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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喬安娜.林賽]哦,我愛仇人【哈達德家族之三】[全文完]

哦,我愛仇人(哈達德家族之三) 作者:喬安娜.林賽 

這樣俊美的男人她頭一次看到, 如此嬌柔的女子也是他未曾見過, 但她賞了這帥哥一頓鞭子! 哦!怎麼會?他發誓一定要報復, 他銬鍊了這即將和親的壞女人, 可是她此刻卻性感得緊, 他渴望解下她的鎖鍊和襯衣, 她也迫不及等想一嘗洞房滋味, 豈料,她莽撞的哥哥已兵臨城下……
史力有一張令女人瘋狂又受天使讚頌的面孔,男人即使恨他也只有閃邊涼快的份,因為身為海盜的史力體格健壯,無人能比。
但他卻栽在艾佳手裡。她命人鞭了他一頓!艾佳其實不是故意的,這場誤會全怪那個自作主張,視鞭笞為樂的行刑者下手太重。說真的,有哪個女人捨得去鞭打眼前這個帥斃了的美男子呢?
史力作夢也想不到,這趟毛遂自薦而得的任務會害他差點沒命!
若不是因為奉派到丹人國的特使團中缺了一名翻譯官,而史力正好會說丹話, 那麼打死他,他也絕不會放下這群投懷送抱的薩克遜美女們,去當那什麼碗糕的翻譯。唉!原本以為會有一場豔遇的,哪知道....根本是冤獄!
好加在,他那像男人婆的妹妹即時救了他,又突然變聰明的把那野蠻妞給擄了回來,讓他復原後可以好好折磨折磨她。
史力不知道是因自己犯了一個無心的錯誤,才讓他躺了一個多月不能下床--他在被審問時竟昏了頭,不改本性地說出那句只要是正經女孩都會臉紅的話......
也難怪一向善良的艾佳會衝動地下錯指令。此時她被史力為復仇特製的鍊條銬得像奴隸般,她咬牙切齒地想叫史力下地獄去吧!
城外,艾佳的哥哥率領的大軍已兵臨城下。亞佛烈國王為了結束這齣鬧劇,想出一個讓這對表面仇視,私底下卻愛死對方的冤家和解的辦法──他要史力娶了艾佳.......

第01章

  威克斯國 大衛堡
  紀元八七九年

  他一步入大衛堡的大廳,所有女性便紛紛放下手上的事,目光飛快地凝聚向他。

  這事並沒有什麼不尋常。每次他一在有女人的地方出現,這種事就會發生;這裡如此,在他的家鄉亦是如此。事實上,無論在何處,女人就是無法不盯著他瞧。

  儘管這兒是大衛堡,儘管她們是薩克遜人的一支,而他是挪威的維京人,而且這兩大族人只要一碰頭總是血流成河;就在去年,她們的男人才和丹人大戰了一回。也儘管這個男人有驚人的體格和戰技,那些女人看他的目光卻並非充滿了恐懼。

  她們不畏懼他的高大魁梧;在她們的眼中,她們的羅斯大人已是驚人的高大,而他比羅斯大人還要高大,但她們卻絲毫不覺得他的高大是駭人的。她們只是從未見過史力•哈達德如此英俊的男人。

  史力•哈達德不僅擁有令北國諸神嫉羨的體格,還擁有一張肯定是受了天使祝福的臉孔。他那雙眼睛深邃得可以像夏日的風暴,也可以明亮得像上了油的銀器;突出的顴骨把他鼻子襯托得更完美;一雙劍眉和他那頭濃密的頭髮一樣地烏黑。至於他那張嘴,更是性感得使每個女人都想一嘗它的滋味。

  時光荏苒,從他初次率人想來此搶劫已有六年。按理,六年已夠她們看習慣他那張臉,但無論老少——老自在大廳一角烹飪區的玉妲,少至坐在窗邊繡補的美凡,都無法不受他散發的魅力所蠱惑。不過玉妲是最先回過神,並呼喝其他女僕繼續工作的人。

  美凡年僅十四歲,但她還是無法不對史力歎息,並暗自希望他的年紀不是她的兩倍。倒不是她還沒大到可以嫁人;在這個時代,只要是有必要,即使幼如嬰兒也能嫁人。不過她的哥哥羅斯貴為一方的霸主,又是亞佛烈國王的左右手,既無需靠聯姻以增加權勢,也無需靠聯姻鞏固既有的一切,更何況他跟史力已有姻親關係。另外,儘管她會很樂意有此良配,只怕她哥哥不會捨得她這麼早就出嫁,而且一嫁就嫁那麼遠。

