雖然他減輕的體重已經回復了一些,但他還是太瘦,總是提心吊膽而且過度緊張,似乎總在等待某些看不見的敵人突然跳出來。
  
  自從傷寒發作前他們就沒有做愛。毫無疑問,他仍然想要她,他是個性慾非常旺盛的男人,過去兩個多月的日子,一定讓他受盡了折磨。但是對於她最近明顯的復原,他卻報以謹慎而溫柔的拒絕,一再保證只要等她再好一點就可以重拾親密關係。顯然對於她的健康狀況,他的觀念和她本人、甚至凌醫生的看法都非常不同。醫生技巧的告訴過她,只要她覺得可以,隨時都能重拾夫妻間所有的活動。然而她卻怎樣都無法讓薩力相信,她已經健康到足以在床上迎接他。
  
  荷琳想要他放鬆,重新快樂起來,而且在她懷中不再有所保留,她拋去一個引誘的眼神。「吻我,」她喃喃低語著。「這裡除了若詩沒有別人在,她不會介意的。」
  
  薩力遲疑了一陣,彎下身用唇擦過她的。她一隻手溜上他的頸背,手指包覆著那鋼鐵般結實的肌肉。把他拉近,她用舌頭輕觸著他的嘴唇,但是他卻不想與她分享口中的滋味。他抓住她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手從頸子上拉開。
  
  「我得回屋裡去了,」他氣息不穩的說著,吐出沈重的喘息。「還有一些工作。」在顫抖中輕聲笑著,他順暢的站起來,拋給她一個受盡愛火荼毒的眼神。他回到屋裡去,而她坐起來,凝望著他高大退卻的身影。
  
  她一定要想想辦法,荷琳好笑又失望地想著。她從來沒有想過要誘惑一個男人會這麼難,特別是柏薩力。他幾乎是害怕觸碰她。她知道總有一天他會再次與她歡愛,可是要等到他終於發現他不會不小心弄傷她。然而她不想等,她現在就要他,她要那個熱情澎湃、在貪歡進佔中讓她愉悅瘋狂的情人——而不是這個為了保護自己而太過自我控制、謹慎體貼的紳士。
  
  在城裡的辦公室辛苦了好長的一天回到家,薩力進門的時候放鬆的歎了一口氣。他沒想到這筆生意會這麼難談,但他最後還是得到伯明罕一間五金工廠最大的股權,那家工廠專門製造鏈條、釘子與縫衣針。最困難的部分不是確認財務條款,而是要說服他未來的合夥人,從今以後工廠必須依照他的方式,由他管理。工人要有合理的工作時數,不許僱用童工,獲利的一部分要投資在他的合夥人認為愚蠢又不必要的地方。他差點就要放棄這筆生意,幸好他的合夥人發現他絕不讓步的決心,終於同意了所有的條件。
  
  一整天耐著性子的堅持與爭論讓他心情激動,他也處於備戰的緊張狀態,渴望能有辦法消耗過度累積的精力。很不幸,他最喜歡的方式就是跟妻子翻雲覆雨,而他還不能這麼做。他知道如果他帶著這種慾望去找荷琳,她絕對會歡迎他。可是她感覺起來還是那麼脆弱,他害怕如果太過猴急,會讓她的健康再次惡化。此外,他自己本身對她的渴望也令他無法承受。他好久沒有和她做愛了,他有點擔心再次接近她的時候會像個發情的野獸需索無度。
  
  這天是星期四,僕人照例晚上休假,但是屋子裡比平常安靜空曠得多。當薩力從門口漫步到家庭餐廳時,他發現廚師沒有像往常休假的時候一樣備好冷食放在桌上。看了看懷表,他只比平常晚到十五分鐘。難道全家人都已經用過晚餐回房休息了嗎?最詭異的是,到處都看不到人,也沒人回答他隨意的呼喊。整棟房子像被遺棄了。
  
  薩力緊皺眉頭走向主樓梯,因為擔心會不會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而腳步加快……然後他看見了。一朵花瓣緋紅的玫瑰被端正的放在最下層的階梯上。他拾起花朵,長莖上所有的刺都已經被仔細清除了。他一路走上樓,在第六階和第十二階再次發現一朵玫瑰。他抬起視線,發現一列玫瑰排在眼前為他領路。
  
  一個微笑從心底深處浮起,他輕輕地搖了搖頭。他沿著玫瑰的道路前進,不疾不徐的撿起一朵朵花兒。這些花朵艷麗芬芳,拿在手裡,甜美的香氣挑逗著他的感官。撿起了十多朵玫瑰,他發現自己站在臥房門前,最後一朵花用紅絲帶綁著掛在門把上。感覺如夢似真,他推開房門,走過門口,重新關上房門。
  
