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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裡奧走過諾家宅邸,看見一些比他以前更荒唐的年輕貴族子弟必須振作起來,裝出道貌岸然的模樣來這裡展示自己,心裡其實覺得很好玩。而且,也再次感覺到情況的不公平,社會對男人實在太過寬容。

  所謂的禮節這件事,例如……他曾看見兩個妹妹為了符合上流社會的要求苦苦背誦好幾百條規則。在此同時,裡奧對禮儀規則的想法,只是怎樣加以破壞。而且,社會對於有爵銜的男子,幾乎任何事都可以原諒。女士如果在晚宴時使用了錯誤的叉子吃魚,立刻會在背後被批評得體無完膚,而男士卻可以在餐桌上借酒裝瘋,或者胡言亂語,大家只是裝成沒看見。

  他漠不關心地進入舞廳,站在敞開的門前,審視眼前的場景。無聊,無聊,無聊。永遠有一排處女和她們的監護人,還有令他想起養雞場的一群聒噪的婦人。

  他的注意力被站在角落的麥凱琳吸引過去,她正監視著碧茜和她的舞伴。

  麥小姐跟平常一樣專注,穿著黑色衣服的身體像一根茅那樣挺得筆直。她總是把握每個機會表達對他的不屑,好像他的智力只有牡蠣那麼多。而且她極力抗拒任何魅力與幽默。而裡奧跟所有理性的男人一樣,盡力地躲避她。

  然而,令他懊惱的是,他又忍不住要猜測麥凱琳在一場徹底的美好性愛之後,會是什麼模樣。她的眼鏡被扔開了,絲般的頭髮凌亂地散開來,蒼白的身體不再被各種衣物與繫帶所束縛……

  突然間,麥小姐成了舞會裡最吸引他的事物。

  裡奧決定去煩她。

  他漫步往她的方向走去。「妳好,麥小姐。情況怎樣——」

  「你跑到哪裡去了?」她狂暴地低聲說,鏡框之後的雙眼閃著怒火。

  「我去牌室,還吃了一盤晚餐,不然我會去哪裡?」

  「你是來幫忙蓓萍的。」

  「幫什麼忙?我答應要跟她跳舞,而我這不是來了嗎?」裡奧停下來打量週遭。「她在哪裡?」

  「我不知道。」

  他的眉頭皺了起來。「妳怎麼可能不知道?妳是說妳把她搞丟了?」

  「我最後一次看到蓓萍是大約十分鐘之前,她正要跟盧先生去跳舞。」

  「飯店的主人?他從不出席這種場合。」

  「他今天來這裡了,」麥小姐嚴厲地說,但仍盡量壓低聲音。「現在他們失蹤了,一起失蹤了。你必須去找到她,爵爺!立刻就去,她有名譽掃地的危險。」

  「妳為什麼不去找她?」

  「碧茜也必須有人照顧,不然她也可能失去蹤影。何況,我並不想要人們注意到蓓萍不見了。請你趕快去找她。」

  裡奧不高興了。「麥小姐,妳或許沒有注意到,其它人家的僕人不會這樣命令她的主人。所以,如果妳不介意——」

  「你不是我的主人,」她居然有膽這樣說,而且還無禮地瞪視著他。

  噢,我很想當妳的主人,這突如其來的想法引發他的小兄弟站了起來,身體上的每根毛髮也隨之起立。他決定在她的影響力太過明顯之前離開。「好啦,羽毛不必如此怒張,我去找蓓萍就是。」

  「從你若想毀掉一個女人,你會帶她去哪裡的地方開始找,這種地方應該不多。」

  「哪裡,它很多。我能在多少不同的地方做那件事,會讓妳很驚訝!」

  「求你快去,」她低聲說。「我有預感快出事了。」

  裡奧往舞廳裡一掃,看見最底端的那一排法式門扉。他朝那些門開往露台的方向過去,但也努力不顯得太過急切。不幸的是,他一路上依然兩次被人拉著說了些話,一是有個朋友想聽聽他對某位小姐的意見,另一次是位老夫人,她認為潘趣酒味道不對,問他有沒有暍過。

  最後,他終於抵達門旁,並且溜到外面去。

  看到眼前戲劇化的場面,他的眼睛立刻張大。他先看見一個高大的黑髮男子緊緊抱著蓓萍……看著他們的是從另一扇門到露台來的一小群人。其中一人是貝麥可,後者的表情充滿嫉妒與憤怒。

  黑髮男子抬起頭,他正低聲對蓓萍說著什麼,並冷靜地看了貝麥可一眼。

  那是勝利的一眼。

  它一閃即逝,但是裡奧看見了,並認了出來。

  「神聖的地獄啊,」裡奧自言自語。

  他妹妹有大麻煩了。


  賀家人若要製造麻煩,必定全力以赴。

  等裡奧帶著蓓萍返回舞廳,去接麥小姐和碧茜時,醜聞已經傳開了。凱莫和雅蜜很快地找到他們,一家人把蓓萍保護在中間。

  「怎麼回事?」凱莫的外表看似輕鬆,榛色的眼睛則充滿警覺。

  「盧哈利這回事,」裡奧低語。「我很快就跟你們解釋,但此刻我們應該盡快離開,到旅館與盧先生碰頭。」

  雅蜜靠近蓓萍在她通紅的耳邊說:「沒關係,親愛的。不管任何事,我們都能處理。」

  「妳不可能處理,」蓓萍小聲回答。「任何人都不可能處理。」

  裡奧望向妹妹身後,發現幾乎所有人都看著他們。「好像看著海浪,」他說。「我似乎看到醜聞像個具體的東西,掃過室內。」

  凱莫露出嘲諷與認命的表情。「這些加又,」他低語。「裡奧,你帶兩個妹妹和麥小姐上你的馬車吧。我跟雅蜜去向諾夫人道別。」

  在一片淒慘的暈眩中,蓓萍任由裡奧帶著她出門,進入他的馬車。直到馬車猛地一震,從宅邸之前離開,他們才開始說話。

  碧茜是第一個開口的。「妳的名譽受損了嗎,蓓萍?」她關切地問。「像薇妮去年那樣?」

  「是的,」裡奧答道,而蓓萍發出一個小小的呻吟。「這是我們賀家的壞習慣。麥小姐,我看妳最好寫一首詩描述一下。」

  「如果你早一點找到她,這場災難原本可以避免,」伴護生氣地責備他。

  「是妳先沒把她看好,災難才會產生,」裡奧反駁道。

  「是我不對,」蓓萍打斷他們的爭吵,聲音因為她把頭埋在裡奧肩上而模糊不清。「我不該跟盧先生去露台。我在舞廳裡看到貝先生,一時心煩意亂,剛好盧先生邀我跳舞,可是我需要新鮮空氣,所以我們到外面的露台——」

  「不,是我不對,」麥小姐跟蓓萍一樣懊惱。「我不該允許妳跟盧先生跳舞。」

  「追究責任一點好處也沒有,」裡奧說。「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不過,最應該受到責備的是盧先生,他顯然是到舞會來狩獵的。」

  「什麼?」蓓萍抬起頭,困惑地看著哥哥。「你認為他……不,那是意外。裡奧,盧先生並非刻意要讓我名譽受損。」

  「那是故意的,」麥小姐說。「盧哈利做任何事絕不會被人贓俱獲。如果他被人逮到要破壞一個女孩的名譽,那是因為他想被逮到。」

  裡奧心中警鈴大作。「妳怎會對盧先生這麼瞭解?」

  伴護的臉紅了起來,她似乎需要很努力才沒有避開裡奧的視線。「大家都知道他的名聲。」

  裡奧的注意力因為蓓萍又把臉埋在他肩上而分散。「這個羞辱會害死我,」她說。

  「不會,妳不會的。」裡奧回答。「我是羞辱的專家,如果那會害死人,我早就死過十幾次了。」

  「人不能死十幾次。」

  「可以,信佛教就可以,妳可以一再地輪迴,」碧茜自告奮勇地幫忙解釋。

  裡奧輕撫蓓萍光亮的頭髮。「我希望盧哈利是佛教徒,」他說。

  「為什麼?」碧茜問他。

  「因為殺他個幾十次,是我最想做的事。」


  哈利在私人的書房接見裡奧和羅凱莫。任何其它的家庭若遇上這樣的狀況,他們的反應通常不難預料……他們會要求他跟女孩結婚,他們會討論補償的條件,做些必要的安排。因為哈利很富有,大部分的家庭也會以良好的風度接受這個結果。他或許不是貴族,但是他的影響力和財富都很大。

  然而,哈利很清楚一般的預期無法適用於裡奧或凱莫。他們不是一般人,所以,他必須小心應付。話雖如此,但是哈利一點也不擔心。遠比女人名譽更重要許多的事,他都已談判過無數次。

  仔細思考過今晚的事件,哈利的內心充滿了不道德的勝利感。不,不是勝利……而是洋洋得意。結果證明,事情比他的預料簡單許多。尤其,貝麥可競意外出現在諾家的舞會。這個白癡等於把蓓萍裝在銀托盤上送給他。而當機會出現,他立刻把握了。

  此外,哈利認為自己值得擁有蓓萍。任何受限於規則而不敢佔有這個女人的男人,都是傻瓜。他想起她在舞會裡看著他的樣子,那麼蒼白、脆弱與心煩意亂。當哈利走近,她的表情真的如釋重負。

  是她向他求助,是她要他把她帶走。

  而當哈利帶她去到外面的露台,他的滿意很快地被另一種新的激情所取代……他真的很想替她解除痛苦。他起先故意惹她傷心或許不該,但結果很好,所以方法就不必計較了。何況,只要她成為他的人,他絕對可以比貝麥可給她更多,也把她照顧得更好。

  現在,他必須應付蓓萍的家人,他們對於他破壞了她的名譽,想必非常憤怒。但,哈利依然不擔心。他相信他一定可以說服蓓萍嫁給他,而不管賀家人如何反對,他們最後也只能妥協。

  每個人都知道,平息醜聞的唯一辦法就是他們結婚。

  他保持著中立的表情,在裡奧和凱莫進入書房時,問他們要不要喝酒,兩人都拒絕了。

  裡奧走到壁爐前面,雙手當胸交抱,斜靠著壁爐架。凱莫走到一張長沙發坐下,伸長雙腿,腳踝處交迭。

  哈利並沒有被他們舒服的姿態所欺騙,怒氣與男性的衝突充滿室內。他保持輕鬆的姿態,等待兩人之一開口。

  「你應該知道,盧哈利,」裡奧的口氣很愉快,「我很想立刻殺掉你,但羅凱莫說我們應該先談一談。我個人認為,他只是企圖拖延我,想要搶走殺掉你這份賞心樂事。而即使我跟凱莫沒有動手,你也很難阻止我的妹夫阿閔替我們大家出氣。」

  哈利靠坐在紅木大書桌邊緣。「我建議你們先等蓓萍跟我結婚,讓她可以成為受人尊敬的寡婦。」

  「你憑什麼假設,我們會同意蓓萍跟你結婚?」凱莫問道。

  「這件事之後,她若不跟我結婚,沒有人會接受她。在那種情況,府上的任何人也將不會受到倫敦任何客廳的歡迎。」

  「反正我們本來就不是很受歡迎。」凱莫的眼睛微微瞇起來。

  「盧哈利,」裡奧故意裝出隨意的口氣,「在我繼承頭銜之前,賀家原本就住在倫敦之外,我們根本不在乎倫敦是否歡迎我們。蓓萍不必為了任何原因嫁給任何人,除非那是她真心想要做的事。而且,蓓萍自己認為她跟你並不適合。」

  「女人的意見很容易改變,」哈利說。「請讓我明天見見你妹妹,我會說服她做出在這情況下最有利的選擇。」

  「你必須先說服我們,才可能有機會說服她,」凱莫說。「因為,我對你的理解或許不多,但已經知道的讓我很不安。」

  凱莫當然知道他的底細。凱莫原本在賭博俱樂部工作,幾乎每個人的私事他們都知道。哈利有點好奇他到底已知道多少。

  「你何不把知道的告訴我,」哈利不疾不徐地邀請他,「讓我幫你證實其中的真假。」

  琥珀色調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打量他。「你來自紐約,令尊在那裡有一家中型旅館。」

  「其實是紐約州的水牛城,」哈利說。

  「你跟他相處不好,不過你找到另外的導師。你曾在一位工程師手下當學徒,並以精通機械及手工藝高超出名。你擁有活門與鍋爐方面的一些發明專利。你在二十歲的時候,因為不明原因離開美國來到倫敦。」

  凱莫停下來觀察他所造成的效果。

  哈利輕鬆的態度消失不見,肩膀上的肌肉高高聳起。他強迫雙肩平緩下來,並忍住伸手按摩頸後的衝動。

  「請繼續,」他輕聲邀請。

  凱莫聽從了。「你召集了一批私人投資者,自己出資很少,買下一排房子。你將房子短期出租之後,將它們拆掉,再買下街上其它的房子,建了現在這家飯店。除去在紐約的父親,你沒有任何親人,可是你也沒有跟他聯繫。你有一小群朋友,和許多敵人,但他們似乎還是很喜歡你。」

  哈利知道凱莫一定是有非常具影響力的朋友,才能發掘到這麼多數據。「英國只有三個人這麼瞭解我,」哈利低聲說,不知是哪個人多嘴。

  「現在是五個了,」裡奧說。「何況凱莫還忘了提,自從你替陸軍部改良了他們的標準配槍之後,你也成了他們最喜歡的人。不過,這使我們得知,你跟英國政府應該是友好的,因為你也跟很多外國人、皇族和罪犯打交道。你給人的印象是,若要你靠邊站,你只站在你這邊。」

  哈利冷靜地一笑。「我對自己的事以及我的過去,從未說謊,但我盡量保持隱密。何況,並沒有任何一方是我應該效忠的。」

  他走到靠牆的邊桌前,替自己倒了一杯白蘭地。他捧著杯肚將酒溫熱,看著兩位客人。他敢拿所有財產打賭凱莫知道更多,只是沒說出來。而這場談話雖然簡短,但他們已讓他充分瞭解,沒有任何壓力可以逼蓓萍結婚。賀家人對所謂的社會尊敬根本不屑一顧,他們也不需要他的錢或影響力。

  這表示他必須把重點單獨地集中在蓓萍身上。

  「不管你們是否贊同,」他告訴凱莫和裡奧,「我都要向你們的妹妹求婚。一切的決定權在她。如果她同意,世界上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我娶她為妻。我瞭解你們的關切,所以,也讓我向你們保證她若跟我結婚,她將不再有任何遺憾。我保證會保護她、珍惜她,甚至寵壞她。」

  「你完全不知道怎樣才能讓她快樂,」凱莫平靜地說。

  「羅先生,」哈利微微一笑,「讓人快樂——或讓他們自以為快樂,是我極有自信的專長。」他停下來打量他們面不改色的臉。「你們要禁止我跟她說話嗎?」他用禮貌的口氣問道。

  「不會,」裡奧說。「蓓萍不是小孩子,也不是寵物。如果她想要跟你說話,她就有權利跟你說話。但是,請你注意,你企圖讓她跟你結婚所說的任何話、或所做的任何事,都將因為家人的意見而被抵銷掉。」

  「你也還需要注意一件事,」凱莫的語氣如冬雪般輕柔,掩蓋了所有的激動。「如果你成功地說服她嫁給你,你要知道,那不是我們失去一個妹妹,而是你得到一個家庭,一個會盡所有努力保護她的家庭。」

  這差點讓哈利的心跳暫停一拍。

  但還是差了那麼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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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我哥哥和羅先生都不喜歡你。」第二天早上,他們沿著飯店後方的玫瑰園散步時,蓓萍對哈利說。既然醜聞已經以野火燎原的速度掃過倫敦,盡全力善後好像也是必須的。蓓萍知道,身為紳士,盧哈利應該即將求婚,避免她蒙羞。然而,一輩子跟錯誤的人糾纏在一起與所謂的被社會放逐,究竟哪一個比較不好,蓓萍還無法決定。她對哈利不夠瞭解,無從判斷他的品行。而她的家人都強烈地不喜歡他。

  「我的伴護不喜歡你,」她繼續說,「我姊姊雅蜜說她對你的瞭解還不夠,無法決定,但我想她傾向於不喜歡。」

  「碧茜呢?」哈利問她,太陽照在他黑色的頭髮上,讓它閃閃發亮。

  「她喜歡你。不過,她也喜歡蜥蜴和蛇。」

  「那妳呢?」

  「我受不了蜥蜴和蛇。」

  他的唇角出現一個微笑。「蓓萍,我們今天不要打口水仗,妳很清楚我問的是什麼。」

  她不置可否地點了個頭。

  昨晚實在太可怕了。她跟全家的人又說、又哭、又吵到快要天亮的時候,接著她發現自己煩躁到根本無法入睡。而後今天早晨,他們繼續地爭吵與討論,直到她的胸臆之間塞滿了翻騰的情緒。

  她原本安全熟悉的小天地翻轉了過來,來到寧靜的花園實在有說不出的輕鬆。奇怪的是,盧哈利的陪伴反而比家人更讓她感覺到舒服,而他其實是造成這一切混亂的始作俑者。他鎮定如常,且充滿自信,腳踏實地又交織著同情的態度,反而安撫了她躁動的心。

  他們在爬滿玫瑰花的長型棚架之下停住,這是一條由粉紅與白花所形成的隧道。碧茜在附近的一排灌木之間鑽來鑽去。蓓萍堅持由碧茜陪同她出來,因為麥小姐和雅蜜一定不可能讓她和哈利有任何私下相處的機會。

  「我喜歡你,」蓓萍羞怯地承認。「但那還不足以構成婚姻的基礎,不是嗎?」

  「許多已經結婚的人,連這一點感情都沒有呢。」哈利審視著她。「我相信妳的家人跟妳說了許多話。」

  「多到不行,」蓓萍說。她的家人把跟盧哈利結婚的遠景說得如此悲慘,使得她已下定決心拒絕他的求婚。她的嘴形成一個抱歉的微笑。「而聽了他們那些話,我很抱歉必須跟你說——」

  「等一下,在妳做出任何決定之前,我想聽聽妳怎麼說,以及妳的感覺。」

  嗯,這倒是個改變。蓓萍失神地眨眨眼,她開始回想麥小姐和她的家人都說他們為了她好,拚命的告訴她應該怎麼做。沒人理會她的想法和感覺。

  「嗯……我並不很認識你,」她說。「我認為我不應該在我還愛著貝先生的時候,就對我的未來做出決定。」

  「妳還希望嫁給他?」

  「噢,不是那樣。那種可能性完全沒有了。但是,感覺還在,而在我有足夠的時間忘記他之前,我不信任自己的判斷。」

  「妳很理性。問題是,有些事情無法拖延;而我擔心這恐怕是其中之一。」哈利先暫停了一下,才又溫和地說:「如果妳帶著醜聞的陰影返回漢普郡,妳知道會有怎樣的情況,是吧?」

  「我知道,情況會很不愉快,這還是最輕描淡寫的說法。」她會被當成墮落的女人般受到唾棄、同情與責難。更糟的是,這會毀了碧茜找到好婚姻的機會。「而我的家人將無法替我阻擋那些,」她悶悶地又說。

  「可是我能,」哈利輕碰盤在她頭頂的髮辮,把一根重要的髮夾塞得更為牢固。「如果妳嫁給我。不然,我將毫無權利替妳做任何事。而不管任何人說了任何忠告,只有妳將是承受這個醜聞之重大壓力的人。」

  蓓萍很想掛上笑容,但她真的裝不出來。「我的夢想只是過著安靜而平凡的生活,可是那竟然如此遙不可及。現在我只有兩個選擇,若不是被社會唾棄,就是當一家飯店主人的妻子。」

  「後者真的那麼沒有吸引力嗎?」

  「那並不是我長久以來的希望,」她坦白說。

  哈利聽了進去,並仔細思考,同時輕撫著一朵飽滿的玫瑰花。「我承認這不是鄉間小屋的生活,」他說。「一年的大部分時間,我們將住在飯店裡,但是我們也可以去鄉間。如果妳想要在漢普郡擁有住家,那將是我送妳的結婚禮物,還有四匹馬的馬車。」

  他們就說他會這樣說服她,蓓萍想著,警覺地看他一眼。「你想用那些奢侈品收買我嗎,哈利?」

  「是的。有沒有用?」

  他充滿希望的聲音,反而讓她笑開來。「沒有用,不過謝謝你的努力。」聽見一陣樹葉的聲音,蓓萍大聲喚道:「碧茜,妳在那裡嗎?」

  「在兩排玫瑰之外,」碧茜快樂的聲音傳來。「梅杜莎找到一些小蟲!」

  「真好。」

  哈利好玩地看看蓓萍。「梅杜莎是誰……或什麼東西?」

  「一隻刺蝟,」她回答。「梅杜莎越來越胖,碧茜必須讓牠多運動。」

  哈利果然面不改色,只說:「妳應該知道,我付了許多錢給我的員工,才阻止這些動物進來花園。」

  「噢,你不用害怕,梅杜莎只是來作客,牠從不離開碧茜身邊。」

  「來作客的刺蝟,」哈利又說一次,嘴上露出微笑。他不耐煩地踱了幾步,再轉回來面對她。他的聲音裡出現了原來沒有的急迫。「蓓萍,把妳的擔憂告訴我,我會盡量回答妳。我們一定能達成某些協議。」

  「你很堅持,」她說。「他們就說你會這樣。」

  「不管他們說了什麼,我都只可能是更壞的人,」哈利一點也不遲疑地說。「但是,他們沒有告訴妳的是,我認為妳是我所見過、最讓我渴望和著迷的女人,而我將要盡一切的努力擁有妳。」

  被盧哈利這樣的男人所追求,且在慘遭貝麥可那樣的拋棄之後,應該是非常抬舉她的事。蓓萍感覺彷彿躺在大太陽下曬了太久,兩頰愉悅地刺痛且通紅。她發現自己在想:就讓我作個短短幾分鐘的夢吧,讓我只是假設,哈利跟我……

  「我有一個問題,」她說。

  「請妳儘管問。」

  蓓萍決定坦率以對:「你很危險嗎?每個人都說你是那樣的人。」

  「我不會害妳,絕對不會。」

  「對別人呢?」

  哈利無辜地聳聳肩。「我經營一家飯店,我能危險到哪裡去?」

  蓓萍並未被他所騙,懷疑地看他一眼。「我或許涉世未深,但我並不笨。你知道那些謠言……也很清楚你在外的名聲。你真的像你表現在外的這麼不擇手段嗎?」

  哈利沉默了很長的片刻,視線凝駐於遠處的一叢花。陽光從枝枒之間過濾下來,將樹葉的影子照射在花棚的地上。

  終於,他抬起頭,直接看著她,他的眼睛比太陽下的玫瑰葉更綠。「我不是什麼紳士,」他說,「出身不是,品格方面也稱不上。每一個白手起家的男人都會在成功的過程之間做過一些不那麼光明正大的事。我不說謊,但我也很少把我知道的每一件事都說出來。我對宗教並不虔誠,也不是很有靈性的人。只要我有興趣,我立刻採取行動,而且一點也不隱藏。然而,我向來言而有信,我不欺騙,而且有債必還。」

  他停下腳步,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削鉛筆刀,抬手去割一朵盛開的玫瑰。將它的莖幹淨利落地切下之後,他埋頭用銳利的小刀去除長莖上的刺。「我絕不會用身體的力量對付任何女性,或比我弱小的人。我不抽煙,也不用鼻煙。我喝酒很有節制。我睡眠不好,而且我能從草圖設計開始,做出一個鍾來。」除去最後一根刺之後,他把玫瑰花獻給她,折起小刀收回口袋。

  蓓萍把注意力集中在那朵有如絲緞般嫩滑的粉紅色玫瑰花,手指輕拂過花瓣的邊緣。

  「我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便離開了我和我父親,」她聽見他又說。「所以,我不喜歡她,我後來也沒有再見到她。」

  蓓萍張大了眼睛看著他,知道這是他極少討論的敏感話題,甚至是第一次對人提起。「我覺得很遺憾,」她輕聲說著,並且刻意不讓聲音裡有任何憐憫。

  他聳聳肩,彷彿並不重要。「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幾乎已不記得她。」

  「你為什麼到英國來?」

  另一個沉默。「我想嘗試飯店業。而不管我失敗或成功,我希望遠離我的父親。」

  蓓萍只能猜測隱藏在這簡短几個字之下的各種資料。「故事不可能只有這樣,」她不是詢問,只是說出想法。

  他的唇角又出現似有若無的微笑。「的確。」

  她再次低頭看著花,雙頰通紅。「你……呃……會想要孩子嗎?」

  「會的,而且希望不只一個。我不喜歡自己沒有兄弟姊妹。」

  「你想在飯店裡撫養他們長大?」

  「當然。」

  「你認為這是合適的成長環境嗎?」

  「他們將擁有最好的一切,教育、旅行,他們有興趣的任何課程。」

  蓓萍想像如何在一家飯店裡撫養孩子。這樣的地方,能有家的感覺嗎?凱莫曾經告訴她,羅姆人認為整個世界都是他們的家。只要跟家人在一起,那裡就是妳的家。她看著哈利,猜測著跟他親密的生活,會是何種景況?從外表看去,他似乎是一個那麼自給自足的人,毫無缺點也不需要任何人。很難想像他做著一般人做的例如刮鬍子或理頭髮,或因為感冒而臥床休息這種家常事物。