  在大廳的左側,坐了一桌的男人,以及史力的妹妹克莉絲。通常克莉絲是不會注意到她這個哥哥對女人的影響力,但今天,當他一出現,整個大廳突然靜了下來,使她無法不留意到這個變化。她注意到他丟給好幾個女人一抹曖昧的笑容;至於眨眼睛,就更多了。

  坐在克莉絲旁邊的羅斯翻了翻白眼。克莉絲看到的事,他自然也看到了。「他該結婚,好讓她們脫離苦海。」

  「什麼苦海?」克莉絲冷哼。「他從來只讓她們發出喜悅的歎息。要是他真的結婚了,她們才真是陷於苦海了。話又說回來,他幹嘛要結婚?有那麼多的女人急於對他投懷送抱,他尚且應接不暇了,何必結婚?」

  羅斯一笑,心知克莉絲一點都不嗔怪她兄長成籮成筐的艷史。他知道她跟史力非常親近,親近得能為史力做任何事。六年前她跟隨史力來到此間行搶時,以為史力死在羅斯的堂弟亞丁手中,便執意要替史力復仇……

  羅斯不大喜歡憶起那段往事。一憶起那段往事,他便會記起自己差一點下令處決所有的維京俘虜,而克莉絲正是當時被擄的俘虜之一。

  當時她在她那些朋友的協助下,扮成少男。她的喬裝本來不會穿幫,因為她夠高,事實上她比他大多數的手下還要高。要不是她的那些夥伴忘了「她」應該是「他」,而且總是處處幫助她、呵護她,使他生了疑心,並下令鞭打她,她的身份也不會揭露。

  自她的身份曝露後,他便把她單獨囚禁,和其他的維京俘虜分開。而要不是她引誘了他,他也受她吸引,他絕不至於讓自己對維京人的仇恨屈服在慾望之下。

  薩克遜人和維京人之間的戰事雖已有十五年之久,但羅斯對維京人的仇恨是始於十一年前。那一年,在一番惡鬥之後,他被銬在牆壁,眼睜睜看著父親和哥哥被丹麥的維京人殺戮,眼睜睜看著未婚妻遭輪姦至死。之後丹人將他棄在他親人的屍體間,打算讓他流血至死。要不是丹人急於前往位於內陸的朱諾修道院,使得一些僥倖殘存的僕人能有機會將他救走,他早巳魂歸西天。

  是的,他絕對有理由憎恨所有的維京人。可是他卻愛上了一個住在挪威的維京人,而因為愛上了她,使得他必須容忍她娘家的人。他們不時會駕著他們的長船從挪威來這兒擾亂他的生活,而史力是最頻繁的那一個。事實上,在過去的六年裡,那傢伙有三年是跟他們住在一起。

  在羅斯和克莉絲結婚的第一年,史力為了想確定她有受到恰如其分的善待。他在此過冬,並一直待到次年的夏天;在克莉絲的父母走了又來時,他才和他們一起回挪威。克莉絲的父母自那年以後,不再每年夏天都來,唯獨史力例外。而他每次來都帶

