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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傅凡妮看我的眼神,真是再熟悉不過了,那表明她不想被打擾。但她的聲音倒很親切友善。「海芬,在這裡見到妳真好!妳玩得開心嗎?」

  「開心得說不出話呢,」我說。只不過開心的人不是我。有那麼多人可選,翰迪偏偏搭上我來自地獄的主管。命運正努力讓我瞭解,這段感情在任何一個層面都行不通。

  翰迪把酒杯放在吧檯上。「海芬——」

  「嗨,康先生,」我冷淡地說。「祝你們有個愉快的夜晚。我要走了。」

  不給凡妮或翰迪半點機會反應,我轉身鑽入人群。我氣得臉色蒼白、直想作嘔,終於認識到家人對翰迪的判斷絕對是正確的。他是麻煩,少碰為妙。

  我才走到中途,就感覺他已來到我背後,他按住我的手臂。我僵直地轉身面對他。他的臉像花崗岩般冷硬。

  「請回去找凡妮,」我告訴他。「要是她覺得我把你搶走了,我下個星期就得清掃公司的廁所。」

  「我沒有跟她在一起,我只是喝杯酒。難道我該孤單地在角落等候妳決定要拿我怎麼辦嗎?」

  「不,不用在角落等。」我瞪視他。「但你起碼可以等個五分鐘再換對象。」

  「她不是我的對象。我是在等妳。而妳該死的花了不只五分鐘在猶豫要不要跟我跳舞。我才不接受妳或妳家人這種態度,海芬。」

  「照你過去的表現,你還指望什麼?鮮花大遊行嗎?他們完全有權利懷疑你的動機。」

  「那妳呢?妳覺得我的動機是什麼?」

  「我想你不會要我在眾人面前回答那個問題。」

  「那我們就去隱密的地方,」他恨恨地說。「因為,老天在上,我絕對要知道答案。」

  「好。」他抓起我手腕時,我腦中一片空茫,凍結在白色的驚慌之中。上次被正在生氣的男人抓住,我落得進醫院治療的下場。但他這一握雖然抓得很牢,卻不痛。我強迫自己放鬆,隨著他帶領我穿過人群。

  一個女歌手正深情地唱著〈夏日時光〉,那陰沈憂鬱的旋律煙一般纏繞著我們。

  終於走出房間、通過水洩不通的大廳時,我仍然暈頭轉向。我們來到兩扇門前的時候,被迫停下來,因為有人擋住去路。是蓋奇。他看了看我們,眼睛像裝在瓶子裡的閃電般晶亮,沒有漏看任何細節,包括翰迪抓住我手腕的方式。

  「妳需要我嗎?」蓋奇靜靜地問。

  翰迪的臉色像準備要殺人了。「她沒事,」他說。

  哥哥完全不理他,只凝視著我。我心中湧起對他的感激,我知道要他放手讓我跟一個他鄙視的男人離開,是多麼困難。但蓋奇知道這是我的選擇。除非我需要,不然他不會出手。

  「沒關係,」我對他說。「我什麼也不需要。」

  大哥點點頭,儘管他顯然內心掙扎著想插手。我們離開時,他的表情有如眼睜睜目送我隨撒旦而去。我知道蓋奇為我感到害怕。他不相信康翰迪。

  仔細一想,我也不相信。

  翰迪拉著我穿過那兩扇門,繞過轉角走進劇院深處,最後在某座維修中的樓梯間停下,這裡聞起來有水泥、金屬和悶悶的濕氣。週遭很安靜,只有滴水聲和我們亂了拍子的呼吸聲。燈光從上頭某處撒下朦朧的螢光,籠罩著我們。

  翰迪面對我,襯著水泥的背景,他看起來巨大又陰沈。「現在,」他唐突地說,「把妳不願在裡面說的話告訴我。」

  我朝他開火。「我想,假使我不是崔家的人,你不會來跟我搭訕。我認為你想讓蓋奇知道,如果他得到莉珀,你會為了報復而睡他妹妹。我認為你隱藏起來的問題,比你願意承認的多得多。我認為——」

  我驚呼一聲停下來,因為他抓住我。狂亂的情緒在心中節節高漲,混合了恐懼、氣憤,以及令我不敢置信的興奮。

  「都錯,」他咬牙說道,口音濃重、飽含藐視。「我沒那麼複雜,海芬。事實上,自從在那該死的酒窖遇見妳後,我就一直想要妳。因為和妳相處那五分鐘所產生的電流,遠勝於我在此之前或之後認識的任何女人。這不是報復妳家人的陰謀,海芬。這裡面沒有任何隱藏的問題。事情很單純,我只是想帶妳上床,做到天昏地暗。」

  我表情一僵,覺得受到冒犯卻又很困惑。我還來不及說出完整的字,翰迪已吻住我。我用力推他,他抬起頭咕噥一些聽起來很淫穢的話,但脈博暴沖使我聽不太清楚。

  他用雙手捧住我的頭,十指順著我的頭顱扶好。他的嘴再次找到我。他的舌探入我口中時,那滋味與熱力甜蜜到令人難以承受。親吻的快感尖叫著竄遍全身,兩人的飢渴旗鼓相當、擦撞出火焰。我張嘴迎向他,顫抖到幾乎無法站立。他一隻手繞過來摟住,保護我的背不去撞上冷硬的水泥牆,另一隻手沿著我的正面往下滑。我回吻他,有樣學樣地舔著他嘴巴內側。感覺太強烈,我失去控制。

  他扯開嘴巴,粗魯地梭巡我的頸側。他刮過鬍子的下巴磨蹭著,將一陣陣歡愉傳送到我的胃部。我聽見他呢喃著一些話,類似既然進了所好大學,我至少應該夠聰明、知道男人想跟我上床。只不過他的用語粗野得多。

  「我不是紳士,」他說下去,箝住我的身體,熾熱的呼吸吹拂過我的皮膚。「我無法靠華麗的詞藻或良好的教養來哄妳上床。我只能告訴妳,我想要妳遠勝過其它女人。為了擁有妳,我願意觸犯法律。如果相遇的那一晚妳隨我離開,我本想帶妳到蓋維斯敦島,把妳留在那裡一個星期。而且我會確保妳永遠不想再離開。」

  他按在我背部的那隻手收緊、使我仰起上身,我這才發現他已經拉開禮服的一側,露出我的乳房。他捧起那淺淺的圓弧,拇指刺激得乳尖殷紅地繃緊,接著,他低頭用舌尖刷過。我抬起身發出喘息,他親吻我豎起的乳尖,用嘴封住繃緊的乳房。他很有節奏地拉扯,對我送出一波波的快感,在每次輕扯之間加以舔逗。我把他的頭拉近,淚水刺痛我的眼角,因為這感覺如此美妙。

  他向上移動,再度鎖住我的唇,這一吻濃郁得使人酥麻。「讓我上妳的床,」他呢喃。「我會照妳想要的任何方式來做……或長或慢,或輕或猛……要命,如果能給妳高潮,我甚至願意像紳士一樣做愛。妳認為我要妳是因為妳姓崔?我多麼但願妳不是該死的崔家人。你們這種人從來就瞧不起我。」

  「我從未瞧不起你,」我氣沖沖地說,因挫敗和慾望而顫抖。「如果你對我有絲毫瞭解,就絕不會那樣想。」

  「那,問題是什麼?」他咆哮。「妳的前夫嗎?妳仍然眷戀他?」

  「不是。」我的雙手在他折起的翻領上亂忙,手指抓住那滑溜的布料。

  「告訴我妳不想要我。告訴我,我就該死地不會來打擾妳了。」

  「我不擅長這方面的事,」我脫口而出。「我的天,難道你看不出來嗎?尼克是我唯一有過的男人,我沒辦法隨便上床。」

  我絕非有意承認那件事。但我很無助、心防大開,害怕承受不住翰迪即將對我造成的傷害。我的頭腦把性、痛苦和恐懼,全混合在一起。

  翰迪靜止不動。眨眼間,一切全改變了。他一手捧住我的後腦,強迫我仰起臉。即使在幽暗中,也看得到他湛藍的雙眼凝視著我。他的箝制慢慢放鬆,轉為呵護,空著的那隻手撫摸我起了雞皮疙瘩的上臂。我發現他很驚訝。他沒有想過我可能缺乏經驗,不知道如何玩遊戲。

  「海芬……」他的聲音透出新的柔情,使我顫抖得更厲害。「我不知道。我以為——」

  「以為我是驕縱的河橡園小孩?一個勢利眼的——」

  「別說了。」

  「但我——」

  「噓。」

  我沉默下來,任由他抱住。我被吞沒在他的擁抱中,緊緊扣住他堅硬的胸膛。有一部分的我想要逃跑。另一部分的我渴望這樣的擁抱、這樣的觸碰。他愛撫我的頭髮,指尖輕輕順著頭顱的弧線畫過。我感覺心裡某個東西讓步了,某種內在的緊張消融了。

  我們站著依喂,輕輕擺動,彷彿徜徉在感官之洋的浪潮中。翰迪用鼻子磨蹭我的脖子。我頭一扭找到他的嘴,他立刻把我想要的給我,帶著徐徐的飢渴親吻我,直到我頭暈發軟。他強壯的手臂摟著我,既是搖晃,也是支持。他空著那隻手抓住我禮服寬鬆的縐褶,慢慢將布料推高。

  他握住我光溜溜的髖部時,我跳起來。他親吻我的喉嚨,說一些我沒完全聽懂的愛語和保證來安撫我,並且分開我的腿。他觸摸我,溫柔地打開,一根指尖繞著肌瓣挑逗地畫圓,越畫越小,直到抵達中心。他撫摸那悸動的小點時,我無助地扭動,一遍又一遍,每次他手上的繭摩擦過陰蒂濕潤的表面,我就發出歡愉的叫喊。

  我靠在他身上融化、嚶嚀,對性的需求、想被填滿的渴望,使我全身悸動。我轉頭貼上他的嘴,讓他盡情地深吻,歡迎他舌尖侵略的衝刺。他的手離開我,轉而解開他的長褲……就在此刻,災難來襲。

  我一感覺到他如此巨大硬挺地抵住我,所有的快感立刻消失。就這樣……蕩然無存。突然間,我所看到、聽到、感覺到的,只有最後一次跟尼克在一起的經驗,灼熱的疼痛、只因我流血才稍微舒緩的粗暴衝刺。我的喉嚨和胃掀起陣陣噁心,壓著我的男性軀體令我作嘔,我無法忍受他的重量,想也不想就開始掙扎。

  「不,」我喘著氣向後扭動,用力推他。「不。我不要。我不要。我——」發現自己在沙啞地尖叫,我用力咬住嘴唇克制。

  「怎麼了?」我聽見翰迪問道,他粗重地喘息著。

  我充滿敵意地顫抖著,身體的每個細胞都武裝起來自保。「不要靠近我,」我厲聲說。「不要碰我。」我胡亂地想把衣服拉好,手抖得很厲害。

  「海芬——」他粗嗄地說。「我傷到妳了嗎?怎麼回事?」

  「我不喜歡在公共場所做這種事,」我冰冷地說,慢慢走向門口。如果他再碰我一下,我會崩潰的……我會發瘋。「我也不喜歡被催促。」

  「我絕對沒有催促妳,妳也想要。」

  「別太自以為是,翰迪。」

  他滿臉通紅、危險地昂起,而且氣得要命。慢慢的,他開始整理他的衣著。再次開口時,他的聲音已恢復低沈自制。「有一個詞,海芬,專門用來形容像妳這樣的女人。」

  「我相信你知道很多有趣的詞,」我說。「或許你說給別人聽就好。」

  趁他還沒回答,我像越獄似的,逃出樓梯間。

  我終究找到返回組合劇院的路,跳舞和歡笑的聲音立刻湧來。瞭解到自己多麼不對,我嚇壞了,我無法跟一個很吸引我的男人進行正常的性愛行為。我也為方纔的舉動感到很丟臉。除了把我當成激起他性慾又不肯上床的母狗,翰迪別無選擇。他絕對不會想再跟我扯上關係了。這樣一想,我有點鬆了口氣,但同時又很想大哭一場。

  托德立刻找到我。他原本在吧檯跟一個男人說話,很悠哉地掃視房間,正好看到我進來。他走過來,盯著我蒼白的臉和被吻得紅腫的嘴唇。「妳看起來像剛和達拉斯牛仔睡過,」他說。「上面兩條帶子鬆開了。」

  「拜託你幫我叫出租車好嗎?」我低語。

  他藍綠色的眼眸充滿溫暖的關切。「我送妳回家,甜心。來,靠著我。」

  但他一伸手想摟住我的肩膀,我就畏縮。

  「好吧,」托德愉快地說下去,彷彿沒注意到我奇怪的反應。「妳何不挽住我的手臂,我們一起從側門出去?」

  他開BMW雙門跑車送我回緬因街一八○○號,什麼問題也沒問,一路保持令人舒服的沉默,直到最後返抵我位於七樓的公寓。裡面是他自古董店買的傢俱和幾樣他用不著的東西幫我佈置,混搭出折衷的風格,以奶油色和白色平衡木質傢俱的厚重。托德還多加了幾絲天馬行空的構想,像前門對內的門板就掛著古老的夏威夷竹簾。。

  看到我一臉悲慘,托德拿起沙發上的綠色流蘇披巾裡住我。我窩在沙發一角,收起雙腳,好讓他也有位子坐。

  「一定是跳舞惹的禍,」托德說著解開領結。他放任領帶垂在脖子兩側,放鬆地坐在我身旁,優雅得像隻貓。「發生什麼事?」

  「我們沒有跳舞,」我麻木地說。

  「哦?」

  「他把我帶到黑暗的角落,某個樓梯間。」

  「讓我享受一下想像的樂趣,告訴我……他技巧好嗎?」

  我感覺到整張臉紅得不得了。

  「有那麼好啊?」托德問。

  我發出顫抖的大笑,不確定能以文字描述。「你知道有些人接吻只是為了進行下一步,像是要早點吻完好辦事?嗯,翰迪親吻時,彷彿那是世界上他唯一想做的事。每個吻都是一次完整的性行為。」我閉了一下眼睛,回憶道。「而且他會捧住我的臉。」

  「嗯,我喜歡。那麼,是被妳某個哥哥發現了?」

  「不,問題在我。我整個搞砸了,半途就嚇壞了。」

  一陣漫長的沉默。「怎麼個嚇壞法?妳是指……海芬,把手放下,看著我。我是托德。妳就直說吧。」

  「我很害怕。不只是害怕。我把他推開,盡快逃走。」

  「被什麼嚇著了?」

  「我感覺到他的……你曉得,他的……」

  我吞吞吐吐的,托德嘲諷地看我一眼。「硬棒?」他建議。「老二?棒棒糖?釣竿?少來了,海芬,談這種事不用像十幾歲的小孩那樣彆扭。」

  我防衛地拉下臉色。「我平常很少會談到勃起的話題。」

  「太可惜了,」他說,「所有最好玩的話題都跟那個有關。繼續說吧,甜心。」

  我深吸一口氣。「接吻的時候,我感覺到他的勃起,然後慾望就全部消失無蹤。噗一聲不見了。經過尼克那樣對待之後,那個對我而言,有許多惡劣的涵義。」

  「怎樣的對待?」他靜靜地問。「妳從未告訴我。雖然我曾經有些懷疑。」

  「我離開尼克那晚——」我別開視線不看托德,要自己說出口。「他很粗野。」

  「粗野?」托德問。「還是強暴?」

  「我不知道。」我快被羞恥淹死了。「我的意思是,我們是夫妻。但我不想要,他就強迫我,所以我猜——」

  「那是強暴,」他平平地說。「這跟是不是夫妻無關。如果妳不想要,而某人強迫妳,那就是強暴。太可惡了,我要殺了那個混蛋。」托德臉色陰沈,我從沒見過他如此憤怒。但他看向我的時候,表情一變。「海芬,甜心……妳知道,要是女人準備好了、很興奮,就不會痛。尤其如果對方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男人,而翰迪無疑是這樣的人。」

  「是的,但即使我的頭腦知道,身體卻不。我一感覺到那個巨大的東西抵住我,就無法克制地盲目恐慌起來。我覺得很噁心。天啊!」我用綠披巾將自己系裡成一個繭。

  「妳還沒跟心理治療師談過這方面的事嗎?」

  我搖頭。「我們還在個人界線的問題上努力。而且她接下來兩個星期要去度假,我必須等到她回來協助我處理這件事。」

  「性愛不算界線問題嗎?」

  我朝他皺起眉頭。「我有比性更加重要的事必須煩惱。」

  托德張口欲答,但顯然重新想過之後又閉上嘴。過了片刻,他說:「所以,妳在打得火熱的時候,要翰迪停下。」

  「對。」我把下巴擱在屈起的膝蓋上。「而且我……語氣不太好。」

  「他怎麼說?他的反應如何?」

  「他沒多說什麼,但看得出他生氣了。」

  「嗯,是啊,在性事方面,男人被晾在那邊時,常會覺得很挫敗。但重點是,翰迪沒有傷害妳,對吧?他沒有試圖逼妳做妳不願意的事?」

  「沒有。」

  「我敢說那表示妳跟他在一起相當安全。」

  「我並不覺得安全。」

  「我想,就這點看來,安全不是一種感覺,而是一個過程。從信任開始。妳何不把剛才告訴我的話跟翰迪說說看?」

  「他會沒辦法處理。我很清楚。我還沒說完自己有多沒用,他就奔向逃生門了。」

  「妳不是沒用,」托德平靜地說,「而他也不是軟腳蝦,海芬。我認為妳之所以受他吸引,是因為妳內心深處知道,妳拋給他任何問題,他都有辦法處理。」

  「但如果他不想要處理呢?」

  「妳有幾個選擇:妳可以給他一次表現的機會,也可以試都不試地走開。然後遇到下一個吸引妳的男人時,妳還是得面對同樣的問題。」

  「或者……」

  「或者什麼?」

  我緊張地潤一潤嘴唇。「我可以先和你練習。」

  我第一次看到托德完全說不出話來。但他睜大眼睛,嘴巴像魚那般開開合合至少十秒鐘。「妳要我跟妳上床?」他終於擠出聲音問道。

  我點點頭。「如果我做到一半會害怕或嘔吐,我寧願是跟你在一起。而且如果你陪我克服了,我就知道我有辦法跟翰迪上床。」

  「噢,狗屎。」托德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來,抓住我的手親吻掌心。「海芬甜心。不行。」他拉著我的手輕輕貼上他的臉頰。「我很願意幫妳克服,小朋友,而且妳來問我,這是我的榮幸。但現在妳想要的,不是炮友。妳要的不只如此。在某個離這裡不遠的地方,有一個魁梧的藍跟大漢恨不得親身讓妳知道上床可以有多享受。換作我是妳,就會試試看。」我感覺他貼著我的手掌邊緣笑著,他又說:「意即,如果妳能不在乎他長得又醜又瘦。」

  他放開我時,我收起掌心,把他的吻當成幸運錢幣收藏起來。「托德,你和莉珀跳舞時……她有提到關於翰迪的任何事嗎?」

  他點點頭。「她告訴我,雖然他之前給蓋奇的生意扯後腿,但她看不出妳和翰迪彼此有意,會有什麼危險。她根據住在那破爛小鎮時對翰迪的認識——」

  「維康鎮。」

  「是啊,隨便啦。」托德對小鎮生活並不熱衷。「根據那時的認識來判斷,莉珀認為他不會傷者妳。她說當年翰迪總是竭力避免誤導她的感情,也盡其所能地幫助她。事實上,她甚至認為你們兩個對彼此頗有好處。」

  「我想像不出任何好處,」我悶悶不樂地說,「我連不要被他的勃起嚇壞都沒辦法。」

  托德微微一笑。「男女關係不只是勃起。雖然,妳要是問我……如何處理勃起才是值得思考的問題。」

  托德走後,我泡個很長的澡,穿上法蘭絨睡衣,給自己倒了杯葡萄酒。我猜想翰迪此刻在哪裡;在我離開後,他是否還留在劇院?

  我差點擋不住想打電話給他的誘惑,但我不確定要說什麼,也不知道要怎樣才能鼓起勇氣向他解釋。

  我佔據沙發角落的老位子,望著放在話座上的電話。我好想聽聽翰迪的聲音。我想到在我開始害怕之前、樓梯間那令人發燙的幾分鐘,他的雙手和嘴撫遍我全身,緩慢、梭巡、充滿柔情……是如此的美好。美好到叫人不敢相信——

  電話響起來。

  我震了一下,把酒杯放到旁邊,匆忙間差點把酒灑出來。我抓起電話,接聽時有種喘不過氣來的解脫。「哈囉?」

  但那不是翰迪的聲音。

  「嗨,瑪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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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尼克。」我覺得血管彷彿結冰了。「你怎會有我的號碼?你想做什麼?」

  「只是想知道妳過得如何。」

  他的聲音是如此熟悉。光聽到這聲音,就讓過去這幾個月的時間像一場夢似的蒸發了。要是閉上眼睛,我幾乎要相信自己回到達拉斯的公寓,而他快要下班回家。

  於是,我繼續睜著眼睛,彷彿稍微眨一下的後果即是死亡。我瞪著乳白色沙發套的紋理,直到把每一條線都看得一清二楚。「我很好,」我說。「你呢?」

  「不好。」長長的停頓。「仍在努力讓自己相信一切真的結束了。我很想妳,瑪莉。」

  他聽起來若有所思。他話中的某種意味,引出在我心中滴滴答答滲出的黑暗罪惡感。

  「我的名字是海芬,」我說。「我不再回應瑪莉這個稱呼了。」

  我以為那會激怒他,但令我大吃一驚的是,他只說:「好,海芬。」

  「你為什麼打電話來?」我粗魯地問。「你想要什麼?」

  「聊一下而已。」尼克聽來像是認了,有點挖苦。「我們仍獲准聊天吧?」

  「大概吧。」

  「我想了很久。我想要妳明白……我之前絕對不是有意失控的。」

  我把電話抓得那麼用力,有點訝異塑料話筒竟然沒有裂開。我相信他。我從不認為尼克有意或有計劃要那樣做。他的成長背景和童年之中,有許多事對他造成傷害。他一定和我一樣,是受害者。

  但那不表示他可以推托打傷我的責任。

  對於我們所失去的……以及從未擁有過的一切,我滿心懊悔。我覺得不舒服又疲倦。

  「妳恨我嗎,海芬?」尼克柔聲問。

  「不。我恨的是你的行為。」

  「我也痛恨自己過去的行為。」他歎口氣。「我一直在想……假使我們相處的時間多一些,假使我們獲准釐清我們之間的問題,而非由妳哥哥從中插手、快速促成離婚……」

  「你傷害我,尼克,」我只說得出這句話。

  「妳也傷了我。妳一直對我撒謊,小事也好大事也罷……妳總是把我關在心房外。」

  「不然要如何應付你?真話會讓你發脾氣。」

  「我知道。但要把婚姻經營好,需要兩個人齊心合力。我有一大堆事要煩——被妳家人拒絕、工作到累得像條狗才養得起妳,而妳老是責怪我無法解決妳的難題。」

  「不,」我抗議。「你可能有責怪你自己,但我從沒有那樣想。」

  「妳從沒真心跟我在一起,即使是我們上床的時候。我看得出妳從來就不投入。無論我怎麼做,妳就是不肯像其它女人那樣響應我。我一直希望妳會改善。」

  該死,尼克知道我的弱點,知道如何重新喚醒我費盡力氣想克服的自卑惑。尼克瞭解一些別人不懂我的地方。我們總是因共同的失敗而產生同路人的感覺,那是我們自我認知的一部分,永遠無法抹滅。

  「妳現在有跟誰約會嗎?」我聽見他問。

  「我不方便跟你談論這個。」

  「那表示有嘍。是誰?」

  「我沒有跟任何人約會,」我說。「我沒有跟任何人上床。信不信隨便你,但這是真的。」說完我立刻看不起自己,竟覺得仍有義務跟他解釋。

  「我相信妳,」尼克說。「妳不問問我嗎?」

  「不。我不在乎你是否約會,那與我無關。」

  他安靜了片刻。「很高興知道妳沒事,海芬。我依然愛著妳。」

  那句話使得淚水湧上我的眼眶。我很高興他看不到。「請你不要再打電話來,尼克。」

  「我依然愛妳,」他重複後掛斷電話。

  我慢慢地把電話放回座台,故意一頭埋進沙發好把眼淚吸乾。我就這樣待著,直到無法呼吸,才抬起頭深深吸一口氣。

  「我以為我愛過你,」我大聲地說,縱然尼克不會聽見。

  但以前的我不知道愛是什麼。而且我很納悶當你認為你愛上一個人的時候,要怎樣確定那真的是愛情。

  隔天休斯敦下起雨來。

  偶爾遇到旱災時,德州會幹燥到本地人開玩笑說「樹木必須賄賂小狗」的程度。但下雨時,說下就下。休斯敦這座建立在數條河灣之間、近乎全部平坦的城市,有著嚴重的排水問題。下起傾盆大雨時,街頭的雨水會大量聚積,流入排水孔、下水道和河灣,再順著渠道流入墨西哥灣。過去有無數人曾因突然暴漲的洪水而喪命,因為他們在試圖涉水而過時,遇到翻車或連人帶車被沖走。有時候,洪水會造成石油管線或污水管破裂,衝斷橋樑,而且封閉主要道路。