  「你會遵守你的結婚誓言嗎?」她問。

  他與她對視著。「我發了誓便一定遵守。」

  蓓萍發現她的家人不要她跟哈利說話,果然是對的。因為,他實在太有說服力了,也太過吸引入,她發現她已經開始考慮嫁給他,並認真地衡量這個決定。

  如果她要跟一個幾乎不認識、也不愛的男人結婚,童話故事就必須放到一邊了。可是,成年人必須為他們的行為負起責任。而後,她想到,冒險的不是只有她。哈利也不保證可以得到他需要和想要的妻子。

  「光是我在問問題,並不公平,」她說。「你一定也有問題。」

  「我沒有,我已經決定我想要妳。」

  蓓萍忍不住好笑起來。「你總是這麼衝動便決定事情嗎?」

  「很少,不過我知道何時應該相信我的直覺。」

  哈利本來還想再說什麼,可是他的眼角餘光似乎發現了其它事。蓓萍順著他的眼光看去,原來是梅杜莎正沿著棚架施施然往他們而來。棕色與白色的刺蝟像一小叢移動的灌木。萍沒想到哈利竟然蹲下去把小動物撈起來。

  「不要碰牠,」蓓萍警告道。「牠會滾成一團小球,接著用針刺你。」

  但是哈利已經把雙手放在地上,手掌向上,放在好奇的刺蝟兩邊。「哈囉,梅杜莎,」他的手輕輕放在牠的身下,「抱歉,打擾了你運動。不過,請相信我,你一定不希望碰上我的園丁。」

  蓓萍無法置信地看著梅杜莎放鬆下來,心滿意足地窩進溫暖的男性大手之上。牠的背脊平順下去,任由他把牠轉為腹部朝上。哈利撫弄著牠腹部白色的軟毛,而梅杜莎則抬抬牠細緻的口鼻,掛著牠動物的微笑打量哈利。

  「除了碧茜,這是我第一次看見有人有辦法應付牠,」蓓萍站到他身邊說。「你有過跟刺蝟相處的經驗?」

  「倒也沒有,」他朝她撇個嘴。「不過我對渾身是刺的女性很有經驗。」

  「對不起,」碧茜的聲音打斷他們,同時進入玫瑰花隧道。她一身凌亂,衣服上沾有樹葉,頭髮也散落在臉上。「我好像找不到……啊,原來你在這裡,梅杜莎!」看見窩在哈利雙掌中的刺蝟,她高興地笑開來。「應付得了刺蝟的人,就是可以信任的人,這是我最常說的話。」

  「有嗎?」蓓萍嘲弄地問。「我從沒聽妳說過。」

  「我只對梅杜莎說過。」

  哈利謹慎地將那小寵物轉移到碧茜的手上。「『狐狸詭計多端,但是刺蝟只會一招。』他似乎是引用某人的話,同時笑著對碧茜說:「不過,這一招就很好用了。」

  「阿齊羅修斯,」碧茜立刻回答。「盧先生,你讀希臘詩人的詩?」

  「讀得不多,但我特別喜歡阿齊羅修斯,他的詩總是那麼一針見血。」

  「我爸爸以前說他是『盛怒的抑揚格』,」蓓萍說,哈利笑了出來。

  蓓萍在這一刻做出了決定。

  因為盧哈利雖然有缺點,但他很願意承認。而一個能迷倒刺蝟並懂得古希臘詩人之幽默的男人,值得她冒險。

  她已經無法因為愛情而結婚,但她至少可以懷著獲得愛情的希望去結婚。

  「碧茜,」她小聲說,「讓我跟盧先生單獨說幾句話好嗎?」

  「當然,梅杜莎很樂意去發掘另一片花圃。」

  「謝謝妳,親愛的。」蓓萍轉向哈利,他正在拍去手上的塵土。「我能再問你一個問題嗎?」

  他的眼裡出現戒心,但攤開雙手,表示他毫無隱瞞。

  「你能說你是一個好人嗎,哈利?」

  他必須思考一下。「不能,」他終於說。「在妳昨晚所提的童話故事裡,我可能會被歸類為那個壞人。不過,壞人很可能比王子待妳更好。」

  蓓萍不僅自己究竟怎麼回事,當她應該因為他的坦承而害怕的時候,她竟然只感到好玩與興奮。「哈利,當你追求女孩子的時候,你不應該告訴她你是壞人。」

  他裝出一個根本騙不了人的無辜表情。「我只是說出實話。」

  「或許如此。但這樣也使得不管任何人說你任何壞話,你都早已承認了。這也使得任何對你的批評就此無效。」

  哈利驚訝地眨眨眼睛。「妳認為我的心機有那麼深?」

  她點頭。

  哈利似乎對她可以如此輕易地看穿他,感到很震驚。但他並沒有惱羞成怒,反而以充滿赤裸渴望的眼神注視著她。「蓓萍,我一定要讓妳成為我的。」

  他兩個大步來到她身前,將她擁入懷中。她的心臟在剎那間用力地跳動,不由自主地在等待他的嘴那溫暖的壓力時,把頭往後仰。可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她於是張開眼睛,詢問地看著他。

  「你不吻我嗎?」

  「不,我不希望混淆妳的思考。」但是,他的唇輕輕拂過她的額頭,才又繼續往下說:「依我看,妳有以下這兩個選擇:一,妳可以帶著一堆社會的指責返回漢普郡,並滿意地理解妳並未把自己困進一個沒有愛情的婚姻裡面。或者,妳可以嫁給一個把妳當成稀世珍寶那樣渴望的男人,然後過著像女王一樣的生活。」他暫停片刻。「別忘了,還有鄉間的房子,和馬車。」

  蓓萍的微笑再也隱藏不住。「又要收買我了。」

  「我要再加上城堡及鑽石頭冠,」哈利堅決地說。「美麗的禮服、皮草、遊艇——」

  「噓,」蓓萍小聲說,不知該如何讓他住嘴,只好用手指輕觸他的雙唇。她深吸一口氣,幾乎無法相信她即將說出的話。「我只要一隻小而簡單的訂婚戒指。」

  哈利似乎無法相信他的耳朵,瞪大了雙眼。「妳答應了?」

  「是,」蓓萍的聲音有點窒息。「是的,我答應跟你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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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婚禮當天早上,蓓萍一再聽到這句話:「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

  她從一大早就聽見家裡的每個人對她說這句話,或字句稍有修改,但意思相同的話。只有碧茜沒有隨其它人起舞,她對哈利的敵意比較少。

  事實上,蓓萍還曾問碧茜為什麼沒有反對她訂婚。

  「我認為你們可能變成很棒的一對,」碧茜說。

  「真的?為什麼?」

  「兔子和貓可以和平共處。但是,兔子必須先堅持自己的立場,甚至偶爾向貓反撲過去一、兩次,然後他們就能成為朋友。」

  「謝謝妳唷,」蓓萍自嘲地說。「我會記住。雖然,哈利看到我用保齡球敲他時,一定會很驚訝。」

  婚禮及其後的婚宴都將非常盛大,好像哈利把半個倫敦的人都邀來觀禮了。因此,蓓萍結婚這天的大半天都將用來應付一大群陌生人。

  她原本希望她可以在訂婚的這三個星期裡更瞭解哈利,但是這期間她只在他駕車帶她出遊的兩次機會裡見到他。然而兩次都擔任伴護的麥小姐表情是如此嚴厲,弄得蓓萍很尷尬也很生氣。

  婚禮前一天,她二姊薇妮和姊夫阿閔抵達。令蓓萍如釋重負的是,薇妮對這樁備受爭議的婚姻力持中立的態度。她和蓓萍坐在奢華的旅館套房裡,聽完事情的經過,而薇妮依照幼時的習慣,再次擔任和事佬的角色。

  飾有垂穗的桌燈把薇妮的金髮照得金光閃閃。「如果妳喜歡他,蓓萍,」她溫柔地說,「而且找得到他值得尊敬的地方,那我相信我也能夠尊敬他。」

  「雅蜜如果也能這樣想,該有多好。還有,麥小姐。她們兩人……呃,都很堅持己見……我幾乎什麼都不能跟她們討論。」

  薇妮露出微笑。「別忘了,雅蜜多年來一直在照顧我們,要她不再保護我們,是很困難的。不過,她終究會適應。記得裡奧跟我要去法國治病的時候嗎?妳也看到她是多麼不放心我們離開,又如何地替我們擔憂。」

  「我還以為她是替法國人擔憂。」

  「唉,看來法國人逃過了一劫,」薇妮笑著說。「而妳也將順利成為盧哈利的妻子。不過……妳願意聽我說一句話嗎?」

  「當然,反正每個人都說了好多句。」

  「倫敦社交季跟杜里巷那些戲院所演的戲都大同小異,都以結婚為最後的結局。但似乎沒有人多想,那麼結婚之後呢?其實,結婚並不是故事的結局,而是開始。婚姻生活需要兩個人共同努力,才能成功。我希望盧先生曾向妳保證,他將成為能讓妳快樂的那種丈夫。」

  「這……」蓓萍不安地停下來。「他只說我將過著女王一般的生活,這算嗎?」

  「不算,」薇妮的聲音很溫柔。「親愛的,妳要小心,在一個寂寞的王國裡當一個女王並不好玩。」

  蓓萍點頭,雖然感到不安與惶恐,但仍盡力隱藏。薇妮溫柔的勸告,比賀家所有人那些尖銳的意見加起來更可怕。

  「我會仔細思考這件事,」蓓萍看著地板、看著裙子上的碎花圖案,看著各個地方,就是不看姊姊那雙明察秋毫的眼睛。她轉動著手上的訂婚戒指。雖然最近流行好幾顆小鑽石或彩色的寶石,但哈利買給她的是一隻切割成玫瑰形的單顆鑽石戒指。

  「我只要一個小而簡單的,」哈利把戒指給她時,她說。

  「它很簡單,就是一朵玫瑰,」他如此反駁。

  「可是它一點也不小。」

  「蓓萍,」他掛上微笑,「我從來不做小事。」

  她看了看壁爐架上的時鐘,蓓萍把思緒拉回此刻。「我不會改變心意,薇妮。我已經答應哈利我會跟他結婚,我就要做到。他對我很好,我不會在婚禮之前遺棄他。」

  「我瞭解。」薇妮輕輕按著蓓萍的手。「蓓萍……雅蜜有沒有跟妳講新婚之夜的事?」

  「她打算今天晚一點跟我談,但我寧可聽妳現在說。」蓓萍暫停一下。「不過,跟碧茜相處了這麼久,我至少知道二十三種動物的交配習性。」

  「天哪,」薇妮笑了出來。「或許這段對話該由妳主導呢,親愛的。」


  時尚人士、權威人士以及富貴人士通常是在位於梅菲爾區正中央、漢諾威廣場旁的聖喬治教堂結婚。事實上,太多處女在此與她們的貴族丈夫完成神聖的婚禮,聖喬治教堂因此被戲稱為「倫敦處女膜之廟」。

  簡單的建築有著令人肅然起敬的正面與六根立柱,聖喬治教堂的設計原本便刻意不以裝飾來分散建築之美。教堂內部也很簡樸,只有一處比放置長椅之地板略高幾尺的祭壇,上面掛有華蓋。但是祭壇後面有一片非常華麗的鑲嵌玻璃傑作,闡釋耶西(譯註:以色列戴維王之父)之樹,與聖經裡的各種人物。

  裡奧掛上空白的表情,打量擠在教堂內的人。截至目前為止,他已經送了兩位妹妹出嫁,兩場婚禮都遠遠不及這次的奢華與引入注目。但是她們真的都非常幸福。雅蜜跟薇妮皆深愛她們所選擇的丈夫。

  這年頭並不流行為愛情而結婚,那是中產階級之市井小民才做的俗氣之事。然而,那卻是賀家人所奉行的理想。

  但這場婚禮跟愛情一點關係也沒有。

  裡奧穿著黑色的晨間禮服、銀色長褲,打白色領巾,站在存放祭禮用品與法器之法衣室的邊門前面。祭袍與詩班制服沿牆而掛,今天早上,法衣室也充當新娘的休息室。

  麥凱琳彷彿城門之哨兵那般,也來到門口的另一邊站定。裡奧偷偷地打量她。她那副架在鼻樑上的眼鏡有點怪,仔細看原來勾在耳朵上的鐵絲鏡腳有點彎曲,使得她的外表看起來像只茫然不解的貓頭鷹。

  「你看什麼?」她生氣地問。

  「妳眼鏡的鏡腳彎掉了,」裡奧不敢笑,只說。

  她懊惱起來。「我也想把它修好,可是越弄越糟。」

  「給我。」她還來不及回答,眼鏡已被他一把抓走,並開始拗那彎掉的鐵絲。

  她急促地抗議。「爵爺,我又沒要你——你可別把它弄壞了——」

  「妳怎會把它彎成這樣?」裡奧一邊問,同時耐心地想把它拗直。

  「我不小心把它掉在地上,到處找的時候又踩到它。」

  「妳有近視,對吧?」

  「我近視很深。」

  把鏡腳恢復原狀之後,裡奧仔細地審視它。「弄好了。」他正要把眼鏡還給她,卻在注視她的眼睛時停住,所有藍色、綠色與灰色由奇特的一個黑圈將之框於其中。像蛋白石那樣輝煌、可親又變化萬端。為什麼他以前從來沒有注意過?

  覺察的感受追趕上來,使得他的皮膚好似暴露在突然變化的溫度裡,微微刺痛。她一點也不醜。她其實很美,別具一種細緻又精巧的美,好似冬天的月光,或者有著雛菊味道的雪白亞麻布。如此清冷與內斂……嗯,味道不錯。有那麼片刻,裡奧完全無法動彈。

  麥小姐的姿態也同樣地靜止,與他一起被鎖在某個奇特的親密時刻裡。

  她把眼鏡搶回去,架回鼻樑。「事情錯了,」她說。「你不該讓它發生。」

  從層層困惑與刺激之下掙扎出來,裡奧認為她指的是他妹妹的婚禮。他朝她惱怒地瞥去一眼。「不然妳有什麼建議,麥小姐?把蓓萍送去修道院嗎?她有權利跟她想要的任何人結婚。」

  「即使這樁婚姻將以災難收場?」

  「它不會以災難收場,只會是相敬如冰。而且,我都跟蓓萍說了,問題是她堅持要嫁給他。我向來以為蓓萍是個理性的人,不該犯下這種錯誤。」

  「她的確是理性的人,」麥小姐說。「不過,她也很寂寞。盧哈利因此乘虛而入。」

  「她怎麼可能寂寞?她的身邊一直都有人。」

  「有時這才是最可怕的寂寞。」

  她的聲音裡有種令人困擾的口氣,脆弱而哀傷,令裡奧想碰觸她……將她拉過來抱住……把她的臉按在頸項之間……這感覺引發了極大的恐慌。他必須想個辦法、任何辦法,改變他們之間的情緒。

  「振作起來啊,麥小姐,」他活潑地說。「我保證總有一天妳也會找到某個特殊的人去折磨他一輩子。」

  看見熟悉的怒容重新出現在她臉上,他感覺如釋重負。

  「能比幾杯濃茶更好的男人,我還沒見過呢。」

  裡奧剛要回答,便聽見蓓萍等待的法衣室裡傳來一些聲音。

  一個男人緊張又急切的聲音。

  裡奧和麥小姐面面相覷。

  「她不是應該一個人在裡面嗎?」裡奧問道。

  伴護不確定地點頭。

  「會不會是盧哈利?」裡奧大聲說出他的想法。

  麥小姐搖頭。「我剛才看見他在教堂外面。」

  裡奧二話不說,抓住門把往內推,麥小姐跟著他走進法衣室。

  裡奧突然止步,緊隨在後的伴護因此撞上他的背部。他那穿著白色高領蕾絲白禮服的妹妹站在一整排黑色與紫色的袍子之前,沐浴在來自上方彩色玻璃的光線裡,蓓萍看起來真像個天使。她的頭上戴著一圈簡單的玫瑰花冠,長長的白紗從那裡往她的背部披垂而下。

  而站在她對面的是像個瘋子似的貝麥可,他的雙眼狂野,服裝不整。

  「貝先生,」裡奧迅速上前,「我可能忘了你也受到邀請。賓客都入座了,我建議你也過去吧。」他暫停,冰冷的聲音充滿警告。「或者,乾脆離開豈不更好。」

  麥可搖頭,雙眼閃著絕望的怒光。「不行,我必須在來得及的時候跟蓓萍說清楚。」

  「來不及了,」蓓萍的臉跟身上的禮服一樣白。「每件事都已經決定了,麥可。」

  「妳必須知道我所發現的事,」麥可懇求地看裡奧一眼。「讓我跟她相處幾分鐘。」

  裡奧搖頭。他不是不同情麥可,但這樣做對誰都沒有好處。「抱歉,老弟,我必須考慮觀感的問題。這太像婚禮前的最後約會了。即使是新娘跟新郎在這裡都會造成大醜聞,何況是新娘和另一個男人。」他感覺麥小姐來到他身邊。

  「讓他說,」伴護建議道。

  裡奧惱火地瞪她一眼。「該死的,妳就不能不要這樣命令我嗎,麥小姐?」

  「當你不再需要忠告的時候,我就不需要命令你了,」她說。

  蓓萍一直看著麥可。這感覺很像在作夢,而且是一場惡夢,穿著結婚禮服在她要嫁給另一個男人的幾分鐘之前,見到麥可。恐懼充滿她的心中。她不想聽麥可將要說什麼,可是她也無法叫他走開。

  「你來做什麼?」她好不容易說道。

  麥可的表情充滿激動和哀求。他遞出……一封信。「妳認得這個嗎?」

  蓓萍用戴著蕾絲手套的手拿過來細看。「我遺失的那封情書,」她困惑地說。「你……在哪裡找到的?」

  「它在我父親手上,盧哈利交給他的。」麥可粗率地用手指扒過滿頭亂髮。「那個雜種去找我父親,揭發了我們的關係。他說了我們的壞話,使得父親在我有機會替我們解釋之前就已經反對我們。」

  蓓萍渾身冰冷、嘴裡好幹,而且她的心臟痛到快要跳不動了。在此同時,她的頭腦卻飛快地轉動著,得出了一個比一個更不愉快的結論。

  門打開,所有人都轉過去看見一個人走進法衣室。

  「當然了,」蓓萍聽見裡奧陰鬱地說。「這場戲就是需要你來才會完整。」

  哈利進入太過擁擠的小房間,表情與態度都文雅且鎮定得讓人吃驚。他靠近蓓萍,綠色的眼睛十分冷靜。他的自製好像無堅不摧的盔甲罩在身上。「妳好嗎,親愛的?」他伸出手輕輕拂過透明的蕾絲白紗。

  他雖然沒有直接碰觸到她,但蓓萍依然全身僵直。「在婚禮之前看見我,會帶來厄運,」她顫動嘴唇輕聲說。

  「幸好我沒那麼迷信,」哈利說。

  蓓萍只覺得心中充滿困惑、憤怒與某種遲鈍的恐怖感。她望入哈利的臉,並未在他的表情之中找到任何的愧疚或悔恨。

  他曾告訴她:在童話故事裡,我可能是壞人。

  這話竟是真的。

  而她即將要跟他結婚。

  「我已經把你做的事告訴她了,」麥可對哈利說。「說你怎樣使得我們不可能結婚。」

  「我並未使它不可能,」哈利說。「我只是製造了一些困難。」

  麥可的外表是那樣年輕、高貴又脆弱,一個受到冤枉和委屈的男主角。

  而哈利則是巨大、殘酷又輕蔑的壞人。蓓萍無法相信她曾認為他充滿魅力,而且她還喜歡他,覺得他們有可能找到幸福。

  「她本來是你的,如果你真的想要她,」哈利繼續說,嘴角掛著無情的微笑。「但我更想要她。」

  麥可發出壓抑的叫喊往他衝去,拳頭舉了起來。

  「不要這樣,」蓓萍驚聲嚷道,裡奧舉步上前。但是,哈利更快,他抓住麥可的拳頭扭到後面,利落地將他的臉與前身按壓在牆壁上。

  「住手!」蓓萍趕了過去,握拳搥打哈利的肩膀與背部。「放開他!不要這樣!」

  哈利根本沒有感覺到她的搥打。「說出來吧,貝麥可,」他冷靜地要求。「你只是來抱怨,或有其它的目的?」

  「我要帶她離開,我要帶她離開你!」

  哈利冷冷地一笑。「我會先送你去地獄。」

  「放……開……他!」蓓萍發現自己從未使用過這種聲音。

  哈利總算聽到了,他的目光迎視她那彷彿閃著魔鬼之綠光的眼睛。他緩緩放開麥可,後者氣喘吁吁猛地轉過來。

  「跟我走,蓓萍,」麥可哀求道。「我們去格雷納。我已經下在乎我父親,或者我的繼承權了。我不能讓妳跟這個魔鬼結婚。」

  「因為你愛我?」她半是耳語地問。「或是因為你想拯救我?」

  「兩者都是。」

  哈利密切注意著她臉上的每一絲變化。「跟他去吧,」他溫和地催促。「如果那真是妳想要的。」

  蓓萍當然不會被騙。哈利向來不擇手段,不管他會造成何種毀滅或痛苦。他永遠不會放她走的,他只是在測試她,以及對她將做出怎樣的選擇感到好奇。

  有件事非常清楚:她跟麥可永遠不可能快樂了。因為麥可這義憤填膺的情緒最後一定會消失,而他之前重視的那些條件將再次佔上風。他會後悔跟她結婚。他將憎恨與她隨身的醜聞,也將痛惜他為她放棄了津貼與父親的喜愛。最後,蓓萍將成為他憎恨的對象。

  她必須叫麥可離開,這是她至少可以為他做的事。

  至於她……所有的選擇都同樣不利。

  「我建議妳把這兩個白癡都趕走,」裡奧告訴她,「讓我帶妳回漢普郡。」

  蓓萍注視著她的兄長,嘴角露出毫無希望的微笑。「經過這件事,我在漢普郡能過怎樣的生活,裡奧?」

  他唯一的回答是冷峻的沉默。蓓萍轉而注意面容焦慮的麥小姐。她從她們所交換的眼光裡看出,麥小姐比在場任何男士都更能瞭解她此刻這特殊的處境。就這方面的事情來說,男人所受的批評遠遠不及女人將要承受的指責與論斷那般嚴重。蓓萍那些只想過著簡單平靜之生活的夢想,已經永遠地消失了。如果她不完成眼前這場婚禮,她這輩子將不再可能結婚、不再可能有小孩,也無法在社會上擁有任何地位。現下的選擇只剩充分利用她的情況,讓損害減到最輕。

  她拿出絕不屈服的決心面對麥可。「你必須離開,」她說。

  他的臉扭曲了起來。「蓓萍,我還沒有失去妳。妳不可能是要——」

  「我要你離開,」她堅持。她的目光轉向哥哥。「裡奧,請護送麥小姐到她的座位。婚禮馬上就要開始。而且,我必須單獨跟盧先生說幾句話。」

  麥可難以置信地看著她。「蓓萍,妳不能嫁給他。聽我說——」

  「事情結束了,貝先生,」裡奧平靜地說。「你在這團可惡之混亂所扮演的角色,已經沒辦法重來一遍了。讓我妹妹依照她的心意自行處理吧。」

  「天哪。」麥可彷彿喝醉酒的人踉蹌往門口而去。

  蓓萍渴望能安慰他、跟上去保證她仍然愛他。然而,她終究只跟盧哈利留在法衣室裡。

  似乎過了永恆那麼久,另外三人終於全部離開,蓓萍與哈利面對面。

  對於她已獲知他所做的事,他顯然一點也不在乎。哈利並不想獲得原諒或救贖……事實上,他對自己做過的事毫無悔意。

  我將跟我永遠無法信任的人過一輩子,蓓萍心想。

  跟一個壞人結婚,或者,永遠不結婚。成為盧哈利的妻子,或者,成為墮落的象徵、成為母親喝叱孩子不准靠近以免受到污染的人。成為一些男人以為她早已墮落或走投無路,因此對她提出猥褻之要求的對象。如果,她不成為他的妻子,這就是她的下場。

  「怎樣?」他平靜地問。「妳要繼續嗎?」

  蓓萍覺得自己站在這些象徵著希望與純真、其實都已蕩然無存的白色新娘禮服、白色的頭紗與白色的鮮花之間,感覺起來真是無比的荒謬。她好想扯下她的訂婚戒指,扔還給他。她想像一頂慘遭踐踏的帽子委頓於地。她突然好想把雅蜜找來,她一定可以接掌情勢,知道每件事該如何發落。

  問題是,蓓萍不願意再當小孩子,一切由人發落。

  她望入哈利沒有表情的臉,和強硬的眼睛。他看似嘲弄,充滿高高在上的自信,知道他贏了。他必定以為他們以後的生活都將由他畫圈圈給她走。

  沒錯,她低估他了。

  但是,他也低估了她。

  蓓萍所有的哀傷、難過與無助的憤怒,全都盤繞旋轉成為某種前所未曾有過的苦澀混合物。她對自己張口說話時的冷靜,也感到非常驚訝。「我將永遠也不原諒你趕走我所愛的男人,並以自己取而代之。我不確定我這輩子能否原諒你做了這件事。但我絕對可以確定,我這輩子永遠也不可能愛你。這樣,你還要跟我結婚嗎?」