  著他的弟弟,有時一個,有時兩個。

  羅斯的目光移向隔壁桌的一個小男孩。那個五歲大的小男孩在模仿他身旁的男人磨刀,手裡拿著一把小小的木劍磨呀磨的。當他終於發現他舅舅的到來,他立刻飛撲向史力。

  史力大笑了一聲,抓起小男孩,把他往空中一拋,拋得幾乎碰到天花板。

  克莉絲閉上眼睛,直到聽見她兒子快樂的笑聲告訴她他已被安安穩穩的接住,她才睜開眼。她看見兒子高高坐在史力的肩膀上,而史力正朝她和羅斯走近。

  坐在克莉絲腿上三歲大的娑拉,伸長了雙臂,想要得到和她哥哥一樣的對待。史力再樂意不過。

  克莉絲立刻拍開史力伸過來的手。「如果你還想要你的命,你最好別太依賴你的運氣。」

  聽見她的威脅,史力只是大笑。他撥開克莉絲的手,臂一捲,捲起了他的外甥女。

  他並沒有拋擲小娑拉,只是重重吻了她的面頰,那聲音連同小娑拉的咭笑聲,大得全廳都聽得見。

  史力在羅斯和克莉絲的對面坐了下來。他沒把小娑拉還給克莉絲,而是抱在他寬闊的懷中。

  克莉絲無法對史力生氣,因為她知道他有多疼愛他的小翻版。

  克莉絲和羅斯一共育有兩個小孩,一個以國王為名:亞佛烈——那是羅斯取的;一個以維京神祇為名:娑拉——那是克莉絲取的,羅斯固然不樂,卻也莫可奈何;只是兩個孩子雖是克莉絲親生,卻誰也沒有遺傳到她的金髮或是水藍色的眼珠。亞佛烈是他父親的再版,有著深棕色的頭髮和綠眼珠;小娑拉則像克莉絲的母親和史力,有一頭子夜黑的頭髮和一雙灰眸。

  「完工了。」那是史力開口的第一句話。

  兩年前,史力決定在威克斯定居下來;史力雖是哈達德家二房的長子,但他的父親戈瑞還沒有老到要他留在挪威繼承那邊的產業的地步。在挪威時,史力通常住在父親家,而今,他想有幢屬於他自己的房子,於是他便把羅斯賣給他的那塊鄰近大衛堡的地,拿來建造房子。

  那幢房子本該在去年完工,但去年薩克遜人又和丹人打了起來;而史力出乎大家意外的,居然加入薩克遜這一邊,助羅斯打丹人。唯有克莉絲一點也不意外,因為她瞭解她這個哥哥有多熱愛冒險和打仗。

  在其中一場主要的戰役裡,史力受了傷,並昏了過去,結果為一丹人所救。那人以為史力是他們那一方的人,於是將他救到安全地帶,又幫他敷藥、包紮傷口。而由於史力精通北地諸國的方言,丹語尤其流利,是以能在戰事結束前,神不知鬼不覺的溜回薩克遜陣營。

  由於那場戰事,史力的那幢房子便耽擱了下來,一直到春天才復工。不過工作的進度很緩慢,因為農地也需要人工。

  「慶宴什麼時候開?」克莉絲愉快的問。

  史力大笑;「總得等艾華帶一些煮飯婆回來才能開吧。」

  艾華是史力的好友;六年前艾華也是受俘的人之一。那年他們全被銬上了手鐐和腳煉,一直到克莉絲的父親率了人馬來,他們才重獲自由。之後的每年夏季,史力會待在這裡,艾華則會駕著史力的船到北國貿易。

  「你派他去買女人?」克莉絲驚訝的問。

  「我總不好肚子一餓、衣服一破,就往你這兒跑吧,克莉絲?」

  「你當然需要女人照料你的生活起居,但你該讓我替你挑。艾華只會挑臉蛋姣好、身材惹火的女人,可不會以會不會燒菜、縫補衣服為必要條件。」

  「真的?你真這麼認為?」史力熱切的問。

  羅斯大笑三聲。

  克莉絲怒瞪史力;要不是她的女兒仍被史力抱在懷中,她絕對會朝他扔東西。「我還以為你會把錢花在一些較有真才實力的人身上。」

  兩個男人笑得更大聲。

  克莉絲大皺其眉。「我當然是指『那方面』以外的才能。」

  史力還是大笑不止。「那我們只好希望艾華帶回來的皆是多才多藝的女人,否則我只好繼續來麻煩你了,妹子。」

  「艾華什麼時候回來?」

  「再十來天。至多不會超過一個月。」

  克莉絲本想出借一些人手替史力準備慶宴,但她知道史力不會在他的手下到齊之前辦這個定居慶宴。和艾華一起出航的人中,有七個也選擇在此落戶,包括她的好友多福,其餘的人會在冬天來臨之前回北國,明年夏季才會再來。

  她歎了口氣,看了看那些仍用夢幻的眼神望著史力的女僕。「有這傢伙在,我別想要她們做事了。」克莉絲瞪著她丈夫。「你能不能找場戰爭打發他去?」

  羅斯冷哼。「要是我真那麼做了,你不拿斧頭劈了我才怪。」

  這倒是真的。就在她正要承認之際,羅斯的一名手下匆匆入內。

  「外面來了五人,大人。有一人看起來好像快死了。他們持亞佛烈國王的旗號。」

  克莉絲立刻暗暗呻吟,惟恐戰端又起了。

  * * *

  那些人不是來傳戰報的,他們是受命於威克斯王亞佛烈的特使團,途經大衛堡要去見丹人的古塞王。事實上,他們並未受到攻擊,那個面色死灰、看起來奄奄一息的人是生了病,病得四肢都不聽使喚。