  午餐過後,當局發佈了防洪戒備,並於稍後改為正式警報。每個人都視此為家常便飯,因為休斯敦的居民很習慣突然暴增的洪水,普遍都知道傍晚下班該避開哪些路段。

  那天晚一點的時候,我去水牛塔大廈開會,要討論新的在線維修申報系統。凡妮本來計劃要去開會,但在最後一分鐘改變主意,派我過去。她告訴我這場會議主要是搜集信息,而她有許多比討論軟件更重要的事要處理。「把那個系統的一切都摸清楚,」她告訴我,「明天早上我再問妳問題。」我很確定屆時要是有答不出來的問題,我就慘了。所以我決心要把那個軟件程序的每一個小細節都摸透,就差沒把程序的原始碼背起來了。

  我鬆了口氣,卻也疑惑凡妮一點兒也沒提起前一晚在哈利斯堡劇院見到我。她也沒問起翰迪。我試著解讀她的心思,但那就像嘗試預測天氣一樣,再努力也無法確定。希望她決定把這個話題當成某件逃過她注意的事就好。

  儘管水牛塔大廈離緬因街一八○○號只有幾條街,但因大雨滂沱,我還是開車去。那棟大樓是較古老的摩天樓之一,紅色花崗岩的山形牆讓我想起一九二○年代的建築風格。

  我把車停進地下停車場較低的樓層後,檢查手機訊息。看見翰迪打來過,我胃部一緊。我按下按鍵聽他的留言。

  「嘿,」他劈頭就說。「我們需要談談昨夜的事。下班後撥個電話給我。」

  只有這樣。我又聽了一次留言,心裡但願能取消會議,直接去找他。但開會要不了多久時間,我會盡快開完再打電話給他。

  我跟軟件顧問雷凱莉開完會時,六點剛過。原本可能開得更久,不過警衛室打電話來說停車場最底層在淹水。那一層幾乎空了,因為大多數人早已下班,但仍然有一、兩輛車在下頭,車主應該早點把車移開。

  「可惡,其中一輛是我的車,」我對凱莉說著,關上筆電並收進公文包。「我最好去看看車子。我明天早上打電話問妳最後幾個沒說完的細節,好不好?」

  「當然好,」凱莉說。

  「妳呢?……妳也要去停車場嗎?」

  「我的車送修,今天沒開來。我丈夫六點半會來接我。但我可以搭電梯陪妳一起下去,如果妳想要有個伴——」

  「不,不必了……」我微笑著拾起公文包。「我沒問題。」

  「太好了。那好吧,如果妳有任何困難,打電話上來這裡,或者去大廳外的警衛室。」凱莉做個鬼臉。「以這棟舊大樓滲漏的方式來看,妳的車可能已經泡水了。」

  我哈哈大笑。「我運氣真不好,那是新車。」

  白天上班的人大多走了,大樓靜得讓人有點發毛,門全部鎖起,窗戶望去一片漆黑。外頭雷聲隆隆,讓穿著上班套裝的我打個抖。我很高興要回家了。有只鞋子讓我的腳很不舒服,拉煉在側邊的長褲黏在皮膚上,而且我好餓。最重要的是,我急著想聯絡翰迪,想告訴他我對昨晚的事有多抱歉。而且我打算……做點解釋。

  我進入電梯,按下最底層停車場的按鈕。門關上後,電梯平順地下降。但到達底層時,腳下的地板突然怪異地歪了一下,我聽見碰撞和斷裂的聲響,緊接著電梯不動了。燈光、液壓馬達,每樣東西都停止了。身處在完全的黑暗中,我嚇得叫了一聲。更糟的是,我聽見水波持續的拍擊聲,像是有人在電梯裡打開水龍頭。

  我擔心但未失鎮定,摸索門旁邊的控制板,按下幾個按鈕。沒有動靜。

  「對講機,」我大聲地說話,想用自己的聲音讓自己安心。「電梯裡總是有對講機的。」我摸到電梯的對講機和按鈕,整組嵌在牆面上。我按住按鈕不放,但沒有回應。

  沒有電梯恐懼症算我走運,我保持冷靜,有條有埋地在公文包內尋找手機。某種冰涼的東西掃過我的腳。起初我以為是風,但下一秒就感覺到淺口女鞋濕了,我發現電梯裡積水好幾公分高。

  我小心翼翼地拿出手機掀開,權充作臨時的手電筒,靠發光的小屏幕掃視週遭,看水是從何處進來的。

  看起來油膩膩的水從電梯關閉的門縫之間噴進來。那已經夠慘了。但把手機的光線往上移時,我看見不只是門底滲水,電梯上方也有。

  彷彿整座電梯沉沒了。

  但那不可能啊。電梯升降井不可能積滿兩百多公分的水…那不就表示底層停車場幾乎被淹沒了嗎?我抵達這棟大樓才短短的時間,那不可能發生的。但,狗屎……升降井積水的確可以解釋電器設備何以短路了。

  「太瘋狂了,」我咕噥道,撥打大樓總機號碼時,心跳焦慮地加速。鈴聲響了兩次,接著錄音訊息開始列出主要部門的分機號碼。我一聽到守衛室的三位數字,就立刻輸入。又響了兩聲……然後聽到忙線訊號。

  我咒罵著重撥總機號碼,試圖撥打凱莉的分機。是錄音機接聽的。「嗨,我是雷凱莉。我目前不在座位上,但如果您在嗶聲後留言,我會盡快回電。」

  我留言時,努力顯得專業但緊急。「凱莉,我是海芬。我到停車場那層後被困在電梯裡面,水淹了進來。幫幫忙,讓警衛知道我在下面。」

  水不斷湧入,繞著我的腳踝打轉。

  我結束那通電話,看到電力不足的信號在閃動。電力所剩無幾,我不打算冒險。我撥了九一一,覺得我的手指看起來彷彿是長在別人身上。我懷疑地聽著,電話接通,導向錄音訊息。「目前是來電高峰,所有人員均忙線中。請留在在線等候,我們會為您安排人員接聽。」

  我等待,那一分鐘漫長得有如一輩子,可是顯然半點動靜也沒有,於是我結束通話。我無比小心地再撥一次……九一一……這次只聽到忙線訊號。

  手機發出嗶嗶聲,讓我知道電池幾乎要沒電了。

  水現在已經來到我小腿肚,而且持續湧入,我不再假裝自己稱得上鎮定。我不知怎地按到最新來電名單,按鈕回撥翰迪的最後一通電話。

  電話響了。一聲……兩聲……聽到他說話時,我如釋重負地喘了口氣。

  「康翰迪。」

  「翰迪,」我嗆了一下,想把話說得再快一些。「是我。我需要你。我需要幫忙。」

  他一拍也沒錯失,立刻問:「妳在哪裡?」

  「水牛塔大廈。電梯。我被困在停車場的電梯裡,水一直進來,很多水——」手機又嗶了一聲。「翰迪,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再說一遍。」

  「水牛塔大廈的電梯,我被困在停車場,在電梯裡,這裡淹水了,我需要——」手機嗶完就停了。我再度被留在漆黑中。「不,」我挫敗到近乎尖叫。「該死。翰迪?翰迪?」

  什麼都沒有,除了沉默,以及水流噴入、拍擊的聲音。

  我感覺到歇斯底里節節高昇,當真考慮要不要對情緒投降。但既然歇斯底里不能帶來任何好處,加上我很確定情緒爆發並不會讓我更好過,我把它推開,作深呼吸。

  「沒有人在電梯裡被淹死的,」我大聲說道。

  水已經淹到我的膝蓋,而且冰冷刺骨。氣味也很臭,聞起來像是油、化學藥劑和臭水溝。我從公文包抽出筆電開機,徒勞無功地試圖接收網絡訊號。至少有屏幕亮著,電梯裡還不至於黑成一片。我看著天花板的木質嵌板和全部熄滅的間接照明小燈。那裡不是應該有逃生天窗嗎?或許隱藏起來了。但我想不出有什麼方法可以構到上面去搜索。

  我涉水到門邊,又試了一次對講機,也按下所有的按鈕,什麼也沒發生。我脫下一隻淺口鞋,利用鞋跟用力敲打牆壁並且大喊救命,試了幾分鐘。

  等到敲累的時候,水已經高達我的髖部。我冷得牙齒格格打顫,小腿的骨頭作痛。除了湧入的水聲,一切都很安靜。除了我的思緒,一切都很平靜。

  我瞭解我人在棺材裡,我會真的死在這金屬箱子裡。

  我曾經聽說溺死應該算是不壞的死法。有比它更糟糕的。但這太不公平了——我這輩子還沒有做過值得放進訃文的事。我沒有完成任一項大學時設定的目標。我從沒跟父親和好,真正的那種和好。我從沒幫助過較為不幸的人。我連一次美好的性經驗都沒有。

  我很確定面對死神的人應該要充滿高貴的思緒,但我反倒發現自己想起跟翰迪在樓梯間相處的片刻。假使當時我做了,那麼好歹這輩子享受過一次。可是我連那次都搞砸了。我渴望他,如此地渴望。我這一生沒有完成半件事。我站在這裡等待終將溺斃,我的心情卻不是認命,而是怒火攻心。

  水高到我胸罩下緣時,我已經厭倦一直高舉著計算機了,於是我任它下沈。它沒入水中,漂向地板,污濁的水面髒到幾乎看不到發出微光的屏幕。沒多久,計算機短路,屏幕轉黑。在冰冷的黑暗包圍中,我失去方向。我縮在角落,頭靠在牆上,呼吸,等待。我在猜想,等到空氣沒了、水跑進肺部時,會是什麼感覺。

  天花板上一記銳利的撞擊聲,使我像挨了顆子彈般,驚訝得全身一顫。我把頭轉向另一邊,什麼也看不見,覺得很害怕。砰。刮擦、滑動的雜音,有工具頂住金屬。天花板嘰嘎作響,整座電梯像划船似的搖晃。

  「有人在嗎?」我喊出聲來,心跳有如雷鳴。

  遠遠的,有個悶悶的說話聲。

  我大受激勵,握拳猛敲電梯牆壁。「救命!我被困在下面!」

  有一個我聽不清楚的回答。對方繼續在電梯箱頂端努力,扭絞並撬動,直到空氣中迴盪著刺耳尖銳的金屬聲。有一部分的木質嵌板被剝開了。聽到有東西裂開、碎片四射時,我平貼住牆壁。緊接著,手電筒的光線照入黑漆漆的電梯,在水面上晃動。

  「我在這裡,」我嗚咽地說,撥水向前走。「我在下面。你有辦法把我弄出去嗎?」

  有個男人傾身探入電梯查看,直到我能從反射的光線中看出他的臉和肩膀。

  「先跟妳說一下,」翰迪費勁地把開口拉得更大,「要我從電梯救人,收費可不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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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翰迪!翰迪——」他來救我了。當時我差點瘋狂起來。寬心與感激兩種心情洶湧交織在一起,我起碼有十幾件事想立刻告訴他。但我在激動中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竟是:「我很遺憾沒跟你上床。」

  我聽見他低沈的笑聲。「我也是。但,蜜糖,有一、兩個維修人員跟我在一起,他們可以聽見我們說的每個字。」

  「我不在乎,」我急切地說。「只要把我弄出這裡,我發誓會跟你上床。」

  我聽見一個有西班牙口音的維修人員自告奮勇說:「我去拉她上來。」

  「朋友,她是我的,」翰迪友善地說,更進一步探入電梯中,伸出長長的一條手臂。「妳構得到我的手嗎,海芬?」

  我踮起腳尖,使勁向上。一碰到掌心,他的手指就向下圈住我的手腕。但我的手黏了一層滑不溜丟的東西,從翰迪的緊握中滑脫。我往後倒在牆壁上。「不行。」我試圖想顯得鎮定,但聲音支離破碎。我不得不忍下啜泣。「水裡有油。」

  「好,」他立刻說。「沒關係。不,別哭,蜜糖,我這就下去。妳待在旁邊握住扶手。」

  「等等,你下來也會被困住——」我開口要說,但翰迪早已把腳和腿伸下來。他抓住天花板的部分框架,慢慢讓身體下降,懸在空中一會兒。他控制好後放手、跳入電梯箱時,地板動了一下,水面上升。我撥開厚重的水跳入他懷裡,他都還沒動,我已半爬到他身上了。

  翰迪穩穩地抓住我,一隻手臂滑到我臀部底下,另一隻有力地牢牢扣住我的背。「我抱住妳了,」他說。「勇敢的女孩。」

  「我不勇敢。」我雙臂交纏地緊緊抱住他的脖子,把臉埋在他身上,努力體會他真的跟我在一起的事實。

  「有,妳很勇敢。大部分女人到現在應該都歇斯底里了。」

  「我就快到那個地步了,」我貼著他的襯衫領口說話。「你只是在初期找、找到我。」

  他把我摟得更緊。「妳安全了,甜心。現在沒事了。」

  我努力要牙齒別格格打顫。「我不敢相信你來了。」

  「我當然來了。隨時待命,只要妳需要我。」他瞇起眼睛抬頭打量天花板的洞口,有一個維修工人將手電筒斜斜照進來,好讓我們看清楚。「蠻牛,」他說,「你們這座升降井底部有污水抽水機嗎?」

  「沒,」工人悔恨地回答。「這棟大樓太老了,只有新大樓才有。」

  翰迪的手上下撫摸我顫抖的背。「反正可能也沒差。有人可以去把總開關關掉嗎?我不希望電梯在我們把她弄出去的時候開始移動。」

  「不需要,已經關了。」

  「你怎麼知道?」

  「有自動分流回路。」

  翰迪搖搖頭。「我要有個人去機房確定那個該死的電源是關閉的。」

  「是,老大。」蠻牛用雙向無線電跟守衛室的主管聯絡。那名主管說他會派唯一找得到的警衛去機房把控制所有電梯的主線路關閉,等做好就呼叫蠻牛。「他說他找不到警察,」蠻牛向我們報告。「九一一壞掉了,電話太多。但電梯公司會派個人來。」

  「水漲得更高了,」我告訴翰迪,雙臂緊緊圈住他的脖子,雙腿夾住他的腰。「我們現在就出去。」

  翰迪微微一笑,把我臉上糾結的髮絲向後撥開。「他們只需要一分鐘就能找到開關。姑且假裝我們在泡熱水澡吧。」

  「我的想像力沒那麼好,」我告訴他。

  「妳顯然從沒在海上的鑽油井住過。」他一手按揉過我的雙肩。「有沒有哪裡痛?有沒有腫起來或瘀傷的地方?」

  「沒有,我只是害怕了好一會兒。」

  他發出同情的聲音,把我抓得更緊。「現在不怕了,對不對?」

  「不怕了。」是真的。彷彿只要攀住他牢靠的肩膀,壞事就不可能發生。「我只是好、好冷。我不明白水是從哪裡來的。」

  「蠻牛說停車場和排水管之間有堵牆垮了,水從大水道那邊衝進來。」

  「你怎麼有辦法這麼快找到我?」

  「妳打來時我正要回家。我急忙轉到這裡來,抓住蠻牛和他的手下。我們搭貨用電梯到上一層樓,拿彎頭螺絲起子撬開客用電梯門。」他邊說話邊撫順我的頭髮。「電梯上逃生天窗有點比較難對付,我必須拿鐵錘猛敲幾下。」

  我們聽見上頭的雙向無線電發出靜電干擾以及一個雜亂的說話聲,接著蠻牛朝我們大喊:「好了,老大。開關關閉了。」

  「很好。」翰迪往上斜看蠻牛。「我把她推上去交給你,你別失手讓她跌入通道。她很滑。」他讓我的頭往後仰,直到我迎上他的視線。「海芬,我要推妳上去,然後妳站在我的肩膀上,讓他們把妳拉出去。懂嗎?」我不情願地點點頭,很不想離開他。「妳一到電梯上面,」翰迪繼續說道,「不要摸任何纜線、絞纜輪或之類的東西。有個梯子連接到電梯升降井的牆壁。妳爬的時候要小心,妳整個人像只抹了油在冰上打滑的小豬。」

  「那你怎麼辦?」

  「我會沒事的,把腳放到我手上。」

  「但你要如、如何——」

  「海芬,別說話了,把妳的腳給我。」

  我很訝異他毫不費力就能舉起我,一隻大手頂住我臀部下方,往上將我推向兩名維修人員。他們從我的手臂下方抓住,將我拉到電梯上方,他們握著不放,彷彿害怕我可能滑落邊緣。那個可能性很高,因為我全身沾滿了油油黏黏的液體。

  我平常可以輕鬆地爬上梯子,但雙手雙腳一直打滑,需要集中精神和努力,才有辦法上去,再鑽過翰迪之前撬開的電梯門縫到地板。那裡有更多人幫忙,一、兩個辦公室人員、保全主管和警衛、方才抵達的電梯技工,甚至是雷凱莉,她不停地驚呼,一再地說:「我半小時之前才看到她……不敢相信……我才看到她……」

  我誰也沒有理會,不是因為無禮,而是心思全被恐懼佔滿。我在打開的電梯門旁邊等候,拒絕讓步,焦急地呼喊翰迪的名字。我聽見有很多水花飛濺和咕噥的聲音,還有幾句我這輩子聽過最粗魯的髒話。

  蠻牛是第一個出來的,接著是他的同伴。翰迪最後才爬出通道,濕淋淋的、和我一樣全身沾滿黑色的黏液,他的上班西裝緊黏住身體。我確定他不會比我好聞。他的頭髮有好幾處都翹起來。他是我生平見過最好看的男人。

  我向他奔去,雙臂繞上他的腰,頭倚靠在他胸前。他的心臟在我耳下強壯地跳動。「你是如何出來的?」我問。

  「我踩在扶手上,抓住上面的框架撐起身體,再擺動把一腳跨上去。我差點又滑落,但蠻牛和璜安抓住我。」

  「Elmono,」蠻牛解釋似地說道,我聽見翰迪的胸膛因大笑而轟隆振動。

  「那是什麼意思?」我問。

  「他說我是猴子。」翰迪伸手到後口袋,掏出皮夾,抽出幾張滴水的鈔票,說很抱歉錢變成這個樣子。他們發出輕笑,向他保證錢還是很好用,然後三人互相握手。

  翰迪跟電梯技工和警衛主管說了幾分鐘的話,我一直抱住他。儘管現在安全了,我還是無法放開他。他好像也不介意我就這麼黏著,只偶爾來回撫摸我的背。一輛消防車閃著燈,停在大樓外面。

  「聽著,」翰迪對警衛主管說,遞給他一張潮濕的名片。「我們先談到這裡,她吃夠多苦頭了。我得去照顧她,並且讓我們兩個都清洗乾淨。如果有任何人想要瞭解情況,可以明天跟我聯絡。」

  「好,」主管說。「我瞭解。要是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就讓我知道。兩位多保重。」

  「他人真好,」翰迪帶我走出大樓時,我說道。我們經過消防車和一輛小貨車,車上的攝影小組正探出頭來。

  「他是怕妳控告他,」翰迪回答,領著我走向他並排停在路邊的汽車。那是一輛閃閃發亮的銀色奔馳轎車,車內的米白色裝潢看起來跟奶油一般,很完美。

  「不,」我無助地說。「我全身既噁心又骯髒,不能坐進那輛車。」

  翰迪打開門,把我推進去。「上車,親愛的。我們不打算走回家。」

  開往緬因街一八○○號短短的路程中,我每一秒都縮著身體,知道他的車子內部被我們毀了。接下來還有更糟的。翰迪把車子停進我們那棟樓底下的停車場後,我們走向通往大廳的電梯。我像中槍一樣停下腳步,目光從電梯移向樓梯。翰迪陪我一起停下來。

  我絕對不想再進入另一部電梯。太難消受了。我感到每一條肌肉都在拒絕這個想法。

  翰迪沒有作聲,讓我掙扎決定。

  「狗屎,」我恨恨地說。「我不可能下半輩子都避開電梯,對不對?」

  「在休斯敦很難避得開。」翰迪的表情親切。不用多久,我心想,他的親切就會化為憐憫。那一點就足以刺激我向前。

  「振作,海芬,」我對自己低語,按住上樓的按鈕。我的手在顫抖。電梯下降到停車場的那段時間,我活像在地獄的門口等候。

  「我不確定剛才有沒有感謝你的英勇,」我生硬地說。「所以……謝謝你。而且我希望你知道,我通常不會……麻煩人家。我的意思是,我不是那種老是需要拯救的女人。」

  「下次可以換妳救我。」

  雖然我很焦慮,但那句話確實逗得我微笑了。他真的很會說話。

  電梯門打開,我總算成功地逼自己走進那個金屬箱子,弓著背縮在角落等翰迪跟進來。門關上之前,翰迪就把我摟入懷裡,身體的每一寸都緊緊相偎,唇瓣貼在一起,彷彿那天我所有經歷的感覺,痛苦、憤怒、絕望和釋懷,全都高漲成為純粹白熱的引爆點。

  我瘋狂地報以親吻,將他的舌尖吸入我口中,渴望淹沒在他的滋味和感覺之中。翰迪發出一聲短促劇烈的喘息,像是冷不防地被我的回應突襲。他一手握住我的頭,嘴巴四處游移,飢渴且甜蜜。

  幾秒鐘後,我們到了大廳。電梯門討人厭地嗶聲打開。翰迪抽身,拉著我走出電梯,踏在大廳閃亮的黑色大理石上。我確定在經過門房辦公桌走向主要的住戶用電梯時,我們兩個看起來很像沼澤生物。

  門房戴維看到我們時,目瞪口呆。「崔小姐?我的天,出了什麼事?」

  「我在水牛塔大廈遇到……嗯,某種……意外,」我怯怯地說。「康先生救我出來。」

  「有什麼我可以效勞的嗎?」

  「沒有,我們兩個都沒事。」我意味深長地看了戴維一眼。「而且真的沒有必要讓我家裡任何一個人知道這件事。」

  「是,崔小姐,」他答得有點太快。走向住戶電梯時,我看見他拿起電話撥號。

  「他要打給我哥哥傑克,」我步履艱難地走進打開的電梯。「我現在沒心情跟任何人說話,尤其不是愛追問、愛插手的——」

  但翰迪再度吻住我,這次他的雙手撐在我兩側的牆上,彷彿我是碰不得的危險。張著嘴的火辣親吻不斷繼續,愉悅就快要超載了。我抬起手順著他雄厚的肩膀斜坡移動,他的肌肉賁起且堅硬。

  我有點訝異撫摸他所造成的效果,他的嘴強力鎖住我,彷彿急著享用隨時會被撤走的大餐。他已經情慾勃發,而我確實想要觸碰他那裡,想把手放在那沉重的勃起。我顫抖的手指滑過平坦的腹部,越過皮帶溫暖的金屬扣環。但電梯停住,翰迪抓住我的手腕拉回原位。

  他的眼睛是熾熱又柔情的藍色,臉紅得像在發燒。他搖了一下頭醒醒腦,然後拉著我走出電梯。我們在十八樓。他的公寓。我樂意地跟隨他,在門口等候他輸入密碼。他按錯號碼,使得門鎖氣憤地嗶了一聲。他咒罵時,我把笑聲吞回去。他嘲弄地看我一眼,再試一次就打開門了。

  翰迪像牽小孩般牽著我的手到淋浴間。「妳慢慢洗,」他說。「我去用另一間浴室。門後面有件袍子。我稍後到妳的公寓去拿些衣服過來。」

  淋浴的感覺空前美妙,我懷疑日後也很難有比得上的。我把水溫調到幾乎要燙傷的地步,熱水沖刷冰冷疼痛的四肢,令我愉快地發出呻吟。我將身體洗淨沖水,頭髮洗了三次。

  翰迪的浴袍當然太大,在地上拖了至少十五公分。我把自己裡在袍子裡,沈浸於現在變得很熟悉的氣味之中。我把帶子緊緊綁好,把袖子捲起數折,看看霧氣氤氳的鏡子。我的頭髮翹成鬈毛。因為這裡除了一把梳子之外,沒有造形工具,所以救不了鬈發。

  我原以為在經歷方纔的事件後會筋疲力竭,但我反而覺得生氣蓬勃、過度亢奮,浴袍棉軟的毛巾包著柔嫩的肌膚,感覺沙沙的。我漫步到主要房間,看見翰迪已穿上牛仔褲和白色圓領衫,正從紙袋中取出三明治和裝湯的容器。