  「要,」他毫無猶豫。「我從未想要被人所愛。而天知道,也從來沒人能夠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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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蓓萍要求裡奧不要把貝麥可的事在婚禮之前告訴其餘的家人。「婚宴早餐之後,你要怎麼說都隨你,」她說。「但是請你為我著想,我無法看著他們的眼睛,心知他們都知道,而仍行禮如儀地忍受那些儀式、婚宴、蛋糕和祝賀。」

  裡奧露出生氣的表情。「妳不可能指望我完全不瞭解原因,就送妳走過教堂,把妳送去給他。」

  「你不必瞭解,我只求你幫我完成。」

  「只要會使妳變成盧哈利太太的事,我都很不想幫妳。」

  但因為蓓萍已如此要求,裡奧也只好板起瞼、莊重地扮演他在這場豪華婚禮的角色。他甩了一下頭部,伸出他的手臂,他們便跟在碧茜的後面往盧哈利等待的地方走去。

  幸好儀式很短。而且人人都很冷靜。蓓萍只在一個片刻感到椎心的不安,那是當牧師說:「……如果有人認為他們不該合法成婚,請於此刻站出來,或從此閉口。」

  整個世界似乎在他如此宣佈之後,靜止了兩、三秒鐘。蓓萍的脈搏加快了速度,並同時領悟到她竟期望,與希望聽到麥可狂暴的抗議聲響遍整座教堂。

  然而,現場一片寂靜。麥可已經走了。

  儀式繼續進行。

  相對於她冰冷的手,哈利握住她的手是溫熱的。他們跟著牧師說完誓言,牧師將戒指交給哈利,而他將之套入蓓萍的手指。

  哈利的聲音平靜且鎮定。「我以此戒指與妳成婚,以我的身體崇拜妳,我所有的世上之物皆屬於妳。」

  蓓萍沒有看他的眼睛,而是看著手指上閃亮的金屬圈。幸好,接下來沒有新郎親吻新娘的儀式。聖喬治教堂認為那是低俗的惡習,從未予以採用。

  終於能夠抬眼看他的時候,哈利眼中那心滿意足的表情,使得蓓萍往後畏縮。她挽著他的手,相偕走過教堂的中間走道,往他們的未來以及毫無愛情的命運走去。


  哈利知道蓓萍認為他是一個惡魔。他承認他的諸多方法並不公平,也很自私,但若要蓓萍成為他的妻子,那些是唯一的方法。對於自己將她從貝麥可手裡搶過來,他完全無法有任何一絲悔意。他或許不道德,但那是他在世上唯一知道的生存方式。

  蓓萍現在是他的了,而他將要盡全力讓她不後侮跟他結婚。只要她允許,他會盡力對她好,而依據他的經驗,只要給予正確的誘因,任何事情女人都可能原諒。

  哈利放鬆下來,整天的心情都很好。一列裝飾華麗的玻璃馬車將所有人送回盧裡奇飯店,前往它的宴會廳參加那裡擺設出來的正式婚宴。窗外擠滿了好奇的旁觀者,想要一睹這熱鬧的場面。室內擺有許多以薄紗和鮮花裝飾的希臘列柱與拱門。

  賓客紛紛入座後,一隊僕人端著銀盤或托著香檳魚貫而出。每位賓客有一名僕人服侍,分別送上以金黃麵包片蓋住的奶油與香草鵝肉片開胃小菜……一缽又一缽的哈密瓜與葡萄,青菜上灑了許多鴿蛋屑的色拉冷盤,許多籃熱烘烘的瑪芬蛋糕,吐司和小圓麵包,煎過的熏培根……灑著黑松露的粉紅色牛排薄切片。三個結婚蛋糕擺了出來,每個都塗著厚厚的鮮奶油,也塞滿了水果。

  根據習俗,一切食物都先送達新娘面前,而哈利只能猜測她費了多少力氣才能進食,並露出微笑。若有任何人注意到新娘其實有些心不在焉,可能也只會認為是婚宴的排場使她震驚,以及她或許對即將來臨的新婚之夜感到緊張。

  蓓萍的家人都以關心的眼神注視著她,尤其似乎已警覺事情不大對勁的雅蜜。哈利對賀家人彼此心有靈犀的神秘默契早就覺得非常神奇,他們彷彿分享著一個集體的秘密。只要用心觀察,便可看出他們不用說話便已彼此瞭解。

  哈利對人或許很理解,但是如何身為家人之一,他卻是一竅不通的。

  哈利的母親跟著情人逃走之後,他的父親極力抹去她曾經存在的任何跡象。他甚至盡全力忘記他還有個兒子,只把他交給飯店的員工和一連串的家庭教師。

  哈利對母親幾乎沒有記憶,只記得她很漂亮,而且有一頭美麗的金髮。他只感覺她總是不在,跟他離得好遠,夢幻似地一點也不真實。他記得曾經哭著要找她,抓住她天鵝絨質料的長裙,而她試著要他放手,並對他的堅持輕聲地笑著。

  既然被父母雙方所拋棄,哈利總是在廚房跟飯店的員工一起吃飯。他生病的時候,會有一、兩個女僕照顧他。他看著許多人家在飯店裡來來去去,他也學著以飯店員工的眼光去對待這些人。

  在哈利的心底深處,他認為母親之所以離去,以及父親之所以不想跟他有任何關係,是因為他不值得愛。既然如此,他也不想要成為一個家庭的一分子。如果蓓萍果真生了孩子,他也不會允許他們任何人靠近他,以致形成一種依戀。他絕不容許自己被人用那種方式羈絆他。不過,他有時卻也極度羨慕那種親情力量很強的家族,例如賀家。

  婚宴早餐在無數的敬酒聲中順利進行著。當哈利看見蓓萍的肩膀再也挺不起來,他推論她已經受夠了。他起身簡短地致詞,感謝所有嘉賓在這美好的一天前來參加此一盛會。

  這是暗示新娘可以隨同伴娘離席的信號。接著大多數賓客也將離席,前去享受為慶祝這一天而安排的娛樂活動。好像她可以感受到哈利的視線正目送著她,蓓萍在門口暫停,扭頭往後看去。

  她的眼中閃現著警告,而這立刻使得他躁動起來。蓓萍將不會是一個柔順的新娘,他也不期待她柔順。她將試圖要求他為已做的錯事補償她,而他也將縱容她……到某個程度。不知他今晚去找她時,她將有怎樣的反應?

  當蓓萍的姊夫閔奇威朝著他過來,哈利勉強把視線從新娘的身上扯開。閔先生體格壯碩、外型出色,但向來設法不引入注意。哈利知道他是羅姆人,外表黝黑且有滿頭豐盛之黑髮,他苦行僧般的簡樸外表之下,隱藏著非常深沈的專注。

  「閔先生。」哈利以愉快的口氣說。「希望你喜歡我們的婚宴早餐。」

  這位羅姆人並沒有興趣閒聊,只以保證會殺人的眼光凝視著哈利。「我覺得事情不對。」他說。「如果你做了傷害蓓萍的事,我一定會找到你,並扭掉你的頭——」

  「阿閔!」裡奧突然出現在他們身邊,以歡樂的口氣嚷道。哈利也眼尖地注意到,裡奧用手肘輕輕撞了閔奇威的胸前。「你還是跟以前一樣那麼迷人又親切,你應該是來向新郎道賀的,費洛,怎麼可以動不動就威脅要拆人手腳呢?」

  「那不是威脅,是保證,」羅姆人小聲嘀咕。

  哈利直接迎視阿閔的眼光。「我很感激你對她的關心。我保證會盡一切的力量讓她開心。蓓萍想要什麼都能得到。」

  「我想離婚應該是名單的第一項。」裡奧大聲自言自語。

  哈利冷冷地看著阿閔。「我想指出,你們的妹妹是自願跟我結婚的。如果必要。貝麥可應該有膽量闖進教堂把她帶走。但是,他並沒有。既然他不願為她而奮戰,他就不值得擁有她。」他看見閔奇威很快地眨了眨眼睛,知道自己得分了。「更何況,我費了千辛萬苦才娶到蓓萍,再怎樣也不可能虐待她。」

  「什麼千辛萬苦?」羅姆人懷疑地問,哈利這才領悟他還不知道整個故事。

  「先不要管這個,」裡奧跟阿閔說。「如果我現在告訴你,你會大鬧蓓萍的結婚典禮,而那應該是我的工作。」

  他們交換了一個眼光,阿閔用羅姆語低聲說了些話。

  裡奧無力地笑了笑。「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但我猜大概是把蓓萍剛結婚的丈夫打成肥料之類的。」他暫停。「稍後吧,老兄。」他們理解地對看一下。

  阿閔用力朝他點個頭就走了,沒再跟哈利說任何話。

  「這可是他心情很好時候的表現唷,」裡奧提醒哈利。他以一種哀傷的愛看著妹夫離去的背影,而後轉身看向哈利。突然間,他的眼中充滿百歲老者才該有的、厭倦世事的消沈。「我擔心再多的討論也無法讓阿閔放心。他自小就住在我們家,我幾個妹妹的幸福是他最重視的事。」

  「我會照顧她的,」哈利說。

  「我知道你會努力。而你或許不相信,但我希望你成功。」

  「謝謝。」

  裡奧敏銳的視線專注在他身上,任何沒有良心的人很可能會被看得很不安。「容我順帶一提,家人明早返回漢普郡時,我並不會同行。」

  「你在倫敦還有事?」哈利禮貌地問。

  「是的,國會有一些尚未完成的義務,還有我個人對建築的嗜好。但,我主要是因為蓓萍而留下。是這樣的,我預期她很快會想離開你,而我打算護送她回家。」

  哈利露出微笑,對妻舅的挑釁覺得很有意思。裡奧知道哈利可以多麼輕易地毀掉他嗎?以及事情可以多麼輕易辦到嗎?「小心走,」他只輕聲說。

  裡奧竟然沒有畏縮,或許可以解釋為天真,或者他真的很勇敢。他竟然還能微笑,雖然其中毫無幽默。「盧哈利,有件事情你似乎始終都不明白:你或許得到了蓓萍,但是你沒有能力保有她。所以,我不會走遠。她需要我時,我將立刻出現。而如果你敢傷害她,你的命將一文不值。沒有人是碰不了的,即使是你。」


  一名女僕協助蓓萍脫下結婚禮服,換上一件簡單的更衣袍,送上一杯香檳後技巧地托詞離開了。

  蓓萍很感謝這個私人房間的安靜,坐到她的梳妝台前開始慢慢地拿下髮夾。她的嘴因為微笑太久而酸痛,額頭的小肌肉也因為緊張而隱隱作痛。她喝著香檳,開始以長而緩慢的動作梳理頭髮,讓它彷彿紅木色的波浪滾滾而下。粗硬的豬鬃刷過頭皮,感覺非常舒服。

  哈利還沒有到房間來。蓓萍開始思考一旦他出現時,要跟他說些什麼。可是她什麼也想不起來。而後她起身,彷彿夢遊似地緩緩在幾個房間裡穿梭。

  除了接待室佈置得非常正式之外,其它幾個房間的裝潢都使用了奢華的布料和溫暖的顏色,到處都是休息與閱讀的舒適小角落。每一樣東西的放置都無懈可擊,窗玻璃擦拭得閃閃發亮,土耳其地毯清掃得非常乾淨,還用茶葉增添它的清香。有些房間的壁墟為大理石爐架,有些是木刻爐架和磁磚爐床,房間裡到處都有立燈和壁燈,使得夜晚也亮如白晝。

  他們為蓓萍又增設了一個房間。哈利說她要多少房間為她所用都可以,整處公寓的設計原來就是區隔和開放都很容易。蓓萍房間的床頭板是知更鳥蛋那樣淺淺的粉藍色,上好的床單上纏著淺藍色的小花,窗簾也是淺藍色的緞布和天鵝絨。這是一個很女性化也很美麗的房間,倘若情況不同,蓓萍相信自己會很喜歡。

  她思考著她究竟對誰最生氣,是哈利,麥可或她自己。或許,三個都一樣生氣。知道哈利不久就會來到,她同時也很緊張。她的目光落到床鋪上。心裡告訴自己,哈利應該不會強迫她順從他。他雖然壞,但應該不至於殘酷地使用暴力,

  聽見有人進入公寓,她的胃往下掉。她深吸一口氣、又一口氣,等待著,直到哈利寬闊的肩膀在房間門口出現。

  他停在那裡看著她,臉上的五官什麼也沒有透露。他的領巾已經拿掉,敞開的襯衫領口露出頸部強壯的肌肉。蓓萍在哈利靠近時武裝起自己,但沒做任何動作。他伸出手,輕碰她閃亮的頭髮,任由髮絲彷彿燃燒的液態火焰般從手上滑落。

  「我從沒見過妳把頭發放下來,」他說。他很靠近,她因此聞到刮鬍皂隱約的香味,以及來自他的呼吸的香檳味,他的手指輕輕捧過她的臉頰,探測到她的靜止之下的輕顫。

  「害怕?」他輕聲問。

  蓓萍強迫自己注視著他。「不。」

  「或許妳應該害怕,我對怕我的人會比較好。」

  「我很懷疑,」她說。「我認為正好相反。」

  他的唇上出現一抹微笑。

  蓓萍覺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在她心中攪起五花八門的情緒,那些相互對立的吸引、好奇、憎恨,讓她再也弄不清什麼是什麼了。她只好抽身離開,前往她的梳妝台前,開始研究有個鍍金蓋子的小瓷盒。

  「妳為何沒有終止婚禮?」她聽見他平靜地問著。

  「我認為那樣對麥可最好。」看見他的不悅,她感到一絲滿意。

  哈利在床上半坐下來,他的姿勢有些刻意裝出來的隨意,眼光依然看著她。「如果我有選擇,我會用正常的方法完成一切。我會公開地追求妳,公平地贏得妳的同意。但是,妳已經決定要嫁給貝麥可。這使得我沒有其它的選擇。」

  「你有,你可以不要打擾我跟麥可。」

  「他是否會跟妳求婚,其實一直都是未知數。他假設可以說服父母同意你們的婚配,是他欺騙自己,也是欺騙妳的行為。妳應該看到我把那封信拿給貝老先生時,他的表情。對於兒子居然想娶一個比他們低下那麼多的女子為妻,他是非常震怒的。」

  這太傷人了,但那或許正是哈利的本意,蓓萍渾身僵直。

  「那你為什麼不乾脆好人做到底,為什麼不等麥可把我拋棄,再來收拾殘局?」

  「因為貝麥可依然可能大起膽子跟妳私奔,而我不能冒險。尤其我打心底知道,妳遲早將明瞭妳對貝麥可的感情其實只是一種迷戀。」

  蓓萍憤怒地瞥他一眼。「你對愛情根本一無所知。」

  「我看過彼此深深相愛者的行為舉止,而我今天早上在法衣室看到的根本不是。如果你們真的那麼想要對方,世上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你們攜手離開教堂。」

  「你根本不會讓我們離開!」她憤怒地反擊。

  「沒錯,但我起碼會尊敬你們曾經努力過。」

  「我們誰也不稀罕你的尊敬。」

  她替麥可說話,而且一再地使用「我們」使得哈利的表情越來越強硬。「不管妳對貝麥可的感情怎樣,妳現在是我的妻子了。而他將去迎娶他原來早就該娶的貴族女孩。如今剩下的只是,妳跟我要怎樣過下去。」

  「我寧可只要一個有名無實的婚姻。」

  「這也不能怪妳,」哈利平靜如常地說。「無論如何,這婚姻要到我跟妳上床才算合法。然而,不幸的是,我做事從來不留任何漏洞。」

  看來他將堅持他的權利。任何事也無法勸阻他取得他想要的東西。蓓萍的眼睛和鼻子開始感覺到刺痛,但她寧死也不願哭給他看。她嫌惡地瞪他一眼,雖然她的心臟其實正在狂跳,直到她的太陽穴、脈搏、手腕和腳踝都感覺到它的迴響。

  「這麼詩意的說法真是叫人不知所措。事情當然只能這樣辦,就讓我們完成這份合約吧。」她開始解開更衣袍上鍍金的扣子,她的手指僵硬而且發抖,呼吸在喉嚨裡顫抖。「我只求你盡快做完。」

  哈利以優雅流暢的動作一推床鋪站了起來,向她走過去。他用一隻溫熱的手蓋住她的雙手,她的手指靜止下來。

  「蓓萍。」他等待著,直到她有辦法抬起眼睛看他。他的眼睛裡閃現著打趣。「妳弄得我感覺自己好像是個骯髒的強暴者,」他說。「我必須公平地告訴妳,我從不強迫不願意的女人。妳只要說妳不想要就夠了。」

  這話是騙人的,她的直覺告訴她。但……也有可能不是。不過,他像貓捉老鼠那般的戲弄她也太可惡了。

  「這是真的嗎?」她只覺得自己的尊嚴飽受踐踏。

  哈利用誠實的眼光看了她一下。「妳只需要拒絕,就可以發現是不是真的。」

  如此卑劣的人類竟然可以長得這麼英俊,正是宇宙超級不公平或者組織極度不正確的最佳證明。

  「我不會拒絕你,」她推開他的手。「我才不會用小處女那種做作又誇張的戲碼平白提供你不必要的娛樂。」她繼續解開更衣袍鈕扣。「而且我要一了百了地解決這件事,此後不必再害怕。」

  哈利也順水推舟地除去外套,並拿去掛在一張椅子的扶手上。蓓萍任由更衣袍落在地上,踢開她的拖鞋。清涼的空氣吹動她薄睡衣的下襬,在腳踝的週遭打轉。她已幾乎無法思考,她的頭腦裡充滿恐懼和憂慮。

  她曾經希望的未來早已化為泡影,而另一個充滿無限錯綜複雜之糾葛的未來,正在成形。哈利將以從未有人認識她的方式認識她,可是他們的婚姻卻跟她兩個姊姊的很不一樣……他們的關係建立在跟愛和信任完全不一樣的事物之上。

  薇妮姊姊所說、跟婚姻親密行為有關的是花朵與月光,完全沒有提到身體動作的具體形容。薇妮的忠告只有相信妳的丈夫,並放鬆地享受,從而瞭解性的親密是愛情關係中最奇妙的一部分。她完全沒有談及蓓萍此刻所感覺到的不安與袒露。

  房間裡無比安靜。這件事對我毫無意義,她對自己說,也希望自己可以相信。她解開睡衣將它從頭上脫去、任由它癱軟地落在地毯上時,感覺她好像是住在一個陌生人的身體裡面。雞皮疙瘩從每個地方冒出來,她的乳尖因為接觸到冷空氣而緊繃起來。

  她走向床鋪,掀開床罩躺了進去。她將床單拉起來蓋到胸前,在枕頭上躺好。直到這時,她才看向哈利。

  她的丈夫在解開鞋帶時暫時停住,他的腳踩在一張椅子上。他已經脫去襯衫和背心,背部的肌肉是拱起與緊張的。他扭過頭來看著她,濃密的睫毛半垂著。他的臉是紅的,好像剛曬過太陽,他的嘴唇微微張開,好像話說到一半忘記了。他吁出一口不怎麼穩定的氣,轉頭過去弄鞋帶。

  他的身體很好看,但是蓓萍並未得到任何愉快的感覺。事實上,她討厭他的身體。她想從其中找到一些缺點或弱點,例如鬆軟的腹肌或太過狹窄的肩膀,使他處於不利的地位。但是他偏偏勁瘦而強壯,比例完美而毫無缺點。仍然穿著長褲,哈利走到床邊。不管怎樣努力要表現出毫不在乎的樣子,蓓萍依然忍不住緊緊抓住繡花床單。

  他伸出手輕放在她裸露的肩上,手指滑向她的喉嚨再回來。發現她肩膀上有個幾乎看不見的極小疤痕時,他的手指停在一發獵槍子彈的碎片曾經擦過的地方。「哈維叔叔那次意外弄傷的?」他沙啞的聲音問道。

  蓓萍點頭,她無法說話,頓時領悟到他將逐漸熟悉自己身上每一個特殊的微小細節……那是她給他的權利。他又在手臂上找到另外三處疤痕,一一加以撫摸,彷彿想藉此平撫那些陳年舊傷。慢慢地,他的手移向垂在胸前、閃著紅木光澤的如瀑長髮,並順著她的髮絲進入被單與毛毯之下。

  感覺到他的大拇指拂過乳尖,她驚喘一聲,隨即發現它開始繞圈,並把一波波熱浪送往她的小腹。他的手暫時離開,重新回來時,大拇指因為沾了口水而潮濕。那手指再度玩弄她,圈子越來越小,潮濕的感覺使愛撫更為加強。她的膝蓋微微抬起、髖骨斜傾,似乎整個身體變成了一個想要承受激情的容器。他另一隻手溫柔地滑到她的頷骨下方,抬起她的臉面對他。

  他低頭要親吻她,但是蓓萍把臉轉開。

  「我跟在露台上親吻妳的是同一個人,」她聽見他說,「那時妳很喜歡。」

  當他的手捧著她的胸脯,蓓萍幾乎無法說話。「我不再喜歡了。」在她心目中,親吻不止是身體上的一個動作。那是愛的禮物、是一種憐惜,或至少是喜歡,而她對他已經沒有這些感覺。他或許有權利擁有她的身體,但她的心仍屬於她自己。

  他的手離開她,而她感覺他輕輕把她推過去一點。

  蓓萍服從了,她的脈搏因他來到床上而加快速度。他再次側身而臥,床墊上的雙腳伸得更遠。當他把床單拉走,她強迫緊握的手指鬆開。

  哈利的眼光滑過她纖秀的身體,裸露出來的胸脯、夾得死緊的雙腿。每個表面都開始發熱,尤其他把她拉過去貼著他時,她只覺得自己全身通紅。他的胸膛是熱的,也很堅硬,覆蓋著一層把她的胸部搔得好癢的黑色胸毛。

  當他的手開始沿著背脊栘動把她更為壓緊時,蓓萍開始輕輕打顫。跟一個半裸的男人如此親近、聞嗅著他皮膚的味道,似乎已超乎她暈眩的理智所能理解。他把她的腿分開來,壓在她腿上的長褲感覺起來平滑而清涼。他就這樣一手抱著她一手緩緩撫過她的背脊,直到牙齒打顫的顫抖消失。

  他的嘴沿著她緊繃的頸項側面滑動,從容不迫地親吻那裡,或前去探測她的耳朵後面、發線邊緣,或者喉嚨的前方。他的舌頭找到了狂亂的脈搏且流連不去,直到她喘息著想要把他推開。他的手臂收緊,一手握住她的臀瓣,讓她保持與他緊緊相貼的姿勢。

  「妳不喜歡這樣?」他貼著她的喉嚨問道。

  「不喜歡,」蓓萍說著想把雙臂擠進兩人的身體之間。

  哈利身體一用力將她壓躺在床墊上,眼中閃著魔鬼似的興味。「妳完全不打算承認妳也可能喜歡這件事,是嗎?」

  她搖頭。

  他的手放在她的面頰,大拇指掃過她緊閉的唇。「蓓萍,如果我的任何事都無法討好妳,起碼給這件事一個機會。」

  「不可能。畢竟我怎麼想都認為跟我做這件事的人,應該是……他。」不管怎樣生氣或憎惡,蓓萍還是說不出麥可的名字。

  然而,這仍激怒了哈利,而且程度超乎她的預期。

  他猛地捏住她的下巴,他的手像老虎鉗一樣夾起來,幸好還不至於弄痛她,但他的眼睛已經因憤怒而燃燒。她叛逆地回瞪著他,幾乎要用意志力激他做出什麼可怕的事,用以證實他果真如她所認為的那麼壞。

  但是當他終於開口時,哈利的聲音依然小心翼翼地控制著。「既然如此,那就要看我有沒有辦法把他從妳的思緒中趕出去了。」他一把推開床單,讓她再也無法隱藏自己。她起身想逃,但被推了回去。他的手放在她的乳房下面將它往上推,而後他低下頭去,細碎急促的呼吸落在她的乳尖上。

  他用舌頭纏繞著乳暈,再用牙齒輕輕咬住,玩弄著敏感的體膚。愉悅的感覺隨著每一次旋轉、舔弄與輕輕拉扯充滿她的血管。蓓萍的雙手握成拳頭,壓在自己的身體旁邊,不主動碰觸他似乎成為非常重要的事。但是,他太有技巧也太過堅持,一再地激起深入又激盪的漩渦,使得她的身體越來越想放棄原則,而向快樂屈服。

  她終於抬手握住他的頭,手指間感覺到豐厚柔軟的黑髮。她淺促地呼吸著,將他的頭帶向另一邊乳房。

  他發出喃喃的低吼聲,張嘴罩住熱痛的粉紅色蓓蕾。他的雙手往她的身體滑下去,用力碾過腰部與髖部玲瓏的曲線。他的中指指尖繞著她的肚臍周圍,在她的肚子上迂迴地遊走,不時探測到她夾緊的雙腿邊緣……往下到膝蓋……再上來。

  一邊柔和地撫弄著,哈利耳語道:「為我張開來。」

  蓓萍安靜地抗拒著,每個呼吸都像從喉嚨裡拉扯出來那般用力地喘著,緊閉的眼皮背後,眼淚威脅著要奪眶而出。跟哈利經驗任何愉悅,都像是一種背叛。

  而他很清楚。他輕輕在她耳邊說:「在這張床上發生的事,只有妳知我知。向丈夫臣服絕對不是罪過,拒絕我可以給你的快樂根本毫無意義。讓它發生吧,蓓萍,跟我講究道德與貞潔是不必要的。」