  角落裡,一張小桌子上擺著加蓋的銀盤和插著蠟燭的銀燭台。他的視線從兩人份的溫馨晚餐移到他棕髮的美麗妻子身上,她穿著一件半透明的黑色衣裳。透過半遮半露的長袍,她的胴體隱約可見,他在沈默中呆呆的望著她。
  
  「大家都到哪去了?」他艱難的問。
  
  荷琳像揮舞魔杖一樣揮動一朵玫瑰。「我把他們變不見了。」神秘的微笑著,她走過來擁抱他。「你想先要哪一個?」她問。「晚餐……還是我?」
  
  玫瑰落在地上,甜美芬芳的堆積在一起。他站在花堆中間,她的身體貼著他,柔滑、芳香而且極度女性化。薩力的手臂環抱住她。光是她溫暖的胴體在透明絲綢下的感覺就足以讓他口乾舌燥,下體在急速抽痛的激動中醒來。他試著控制充滿全身的興奮,可是他因為想望而飢渴,身體失去動作,只能站在那裡大口吸著氣。
  
  她頑皮的小手在他的外套下忙碌著,扯開鈕扣,把他的襯衫由長褲裡拉出來。她的掌心輕輕拂過他岩石般堅硬的挺立,愛撫輕捏著徘徊不去,同時貼在他襯衫前襟微笑著。「我想這回答了我的問題,」她輕聲說著,動手將他從布料的束縛中解放。
  
  薩力設法在騷亂中讓僵硬的嘴吐出話來。「荷琳,我擔心……噢,老天……我不能控制自己。」
  
  「那就不要控制了。」她簡潔的說著,拉低他的頭靠近自己。
  
  他抗拒著,臉上刻畫著痛苦的折磨。「如果我害你舊病復發……」
  
  「親愛的。」她用柔軟的小手撫摸他的臉頰,對他愛憐的微笑著。「你難道不知道你的愛會給我力量?」她用一隻溫柔的手指輕觸他扯緊的嘴角。「給我最需要的東西,薩力,」她耳語著。「我們太久沒有在一起了。」
  
  他低吼著,用嘴佔據她甜蜜的小口,舌頭往深處探索著,這樣的歡愉讓他狂亂。他不斷的吻著她,吸吮、愛撫、吞噬著,同時用手覆住她絲綢衣裳下的酥胸、圓潤的臀部和下身。身體的觸感讓他暈眩,他拉著她走到床邊,把她拋在床墊上,然後扯去自己的衣物,直到大部分的束縛都被丟開。他爬上她的身體,雙手和嘴唇搜尋著還藏在黑絲衣料下的潔白肌膚,同時她急切的低聲指示如何脫去她的睡衣。「那裡有幾個鈕扣,」她喘息著。「不對……不是那裡,過來一點……對了,還有一條緞帶繫在我……噢,沒錯……」
  
  他急速上漲的渴望讓他無法完全解開錯綜複雜的束縛。最後他乾脆把半透明的裙子撩到她腰上,把自己埋進她敞開的雙腿之間。他把自己推進她身體裡,衝刺滑動著,直到他深深包覆在柔軟的炙熱中。她呻吟著,手腳纏繞著他,腹部在他的重量下不斷向上挺起。月牙狀的指甲印記掐進他背上,他在戰慄中更奮力抽送著,直到爆發的感官終於追上來。一瞬間的釋放強烈到幾乎無法承受,火熱吞噬切過全身。正當他的高潮開始減緩的時候,他感覺到她體內的肌肉包圍著他,傳來一陣陣攸長甜美的漣漪。把她的呼喊納入口中,他停留在她身體最深入的地方,奔馳著直到最後一絲顫抖消褪。
  
  他們並肩躺著,喘著氣放鬆,沈浸在愉悅的餘波中。薩力的手指滑過妻子誘人的胴體,解開睡衣上僅剩的綁縛,徹底把它脫去。他找到一朵安放在旁邊枕頭上的玫瑰花,他拿過盛開的柔嫩花朵,拂過她珍珠般潤澤的肌膚,在雙峰和肚臍上搔著癢,輕輕撫摸著她的雙腿之間。「薩力。」她抗議著,臉上的紅暈逗笑了他。
  
  他懶洋洋地露齒微笑,幾個月來第一次覺得平靜。「壞女巫,」他喃喃的說著。「你知道我想再等久一點才來。」
  
  荷琳帶著勝利的微笑趴在他身上。「你永遠知道什麼對我最好。」
  
  他的手纏繞著她的髮絲,催促她吻他。「什麼對你最好?」他們嘴唇分開後他耳語著問。
  
  「你,」她告訴他。「我要越多越好。」
  
  薩力心中滿是愛戀,望進她微笑的臉龐。「我想我可以答應你的要求,親愛的。」將她拉進懷抱深處,再一次輕憐蜜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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