  他將我從頭到腳打量一次。「我要餐廳送些食物上來,」他說。

  「謝謝你。我餓壞了。我好像從沒這麼飢餓過。」

  「在歷經大難過後,有時會這樣。無論油井出了什麼狀況,意外或火災,事後我們都吃得像狼吞虎嚥。」

  「油井火災很可怕的,」我說。「怎麼會起火?」

  「喔,噴氣、漏油……」他咧嘴笑著補充道,「焊接……」他把食物都擺好了。「妳先吃吧。如果妳願意告訴我門鎖密碼,我跑下去幫妳拿點衣服。」

  「先別走,再等一會兒沒關係。這件袍子好舒服。」

  「好。」翰迪替我拉出椅子。我坐下時,瞥了電視一眼,上頭正在播報本地新聞。女主播說的話讓我差點摔下椅子。「……更多有關洪水的消息。我們剛才得知,今晚稍早時有個身份不明的女子從水牛塔大廈淹水的電梯中被人救出。根據現場的警衛人員指出,暴漲的雨水淹沒底層的停車場,造成電梯故障。大樓職員表示,該名女子獲救後似乎情況良好,並未要求醫務治療。若有後續相關發展,我們會再為各位報導……」

  電話響起,翰迪看了一下顯示號碼。「是妳哥哥傑克。我已經跟他談過,說妳沒事。但他想要聽妳親口說。」

  噢,要命,我心想。傑克發現我跟翰迪在一起,一定很激動。

  我從他手上接過電話,按下通話鈕。「嗨,傑克,」我以愉快的語氣說道。

  「我最不希望的,」哥哥通知我,「就是妹妹變成新聞報導中某個身份不明的女子。身份不明的女子往往都是遇到壞事。」

  「我很好,」我微笑著告訴他。「只是又濕又髒,如此而已。」

  「妳或許以為沒事,但可能驚魂未定。妳或許連自己受傷了都沒察覺。康翰迪搞什麼鬼,沒帶妳去看醫生?」

  我收起微笑。「因為我沒事,而且也沒有驚魂未定。」

  「我過去接妳,妳今晚來我這邊睡。」

  「不要。我看過你的住處,傑克,那是個礦坑。可怕到我每次拜訪你之後,免疫系統就越來越強壯。」

  傑克沒有笑。「妳才經歷過這麼大的災難,不可以跟康翰迪待在一起——」

  「傑克,記得我們談過的、界線的事嗎?」

  「去他的界線。妳有兩個哥哥就在離水牛塔大廈不過幾條街的地方工作,為何偏偏打電話給他?蓋奇或我,都可以把一切處理得很好。」

  「我不知道為何打電話給他,我——」我不自在地看了翰迪一眼。他露出深不可測的眼神,走到廚房去。「傑克,我們明天再談。不要來這裡。」

  「我跟康翰迪說過,如果他碰妳,他就死定了。」

  「傑克,」我咕噥,「我要掛電話了。」

  「等等。」他頓了頓,改用哄的。「讓我過去接妳,海芬。妳是我的寶貝妹妹——」

  「不要。晚安。」

  我掛上電話時,聽到話筒傳來咒罵的聲音。

  翰迪回到桌邊來,端了一杯冰涼冒泡的飲料給我。

  「謝謝,」我說。「胡椒博士?」

  「對。加了點檸檬汁和少許傑克丹尼爾威士忌,我想它有助於安定神經。」

  我詢問地看了看他。「我的神經沒事。」

  「也許,但妳看起來仍有點餘悸猶存。」

  飲料很好喝。我連喝了幾口酸酸甜甜的汽水,直到翰迪按住我的手。「哇啊,好了。慢慢喝就好,蜜糖。」

  我們的談話在吃蔬菜湯和三明治時中斷了一下。我喝完飲料,徐徐吁一口氣,感覺好多了。「我可以再喝一杯嗎?」我把空的玻璃杯向他推去。

  「再等幾分鐘,威士忌的後勁很慢才會出來。」

  我轉向側邊和他面對面,手肘掛在椅背上。「沒必要把我當成十幾歲的少女。我是大女孩了,翰迪。」

  翰迪緩緩搖頭,目光一直盯著我。「我知道。但在某些方面,妳依然……很純真。」

  「你怎會這麼想?」

  他的回答很輕柔。「因為妳應付某些情況的方式。」

  我感覺熱潮衝上臉部,納悶他指的是否我在樓梯間的行為。「翰迪——」我重重嚥了咽。「關於昨夜……」

  「等等。」他觸摸我擱在桌上的手臂,指尖輕輕順著我手腕內側的小血管紋路描繪。「在談昨夜之前,告訴我一件事。妳為何打電話給我,而不是妳哥哥?妳打來,我很高興。但我想知道原因。」

  熱氣竄到全身每一處,在浴袍裡光裸的肌膚上蔓延開來。我滿心不安與興奮,猜想自己敢跟他進行到什麼程度,以及如果我說出實話,他會怎麼做。「我其實沒怎麼思考。我只是……想要你。」

  他的手指慵懶溫暖地從手腕愛撫到手肘,再往回走。「昨夜,」我聽見他低語,「妳把我推開是正確的。第一次不應該在那種地方。妳喊停是對的,但妳的方式——」

  「對不起,」我誠摯地說。「我真的很——」

  「不,不用道歉。」他拿起我的手,開始把玩手指。「我之後冷靜下來想過了。我想妳會有那種反應,可能是經歷過某種……跟妳丈夫之間……有臥室裡的困擾。」他看著我,把我表情的每個細微變化都看在眼中。

  「臥室裡的困擾」是很溫和的說法,我心想。我沉默地掙扎著,想對他敞開心房的渴望甚於一切。

  「他真的是妳第一個男人?」翰迪提示。「以現在的時代和年齡,那相當不尋常。」

  我點點頭。「我想,」我設法說道,「我是以某種奇怪的方式在討好我母親。即使在她過世之後。我覺得她可能會希望我等待,她會告訴我,好女孩不四處上床。而且我好想彌補她。我從沒辦法成為她理想的女兒——也不是爸爸理想的那種。我覺得對她有虧欠,要努力做個好女孩。」我不曾對任何人承認過這一點。「後來我才明白,如果我想跟誰上床,那是我自己的事。」

  「所以妳選了尼克。」

  「是的。」我抿起嘴唇。「結果那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他是個難以取悅的人。」

  「要取悅我,很簡單。」他仍在玩弄我的手指。

  「很好,」我顫聲說道,「因為我非常肯定我不曉得要怎麼做才正確。」

  所有的動作都停下來。翰迪把目光從我手上抬起,雙眸因飢渴而發亮。熱力十足。「我不會——」他頓了頓,再多吸一口氣。他的聲音很嘶啞。「我對那方面一點也不擔心,蜜糖。」

  我無法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想到躺在他身下、讓他進入我體內,我的心開始狂跳。我需要放慢速度。「我想再喝一杯傑克丹尼爾,拜託,」我好不容易說道。「這次不要放胡椒博士。」

  翰迪放開我的手,但依然看著我。他慢慢地到廚房拿了兩個酒杯回來,還有一瓶有特殊黑色商標的酒。他有條有埋地斟酒,彷彿我們正準備玩一局撲克牌。

  翰迪一仰而盡,我則小口啜著,讓滑順的微甜液體溫熱嘴唇的表面。我們坐得很近。浴袍敞開,我看見他低頭望著我裸露的雙膝。他低頭時,光線在他深褐色的頭髮上蕩漾。我再也受不了了,我必須觸摸他。我讓手指刷過他的頭側,玩弄修得很整齊的滑順髮絲。他一隻手覆住我的膝蓋,熱度整個淹蓋而來。

  他抬起臉,於是我觸碰他的下顎,摩擦男性化的鬍鬚樁子,再把手指按在他柔軟的唇瓣上。我探索他鼻子放肆的線條,一隻手指滑向鼻樑上挑逗的彎曲。「你說將來有天會告訴我,」我說。「鼻子是怎麼斷的。」

  翰迪不想談那件事。我從他的眼神看得出來。不過我早已冒了很大的風險向他吐露內心話,向他坦承,而他不會因為這個問題而打退堂鼓的。於是,他簡短地向我點個頭,替他自己再斟一杯酒,然後把手從我的膝蓋上抽開,讓我很後悔。

  經過長長的停頓,他平板地說:「我爸爸打斷的。他是個酒鬼。無論有沒有喝醉,我認為唯一能讓他心情愉快的,就是去傷害別人。我恨不得他永遠不要靠近我們。但他只要不在牢裡,就偶爾會回來。他會把媽媽打個半死,讓她懷上孩子,把她的每一分錢都偷走後就又跑了。」

  他搖搖頭,目光飄遠。「我母親個子很高,但身高對她沒什麼用。一陣強風就可以把她吹倒。我知道他總有一天會殺了她。有一次他回來,我當時大約十一歲,我告訴他別再動手、不准靠近她。我不記得接下來的情形,只知道我醒來時躺在地板上,感覺像被牛仔競技賽的公牛踐踏過。我的鼻子斷了。媽媽被打得幾乎跟我一樣淒慘。她告訴我絕對不要再反抗爸爸了。她說試圖反擊只會使得他更生氣。如果任他高興後拍屁股走人,她會比較輕鬆。」

  「為何沒有人阻止他?她為何不跟他離婚,或申請保護令之類的?」

  「除非把自己銬在警察身邊,保護令根本沒用。我母親認為最好是把問題帶去教會,他們說服她別跟他離婚。他們說拯救他的靈魂是她的特別使命。據那個牧師所言,我們應該要訴諸祈禱,祈禱爸爸回心轉意、看見神的光芒而獲得救贖。」翰迪冷冷地笑了。「假使我曾想過要做個虔誠敬神的人,這念頭在聽完牧師的話之後也消失了。」

  原來翰迪也是家暴受害者,這令我十分震驚。但他比我更慘,因為他當時只是個孩子。我小心把聲音控制得很平直,問道:「後來你爸爸怎麼了?」

  「他過了一、兩年後回來。那時候我已經高大得多了。我站在拖車尾的門口,不讓他進去。媽媽不斷試著要把我拉開,但我毫不讓步。他——」翰迪停下來,緩緩地揉著嘴巴和下顎,不願注視我。我頓時強烈意會到:他正要說出從沒告訴過任何人的話。

  「說下去,」我耳語。

  「他拿了把刀追過來,將我困在一側。我把他的手臂一扭,逼他鬆開刀子,然後一直揍到他保證從家裡消失為止。他沒再回來過。他現在在牢裡。」他表情緊繃。「最糟的是,在那之後有兩年的時間,媽媽不肯跟我說話。」

  「為什麼?她生你的氣嗎?」

  「我起初以為是這樣。但後來我發現……她是怕我。我痛扁老爸的時候,她看不出我們之間有任何區別。」他現在看向我了,靜靜說道:「我來自血統不良的家庭,海芬。」

  我看得出他是在發出警告。我懂了他的用意,他向來利用血統不良這一點來避免和任何人太親密。因為讓人親近,意味著他們可能會傷你的心。我太瞭解那種恐懼。我曾跟它生活在一起。

  「他砍傷你哪裡?」我聲音濁重地問。「讓我看。」

  翰迪像個醉漢般,目光呆滯地全神盯著我,但我知道那和威士忌一點關係也沒有。一抹紅霞飛過他高聳的顴骨和鼻樑。他拉起圓領衫下襬,直到露出體側緊繃的肌肉。在光滑的小麥色皮膚上,有一條白色的細疤。他注視著我溜下椅子,跪在他身前,靠向他雙腿之間親吻那道疤痕。他停止呼吸,驚訝得不敢動彈。他的肌膚在我唇下散發著熱氣,他的小腿肌肉繃得有如鋼鐵。

  我聽見頭上響起呻吟,然後像布娃娃般被他拉出他的膝蓋之間。翰迪把我抱到沙發邊,讓我躺在絲絨襯墊上,跪在我身旁並扯開浴袍的帶子。他的嘴覆蓋住我的,燃燒著威士忌的甜味,順手推開袍子的前襟。他溫暖的手觸摸我的乳房,捧起那柔軟的圓弧,高高送進他的嘴裡

  。

  他的嘴唇罩住緊繃的尖端,舌尖溫柔地打圈輕添。我在他底下扭動,無法靜躺。乳尖幾乎是疼痛地聳立,撩人的感覺隨著他每次愛撫與旋轉而竄向雙腿交叉處。我呻吟著圈住他的頭,他換到另一邊乳房時,我的脊椎都要融化了。我纏住他的髮絲,順著他的頭顱揉弄。我盲目地催促他回到我唇上,他野蠻地吸吮我,彷彿吻得不夠深。

  他手的重量安放在我的下腹,罩住那柔軟的弧度。我感覺到他小指的指尖停在那深色三角洲的邊緣。我抽噎地向上頂。他的手往下滑,而在他玩弄鬈毛時,我體內因空虛而開始悸動收縮。在那一刻之前,我從不覺得自己會因無法滿足原始的需求而死。我發出呻吟,拉扯他的圓領衫。翰迪回到我的嘴,舔去我發出的每個聲音,彷彿那品嚐得到。「碰我,」我喘息著說,腳趾縮進絲絨靠墊之中。「翰迪,求你——」

  「哪裡?」他邪惡地低語,愛撫著我大腿間濕潤的鬈毛。

  我分開膝蓋,全身顫抖。「那裡。那裡。」

  他發出近似貓咪呼嚕的歎息,手指一推將我打開,找到火熱的蜜液,全力集中在讓我狂野的位置。他的嘴揉輾我腫脹的唇瓣,輕輕拖曳。他的手從我腿間溜走,然後像要將我抬起來似的,把我收攏在他懷裡,但他就只是抱著我,全身滑順、骨頭顫抖,吐出濕潤的喘息。他低下頭親吻膝蓋的圓弧、柔軟有彈性的乳房、我喉嚨繃緊的肌膚。

  「帶我上床,」我沙啞地說。我將他的耳垂含在牙齒之間,用舌尖掃過。「佔有我……」

  翰迪顫抖著放開我,轉而坐在地板上並別開臉。他把雙臂放在屈起的膝上,低下頭深深地、嘶啞地喘息。「我不行。」他的聲音悶悶的。「今晚不行,海芬。」

  我很慢才意會過來。要想有條有理地思考,簡直像要穿過一層又一層的朦朧簾幕。「怎麼了?」我低語。「為何不行?」

  翰迪過了好長一段令人不安的時間才回答。他轉而看著我,大腿張開跪坐。他伸手拉好浴袍的兩側蓋住我,動作謹慎到似乎比方纔的耳鬢廝磨更親密。

  「這樣不對,」他說。「妳才剛經歷過危難,這樣是在占妳的便宜。」

  我不敢相信。一切進行得如此順利,我的恐懼好像全數消失,不可以在這時候叫停。不可以在我如此強烈需要他時叫停。「才不是,」我抗議。「我沒事。我想要跟你上床。」

  「妳現在的狀況不適合做決定。」

  「可是……」我坐起來揉揉臉。「翰迪,你不覺得這樣做有點專制嗎?在把我挑起來之後,你——」我打住,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這是報復,對不對?報復昨晚的事?」

  「不,」他惱怒地說。「我不會那樣做。那與這個無關。要是妳沒注意到,我現在跟妳同樣興奮。」

  「所以我沒有決定權?我不能投我的一票?」

  「今晚不行。」

  「該死,翰迪……」我全身都在發疼。「你打算讓我飽受折磨,只為了你可以證明某個完全不必要的觀點?」

  他的手滑過我的腹部。「讓我幫妳釋放。」

  那就像是因為不能吃主菜,所以奉送一道開胃菜。「不,」我因挫敗而滿臉通紅。「我不要只做一半,我想要完整的性行為,從開始到結束。我想被當成有身體自主權的成年女性。」

  「蜜糖,我們剛才已經證明我當妳是成年的女性。但我不會把剛經歷過瀕死經驗的人帶到我的公寓喝酒,再趁她心懷感激時,大佔便宜。不可以。」

  我瞪大眼睛。「你覺得我是出於感激才跟你上床?」

  「我不知道,但我想要緩個一、兩天,降溫一下。」

  「已經降溫了,你這個大混蛋!」我知道這樣對他不公平,但忍不住發起脾氣來。我整個人正要燃起熊熊大火時,被擱淺在那裡。

  「該死,我努力想做個紳士。」

  「嗯,現在真是開始的好時機。」

  我無法在他的公寓多待一分鐘,我怕我會做出使兩人都尷尬的事來。例如對他投懷送抱並苦苦乞求。我掙扎著從沙發起身,重新綁好浴袍的帶子,走向門口。

  翰迪立刻跟了上來。「妳要去哪裡?」

  「回我樓下的公寓。」

  「讓我先去為妳拿衣服回來。」

  「不必麻煩了,從泳池出來的每個人也都是穿著浴袍。」

  「他們裡面可沒有赤身露體。」

  「那又如何?你怕有人會被慾望沖昏頭,在走廊上突襲我嗎?我有這麼走運就好了。」我大步走出門口,進入走廊。事實上,我很感激那股驟升的怒氣,它讓我沒有多餘的心思去害怕電梯。

  翰迪跟過來在我身旁等著,直到電梯門打開。我們一起進入,兩個人都光著腳。「海芬,妳知道我是對的。我們談一談。」

  「如果你無意上床,我才不想談論我們的感覺。」

  他一手扒過頭髮,表情很困惑。「嗯,該死,這是第一次有女人這樣對我說。」

  「我不太能接受拒絕,」我咕噥。

  「那不是拒絕,而是延後。如果傑克丹尼爾讓妳脾氣這麼差,我再也不倒給妳喝了。」

  「跟威士忌一點關係也沒有,我本來的脾氣就這麼差。」

  翰迪似乎瞭解到,不管他說什麼,都只會更加激怒我。於是他保持策略性的沉默,直到我們抵達我公寓的門口。我輸入密碼,跨進門坎。

  翰迪站著低頭看我。凌亂不堪的他看起來令人胃口大開,性感得要命。但他毫無悔意。

  「我明天打電話給妳,」他說。

  「我不會接的。」

  翰迪深長而慵懶地上下打量我,掃視裹著我身上、屬於他的浴袍,和我縮起的赤裸腳趾。他的嘴角染上隱約的笑意。「妳會接聽的,」他說。

  我利落地關上門。不必看也知道他正自負地咧嘴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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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隔天早上,我八點半進到辦公室,立刻就被琴蜜、曼莎、菲爾和若柏團團圍住。看到我沒事,他們全都鬆了一口氣,詢問我被洪水困在電梯裡、以及後來如何脫身的經驗。

  「我設法在手機沒電之前,打電話給一個朋友,」我解釋。「他來了……嗯,之後一切就沒事。」

  「是康先生,對不對?」若柏問。「戴維告訴我的。」

  「我們的房客康先生?」琴蜜問道,我怯怯的點頭令她咧嘴一笑。

  凡妮來到我的小隔間,一臉關切。「海芬,妳還好嗎?雷凱莉打電話把昨晚發生的事告訴我了。」

  「我沒事,」我說。「跟平常一樣準備工作了。」

  她哈哈大笑。或許只有我聽得出她笑聲中隱含的嘲弄。「妳真是敬業,海芬。很好。」

  「對了,」琴蜜告訴我,「我們今天早上接到六通電話,都在問妳是不是電梯裡的女子。我覺得本地的媒體想從崔家的角度來大幅報導,所以就裝傻說據我所知,那不是妳。」

  「謝謝妳,」我察覺凡妮的眼睛微微瞇起。無論我有多不喜歡姓崔,她都比我更厭惡。

  「好了,大家聽著,」凡妮說,「回去工作吧。」她等到別人都離開我的隔間後,才愉快地說:「海芬,到我辦公室來,我們喝個咖啡討論妳昨天跟凱莉開的會。」

  「凡妮,對不起,但我沒辦法把開會討論過的每一點都記得很清楚。」

  「紀錄在計算機裡,不是嗎?」

  「我的計算機沒了,」我抱歉地說。「沈在水裡。」

  凡妮歎氣。「噢,海芬。但願妳對公司的財物更小心一點。」

  「對不起,但我救不了它。水一直升高,而且——」

  「那就查看筆記吧。妳有做筆記吧?」

  「有,但放在公文包裡……包包裡的每樣東西都爛了。我會打電話給凱莉,盡力重現昨天開會的內容,但——」

  「老實說,海芬,妳就沒法把公文包舉起來嗎?」她略帶責備地看著我。「妳非得驚慌失措、把每樣東西都扔掉嗎?」

  「凡妮,」我謹慎地說,「滲進電梯裡的水不只是地板上的小水窪而已。」她顯然不明白當時的狀況,但你萬萬不可告訴凡妮她對事情不瞭解。

  她翻翻眼睛,露出微笑,好像我是捏造故事的小孩。「妳這麼會演戲,其實情況到底如何太難講了。」

  「嘿。」一個圓潤輕鬆的聲音插進來。傑克。他來到小隔間,凡妮轉身面向他。她纖細的手指優雅地將一束完美的淺色髮絲塞在耳後。「你好,傑克。」

  「妳也好。」他進來,把我端詳個徹底,然後伸手將我拉入懷裡,很快地抱一下。我有點僵住。「對,我才不管妳不喜歡被人碰觸,」傑克說,繼續抱著我。「妳昨晚把我嚇死了?我幾分鐘之前去過妳的公寓,但沒人應門。妳來這裡做什麼?」

  「工作啊,」我露出歪斜的笑容。

  「今天不要。妳今天休假。」

  「我不需要休假,」我抗議,意識到凡妮冷硬的視線。

  傑克終於放開我。「要,妳要休假。放輕鬆,小睡一下。然後一定要打電話給蓋奇、喬伊、爸爸,還有托德……他們全都想跟妳說話。大家不敢打去妳家,怕妳在睡覺。」

  我扮個鬼臉。「我得把整個故事重複四次?」

  「恐怕是。」

  「傑克,」凡妮甜甜地打岔,「我覺得沒必要叫海芬休息,我們會好好照顧她。而且這可能有助於讓她不去回想被困在電梯裡的災難。」

  傑克表情怪異地看她一眼。「那不只是被困在電梯裡,」他告訴她。「我妹妹像被困在餌料罐裡的小魚。我跟昨晚拉她出來的人談過。他說電梯內部幾乎已經淹滿了,而且一片漆黑。他不知道換作其它女人,有沒有辦法像海芬處理得這麼好。」

  翰迪那樣形容我?我既高興又受寵若驚……我也著迷地看著凡妮的臉幾不可見地迅速扭曲了一下。

  「嗯,那妳今天當然要休息,」她宣稱,並且一手攬住我的肩,讓我嚇一跳。「我完全不知道情況這麼嚴重,海芬。妳該告訴我的。」她熱情地捏了我一把。她那昂貴香水的辛辣氣味和手臂搭在我身上的感覺,讓我起雞皮疙瘩。「可憐的小東西,回家休息吧。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嗎?」

  「謝謝,沒有,」我一點一滴地抽身。「真的,我沒事,而且我想留下來。」

  傑克疼愛地看我一眼。「去吧,甜心。妳今天休假。」

  「我有一大堆工作,」我告訴他。

  「我不管。可以明天再做。對吧,凡妮?」

  「對,」她開心地說。「相信我,要幫海芬代班一點也不難。」她拍拍我的背。「保重啊,小可愛。有什麼需要就打電話給我。」

  她離開時,高跟鞋在辦公室地毯上留下深深的尖印子。

  「我真的應該留下來,」我告訴傑克。

  他露出倔強的表情。「去看看爸爸,」他說。「他想見妳。你們兩個偶爾像文明人一樣談談話又何妨?」

  我歎息著拿起皮包。「當然。我過去這一、兩天還不夠刺激就是了。」

  傑克的手插在口袋裡,瞇起眼睛注視我。他把聲音放低。「嘿……康翰迪昨晚有沒有對妳採取行動?」

  「你是以哥哥、還是以朋友的立場在問?」

  他不得不想了想。「朋友吧,我猜。」

  「好吧。」我用輕到不行的耳語說下去。「我對他出手,而他拒絕我。他說他不想佔我便宜。」

  傑克眨眨眼。「真想不到。」

  「他對這件事真的很專制,」我暴躁起來。「整個就是『我是男人,我才不會受妳的態度左右。』」

  「海芬,他是德州人。我們不是以感性和圓滑出名的。妳若想要那樣的男人,就去找個都會型男吧。我聽說奧斯汀市那種男人很多。」

  氣歸氣,我還是忍不住笑出來。「我很懷疑你知道什麼叫都會型男,傑克。」

  「我自知不是那種人就夠了。」他微笑著坐上我辦公桌的一角。「海芬,大家都知道我對康翰迪素無好感。但這件事上,我必須贊同他的作法。他做了正確的決定。」

  「你怎麼可以替他辯護?」

  他黑色的眸子閃閃發亮。「女人啊,」他說。「男人對妳們主動時,妳們不高興,而男人不主動,妳們卻更生氣。我發誓,男人說不過妳們。」

  有些男人對女兒很偏心。我爸不是那種人。假使我們能多相處一些,也許爸爸和我會有共同的觀點,但他總是太忙、事情太多。我爸把撫養女兒的責任讓給母親獨自掌控,而無論她如何削磨,就是沒辦法把方樁打進圓孔裡。

  母親試圖要我做個乖女兒,使得我態度更加惡劣。在她眼中毫無女人味的東西:我的彈弓、玩具槍、牛仔與印地安人塑料玩具組、喬伊給我的巡警玩具,要不是消失不見,就是轉送出去。「妳不想要那些東西,」她在我抱怨時說道。「那些東西不適合小女孩。」