  「我沒有要那樣做。」她說話的聲音微微發抖。

  「那就讓我碰觸妳。」

  見她沉默不語,哈利推開她不再堅持的腿。他的手掌沿著骨盆往下探測,直到他的大拇指插進柔軟而私密的鬈毛裡。他們的呼吸形成混亂的節奏,在安靜的房間裡撥動。他的拇指窩進那一小片毛髮之中搓揉著無比敏感的地方,令她猛地一跳並悶著聲音抗議。

  他將她攬進堅硬的懷中,再次撫弄那些鬈毛,而後更往下戲弄與撥開她已臣服的肌肉。她雖然很想挺身迎上,但終究只是被動地躺著,即使保持完全不動其實已讓她筋疲力竭。

  找到她身體的入口,哈利撫弄著那裡,直到刺激她分泌出熱熱的汁液。他一邊愛撫,同時將手指伸了進去。她因為驚訝而僵硬起來,並發出呻吟的聲音。

  哈利親吻她的喉嚨。「噓……我不會傷害妳。不怕。」他從裡面愛撫她,他的手指微微彎曲好似鼓勵她迎上前來。一次又一次,如此耐心地誘哄著。

  愉快的感覺累積到原來沒有的強度,她的四肢因為激情的層次逐漸濃厚而越趨沉重。他的手指退出、進入,似乎悠哉游哉地跟她遊戲了起來。

  聲音在喉嚨裡緩緩堆棧,但是她硬是把它吞回去。她很想動,很想在這讓人安靜不下來的高溫裡扭動。她的雙手渴望去抓他肩膀上伸縮的肌肉;但是,她仍然強迫自己像個殉道者那樣靜躺著。

  但是他很清楚怎樣讓她的身體產生反應,怎樣誘哄她不情願的肌肉享受愉悅。她無法阻止髖骨往上頂、腳後跟用力壓入床墊。他滑過她身前。親吻一分分往下移,似乎正溫柔丈量全身的尺寸。

  然而,當他把嘴埋進柔軟的私密毛髮叢中,她僵硬地想要往後退。她的腦袋飛旋,沒人告訴她會有這種事發生,這不可能是對的。

  他在她扭動時用雙手握住她的臀瓣將她固定,濕潤的舌頭隨即找到她,開始流暢地愛撫同樣濕潤的私密之處。他小心翼翼地引導她進入一種刻意製造的節奏,催促她往上,卻在她往上挺時使用相反的壓力性感地往下攪動。邪惡的嘴,無情的舌頭。火熱的呼吸吹拂而過。諸多感覺一一堆棧與攀升,直到它們抵達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峰,而後朝每個方向四下擴散。

  她發出一聲叫喊、而後又一聲,密集的抽搐從身上滾滾而過。無處可逃,也無從保留。而他守著她,用溫柔的舔弄延長她的墜落,使得她顫抖的身體因歡愉而一再抽動。

  接著最可怕的事情發生了,當哈利將她抱入懷中加以撫慰……她並未反對。

  她無可避免地發現他是多麼地亢奮,他的身體繃得很緊、像石頭那麼堅硬,心跳抵著她的耳邊狂烈震動。他的手沿著她背部起伏的曲線上下來回。她的心情忐忑,不由自主的興奮刺痛著她,同時心想他是否就要在此刻佔有她了。

  但是哈利的話讓她驚訝。「今晚我就不勉強妳做其它的事了。」

  她的聲音連自己聽了都覺得十分濃濁。「你不必……停止…我說過了——」

  「沒錯,妳要我乾脆地做完它,」他語帶嘲諷。「讓妳不必再害怕。」他放開她,滾到床邊後站起來,以毫不在意的姿態調整長褲的前方。蓓萍的臉整個紅起來。「但我決定讓妳多害怕一些時候。妳只需要記住,一旦妳有任何取消婚姻的想法,我會在妳眨眼之前迫使妳放棄妳的童貞。」他拉起毛毯與被單蓋住她,卻又暫時停住。「告訴我,蓓萍……剛才妳有想起他嗎?當我碰觸妳的時候,妳想的是他的名字嗎?」

  蓓萍拒絕看他,只微微搖頭。

  「這是好的開始,」他輕聲說完便替她熄了燈,離開房間。

  黑暗中,她心裡羞愧而迷惘但身體滿足地獨自靜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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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哈利向來睡得不好,今晚更是不可能入睡了。他那慣於同時處理許多問題的頭腦,現在有了一個永遠也想不完的有趣問題供他翻來覆去地思考。

  他的妻子。

  他在一天之中對蓓萍有了非常之多的瞭解。她的表現已說明了碰到壓力時她可以成為一個異常堅強的人,而非一遇困難就崩潰的女人。還有,她雖然深愛家人,但並不會在事情一變為棘手就躲入家人的庇護之下。

  哈利很欽佩蓓萍在婚禮這一天處理事情的態度,他更欽佩她應付他的方式。依照她的說法,她不玩誇張的小處女那一套遊戲。

  他仔細回想著離開之前那溫度極高的幾分鐘,她甜美地臣服了,美麗的身體因為激烈的反應好似著了火。哈利亢奮而焦躁地躺在公寓另一頭他房間的床上,想到蓓萍就躺在他的居處裡,更使得他無法入眠。

  從未有任何女人在他的公寓留宿。他與人交往通常在居家環境之外進行,他也從未跟任何人度過一整個夜晚。真要跟另一個人整夜躺在同一張床上的想法,其實是不大舒服的。因為那感覺起來似乎比性行為更為親密,至於原因為何,哈利此刻並不願仔細思考。

  低低的天空鑲上了銀邊,黎明終於來臨,哈利感到如釋重負。他起身盥洗與著衣,而後開門讓一名女僕進來將壁爐火重新燃旺,同時送來用熨斗燙過的三份報紙。依照他們的慣例,負責這一樓層的男僕稍後會送來早餐,接著魏傑克將送來各樓層經理的報告,並聽取哈利今天早上給他的工作清單。

  「請問盧先生,盧太太也要用早餐嗎?」女僕問他。

  哈利不知道蓓萍要睡多久。「敲她的門問問她吧。」

  「是。先生。」

  他看見女僕的目光在他和蓓萍的臥室來回了一下。雖然上流社會夫妻通常有各自的臥室,但女僕似乎仍然有些訝異他們分房而睡,不過她很快便加以掩飾了。哈利略有點不悅,看著她離開用餐區。

  他聽見女僕低聲說了些話,而後蓓萍回答。聽見妻子並不是很清楚的聲音竟然使得他的神經竄過一陣愉快的餘波。

  女僕返回用餐區。「我也將替盧太太送早餐來。請問還有其它的事嗎,先生?」

  哈利搖頭,在她離開之後把注意力放回報紙上。他發現他連看了一篇文章三次都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乾脆放棄而注視著蓓萍的房門。

  最後她終於出現,身穿一件繡了很多花的藍色塔夫塔綢更衣袍。她的頭髮垂在肩上,棕紅色的波浪因爐火的照射而閃閃發光。她的表情中立,但是眼神充滿戒備。他真想剝去那件裁製複雜的衣服,將她親吻到渾身通紅與嬌喘吁吁。

  「早安,」蓓萍低聲說,眼光並未與他接觸。

  哈利起身等她來到小桌前。他並未忽略當他協助她入座時,她是怎樣地極力避免跟他有所碰觸。拿出你的耐心,他提醒自己。「睡得好嗎?」他問。

  「很好,謝謝。」他很清楚那是禮貌而非真的關心,使她回問:「你呢?」

  「還好。」

  蓓萍看了看桌上不同的報紙,拿起一份來看,用以遮住她的臉。既然她不打算談話,哈利也拿起另一份。

  只有翻閱報紙的聲音打破一室的寧靜。

  早餐送達後,兩名女僕開始把各式餐盤與水晶杯擺放到桌上。

  哈利發現蓓萍要了煎餅,它們的表面微微冒著煙。他開始取用他的水煮蛋和烤麵包,將蛋黃塗在麵包上。

  「妳如果不想那麼早起床,也沒關係的,」他說,將鹽撒在蛋上。「倫敦許多女士們都睡到中午才起床。」

  「我喜歡天一亮就起床。」

  「勤勞的農家婦女,是吧?」哈利對地笑了一下。

  但是蓓萍並未對這樣的提醒有所響應,只在煎餅之上倒了許多蜂蜜。

  哈利的叉子停在半空中,著了迷似地看著她纖長的手指轉動沾了蜂蜜的小棍子,將濃稠的琥珀色蜂蜜一一滴入煎餅上的方形小洞。發現自己看得目不轉睛,他趕緊吃一口他的早餐。蓓萍將滴蜂蜜的棍子放回小銀壺裡,發現拇指尖端沾了一滴蜂蜜,她伸到嘴唇之間把手指吸乾淨。

  哈利嗆了一下,他伸手去拿茶杯並喝了一大口。熱茶燙到他的舌頭,使得他縮了一下也低聲嘀咕。

  蓓萍奇怪地看他一眼。「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問題只在於他從未想到看著妻子吃早餐竟然是這麼情色的經驗。「沒事,茶太燙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等他瞻敢再看蓓萍時,她正在吃一顆草莓,手指捏著它綠色的莖。她噘起的嘴唇包著甘美多汁的紅色水果,接著用雪白的牙齒輕輕地咬下果肉。天老爺。當昨晚未獲滿足的慾望瘋狂地再次甦醒,他不舒服地在椅子上移動身體。蓓萍又吃了兩顆草莓,慢慢地嚙咬著,而哈利只能盡力忽視她。溫度在他的衣服底下升高起來,他拿起餐巾按了按額頭。

  蓓萍叉起一小方塊浸滿了蜂蜜的煎餅放進她的口中,困惑地看了他一下。「你不舒服嗎?」

  「這裡有黠太熱,」哈利煩躁地說著,可怕的念頭穿過他的腦海。那些念頭全是蜂蜜、柔軟的女性肌膚和濕潤的粉紅色——

  有人輕謦敲門。

  「進來,」哈利簡慢地命令道,樂於有事讓他得以分心。

  魏傑克進入公寓,態度比往常更加審慎,看見蓓萍坐在早餐桌前,他顯然有點驚訝。哈利心想這些新的改變,大家都需要一些時間來適應。

  「早安,」傑克說著,不知道這樣說有沒有把蓓萍也包括進去。

  但是她用一個純真的微笑替他解決了兩難的處境。「早安,魏先生,今天早上飯店裡應該沒有發現逃亡的猴子吧?」

  魏傑克咧開嘴笑。「我好像沒有看到,盧太太。不過,現在時間還很早。」

  哈利體驗到一種從來沒有的情緒,一種討人厭的憎惡俏俏爬遍他的全身。那是……嫉妒嗎?一定是。他想壓抑那種感覺,但它在他的胃部深處徘徊不去。他想要蓓萍也給他同樣的笑容。他想要她的嬉鬧、她的魅力,和她的注意。

  他將一塊方糖加入茶杯裡,冷冷地說:「把員工會議的狀況告訴我。」

  「其實沒什麼可說。」傑克把一迭紙張交給他。「酒侍請你核准一張酒單。潘太太希望大家注意送餐到房間之後,餐具經常失蹤的問題。」

  哈利的眼睛微微瞇起。「但是餐廳的餐具不會短少?」

  「不會的,先生。敢從餐廳拿走餐具的客人應該很少……但是如果他們在房間裡用餐……嗯,前幾天整組早餐的餐具杯盤都不見了呢,根據這情形,潘太太建議我們採購錫制餐具,專供在房間進餐的客人使用。」

  「我的客人使用錫制的刀叉?」哈利強調地搖著頭。「不行,我們必須用其它方法來減少這些小型的偷竊。我的飯店可不是驛馬車停靠的客棧。」

  「我就知道您會這樣說。」傑克看著哈利翻閱報告的前幾頁。「潘太太說她隨時都可以帶夫人參觀飯店的辦公室和廚房,並介紹員工跟她認識。」

  「我覺得沒有必要——」

  「太好了,」蓓萍打斷他的話。「請轉告潘太太,早餐之後就可以去了。」

  「不必這樣,」哈利說。「妳又沒有要加入飯店的經營和管理。」

  蓓萍掛上禮貌的微笑對他說:「我永遠也不會干預。不過,這裡既然是我的新家,我很樂意更為熟悉它。」

  「這裡不是家,」哈利說。

  兩人的視線相遇。

  「這裡當然是家,」蓓萍說。「有人住在這裡。你不認為這裡是你的家嗎?」

  魏傑克不安地更換他的重心。「盧先生,或許您可以把今天早上要交代的工作……」

  哈利幾乎沒有聽見他的聲音,而是注視著妻子,同時猜想她為何覺得這個問題似乎很重要?他試著解釋他的理由。「光有人住在這裡並不能使它成為一個家。」

  「你對這個地方沒有對家那樣的愛嗎?」蓓萍問道。

  「呃,我該走了,」傑克尷尬地說。

  兩人都沒有注意到他匆匆離去。

  「這只是我剛巧擁有的地方,」哈利說。「我因為實際的理由而重視它,但我不會把任何感情放在這裡。」

  她湛藍的眼睛搜尋著他,帶著好奇與洞見,奇特地充滿愛心。從未有人用這種方式看過他,這使得他的神經出現自我防衛的震顫。「你這輩子都住在飯店裡,是吧?」她低語。「從沒住過有院子和有樹的房子。」

  哈利無從理解這有任何重要。他揮開這個話題,想要重拾控制權。「請讓我說明白,蓓萍……這裡是我做生意的地方。請不要把我的員工當成親戚,他們連朋友都不是,不然妳會替我製造出管理方面的問題。瞭解了嗎?」

  「我逐漸瞭解了。」她依然注視著他。

  這回是哈利拿起報紙,想要避開她的凝視。不安在他的內心攪動。他不想要她任何形式的瞭解,他只希望能享受她,賞玩她,她只是他房裡所收藏的珍奇寶物之一。蓓萍必須遵從他所設下的限制,為了報答她,他也願意成為一個寬大為懷的丈夫——只要她明白他永遠都是握有支配權的那個人。


  「大家注意——」總管家潘太太大聲說道,「我很高興地說,從冼衣間女僕到我本人,我們都很高興盧先生終於找到一個新娘。在此謹代表所有工作人員表達我們希望妳在這裡過得很快樂的心願。我們有三百個人來為妳的每個需要服務。」

  總管家那顯然發自內心的誠懇,使得蓓萍非常感動。她是一位肩寬背挺、五官直率的高大女性,並擁有似乎非常旺盛的生命力。

  蓓萍露出微笑說:「我向妳保證,我不需要三百個人的協助,我只需要妳幫我找一名貼身女僕。以前我有伴護和姊妹,所以並不需要……」

  「沒問題,我們有幾個女孩很容易就可以訓練成擔任那個職位的人。我會派她們去讓妳面試,如果沒有滿意的,我們還可以刊登廣告。」

  「謝謝妳。」

  「如果妳想檢查管家帳目、庫存總表以及其它的賬冊,我隨時都能送去給妳。」

  「妳真好,」蓓萍說。「我很高興有機會認識飯店的一些員工,也樂於去參觀我當客人的時候不可能看到的地方,例如廚房之類的。」

  「我們的主廚鮑先生將很得意能向妳展示他的廚房,並誇耀他的成就。」她暫停一下,以最輕柔的聲音彷彿唱歌那般地說:「幸好他的虛榮心跟他的手藝一樣高明,這是我們運氣最好的地方。」

  她們開始沿著寬敞的主樓梯往下走。「妳在這裡工作多久了,潘太太?」蓓萍問道。

  「九年快十年了……從一開始就在。」總管家掛上回憶往事的微笑。「盧先生那時候好年輕啊,瘦得像根竹竿,美國口音好重,講話速度快得我們幾乎跟不上。那時,我在我父親賣茶葉的商店工作,我替他管理那家店,盧先生是我們的常客。有一天,他跑來提議我擔任現在的工作,雖然那時的飯店是一排出租的私人房舍,跟現在真是沒得比。當然我立刻就答應了。」

  「為什麼是『當然』?妳父親不要妳繼續替他工作嗎?」

  「他要,可是他還有我妹妹可以幫他。此外,盧先生有一種我從未在其它男人身上看到的特質……他的個性有一股強大的力量。他的說服力很強。」

  「我注意到了,」蓓萍有點自嘲地說。

  「他會讓人很想追隨他,或加入他正在從事的什麼。這也是他有辦法建立這一切——」潘太太的手揮向她們的週遭,「——的原因,而且是在這麼年輕的年紀。」

  這讓蓓萍想到,她可以從他的員工那裡更瞭解她的丈夫,也但願有更多人願意像潘太太這麼開放。「他是個嚴厲的老闆嗎?」

  總管家輕聲一笑。「噢,當然。不過他也很公平,總是願意講道理。」

  她們來到前面的辦公室,那裡有兩位男士,一位年紀稍長、一位中年,正站在一張橡木桌前翻動一本很大的賬冊。「兩位,」總管家說,「我陪盧太太參觀飯店。盧太太,這位是我們的總經理梅先生,另一位是櫃檯經理陸先生。」

  他們恭敬地對她行禮,好像她是來訪的王室。年輕的那位是梅先生,他的臉紅到禿頭都呈粉紅色了。「盧太太,這真是我們的榮幸!請容許我們對您的婚姻獻上最誠摯的慶賀之意——」

  「真的非常恭喜,」陸先生插話進來。「妳是我們祈禱的結果。我們希望妳跟盧先生永遠快樂幸福。」

  蓓萍被他們的熱誠嚇了一跳,禮貌地跟他們一一點頭。「謝謝你們。」

  他們繼續帶她參觀辦公室,這裡放有許多文件包括一櫃又一櫃的賬冊、經理日誌,以及跟各國歷史風俗習慣有關的書籍,不同語言的字典、各種地圖,還有飯店的平面圖。掛在牆上的平面圖用鉛筆標示出哪些房間空著,哪些正在整修。

  有兩本皮面精裝的本子另外放,一本有紅色的封面,一本是黑色的。

  「這兩本是什麼?」蓓萍問道。

  兩位男士互看一眼,陸先生謹慎地回答道:「情況雖然很少,但依然有些客人是……呃,比較難應付的——」

  「不可能搞定的,」梅先生補充道。

  「那時我們便很遺憾地把他們記錄在黑本子裡,這表示我們不再歡迎他們的投宿——」

  「不受歡迎的客人,」梅先生說。

  「不能讓他們回來。」

  「永遠都不能,」梅先生如此強調。

  蓓萍覺得很好玩。她點點頭。「我懂了,那麼紅本子又記載了什麼?」

  陸先生繼續解釋。「那裡面是要求比常人多一些的客人。」

  「問題客人,」梅先生解釋道。

  「一些會有特殊要求的客人,」陸先生往下說明。「例如堅持不可以在什麼時間清掃房間的客人,堅持要攜帶寵物的客人等等。我們不會拒絕他們投宿,但會加以記錄並留意他們的特殊要求。」

  「嗯。」蓓萍拿起紅本子,調皮的看看總管家。「我相信賀家一定常常出現在這一本本子裡面。」

  迎接她的是一片沉默。

  看見他們臉上凍結的表情,蓓萍大笑起來。「我就知道,我的家人出現在哪一本?」她翻開本子,隨意地翻閱。

  兩位男士的表情立刻變得非常痛苦,他們盤據在她身邊似乎很想把本子搶下來。「盧太太,拜託您,您千萬不要——」

  「我相信您一定不在這裡面,」梅先生焦急地說。

  「我倒覺得我們一定在這裡面。」蓓萍面帶笑容地反駁。「事實上,我們或許佔了一整個章節呢。」

  「是——我的意思是沒這回事——盧太太,我拜託您——」

  「好吧,」蓓萍把紅本子交還,兩位男士如獲大赦。「不過,總有一天我會借來看看,我相信它一定是很好的閱讀材料。」

  「如果妳捉弄這兩位先生捉弄夠了,盧太太,」潘太太眼中閃閃發亮,「我看見有許多員工已經在外面等著認識妳了。」

  「太好了!」蓓萍來到接待區,認識了幾名女僕。樓層經理。維修組員和飯店提供給客人的貼身男僕。她重複他們的名字,設法多記住他們誰是誰,而且她也詢問他們各自的職責。他們對她的問題都很熱心回答,有的還額外地告訴她他們從英國的哪個地方來,以及他們在盧裡奇飯店工作已經多久。

  蓓萍回想著,雖然她來飯店住過幾次,但從未注意到這裡的員工。只當他們是一些大同小異、無名無姓的人,在背景裡非常有效率的移動。如今,她與他們立刻有了親人一般的感覺,她跟他們一樣,都是這家飯店的一分子了……他們都是存在於盧哈利世界裡的人。


  跟哈利生活的第一個星期之後,蓓萍已經十分清楚哈利的行事歷可以累死一個普通人,她能見到他的時間只有早餐,其餘的時間他都很忙,晚餐經常沒有吃,而且很少在半夜之前休息。

  哈利喜歡同時做兩、三件事,總是在計劃、安排會護、平息紛爭或幫某人的忙。經常有人找他,希望他傑出的頭腦針對這個或那個問題,提出意見。隨時都有人來找他,而每個人最多只能見他十五分鐘,時間一到,魏傑克立刻來敲公寓的門。

  當哈利不忙於處理各種謎樣的事務時,他便與飯店和它的員工在一起。他對完美以及高質量服務的要求,幾乎無休無止。飯店員工的薪水都很高,也受到良好的照顧,因此資方也要求他們辛勤工作,同時最重要的,必須非常忠心。他們如果有人受傷或生病,哈利立刻派人找醫生來,並負擔一切費用。如果有人提出可以改善飯店或其服務的建議,他的想法都會直接送達哈利手中,如果獲得採用,該員工可以得到豐厚的獎賞。因此,哈利的桌上永遠堆棧著許多報告、信件和字條。

  哈利好像從未想起他應該建議他們去度蜜月,蓓萍覺得他應該是不想離開飯店。幸好她也完全不想跟一個背叛她的男人去度什麼蜜月。

  自從新婚之夜後,蓓萍只要在哈利身邊就很緊張,尤其旁邊沒有其它人的時候。他毫不掩飾對她的慾望與興趣,但是到目前為止,並未採取任何行動。事實上,他似乎盡全力表現出禮貌與體貼。那感覺好像希望她習慣他,也習慣她的生命裡出現的改變。她對他的耐心充滿感激,因為這一切真的非常陌生。然而,諷刺的是,他的自我克制,使得他們在日常中偶爾的接觸,例如他碰到她的手臂,或他們近距離站在人群中時他的身體碰到她,這時他們之間反而產生了強大的電流與吸引力。

  並非建立於信任的吸引力……對丈夫有這樣的感覺,真有點不舒服。

  蓓萍不知道他打算把這婚姻裡的緩刑延宕到多久,她只是很感激飯店把哈利幾乎獨佔了。雖然,她忍不住要想……這樣從黎明到午夜的拚命工作方式,對他其實是下好的。如果他是蓓萍關心的人,她早就勸他緩下腳步,多找時間休息。

  單純的愛心終於佔了上風。這天下午,哈利沒有事先告知便返回公寓,手上挽著他的外衣。他今天一整天都陪著倫敦消防隊的大隊長,對飯店的逃生過程與設備一一進行精密的檢查與檢討。

  如果盧裡奇飯店發生火災——老天保佑,千萬不要——所有員工都已受過盡力協助客人離開建築物的良好訓練。逃生梯都曾定時計算和檢查,樓層平面圖與逃生路線也都標示得很清楚。飯店外面也貼有告示,說明本建築物與倫敦消防隊簽有合約,所有消防設施受該隊監督與保護。

  哈利進入公寓時,蓓萍立刻看出他今天特別辛苦。他的臉上刻畫著疲憊的痕跡。

  看見蓓萍縮起雙腳,窩在角落一張美人榻裡正在看書,他停住腳步。

  「妳的午餐聚會愉快嗎?」哈利問道。

  蓓萍受邀參加一群富有少婦的團體,她們今天中午舉辦慈善餐會。「進行得很順利,謝謝你。她們都很討人喜歡,只是有點太愛開會。我向來認為一個人十分鐘可以決定的事,委員會花上一個月也不見得能得到結論。」

  哈利微笑。「效率本來就不是這種團體的首要目標,她們只是找事情使自己忙碌。」

  蓓萍更仔細地看著他。「你的衣服是怎麼回事?」

  哈利白色的亞麻襯衫和深藍色的背心上沾了許多油煙和煤灰,雙手和下巴都有些骯髒的地方。

  「我試爬了一道安全梯。」

  「你從這棟屋子外面的鐵梯爬下來?」蓓萍很驚訝他竟親自從事這種並非絕對必要的冒險。「你不能叫別人去試嗎?例如魏先生或是誰。」

  「我如果叫他去,他一定會去的,不過除非我先用過,我不會讓我的員工去試。我還是很關心女僕逃生的問題,長裙將增加她們爬下安全梯時的困難。目前,我不准她們試爬。」他無奈地看看他的手掌。「我必須盥洗更衣才能回去工作。」

  蓓萍重拾書本,可是她對來自另一個房間拉開抽屜、潑水和一隻鞋子掉落地板的聲音不可能不注意到。她想到他正在換衣服,而就在這一刻,一陣熱潮從她的小腹竄了過去。

  哈利回到房間,跟以前一樣乾淨與無懈可擊。只有……

  「還有一個地方你沒洗到,」蓓萍好笑地說。

  哈利壓低脖於往下看。「哪裡?」

  「下巴,不,不是那邊。」她拿起一條餐巾,作勢要他過去。

  哈利走到美人榻前,彎身湊上他的臉。當她擦去下巴那個煤灰印時,他完全沒有動。他皮膚上乾淨清新、帶點香柏木的刺鼻味道飄進她的鼻孔。

  但願這樣的時刻可以拉長,蓓萍望進他平靜無波的綠眼之中,它們因為缺乏睡眠而出現陰影。天哪,這個男人難道從不停下來休息片刻嗎?