  克莉絲差人將那人抬至房間,並召來醫師。但她還來不及回到廳上打聽特使團的任務,那人已經一命嗚呼,而醫師診不出究竟是什麼病使那人死得如此快。

  回到廳上,她把死訊告訴在場的男人。那四名使節立刻面色凝重。他們不是在悲痛;他們輿那人並不熟識。他們是害怕那人一死,他們便無法順利完成使命,而且擔心亞佛烈國王會遷怒於他們。

  羅斯不以為然。他和亞佛烈是君臣,也是朋友,所以他知之甚深。他認為亞佛烈會對事情的延宕生氣,但不會遷怒於人,只會另覓人選代替那個死去的人。

  問題是,人選恐怕不好找。因為死的那人是特使團的翻譯官。而會說丹語的人可是鳳毛麟爪。

  一旁的史力是在克莉絲來到大廳後才得知事情的原委。因為他不懂薩克遜語;他和克莉絲不一樣,克莉絲自小和奴隸打成一片,因而精通多國語言。

  當然,如今他既打算在這兒定居,他便有了學習薩克遜語的必要。只不過,他所討教的對象均是輿他有兩手的女人,她們所教的字彙自是和此刻所交談的大為不同。

  稍後,晚膳過後,克莉絲只不過安頓好小孩,再度回到大廳。

  「我沒聽錯?亞佛烈國王真要跟丹人和親?」克莉絲坐下後問。

  羅斯聳肩。「他是有那個意思,而有三個貴族願意犧牲他們的女兒。三個女子都是既漂亮,嫁妝又豐厚。」

  「所謂的嫁妝包不包括土地?」

  「包括。」

  「好傢伙!」克莉絲叫了起來。「亞佛烈跟他的那些列祖列宗和丹人奮戰不休,目的無非是想把丹人的勢力遏止在威克斯之外。如今他卻要把土地雙手奉送給他們?他不會是戰糊塗了吧?」

  「他之所以這麼做,理由很簡單:與其讓整個威克斯落人丹人手中,不如只給他們三塊地。據我們所知,丹人國王古塞王的兵馬,有一半早已和我們一樣的厭戰,他們只想安安寧寧的在他們已佔有的土地定居下來。去年的戰爭主要是想分一杯羹的年輕人發起的。」

  「而他們幾乎殲滅了威克斯國。」

  去年,亞佛烈國王如前幾次一樣,在冬天解散了軍隊,不料丹人卻乘此機會奇襲了威克斯國的王都契本漢,大敗亞佛烈的禁衛軍。丹人以為他們終於得勝,以為亞佛烈國王已死在亂軍之中;不止是丹人,所有的薩克遜莫不作如是想。

  然而亞佛烈卻僥倖逃至亞塞尼島,並聯絡上他的志士,一舉擊敗了入侵的丹軍,迫使他們締約退兵。

  當然,那份議和的停戰協定,雙方均不存信任:歷年所定的停戰協議不知凡幾,丹人從未確實遵守過。唯一的不同點,是古塞王率了他的三十名部將接受了基督教洗禮。

  到目前為止,整個薩克遜人所在的英格蘭,已被丹人佔據了泰半;至於東英格蘭,則是從丹人一踏上這塊土地便落人他們的掌握。此時此刻,若仍想把丹人驅逐出境,那是在癡人作夢,而亞佛烈並不是一個不能認清事實的君主。靠聯姻以維持和平倒不失是個釜底抽薪的辦法。

  「亞佛烈把特使團的成員定在五人之數,也有其用意。」羅斯又說。「五人的人數不會多到在穿越丹人的領域時引起他們的疑慮,但也多到可以保護特使團團長不受盜匪的騷擾。如今少了翻譯官,光是要找個合適人選,只怕得耽擱上好幾個月了。」

  「何必要耽擱?」史力懶洋洋的說。「我可以代替那人呀。」

  克莉絲嗤之以鼻。

  羅斯笑道:「這倒是。你是可以很容易跟丹人打成一片,問題是當團長要跟你說話時,誰來當你的翻譯?」

  史力的臉一紅。

  「你幹嘛要膛這淌渾水?」克莉絲問。「人家是要去當紅娘,你去湊什麼熱鬧?」

  史力聳聳肩。「我太閒了。接下來的日子,我在你這裡閒得只怕只有自娛娛人的份。」

  克莉絲的眼睛往廳內略略一轉便發現一半以上的女僕仍在望著她哥哥。於是她轉向羅斯,「說不定這是個好主意。」

  羅斯大笑。「瞧你有多不喜歡他在你的屋簷下。」

  克莉絲駁斥道:「聽著,羅斯,這可不有趣。我是很愛史力沒有錯,但我也喜歡我的家一切如常;而只要有他在,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要是你早聽我的話,把他的鼻子揍扁——」