  母親的兩個姊妹對她的困難很同情,因為她顯然拿我沒辦法。但我覺得她們為此暗自得意。儘管丈夫買不起河橡圖的豪宅,但她們有辦法製造出像凱琳、潔希和素姍這般完美的小淑女。似乎擁有世間一切的母親,卻對我一籌莫展。

  我向來知道,要是母親還在世,我絕對無法上韋斯利學院。她非常堅決地反對女性主義,我並不認為她知道為什麼。或許是因為傳統價值觀對她這個有錢人的妻子很適用,也可能是因為她相信女人永遠無法改變世事的秩序,和男人的本性,而她可不會拿自己的頭去撞牆。她那一代的許多女性都相信容忍性別歧視是種美德。

  不管理由為何,母親和我顯然是有差異的。她的死讓我得以擁有自己的信念、去上我想上的大學,這讓我很內疚。爸爸對這一點當然不太高興,可是他太哀慟,不想為此與我爭執。而且把我送離德州,他可能也鬆了口氣。

  我在往河橡園的路上打電話給爸爸,確定他在家。既然我的車被停車場的洪水徹底給毀了,我是開租來的車。管家西麗在前門迎接我。就我記憶所及,她一直為崔家服務。連在我小時候,她看起來就很老了,臉上一道道皺紋深得可以塞一角錢的硬幣進去。

  西麗朝廚房去時,我去見爸爸,他悠哉地待在客廳裡。那個房間的兩邊入口各有一座落地壁爐,大得足以容納一輛車。我父親在房間一端,輕鬆地坐在客廳沙發上,雙腳蹺起。

  從離婚之後,我還沒跟爸爸真正相處過。我們只短暫見過幾次,周圍都有其它人在場。我們兩個似乎都覺得單獨談話所造成的麻煩會比好處更多。

  看著父親,我發現他變老了。他的頭髮白多於灰,深如煙草般的膚色也轉淡了,顯示他較少待在戶外。他有種就此安頓的氣質,看起來像個停止奔波勞碌、不再急著忙下一件事的男人。

  「嘿,爸。」我傾身親吻他的臉頰,坐在他旁邊。

  他深色的眼睛仔細端詳我。「妳剛經歷大難,但看起來還不壞。」

  「是啊。」我朝他咧嘴笑了。「謝謝康翰迪。」

  「妳打電話給他,是不是?」

  我知道他想談什麼。「是的,幸好當時帶了手機。」他還來不及追問,我已試著轉移他的注意力。「我猜心理治療師收假回來時,她就有精彩的故事可聽了。」

  一如我所預料的,爸爸不贊同地皺起眉頭。「妳去看頭部醫生?」

  「別用『頭部醫生』(headdoctor)這個詞,爸爸。我知道以前大家是這樣稱呼心理醫生的,但現在它有不同的意思。」

  「什麼意思?」

  「俚語中,用來稱呼擅長……某種臥室行為……的女人。」

  父親搖搖頭。「年輕人啊!」

  我笑開了。「那個詞不是我想出來的,我只是讓你跟得上時代。所以……對,我有去看諮商師,到目前為止,她給了我很多的幫助。」

  「那是浪費錢,」爸爸說,「付錢要人聽自己訴苦。他們只會說些妳愛聽的話。」

  就我所知,爸爸大概跟心理諮商八竿子扯不到一塊兒。「爸,你從沒告訴過我,你有心理學的學位。」

  他陰沈地看我一眼。「不要告訴別人妳去看心理醫生,他們會認為妳有問題。」

  「我不介意有人知道我有問題。」

  「妳僅有的問題都是妳自找的。像我明明叫妳不要,妳還是偏要嫁給譚尼克。」

  我悲傷地微笑,想到父親從不肯放過任何一次說「我早就告訴過妳」的機會。「我已承認你對尼克的看法是正確的。你大可不斷提醒我,我也可以再三承認我錯了,但我想那沒什麼意義。況且,你處理的方法是錯誤的。」

  他的眼中閃過惱怒的光芒。「我過去堅守原則,將來也一樣。」

  不知他這些為父之道的概念是哪裡學來的?或許他認為,讓他的孩子擁有他童年不曾有過的嚴父,對孩子是有益的。他害怕承認自己有任何不對,他認為這象徵力量。在我看來,這象徵軟弱。

  「爸爸,」我遲疑地說,「我很希望即使在我做錯的時候,你也能在感情上支持我。但願連我搞砸的時候,你也能愛我。」

  「這跟愛沒有關係。妳需要學習生命中的決定都有後果,海芬。」

  「我早已學到。」我面對過連爸爸都不曉得的後果。如果我們的父女關係不是這樣,我好想向他傾訴。但那需要好幾年才累積起來的信任感。「我不該一頭熱地匆忙嫁給尼克,」我承認。「我應該更懂得判斷。但愛上錯誤對象的女人,也不是只有我一個。」

  「妳這一生,」他苦澀地說,「只想要反叛妳媽媽或我所說的話。妳比三個兒子加起來更叛逆。」

  「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要得到你的注意。我願意做任何事,換得跟你相處一段時間。」

  「妳長大成人了,海芬瑪莉。妳需要克服小時候有或沒有得到的東西。」

  「我正在克服,」我說。「我已經不再期望你不是你。我希望你也能為我這樣做,那麼我們或許就不會再對彼此如此失望。從現在開始,我將努力做出較好的選擇。但如果那表示會做出讓你生氣的事,我不在乎。你不需要愛我。反正我愛你。」

  爸爸似乎沒聽見那句話。他專心地想查明某件事。「我想知道妳和康翰迪之間是怎麼回事。妳在跟他交往嗎?」

  我淡淡一笑。「那是我自己的事。」

  「他名聲遠播,」爸爸警告。「他生活的步調就是放蕩不羈。不是結婚的料子。」

  「我知道,」我說。「我也不是。」

  「我警告妳,海芬,他會像上了蹄鐵的馬一樣踐踏妳。他是個沒用的東德州紅脖子。不要再給我理由說『我早就告訴過妳了』。」

  我歎氣看著他,爸爸永遠認為他最懂。「告訴我,爸……哪個男人適合我?舉例給我看看,哪個男人是你讚許的。」

  他舒舒服服地往後靠,粗壯的手指在上腹部打鼓。「梅喬治的兒子飛栩。他有一天會發財。個性好、一家子都很可靠,長得也好看。」

  我嚇呆了。我曾經跟梅飛栩念同一個學校。「爸,他是全世界最枯燥、最沒精打采的人他跟冷掉的意大利面沒兩樣。」

  「那許山姆的兒子呢?」

  「許麥可?喬伊的老朋友?」

  爸爸點頭。「他爸爸是我所知最好的男人之一,敬畏上帝,工作勤奮。麥可是我見過最有禮貌的年輕人。」

  「麥可吸食大麻成癮了,爸。」

  父親一臉受到冒犯的表情。「他才沒有。」

  「你如果不相信我,就去問喬伊。許麥可自己一人就可以負擔哥倫比亞數千個大麻農民一年的收入。」

  爸爸厭惡地搖頭。「年輕一代的人是怎麼了?」

  「我不知道,」我說。「但如果這兩位是你最棒的人選,爸……那個沒用的東德州紅脖子看起來要好得多。」

  「如果妳跟他交往,」父親說,「妳要確保他知道他絕對無法染指我的錢。」

  「翰迪不需要你的錢,」這麼說讓我很有快感。「他自己有錢,爸爸。」

  「他會想要更多的錢。」

  跟父親吃完午餐後,我回到公寓小睡。醒來時,我重新思考我們之間的對話,很難過他對真正的父女溝通缺乏興趣。我覺得很沮喪,知道我永遠無法從他身上獲得我願意給予他的那種愛。於是我打電話給托德,把這次的拜訪告訴他。

  「你說對了某件事,」我說。「我的確有可悲的戀父情結。」

  「大家都有啊,甜心。妳並不特別。」

  我輕笑。「要不要過來一起去酒吧喝一杯?」

  「不行。今晚有約會。」

  「跟誰?」

  「一個非常火辣的女人,」托德說。「我們一起健身有一段時間了。妳呢?跟翰迪結案了沒?」

  「沒。他今天應該會打電話來,但到目前為止——」我聽到插撥聲時頓了頓。「那可能是他。我得掛了。」

  「祝妳好運,甜心。」

  我切到第二通電話。「哈囉?」

  「妳還好嗎?」翰迪拉長的語調緩緩刺激著我每根神經。

  「還不錯。」我的聲音聽起來像吱吱響的氣球。我清了清喉嚨。「你好嗎?……昨天有沒有拉傷哪一條肌肉?」

  「沒有,一切都正常運作。」

  我閉上雙眼吁口氣,沈浸在等候對方開口時的溫暖靜默之中。

  「還在生我的氣?」翰迪問。

  我不禁露出微笑。「大概沒有吧。」

  「那麼今晚願意跟我出去吃晚餐嗎?」

  「好。」我的手指緊緊纏著電話。我納悶自己在做什麼,竟答應跟康翰迪出去約會。家裡的人會暈過去的。「我喜歡早點吃,」我告訴他。

  「我也是。」

  「六點到我公寓來?」

  「準時到。」

  他掛掉電話後,我靜靜坐了幾分鐘思考。

  我知道爸爸會說我居然跟康翰迪出去,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但一開始約會的時候,本來就無法確定會如何演變。必須要給他機會展現真正的自己……而且要相信他的表現。

  我穿著牛仔褲、高跟鞋和水仙黃的繫頸露肩上衣,用閃亮的小別針將繫帶與上衣固定好。我用電燙棒把頭髮整理得閃閃發亮、發尾全部往上翻。因為天氣悶濕,我化了最清淡的彩妝,只刷了點睫毛膏和搽點櫻桃色的唇彩。

  我忽然想到自己對於跟翰迪上床,比以前把第一次交給尼克時,更要緊張得多。可能是跟第一個男人上床時,他會因為我沒經驗而通融。然而,跟第二個男人上床,對方會有比較多的期望。我最近做女性雜誌上的小測驗一點幫助也沒有。測驗標題是「妳的床上功夫好嗎?」而我的得分被列在羞怯可人兒這一級,上面寫滿各種增進淫蕩魅力的建議,其中大部分聽起來都很瘋狂、不舒服,甚至很不雅觀。

  我聽到門鈴響起時,是六點剛過幾分鐘,我的精神已經繃到全身骨骼感覺像被人用金屬螺絲栓緊。我打開門。但門外不是翰迪。

  尼克站在那裡,西裝領帶俱全,打扮得很完美,面露微笑。「驚喜吧,」他說完,就趁我來不及移動,一把抓住我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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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我轉身後退,想要掙脫,但他跟著我跨進門坎。尼克的目光絲毫未曾動搖。我拍開他的手、面對他時,謹慎地不讓內心的戒備表現在臉上。

  我感覺自己彷彿落入惡夢之中。這事不可能真的發生,然而悲痛、恐懼與憤怒卻好像無數的小蟲,爬滿了我的全身,而這些感覺真是太熟悉了。那是我長達兩年的時間確切地身處其中的環境。

  尼克的外表看來健康而且似乎體能甚佳,比我們還有婚姻時胖了一些。只是,較為圓胖的臉上透著跟他的年齡並不相稱的稚氣。不過,他整體給人的感覺似乎像個乾淨、富裕而保守的男士。

  只有像我這麼瞭解他的人才能識破那層外表的裡面住了一個魔鬼。

  「我要你離開這裡,尼克。」

  他似乎覺得很好笑,絲毫沒有感覺到我的敵意。「天哪,瑪莉,我好幾個月沒看到妳,這是妳說的第一句話?」

  「我又沒有邀請你來這裡。你怎會找到我的公寓?樓下的警衛怎會讓你進來?」戴維每次都會先得到住戶同意,才讓訪客進門。

  「我找到妳工作的地方,去了妳的辦公室,也跟妳的經理凡妮談過話,她告訴我妳住在這棟大樓。她讓我自己上來,還說有空要帶我在休斯敦四處看看。」

  「你們是一丘之貉,」我不悅地說。可惡的凡妮!我曾把我跟前夫不合的事情告訴她,看來她正似乎唯恐天下不亂,想替我找些麻煩。

  尼克更往公寓的內部走去。

  「你要做什麼?」我往後退。

  「只是過來打聲招呼。我進城來一家保險公司應徵工作,他們需要一個估價師。我應該可以得到這個工作,我絕對是他們最好的人選。」

  他來休斯敦應徵工作?這想法讓我想吐。這個城市雖然有多達兩百萬的人口,但要我跟我的前夫住在同一個城市,還是太擠。

  「我對你的事業前景沒有興趣。」我盡力讓聲音保持穩定。「你跟我早就沒有關係了。」我朝電話走去。「請你離開,不然我要找警衛上來了。」

  「別這麼誇張好不好?」他低聲說,還翻個白眼。「我是來幫妳忙的,瑪莉,如果妳讓我把話說完——」

  「我的名字是海芬,」我的口氣強硬。

  他狀似面對一個愛發脾氣的小孩那樣搖搖頭。「好吧,真是的,我只是有些妳的東西想要還給妳。」

  「什麼東西?」

  「絲巾啦、皮包……還有妳凱倩姑姑送妳的幸運手煉。」

  我曾要律師索回那條手煉,尼克卻說丟掉了。我早該知道他別有心機。但是有機會拿回來,我還是很想要。這件來自過去的禮物對我意義重大。

  「很好啊。」我聽見自己以不在意的聲音說。「手煉在哪裡?」

  「放在我的旅館,」他說。「妳明天跟我見面,我帶給妳。」

  「送來還我就可以了。」

  他微笑。「海芬,人總要付出才能有收穫。我可以把包括手煉在內的東西還給妳,但妳必須親自跟我碰面。我只是想跟妳談話,如果妳希望,可以選一個公開的場所。」

  「我只希望你離開。」我擔心翰迪隨時可能出現,而那時會發生什麼事就很難預測了。我的皮膚開始冒汗,使得衣服的料子似乎黏在身上。「我正在等人,尼克。」

  但我立刻知道,這句話說錯了。這下子他更不可能走了,尼克當然想要看看下一個男人是誰。

  「妳沒說妳跟人約會。」

  「嗯,現在有了。」

  「妳認識他多久了?」

  我冷冷地瞪著他,拒絕回答。

  「他知道我嗎?」尼克繼續施壓。

  「他知道我離過婚。」

  「妳跟他上床了嗎?」他的聲調很輕,但目光裡充滿憤怒與危險。

  「你沒有權利多問。」

  「或許他在妳身上的運氣會比我好。」

  「或許。」我反駁,並在看到他眼中出現驚訝的憤怒時,感到一絲滿意。

  我感覺到門口有動靜……翰迪高高的身影出現,他停下來衡量情況,雙眼在尼克轉過去面對他時微微瞇起。

  我知道翰迪立刻領悟我的訪客是誰。他可以從沉重到足以讓人瘀青的空氣裡的憤怒,以及我慘白的臉看出來。

  我從未料到我可能有機會親眼比較兩個男人外表的差異。然而,當他們都站在同一個房間時,不比較是不可能的。客觀來說,尼克比較英俊,五官比較小,線條比較利落。但翰迪更為粗獷而好看,尤其充滿全身的自信,使得尼克像個乳臭未乾的小子,非常的不成熟。

  尼克那原來充滿攻擊的站姿,在與翰迪對看的時候,逐漸軟化下來,而且真的往後退了半步。不管尼克曾經想像我跟怎樣的男人約會,他絕對沒有料到是像翰迪這樣的人。我的前夫向來以為他比所有人都優越,我從未見他如此貨真價實地被矮化。

  我突然頓悟,像翰迪這樣見多識廣、自信滿滿的男性,其實正是尼克長久以來一直假裝自己是那樣的原型。尼克的內心深處知道,他從頭到尾都是假男人,而由於那偽裝總被我偶爾看破,所以他便為此勃然大怒。

  翰迪走進公寓,毫不猶豫地經過尼克身邊來到我面前。我在他伸手摟住我時瑟瑟發抖,他的眼睛在低頭注視著我時,變成深海那般湛藍。

  「海芬,」他低聲說。他的聲音似乎解開了那將我的肺部緊緊揪住的重鎮——我到此時才發現我一直屏著氣。我吸進一些空氣。他的擁抱更加用力,我感覺他的活力恍若電流灌進身體。

  「給妳,」翰迪說著把某樣東西塞進我手裡。我低頭看去,那是一把花,用包裝紙包得很漂亮的一束摻雜了多種顏色的花,包裝紙沙沙作響,花兒芳香撲鼻。

  「謝謝,」我好不容易說出話來。

  他微微一笑。「去把花插起來吧,蜜糖。」而後,他居然當著尼克的面拍了我的臀部一下。男性表達「這是我的人」的典型手法。

  我聽見我的前夫猛地吸一口氣。我很快掃去一眼,發現他的脖子已經因為憤怒而急速脹紅。曾有一段時間,這種跡象就是我快要遭殃的無聲宣告。但,那樣的時間過去了。

  我只覺得心中五味雜陳……看見尼克的怒火,我的膝蓋開始不安地抖動……對翰迪有著些許不悅……但最多的情緒是勝利的感覺,因為我知道不管尼克多麼想要懲罰我,他已經不能那樣做了。

  雖然我從未特別喜歡翰迪的霸氣,這時則細細加以品味。畢竟要對付尼克這種惡霸,只有比他更惡霸的人才壓制得住。

  「什麼風把你吹來休斯敦?」我朝廚房走去時,聽見翰迪聊天似地問。

  「來面試一個工作,」尼克以顯然順從許多的聲音回答。「我是譚尼克,海芬的——」

  「我知道你是誰。」

  「我好像沒聽到你貴姓大名。」

  「康翰迪。」

  我往後瞥視,發現兩人好像不打算跟對方握手。

  這名字彷彿讓尼克想起什麼事,我看到他的表情好像有所領悟、卻又抓不住內容。「康翰迪……你以前跟崔家不是有一些過節?」

  「可以這麼說,」翰迪大大方方地回答,故意停頓一下才又說:「現在則跟他們其中的一個很熟。」

  這當然是指我,而且是故意去戳尼克的痛點。我朝翰迪警告地瞪去一眼,但他根本不理我,接著尼克的臉好像氣得快要爆發,差點開始發抖。

  「尼克有事就要走了,」我很快地打圓場。「再見,尼克。」

  「我再打電話給妳。」

  「請你不要打。」我轉身面向水槽,不願再看我的前夫任何一眼。

  「聽見了嗎?」翰迪小聲說。他們又簡短且低聲地說了一些話,接著門才堅定地關起來。

  我略微顫抖地吁出一口氣,這時才發現因為把花束握得太緊,我右手大拇指底下的地方竟滲出了血滴。被花莖上的刺戳到了。我打開水龍頭清洗傷口,在花瓶裡裝水,再把花束插進去。

  翰迪在我身後出現,看見流血的手,拿起來檢查。

  「沒怎樣,」我說,但他還是拉著我的手過去沖水,直到他滿意了才抽一張廚房紙巾,對折了幾次。

  「用它壓住。」他面對著我,把紙巾放在我的手掌上。尼克的出現讓我完全亂了方寸,整個地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非常不快樂地想,看來我並無法把過去像一雙舊鞋那般,說拋開就拋開。我永遠擺脫不了它。我可以往前走,但尼克永遠可以找到我、隨時走進我的生命,逼我想起曾拚命想要遺忘的一切。

  「看著我,」翰迪等了片刻才說。

  我不想看他,我知道他可以輕易看穿我的想法。托德說過的話在我耳邊想起……「你觀察他的眼睛。他或許做著手邊的日常雜事,但他永遠在評估、在學習,分分秒秒都不停止……」

  但我依然強迫自己迎上他的視線。

  「妳知道他來休斯敦?」翰迪問道。

  「不知道,我也嚇了一跳。」

  「他要做什麼?」

  「他說他想把我一些舊東西還給我。」

  「哪些舊東西?」

  我搖搖頭,沒有心情把凱倩姑姑手煉的事告訴他,更不想解釋我之所以沒有帶走,是因為我挨了打而且被扔在自家房子的門階上。

  「一些我已經不想要的東西,」我說著謊。我把手收回來,拿開紙巾。血已經不流了。

  「你在門口跟尼克說了什麼?」

  「我說,如果他敢再出現於這裡,我會踢他的屁股。」

  我的眼睛張大。「你不會真的那樣做,對吧?」

  他一臉的得意。「我當然會。」

  「噢,你這傲慢的……我真不敢相信你就這樣自以為是地插手……」我支支吾吾地越說越小聲。

  翰迪一點也沒有抱歉的樣子。「那是妳想要的情況,不是嗎?再也不要見到他。」

  「沒錯,但我不要你替我決定!那感覺就像這輩子都被霸道的男人層層包圍,而你可能變成其中最嚴重的一個。」

  他居然還敢露出微笑。「妳有辦法對付我的。我告訴過妳,我已經被馴服了。」

  我恨恨地瞪他一眼。「是嗎,像馬術比賽那些堪堪被皮帶綁住的野馬。」

  翰迪的手臂擁住我。他低下頭,深沈的聲音在我耳邊愛撫著。「我認為妳可以勝任愉快。」

  一波難以解釋的熱燎原而過,那是一種很深入的興奮感,強烈到我無法將之定義。而後我的胃開始怪怪的,我感到害怕和全然地被慾望所掌握。

  「值得嘗試,不是嗎?」翰迪輕問。

  我不很確定他在說什麼。「除非你保證不再這樣獨斷獨行,我任何事都不會嘗試。」

  他的鼻子磨蹭我的耳後。「海芬……妳當真以為我會任由其它男人打我的女人的主意?我如果縱容那種事發生,我還算是男人嗎?我連德州人都不是了。」

  我的呼吸發生困難。「我不是你的女人,翰迪。」

  他用兩隻手捧住我的頭,把我的臉往上抬,兩隻大拇指撫弄著臉頰。他看著我的眼神足以令我的神智飛到九霄雲外,並啟動了讓我從頭到腳趾都燃燒起來的煽情畫面。「那正是我們要改善的事。」

  更多的蠻橫與傲慢,我昏沉沉地想。然而,即使知道那是多麼的不應該,我依然覺得他的態度讓我充滿慾望,使得我的每一條血管都熱血奔騰。我不由自主地抓緊他的襯衫。

  那是一件可能比一般人一個月的房貸都要昂貴許多的美麗灰色薄襯衫,而後我看見手掌上的血跡在襯衫上染了一個紅點。

  「糟了。」

  「怎麼回事?」翰迪低頭看著我的手。「真是的,又流血了。我們需要一個貼布。」

  「我的手沒關係,我很抱歉弄髒了你的襯衫!路

  他似乎覺得我所關心的事很好笑。「那只是一件襯衫。」

  「希望我沒毀了它.。如果我趕快用水浸一下,或許還可以洗掉……」我皺起眉頭看著那個污點,動手要解開扣子。「它應該是真絲混紡的材質,或許我不該用水洗。」

  「不要管襯衫,讓我看看妳的手。」

  「它是不是只能幹洗?洗標怎麼說?」

  「我從來不看洗標。」

  「男人真懶。」我又解開一個扣子……再一個。我的手指慢下來,不過沒有停止。我正在脫他的衣服。

  翰迪沒動,只是安靜地看著我,臉上好笑的神情已消失無蹤。他的胸膛在白得耀眼的內衣之下彷彿凍結了那般,但他的呼吸隨著我手忙腳亂的進度加快。

  我把襯衫下襬從牛仔褲的褲頭拉出來,細薄的衣料因為他的身體而打縐,且觸手都是熱的。

  好個男人。這麼好看、超群的男人,竭盡力氣隱藏其危險的一面……他實在讓人迷醉。我伸手要解開袖口時,手指是發抖的,漂亮的扣子被我把它們從漿挺的厚層布料推出來。

  翰迪靜止地任由我將襯衫從肩膀拉下。當襯衫來到手腕,他的動作好像他正在作夢,慢慢地將手臂從袖子裡抽出來。他扔下那件衣服,向著我伸出手。

  我在他將我擁住時全身虛軟,他火熱的嘴降了下來,尋找並給予壓力。我環住他的背,找到內衣之下、脊柱兩旁強壯的背肌。

  他的嘴唇滑到我的喉嚨,輕輕地探索,直到我扭動並拱身抵住他想要更多。興奮的感覺在全身熊熊燃起,我不再思考,不再企圖控制任何事。

  翰迪抱起我,讓我坐在小小的廚房中島上,我的腿懸宕著。我閉上眼睛抵擋天花板射下的強烈人造光線,他的嘴溫柔但貪婪地覆了下來,雙手愛撫著我的腿,要它們分開。天哪,他實在太擅長親吻了。我從未有過這種感受,不管是尼克或任何人,如此十萬火急的熱讓我打從核心深處開始融化。