  「陪我坐一下好嗎?」她突然衝動地說。

  哈利眨眨眼睛,顯然對這個邀請感到很驚訝。「現在?」

  「是的,現在。」

  「不行,我有好多事——」

  「你今天有沒有吃東西?除了早餐的那幾口食物?」

  哈利搖頭。「我沒有時間。」

  蓓萍沒再說話,只伸手指著旁邊的位子。

  她沒想到哈利竟然聽從了。他在美人榻的尾端坐下,揚起眉毛看著她。

  蓓萍旁邊的小桌上放著下午茶的三明治、蛋糕和餅乾。「廚房送了太多過來,替我把剩下的吃掉吧。」

  「我真的沒有——」

  「來,吃一點,」她把盤子塞進他的手裡。

  哈利拿起一個三明治,慢慢地吃起來。蓓萍用她的杯子倒了剛泡的茶,加入一匙糖攪拌後交給他。

  「妳在看什麼?」他看著她腿上的書。

  「一位自然學者寫的小說。但是,到目前為止還找不到任何故事情節,不過他對鄉村的描述很詩意。」她停下來。看見他一口把茶喝乾。「你喜歡小說嗎?」

  他搖頭。「我閱讀目的是增加知識,很少是為了娛樂。」

  「你不贊成只為樂趣而看書?」

  「我沒有不贊成,只是我找不出時間做那方面的閱讀。」

  「或許就是你睡不好的原因,你的工作與睡覺之間應該有些其它的插曲。」

  哈利停了完美且充滿言外之意的片刻。才問:「妳有什麼建議嗎?」

  領悟到他的意思。蓓萍感覺從頭頂到腳趾都變紅了。哈利似乎對她的不安覺得非常好玩,他倒沒有取笑的意思,而是覺得她很可愛。

  「我們家的每個人都愛看小說,」蓓萍終於說。把話題推回原來的安全線內。「我們幾乎每天晚上都聚集在起居室裡。由其中一人大聲朗讀。薇妮最會唸書,她甚至可以替每個角色發明不同的嗓音。」

  「我很想聽妳唸書。」哈利說。

  蓓萍搖頭。「我唸書的效果沒有薇妮一半好聽,聽我唸書的人很容易睡著。」

  「嗯,妳的聲音就像一個學者的女兒。」她還來不及不高興,他已經補充說明:「充滿了安撫,聽了不會煩躁,輕輕柔柔的……」

  他其實非常疲倦了,她發現。倦到語不成句。

  「我該走了。」他輕聲說著,同時揉揉眼睛。

  「先把三明治吃完,」蓓萍很有權威地說。

  他聽話地拿起三明治,蓓萍在他吃東西時,翻開書頁、找到她要的地方……一段走過鄉間的描述,那時的天空飄著棉絮般的雲,沿著一條小溪,溪旁種有開著花的杏樹。她用審慎控制的聲音慢慢地念著,有時偷看哈利一眼。而他靜靜地吃完了一盤三明治,而後以她從未見過的放鬆姿勢靠入長椅的角落裡。

  她又多念了幾頁,內容是經過灌木林和草地,再行經一片落葉滿地的森林。此時蒼白的陽光被輕輕滴下的雨所取代……

  當她讀完這一章,她再次看向哈利。

  他睡著了。

  他的呼吸平穩地起伏著,長長的眼睫毛像兩把小扇子垂在蒼白的皮膚上。他一手按在胸前,另一手手指微彎、掌心向上,放在身體的旁邊。

  「百試不爽。」蓓萍對自己偷笑,同時低語。她那一手讓人入睡的天分,連哈利這種停不下來的好動人士都無法抵擋。她把書輕輕放下。

  這是她第一次可以隨她高興地審視哈利。看見他如此毫無防備,其實有點奇怪。他睡眠中的臉總算放鬆下來,而且甚至有幾分純真,相對於平日的強勢顯得略微奇特。總是顯得很有目的的嘴,如今看起來像天鵝絨那般柔軟。整個人像個迷失在夢中的小男孩。蓓萍好想守護他獲得亟需的睡眠,替他蓋上一條毯子,將頭髮從眉毛上拂開。

  幾個平靜的片刻過去,只有飯店裡遠遠傳來的一些活動的聲音,以及屋外街道上的人車聲打破房間裡的沈靜。這時蓓萍才發現自己很需要做這件事……她需要時間思考這個完全佔有了她的生命的陌生人。

  試圖瞭解盧哈利,就跟試圖拆開他所製作的那些、用發條啟動的複雜機器一樣。即使檢查了每一個小零件和每一個齒輪與槓桿,並不表示你就可以瞭解它是怎麼動起來。

  似乎哈利這輩子都在跟這個世界角力,企圖要世界聽他的話。他其實已有不錯的進展。但他顯然還不滿意,也無法享受他的成就,這使得他跟蓓萍生命中的其它男人很不一樣,尤其是凱莫與阿閔。

  因為羅姆人的傳承,她的兩個姊夫並不認為世界需要征服,而是供他們自由漫遊其間的樂園。接著又有裡奧,他偏愛把世界當成供他觀察的目標,而非要他積極去參與。

  哈利幾乎就像一幫盜匪,總是在策劃要去征服他所看到的每樣東西和每個人。這樣的男人要怎樣才能加以約束?他要怎樣才能找到心靈的平靜?

  蓓萍完全沈浸在她的思緒與房間裡的寧靜氛圍裡,聽到輕輕的敲門聲時因此嚇了一跳。她的神經不悅地跳動起來。她沒有響應,希望那討人厭的聲音可以自動走開。但是,外面的人很堅持。

  咚。咚。咚。

  哈利發出分辨不出是什麼的低語聲,就像尚未睡飽便被驚醒醒的人那樣,困惑的眨著眼睛。「什麼事?」他的聲音沙啞,掙扎著想要坐起來。

  房門被推開,魏傑克進來。看見哈利跟蓓萍一起坐在榻上,他露出抱歉的表情。蓓萍差點忍不住憤怒的表情,即使明知對方只是盡忠職守。傑克快步走到哈利身前,把一張折起的紙條交給他,說了一句好像密碼的話,便離開了公寓。

  哈利很快看了紙條一眼,便將它放入外套的口袋,對蓓萍露出一個苦笑。「我似乎在妳唸書的時候睡著了。」他注視著她的眼神裡,有著她從未見過的暖意。一個插曲,」他有點自言自語,嘴角隨之往上揚起。「希望很快能再次享受。」

  她還想不出該如何回答,他已經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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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在倫敦,只有最有錢的女人才擁有她們自己的馬車和拉車的馬隊,因為維持這樣的排場真的需要一大筆財富。沒法擁有馬廄或獨自居住的女士如果需要外出,她們便必須從出租服務的馬廄僱用有篷馬車、馬匹和馬伕。

  哈利堅持蓓萍擁有專屬的馬車,和拉車的兩匹馬,並找了一位設計馬車的專家前來住在飯店裡,從事此一工作。跟蓓萍討論過後,馬車設計師將依照她的要求特別為她打造一輛車。

  蓓萍覺得整個過程其實頗為有趣,但因為她堅持要詢問材料的價錢,引發了小小的口角。「我不是要妳來問任何東西的成本,」哈利告訴她。「妳只需挑選想要的東西。」

  但是在蓓萍的經驗裡,知道價錢本來就是選購東西的程序之一……檢視所有可以買的,然後比較價錢,直到找著買者認為最值得購買的。但哈利似乎覺得這種方式是公開的侮辱,好像她質疑他負擔不起。

  最後終於決定車子的外表將使用高雅的黑色烤漆,內部的襯墊是綠色的天鵝絨,座椅是米色的皮革,飾以銅釘。窗戶有威尼斯百葉窗和綠色絲質窗簾,摩洛哥皮的睡覺靠墊,外面的階梯將有焊接裝飾,鍍金的車燈和同套的車門把手……蓓萍從來不知道有這麼多東西需要挑選。

  剩下來的下午時光,她在廚房跟主廚鮑先生與點心師傅魯先生,以及潘太太一起度過。鮑先生正要創造一種新的點心……或更確切地說,是想重造他記得兒時吃過的一種點心。

  「我的雅芬姑婆不必看食譜都做得很好。」鮑先生從爐子裡拉出一個隔水蒸鍋,裡面有六個完美的、蒸的蘋果布丁。「每次我都看著她做,可是總像缺少了什麼。我已經試了十五次,都還不完美。但是……只要願意,就能成功。」他最後兩句話是用法文說的。

  蓓萍替他翻譯出來。

  「沒錯。」鮑先生把盤子從熱水裡小心地拿出來。

  魯先生將鮮奶油倒在每個布丁上,再放上細緻的面皮葉子,接著分發湯匙。

  蓓萍,潘太太和兩位主廚嚴肅地挖起一小匙布丁試吃。蓓萍的嘴裡充滿了奶油、軟軟的蘋果餡和香脆的餅皮。她閉上眼睛以便更專注地享受點心的質地和味道。接著她到潘太太和魯先生發出滿意的歎息。

  「還是不對。」鮑先生挑剔的說,不悅地瞪著似乎故意要惹他生氣的布丁。

  「我才不管它對不對,它已經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東西了。」潘太太轉而問蓓萍:「妳說是不是,盧太太?」

  「我認為天使在天上就是吃這種東西,」蓓萍挖著布丁。魯先生也再吃另一口。

  「也許檸檬和肉桂應該多一點點……」鮑先生想著。

  「盧太太。」

  蓓萍轉身去看是誰叫她,看見魏傑克走進廚房,她的笑容逐漸消失。她不是不喜歡他。魏先生向來很優雅也很和氣,只是他似乎奉命擔任看門狗的工作,堅定地執行哈利不想要她跟員工太過密切接觸的任務。

  魏先生說話時的表情也跟她一樣不快樂。「盧太太,我奉命通知妳,妳跟裁縫師有約。」

  「我有嗎?現在?」蓓萍茫然地看著他。「我怎麼不記得。」

  「是我奉盧先生的命令替你約的」

  「噢。」蓓萍不情不願地放下湯匙。「我還有多久必須出門?」

  「十五分鐘內。」

  她只剩下梳頭和披上那件薄披風的時間。「我的衣服夠多了,不需要再做,」蓓萍說。

  「妳這種地位的夫人,需要很多衣服,」潘太太聰明地說。「我聽說走在時尚尖端的夫人一件衣服絕不穿兩次。」

  蓓萍翻個白眼。「我也聽說過,並覺得那實在很荒唐,被人看見一件衣服穿兩次有什麼關係?只除了證明她丈夫很富有,可以無限量地供應許多衣服。」

  總管家同情地微微一笑。「需要我陪妳走回公寓嗎,盧太太?」

  「不用了,謝謝妳。我走僕人走廊,客人不會看見我。」

  魏傑克說:「妳應該有人陪著妳。」

  蓓萍不耐煩地歎一口氣。「魏先生?」

  「是?」

  「我要獨自走回公寓,如果我不能那樣做,這座飯店就等於監獄了。」

  他點頭,勉強地理解了。

  「謝謝。」她對兩位主廚與總管家低聲道別後,離開廚房。

  魏傑克被三個同事瞪得有點不安,兩腳互換著重心。「對不起,」他低聲蛻。「可是盧先生決定他的妻子不應該跟員工太親近。他說那會降低我們的生產力,而且她應該忙於更合適的事。」

  雖然潘太太向來不願意批評飯店的主人,她的臉色依然因為不高興而嚴厲起來。「什麼事?」她的口氣很沖。「購買她從不想要也不需要的東西?獨自閱讀時尚雜誌?由男僕陪同駕車去公圜閒逛?我相信一定有很多時尚貴婦可以滿足於這樣膚淺的生活。可是,她來自一個關係親密的家庭,習慣被很多人寵愛。她需要跟別人一起做事……她需要同伴……她需要一個丈夫。」

  「她有一個丈夫,」傑克抗議道。

  總管家的眼睛瞇了起來。「你還沒注意到他們的關係有點奇怪嗎,傑克?」

  「沒有,而且我們也不應該加以討論。」

  鮑先生以很有興趣的眼光看著潘太太。「我是法國人,我們慣於討論這方面的事,」他眨眨眼對她說。

  潘太太壓低聲音,提防正在另一個房間刷洗鍋於的女僕。「他們是否已經圓房,都很值得懷疑。」

  「嘿,這太不應該了——」傑克無法容忍主人的隱私被人如此討論。

  「來吃我們的新點心,」鮑先生送上一份好吃的蘋果布丁。看見傑克拿起湯匙坐下來享用。主廚用鼓勵的眼光看看潘太太。「什麼事情給妳這種印象,讓妳認為他們還沒有……呃。」

  「床單,」潘太太一針見血地說。

  傑克差點嗆到。「妳讓女僕暗中監視他們?」他滿嘴的食物。

  「才不是呢,」總管家替自己辯護。「我們那些警覺性很強的女僕自動把每件事向我報告。即便她們不說,不需要任何觀察力的人也看得出他們不像一對新婚夫妻。」

  主廚的表情非常關心。「妳認為他的紅蘿蔔有問題嗎?」

  「這是什麼譬喻?在你眼中,一切都是食物嗎?」傑克又不高興了。

  主廚聳聳肩,用法文說了聲:「是啊。」

  「嗯,」傑克分析道,「盧先生以前的許多情婦可以證明他的紅蘿蔔應該沒有問題。」

  「這就怪了,他是一個熱血青年……她是一個美麗的女人……他們為什麼不一起做色拉?」

  傑克的湯匙停在半空中,他想起貝先生的那封信,以及盧先生與貝先生父親的秘密會面。「我想,」他不大自在地說,「為了娶得盧太太,盧先生用了一些心機,使得事情朝他想要的方向發展。這其中他沒有考慮到她的感覺。」

  另外三個人大惑不解地看著他。

  魯先生第一個開口。「這是他向來做事的方式呀。」

  「顯然盧太太並不喜歡他這樣,」傑克嘀咕道。

  潘太太把下巴靠在手掌上,手指敲著下巴。「我認為她對他將有好的影響,如果她願意嘗試。」

  「任何事也改變不了盧哈利,」魏傑克斬釘截鐵地說。

  「即使如此,」總管家依然若有所思,「我覺得他們這一對需要一點幫忙。」

  「誰的幫忙?」魯先生問。

  「我們所有人,」總管家回答。「老闆快樂對我們都有利,是吧?」

  「不,」傑克的口氣很堅定。「我從沒見過這麼缺乏快樂細胞的人,他看到快樂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所以我們更有理由嘗試,」潘太太宣佈。

  傑克警告地看看她。「我們不可以干頂盧先生的私人生活,我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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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蓓萍坐在梳妝台前,往鼻子刷上一層粉,再拿起玫瑰花瓣色的油膏塗在嘴唇上。今晚她將要陪同哈利出席在飯店私人餐室舉行的一個非常正式的場合,與會者都是外國的政治家與政府高級官員,他們在此歡迎來訪的普魯士國王威廉四世。潘太太曾給蓓萍看過菜單,所以蓓萍知道前後共有十道菜,看來這一餐很可能要吃到半夜。

  蓓萍穿上她最好的一件禮服,紫羅蘭色的絲料在燈光下會閃現藍色與粉紅色。這特殊的顏色來自一種新的合成染料,也因為它的效果驚人,幾乎不再需要其它的裝飾。上衣複雜的包覆設計,使她的肩部不必加任何吊帶,層層絲質布料形成的大圓裙在她移動時沙沙作響。

  她剛放下粉刷,哈利便出現在門口,好整以暇地打量她。「今晚沒有任何女人比得上妳,」他低聲說。

  蓓萍微笑道謝。「你也很好看,」她說。雖然「好看」兩字絕非形容她丈夫的恰當字眼。

  哈利穿著黑與白的正式禮服時總是異常英俊,他雪白的領巾帥氣地用鑽石領針裝飾,黑鞋閃亮如鏡。他穿著高雅的衣服,舉止之間自然流露出一股溫文爾雅又無憂無慮的氣質,很容易讓人忘記他其實是個多麼了工於心計的人。

  「需要下樓去了嗎?」蓓萍問道。

  哈利拿出懷表。「不,還有十四……十三分鐘。」

  看見那隻老舊又刮痕處處的懷表,她揚起一道眉毛。「我的天,你帶著這只表一定有好多年了吧?」

  他遲疑了一下才給她看。蓓萍謹慎地接過來。懷表不大,但是很重,純金打造的外殼依然保有他的體溫。她掀開蓋子,發現刮痕纍纍的對象並沒有刻寫任何文字或裝飾。

  「它是哪裡來的?」她問。

  哈利把表放回口袋,表情無從解讀。「我跟父親說我要來倫敦時,他給我的。他說那是他父親給他的,外加一句忠告:當你成功之後,就該給自己買一個更好的表。所以,我父親也連同那句忠告一起送給我。」

  「但是你從未替自己買一個更好的表。」

  哈利搖頭。

  一個困惑的微笑出現在她的嘴角。「我會說,你已經很成功,值得買一隻新表送給自己了。」

  「還沒有。」

  她原本以為他是開玩笑的,然而他的表情毫無幽默的成分。她不安又不解地心想,他到底需要多少的財富與權勢才認為足夠。

  或許在盧哈利的觀念裡,根本沒有「足夠」這個想法。

  她沈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並未注意到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個扁平的長盒子。

  「一個禮物,」哈利說著把盒子交給她。

  她的眼睛因為驚訝而瞪得圓滾滾的。「你不必送我任何東西。謝謝你,我沒料到……噢。」這個聲音一直延續到她打開盒蓋,看見一條像液態火焰般的鑽石項鏈躺在天鵝絨襯墊上。那是一串精光閃閃的花朵,以四葉草連接起來。

  「喜歡嗎?」哈利隨意地問。

  「喜歡,當然喜歡……它讓人無法呼吸。」蓓萍從未想像自己可能擁有這樣的珠寶。她所曾有過的項鏈,是一條銀煉掛著一顆珍珠。「我……今晚要戴嗎?」

  「它跟妳這件禮服挺搭配的。」哈利拿出項鏈站到蓓萍身後,溫柔地替她戴上。鑽石冰冷的重量,和他碰到她頸後的溫熱手指,使得她顫抖了一下。他並未立刻離開,雙手輕輕放到她的肩上。「妳戴著項鏈真是漂亮,」他低語,「雖然再也沒有任何事物比妳的皮膚更加美麗。」

  蓓萍望入鏡中,但並非看著自己泛紅的臉,而是他那放在她的皮膚上的雙手。他們都沒有動,彷彿冰雕人物那般看著分享那面鏡子的兩個人。

  他的手終於好像碰觸無價之藝術品般,謹慎又敏銳地輕輕移動,他以中指的尖端追蹤她的鎖骨,來到喉嚨底部的凹處。

  感覺到惴惴不安,蓓萍讓自己離開他的手,站起來繞過小椅子面對他。「謝謝你,」她努力說道,接著她伸出手臂。謹慎地擁抱他。

  蓓萍原來並未打算這樣做,但是哈利表情裡的某種東西觸動著她。小時候她也曾偶爾在哥哥裡奧的臉上看過這種表情,那是他闖禍被抓到時,會去摘一把野花或找出某個小寶物去討母親歡心。

  哈利的手環住她,將她往上拉去貼在身上。他身上的味道好聞極了,層層亞麻、絲與羊毛底下,是溫暖且堅硬的。而吹在她頸上的呼吸似乎斷續而緊張。

  蓓萍閉上眼睛,任由自己依偎著他。他開始親吻她的頸側,一路往上來到與下巴相接之處。她感覺一股熱流從腳底湧向頭頂,並體會到她在這個擁抱裡找到了以前不曾有過的戚覺,那是一種安全感。他們彼此契合得如此完美,柔軟與堅硬,鬆弛與緊張。彷彿她的每一道曲線都恰到好處地嵌進他充滿男子氣概的輪廓裡。她很樂意像這樣靠著他、與他多站片刻。

  但是哈利選擇索取更多。他的手伸到她頭的側面,讓她微微後仰到方便親吻的角度。他的嘴迅速下來。蓓萍立刻拱起身體扭開,兩人的頭差點尷尬地撞在一起。

  她轉身面對他,拒絕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

  哈利似乎沒想到她會逃開。憤怒的火星在他的眼底醞釀,好像她未免太不公平了。「小處女的誇張戲碼不是被禁止的嗎?」

  蓓萍下巴一抬,莊嚴地說:「我不想被親吻時就有權利退開,這不是戲碼。」

  「一條鑽石項鏈換一個吻,這個交易還不夠好嗎?」

  她的臉頰通紅。「我很感激你的慷慨。但你若認為我的感情是可以收買或討價還價的,那麼你真的想錯了。我不是情婦,哈利。」

  「這很明顯。因為情婦收到一條項鏈時,是要躺到床上、獻上我想要的一切。」

  「我從未否認你身為丈夫的權利,」她說。「如果那是你的希望,我很樂意此刻便躺在那張床上,獻上你想要的一切。但那不是因為你送我一條項鏈,好像那是一場交易的一部分。」

  哈利並未因此而被安撫,反而更加憤怒地看著她。「我絕不想看到妳像殉道者那般躺在祭壇上。」

  「我已經願意向你屈服了,為什麼這樣還不夠?」蓓萍自己的脾氣也炸開來。「為什麼我必須渴望跟你上床,你又不是我真心想要的丈夫!」

  話剛出口,蓓萍就後悔了。但是,來不及了。哈利的眼睛變成冰塊。他的嘴微微張開。她開始武裝自己準備接受毀滅性的言語。

  然而,他只是轉身離開房間。


  屈服。

  這兩個字好像大黃蜂,一直在哈利的思緒裡縈繞下去,一再地剌著他。

  向他屈服……好像他是什麼惹人討厭的蟾蜍,當倫敦最美麗的有些女人幾乎是哀求他看她們一眼的時候。那些性感、有著聰明的嘴和手、願意滿足他最情色之慾望的女人……事實上,他今晚就可以擁有其中之一。

  他回自己的房間,直到怒氣稍微散開、而他相信不會有瘋狂的舉動時,他才返回蓓萍的臥房,通知她,他們必須下樓參加晚宴了。

  她充滿戒心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說什麼,最後還是聰明地閉著嘴。

  你又不是我真心想要的丈夫。

  他永遠也不可能是。再多的計謀與操縱也改變不了。

  但是哈利手上的牌依然可以繼續玩下去。法律上來說,蓓萍是他的,而且他有金錢幫他的忙。其餘的就讓時間來解決吧。

  晚宴非常成功。每次看向長桌的另一頭,他便看到蓓萍美好地層現她自己。她神情輕鬆,總是面帶微笑地積極參與談話,週遭的人似乎也都覺得她很迷人。這是哈利早就預料到的事情:在未婚女孩會被當成缺點的事,在已婚婦人身上卻是被欽佩與讚賞的。蓓萍敏銳的觀察力,以及她的辯才無礙,使得她比只敢雙眼垂視的靦腆少女更加有趣。

  那件紫羅蘭的禮服襯得她美麗不可方物,優美的脖子戴著鑽石項鏈,豐厚的秀髮裡好像藏著深沈的火光。她天生便被賦予了大量的美,但那是她的微笑使得她魅力無法擋,那甜美與光彩耀眼的微笑讓他打從心底溫暖起來。

  哈利多麼希望她能那樣對他笑。一開始的時候,他也曾享有這個特權。一定有某件事可以促使她再次對他敞開心胸、再次喜歡他,每個人都有弱點。

  但在那之前,哈利只能偷偷看她,他美麗又遙遠的妻子……藉由她送給別人的微笑自我沈醉。


  第二天早上,哈利在慣常的時間醒來。他盥洗更衣後,坐在早餐桌前看報紙,同時瞥視蓓萍的房門。他沒看見她,心裡假設她今天可能睡到很晚,因為他們昨晚是半夜之後才休息。

  「不要吵醒盧太太,」他對女僕說。「她今天早上需要休息。」

  「是,先生。」

  哈利獨自吃著早餐,努力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報紙上,但他仍忍不住一再瞥向蓓萍的房門。

  他已經習慣了每天早上看見她,他喜歡跟她一起開始一天的活動。但是。哈利已經理解前一天晚上他是多麼的可惡,他怎能給出珠寶而後要求她表現出感謝。他怎會這麼笨?