  「哈!」羅斯嘲弄地道:「你可一次也沒那麼說過。」

  「我該那麼說的。」她兩眼一翻,聳聳肩。「我想我可以陪同他一起去,作第二翻譯官。」

  「你不可以去。」羅斯一字一句的說。

  「你不會捨得拋下你的丈夫和孩子那麼久。」史力慢條斯理地說:「你們兩人都有一大堆的俗務,但我可沒有。況且,羅斯可以隨便挑個人輿我同行呀。」

  「歐馬可以勝任。不過說不定不會喜歡事情變得如此麻煩。試想,他的話要轉兩轉才能讓古塞王聽明白。」羅斯說。

  「我倒認為你多慮了。要是我沒料錯,古塞王會有他自己的翻譯官。」

  「總而言之,決定權還是在特使團團長手中。」羅斯笑道。「說不定他寧可回朝廷面對亞佛烈國王的震怒,也不願把如此大事托付給一名挪威維京人。要知道,有太多薩克遜人是分不出丹麥維京人和挪威維京人有何不同的。」

  史力大笑。「我非常清楚你以前即是其中之一。」

  史力在第二天上午和特使團一起出發。

  那位老團長對史力的熱心參與再高興不過;事實上,他和史力能作粗淺的交談。不過歐馬也隨行了,以防他們之間有溝通不良的情形產生。

  一行人當中,只有老團長滿心興奮期待著早日進入丹人所統治的領域,其餘的人由於和丹人交鋒過太多次,並不怎麼期待和他們再度碰頭。至於史力,他則對丹人無恨無怨,所以他持的是平常心。

  由於老團長年歲甚大,所以行程排得很有彈性,以免老團長過於勞累。史力判斷以他們的速度,還有好多天才會抵達威克斯的邊界;但他不以為意,他天生壑達,脾氣好、個性爽朗,而且喜好旅遊,所以樂得能好整以暇的欣賞沿途風光。

  臨行前,他的妹妹對他說:「艾華他們回來時,我會看著那夥人,以免他們趁你不在的期間拆了你那幢好不容易才完工的房子。但你最好祈禱古塞宮的王廷沒有女人,免得到時候人家聯手不讓你回來。」

  聽了她的話,史力只能大笑。雖然克莉絲說的都是事實,也是故意說來挖苦他的,但她很少能真的使他生氣。他的那些手下也很喜歡挖苦他、嘲諷他,他們不叫他「福氣史力」,總愛叫他「天使臉史力」。

  「福氣史力」這個外號肇始於他出生之時,產婆判定他早已一命嗚呼,但他的父親硬是不信邪,將空氣吹入他的體內,使他得以復甦。

  踏上行程的第二天,是個晴空萬里的好天氣。為了年邁的老團長,他們的行速更是放緩。

  當他們進入一個小樹林,享受片刻的清涼時,氣氛是輕鬆愉快的,因為大家都被歐馬說的一個故事吸引住了。

  歐馬說的是個關於異教女神的故事。他說那個女神一心想有個人類情人,便下了凡塵,豈料由於地面發生征戰,所有的好男人都去了戰場。她找來找去,最後終於找到了一個還算看得順眼的男人,只是那人是個養豬的。事實上,那男人是一個神變的,他由於太愛慕那個女神,不惜放下身段,但求能成為她的入幕之賓。不過那個女神也非省油的燈,她猜出了那男人是男神變的,她便——

  倏地,有人自樹上躍下,有人自叢中竄出,他們一個個都拿著棍棒和匕首。由於事情發生得如此突然,史力一行人連拔刀對抗的時間都沒有,便被一一擊倒。

  史力在他的後腦勺遭猛擊的前一瞬,只來得及看到一人,一個他不認識,但衣著高級、手持闊劍、一劍撂倒老團長的人;之後他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稍後,一名少年自林內牽出一匹駿馬走向他的主子。