  我突然覺得身上的衣服好緊,露背上衣彷彿嵌入我的胸脯,使得我胡亂拉扯,只想掙脫它的束縛。翰迪推開我的手。我感覺他在對付那兩條繫帶,從後面解開打結的地方。

  露背上衣鬆開來滑到腰部,我只感覺胸部好重,乳尖則因接觸到冷空氣而變硬。翰迪伸手扶住我搖搖欲墜的身形,低頭沿著我胸前的雪白緩坡巡遊。他的唇緩緩旅行到深粉紅色的頂端。當他開始吸吮、輕輕囓咬,呻吟聲在我的喉嚨裡開始膨脹,而他逐漸從一邊進行到另一邊。我用力地呼吸,抱緊他的頭,觸手所及的頭髮如絲般柔滑,他的味道宛如香根草那麼好聞。

  他將我往上拉,那雙手臂強壯得驚人,而後他一手托住我的頭再度親吻我。他的手指揉弄著才剛被他的舌頭濡濕的乳尖。

  我緊緊抓著他、抓得非常近,需要再多、再多一點點……

  他似乎能理解,一邊在我耳邊低語,一邊解開我的牛仔褲、拉下拉煉,而後往下褪。

  這時,我裡面的什麼東西突然斷掉。

  我突然沒來由地全身發冷,好像猛然被扔進冰河裡面。我看見尼克的臉、感覺像是尼克抱住我,用他的腿逼我張開我的腿。我的胸膛突然劇痛,好像心臟病即將爆發,膽汁開始大量分泌。

  我破碎了,大叫著推開他,差點從坐著的廚房中島跌到地上。翰迪抓住我,讓我雙腳落地,但是那一刻的我已經失去理智,我嚴厲地喝叱他,不、走開,不要碰我,不要、不要,我又踢又推,像野生動物那般張牙舞爪地往後退。

  我必曾昏過去片刻,因為我知道的下一件事就是我縮在沙發上,翰迪站在一旁看著我。

  「海芬,看著我,」他說,而且一直說到我聽從。我看到一雙藍眼,而不是榛色的眼珠。我像溺水者那般,死命地、專注看著。

  翰迪用他的襯衫蓋住我裸露的上身。「深呼吸,」他充滿耐心地說。「我不會碰妳。不,坐好別動,深呼吸。」

  我的胃抽筋抽到好痛,我覺得我一定會嘔吐出來。幸好,急促的呼吸逐漸緩和,成為比較悠長的呼吸,噁心的感覺也慢慢消失。看見我的氣息稍微回復正常,翰迪用力地點個頭。「我去幫妳倒一杯水。玻璃杯放在哪裡?」

  「水槽右邊的櫃子,」我用沙啞的聲音說。

  他去了廚房,我聽見流水的聲音。當他不在,我穿上他的襯衫,把自己緊緊地裡住。我好似休克之後那般,手腳笨拙、身體簌簌發抖。等我領悟剛才是怎麼回事,以及我怎樣像瘋子般驚恐地推開他,我真的好想死。我用手臂抱住頭。有那麼一刻,我以為我已經沒事。那感覺是如此美好,然而所有的興奮與愉悅竟在剎那間轉變成驚恐。

  我的問題真的很嚴重。如果我在這時都無法跟這個男人在一起,那麼我永遠都沒有辦法跟任何男人有親密關係了。我將永遠都無法恢復正常。

  絕望的感覺將我整個淹沒,我縮進了沙發的角落。翰迪在咖啡桌上面坐下來,面對著我。他什麼也沒說,只把一杯水遞給我。我的嘴彷彿真的吞了一堆沙子那麼幹,我渴得不得了地喝著。可是,才喝幾口,反胃的感覺好像又要翻上來,我把杯子放到一旁。

  我強迫自己看著翰迪。他黝黑的臉孔之下透著警覺的蒼白,雙眼的藍好像在放電。

  我的腦筋一片空白,我該對他說什麼呀?「看來我還是不行,」我聽見自己囁嚅地吐出話語。「我很抱歉。」

  他的視線鎖在我身上。「海芬……我們面對的是怎樣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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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我真的不想深談。我希望翰迪走開,給我一些隱私、任我縮在黑暗中哭泣。我想哭著入睡,然後永遠不要醒過來。然而,事情太過明顯,除非我把剛才狀況解釋清楚,他哪裡也不會去。何況,老天知道,我的確欠他一個解釋。

  我笨拙地指著咖啡桌對面的一張椅子。「如果你不介意……我覺得你坐到那邊去,我說起話來會比較容易。」

  翰迪搖頭。他臉上唯一表現出情緒的地方,是濃眉間緊緊皺出的兩條線。「不,」他以嘶啞的聲音說。「我認為我大概知道妳可能要說什麼,而我希望妳說出來的時候,我能在妳的身邊。」

  我把視線自他身上移開,縮進他那件襯衫的縐褶裡面。我講話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剛才那情況……呃,我之所以會有那種行為,是因為……我的婚姻留下了一些問題。因為,尼克……虐待。」

  房間陷入一片死寂,我不敢看他。

  「開始時沒什麼,」我說,「後來,越來越嚴重。」

  他說的話,他對我的要求……那些耳光、尖叫、懲罰……我一再地原諒他,而他也一再地保證絕不再犯……但暴力一再重演,而且每況愈下,而他永遠都說是我引起的。永遠都是我的錯。而我相信他。

  我滔滔不絕地說著,把一切都說給翰迪聽。整件事可怕到了極點。那彷彿一輛火車在我眼前撞毀,而我什麼辦法也沒有,只除了我並非旁觀者,我就在那裡面,我是那輛火車。我彷彿告解那般,說出了我若比較理智、或比較愛面子時,定會加以過濾,便絕對不會吐露的最底層的秘密。然而,此時此刻,過濾的機制全都失去作用,我所有的防衛都倒塌了。

  翰迪面帶警戒的神色專注地聆聽著,他的側面充滿陰影。但是他的身體全然地緊張,手臂與肩膀上的肌肉不時地猛然一跳,說明他或許並未用言語表達,心裡其實非常激動。

  我甚至把最後一夜的情況告訴他,我被強暴、而後被扔出家門,我赤著腳走到雜貨店。我一邊說,一邊看見我所經歷過的醜惡,全身一陣又一陣地打冷顫。

  不過,說出來真的好像卸下心上的巨石。整個人都感覺輕鬆了許多。也因為我心裡很清楚,等我把這些包袱全部卸除,我跟翰迪在一起的機會,也將隨之消失。多說一個字,機會便減少一分。任何男人都不可能想要這樣的燙手山芋。或者,這樣反而最好,因為我顯然也還沒準備好要進入另一段關係。

  所以,這就是再見了。

  「我不是故意誤導你到那一步,」我對翰迪說。「從一開始,我就知道自己在玩火,跟你有關的任何事,都是這樣。不過——」我的眼淚冒了上來,我用力把它眨掉,七手八腳地快快往下說:「你是這麼好看、這麼會親吻,而且我昨天晚上是那麼地渴望著你,我以為我可以克服,然而我實在被打碎得太徹底了,我就是沒辦法。我沒辦法。」

  說完這些,我安靜下來。我的眼淚不肯停止。我想不出我還能對翰迪說什麼,所以我只說,如果他想離開,我可以理解。不過,他只是站起來,走到壁爐的前面,一手撐在壁爐架上,瞪視著什麼也沒有的小小空間。

  「我要去找妳的前夫,」我終於聽到他用很輕的聲音說。「等我把他料理完畢,剩下的他將裝不進一個該死的火柴盒。」

  我聽過很多更大聲、也更多采多姿的威脅,但這是最發自內心的一個,同時也讓我頸背上的汗毛全都豎立了起來。

  翰迪這時才轉頭看著我,他的表情讓我感覺全身的血液好像流光了。這並非我第一次跟想用眼睛殺人的男人同處一個房間,幸好,這次他的對象不是我。然而,那依然令我顫動。

  「尼克不值得你因他而坐牢,」我說。

  「這可說不一定。」翰迪注視著我片刻,看見了我的不安。他的表情刻意地軟下來。「以我成長的方式,『他該死』已是無懈可擊的合法答辯。」

  我差點露出微笑。我讓我的肩膀鬆下來,說完自己的災難之後,我感覺所有的力量都已流失。

  「不管你怎樣教訓他,都改變不了我的現況。我已經破碎了。」我拿起一隻袖子按一按眼睛。「我好希望曾在嫁給尼克之前跟其它男人在一起,那樣我至少還能對性生活留有比較美好的經驗。然而,事實如此……」

  翰迪專注地看著我。「劇場首演那一夜……妳是否在我吻妳的時候,想起了尼克?所以才俊被熱水淋到的貓那樣快速跑走?」

  我點頭。「我的心底喀嚓一響,好像我又跟尼克在一起,我只知道必須趕快跑開,不然又會受傷。」

  「你們的情況從一開始就這麼不好嗎?」

  談著我可悲的性生活實在非常羞辱,不過,事到如今,我已經毫無自尊可言了。「剛開始還可以吧,但是隨著結婚的時間越來越長,最可怕的事在臥室裡開始發生,我變得只希望它快快結束。因為,我知道尼克根本不在乎我有沒有得到愉悅。而且,有時候會痛,你知道的,如果我比較……乾。」人如果可能因羞辱而死,我早就躺在太平間的驗屍台上了。

  翰迪走過來,在我旁邊的沙發坐下,一隻手臂放在沙發的椅背上。他這樣靠近,讓我縮了一下,但是我不能不看著他。穿著那件雪白的圓領衫,他顯得不可思議的陽剛,令人無法把視線從那頎長的身體與被太陽烤過的肌膚上移開。只有腦筋有問題的女人,才會不願跟他上床。

  「看來,我們結束了,是吧?」我勇敢地問。

  「這是妳想要的結果嗎?」

  我的喉嚨好緊,我搖頭。

  「妳想要什麼,海芬?」

  「我想要你,」我衝口說了出來,眼淚也再次迸出。「可是,我得不到你。」

  翰迪稍微移近,握住我的雙手,強迫我看著他。「海芬,甜心……妳已經得到我了。」

  我看著他,熱淚盈眶。他的眼睛充滿備受煎熬的關切與憤怒。「我哪裡也不去,」他說。「而且妳並沒有破碎,只是害怕,這是任何女人平白無故受了個人渣那樣對待之後,都會有的反應。」接著他略微停頓、低咒一聲,深吸一口氣、專注地凝視。「現在妳願意讓我抱妳一下嗎?」

  覺察到自己做什麼之前,我已經爬到他的腿上。他將我鬆鬆攬住,輕輕地搖、低聲撫慰著,那安慰帶來如此美好的感覺,令我很想繼續再哭。我往他頸間味道好聞得不得了的皮膚上輕輕磨蹭,找到他下巴上鬍鬚樁子開始出現的地方深深聞嗅。

  他把嘴轉向我,輕而溫暖地印上柔情的吻,但這已足夠使得我的全身又悶燒起來。我的嘴唇分開,迫不及待地想要迎接他。

  但即使我回吻著,感覺到在我身下、來自他身上的親密壓力時,我依然不由自主地僵硬起來。

  翰迪抬起頭,眼睛是兩湛融化的藍。「問題在這裡嗎?」他往上頂,硬挺的小山丘向我推進。「感覺到這個,使妳緊張?」

  我扭動著點頭,整張臉都紅了。但是我沒有試圖離開他,只是靜坐著發抖。

  他的雙手沿著我的肩膀及手臂往下,隔著襯衫輕輕愛撫。「妳覺得我跟妳去做心理治療,好不好?那會不會有幫助?」

  我無法相信他願意為了我而去做這件事。我在腦海中構築那個畫面,我跟翰迪以及蘇珊坐下來討論我的性問題,接著我搖搖頭。

  「我想現在就修補它,」我實在太絕望了,有點孤注一擲。「我們……就直接去臥室做做看。不管我說什麼、即使我想臨陣脫逃,你都不要管我,儘管壓住我、繼續做,直到它完成以及——」

  「真是的,我們才不做這種事呢。」翰迪驚駭的表情像動畫那般誇張。「妳又不是要被上鞍的野馬,我並不需要馴服妳、或強迫妳。妳需要的是——」他因為我輕輕移動位置而猛吸一口氣。「蜜糖,」他的聲音好緊,「當我所有的血液從腦袋離開時,我的思考常會出錯。或許妳應該坐在我的旁邊就好。」

  我們彼此壓住的地方,脈搏正發出強烈的悸動,好似我們的肌肉正自有主張地相互調情。我發現給自己一點時間習慣他之後,我已經沒那麼緊張了。我更深入地鑽進他的懷中。

  翰迪閉上眼睛,喉間發出類似窒息的聲音,臉上似乎脹紅了些。我感覺到身下那厚重的壓力正一分分滋長。

  翰迪的睫毛往上揚起,黑檀木般的臉上因為泛著紅暈,使得那對眼睛更加湛藍。他看看我的,好吧,「他」的襯衫前襟,那裡微微打開的空間正若隱若現地展露我的胸脯。

  「海芬……」他的聲音只能說是沙啞的低吼。「妳尚未準備要做的事,我們都不做。所以,我們去幫妳穿好衣服,我帶妳出去吃晚餐。我們可以喝點酒,妳也好放鬆下來。這件事我們以後再思考該怎樣處理。」

  可是,我覺得以後就來不及了,我想立刻就弄清楚我到底可不可以。我感覺到他身體的熱度正逐漸消退,看見他的喉嚨出現薄薄的一層汗,讓我渴望親吻他。我想要給他歡愉。而且,拜託啊,老天,我也想要用美好的經驗取代那些醜惡的。

  「翰迪,」我試探地開口,「你可以包容我一下嗎?」

  他的嘴出現一抹微笑,伸手把兩邊的衣襟拉緊,用他的指背撫過我的臉頰。「只有一下嗎?或者很多?儘管告訴我妳想要什麼。」

  「依我的感覺……如果我們現在進去臥室,嘗試一些事,只要你……慢慢進行,我覺得我可以接受。」

  他的手靜止下來。「萬一妳又想起往事,怎麼辦?」

  「我認為它不會再造成那麼巨大的困擾了,因為我已經把每件事都跟你說開,而且我知道你理解我的問題在哪裡。所以,如果我害怕,我隨時可以告訴你。」

  他看著我,長長地思考。「妳信任我嗎,海芬?」

  我的胃有點小騷動,但是我不理它。「我信任你。」

  翰迪沒再多說,只是把我從腿上抱開、讓我站到地板,跟著我往臥室走。

  我有一張老式的黃銅大床,它既堅固又美麗,而且重達一噸,是怎樣都不會撼動其分毫的。床上鋪著奶油色的床罩,放著許多使用古董級蕾絲婚紗做成的抱枕。處身這非常女性化的環境,翰迪看起來更為高大,也更具男性的雄強之美。

  不過是很平常的動作:兩個人一起進入臥室;但是在我的心中,我所投注其中的意義、情緒與一切的一切,都非比尋常。

  冷氣機把一股微涼的空氣送入室內,抱枕的蕾絲因為天花板上轉動的吊扇,而像小蛾的翅膀輕輕顫動。一盞古董的維多利亞檯燈將琥珀色的柔和光線拋灑在床上。

  我盡力表現出沒什麼大不了的神情在床邊坐下,準備解開高跟涼鞋上的細小繫帶。我真希望自己不是像冷石頭這樣清醒,一杯酒或許可以讓我稍微放鬆一些。或許這還來得及補救,或許我該建議——

  翰迪在我身邊坐下,拿起我的腳,替我把那迷你絆扣解開來。他捏一捏我赤著的腳,大拇指掃過腳弓,而後放下它,解開另一隻鞋。他伸長手臂摟住我,讓兩人輕輕躺下。

  我緊張地等他採取行動。但翰迪只是抱著我側躺,用他的身體讓我溫暖,一隻手臂枕在我的脖子下面。他的另一手沿著我的背部往下到腰和臀,再到我的頸後,那感覺好像在安撫隨時可能跳開的小動物。他就這樣不停地拍撫我,時間比我跟尼克所曾有過的做愛都更久。

  翰迪在我耳邊說:「我要妳真的理解……妳是安全的。我不會以任何方式傷害妳。如果我做的任何事,妳不喜歡,或妳開始害怕起來,我都會停止。我絕對不會失去控制。」我感覺牛仔褲被拉了一下,聽見鈕扣被打開來,身體忍不住一震。「我只是想要找出妳喜歡什麼,」他說。

  當他的手想從鬆開的褲頭探入,我抓住他的圓領衫。「我也想要找出你喜歡什麼,」我小聲說。

  「只要是妳做的,我每件事都喜歡,親愛的,」他低語,像拆開傷口上的繃帶那般,小心翼翼地剝開我的衣服。「我告訴過妳,我是很容易取悅的人。」

  他的嘴從我的喉嚨與胸前掃過,熱熱的呼息甜蜜的燒過我的皮膚。他對自己正在做的事非常有把握,慢條斯理地進行。

  「放鬆,」他低聲說著,手指滑過我緊張的四肢。

  我抓住他的圓領衫想要把它脫去。他起身幫助我除去那層薄薄的棉衫,扔到地板上。他的皮膚被奶油色的古董床罩襯成肉桂那般可口的棕色,胸前有一層並不濃密的毛,跟尼克的光滑大異其趣。我摟住他的脖子親吻他,胸部在那溫暖又搔癢的胸毛上摩擦,那說不出來的感覺讓我呼吸加快。

  翰迪探索、愛撫著我,彷彿只想發現我身上的每一個細節。我領悟到他是在跟我玩、想先讓我放鬆下來,所以抱起我轉來轉去,在我怎麼也沒想到的地方印下許多親吻。

  他是那樣強壯,身體在幽暗的光線中顯得如此光滑而且美麗。我爬到他身上,鼻子和下巴埋進他胸前那片彈性良好的柔軟毛髮中,磨來蹭去。我讓手指溜到絲綢般光滑的皮膚所包著的、堅韌的六塊肌,而後繼續往下,來到他的牛仔褲邊緣……再往下,前往那讓我緊張的部位。

  翰迪觀察著我的臉、緩緩仰躺,任由我探索他。我隔著牛仔褲輕輕碰觸他,遲疑的手指沿著凸起的外型梭巡。他的呼吸開始凌亂而粗猛起來,我感覺到他控制自己的困難。我的手指冒險來到肌肉沉重緊繃的底部,聽見他悄悄呻吟一聲。知道他是如何喜歡,一陣興奮像箭般將我射穿,所以我又再度嘗試,用整個手掌包住他。

  他充滿笑意的呻吟冒了出來。「妳打算折磨我,是吧?」

  我搖頭。「只是想更加認識你。」

  他將我拉到他的胸前,引導我的頭到他面前,再給我一個那種足以醉死人的親吻,直到我宛若海浪般隨著他的呼吸節奏飄起又落下。他伸手往下,解開他的牛仔褲的銅扣。

  我的手躊躇地往下滑,輕輕握住他。事到如今,我再也無法否認翰迪的體型在各方面都是一等一的。若要托德來說,就是最佳包裝。可是我並未像其它女人那般高唱哈利路亞,反而一臉苦相。「我覺得我很可能應付不了你,」我以懷疑的口氣說,「我若有機會由小而大地逐漸適應,該有多好。」

  「這方面我就幫不上了,蜜糖。」翰迪的呼吸似乎有點困難。「本產品沒有中號版本。」他說著讓我轉為俯臥,我感覺他的嘴落在背上,沿著脊柱輕輕親吻與小小啃咬。但我突然想起尼克從背後進入的情景,我的身體開始僵硬。那是他最喜歡的姿勢。所有悸動的興奮感瞬間消失,焦慮使我開始冒汗。

  翰迪的嘴離開我的皮膚,他把我轉過去面對他。

  「害怕?」他低聲問,厚實的手掌輕拂我的手臂。

  我既挫敗又沮喪地點頭。「我好像不喜歡這種方式,我不喜歡你在我的後面。那讓我想起——」我猛地住口,淒涼地想著,我難道就永遠也無法把尼克從我的腦海中趕走嗎?惡劣的記憶已經如此深刻地跟我的身體組織交纏在一起,一絲絲地滲透到我的神經裡面。我的生命已經被尼克摧毀了。

  翰迪繼續撫弄著我的手臂。他的凝視出現某種距離,好像正在反覆思考一件事。我突然理解,他是在考慮應該如何對待我、如何通過我的防衛,這理解讓我充滿歉意和警戒。

  可惡到家啊!美好的感覺永遠不可能回來了,我怎樣都無法不想起我的前夫,和我自己的缺陷。「我不行,」我哽咽地說。「或許我們就——」

  「閉上眼睛,」他低聲說。「安靜地躺著。」

  我把雙手握拳放在身側,閉眼靜躺著。隔著眼皮我感覺到檯燈的橘紅色光線照著我。他低下頭,輕柔的吻從我的胸部前往小腹,舌頭在肚臍凹處打個轉,使得我忍不住扭動一下。他伸手按住我的一邊膝蓋。「別急,」他再次耳語,嘴唇繼續往下滑,我的眼睛倏地張開。我想要跳起來,同時推開他的頭。

  「等一下,」我抽著氣說。「夠了,我不能……」我的臉火紅,全身都在發抖。

  翰迪抬起頭,柔美的燈光幻化成流水,穿過他的頭髮。「我有弄痛妳嗎?」

  「沒有。」

  他的手按住我的小腹,畫著溫暖的圈圈。「我有讓妳害怕嗎,蜜糖?」

  「沒有,只是……我從來沒有這樣做過。」這又何必說?除了他自己的享樂,尼克對可以讓我更加愉悅的活動,從來沒有任何興趣。

  翰迪看著我火紅的臉想了一下,眼中突然出現以前沒有的光彩。

  他輕聲問:「妳不想嘗試一下嗎?」

  「嗯,在未來的某一天,或許會想。但這種事我喜歡按部就班地進行,我認為我應該先上初級班,再到進階班——」因為他又彎下身去,我小小地叫了一聲。「你做什麼?」

  他的聲音有點被悶住。「妳繼續思考那個按部就班的計劃要如何進行,想好之後讀告訴我,但在那之前……」

  他抓住我的腿時,我小聲地尖叫,無奈地看他把它們分開。

  翰迪似乎覺得我的不安很好笑,而且樂在其中。這下子我毫不懷疑了,我找了個惡魔跟我上床。「給我五分鐘就好,」他誘哄著。

  「這種事沒得商量。」

  「為什麼?」

  「因為——」我喘著氣扭來扭去。「因為我快要因為尷尬而死掉了。我不可以,翰迪,我是很認真的,這實在——」感覺到他的舌頭深入地舔過脆弱的秘密之地,我的腦袋瞬間空白。我似乎怎樣也無法擺脫他。

  「翰迪——」我繼續努力,可是濡濕而輕巧的愛撫打開了緊閉的肌肉,隨之而至的歡愉之尖銳與強烈,使得我無法動彈、更休想思考。他運用舌尖隨著那至樂抵達它的核心,而後在悸動的地方呼吸,那帶著渴望的蒸氣搧過濕潤的皮膚。

  我的心臟用力地搥打,速度之快,使我因為耳朵裡奔流的血液恍若巨鼓敲擊,連他打趣的耳語都差點沒有聽見。

  「還是要我停止嗎,海芬?」

  我的眼睛是濕的。歡愉的感覺使全身緊繃到好像一碰即要破碎,我也隨之搖晃,但這些都還不夠。

  「不,不要停。」我沙啞又低沈的聲音讓自己也嚇了一大跳。更為驚嚇的還在後頭,在他伸入一根手指時叫了出來,接著,他又伸入另一隻,把那上了釉般的柔軟之處加以伸展,在此同時,他的嘴則在卷收的肌肉上搜索。如此激情實非常人所能忍受,我的髖部高高地往上頂又落下來。可是,那終極的釋放總在遙不可及的遠處,以它的虛幻讓人抓狂。

  「我不行,」我呻吟著說。「我受不了。」

  「妳沒問題,不要這麼使勁就可以。」

  「我沒有使勁啊。」

  他邪惡的手指開始緩慢的滑進又滑出,某種推升的潮動讓我發出抽泣的聲音,我的肌肉撕開又閉起。他的指關節扭動著鑽得更為深入,舌尖穩定地輕彈,至於他的嘴……他的嘴……我被一陣無法駕馭的旋風捲了起來,每一心跳、呼吸、脈動都被導入翻滾的渦流之中。我拱起身來,想更為進入強烈的愉悅之潮,顫抖的手抓住他的頭。

  翰迪讓手指進到所能抵達的最深處,再用舌頭轉著圈捕捉到最後的釋放。當他的碰觸撤離,我嗚咽地伸出手去把他抓上來。他讓我轉為側躺,用手臂摟住我,吻去從我眼角滲出的淚水。

  我們靜躺了片刻,他的腳夾住我的腳,暖熱的手掌貼在我的臀部上。我感覺到他靜止底下的急迫,好像動物即將從牛棚衝出之前、偽裝出來的寧靜。

  我的手偷偷來到他的牛仔褲開口之處。「脫掉,」我小聲說。

  翰迪的呼吸依然沉重,他搖搖頭。「今晚這樣就夠了,我們該在失控之前提早放棄。」

  「放棄?」我雖然昏沈,但也很驚訝。「不,現在不能放棄。」我轉頭親吻他的胸膛,飽嘗他男性陽剛的質感,熱熱的軟毛搔著我的嘴。「康翰迪,如果你現在不跟我做愛,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我已經跟妳做愛了呀。」