  那全是因為他太想要她了。而且他也太習慣於要什麼都能得到,尤其是跟女人有關的方面。他開始思考,或許他該學著把別人的感覺列入考慮。

  何況當他這樣做的時候,他的目的可以更加快速地達到。

  看完魏傑克送來的各樓層經理的報告後,他跟他去飯店的地下室檢查因為排水系統的小失誤而釀成的淹水究竟引發多大的災害。「要找工程師來評估一下,」哈利說。「而且請把損失的清單列出來給我。」

  「是,先生。」傑克回答。「比較不幸的是,淹水區域剛好放了些捲起來的土耳其地毯,我不知道那些污點可否——」

  「盧先生!」一名焦慮的女僕跨下樓梯,急匆匆地朝他們走來。來到他們面前時因為氣喘吁吁而差點說不出話。「潘太太要我……來找您……因為……盧太太……」

  他嚴厲地看著女僕。「怎麼回事?」

  「她受傷了,先生……好像是跌倒……」

  他立刻警覺起來。「她在哪裡?」

  「你們的公寓,先生。」

  「找醫生來,」他對傑克說完立刻跑向樓梯,兩三階一步地往上跑。等他抵達公寓時,整個人已全面恐慌了起來。他企圖推開慌亂的感覺,清晰地思考。幾名女僕圍在門口,他用肩膀擠進公寓的主要房間。

  「蓓萍?」

  潘太太的聲音從貼著磁磚的浴室傳來。「我們在這裡,盧先生。」

  哈利三個大步趕到浴室,看見蓓萍躺在地上、斜靠在總管家懷裡,他的胃差點因恐懼而翻轉過來。她的身上蓋了些大毛巾,但是她的四肢裸露在外,相對於地上堅硬的灰色磁磚顯得格外蒼白與無助。

  哈利立刻在她身邊蹲下來。「怎麼回事,蓓萍?」

  「對不起。」她一臉的痛苦、窘迫與抱歉。「我實在太笨拙了。我從浴缸出來,一腳沒有踩好就滑倒了。」

  「謝天謝地的是,一名女僕剛好在外面收拾早餐的盤子,」潘太太說,「她聽見盧太太的叫聲。」

  「我沒事,」蓓萍說。「應該只是腳踝扭到了一點點。」她責備地看總管家一眼。「我應該可以起來,可是潘太太不讓我起來。」

  「我不敢移動她,」潘太太對哈利說。

  「讓她保持靜止是對的,」哈利回答著,一邊檢查蓓萍的腳。腳踝處毫無血色,而且已經開始腫大。即使他的手指只輕輕拂過,她也痛得直往後縮,並且猛吸氣。

  「我不用看醫生。」蓓萍說。「只要用繃帶輕輕綁起來,再讓我喝些柳樹皮煮的藥水——」

  「噢,妳必須看醫生,」哈利充滿關切且嚴厲地堅持。一瞥蓓萍的瞼,他看見她正強忍著眼淚。他溫柔地伸出手,手指愛撫著她的臉側。她的皮膚像高級香皂那般細滑,下唇的中央有個一定是被她咬出來的紅色記號。

  不管她在他瞼上看到什麼表情,都使得她的眼睛張大,雙頰燒紅。

  潘太太從地上站起來。「哎,」她輕快地說,「盧先生,她現在有你照顧了,我或許該去拿些繃帶和藥膏。我們還是可以在醫生到達之前給她一些治療。」

  「好,」哈利簡潔地說。「而且再找一個醫生,我要聽兩個意見。」

  「我們連第一個意見都還沒聽到呢,」蓓萍抗議。「你把這件事鬧得太大了。只不過腳踝扭了一下……啊,你做什麼?」

  哈利用兩隻手指去按腳踝下方約五公分處的腳背那裡的脈搏。「我必須確定妳的血液循環沒有因此受損。」

  蓓萍翻個白眼。「我的天,我真的只需要找個地方坐下來,把腳抬高就可以了。」

  「我先抱妳去床上,」他說著一手伸到她的背後,另一手伸到她的膝蓋下方。「妳用手臂摟住我的脖子好不好?」

  她從頭紅到腳趾,低聲嘀咕著什麼,但也只能聽話地照做。他緩慢但輕易地抱起她。蓓萍急忙抓住一條快從身上滑下去的大毛巾,同時因為痛苦而抽了一口氣。

  「我動到妳的腳了嗎?」哈利關切地問。

  「不是,看來……」她畏怯地說。「看來我的背可能也傷到了一點點。」

  哈利說了幾句粗話,致使她揚起眉毛,而他將她抱進臥室。「從今天開始,我要妳有人扶著,才可以從浴缸裡出來,」他嚴厲地下令。

  「不行,」她抗議。

  「為什麼?」

  「我不需要每天洗澡的時候都得找人幫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相信我,」哈利說,「我很清楚妳絕對不是小孩子。」他將她輕輕放在床上,拉過被褥替她蓋好,而後把有點濕掉的大毛巾扯開,並調整她的枕頭。「妳的睡衣放在哪裡?」

  「五斗櫃最下面的抽屜。」

  哈利走到櫃前,用力拉開抽屜,拉出一件白色的睡衣。他回到床邊,協助蓓萍穿上睡衣,看她每動一下就縮一下,他的表情因為關切而越繃越緊。她需要有東西幫她減緩疼痛,她需要看醫生。

  公寓裡為何突然如此安靜?他要許多人跑來跑去,忙碌地拿東西。他要每個人都有點行動,任何行動都好。

  替蓓萍掖好被褥,他幾個大步離開了公寓。

  還有三個女僕在走廊上談話,哈利鐵青著臉地看著她們,女僕全部面無血色。

  「先——先生?」其中一個女僕開口。

  「你們全都站在那裡做什麼?」他質問道。「潘太太在哪裡?我要妳們其中一個立刻去找她,叫她快點來,另外兩個則去拿些東西。」

  「您要什麼東西?」其中一個問道。

  「能幫盧太太止痛的東西,熱水瓶、冰塊、鴉片酊,一壺茶或一本書。我不管什麼東西,拿東西過來就是了!」

  兩個女僕像受驚的松鼠趕緊跑開。

  半分鐘過去了,還是沒有任何人出現。

  醫生到底在哪裡?為什麼大家的動作都這麼慢?

  他聽見蓓萍叫他,他腳跟一轉跑回公寓內,並立刻抵達她的床前。

  「哈利,」她的聲音從被褥下傳出來。「你在對誰吼叫嗎?」

  「沒有,」他立刻說。

  「很好。因為這真的不嚴重,絕不值得——」

  「我覺得很嚴重。」

  蓓萍推開被褥看著他,彷彿她以前或許見過他、但此時才真的認識他。她的嘴唇出現似有若無的微笑,嘗試地把手伸進哈利的手掌中,小小的手指握住它。

  這簡單的抓握對哈利的心跳產生了奇特的作用。他的脈搏突然狂跳猛衝,而且他的胸膛因為某種不知名的情緒熱了起來。他整個握住她的手,他們的手掌輕輕互壓著。他好想把她抱進懷裡,不是熱情的擁抱,只是想給她安慰。雖然,他的擁抱或許是她最不想要的事。

  「我馬上回來。」他大步離開,很快走到他私人的書房,倒了一小杯法國白蘭地,帶回去給蓓萍。「喝這個試試看。」

  「這是什麼?」

  「白蘭地。」

  她試著坐起來,每個動作都讓她皺眉頭。「我不覺得我會喜歡。」

  「妳不必喜歡,只要把它喝下去。」哈利想要幫她,這時才發現自己實在很笨拙……而他向來在女人之間是很悠遊自在的。他小心地把另一個枕頭塞進她背後。

  她淺嘗一口白蘭地,扮個鬼臉。「好難喝。」

  要不是如此擔心,哈利會覺得她對這瓶至少已有百年歷史的陳年佳釀的反應很好笑。當她繼續小口小口地喝時,他拉過一把椅子在床邊坐下。

  等蓓萍終於喝完,她臉上緊張的線條立刻少了一些。「好像真的有幫助,」她說。「我的腳踝還是在痛,但我好像比較不擔心了。」

  哈利接過杯子放在一旁。「這樣很好,」他溫柔地說。「我再離開妳一下子,可以嗎?」

  「不可以,我不要你又跑去對員工大吼,他們已經盡力了。你還是陪著我吧。」她伸手去拉他的手。

  那神秘的感覺再次出現……好像拼圖的碎片一一契合,如此毫無邪念的碰觸,一隻手握著另一隻手,可是卻那樣心滿意足。

  「哈利?」她輕輕叫他的聲音,使得他頸背和手臂的汗毛都站立了起來。

  「什麼事,親愛的?」他沙啞地問。

  「你可以替我……揉一揉背嗎?」

  哈利奮力隱藏他的反應。「當然可以,」他說,竭力使聲音顯得很隨意。「妳能側躺嗎?」他伸手過去,隔著睡衣輕按她脊柱兩旁的肌肉。蓓萍推開枕頭,改為俯臥。他往上按摩到她的肩膀,找到打結的肌肉。

  她發出低低的呻吟,哈利趕緊住手。

  「對,就是那裡。」她說,那充滿愉悅的喉音,直往哈利的鼠蹊部射去。他繼續揉捏她的背,手指是誘哄而且堅定的。蓓萍深深歎息。「我害你沒法工作了。」

  「我並沒有計劃要做什麼。」

  「你永遠有十個計劃同時在進行。」

  「任何事都沒有妳重要。」

  「聽起來好像很真心誠意。」

  「我本來就是真心誠意的。我沒有理由說謊,對吧?」

  「理由是,你的工作永遠是最重要的,甚至比人更重要。」

  哈利感到不悅,但他沒說什麼,只繼續替她按摩。

  「對不起,」蓓萍在片刻之後開口。「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那樣說。」

  她的道歉立刻平撫了哈利的怒氣。「妳受傷了,難免脾氣不好。沒關係。」

  潘太太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東西拿來了,希望在醫生抵達之前有點幫助。」她帶來一個裝著許多東西的托盤,包括捲起的繃帶、一罐藥膏,還有兩、三片很大的綠色葉子。

  「這要做什麼?」哈利拿起一片葉子問道,詢問地看總管家一眼。「甘藍菜?」

  「那是非常有效的藥,」潘太太解釋。「它能消腫,並使瘀青消失。只要把菜葉的葉脊掰掉,其它的搗成泥,敷在腫起的腳踝再用繃帶包紮起來。」

  「我不要渾身都是甘藍菜的味道,」蓓萍抗議。

  哈利嚴厲地看她一眼。「味道怎樣有什麼關係?只要妳能止痛才最重要。」

  「那是因為你不必用蔬菜葉子包在你的腳上!」

  不過,他當然還是贏了。於是蓓萍只好接受這個敷藥方法。

  「包好了,」哈利替她包紮起來,拉下睡衣下襬蓋住膝蓋。「潘太太,能麻煩妳——」

  「我這就去看醫生來了沒有,」總管家說。「反正我也得去看看外面那幾個女僕在做什麼,她們似乎拿了一堆奇怪的東西擠在門口……」

  醫生果然來了。他應該是個不會太計較的人,因為他完全沒理會哈利喃喃抱怨當有緊急事件,醫生怎麼都姍姍來遲,再這樣下去,等不及醫生來到門坎,病人都要掛了。

  檢查過蓓萍的腳踝後,他的診斷是輕微扭傷,開出的處方是在腫起來的地方用冰敷。他並留下一瓶止痛藥水,一罐塗搽肩膀拉傷之肌肉的軟膏,並建議盧太太必須讓腳踝多休息。

  要不是真的很不舒服,蓓萍會覺得這一天挺愉快的。哈利顯然認為她應該得到全面的照顧。主廚鮑先生送來一盤點心、水果和加了奶油的蛋。潘太太送來各種靠墊,希望她可以更舒服。哈利派一名男僕前往書店,帶回一迭最新的小說。

  不久之後,一名女僕替蓓萍送來一盤用緞帶綁著的小盒子。蓓萍一一打開,發現其中一個裝著太妃糖,另一個是蒸的甜糕,還有土耳其甜食。最棒的是其中一個盒子裝滿了剛在倫敦博覽會展示、並大受歡迎的名為「巧克力」的新點心。

  「這些都是哪裡來的?」蓓萍在哈利去了前面辦公室一下,回來時問他。

  「糖果店啊。」

  「不,我問的是這個。」蓓萍拿起巧克力給他看。「沒人買得到。製造商費羅父子公司要搬到新的地點,把原來的店關了起來。那天慈善午餐時,許多女士還到處問呢。」

  「我派傑克去費羅父子的家,請他們特別為妳做的。」哈利看見包裝紙散在床單上。「看來妳已經吃了一些。」

  「你也吃一顆吧,」她慷慨地說。

  哈利搖頭。「我不喜歡甜食。」不過,當她招手要他靠近些時,他乖乖地彎身過去。她伸出手,手指抓住他的領帶。

  當蓓萍把他往下拉,哈利的微笑消失。他懸在她的身體上面,充滿肌肉與男性的衝勁。當她帶著甜味的氣息吹過他的嘴唇,她感覺到他體內深處的震動。而她覺察到他們之間出現了新的平衡,因彼此的意志力與好奇而產生的平衡。哈利保持靜止的態勢,任由她做她想做的事。

  她將他拉近,直到她的嘴輕輕拂過他的。這接觸很短,但很致命,擊打出一片灼燙的熱度。

  蓓萍謹慎地放開他,哈利也自行退回。

  「妳不肯因為鑽石項鏈而吻我,」他說話的聲音有些粗嗄,「卻願意為了一盒巧克力而這樣做?」

  蓓萍點頭。

  哈利把臉轉開時,她看見他的臉頰因微笑而往上揚。「那麼我每天都訂來送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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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習慣於替每個人安排行事歷,哈利似乎自以為是地認為蓓萍也希望他代勞。當她說明她想要自行決定每天的計劃,哈利說如果她堅持要跟飯店的員工交朋友,他相信他能把她的時間運用得更好。

  「我喜歡跟他們在一起,」蓓萍抗議。「我無法把每天跟我們一起工作與生活的人,只當成是一部機器的零件。」

  「飯店這樣經營已經許多年,」哈利說。「它不會有任何改變。正如我早些時候告訴妳的,妳這樣會替我製造管理上的問題。從今以後,不可以再去廚房。不可以在園藝總管替玫瑰接枝時,去找他說話。也不可以跟總管家喝茶。」

  蓓萍皺起眉頭。「你可曾想過你的員工也是有思想、有感情的人?你可曾想過應該問問潘太太她手上的傷痊癒了沒有?」

  哈利也皺起眉頭。「手上的傷?」

  「是的,她關門時不小心夾到手指。以及魏先生上次休假是多久以前的事?」

  哈利的表情一片空白。

  「三年前,」蓓萍說。「連女僕都能休假去看看家人,或去鄉下走走。可是魏先生如此投入他的工作,完全沒有個人的時間。而你或許從未誇獎他一句,或向他道謝。」

  「我付他薪水,」哈利理直氣壯地說。「妳為什麼對員工的私人生活這麼有興趣?」

  「因為我沒辦法每天跟一些人生活在一起,卻不關心他們。」

  「妳很可以從關心我開始!」

  「你想要我關心你?」她那難以置信的語氣令他冒火。

  「我要妳的舉止行為像我的妻子。」

  「那你就不要像你控制每個人那樣地控制我。你完全不讓我有任何選擇,包括嫁不嫁給你,我都沒有選擇!」

  「而這是一切問題的核心,」哈利說。「妳將因為我把妳從貝麥可身邊帶走,而處罰我一輩子。妳可曾想過,他根本不像妳這樣,把它當成什麼大損失?」

  蓓萍的眼睛懷疑地瞇起來。「你是什麼意思?」

  「我們結婚之後,他立刻從好幾個女人身上得到了安慰。他已經是倫敦最常光顧妓院的男人了。」

  「我不相信你,」蓓萍面如土色。這不可能,她無法想像麥可,她的麥可,變成那樣的人。

  「倫敦的人大家都知道,」哈利無情地說。「他喝酒、賭博、花天酒地,天知道他現在已經染上多少性病了。或許子爵大人現在已很後悔阻止妳和他兒子的婚事了。這對你來說,應該很安慰吧。以這種自我毀滅的速度,貝麥可根本活不到繼承爵銜的時候。」

  「你騙人。」

  「問妳哥哥。妳應該感謝我,因為不管妳怎樣鄙視我,我仍是更好的交易。」

  「我應該感謝你?」蓓萍的聲音沙啞。「在你摧毀麥可之後?」她的嘴閃過一個恍惚的笑容,同時搖搖頭。她用雙手按著太陽穴,似想減輕頭部的疼痛。「我需要見他。我必須跟他說話——」她的話因為手臂被他突然捏住而中斷。

  「妳若敢嘗試,」他輕聲說。「你們兩個都會後悔。」

  蓓萍甩開他的手,看著他嚴厲的臉,心想:這就是我嫁的人。


  無法再忍受與妻子親近相處的任何一分鐘,哈利離開飯店前往擊劍俱樂部。他只想找個人、任何人,願意跟他一起練習,他要打到全身肌肉酸痛,把所有的焦慮都發洩出來。他已因為需要而幾近發狂,但他不要蓓萍出於責任而接受他。他要她是自願的。他希望她有如跟貝麥可相處時那樣親切地歡迎他。哈利認為他寧死也不接受其它的方式。

  這是他第一次想要一個女人卻要不到。他的誘惑技巧為何在碰到妻子時卻怎樣也用不上?他逐漸發現,越想要她,他的魅力便成等比級數遞減。

  她所曾給他的那個簡短的吻,竟比他跟其它女人度過一整夜更讓他銷魂。他可以找人減輕他的需要,但那連初步的滿足都不可能。

  他想要的東西似乎只有蓓萍可以給她。

  哈利在俱樂部運動了兩個小時,以幾乎是跟人決鬥的速度擊劍,到後來連教練都拒絕陪他繼續練習。「夠了,哈利。」

  「我還沒結束,」哈利扯下面罩,胸口因為大口呼吸而劇烈起伏。

  「我說你結束了。」教練向他走去,同時輕聲說:「你根本是靠蠻力,而不是技巧。擊劍必須精準與控制得宜,今晚你這兩樣都沒有。」

  哈利覺得深受冒犯,面無表情地平靜開口:「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證明給你看。」

  教練搖頭。「任由你胡鬧下去,很可能會有人受傷。回家去吧,朋友,休息一下。你好像很累。」

  哈利返回飯店時已經很晚了,他穿著擊劍的白衣服從後門進去。魏傑克在他上樓返回公寓前攔住他。

  「晚安,盧先生。擊劍的過程愉快嗎?」

  「不值得討論,」哈利簡短地回答。看見助理似乎有些緊張,他的眼睛微微瞇起。「發生什麼事了嗎,傑克?」

  「維修方面出了點事,先生。」

  「什麼事?」

  「木匠正在修理盧太太房間正上方那個房間的地板。您記得的,上個客人曾經抱怨有些地板會發出唧嘎聲。所以,我——」

  「盧太太沒事吧?」哈利打斷他的話。

  「噢,對不起,先生。我不是故意要讓你擔心,盧太太很好。不幸的是,木匠釘釘子時,不小心釘進了一根水管裡面。這使得盧太太房間的天花板嚴重漏水。我們只好掀起部分木板修理水管,來阻止這個小水災。所以,盧太太房間的床和地毯備受損失,也使得那個房間目前不能居住。」

  「真是的,」哈利喃喃地說,伸手扒過汗濕的頭髮。「多久會修好?」

  「預估是兩、三天,可能會吵到附近房間的客人。」

  「以飯店的名義向他們道歉,並酌量少收房間費用。」

  「是,先生。」

  哈利不悅地想到,這下只能讓蓓萍住他的房間,而他另外找地方睡。「在這期間我去住貴賓套房,」他說。「目前哪一間空著?」

  傑克的臉面無表情。「我們今晚沒有空房間,先生。」

  「整個飯店連一個空房間都沒有?」

  「是的,先生。」

  哈利不高興地瞪他一眼。「那麼在我的公寓搭一張便床。」

  這回助理的臉色充滿歉意。「這我早就想過了,先生。可是,我們連便床都沒有。依照客人的要求用去了三張,兩張在前幾天被布朗飯店借走了。」

  「為什麼借給他們?」哈利難以置信地質問。

  「你說過,如果布朗飯店有要求我們幫忙的地方,我應該盡力配合。」

  「我幫太多人太多忙了!」哈利生氣地說。

  「是,先生。」

  哈利迅速考慮變通的辦法……他可以去住其它的旅館,或去朋友家借住一宵……不過,當他看向魏傑克,立刻知道那些作法在別人看來會變成怎樣。而他寧可上吊也不要外人知道他並未跟妻子同床。他喃喃自語著經過助理身邊,步上私人階梯,運動過度的雙腿肌肉劇烈抗議地疼痛著。

  公寓裡很安靜,情況不妙。蓓萍睡了嗎?應該沒有……他房間裡有盞燈亮著。順著灑進走廊之柔和光線往內走,他的心臟開始狂跳。來到他的房間門口,他往內看。

  蓓萍在他的床上,腿上放了一本書。

  哈利讓眼睛盡情地享受她:保守的白色睡衣、袖口的蕾絲,閃亮的頭髮編成一條辮子垂在肩膀上。她的面頰通紅,整個人看起來柔軟、甜美而乾淨,床單下的膝蓋是弓起的。

  狂暴的慾望湧了上來。哈利不敢動。他好怕自己會不顧她敏感的處女狀態而撲到她身上。對自己的需要居然擴張到那種程度覺得很懊惱,他深吸口氣極力地希望能控制它。他硬是把視線扯開,用力看著地板,命令自己恢復控制。

  「我的房間淹水了,」他聽見蓓萍尷尬地說。「天花板——」

  「我聽說了。」他的聲音低而粗糙。

  「很抱歉造成你的不便——」

  「不是妳的錯。」哈利勉強再看向她。然而,他錯了。她是如此美麗、如此脆弱,優美的喉嚨因為明顯的吞嚥波動著。他想要擁有她。他的身體因為勃起而感覺沉重與躁熱,開始無情地大幅度震動起來。

  「你有其它地方可睡嗎?」她似乎好不容易才問出口。

  哈利搖頭。「飯店今天都住滿了,」他的聲音嘶啞。

  她看著腿上的書,保持沉默。

  向來辯才無礙的哈利卻彷彿一堵磚牆坍塌在身上那般,跟言語格鬥。「蓓萍……遲早……妳要讓我……」

  「我瞭解,」她低著頭耳語。

  哈利的理智因為突如其來的高熱而散逸。他就要擁有她了,此刻、此地。可是,當他看著她,他看見蓓萍是多麼用力地抓住那本書,手指的尖端都變白了。她甚至不肯看他。

  她不想要他。

  而這究竟有何重要,他該死地完全不懂。

  但這真的很重要。

  可惡又該死的重要。

  不知怎地,運用了他所有的意志力,哈利裝出一個冷靜的聲音。「或許,改天吧。我今天沒有耐心當老師。」

  他離開房間前往浴室,再次用冷水洗去並降低他的慾望。


  第二天早上,傑克走進廚房時,鮑主廚問道:「結果怎樣?」

  站在長桌子旁邊的魯先生和潘太太也充滿希望地看著他。

  「我早就說這不是一個好主意,」傑克瞪了三個人一眼。他坐進一張高椅子,從一盤麵包裡抓起一個牛角麵包,一口就吃掉了半個。

  「沒用啊?」總管家極為謹慎地問。

  傑克搖了搖頭,吞下牛角麵包後,以手勢要茶。潘太太倒一杯茶,加入一塊方糖攪拌之後交給他。

  「據我觀察,」傑克懊惱地低語,「盧先生應該是睡在美人榻上。結果脾氣壞得不得了,我從沒見過他這樣子。我送報告上去時,差點被他把頭給咬掉。」

  「噢,天哪,」潘太太低聲說。

  鮑先生難以相信地搖頭,「你們英國人是怎麼回事?」

  「他不是英國人,他在美國出生,」傑克凶巴巴地說。

  「對啊。」鮑先生想起這個事實。「美國人最不浪漫了,那就像看著小鳥用一片翅膀飛翔。」

  「現在我們該怎麼辦?」魯先生關切地問。

  「什麼都不辦,」傑克說。「我們的干預不只沒有好處,反而使情況更惡化。他們現在甚至不說話了。」


  蓓萍悶悶不樂地度過了一天,明知她完全幫下上忙,卻又無法不擔憂麥可。他的不快樂雖然不是她的錯——如果情況重演,她還是會做同樣的事——然而,蓓萍依然認為她有責任,彷彿只因為嫁給哈利,所以他的罪她也應該承擔一些。

  只除了,哈利完全不認為他有任何罪。

  蓓萍想過,也認為如果她能恨哈利,事情或許不會那麼複雜。然而,他明明有那麼多的缺點,可是他的某種東西卻又深深地觸動她,即使是她正為麥可擔心的現在。他那堅定的孤獨……他不跟週遭任何人有感情的聯繫,或甚至只把飯店當成住處……這些事物對蓓萍都很陌生,也難以想像。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當她從來想要的只是一個可以分享親密與感情的男人,結果卻碰上這兩樣都做不到的哈利?他只想要她的身體,以及婚姻的幻象。