  「我要全套的,」我很堅持。

  「妳還沒準備好。」

  我抓住他,手指沿著硬絲一般的堅挺上下滑動。「你不能拒絕我,」我說,「那會傷害我的自尊心。」

  我用大拇指在昂揚的頂端揉搓,緩慢的繞著圈子,那裡出現了一滴液體。他安靜地悄悄呻吟,把臉埋入我的頭髮裡面,但是手往下把我的手指辦開。我還以為他要我住手,但是他用模糊的聲音說:「我的皮夾在廚房,我去拿。」

  我立刻明白。「我們不需要套子,我一直都有服用避孕藥。」

  他抬起頭,看著我。

  我尷尬地聳個肩。「尼克從來不要我吃,這使得我反而把它當成大事。服用避孕藥讓我感覺我對自己更有掌控力……也更安全。何況醫生說那並不會造成任何傷害,所以我沒有一天不吃。相信我,我們很安全。不用任何套子也不會有問題。」

  翰迪用一隻手肘撐住身體的重量,俯視著我。「我從未不用套子。」

  「每一次都用?」我覺得很有意思。

  他點頭。「我絕不冒險讓任何人有懷孕的可能,那不是我要的責任。我總是發誓,如果我有孩子,絕不會像我父親那樣地將之拋棄。」

  「你從未交過服用避孕藥的女友?」

  「即使她們服用,我也戴著套子。基本上,我不是那麼信任女人。」

  有些女人會因此而生氣,但我對信任這種議題非常瞭解。「沒關係,」我傾前親吻他的下巴。「我們就依你的方法。」

  但是,翰迪沒有動。那對充滿活力的眼睛再次注視著我,我感覺到某種親密且核心的東西在我們之間滋長,那是讓我十分警覺的聯繫感。

  那感覺就像,我的身體節奏以及他的,在那片刻間調到了同一頻率。

  「妳全心信任了我,我若不能報以同樣的信任,豈不該死?」他說。

  我放鬆下來靜躺著,呼吸開始加快,他也是。

  他除去衣物,壓在我身上。他很溫和……非常溫和……但我依然可以感覺到他的力量和體重,身體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他更為強硬地靠近,直到兩人都感覺到親密且微妙的屈服,柔軟向堅硬屈服。我的內部接受了他,向他敞開。

  他閃亮的藍跟轉為暗沈、被愉悅之雲蒙住,長長的睫毛在面頰上形成銳利的陰影。他的進入很慢,給我時間適應那沉重的外來之物。我把臉頰轉向他的手臂,壓在結實的肌肉上。

  等我盡力接受了他後,他哄我抬起膝蓋、張開來,允許他給我更多。我既緊且濕的身體獻上滑順的歡迎,我看見他臉上的關切被強烈的慾望取代。我喜歡他注視著我、好像很想把我活活吞掉的樣子。

  但那太過飽滿的感覺依然使我不舒服地扭動了一下,翰迪渾身一顫,吐出幾個好像「天啊,海芬寶貝,千萬別動」的話語。

  「你的感覺好嗎?」我小聲問。

  翰迪搖頭,努力呼吸。他的臉像發高燒那麼紅。

  「不好?」我又問他。

  「感覺很好是半小時之前的事,」他好不容易才說,更像他曾喝了十杯龍舌蘭酒那般,充滿德州慵懶的口音。「十五分鐘之後,這是我這一生最棒的性愛,至於現在……我很確定我大概快要心臟病發了。」

  我笑著拉下他的頭,在他耳邊說:「那心臟病發之後呢?」

  「誰知道?」他的呼吸像吹口哨那般從兩排牙齒之間吁出來,接著他把前額抵放到我頰邊的枕頭上。「真是的,」他絕望地說,「我不知道我是否挺得下去。」

  我的雙手撫過他的身側和背部,只覺得手指下的肌肉強壯地糾結著。「你不必挺下去。」

  他開始那謹慎的旋律,從我們身體相連的地方送出一波波的愉悅。某一次衝刺觸及了一個深入而敏感的地方,身體的角度剛好也對。欣喜的感覺閃電似地竄過。我驚訝地跳起來,手指掐進他的臀部裡面。

  他抬起頭笑著看入我張大的雙眼。「是不是我找到了一個甜蜜之點?」他輕聲說完又做一次、再一次。而尷尬到極點的,我怎樣也無法保持安靜,無數的呻吟往上爬升而從喉嚨逸出,直到我的小腹貼著他一起抖動。

  這一波的抽搐並不尖銳,而是悠長而緩慢,等待他與我同行。他把歡愉的聲音埋入我的嘴中,一再地親吻我,直到我們差點因為筋疲力盡且缺氧而昏厥。

  無從抵擋的困意將我席捲而去,我小睡了一下,而他還在我的身體裡面。我發現性愛之後的睡眠甚至跟性愛的本身同樣美好。

  我稍後醒來時,他是硬挺的,沒有抽動但深深地鑲嵌於內,雙手則在我的身上到處遊走,愛撫與按摩。我側躺著,單腿掛在他的腰上。我想要也需要他動,但是他抓著我。我握住他的二頭肌、他的肩膀,想把他弄到我身上。但是他不肯過來,任我像釣魚鉤上的小蟲那般胡亂扭動。

  「翰迪,」我小聲嘀咕,覺得連髮根都開始冒汗了。「求求你……」

  「求我做什麼?」他舔著我的上唇,而後是下唇。

  我抵住他猛力一搖,抽開嘴大吸一口氣。「你知道的。」

  他的唇貼印在我的脖子上,我可以感覺他微笑的曲線。他的確知道。但他依然只是讓我與他交鎖,任由我收縮再收縮,拉扯他最深處的脈動。

  最後,他終於給我一個他要抽動的暗示,其實只是裝腔作勢的建議,並沒有真正的節奏出來。但是,這也足夠了。它讓我翻過了爆破點,我的內部肌肉劇烈收縮,想要集結一切激情的感受,我在兇猛的顫抖中達到高潮。而後翰迪以一個強而有力的動作鏟上來,用火山般的熱力將我充滿。

  他在餘波中不斷地親吻我,嘴唇甜美地遊走,手指則撫弄著我的下巴、面頰和頸間。過了一些時候,他拉著我下床進入淋浴間。我彷彿吃了藥,昏沈地靠在他身上任由他把我清洗乾淨。他溫和的把兩隻手指伸進去時,我雖然又酸又腫,依然忍不住向前頂。我聽見他誘哄的聲音,再感覺他的大拇指在陰蒂上撥弄,我在熱水澆灌之下又來了一次。

  我幾乎記不得怎樣擦乾而後返回床上,只知道不久便依偎著堅實的他睡著了。

  可是不久之後,我被惡夢驚醒,身旁有人使我戒備起來,我猛地驚醒,以為我又跟尼克在一起、以為不管我怎樣終究沒有逃脫。我身旁的男性軀體動了一下,我用力吸一口氣。

  「海芬,」低沈的聲音呼喚我,也使我平靜下來。「作惡夢嗎?」他帶著強烈睡意的聲音像天鵝絨那般溫柔而濃重。

  「嗯哼。」

  他的手掌在我的胸前揉著圓圈,讓我那火箭般的心跳逐漸沈穩下來。

  我深歎一口氣,安靜地窩進他懷裡,伸臂抱住他的頭,感受他的頭髮掃著我的手腕。他開始親吻我的胸前,再一路往下。他握住我的腳踝,我在微光中看見他巨大的肩膀和頭部停在我的雙腿之間。他從容自在地親吻我,用愉悅滿足我,讓我無助地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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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我知道我第二天上班時的樣子一定很可怕,臉上有兩個黑眼圈,喉嚨有一大片被鬍鬚樁子磨紅的痕跡,但是我一點也不在乎。其實,這反而是我幾個月、幾年甚至永恆以來,最寧靜的一天。

  我仍然感覺到翰迪的身體留在我身上的烙印,還有那隨時讓我想起我們做了些什麼的酸痛。我有太多事應該擔心,但我只想享受充分性愛之後的單純與基本的滿足。

  「打電話請病假吧,」翰迪在早上說。「讓我們在床上耗一天。」

  「不行,」我抗議道。「辦公室需要我。」

  「我也需要妳。」

  我大笑起來。「你應該吃飽喝足了。」

  翰迪只把我拉到胸前,色迷迷地親吻。「我還沒開始呢,」他說。「因為擔心妳疏於練習,我其實很手下留情的。」

  我們終於達成共識,兩人都去工作,畢竟這是星期五,我們都有重要事務必須處理。但是我們的熱情週末將在傍晚五點半展開。

  他出門前,我用五個蛋和起司、菠菜、培根、三片吐司,替他做了一個蛋餅,他連麵包屑都吃光了。我抱怨他清光了我的冰箱,翰迪說要滿足我需要許多力氣,他當然必須努力加餐飯。

  我微笑著走進辦公小隔間,啟動桌上的筆電。我只覺得自己的心情之好,絕對沒有任何事可加以破壞。

  誰知凡妮出現了。「我轉了幾封跟維修合約有關的電郵給妳,」她連寒暄都沒有,直接便說。

  「早安,凡妮,」我說。

  「把附件打印出來,影印正確的份數,一個小時之內放在我的桌上。」

  「沒問題。」我看到她轉身要走。「等等,凡妮,有件事我們需要討論一下。」

  她回視我,對於我明快的語氣與沒說「請」字,露出驚訝的表情。

  「什麼事?」她的口氣雖然輕柔,其實很危險。

  「我希望妳不要把我個人的數據告訴其它人,所以,如果有人問起我的地址或家裡的電話,除非經過我的同意,不可以跟別人說。我認為,為了個人安全,這應該成為辦公室的基本政策。」

  她的眼睛誇張地睜得很大。「我是想要幫妳的忙,海芬。妳的前夫說他有東西要送還給妳。似乎妳的離開很匆忙,很多東西忘了收拾。」她那聲音好像在對小孩解釋事情。「不要把我扯進妳私人的問題裡面,這樣很不專業。」

  我用力吞嚥,很想告訴她我不是離開尼克,我是被扔出去的。不過,凡妮的拿手好戲向來就是用最溫和的語氣指控妳,直到我因為火大而口不擇言。我再也不要上鉤了。何況,有些私事還是保持私密為佳。

  「妳並沒有幫我的忙,」我平靜地說。「尼克手上沒有任何我想要的東西,妳也沒有進入我的任何問題。」

  凡妮搖頭,給我充滿憐憫的冷冷眼光。「他說了幾件事,關於妳怎樣對待他。我覺得他很迷人,或其實有點哀傷。」

  我忍住一個苦澀的微笑。我怎樣對待他?這就是自戀狂最充分的表現,總是把他待人的方式轉成別人待他的方式,弄到後來,妳只好懷疑自己究竟怎麼回事。我完全相信尼克到處說我對他多麼不好,說我遺棄他。不過,他要怎麼說,或者聽到的人要相信什麼,我也控制不了。

  「他可以很迷人,」我不置可否地說。「每隻蜘蛛都很會織網。」

  「每個故事都有兩面,海芬。」高傲的同情姿態像酸腐的糖漿從每個字滴下來。

  「當然,但不表示兩面都對。」我或許應該就此閉嘴,但我忍不住又說:「而有些人其是徹頭徹尾的壞人,凡妮。我但願任何女人都不要惹上尼克。」即使是妳,我暗自心想。

  「我從來不知道妳這麼天真,」我的主管說。「我只希望妳有一天能懂得用更成熟的眼光觀看這個世界。」

  「我正在努力,」我低聲說著,轉過椅子背對她。

  尼克中午的來電早在意料之中,一定是凡妮把我的電話告訴她的。可是聽到他的聲音,我的胃部依然不受控制地強烈作嘔。

  「昨天的約會順利嗎?」尼克問道。「我相信我離開後你們並沒有太多對話。」

  「請不要打電話到我的辦公室,」我凶狠地回答,「或我家,都不可以。」

  「一個女人只想從那種健身房老鼠得到一件事,」尼克聽若罔聞地繼續說,「而那絕對不是說話。」

  我因為尼克這麼害怕翰迪,而露出微笑。「他不是健身房老鼠,」我說,「他剛巧非常聰明,也很樂於傾聽,這是很棒的轉變。」

  尼克似乎沒聽見最後這一句評語。「你們甚至沒有出來,妳留在公寓裡讓他玩妳一整夜,對不對?」

  難道尼克監視著我的公寓?這可叫人打心底發毛。「不關你的事,」我說。

  「我們結婚時,妳若有一半這麼願意就好了。結婚戒指讓妳性冷感。」

  以前我聽到這種批評,會很傷心,甚至深信自己真的冷感。如今,我已經知道更多。而且,我也知道尼克是怎樣的人,一個除了自身之外無法關心別人的自戀型人格失調的人。我永遠也無法改變他,或讓他看清他的缺點。尼克只要他想要的……他跟鯊魚同樣,對自己為何殺人或咬人毫不理解。牠們就是這樣做了。

  「所以,感謝老天吧,你總算擺脫我了,」我說。「請幫你跟我一個忙,別再打電話來了,尼克。」

  「妳的東西怎麼辦?妳姑姑那條手煉呢——」

  「如果必須跟你見面才能拿到,」我說,「那不值得。」

  「我會把它扔進垃圾袋,」他威脅道。「我會把它拆開」

  「我要工作了。」我掛斷電話,心裡同時感覺到勝利和嫌惡。我決定不要把尼克的來電告訴翰迪或任何人。翰迪不需太多挑釁,已經很想把我的前夫從地球上徹底清除。我不反對尼克永遠消失,但如果那表示我必須去監獄才能見到翰迪,我寧可不要。

  我在接下來的兩個星期對翰迪增加了許多認識。只要可能,我們每個時間都在一起,倒不是我們刻意去計劃或設計。只是不知怎地,他成了我最想相處的人。奇怪的是,他似乎也有同感。

  「那好像太容易了,」有天晚上我一邊等翰迪下班回來,一邊跟托德通電話。「我們不玩任何勾心鬥角的遊戲。他在說好的時間打電話給我,在約好的時間準時出現,他隨時願意聽我說話,他幾乎是,呃,完美的。這反而讓人有點擔心。」

  「天下沒有完美的人,我覺得妳有一些事情沒有說。什麼事呢?妳好像整個心醉神迷了。」

  「才沒有,剛好相反。」對方沉默了許久。「托德?你還在在線嗎?」

  「嗯,我只是在想,如此一來,我們的友誼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我笑起來。「嘿,嫉妒是很不迷人的特質唷,托德。」

  「如果妳說得出一個缺點該有多好,一個不討人喜歡的地方,例如他有口臭?他長疣?他有香港腳?」

  「他有胸毛,這算不算缺點?」

  「噢,太好了。」托德好像如釋重負。「我受不了胸毛,它遮住了肌肉的線條。」

  我看這最好不要跟他爭辯,雖然我並不同意。被人擁在寬闊而毛茸茸的胸膛前面,其實是一種無限舒暢與性感的經驗。

  「海芬,」托德的口氣認真了些。「記住我說過的、跟他有關的話。」

  「所謂天下沒有簡單的人,以及人都有其扭曲又扭曲的一面?」

  「對啊,我還是堅持我的直覺。所以,甜心,我希望妳保持謹慎。享受快樂很重要,但是眼睛也要睜開。」

  後來,我開始思考,在男女關係之中保持眼睛睜開,代表什麼意思。我並不覺得我把翰迪理想化……我只是非常喜歡跟他有關的一切。我喜歡他跟我說話的態度,更喜歡他的樂於聆聽。

  我特別喜歡他具有渾厚堅實的質感。他很擅長按摩我的肩膀和身體各處,動不動就把我拉去坐在他的腿上抱著,玩著我的頭髮,握著我的手。我成長在並沒有太多身體接觸的家庭,崔家人很重視個人隱私。而經過尼克之後,我沒想到我還可以忍受他人的碰觸。

  翰迪比我這輩子所認識的任何人都讓我著迷。他很專注、很愛玩,但也永遠都很男性。他會替妳開門、拿東西、請妳吃晚餐,如果妳跟他爭論這些事女人都能做,他會生氣。

  跟一個從來只知滿足他那膨脹又脆弱之自尊的丈夫生活過之後,我對翰迪的自信,感覺到無窮的欣賞。他很願意在做錯事或發現自己有事情不知道時,很快地承認,而後把它轉變成學習的機會。

  這似乎是我第一次碰上精力這麼充沛、胃口這麼好的男人。我暗自承認我父親說「翰迪永遠想要更多」的評語,的確有幾分道理,而且他的胃口並不限於金錢。他想要得到人們的尊敬,他想要權力、想要事業上的成功,以及當他被這世界視為無名小卒時,他所渴望擁有的一切。但是,世人的評語並未把他打垮。他有一股內在的力量,他的驕傲與怒氣驅使他前進,他堅持他的生命要擁有更多。

  他跟我同樣白手起家的父親其實很像。這想法有時有點嚇人。想到我竟然跟一個將來會變成跟崔橋祺同樣野心勃勃、同樣強硬的男人深入交往,心裡還是怪怪的。那種人要怎樣應付啊?有沒有可能防止它發生?

  我知道翰迪認為我是一個備受寵愛的嬌矯女。跟他比較起來,我或許真的是。我跟大學同學去海外旅遊時,我的機票與高級旅館都是刷父親的信用卡。而翰迪的海外經驗則是到例如墨西哥、沙特阿拉伯、奈及利亞等國家的外海鑽油井工作。十四天工作,十四天休息。他因此訓練自己迅速適應外國的文化與習俗。我發現他也用這個方法打入休斯敦社交界:他學習他們的習慣,加以適應,找到門路立刻切入。

  我們經常談話到深夜,交換成長期間的許多故事,過去的交往經驗,以及哪些事情改變了我們。翰迪說起大部分的事都很坦誠,但還是有幾件事他不是那麼願意深談。例如他的父親,以及他入獄的原因。而且他也不願多談過去的愛情生活,這反而使得我更為好奇。

  「我不懂你為何從未跟莉珀上床,」有天晚上我說。「你真的沒感覺到那種誘惑?一定會有吧。」

  翰迪讓我更舒服地趴在他胸前。我們在他的床上,那是一張加州式的大床,堆滿北歐風情的鴨絨抱枕,細緻的床單和真絲的床罩。

  「蜜糖,任何十二歲以上的男人都會覺得莉珀充滿了誘惑力。」

  「那你為什麼沒有跟她在一起?」

  翰迪愛撫著我的脊柱,輕輕探索淺淺的凹陷。「我在等妳出現。」

  「哈。謠言都說,你是休斯敦仕女的最愛。」

  「我好像不記得任何一個,」他茫然地說。

  「魏碧波,你想起來了嗎?」

  翰迪警覺地看我一跟。「妳為什麼特別提起她?」

  「她向托德誇耀說,她在等待離婚的時候跟你上過床。」

  他安靜了片刻,手指梳弄著我的頭髮。「妳感到嫉妒?」

  天哪,我的確是嫉妒。想像他和全身曬得金黃的魏碧波躺在床上,如毒藥般的激動情緒使我有點震驚。我的頭在他的胸前點著。

  翰迪讓我轉為仰臥,往下俯視我的眼睛。床頭燈的光線玩弄著他臉上強而有力的五官,他的嘴角掛著笑容。「我可以因為在妳之前的那些女人對妳道歉,但我不會那樣做。」

  「我又沒有要你道歉,」我悶悶不樂地說。

  他的手伸到床單下,溫和地掃過我的身體。「每個跟我在一起的女人都教過我一些東西,我需要學習很多東西,才能在遇見妳的時候就做好充分的準備。」

  我不悅地皺起眉頭。「為什麼?因為我太複雜?或者我太難搞?」我盡力在他撫弄我的胸前時,保持平穩的呼吸。

  他搖頭。「都不對,而是因為我想要給妳很多,想用最多的方式取悅妳。」他低頭親吻我,並用鼻子好玩地頂一頂我的。「跟那些女人在一起都是為妳而做的練習。」

  「這台詞編得真好,」我不情不願地說。

  他的手輕而溫暖地壓在我的心臟上面。「自從我有記憶以來,我就想要去某個地方、成為某個人。我看見許多可惡的傢伙擁有一切,擁有名車、豪宅和美女。那時我就對自己說:『滾他們的蛋,總有一天我也會有那些,那時我就快樂了。』」他的嘴唇一扭。「但是過去這幾年,那些我都有了,可是我還是覺得不夠。我還是個可憐的傢伙,不過,當我跟妳在一起……」

  「怎樣?」我催促他繼續。

  「當我跟妳在一起,我感覺到我需要的終於得到了。我可以放鬆下來,我可以快樂了。」他在我胸前畫著慵懶的圈圈。「妳讓我慢下腳步。」

  「你的意思是,以好的方式吧?」

  「以非常好的方式。」

  「我從未讓任何人慢下腳步,」我說。「我不是能讓人放鬆的人。」

  他的嘴例成懶洋洋的笑容。「妳的每個方式都適合我。」

  他低下來親吻我的頸間,低聲說我好美,以及他想要我。那片胸毛刷過我胸前時,我渾身一顫。

  「翰迪?」

  「嗯?」

  我摟著他的脖子。「我有時覺得你在床上還是有所保留。」

  他往後退,看著我的眼睛,用視線愛撫著我。「我不希望太催促妳,」他承認。

  「不必這樣,」我認真地告訴他。「我信任你。如果你讓我知道你想要怎樣,我都會做。我的意思是,不管你跟碧波做了什麼……」

  他覺得有趣又無奈地苦笑一下。「不要管任何人,也把她忘掉,蜜糖。我只曾跟她度過一夜,再也沒有找她第二次。」

  「好吧,不管怎樣,」我突然充滿了競爭心。「你不必那樣小心翼翼,我承受得了的。」

  有趣的微笑擴大為真正的笑容。「好。」

  我拉下他的頭,迎上他的嘴,熱情地親吻他。他毫不遲疑地深入探索我的嘴,直到我們都差點沒有呼吸。

  翰迪讓我跪起來面對著他,雙手放在我的腋下,有力地抓著我。他的視線足以將人灼傷,但聲音是溫柔的。「妳想嘗試新事物嗎,海芬?」

  我吞嚥一下點個頭,小腹微微往前移。他注意到了。我看到他非常的昂揚,而那使我因為慾望而躍躍欲試。他的手滑到我的手腕,引導我的手臂抓住高高的床頭板。我的胸部因為這個動作而抬起來,尖端不由自主地收縮。

  翰迪平穩地注視我的眼睛,讓我彷彿溺斃在其中的深藍裡面。他的呼吸熱熱地吹在我的唇上。「抓好,」他小聲說著讓我的手指扣在床頭。

  而後是足以燙傷人的親密……讓人發燒的巧妙折磨。發燒之後是甜蜜。他彷彿無所不在,在我的週遭、在我的裡面。我不知怎地竟然沒有陣亡,但也差不多了。等翰迪遂其所願,我的手指已快把床頭板抓出一個洞來,而且我差點忘了我的名字。我緩緩癱入他的懷中,四肢都因充分的釋放而在發抖。

  「妳,我只想要妳,」翰迪喘過氣來之後說。

  我覺得他讓我躺到鴨絨枕上時,我好像是從雲端跌下來。跌得又重又快,而且完全無計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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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有沒有搞錯,」我站在傑克家門口對他說。「即使翰迪兩星期前救了我一命,你還是不肯放過他?他要做到什麼程度你才肯客氣一點?發明癌症解藥?阻止小行星撞毀地球?」

  哥哥一臉無奈。「我又沒說不肯對他客氣,這點我還做得到。」

  「哇,多大方。」

  那天晚上我與翰迪將參加鑽油台礁巖晚宴,由幾家大型石油公司聯合主辦。

  將廢棄鑽油平台的上層部分拆除之後,沈入海床成為人造礁巖,這就是鑽油台礁巖計劃。由於墨西哥灣的海床屬於泥質,平台將為魚類創造生存空間。

  儘管自然派人士抗議不斷,魚兒似乎很喜歡廢棄平台。而石油公司也十分熱愛這個計劃,因為能省下大筆回收費用。因此他們捐款給休斯敦水族館,舉辦活動,展示鑽油台礁巖為墨西哥灣帶來的益處。

  我的家人將出席開幕晚宴。我事前便清楚表示過將與翰迪一同赴宴,希望家人能拿出身為人類應有的禮貌。顯然這個要求太難了。我打電話給喬伊,他沒好氣地說早料到我會被翰迪利用。傑克也很固執,更不用指望老爸改善態度,他的觀感像血型一樣無法改變。

  如此一來只剩下蓋奇了……但我敢肯定,即使看在我的面子,他也不可能對翰迪假以辭色。電梯事件之後他便清楚表明過立場。

  「我只是想說,」傑克接著講。「任何男人都樂於見義勇為,康翰迪並不會因此贏得崔家上下的好感。我之前說過了,如果妳通知我或蓋奇,我們之中任何一個都能將妳平安救出電梯。」

  「喔,我懂了。」

  他瞇起眼睛。「什麼意思?」

  「因為你沒機會展示男子氣概、出風頭,所以這麼生氣。你無法忍受別人當英雄。你是洞穴人大頭目,別人的狼牙棒不准比你的大。」

  「真是的,海芬,不要使這種女生的招數。這件事與棒子大小無關。」他左右打量走廊。「拜託妳進來好不好?」

  「不要,我沒多少時間準備了。我要上樓回家,只是順路過來要你善待我的——」我一時說不出來。

  「妳的什麼?」傑克逼問。

  我混亂地搖搖頭。天知道我該如何稱呼翰迪。「男朋友」感覺很像高中生小情侶。

  而且也不合適,因為翰迪一點也不小。情人……呃,太老派又噁心。我所重視的人?知己好友?不對,都不對。

  「男伴,」我皺起眉頭警告。「我不是鬧著玩的,傑克。假使今晚你對他態度惡劣,我保證剝了你的皮。」

  「我不明白妳究竟要我怎樣。如果妳想要我認可,想都別想。我不夠瞭解那個混蛋,而我知道的事情又非常矛盾。」

  我心頭燃起一把火,他竟然以為他的看法能左右我的感情。「我不需要你認可,」我嚴正地說。「只需要你拿出基本的禮貌。我只要求你在這兩個鐘頭裡別那麼討人厭。做得到嗎?」

  「媽的,」傑克一字一頭地嘀咕。「妳這麼霸道,我簡直有點同情那傢伙。」

  水族館三樓的宴會廳有整面落地窗,波士頓城市風光盡收眼底。大約有六百位賓客與會,由裝飾著大型柱狀槽的大廳進入會場,先參觀鯊魚生態,接著造訪幾個展示館,主題分別是沈船、海底神殿、沼澤,以及雨林。

  我原本有些擔心與翰迪一起出席他會不自在,但抵達之後不到五分鐘,所有煩惱全部煙消雲散。他的態度輕鬆風趣,談笑自若,帶我四處參觀。翰迪介紹我認識一些朋友和幾位合夥人與他們的妻子,我察覺他不是局外人。儘管他還無法打進我家族所屬的中堅圈子,但他屬於另一組團體,這些小公司的老闆以靈活手腕尋找新商機。

  甚至有些人我與翰迪都認識,其中幾個笑著說翰迪是不錯的對象,可是要能管得住他。我發現,雖然表面散漫,翰迪在業界周旋的功夫其實不輸我認識的其它人。他好像知道每個人的姓名,也善於專注聽人說話,彷彿對方是宴會中最重要的人物。

  同時翰迪也是慇勤的男伴,為我張羅飲料,隨時輕扶我的腰,低聲逗我笑。我們和一群人在聊天,我肩上晚宴包的金煉背帶有個環節歪了,他隨手幫我調整。

  我一直想知道在別人面前翰迪將如何對待我,會不會像尼克一樣要求我做他的花瓶。沒想到翰迪並不介意我表達自己的想法。例如,當我們聊到開發油頁岩的話題,翰迪的合夥人中有一位名叫鈕若伊的地質物理學家,他興高采烈地大談開採油頁岩可以做為簡單取得石油的另類途徑。但我曾經讀到過,這種方式對環境有害,污染程度與露天採礦一樣嚴重。不只如此,提煉過程更將排放大量二氧化碳進入大氣,在我看來簡直罪大惡極,全球暖化的速度已經夠快了。

  若伊強顏歡笑接受我的批評。「翰迪,我不是警告過你嗎?別跟會讀書的女人交往。」

  我直言不諱的作風似乎令翰迪覺得很有趣。「這樣才能將爭執降到最少,」他回答。「但是既然知道她一定會贏,一開始就沒必要吵。」

  「對不起,我沒有同意若伊,」我後來低聲對翰迪道歉。「希望沒有惹你生氣。」

  「我欣賞有話直說的女人,」翰迪回答。「更何況,妳說得沒錯。技術尚未成熟,不值得去提煉。事實上,這種作法不但有害環境,成本也太高。」

  我猜忌地瞥他一眼。「假使技術成熟之後成本降低,但依然有害環境,你會採用嗎?」

  「不——」他還沒機會說明就被響亮的笑聲打斷。一隻沈甸甸的手按著我的肩膀,我轉過身。

  「帝傑叔叔,」我高興地喊。「好久不見,你好嗎?」

  鮑帝傑不是我的親叔叔,但我一出世就認識他了。他是爸爸的好哥們,我一直懷疑他暗戀我母親。他有點太喜歡女人,前後結了五次婚。帝傑是石油業界的精彩人物。

  帝傑年輕時在東德州一家鑽油器材公司上班,不知如何籌到錢買下幾塊產油的土地與開採權,之後用賺來的錢買下一塊接一塊土地。他生意作得很大,所到之處總少不了大型開發公司的土地產權人員奉承巴結,各個急著簽下價值連城的租約。

  帝傑上哪兒都戴著招牌的白牛仔帽,沿寬五英吋、高度六英吋。這麼大的帽子戴在一般人頭上或許很可笑,但帝傑高壯如山。他的身高超過翰迪,體重至少是他的一倍半,一隻厚實的手腕上戴著金黃色勞力士鑽表,熱狗大小的手指戴著德州形狀的金塊戒指。

  帝傑只要看到女人都要嘴對嘴親一下,不分年齡,我從小就逃不過他這個讓人困窘的毛病。他用皺巴巴的嘴唇吻我,身上飄著皮革、甜味古龍水以及古巴雪茄的香氣。「我最心愛的小丫頭怎麼會和這個渾小子在一起?」他的音量超大。

  「晚安,先生,」翰迪微笑著伸出手。

  「你認識康先生?」我問帝傑。

  「我們談過葛瑞格郡的一筆土地交易,」帝傑承認。「條件談不攏。」他對我擠擠眼睛。「和我做生意要口袋夠深。」

  「帝傑要的不只是口袋,」翰迪悻悻然說。「他想要整條褲子。」

  老人家低聲嗆笑。他用粗壯的手臂用力摟我一下,意味深長地瞥翰迪一眼。「不准虧待這丫頭,」他說。「她可是全德州最了不起的女士養大的。」

  「是,先生,我知道。」

  帝傑踏著因痛風而蹣跚的腳步離去之後,我轉頭問翰迪:「為什麼條件談不攏?」

  翰迪輕輕聳肩,笑容很無奈。「都是因為紅利。」看到我茫然的神情,他進一步解釋。「地主簽訂租約時,通常會要求分紅利。如果土地狀況不錯、附近又有油井,有時可以分到很肥一筆。但假如沒有這些條件,通常紅利很低。」

  「帝傑要求高紅利?」我猜測。

  「頭腦正常的人都不可能同意的數字。計劃內的風險我可以接受,但他未免太瘋狂了。」

  「很遺憾他不肯講理。」

  翰迪聳肩微笑。「我可以等,遲早能解決。天知道,我盤子裡的東西都快吃不下了。」他禮貌周到地望著我。「想回家了嗎?」

  「不,為什麼——」我打住,他藍眼中的光彩說明了他想回家做什麼。

  我故作正經地說:「可是展覽還沒看完。」

  「寶貝,妳不需要看完所有展示品。關於平台礁巖的大小事,想知道我都可以告訴妳。」

  我笑得更開懷了。「看來你是專家?」對於知識與細節他的記憶力過人,我漸漸習慣了,因此一點也不驚訝。

  我把玩著他襯衫上的鈕扣。「平台真的有助於魚群繁殖嗎?」

  「海洋科學研究所的生物學家表示確實有幫助。礁巖吸引了一些魚類,但不可能有這麼多魚由海洋各處隨機游來聚集在平台附近,因此那些魚肯定是在該處繁殖的。」他停住,滿懷希望地問:「聽夠了嗎?」

  我搖頭,望著他喉嚨前方,那兒的肌膚細膩黝黑令人食指大動。我好愛他的聲音,以及濃郁蜂蜜般的口音。「拆除上層之後,平台依然屬於石油公司所有嗎?」我問。

  「不,因為捐給了州政府,所以成為政府的財產。之後石油公司將節省下來的費用一半捐給人造礁巖計劃。」

  「魚群要多久才會光顧留在海底的……東西?」

  「正式名稱叫做礁巖架。」翰迪撫摸我禮服的寬袖子。「礁巖架被翻倒安置六個月後,各種植物與軟件動物開始依附在上面,很多硬珊瑚群聚在頂端附近,因為那裡光線較充足,接著魚群就來了。」他靠過來,嘴唇輕點我的眉峰。「想瞭解食物鏈嗎?」

  我呼吸著他的氣息。「噢,好。」

  他溫柔撫摸我的手肘。「小魚在游泳,然後肚子餓的大魚來了……」

  「海芬!」一個清亮歡快的聲音響起,一雙小手臂環抱我的腰。是莉珀的小妹嘉玲,淺金色頭髮紮成兩條整齊的小辮子。

  我擁抱她,親吻她的頭頂。「嘉玲,妳打扮得好時髦,」我欣賞她的迷你裙與厚底鞋。

  她開心地脹紅臉。「妳什麼時候要再來我家過夜?」

  「不知道欸,親愛的。或許——」

  「妳跟翰迪一起來?」她看到我的男伴而急著插嘴。她過去擁抱他,同時吱吱喳喳說個不停。「海芬,妳知道嗎?我出生那晚開車送媽媽去醫院的人就是翰迪。那時刮著暴風雨,到處都淹水,他開一輛藍色舊卡車送我們過去。」

  我微笑著瞥翰迪一眼。「他很善於救苦救難。」

  他的視線轉開,因為又有兩個人過來:蓋奇與莉珀。

  「翰迪,」她拉著他的手親熱地握住。

  他開心微笑。「嗨,莉珀。寶寶好嗎?」

  「很好。麥修跟爺爺在家裡,橋祺很喜歡帶他。」她的綠眸閃著幽默。「他是最便宜的保母。」

  「莉珀,」嘉玲拉拉她的手,「要不要去看食人魚?那邊有滿滿一大水槽呢。」

  「好吧,」她笑著說。「失陪了各位,我們馬上回來。」

  莉珀走遠之後,蓋奇打量了翰迪一會兒。空氣中壓力瀰漫,最後我大哥終於伸手與翰迪握手。「謝謝你,」蓋奇說。「你從電梯裡救出我妹妹,我欠你一個人情。有沒有什麼我可以回報的地方——」

  「不,」翰迪立刻說。蓋奇真誠的態度似乎令他措手不及。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侷促不安。「你不欠我什麼。我……上次破壞你的生質燃油生意……」

  「你兩個星期前的作為便是最好的彌補。」蓋奇說。「我重視海芬的安危與幸福勝過一切。只要你對她好,我不會找麻煩。」

  「我明白。」

  我不喜歡被當成別人的話題,好像我不在場似地。「嘿,蓋奇,」我問,「你有沒有看到傑克?他今晚應該會來。」

  「他來了。他在酒吧那裡遇到前女友,好像敘舊去了。」

  我翻個白眼。「傑克的前女友可以由這裡排到艾爾帕索。」

  這時我聽見手機鈴聲,翰迪伸手進西裝口袋。他瞥了瞥號碼,快速貶了兩下眼睛。「抱歉,」他對蓋奇和我說。「這通電話我一定得接。兩位不介意——」

  「快去吧,」我立刻說。

  「謝謝。」翰迪掀起手機蓋,穿過人群走向通往陽台的門。

  「妳的樣子很不錯,」哥哥讚賞地看著我。「好像很快樂。」

  很久沒有人對我說這句話了。「我真的很快樂,」我有些害羞地承認。「蓋奇,對不起,我和莉珀以前交往過的人在一起,如果你覺得為難……」

  「我不覺得為難,」蓋奇溫和地說。他接下來說的話令我相當意外。「人往往無法挑選心儀的對象。第一次見到莉珀時,我以為她是老爸的眾多玩物之一——我很遺憾當時表現得非常惡劣。」他苦笑一下。「但實時在當時,每次見到她,我都有種特別的感覺。」他將手插進口袋,略略蹙眉。「海芬,因為康翰迪冒險從水牛塔大廈救了妳,我已下定決心就此饒過他。但是,假如他傷害妳……」

  「假如他傷害我,我允許你痛扁他,讓他屁滾尿流,」我的話逗他笑了起來。我靠近一些,小心不讓別人聽見。「不過,假使這段感情沒有結果……我也承受得住,蓋奇。比起幾個月前,我現在堅強多了。他幫我解決了一些尼克造成的問題。所以,無論以後他怎麼做,總之我永遠感激他。」

  翰迪回來了,我一眼看出情況非常不對勁。他面無表情,但黝黑肌膚下透著慘白,他有一種恍神的緊繃,男人心裡同時思考許多事情時都會這樣。

  「海芬,」他的聲音也不一樣了,平板而且粗獷如砂紙。「剛才是我母親打來的,家裡有點事情需要處理,不能耽擱。」

  「噢,翰迪……」我想將他拉過來給他支持與安慰。「她沒事吧?」

  「嗯,她很好。」

  「我們馬上出發——」

  「不,」翰迪急著說。他意識到語氣太過強烈,於是強迫自己放鬆。「這件事情不需要妳操心,寶貝。我需要獨自解決。」

  蓋奇插進來說:「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嗎?」

  翰迪點頭。「請幫我照顧海芬,送她平安到家。」他看著我,眼神無法看透。「很抱歉。我實在不想這樣離開。」

  「你稍後會打電話給我吧?」我問。

  「當然。我——」他停住,彷彿說不出話來,接著再次看向蓋奇。

  「海芬有我照顧,」蓋奇立即說。「不用擔心。」

  「好。謝謝。」

  翰迪離開,低著頭大步前進,彷彿準備鏟乎前方所有的阻礙。

  「會不會是他哪個弟弟生病或出了意外?」我著急地猜。

  蓋奇搖頭。「看不出來。可是……」

  「可是什麼?」

  「假如是這種狀況,他應該會說出來。」

  我為翰迪而滿心憂慮。「他該帶我一起去,」我埋怨。「我討厭被阻隔在外。既然知道他在處理神秘的難題,我哪有辦法開心參加宴會。我該跟著去。」

  我聽見哥哥歎氣。「走吧,我們去找莉珀和嘉玲。我寧願看著滿缸的食人魚,也不想在這裡瞎猜康翰迪有什麼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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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我請門房看到翰迪回來時打電話通知我。「無論多晚都要打,」我告訴他。即使他覺得奇怪,或納悶為何不等翰迪打給我,他也沒有多說什麼。

  我聽了電話留言,只有兩通沒留言就掛斷的電話,看號碼是來自達拉斯。八成是尼克。在達拉斯認識的其它人我都斷了聯絡,飯店同事也沒有往來,更別說尼克認識的那些人,他們都以為我叫瑪莉。尼克很火大,因為我漠視他,而且無意取回凱倩姑姑的手煉。他也氣我在人生路上繼續前進。我希望相應不理能使他放棄。若他執意與我聯絡,我將被迫設法解決。或許該申請保護令

  ?

  但我想起翰迪尖酸的批評……「除非妳和警察銬在一起,否則保護令根本沒用。」

  我想著翰迪此刻在做什麼,他究竟要處理什麼問題。我差點忍不住打電話給他,但既然他面對的問題這麼棘手,應該很不希望手機響起。我在浴缸裡泡了好久,換上運動褲與寬鬆上衣,試著看電視。我八成轉了一百個有線頻道,但沒節目可看。

  我睡不好,有一點聲響便醒來。最後電話終於來了,刺耳的鈴聲一響我立刻抓起話機按鍵通話。「喂?」

  「崔小姐。康先生剛經過大廳,現在進電梯了。」

  「太好了。謝謝你。」我瞥一眼時鐘,時間是凌晨一點半。「呃,他的樣子還好嗎?有沒有說什麼?」

  「沒有,崔小姐,他沒有說話。樣子好像有點……累。」

  「好。謝謝。」

  「不客氣。」

  我掛斷之後將電話放在腿上,用意志力催促它響,可是那個鬼東西硬是不響。我等到翰迪肯定進了家門之後,撥打他家裡的電話,結果被轉進錄音機。

  我躺在沙發上,心浮氣躁地瞪著天花板。我再也受不了,於是撥打翰迪的手機。

  又是語音信箱。

  究竟怎麼回事?他沒事吧?

  「別煩他,」我大聲說。「上床去,讓他安靜休息。他明天想說話時自然會打來。」

  但我太擔心翰迪,連自己的話也聽不進去。

  我在家裡走來走去又等了十五分鐘,接著再打一次。

  沒有接。

  「可惡,」我嘀咕,半握著拳頭揉眼睛。我緊張、疲憊又不安。除非確定翰迪平安,否則我絕對睡不著。

  只是去敲敲他的門。或許來個擁抱。或許在床上互相依偎。我不會逼他開口,也不會給他壓力。我只想讓他知道需要的時候我隨時都在。

  我穿上拖鞋,出門搭電梯到十八樓。走廊的氣氛雅致潔淨,但是很冷。我發著抖走到門前按門鈴。

  沒有動靜、沒有聲響。接著裡面傳來一下窸窣聲。我等了又等,難以相信翰迪不打算應門。我板起臉。唉,既然狀況這麼糟,必要的話,我只好整夜站在他家門口按電鈴。

  我再按一次。

  我忽然有個可怕的念頭,或許翰迪和別人在一起。否則他為何拒絕見我?但我無法說服自己——

  門開了。

  眼前的翰迪是我從未見過的模樣。他家中幾乎全黑,只有客廳裡有一絲昏暗的光線,高樓的燈光由落地窗透進來。翰迪身穿白上衣與牛仔褲,赤著腳。他顯得巨大、陰森又邪氣。我嗅到廉價龍舌蘭酒酸甜的氣味,只有想求快速一醉的人才會喝這種酒。

  我看過翰迪喝酒,但他很有節制。他說過不喜歡失控的感覺。雖然他沒說出口,但我明白他無法忍受身體或情緒變得軟弱。

  我的視線由他黝黑的臉移向他手中的酒杯。肩膀有種發毛的感覺。「嘿,」我好不容易開了口,聲音很喘。「我想確認你平安無事。」

  「我很好。」他的眼神彷彿不認識我。「現在不方便說話。」

  他準備關門,但我擋在門口。我不敢丟下他一個人獨處,我不喜歡他空洞怪異的眼神。「我幫你弄點吃的。雞蛋、吐司——」

  「海芬。」他似乎要集中所有心思才開得了口。「我不需要食物,也不需要人陪。」

  「不能告訴我出了什麼事嗎?」我想都沒想便伸手撫摸他的手臂,他往回抽開,彷彿我的觸摸令他反感。我呆住。難道是報應?我對太多人做過這種事,驚愕地反射性甩手躲開,從未考慮過對方作何感想。

  「翰迪,」我輕聲說。「我會走,我保證。但你要先告訴我出了什麼事,簡單幾句話就好,我可以理解。」

  我感覺他身上蒸散著怒氣。光線太暗,我看不清他眼睛的顏色,但他的眼神近乎惡毒。我焦急地納悶著,真正的翰迪跑去哪裡了?他似乎被邪惡的學生兄弟取代了。「我不知道妳他媽的可以理解什麼,」他粗聲說。「連我自己都不懂。」

  「翰迪,讓我進去,」我說。

  他繼續攔著我。「妳不會想進去。」

  「哦?」我勉強擠出揶揄的微笑。「裡面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嗎?」

  「我。」

  他的回答讓我全身發毛,但我沒有移動。「你今晚去做了什麼?」我問。「你母親為何打電話找你?」

  翰迪垂頭站著,頭髮紊亂,好像被他抓了又抓。我想撫平那光澤的黑髮,也想摟住他強壯的頸項。我渴望安慰他。但我能做的只有等候,性急的我難得耐著性子。

  「她要我去保我爸出獄,」我聽見他說。「今晚他因為酒駕被捕。他知道不該打電話煩她。這兩年來我一直給他錢,為的就是不讓他接近媽媽和弟弟。」

  「他不是在服刑嗎?我猜……他出來了?」

  翰迪點頭,依然不看我。他空著的手抓著門框,看著他強壯有力的手指,我的胃裡忽然有些翻攪。

  「他做了什麼?」我輕聲問。「為什麼被判刑?」

  我不確定翰迪是否會回答。但他說了。有時只要在正確的時機問正確的問題,即使最深藏的秘密也能被挖出來。

  翰迪低語,平板絕望的語氣彷彿罪犯在自白。我知道這些事情他從不曾說給任何人聽。「十五年前,他因為多起強暴案被定罪。他是連續強暴犯……他對女人做了天地不容的事……當局知道他死性難改,於是禁止假釋。但刑期終究結束了,不得不放他出來。他會再犯,我無法制止。我無法每分每秒盯著他。我只能勉強讓他不去騷擾我的家人——」

  「不,」我沙啞地說:「你沒有責任看守他。」

  「——我弟弟也步上他的後塵。遺傳的劣根性。上個月我才去保釋凱文,花錢請女方家人饒過他、不提出控告——」

  「那不是你的錯,」我說,但他聽不進去。

  「我們全都是壞蛋生的壞種,沒用的垃圾人渣——」

  「不。」

  他的每下呼吸都粗重清晰。「今晚我送老爸去旅館,離開的時候他說——」他停住,從頭到腳都在發抖,整個人搖搖晃晃。

  老天,他醉了。

  「他說了什麼?」我低語。「他究竟說了什麼,翰迪?」

  翰迪搖頭後退。「海芬。」他的聲音低沈含糊。「快出去。如果妳不走……我控制不住。我會欺負妳、傷害妳,懂嗎?快滾出去!」

  我不認為翰迪下得了手傷害我或任何女人。但事實上,我也不肯定。在那一刻,他宛如受傷的巨大野獸,準備撕爛企圖接近的人。我不久前才和尼克離婚,心情好比驚弓之鳥。我還在處理自身的憤怒與恐懼。

  但人生中有些時刻,不得不勇往直前,否則將永遠失去機會。倘若翰迪下得了手,現在就弄清楚也好。

  我全身的血管都被腎上腺素點燃,因此有些暈眩。來吧,混帳東西,我的態度決絕、憤怒又充滿愛意。純粹又炙熱的愛,在他最需要又最不想要的時刻。看你有什麼能耐吧。

  我走進黑暗中,關上門。

  鎖一扣上,翰迪已經過來了。我聽見酒杯扔在地上的聲音。我被抓住轉過身,氣息粗重的兩百磅男人將我壓在門上。他在發抖,手抓得太緊,呼吸困難。他吻我,力量大到足以讓我瘀血,他放肆地張開整張嘴吻著我,持續了好幾分鐘,直到顫抖停止,他的賁張磨蹭著我。他的所有情緒,憤怒、悲傷,自我厭惡與需求,一股腦地發洩在百分百純粹的慾望中。

  他扯下我的T恤扔到一邊。他脫掉上衣時,我摸黑往客廳走去,不是為了逃避他,而是想找個比門口舒服些的地方。我聽見佔有的低吼,接著從背後被抓住。

  翰迪推我趴在沙發椅背上,身體向前彎。他將我的運動褲往下拽。我全身起雞皮疙瘩,感覺驚恐如冰磚般壓著我的胃。這實在太像尼克做過的事。回憶眼看又要來襲。但我咬牙站穩,繃緊全身肌肉。

  翰迪站在我身後,我感覺滾燙的肌膚擦過,厚實的堅挺抵著我後面。我想不通,他是因為太過激動而忘記我怕這種姿勢,因為我就是這樣被強暴的。或者他是故意的,為了懲罰我,為了讓我恨他。他的一隻手撫摸我僵硬的背脊,我聽見他的呼吸變了。

  「快呀,去你的,」我的聲音嘶啞。「快做呀。」但翰迪沒有動,只是不斷撫摸我的背。他的掌心上下滑動,接著繞過我的腰來到上腹。他彎腰貼在我身上,另一手捧著我的胸部。他吻上我的肩膀、背脊,他呻吟著親吻我,同時用手指在下面將我張開。我只能喘息,身體放鬆服從。我想像著他手上的星形疤痕……上次上床時,我計劃要吻遍每一個小疤痕。想到這裡,我濕了,無助地響應他的撫摸、氣息與溫度,一切都變得好熟悉。

  「快呀,」我喘著氣再次催促。

  他似乎沒聽見,專注撫摸著指尖下柔嫩的縐折。他的腿伸進我腿間,將我的雙腿分開。

  最後一絲恐懼溶解了。我將臀部往後推,酥麻地感受他堅實的長度。但他不肯給我,只是以令人痛苦的溫柔磨蹭著,我難耐地用指甲抓著絲絨沙發,呼吸變成嗚咽。

  黑暗清涼的懷抱裹著我們,他進入中心位置。我抽噎著,全神貫注在他推擠的地方,體內的肌肉因期盼而收縮。

  他向前推進,深深穿透的愉悅帶來高潮,他停在深處不動,手繼續不停愛撫我的私處。他拉我跪在地上,將我按在他胸前。我的頭靠在他肩上往後仰。我被舉起來,隨著身體結合的節奏高聲呻吟,快感爆發,新一波的熱浪濺開,將我淹沒。