  嗯,她可以給他更多。而他只能接受,不然就什麼都沒有。

  那天晚上,哈利上樓來跟蓓萍一起吃晚餐。他告訴她,晚餐後他要在公寓的私人書房接見客人。

  「哪裡來的客人?」蓓萍問他。

  「陸軍部的人,一位何傑瑞爵士。」

  「我能問你們要談什麼事情嗎?」

  「最好不要問。」

  望著他難解的表情,蓓萍感覺一陣冰冷的不安。「我需要出面招待他嗎?」她問。

  「不需要。」

  這天晚上又濕又冷,大雨打在屋頂與窗戶上,滾滾塵流由街上洗過。精緻的晚餐結束後,兩名女僕前來收走杯盤,並送上茶飲。

  蓓萍攪拌著加了一塊糖的茶,若有所思地打量哈利。「我能問傑瑞爵士在陸軍部擔任什麼職位嗎?」

  「人事參謀副主任。」

  「他負責什麼事?」

  「財務行政、人事管裡、憲兵服務。他正在堆動如何增進軍力的改革。由於俄羅靳與土耳其局勢的惡化,英國的軍力急需加強。」

  「如果戰爭發生,英國會被捲進去嗎?」

  「幾乎一定會。不過或許外交途徑可以解決事情,而下是非要走到打仗這一步。」

  「或許,但不大可能?」

  哈利嘲諷地一笑。「戰爭永遠比外交途徑更有利可圖。」

  蓓萍淺嘗她的茶。「我的凱莫姊夫曾經告訴我,你幫軍方改善了他們標準配備的長槍。所以,現在陸軍部欠你人情。」

  哈利搖頭表示這根本沒有什麼。「那只是一次參加晚宴時,有人提起這件事,我胡亂說了幾個粗淺的想法。」

  「顯然這些想法變出了非常有效的結果,」蓓萍說。「就跟你的很多想法一樣。」

  哈利閒適地轉動著手上的那杯波特酒,揚起視線看她。「妳想問什麼嗎,蓓萍?」

  「我也不知道,或許有吧。看來傑瑞爵士很可能是要跟你談武器的事,對吧?」

  「應該是,跟他同行的還有軍火製造商金艾德先生。」看見她的表情,哈利詢問地瞥她一眼。「妳不贊同?」

  「我認為像你這麼聰明的頭腦,不應該用來思考如何使殺人武器更有效率,而應該去想如何改善人類生活的事。」

  哈利還來不及回答,門上有人輕敲,客人到了。

  哈利站起來,他扶起蓓萍,而她陪同他去歡迎他的客人。

  傑瑞爵士是個高大壯碩的男人,雪白的厚鬍鬚使得他方正的臉更為嚴肅。他穿著銀灰色的軍裝外套。飾以軍團的扣子。濃厚的雪茄味和古龍水味,隨著他的每個動作飄散出來。

  「很榮幸見到妳,盧太太,」他鞠躬說道。「大家說妳非常美麗,果然一點也沒有誇張。」

  蓓萍勉強掛上微笑。「謝謝你,傑瑞爵士。」

  站在他身旁的哈利替她介紹另一個人。「這位是金艾德先生。」

  金先生焦躁地鞠躬,顯然把跟盧先生的妻子會面當成不必要的事,他急著談手邊更要緊的事務。他身上的一切,從緊身的黑西裝、僵硬的微笑、戒備的眼神,甚至用發油梳貼在頭頂上的黑髮,都說明他是多麼壓抑的人。「夫人。」

  「歡迎兩位,」蓓萍低聲說。「我就不打擾你們了。需要我讓人送茶點過來嗎?」

  「啊,謝謝——」傑瑞爵士剛說,已被金先生打斷。

  「非常謝謝妳,盧太太,但是不用了。」

  傑瑞爵士的下巴失望地往下掉。

  「那就這樣了。」蓓萍愉快地說。「失陪了,晚安。」

  哈利引導客人往他的書房走去,蓓萍目送著他們。她不喜歡丈夫的客人,尤其不喜歡他們要討論的題目。但是,她最憎惡的則是丈夫非凡的才智竟被用來改進武器。

  她退回哈利的臥室,想要看書。可是思緒老是繞回書房的談話。最後,她終於放棄,把書放到一旁。

  她開始跟自己辯論。偷聽是不對的,可是在罪惡的光譜上,它能有多嚴重?而且,人也可以出於好意而偷聽,若能因此而避免另一個人犯錯,豈不是很好?何況,身為哈利的妻子,她應該在各方面盡力協助他。

  是啊,他或許需要她的忠告。而幫助他的最佳方法就是弄清楚他跟他的客人在討論什麼。

  蓓萍躡手躡腳地來到公寓的書房,它的門剛好開了一條縫。她躲在裡面的人看不見的角度,開始聽。

  「……肩膀會感受到槍枝的後座力,」哈利鄭重其事地說。「或許可以把這個力量化成更實際的效用,用後座力來拉一顆子彈什麼的。或甚至更進一步,我可以設計一個金屬匣子,放入火藥、子彈和導管。後座力將自動拉開匣子,把另一顆子彈拉進槍膛,武器便可以重複發射。它的威力和準確度將是目前所有的槍械還沒有的。」

  他說完之後並沒有人接腔,蓓萍猜測傑瑞爵士與金先生都跟她一樣,正努力吸收並瞭解哈利所描述的道理。

  「我的天,」金艾德最後才說,而且好像快要無法呼吸了。「那是超越我們目前所有的……跟我目前生產的槍械相比,它簡直像跳躍到好遠的未來。」

  「真的可以這樣做?」傑瑞爵士抓住重點問道。「果真如此,我們就比全世界的軍隊擁有更多的優勢了。」

  「直到他們開始仿製,」哈利冷冷地說。

  「無論如何,」傑瑞爵士繼續說,「在他們複製我們的技術之前,我們已經把帝國擴張……而且鞏固了……我們的優越將無人可以挑戰。」

  「無人挑戰的情況不會維持很久。正如富蘭克林說過的,帝國就像一個大蛋糕,周圍很容易坍塌下來。」

  「美國人對於如何建立帝國根本一無所知,」傑瑞爵士不屑地哼了一聲。

  「容我提醒,」哈利低聲說。「我是在美國出生的。」

  另一段沉默。

  「你的忠誠在哪一邊呢?」傑瑞爵士問道。

  「我沒有選邊,」哈利回答。「這會有問題嗎?」

  「只要你把這個設計的使用權交給我們,並授權金艾德獨家製造。」

  「盧先生,」這是金艾德急切的聲音,「你需要多久的時間構思並做出樣品?」

  「我不知道。」哈利似乎對金先生的熱切覺得很有趣。「我有空就開始想,但我並不保證——」

  「有空?」金先生憤慨起來。「一筆財富、甚至是帝國的未來都看它了。天哪,我如果擁有你的能力,除非我把這個想法具體化,否則我不會休息!」

  聽見他聲音裡那赤裸裸的貪婪,舊萍幾乎想吐。金先生想要發材,而傑瑞爵士想要權勢。

  而如果哈利跟他們同流合污……

  她再也聽不下去。三位男士續繼談話,她靜靜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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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送走傑瑞爵士與金先生,哈利背靠著公寓的門。設計新的槍和連發子彈,在以前會是非常有趣的挑戰。

  然而,在目前它竟然成為一個惱人的額外負擔。他現在只有興趣解決一個問題,而那跟他的機械天分完全沒有關係。

  他揉著頸背,準備走回臥室拿一件睡衣。雖然他通常裸睡,但是那樣睡在榻上並不舒服。想到又要在那裡度過一個夜晚,讓他質疑自己的腦袋有問題。他的選擇是在舒服的床上陪誘人的妻子,以及單獨睡在一件狹窄的傢俱上……而他居然選擇後者?

  他的妻子從床上打量著他,她的眼神充滿指責。「我無法相信你竟然願意考慮做那種事,」她毫無預兆便說。

  他心不在焉的腦袋花了一分鐘才理解她不是在說睡覺的事,而是他剛剛結束的會議。若非他實在太累,哈利會想到他該跟妻子說,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刻。

  「妳聽到多少?」他平靜地問,同時轉身拉開抽屜翻找睡衣。

  「至少聽到你可能要替他們設計一種新的武器。如果你真的設計了,想想你將造成多少的屠殺與痛苦——」

  「不,我不會。」哈利拉開領帶和外套,把它們扔在地板上,而非整齊地放在椅子上。「那是開槍的士兵造成的,以及把士兵送上戰場的政客和軍事將領。」

  「不要詭辯,哈利。只要你不發明武器,就不會有人使用它。」

  哈利不想找睡衣了,他解開鞋帶。把鞋子也扔進衣服堆。「你以為人們會停止發明新的殺人武器嗎?我不做,別人也會做。」

  「那讓別人去做,我不要你傳承下去的是這種東西。」

  他們的視線撞擊在一起。拜託,今晚不要逼我,他想求她。他連清晰說話的最後一絲力氣都快要被搾乾了。

  「你很清楚我說得對,」蓓萍依然堅持。她掀開被褥,跳下床面對他。「你知道我對槍的感覺,這對你一點都不重要嗎?」

  哈利看見了她白色薄睡衣裡的身體曲線,甚至胸前那因為室內冷空氣而挺立的玫瑰色蓓蕾。對或錯……不,他對那些沒用的道德完全沒有感覺。但,如果那能使她對他的態度軟化下來,能使她稍微臣服一點,他很願意叫傑瑞爵士和整個大英帝國滾到一邊去。

  而且,在他靈魂深處的某個角落有種他從未經驗的感覺,正在成形……他渴望討好另一個人。

  其實他早已對這渴望屈服了,只是尚未覺察而已。他張口想告訴蓓萍她贏了,他要告訴陸軍部,雙方的協議取消。

  然而,在他開口之前,蓓萍平靜地說:「如果你答應傑瑞爵士做這件事,我要離開你。」

  哈利沒發覺自己伸出手去,只知道她在他的掌握中,而且倒抽了一口氣。「那不是妳能選擇的,」他好不容易才說。

  「如果我不想在這裡,你無法強迫我,」她說。「而這件事是我沒辦法妥協的,哈利。你必須答應我的要求,不然我要離開。」

  所有內心的地獄在此時脫柙而出。離開他,真的?

  這輩子不可能,下輩子也休想。

  她認為他是一個魔鬼……好吧,那他何妨證明給她看。他將成為她認為的一切,甚至更可怕的。他將她拉到自己身上,感覺到細麻布滑過緊實平滑的身體時,火燙的血液衝向他的鼠蹊部。他抓住她的辮子、扯掉緞帶,嘴唇往她的肩頸凹處撲去,香皂、香水和女性皮膚的味道迷醉了他的感官。

  「在我決定之前,」他以一種粗礪的語調說,「我總該有個樣本,讓我理解我將要放棄的是什麼。」

  她的手抬上來按在他的肩膀上,好像是要推開他。

  但她不掙扎,她是抓住他。

  哈利從未如此亢奮,或如此絕望到拋開了所有的尊嚴,他抱住她,用整個身體吸取她的感覺。她的頭髮披散下來,絲般滑膩的瀑布垂在他的手臂上。他抓起一把柔軟的頭髮,送到他的鼻前。她彷彿充滿了玫瑰香,香皂或浴油散發出醉人心扉的芬芳。他渴望聞到更多,深深地吸嗅著。

  雙手扯開她的睡衣前襟,哈利使得一排小扣子飛散到地毯上。蓓萍微微發抖,但是並未在他把睡衣拉到她的腰上、任由袖子困住她的雙臂時有任何的抗拒。

  他的手伸向那在微弱光線中狀似如此豐美多汁的乳房,用指背慢慢往下滑,直到一個粉紅色的小花苞被兩個指關節輕輕夾住。他似有若無地拉了一下。

  感覺到那溫和的拉扯,蓓萍驚喘一聲、咬住嘴唇。

  引導著蓓萍往後退,哈利在她的腿後碰到床墊時停住。「躺下,」他的聲音比原本的預期更為粗啞。他以手臂扶著她往後,讓她輕輕躺在床上。對著她曼妙的身體彎下身後,他開始品嚐那充滿玫瑰芳香的盛宴,用無數的親吻追求她……緩慢而無所不在的親吻,濕潤的、充滿技巧與耐心討好的、邪惡的親吻。他用舌頭舔著,一路往她的乳房而去,咬住一個高高挺立的尖端,用舌頭攪弄著。

  蓓萍發出呻吟,在他又吸又舔的長長片刻裡,身體也不由自主地往上拱起。

  除去她的白睡衣之後,哈利將它扔到床下。他以同樣的飢渴與崇拜看著她。她是如此無從言喻的美麗,以如此甜美的放縱仰躺在眼前……些許的迷失、興奮與全然的不確定。她的目光遙遠,好似她正設法擁抱同時衝擊而至的、太多的激情。

  哈利扯去其餘的衣物,讓自己往下懸宕在她的身上。「碰觸我,」聽見那挫敗又嘶啞的聲音,他有些屈辱……他從不需說出這樣的要求。

  她的手臂緩慢地抬了起來,一手滑繞到他的脖於上。她的手指插入他頸後鬈曲的短髮裡面,這嘗試性質的愛撫引出一聲愉悅的呻吟。

  他在她的身邊側躺下來,一手伸入她的腿間。

  習慣於美好又錯綜複雜的東西,以及精密的機械原理,哈利對於她身體的每一細微反應都非常敏感。他找到她最喜歡被撫弄的地方,也發現了哪裡最能讓她興奮、讓她濕濡。他跟隨那些汁液伸入一根手指,而她輕易地接受了。當他試圖增加時,她往後退縮,同時不由自主地推開他的手。他並不堅持,改用手掌愛撫她,慢慢誘哄她放鬆開來。

  他先讓她平躺,而後才栘到她身上,並在他來到她的腿間時,聽見她倒抽一口氣。但他並沒有試圖進入,只是讓她感覺他的重量,以及貼在她柔軟女性部位的長度。他懂得如何挑逗,如何讓她渴望他。他抵著她甜美濕潤又脆弱的女性肌肉慢慢滑動,溫和地模仿真正的插入,而後緩緩轉動臀部,每個動作都是一個新的音節,即將使最後的樂曲更為完整。

  她的眼睫毛半垂著,秀麗的眉毛專注地微微蹙起……她想要他正在給她的,她想要這個緊張,這個折磨和這個釋放。慾望使得她全身的肌膚冒出薄薄的一層汗水,使得玫瑰的味道更為濃烈,甚至散發出隱約的麝香味。

  那味道如此狂野且強大地激起他的情慾,他覺得他似乎可以立刻釋放出來。但是,他重回側躺的位置,離開她誘人的小腹所形成的搖籃。

  他再次把手伸向她的小丘,讓手指又滑進她的身體裡面,每個動作都謹慎地充滿循循善誘的用意。這次,她的身體更為放鬆了,也更歡迎他。他親吻她的喉嚨,用嘴唇感受每一次呻吟所引發的小小震動。當他以無比輕柔的動作進出時,輕微而帶節奏感的收縮開始繞著他的指關節發生。每次當她接受到底時,他都讓手掌根部親密地拂過她。她的呼吸開始急促,身體也重複地往上抬。

  「對了,」哈利在她耳邊輕輕說,讓火熱的氣息吹著她的耳廓。「就是這樣。當我在妳的身體裡面時,妳也會這樣動。讓我知道妳要什麼,我會給妳。要多少或多久都可以……」

  她緊緊夾住他的手指,繃緊而後收縮,在高潮的顫抖中釋放了。他把每一圈甘美多汁的漣漪都壓搾出來,享受她的高潮,迷失在她所帶來的感覺之中。

  他再次置身於上方,推開她的腿放低自己,趕在她沈醉的肌肉合起之前,從她已經準備好的濕潤里長驅直入。他所有的思緒在此刻全部停止。他從抗拒的圈圈推進去,發現雖然已有許多滋潤,但情況還是很困難。

  蓓萍因為意外的疼痛發出呻吟的聲音,她的身體僵硬起來。

  「抓住我,」哈利用沙啞的聲音說。她聽話地伸手圍住他的脖子。他的手往下,抬起她的臀部,希望在他更為深入時,讓她輕鬆一些。她的肌肉難以置信的緊,火熱而且甜美,令他忍不住又給她更多,直到他全部埋進她溫柔的高熱之中。

  「噢,天哪,」他低語,因為要保持靜止而渾身顫抖,可是他必須讓她適應。

  每根神經都在大聲疾呼,要求他移動、要求可以讓他釋放的滑動與挑逗的摩擦。他溫和地輕推。但是蓓萍痛苦地扮出個怪臉,她的腿緊張地放在他的身側。他再次等待,用雙手愛撫她。

  「不要停,」她掙扎地說。「沒關係的。」

  有關係。他再推一次,痛苦的聲音再次出現。她咬著牙武裝自己,但是他每次一動,都讓她非常痛苦。

  她用力抓住他的脖子,哈利盡力抬起頭看著她的臉。蓓萍因為難受而臉色蒼白,嘴唇毫無血色。天老爺,這件事對每個處女都這麼痛苦嗎?

  「我等一下,」他有點語不成聲。「等一下應該會好一點。」

  她點頭,她的嘴唇僵硬,雙眼緊緊閉著。

  於是他們兩人都沒有動,而他試圖安撫她。然而,事情還是沒有改變。不管她如何順服,這件事對她來說依然淒慘無比。

  哈利把臉埋進她的頭髮裡面,低聲咒罵著。接著他往後退,不管他的鼠蹊部多麼強烈地抗議,也不管所有的本能都尖叫著要他衝進去就是。

  當痛苦的入侵終於栘除,她忍不住發出如釋重負的喘息。聽見那聲音,哈利差點因為這致命的挫敗感而爆炸。

  他聽見她囁嚅地叫著他的名字,聲音裡充滿疑問。

  哈利沒理她,跌跌撞撞地往浴室而去。他雙手撐在磁磚牆壁上閉起眼睛,努力恢復自我控制。幾分鐘後,他開水龍頭清洗自己。他發現了一些血跡……蓓萍的血。這應該是預料中的事,然而看見它卻使他想要仰天咆哮。

  因為讓妻子有任何痛苦是他最不願意的事。不管對他自己的後果會是怎樣,他寧死也不願傷害她。

  親愛的上帝,他是怎麼了?他從來不想對任何人有這種感覺,也從未想像他可能這樣。

  他必須讓這種感覺停止。


  蓓萍酸痛又困惑地側躺著,傾聽哈利清洗的聲音。他佔有她的地方火辣辣地痛,腿間的血有點黏。她也想下床去清洗,可是想到當著哈利的面做這麼親密的事……不,她還沒準借好。而且,她也不很確定。她或許純真,但她知道他並未完成他跟她的做愛。

  為什麼?

  有什麼是她應該做的嗎?

  她是否做錯了什麼?或許她應該表現得愉快一點。她已經盡力了,但那真的很痛,即使哈利一直很溫柔。他必定知道第一次一定會痛,然而,他又為何一臉生氣的樣子?

  覺得無所適從又想為自己辨護,蓓萍下床找到她的睡衣。她穿上睡衣,並在哈利回到房間來時鑽回被褥之下。他沒說什麼,只是拾起地上的衣服開始穿。

  「你要出去?」她聽見自己問道。

  哈利沒有看她。「是。」

  「不要出去,」她衝口而出。

  哈利搖頭。「不行。我們以後再談,但是現在——」他好像說不出話來。

  蓓萍抓住床單側身蜷曲起來。事情非常不對,她不知道是什麼,但也不敢問。

  他穿上外套,往門口走去。

  「你要去哪裡?」蓓萍的聲音微微發抖。

  他的聲音好遙遠。「我不知道。」

  「你什麼時候——」

  「我也不知道。」

  她等他走了之後,才讓眼淚流出來,並用床單擦去。哈利要去找另一個女人嗎?

  她淒慘地想起薇妮對婚姻的忠告有多麼的不夠,姊姊不應該只說玫瑰和月光,她應該給她更多實用些的數據。

  她好想見到她的姊姊,尤其是雅蜜。她想要她的家人,他們會拍拍她、誇獎她,幫她改變心情,並協助她重建如此需要的自信。不過三個星期便發現自己婚姻失敗,這樣的打擊實在有些難以承受。

  她尤其需要跟丈夫有關的建議。

  嗯,這是退開並考慮事情該如何處理的時候了。她要回漢普郡。

  熱水澡舒緩了她難受的肌肉,和大腿內部的酸疼。擦乾身體並撲了些香粉之後,她穿上一套酒紅色的旅行裝,並用小旅行袋裝了幾件隨身的小東西,包括內衣褲、長襪,一把銀背髮梳、一本小說,和她向來放在梳妝台上、哈利做的一組自動裝置——一隻站在樹幹上的啄木鳥。但是她並沒有帶走他送她的鑽石項鏈,而是把那個天鵝絨襯墊的長盒子放進抽屜裡。

  完成出門的準備之後,她拉鈴讓女僕把魏傑克找來。

  這位棕眼的高大年輕人幾乎立刻出現,而且毫不掩飾他臉上的關切。他的眼光掃過她的旅行裝。「我能為妳服務嗎,盧太太?」

  「魏先生,我丈夫離開飯店了嗎?」

  他點頭,雙眉緊蹙。

  「他有說他什麼時候會回來嗎?」

  「沒有,夫人。」

  蓓萍不知道這話是否可以相信,他對哈利的忠心是大家都知道的。然而,她也只能要求他幫忙。「我必須請你幫忙,雖然我知道這一定會讓你很為難。」

  他棕色的眼睛裡有著親切又有點無奈的意味。「盧太太,不論怎樣我都很為難。所以妳要什麼儘管告訴我。」

  她挺起肩膀。「我需要一輛馬車,我想去看住在梅菲爾區的哥哥。」

  笑意從他的眼中消失,他看看她腳邊的小行李袋。「我明白。」

  「我很抱歉必須要求你忽略我丈夫對你的指令……但我很希望你能到明天早上再讓他知道我去了哪裡。我有哥哥的陪同非常安全,而後他將送我返回漢普郡的家。」

  「我瞭解,也當然願意幫助妳。」他似乎很謹慎地選擇用字。「我希望妳很快會回到我們身邊來。」

  「我也希望。」

  「盧太太……」他有點欲言又止,清了清喉嚨。「我不應該跨越我的界線,但是我覺得有些事必須說——」他再度猶豫。

  「說吧,」蓓萍溫和地催促他。

  「我替盧先生工作已經超過五年,我敢說我對他的認識跟任何人一樣多。他是一個複雜的人……也太過聰明,甚至聰明到對他並沒有好處,他同時也是一個什麼都不顧忌的人,並且逼迫周邊的人根據他的要求過日子。但是,他改善了很多人的生活,包括我。我深深相信,只要人願意往更深的地方看,一定能看到他好的一面。」

  「我也這樣想,」蓓萍說。「但婚姻需要比這更多和更堅強的基礎。」

  「妳在他心目中非常重要。」傑克如此堅持。「他終於在妳身上建立了一種聯繫,那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這也是我認為世上只有妳能應付他的原因。」

  「即使這是真的,」蓓萍好不容易才說。「但我不知道自己想不想應付他。」

  「夫人……」傑克以充滿感情的語氣說。「總有人要應付他。」

  蓓萍的苦惱與憂傷被他破解了一些,她低頭藏住一個微笑。「我會考慮,」她說,「不過此刻我需要離開一下。拳擊場上是怎麼說的……」

  「喘口氣。」他說著彎身替她拿起小旅行袋。

  「是的,我需要喘口氣。你願意幫助我嗎,魏先生?」

  「當然。」傑克請她稍候,讓他去找輛馬車過來。考慮到保密的需要,他讓馬車前往飯店的後門,讓蓓萍可以悄悄離開。

  離開盧裡奇飯店和它的員工,她感到椎心的遺憾。這裡已經在短時間內成為一個家……只可惜好景不常。某些東西或某個人需要屈服,而他是盧哈利。

  魏傑克返回公寓再陪她到飯店的後門,他撐開傘替她遮雨,並引導她抵達等待著她的馬車。

  蓓萍爬上放置在馬車旁邊的階梯,她轉過來面對魏傑克。因為階梯的高度,使她得以跟他面對面。後邊投來飯店的燈光,照得雨滴彷彿串串珠寶掛在雨傘上。

  「魏先生……」

  「是,夫人?」

  「你認為他一定會跟在我後面去找我,對不對?」

  「天涯海角他都會跟去,」他鄭重地說。

  這使她微笑起來,接著便轉身進入馬車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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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柯梅笛太太花了三個月的巧妙追逐,終於把瑞黎子爵賀裡奧誘惑到手。或者,更確切地說,即將到手。她的丈夫是一位年輕的海軍軍官,因為經常前往海外而讓她獨守空閨。梅笛幾乎跟倫敦每個值得上床的男人都上過床了,只除了幾位超級忠誠的無趣已婚男子。她聽過瑞黎子爵的大名,聽說他是一個跟她同樣縱慾的人。

  裡奧是一個充滿矛盾到逗人心癢之地步的人。他英俊帥氣,黑髮藍眼,擁有乾淨且健康的外表……然而,謠言說他縱情酒色到令人震驚的程度。大家也說他既殘酷又溫柔,浪蕩不羈但觀察人微,自私卻又迷人。而且從她所聽到的,他更是個技巧極度高超的情人。

  現在,她在裡奧的臥室裡,他正在替她去除衣物,慢條斯理、毫不心急地解開她背後那一排扣子。她往後靠,讓手指拂過他的長褲前方。碰觸到他的感覺,讓她想要發出貓般的喵嗚聲。

  她聽見裡奧發出笑聲,推開她探索的手。「有點耐心吧,梅笛。」

  「你不知道我期待今夜多久了。」

  「真可惜,我在床上的表現很差呢。」他將她的衣裳緩緩分開。

  感覺到他的指尖掃過上背,她打個冷顫。「你在逗我,爵爺。」

  「反正妳很快就會知道了,不是嗎?」他拂開她頸後的頭髮,親吻她雪白的肌膚,且以舌尖輕輕畫過。

  這似有若無的激情碰觸,使得梅笛用力地吸一口氣。「你對每件事情都這麼愛開玩笑嗎?」她努力地說出話來。

  「當然,我已經發現當個膚淺的人日子比較好過。」他把她轉過去,貼著他肌肉強壯的身體。

  只不過一個火熱又緩慢的長吻,梅笛發現她終於遇上一個比她更具誘惑能力、也更沒有禁忌的情人了。他的情慾能力並不因為他完全沒有感情、也一點都不溫柔而減少分毫。這是純粹且放膽而為的肉體激情。