  翰迪讓我坐在他腿上休息,手臂牢牢鎖住我。

  我的呼吸緩和之後,他抱我進臥房,手臂依然太用力。他一心只想支配。那種感覺原始又有些可怕,但同時我卻難以置信地亢奮,連我自己都很吃驚。我要想清楚原因……必須弄懂……但他的手貼在身上,害我無法思考。他跪在床上,伸手到我身體下面將我的臀部抬離床墊。

  他以緩慢的動作充滿我,一手摸向我腿間濕潤的三角地帶。他將我抬高撐住,同時規律地推進與嬉戲,將我送進新的感官漩渦,達到頂點之後放鬆,接著再度激升。當我的快感終於釋放之後,翰迪讓我躺平在床上,我的四肢大張,他於猛烈的推送中在我體內發洩。我摟住他,他的身體在我身上顫抖,我好愛這種感覺。

  他喘著氣帶我翻身側躺,在粗重的呼吸間,我聽見他呼喚我的名字。他抱著我好久,雙手不時壓著我的身體,讓我更貼近。

  我將頭枕在他的臂彎中小睡片刻,醒來時天色依舊漆黑。由翰迪身體緊繃的感覺,我知道他也醒了。他的勃起不斷彈跳,我貼上去緩緩搖動身體,體溫升高。他的嘴貼上我的脖子與肩膀,親吻、品嚐柔細的肌膚。

  我推一下他的肩膀,他配合地躺下,讓我跨騎在他身上。我握住他的陽具,調整好位置之後往下沈。我聽見他由齒縫間嘶聲吐氣。他用雙手穩住我的髖部,讓我抓到節奏。他全然屬於我……我知道,在他的男子氣概臣服那瞬間,我便感覺到了。我駕馭他,給他快感,我每次向下推動,他便呻吟著拱起腰迎接。他的手沿著我的大腿找到中心部位,用拇指愛撫讓我高潮,而他也隨之解放。他在我身體下面僵住,快感攀升。他的手在我頸後交握,將我拉過去吻他。我用力一吻,帶著幾許心慌。「沒事的,」結束之後我在寂靜的臥房中低語,感覺需要安慰他。「沒事的。」

  我醒來時已經快中午了。他細心地拉起被子裡住我,之前亂扔的衣物也都撿起來整齊掛在椅背上。我惺忪地呼喚翰迪,想叫他回床上來。但回答我的卻只有沈寂,我領悟到他將我獨自留在他家裡。

  我翻身趴著,多處小小的酸痛與拉傷讓我不由得揪了一下。想起昨晚,我難為情地笑了。感覺好像作了場長長的春夢,但身體卻證實的確發生過。

  我感覺異常輕鬆愉快,幾乎因為開心而全身發燙。

  昨夜的激情與我之前的體驗全然不同。另一種層次的性愛……更深刻濃烈,開啟了我的身心。翰迪一定也有同樣的感受,很可能因此嚇得落荒而逃。

  我領悟到尼克將性愛視為佔有的手段。在他眼中我恨本不是人,更別奢望他在乎我的想法或感覺。換句話說,尼克和我上床,其實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自慰。

  而翰迪不一樣,即使在狂亂中,他依然與我做愛,身心皆然。儘管萬般不願,他還是對我卸下心防。

  我早已不相信靈魂伴侶或一見鍾情。但我開始相信,倘若老天眷顧,一生中總有少數幾次機會能遇上契合的對象。不是因為雙方都完美無缺,而是因為兩者的缺陷正好互補,將兩個個體合而為一。

  翰迪不是能輕鬆談感情的好對象。他個性複雜、意志太強,而且粗枝大葉。但我愛他的這些特質。我願意完全接受他原本的模樣,而他似乎也同樣接受我的優缺點。

  我打著呵欠走進浴室,找到翰迪的浴袍穿上。廚房裡,咖啡機已經設定好了,旁邊放著馬克杯和乾淨的湯匙。我按下開關,烹煮咖啡的愉悅咕嚕聲響洋溢在空氣中。

  我拿起翰迪的電話撥打他的手機。

  沒人接。

  我掛斷電話。「膽小鬼,」我不溫不火地說。「你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但翰迪整個星期六都躲著我。雖然我好想跟他說話,但自尊卻禁止我追著他跑,我又不是德州小蜥蜴,愛昏頭的雌蜥蜴會巴著喜歡的雄性不放,死命纏在對方身上。對翰迪稍微有點耐心應該無傷大雅,於是我只在他的錄音機裡留了兩則平淡的留言,下定決心等他出現。

  同時,我收到尼克的電子郵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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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星期六門診時,我將尼克的郵件打印出來請蘇珊過目。等她看完之後,我說:「太瘋狂了。他顛倒了前後順序、是非黑白,簡直像愛麗斯夢遊仙境。」

  滿滿十頁的郵件中塞滿了責備與謊言。讀完之後,我感覺污穢噁心,更狂怒不已。尼克扭曲了我們的整段婚姻,他是受害者,我倒變成了壞人。根據尼克的說法,我這個妻子虛偽不忠又愛發神經,他試圖安撫我,但我的情緒與躁怒無法平息。因為我一再踐踏他挽回婚姻的誠摯努力,導致最後他忍無可忍才對我動粗。

  「我非常火大,」我氣沖沖地接著說:「尤其是他寫得這麼鉅細靡遺,彷彿真有這回事……好像他當真相信這些屁話。他應該不相信吧?他為什麼寫這封信給我?他難道以為我會上當?」

  蘇珊眉頭緊鎖。「病態謊言是自戀型人格異常患者的慣用手段,他們不在乎事實,只想得到他們要的,也就是關注與滿足。基本上,尼克企圖引起妳的反應,任何反應都好。」

  「也就是說,我的愛或恨都能給他滿足?」

  「沒錯。關注就是關注,只有漠視才讓尼克無法容忍。那將造成所謂的『自戀型創傷』……很不幸,這封郵件傳達出強烈的這種訊號。」

  這番話讓我很不舒服。「萬一尼克真的發生自戀型創傷呢?」

  「他可能會以某種方式讓妳害怕,那對他也是一種滿足。假如妳拒絕響應,情勢可能更嚴重。」

  「噢,真是的。意思就是,他會打更多通電話、更常找上門?」

  「希望不至於,但很有可能。當他的憤怒升高到一定程度,可能會想要懲罰妳。」

  我消化著這些事情,蘇珊的小診間裡一片沉默。這實在太不公平了。我還以為離婚就足以擺脫尼克呢。他為什麼要這樣整我?為什麼堅持要我在他的人生中扮演配角?

  「我要怎麼做才能擺脫他?」

  「沒有簡單的方法。換作是我,一定會將這封郵件以及所有往來通訊做成記錄。無論他做什麼,盡量避免聯絡。不收禮物、不回信或電子郵件,假使他托人來找妳,要拒絕談起他。」蘇珊蹙眉低頭看郵件。「當自戀型人格異常患者因為某件事或某個人而受挫,他會一直無法釋懷,除非能得到發洩,或他覺得自己贏得勝利。」

  「但我們已經離婚了,」我抗議。「有什麼可贏!」

  「當然有。他要努力挽回形象。失去高高在上、君臨一切的形象,尼克什麼都不是。」

  蘇珊的咨詢並沒有改善我的心情。我覺得焦躁憤怒,需要安慰。因為翰迪依然拒絕接手機,他成為我心目中的頭號混蛋。

  星期天,我的手機終於響起,我興奮地察看來電顯示。看到是老爸打來的,所有希望瞬間破滅。我歎著氣接通,沒好氣地說:「喂?」

  「海芬。」爸爸的聲音沙啞,得意洋洋的語氣讓我有不好的預感。「快過來一趟,我有事跟妳說。」

  「好吧。什麼時候?」

  「現在。」

  我很想推說我在忙,但一時編不出好借口。反正我已經滿腹無聊鬱悶,去見他一面應該沒差。

  「沒問題,爸,」我說。「我馬上過去。」

  我開車去河橡園,爸爸在臥房裡,寬敞的空間可比小公寓。他在起居區,悠閒地坐在按摩椅上,按著控制面版上的按鈕。

  「想試試嗎?」老爸拍拍扶手提議。「十五種不同的模式。能分析背部肌肉並提出建議,也能揉捏伸展大小腿肌肉。」

  「不,謝了。我不喜歡傢俱對我毛手毛腳。」我對他微笑,在附近一張普通椅子就坐。「最近好嗎,爸?你想跟我說什麼?」

  他過了許久才回答,好整以暇地設定按摩程序。椅子啟動並調整座位。「康翰迪,」他說。

  我搖頭。「不要。我不想跟你談他的事。無論你想知道什麼,我都不——」

  「我不是要問妳,海芬。我把跟他有關的消息告訴妳。妳需要知道。」

  我直覺想立刻離開。我知道父親在監視所有人,挖出翰迪不堪的過去,他一點也不會良心不安。翰迪尚未準備吐露的事情,我不要也不想聽。此外,我大概猜得到爸爸要說什麼:翰迪的父親犯過法、坐過牢,之前還因為酒駕被捕。所以我決定留下來聽老爸說完,然後教訓他不要太過分。

  房間裡很安靜,只有機器傳動裝置與滾輪運作的聲響。我擠出冷冷的笑容。「好吧,你說。」

  「我警告過妳他不是好東西,」老爸說:「我沒說錯。他賣了妳,寶貝。妳最好快點忘記他,去找別的對象。找一個對妳好的人。」

  「賣了我?」我不解地望著他。「什麼意思?」

  「星期五晚上,鮑帝傑看到妳和康翰迪在一起。他發現妳和那種無賴交往,所以打電話來問我的看法,我老實告訴他。」

  「你們兩個怎麼這麼愛管閒事?」我光火地說。「老天,你們有大把時間、金錢,難道不能找點有意義的事情做,非得批評我的感情生活?」

  「帝傑想到個好主意揭穿他的真面目……讓妳看清身邊的人有多爛。他把計劃說出來,我答應了。於是昨天帝傑打電話給康翰迪——」

  「噢,天啊,」我低聲說。

  「——向他提出一筆交易。他答應簽定康翰迪之前提的租約,並且完全放棄紅利。但是他必須承諾和妳永遠分手,不再約會,也不再有任何往來。」

  「然後翰迪叫帝傑去死,」我說。

  父親憐憫地瞥我一眼。「不。康翰迪接受了。」他靠在按摩椅上,我試著理解這一切。

  我滿身雞皮疙瘩,好像有蟲在爬。我的頭腦拒絕接受,翰迪絕不可能同意這種條件。我們才一起度過那麼美妙的夜晚。我知道他對我有感情。我知道他需要我。根本說不通,翰迪怎麼可能拋棄這一切?這個租約他遲早能搞定,根本沒必要這麼做。

  翰迪究竟在想什麼?我決心查清楚。但首先……

  「你這個控制狂老壞蛋,」我說。「為什麼一定要介入我的私生活?」

  「因為我愛妳。」

  「愛應該要尊重對方的想法與界線!我不是小孩子,我……不,在你眼中我連小孩都不如,你把我當成栓著鏈子的狗,隨你擺佈——」

  「我沒有把妳當成狗,」老爸氣憤地打斷。「快冷靜下來,然後——」

  「我才不要冷靜!我完全有權利生氣。說說看,換作蓋奇、傑克或喬伊,你會玩這種把戲嗎?」

  「他們是兒子、是男人。妳是女生,而且經歷過一次失敗的婚姻,眼看又要栽進另一次。」

  「爸,除非你把我當人對待,否則這段父女關係到此結束。我受夠了。」我站起來,將皮包甩上肩膀。

  「我好心幫妳忙,」爸爸忿忿地說。「我證明了康翰迪配不上妳。大家都知道,他也心知肚明。要不是妳這麼死腦筋,一定也會承認。」

  「如果他當真答應帝傑的條件,」我說,「那麼他確實配不上我。但你也好不到哪裡去,竟然使這種爛招。」

  「妳想遷怒傳話的人?」

  「對,爸,尤其是傳話的傢伙老愛管我的事。」我走向門口。

  「唉,」我聽見父親嘀咕。「至少妳和康翰迪分手了。」

  我轉頭怒瞪他。「我和他還沒分手。我不會這麼簡單地被甩,我要查明原因,真正的原因,而不是你和帝傑瞎湊的荒唐生意。」

  我沒有傾訴的對象。大家都告誡過我,康翰迪遲早將利用我,連托德也不例外。我甚至不能打電話給莉珀,因為他以前也對她做過類似的行為,她不會認為這不符合他的性格。我覺得自己超自癡,竟然還愛著他。

  一部分的我只想捲成一團痛哭,另一部分則狂怒到快爆炸。還有一部分忙著分析情勢,努力設法解決。我決定先冷靜,等候機會與翰迪對質。我明天下班後要打電話給他,把事情全說清楚。如果他想切斷我們之間的一切,我能夠承受。但至少不能由第三者轉達,特別是那兩個控制狂臭老頭。

  星期一早上八點,我走進辦公室,氣氛異常低迷。同事全悶著頭忙碌,不像平常那樣閒聊週末的大小事。茶水間沒有人在八卦,也少了友善的寒暄。

  快要午休時,我去曼莎的位置找她,間她要不要一起去買三明治。

  平時活潑的曼莎,此刻垂頭喪氣地坐在位子上。她父親兩周前過世了,我知道她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打起精神。

  「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餐?」我輕聲問。「我請客。」

  她消沈地對我笑笑,聳了一下肩膀。「我不餓,謝謝。」

  「至少讓我幫妳買個優格或——」我頓住,因為她眼角閃著淚光。「噢,曼莎……」我繞到她座位旁邊擁抱她。「對不起。今天不太愉快,對吧?妳想起妳爸爸了嗎?」

  她點頭,手忙腳亂地在抽屜裡找面紙。

  「一部分。」她埠著鼻涕。「另外還有……」她纖細的手由書桌另一頭將一張紙推到我面前。

  「這是什麼?薪資單?」我疑惑地皺眉。「有什麼問題嗎?」

  「我每週的薪水都在星期五直接匯入賬戶。我上星期察看餘額時,發現比我預計的少很多。今天我登入公司計算機想查清楚。」她勉強微笑,淚水再次湧出。「為我父親舉行葬禮時,公司送了一個大花籃,卡片上寫了大家的名字。妳知道吧?」

  「知道。」她接下來說的話差點讓我聽不下去。

  「唉,那個花籃要價兩百美元,凡妮由我的薪資中扣除。」

  「噢,天哪。」

  「我不懂她為什麼做這種事,」曼莎接著說。「大概我不小心惹她生氣了吧。我猜是因為爸爸過世後,我請了太多假……後來她對我的態度就很怪、很冷漠。」

  「妳請那幾天假是為了參加妳父親的葬禮,曼莎。正常人不會因此怪罪妳。」

  「我知道。」她顫抖著歎息。「凡妮最近壓力很大。她說我挑了最不適合的時間請假。她好像對我很失望。」

  我心中的怒火快要爆發了。我想學哥吉拉那樣在辦公室狂奔,將凡妮的辦公桌踩爛。凡妮欺負、貶低我,我都能忍受。曼莎的父親剛過世,她竟然這樣對付她……太過分了!

  「別告訴她我在抱怨,」曼莎低語。「我現在沒辦法承受更多麻煩。」

  「妳不會有麻煩。曼莎,扣掉的這兩百元一定是弄錯了,馬上會匯進妳的賬戶。」

  她猶疑地瞥我一眼。

  「只是弄錯了,」我重複,抽出乾淨的面紙幫她擦眼淚。「花籃的錢由公司出,不是由妳出。這件事交給我處理,好嗎?」

  「好。」她強擠出微笑。「謝謝妳,海芬。」

  我桌上的內線響了。因為辦公室采開放式隔間,凡妮透過內線所說的內容全辦公室都聽得見。

  「海芬,請來我辦公室一趟。」

  「沒問題,」我低聲說,離開曼莎的座位走向凡妮的辦公室。我刻意放慢腳步,努力鎮定心情,準備頂撞上司。我曉得很可能因此被開除,之後更逃不過她絕世的抹黑功夫。不過無所謂。工作可以再找。與對抗暴政相比,名譽受損又算什麼?

  我進入凡妮的辦公室時,她正好又按了一次內線。「海芬,請來我——」

  「我來了,」我直接走到她桌前。我沒有坐下,只是站著面對她。

  凡妮滿眼鄙夷,彷彿我是牆上亂爬的螞蟻。「請先在門外等我叫妳進來,」她冷冷說。「不是說過好幾遍了,妳怎麼還是記不住,海芬?」

  「我想暫時拋開規矩。我有很重要的問題。薪資單有錯,需要盡快處理。」

  凡妮不習慣由別人發號施令。「我沒時間管這些,海芬。我叫妳進來不是為了薪資單的事。」

  「妳不想知道出了什麼錯嗎?」我等著。她顯然不打算回答,於是我緩緩搖頭。「因為妳早就知道了。那不是弄錯了,對吧?」

  她露出詭異可怕的笑容。「好吧,海芬。我就順著妳一次。究竟怎麼回事?」

  「公司送去曼莎父親葬禮上的花籃,曼莎的薪資被扣了這筆錢。」我等著看她的反應。瞪大眼睛、面露羞慚或皺起眉頭,怎樣都好。但凡妮沒有表現出半點情緒,彷彿百貨公司裡的假人。「應該把錢還她吧?」

  時間在令人痛苦的沉默中經過。沉默是凡妮最厲害的武器,她會一直瞪著我,等到我承受不住、如積木塔般崩潰,開口隨便說句話解除難熬的寂靜。

  但我和她互瞪。沉默的時間太長,顯得有些可笑,但我努力撐到她受不了。

  「妳撈過界了,」她告誡我。「我要如何管理員工不關妳的事,海芬。」

  「那麼,由曼莎的薪資中扣錢也是一種管理技巧嘍?」

  「妳最好立刻離開我的辦公室。事實上,妳今天最好請假。我受夠了妳和妳那種任性的態度。」

  「如果妳不肯把錢匯進曼莎的戶頭,」我說:「我要去跟傑克說。」

  她終於有反應了,臉色一沈、眼露凶光。「妳這個被寵壞的賤貨,」她的聲音有些尖銳。「妳的事情尼克都告訴我了……妳自私又愛利用人。為了達成目的不惜撒謊、耍手段,懶惰、愛騙人又抱怨不休的寄生蟲——」

  「沒錯,在尼克眼中我的確是那樣。」我懷疑她可能真的和我前夫在交往。老天,兩個自戀狂約會是什麼場面?「不過,我們不是在談這件事吧?妳要還錢,還是要我去找傑克?」

  「妳敢跟他說一個字,我就把妳的惡形惡狀全抖出來。等我揭穿妳的真面目,他將像我一樣討厭妳,叫妳滾——」

  「凡妮,」我平靜地說,「他是我哥哥。妳當真有這麼自大,以為有辦法讓他討厭我?妳以為他會拋棄我站在妳那邊?傑克對家人很死忠。妳大可盡量誣襪我,但對他起不了作用。」

  她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怒火造成的紅斑浮在臉上,有如水面上的油漬,但她竟然有辦法控制住語氣。「滾出我的辦公室,海芬。不用回來了,妳被解雇了。」

  儘管我的心臟激動狂跳,表面上還是很鎮定。「我早料到會這樣。再見,凡妮。」

  我回辦公桌拿皮包,走到座位隔間外,沒想到曼莎、若柏、琴蜜全都在,一致地面無表情。若不是我心情混亂,一定會察覺他們的樣子不對勁。「怎麼了?」我問著走進隔間,霎時停下腳步,因為傑克坐在我的位子上。他望著內線話機,臉色脹紅、嘴巴抿緊。

  「嘿,傑克,」我困惑地說。「你在這裡做什麼?」

  他緩緩回答。「我來帶妳去吃飯。」

  琴蜜走過來碰一下我的手臂。「內線開著,」她耳語。

  我突然衝進辦公室,凡妮八成忘記關掉內線了。傑克和其它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傑克拿起我的皮包遞給我。「跟我來,」他板著臉說。

  我跟著他走,察覺他要去凡妮的辦公室而臉色發白。

  傑克沒有敲門便逕自開門,站在門口惡狠狠地瞪著她。

  我的上司一臉茫然。「傑克,」她驚愕地說,接著對他露出和煦的笑容,模樣如此沈穩客氣,改變之快令我不禁咋舌。「真高興見到你,快請進。」

  哥哥搖頭,黑眸冰冷,他以無法轉圜的語氣說出這句話:「收拾東西。」

  那天整個下午我都和傑克在一起,說明凡妮如何欺壓、貶抑我,而且打算以同樣的手法對付曼莎。我說完之後,傑克終於不再搖頭和咒罵,只是一臉反感。

  「老天爺,海芬……妳怎麼不早點跟我說?」

  「我不想要大小姐脾氣。我要為公司著想,我知道她以前為你做了多少事。」

  「去他的公司,」他說。「人比事業重要。我不在乎她的管理技巧多高明,她不該在暗中作威作福。」

  「一開始我還希望時間久了凡妮會改,或者我們至少能協調出容忍彼此的方法。但我發現狀況永遠不會改善,也沒有協調的餘地。她跟尼克一樣是惡毒的自戀狂。她傷了人一點也不覺得難過,就像你我踩死螞蟻一樣。」

  傑克凝重地將嘴唇抿成一條線。「生意場上這種人很多。儘管我不想承認,但這種野心勃勃、殘忍自私的人,往往能在公司裡出人頭地,但休想在我的公司裡撒野。」

  「你真的要開除她?」

  他立刻點頭。「她己經被解雇了。我要找人取代她。」他意味深長地頓了一下。「有什麼建議嗎?」

  「我可以做,」我胸有成竹地說。「我不一定能做到完美無缺。我會犯錯,但我確信能擔起責任。」

  哥哥露出開懷的笑容。「妳的態度和剛開始時很不一樣。」

  我報以苦澀的微笑。「我最近學習能力很強。」

  我們繼續討論了一下辦公室的問題,然後話題轉向私事。我忍不住告訴傑克和老爸起衝突的事,以及帝傑與翰迪簽訂租約的條件。

  傑克對這起事件所表示的氣憤讓我很滿意,他大罵他們都是混蛋。他也贊成我必須弄清楚翰迪行為背後的原因,因為一點道理也沒有。「帝傑的地雖然很棒,」他說,「但他不是唯一的地主。妳的小翰迪想跟誰買土地都沒問題。他或許很想簽下這筆土地,但不見得非要不可。我猜康翰迪只是想藉此跟妳分手。他故意做這麼過分的事,知道能逼妳離開。」

  「忽冷忽熱的臭男人,」我說。「如果他想分手,就得當面親自跟我說。」

  傑克咧嘴一笑。「我幾乎有點同情那個傢伙了。好吧,妳負責康翰迪,我去跟老爸把話說清楚。」

  「不,」我反射性地說,「別去找老爸。你沒辦法修復我跟他的關係。」

  「我可以當防火牆,或稍加干預。」

  「謝了,傑克,但我不需防火牆,也不需要更多干預。」

  他一臉煩躁。「唉,既然妳不要我幫忙,何必浪費時間跟我抱怨?」

  「我不要你出手解決我的問題,我只需要你聽我說。」

  「其是的,海芬,假如妳只是想訴苦,去找女生說。丟出一個問題卻又不准我們幫忙,男人很討厭這樣,害我們覺得很沒用。為了排解,只好把電話簿撕成兩半,或是去搞爆炸。搞清楚了,我不是訴苦的好對象,我是男人。」

  「你明明就是。」我站起來微笑。「要不要去上班族酒吧請我喝一杯?」

  「這才像話,」哥哥說著,我們一起離開辦公室。

  我回到家時天已經黑了。一杯酒加上傑克隨和的陪伴,我心情好多了。我很意外他沒有譴責翰迪,他之前的態度那麼強硬。

  「我不支持也不反對,」傑克對我說,舉起玻璃瓶喝著啤酒。「他和帝傑談交易,我有兩種看法:翰迪或許因為錯的理由而犯錯……」又喝一大口。「或是因為對的理由而犯錯。」

  「犯錯怎麼可能有對的理由?」

  「唉,我不知道。我只是認為,應該給他解釋的機會。」

  「托德說翰迪狡詐又古怪,」我悵然說。

  傑克不知為何笑了起來。「呵,身為崔家的一份子,妳早該習慣了吧?除了蓋奇,我們全家人哪個不是古怪透頂?托德也一樣。」

  「幹麼說得這麼可怕,」我說,但不禁心有慼慼焉地笑了。

  我帶著笑容回到家,但想到要去找翰迪,心中還是七上八下。我看到錄音機的燈在閃,心頭雀躍了一下。我走向錄音機按下播放鍵。

  翰迪的聲音說:「我需要見妳。晚上回家之後請打電話給我。」

  「好,」我低語著閉上眼睛但又立刻睜開,因為我看到一樣奇怪的東西。電話底座旁邊有個閃亮的玩意兒。我困惑地拿起來,沒想到竟然是一條手煉,凱倩姑姑的手煉。怎麼會在這裡?應該在尼克手裡才對。尼克——

  背後突然出現一個人,我還來不及出聲,喉嚨已經被勒住了。又冷又硬的槍管抵著我的頭。對方還沒開口我就猜到是誰了。

  「逮到妳了,瑪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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