  深深沈醉在這個親吻之中,梅笛因為他突然停止而發出不悅的叫嚷。

  「有人敲門,」裡奧說。

  又一個怯怯的敲門聲傳來。

  「不要理它。」梅笛試圖抱住他勁瘦有力的腰。

  「不行。我的僕人會一直敲,相信我,我試過。」裡奧放開她,走到門邊開了一小條門縫。「最好是有起火或重大殺人案件,不然我會立刻把你革職。」

  僕人再次低語,這回裡奧的口氣大變,拉長的傲慢聲調不見了。「天老爺,告訴她我立刻下來。送一壺茶或什麼的給她。」他伸手扒過深棕色的短髮,走到衣櫃前,在一排外套之間翻找。「梅笛,妳可能必須找女僕上來協助妳穿好衣服。而後我的僕人將送妳到屋後妳的馬車所等待的地方。」

  她的嘴掉了下來。「什麼?為什麼?」

  「我妹妹沒有事先通知便來找我。」他停下找衣服的動作,扭頭抱歉地看她一眼。「改天,好嗎?」

  「當然不好。」梅笛氣呼呼地說。「現在。」

  「不可能。」他找到外套穿上。「我妹妹需要我。」

  「我需要你!叫她明天再來。你不讓她走,我們就沒有機會了。」

  裡奧微笑著說:「看來真的是我的損失了。」

  他的毫不在乎使得梅笛更氣。「噢,瑞黎,拜託,」她火氣十足,「讓女士慾求不滿是很沒有紳士風度的!」

  「那不只是沒有紳士風度,親愛的,那根本是罪大惡極。」裡奧掛上溫柔的臉色靠近她,握住她的手送到嘴邊一一親吻她的手指。他的雙眼因為無可奈何卻又覺得有趣而閃閃發亮。「這真的不是我今晚的計劃,我非常抱歉。我們改天再約。因為,梅笛……我在床上是很厲害的。」他輕啄她的嘴唇一下。那是如此精心調製出來,讓她差點以為他說的是真話。


  蓓萍在小小的前廳等待,看見哥哥高瘦的身影進入房間,她立刻站起來飛奔過去。「裡奧!」

  他抱住她。在用力但短暫的擁抱之後,他將她推開一臂之距,目光掃過她的臉。「妳離開盧哈利了?」

  「是的。」

  「妳比我的預計多撐了一個星期,」他說,口氣並沒有很嚴厲。「發生了什麼事?」

  「嗯,首先——」她雖然已經淚水盈眶依然只說實際的話。「我不是處女了。」

  裡奧裝出慚愧的樣子看她一眼。「我也不是,」他承認。

  她忍不住笑了一聲。

  裡奧伸手到口袋裡翻找手帕,可是找不到。「不要哭,親愛的,我沒有手帕。何況,貞潔那玩意兒好像失去就找不到了。」

  「那不是我現在哭的原因,」她說,把濕濕的臉頰貼在哥哥的肩膀上。「裡奧……我陷入了泥淖裡,我需要思考一些事情。你能帶我去漢普郡嗎?」

  「我一直在等妳要求我呢。」

  「我覺得我們必須立刻出發,因為如果我們等太久,哈利會趕來阻止。」

  「甜心,就算魔王親自出馬也下能阻止我帶妳回家。不過,既然如此……我們立刻走。能盡量避免衝突就避免吧。尤其我相信盧哈利知道妳離開他,一定不會有好臉色給我看。」

  「的確。」她也強調。「他會變得非常可怕。不過,我並不是因為想結束婚姻才離開倫敦,我的目的是要挽救它。」

  裡奧笑著搖頭。「妳正用賀家的邏輯思考事情,讓我擔心的是,我又好像可以理解。」

  「其實——」

  「我們上路之後,妳再慢慢說吧。現在,妳先在這裡等,我去通知車伕,以及讓僕人做些準備。」

  「很抱歉讓你這麼麻煩——」

  「噢,他們習慣了,我向來是匆忙離開的專家。」

  裡奧的說法必定十分可信,因為僕人立刻以驚人的速度整理出一個皮箱。蓓萍在客廳的壁爐旁邊等待,裡奧很快便出現在門口。「我們可以出發了,」他說。「來吧。」

  他帶她來到他的馬車旁邊,那是一輛舒適的車,彈簧很有力而且座墊很厚。蓓萍把一些靠墊放在角落,準備做長途的旅行。返回漢普郡需要一整個晚上,雖然碎石路的維修很好,有些路段依然會很辛苦。

  「我很抱歉在夜裡這麼晚的時間才來找你,」她對哥哥說。「要不是我來,你現在必定早已呼呼大睡了。」

  這引得裡奧咧開嘴笑。「那可不一定,」裡奧說。「不過,真的沒有關係——這是去漢普郡的好時間。我也很想看看薇妮,以及跟她結婚的那個討厭傢伙,事實上我也需要去檢視一下我的產業和佃農的狀況。」

  蓓萍也笑起來,知道他有多喜歡那個「討厭」的傢伙,也知道他對阿閔重建並管理瑞黎園有多麼無盡的感激。他們經常通信,任何時間都有兩、三件事在爭吵,卻又吵得很高興。

  蓓萍掀起靠近她這邊窗戶的深棕色百頁簾,望著窗外那些沐浴在昏黃燈光下的建築與商店。夜晚的倫敦名聲並不好,不安全也不受控制。而哈利在那裡的某處。她絕對相信他可以把自己照顧得很好,但是想起他可能在做什麼,或者跟誰在一起做,令她充滿哀傷。她沉重地歎一口氣。

  「我討厭夏天的倫敦,」裡奧說。「尤其今年,泰晤士河的惡臭簡直像地獄似的。」他停下來,視線停留在她身上。「看來妳這表情應該不是因為擔憂公共衛生而起,把妳在想什麼告訴我吧,妹子。」

  「哈利今晚離開飯店,在我們——」蓓萍找不到任何字可以形容他們做的事。「我不知道他會在外面停留多久。不過,我們最多只領先他十或十二個小時。當然,他也可能決定不要追著我前往漢普郡,這樣的話,事情或許不夠精彩,但也讓人如釋重負。然而——」

  「他一定會跟來的,」裡奧說得理所當然。「不過,如果妳不想見他,便不用見他。」

  蓓萍愁眉苦臉的搖頭。「我從未對任何人有這麼混雜的感覺。我完全不瞭解他。今晚在床上,他——」

  「等等,」裡奧說。「有些事情最好只在你們姐妹之間閒談,我確信這就是其中之一。我們早上就抵達瑞黎莊園,任何事情你都可以問雅蜜。」

  「我認為她無法回答我。」

  「為什麼?她已經結婚了。」

  「沒錯,但這是……嗯……一個男性的問題。」

  裡奧臉色發白。「這方面的事我也不知道。我沒有男性的問題。事實上,我甚至不喜歡說『男性的問題』這幾個字。」

  「噢。」氣餒的蓓萍拉起一張毛毯蓋在身上。

  「真是的,好吧,我們所謂的這個『男性的問題』究竟是怎樣?他的旗子升不起來嗎?或者,升到一半掉下來?」

  「我們一定要用譬喻法來談嗎?難道——」

  「一定要,」裡奧堅定地說。

  「好吧。他……」蓓萍專心地皺起眉毛思考正確的字。「……在旗子仍然升起來的時候離開我?」

  「他喝醉酒了嗎?」

  「沒有。」

  「妳說了什麼或做了什麼叫他離開嗎?」

  「正好相反,我要他別走。」

  裡奧搖搖頭,在他座位旁邊一個小隔間搜尋,同時低聲咒罵。「我的酒哪裡去了?我叫僕人要記得為這趟旅程準備飲料。我要開除這些懶惰的傢伙。」

  「那裡不是有水嗎?」

  「水是用來洗東西,不是飲料。」他喃喃抱怨這一定是故意要他保持清醒的陰謀,接著歎口氣。「至於盧哈利那樣做的原因,我只能用猜的。做愛過程要男人中途停止是很困難的,那會讓我們的脾氣惡劣到極點。」他交抱著雙手,評估地打量妹妹。「我的建議是妳直接去問盧哈利,他今晚為什麼離開妳,然後你們像兩個有理性的人加以討論。不過,在妳丈夫抵達漢普郡之前,妳最好先決定妳到底要不要原諒他對妳和貝麥可所做的事。」

  她驚訝地眨眨眼睛。「你認為我應該原諒他?」

  「我若是妳,只有魔鬼知道我多麼不想原諒他。」他停一下。「然而,我做過更多更不可原諒的事,但也都得到原諒了。重點是,如果妳不能原諒他,其它的事根本不用談。」

  「我認為哈利根本不關心我是否原諒他,」蓓萍悶悶不樂地說。

  「他當然關心。男人最喜歡被原諒了,那能使我們對自己為何老是做錯事,不再那麼難過。」

  「我不知道我是否已經準備原諒他,」蓓萍抗議。「時間還沒過多久,為什麼我就必須原諒他了?原諒這種事又沒有時間限制,不是嗎?」

  「有時候是有的。」

  「噢,裡奧……」她覺得自己快被懷疑、傷痛及渴望的壓力擊倒了。

  「睡一下吧,」哥哥低聲勸她。「在換馬之前還有大約兩個小時。」

  「我太擔心了,睡不著,」蓓萍說著,其實已經在打呵欠了。

  「擔心根本沒用。妳已經知道妳要怎麼做了,只是還不想承認而已。」

  蓓萍更窩進座位角落裡,閉上眼睛。「裡奧,你很瞭解女人,是吧?」

  他的聲音裡有著笑意。「但願如此,畢竟我有四個妹妹呢。」而且,他在她睡著時,守護著她。


  醉得像被煮熟的貓頭鷹,哈利返回飯店,邁著蹣跚的腳步上樓到他的公寓。他去了一家誇張地裝飾著許多鏡子、牆壁以進口之美麗磁磚鋪成的酒館。那裡還有許多昂貴的妓女。他花了三個鐘頭才把自己灌到目前這種足夠麻痺的狀態,這樣才能回家。雖然有太多妓女很技巧地引誘他,哈利都不想要。

  他想要他的妻子。

  而他知道,除非他對將她自貝麥可身邊強行帶走的事真心道歉,蓓萍不會原諒他。問題是,他無法道歉。因為,他對自己做的事一點也不後悔,他只對她因此而不快樂感到抱歉。為了跟她結婚,他真的必須做那些事,他一點也不抱歉,因為她是他這輩子最想要的。

  蓓萍是他永遠不會有的美好、善良以及無私的代表。她的思繕總是那麼地充滿關懷,一舉一動都在表達她的愛心。她的生活都是快樂的時光,這些是他永遠不會有的。她也是哈利向來被剝奪的安詳睡眠。根據宇宙平衡的原理,蓓萍是被放到這世界來補償哈利,以及他所有的邪惡。這或許就是哈利彷彿磁場的兩極,被她如此該死地強烈吸引的原因。

  既然如此,這個道歉或許不那麼真心,但他願意道歉,並請求她讓他重新開始。

  他忿忿地咒罵那張長椅,但是一躺下來很快就昏睡了過去。

  並非很強烈的晨光彷彿匕首般刺進他的腦袋,哈利呻吟著張開眼睛,並檢視飽受虐待的身體。他的嘴巴好幹,感覺筋疲力盡、渾身酸痛,這輩子從未這麼需要痛快地洗個澡。他偷看他的房間門一眼,蓓萍應該還在睡覺。

  想起前一天晚上他進入她的身體時她的痛苦慘叫,他的胃部立刻冰冷欲嘔地翻轉過來。她今天早上應該還很不舒服,或許她會需要些什麼。

  她也可能很恨他。

  哈利懷著無數的恐懼從美人榻上坐起來,往臥室走去。他開門,但先讓眼睛適應裡面的幽暗。

  床上空無人影。

  哈利呆在原地眨眼睛,試圖理解整件事。他聽見自己輕喚她的名字。

  他立刻衝去拉鈴,但是叫人已經沒用了。魏傑克幾乎馬上就出現在門口,瘦削的臉上那雙棕色的眼睛充滿警戒。

  「傑克,」哈利的聲音嘶啞。「她——」

  「盧太太去找瑞黎爵爺,我相信我們此刻說話時,他們已經前往漢普郡了。」

  哈利非常、非常鎮定,這是他處理悲慘事件時的標準態度。「她幾時離開的?」

  「昨晚你不在的時候。」

  強行忍住將助理立刻砍頭的衝動,哈利輕聲問:「而你竟然沒想到去告訴我?」

  「她叫我不要告訴你。」傑克停住,似乎也覺得哈利到現在還沒殺掉他真是有趣。「我已經讓馬車準備好了,如果您要——」

  「沒錯,我要。」哈利的聲音像鑿子擊打花崗石那般鏗鏘有力。「收拾我的衣服,我半個小時內出發。」

  盛怒揮之不去,如此巨大而強烈,彷彿天地同怒。但是,他必須把它趕開,向憤怒屈服於事無補。他目前必須洗澡、刮鬍子、換衣服,處理事情。

  原本對她的關心和歉意早已燒成了灰,任何好意或紳士風度都免談了。他將不擇手段地留住蓓萍,法律滾一邊去吧,等他處理完畢,蓓萍這輩子將不敢離開他。


  蓓萍在睡眠中被震醒,她坐起來,用手揉了揉眼睛。裡奧在她對面的座位裡打瞌睡,寬闊的肩膀微微往前,一手抵在車廂的鑲板上當成枕頭。

  蓓萍推開其中一扇窗戶的簾子,看見了她心愛的漢普郡……陽光斜斜地照在大地上,如此翠綠、如此祥和。她在倫敦停留太久了,忘了世界可以這麼美麗。馬車經過鮮艷的罌粟花和牛眼雛菊,以及迎風挺立的熏衣草。這片大地如此豐饒,舉目所見皆是濕潤的草地,和潺潺流過其間、在陽光下白得耀眼的溪流。燦爛的藍色翠鳥和褐雨燕快速地飛過天空,而綠色的啄木鳥則孜孜矻矻地啄著樹木。

  「快到了,」她小聲說。

  裡奧醒來,打著呵欠伸懶腰。他瞇起眼睛從掀起的襯布鑲板看了一下經過的鄉野。

  「好美,對不對?」蓓萍微笑著問他。「你見過這麼美的風景嗎?」

  她哥哥放下鑲板。「不過就是羊跟草嘛,有什麼好興奮的?」

  馬車不久便抵達瑞黎園,經過用藍灰磚塊和米色石塊所建造的門房的住處。因為最近的整修與擴建,莊園與它的風景都有了新的面貌,雖然主屋仍保持其混合風格的魅力。跟附近例如衛斯克伯爵的大家大業比起來,瑞黎園的產業並不大,但是它很美,土地肥沃且樣貌多元,田地有引自上游溪流的良好水道系統所灌溉。

  裡奧繼承爵銜之前,產業因管理不善已經衰敗,許多佃農都放棄了耕種。如今,因為閔奇威的努力,這裡已成為欣欣向榮的企業。裡奧或許不好意思承認,但他也逐漸開始關心產業的事物,並且盡力去學習如何能使它更為富庶的知識。

  瑞黎園主屋是一棟融合了各種建築風格的房子。它最早的部分建於十六世紀,是伊麗莎白式的農莊,接下來的世代各自恣意地增建了需要的房舍與側翼,結果變成煙囪林立,鑲嵌玻璃窗成排的不對稱的建築,到處都是屋脊和屋與屋之間的牆壁。屋內則有許多有趣的壁龕和角落,奇形怪狀的房間,隱藏的門和樓梯,在在增加了這座屋子的古怪魅力,也正好適合自認與眾不同的賀家。

  盛開的玫瑰擁抱著屋子的外牆,鋪著白色碎石於的小徑從屋後通往花園和果園。馬廄和家畜棚就設在主屋的一邊,另一邊的較遠處則有一片生產力旺盛的木料場。

  馬車進入前門車道,在兩扇鑲有玻璃的木門前面停住。車上的腳夫跳下來前去通知家人時,裡奧下車扶蓓萍下來,這時薇妮已經從屋裡跑了出來。她撲到裡奧身上,他笑著輕易地抱住她轉了個圈。

  「親愛的蓓萍,」薇妮嚷道。「我好想念妳啊!」

  「我呢?」裡奧仍然抱著她問。「妳有想念我嗎?」

  「或許一點點想念吧,」薇妮笑著親吻他的臉頰。她走過去擁抱蓓萍。「妳要待多久?」

  「我不確定,」蓓萍說。

  「大家都到哪裡去了?」裡奧問道。

  薇妮纖細的手臂摟著妹妹,扭頭回答哥哥:「凱莫去巨石園找衛斯克爵爺,雅蜜跟孩子在裡面,碧茜到樹林裡遊蕩去了,阿閔則在某位佃農的家,教他們鋤地的新技術。」

  這個字引起裡奧的注意。「這個我很清楚,如果不想去妓院,倫敦有幾個地區——」

  「裡奧,是鋤地(hoeing),不是嫖妓(Whoring),」薇妮說,「用農具挖地。」

  「呃,那我就很不清楚了。」

  「等阿閔知道你回來之後,你立刻會清楚許多。」薇妮裝出認真的樣子,但她的眼睛閃閃發亮。「我非常希望這回你不要亂來,裡奧。」

  「沒問題,我一定很乖。我們在鄉間,我能做什麼壞事呢?」裡奧沉重地歎一口氣,雙手插進口袋,觀察週遭如詩如畫的美景,表情卻好像他剛被關進新門監獄的一間囚房。而後,他以刻意裝出來的隨意語氣問道:「麥小姐在哪裡?妳沒有提到她。」

  「她很好,不過……」薇妮停下來,顯然是要尋找適當的字來說明。「她今天遭遇了一個小小的不幸事件,非常懊惱。考慮到事件的性質,任何女人都會很生氣。所以,裡奧,我堅持你不要開她玩笑。如果你不聽我的話,阿閔說了,他說他會讓你吃不完——」

  「噢,拜託,好像我真在乎麥小姐有什麼問題似的。」他停一下。「不過,說真的,她到底怎麼啦?」

  薇妮的眉頭皺了起來。「我不要告訴你,我只能說那個問題很明顯,你一看就會注意到。是這樣的,麥小姐的頭髮是染過色的,以前我完全不知道,可是她顯然——」

  「染頭髮?」蓓萍驚訝地問。「為什麼?她一點也不老啊。」

  「我也不知道,她不肯解釋原因。不過有些女人少年白,二十幾歲時頭髮就白了,她或許是其中之一。」

  「可憐的麥小姐,」蓓萍說。「她一定覺得很尷尬,所以拚了命隱藏這個秘密。」

  「是啊,真可憐,」裡奧的口氣毫無同情之意。事實上,他的眼睛反而全是調皮搗蛋的光芒。「告訴我們怎麼回事吧,薇妮。」

  「我們猜很可能是平常替她配染髮藥水的藥房弄錯了配方,因為她今天早上進行染髮的時候,結果……呃,非常可怕。」

  「是頭髮全都掉光了嗎?」裡奧問。「麥小姐變成光頭了?」

  「不是啦,完全不是。只是她的頭髮是……綠色的。」

  光看裡奧的臉,任何人都會以為今天是聖誕節早上、拆開禮物的大日子。「什麼色調的綠?」

  「裡奧,噓,」薇妮緊急地說。「你不可以再折磨她,這已經是非常難堪的經驗了。我們用漂白水調了麵糊讓她敷在頭上,希望可以去掉那個綠色,但我不知道那會不會有效。雅蜜剛才還在幫她洗頭。不管結果怎樣,你什麼都不准說!」

  「天哪,妳正在告訴我,麥小姐今晚將頂著一頭跟蘆筍一樣顏色的頭髮坐下來跟我們吃晚餐,而我一句話都不能說?」他哼了一聲。「我沒那麼強壯。」

  「求求你,裡奧,」蓓萍拉拉他的衣袖。「如果她是你的妹妹,你一定不會取笑她,對吧?」

  「如果情況反過來,那個潑婦會饒過我嗎?」他翻個白眼,接著又看到兩個妹妹的表情。「好啦、好啦,我會盡量不要嘲笑她,但我沒辦法保證。」

  裡奧狀似從容地往屋後漫步而去,但是他的兩個妹妹都沒有受騙。

  「妳想他要多久就會找到她?」蓓萍問薇妮。

  「兩分鐘,最多三分鐘。」薇妮回答後,兩人一起歎了口氣。


  精確算來是兩分四十七秒,裡奧便在屋後的果園裡發現了他主要敵人的行蹤。麥小姐坐在一堵矮牆上,纖細的身體微微駝著背,雙肘靠在一起。她綁著某種類似頭巾的東西,把她的頭髮完全隱藏了起來。

  看見她苗條的身影垂頭喪氣的模樣,任何人都會轉為同情。但裡奧對捉弄麥凱琳絲毫不會良心不安。從他們認識開始,她從未錯過任何一個可以教訓他、侮辱他或洩他氣的機會。他偶爾表達善意而說點好話——當然,純粹是為了做做實驗——她都刻意加以誤解。

  裡奧從不瞭解他們怎會有這麼惡劣的開始,或者她為何如此堅定地討厭他。以及,那更困惑難解的,他為何在意?挑剔、心胸狹窄、牙尖嘴利、肚子裡一堆秘密的女人,還有她嚴厲的嘴和傲慢的小鼻子……她活該染成一頭綠發,也活該遭到取笑。

  報仇的時間到了。

  當裡奧滿不在乎地靠近她,麥凱琳抬起頭,陽光在她的鏡片上閃閃發亮。「噢,」她尖酸地說。「你回來了。」

  那口氣好像她剛發現自己受到細菌感染。

  「妳好啊,麥小姐,」裡奧快活地說。「嗯,妳看起來不大一檬。哪裡不一樣了?」

  她狠狠地瞪他一眼。

  「妳的頭髮綁成這樣是最新的流行嗎?」他以禮貌的興趣問道。

  麥小姐保持岩石般的沉默。

  這一刻真是甜美啊。他知道,而她知道他知道了,難堪的神色爬滿了她的臉。

  「我帶蓓萍從倫敦回來,」裡奧主動說明。

  鏡片後面的雙眼立刻充滿戒心。「盧先生也來了嗎?」

  「沒有,雖然我想他隨後就要到了。」

  這名伴護離開石牆站起身,拍拍她的裙子。「我必須去看看蓓萍——」

  「看她的時間多得是。」裡奧移動腳步擋住她的去路。「但在我們返回屋子之前,我覺得我們應該重新認識。妳近來好嗎,麥小姐?有任何好玩的事情發生嗎?」

  「你簡直跟個十歲小孩一樣無理取鬧,」她生氣地說。「隨時準備要欺負比你不幸的人。你實在太不成熟、個性也太刻薄——」

  「我相信一定沒那麼嚴重,」裡奧好心地說。「讓我看看,而後我會告訴妳——」

  「不要靠近我!」她凶道,並試圖從他身邊繞過去。

  裡奧輕易的攔住她,並在她伸手想推開他時悶聲大笑。「妳想推開我?蝴蝶都比妳更有力氣哪。嘿——妳的頭巾鬆了——讓我幫妳——」

  「不要碰我!」

  他們開始掙扎,一個是鬧著玩的,一個是慌亂而打穀似的。

  「只看一眼嘛,」裡奧哀求著,他的笑聲在她扭動並用手肘撞擊他的腹部時轉為呻吟。他伸長手,抓住她綁在頭上的大手巾。「拜託啦,我這輩子最想看的——」他手腕一扭,拉開手巾的邊緣。「就是妳的頭髮變成——」

  但是,當手巾被扯開,裡奧再也說不下去。麥凱琳的頭髮披散開來,根本不是什麼可怕的綠色,那是金色的……既是淺色的琥珀,也是香檳和蜂蜜……而且頭髮那麼多、又那麼長,如閃亮翻騰的波浪披垂到她的背部中間。

  裡奧在剎那間靜止,驚訝的視線從頭到腳地打量她。他們一起大聲吸氣,好像賽馬那般急促地呼吸著。麥凱琳憤怒的模樣,似乎他是脫光了她的衣服。而,這或許也離事實不遠,裡奧震驚——與興奮——的程度,彷彿真的見到她裸體。不過,他或許也很樂於嘗試。

  這樣高漲的騷動,讓裡奧不知該如何反應。只是頭髮而已,只是一頭如雲的秀髮……但是它卻好像把一幅原本平淡無奇的畫作放入一個完美的畫框裡,把畫作的美用照亮每個小細節的方式,展現出來。

  陽光裡的麥凱琳是個神秘的生物,彷彿一個有著細緻五官和蛋白石似雙眼的森林小精靈。

  最惱人的發現並不真的是她頭髮的顏色使得他沒看見這一切……他之所以沒注意到她美得多麼驚人,是因為她刻意不讓他看見。

  「為什麼。」他的聲音嘶啞。「妳為什麼把這麼美的東西藏起來?」他看著她。幾乎要吃掉她。他以溫柔一些的聲音問:「妳在躲藏什麼?」

  她的嘴唇顫抖,輕輕搖著頭,好像答案將對兩人造成致命的後果。接著,她掙脫他的掌握,拉起裙子往主屋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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