  那個主子俐落地躍上馬背,然後對他的手下道:「把他們的馬牽走,掏空他們的錢財,讓人以為他們是碰上了綠林好漢。」

  「要是亞佛烈又派另一批來呢?」

  「他們只會遭到同樣的命運。」

  * * *

  一輛牛車緩緩地沿著林間的狹路前進。

  駕車的是一個雙手生了老繭、白髮雞皮的老嫗,車旁有個少婦一步一跛的跟隨著。那少婦的跛行,不是因為腳受了傷,而是出於天生的長短腳。

  遠遠的,她們便已由空氣中嗅到血腥味。未幾,她們看到了屍體。

  老嫗立刻把牛車駛到路旁,然後跳下車。她快步走向頭一具屍體,靈活地摸索死者的口袋。

  「倒楣,他們已被其他的屍體清道夫搜刮一空。」未幾,老嫗咕噥。

  因為她們是靠死人維生的清道夫。連年的征戰,使得百廢待興,也使得這一行的人愈來愈多。少婦名叫碧瑟,老嫗名叫華姐,雨人是姨甥,她們從事這一行已經很久。華妲逢人總說她是在找失散的兒子,如此,就算被人撞見她在翻屍體,人們也不會說什麼。

  碧瑟大略瞟了下那幾具屍體。從他們的樣子,可看出早她們一步的清道夫的確把他們搜刮得一乾二淨|!那幾個人的靴子全被脫了去,所有的披風、皮帶、武器、羊毛衫也全不見;只有兩個人的長衫仍留在身上,而有兩人被剝得全身光溜溜。

  碧瑟站在上風處,耐心地等她姨媽。

  華妲很氣她連一杯羹都沒有分到,所以開始動手剝那件看起來較不破爛的罩衫。

  碧瑟知道她將得洗那件衣服,然後將它縫補好,再拿到市集上賣,好換頓吃的東西。這些事她可以忍受,唯有碰死人的身體卻無論如何也受不了,所聿她姨媽也從不勉強她。她負責的是賣掉她們到手的任何東西,以及在青黃不接時,出賣她的肉體。她能長到這麼大,全靠華妲養她、育她,這種日子已成了她的當然生活,她過得無怨無恨。如今華妲已愈來愈老,她渴望有片屋瓦擋風遮雨,有張真正的床,而不是睡牛車。

  這個希望倒也不是癡人作夢,至少再也不是了。因為華妲聽說她表親的老婆已經死了,而她們正是要去貝福特投靠。當初並非立克不肯收容她們,而是他的老婆不肯。而今立克的老婆既已駕鶴西歸,華妲打算讓碧瑟作立克的繼室,好名正言順的住他的家。

  碧瑟倒也希望事情能如華妲所願。因為立克的年紀雖然大她許多,但他既不凶暴,人也長得不醜,所以她並不介意嫁給他。況且,能有個家、三餐都不用愁,已是她最大、最奢侈的夢想。

  碧瑟的目光掠過華妲,望向那一群死者。她發現,她的目光總是飄向其中特定的一位,最後她移步走了過去。

  那人是光溜溜的其中一個,而華妲已把他翻了過來,正在檢視他的手指,一面檢視一面詛咒。顯然那人沒有戴戒指的習慣,否則他的指頭此刻一定殘缺不全;連戒指帶手指一併斬下,是清道夫洗劫戒指最省時、省事的方法。

  那人的體格很棒,他的身上沒有一絲半毫的傷口,倒是有些傷疤,顯示出他生前是個擅戰的好戰士。但令她難以移開視線的是他的那張臉,那張臉彷彿只有天使才可能擁有的臉孔,它美得教她的心都疼了起來。

  這樣漂亮的一個人卻死了!碧瑟的眼睛開始蒙上一團迷霧。

  她傷心難過得在他的身邊跪了下來,並伸手去碰觸他的臉。觸手的溫暖、柔軟,令她驚訝。當她感覺到他的鼻息,她嚇得抽回手,同時驚叫起來。

  「華妲姨,這人沒死!」

  正在疊罩衫的華妲拾起了頭,一臉的漠然,「那又如何?他就快死了。」

  「但他的身上沒有傷!」

  華姐走了過來。伸出雙手摸他的頭,並很快找到一個大腫胞,大得差不多是她的一個拳頭。她鬆開手,一點也不在意那動作是否會使他的頭撞疼。而他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

  「他的頭殼破了。受了這種傷的人,很少能再醒過來。」

  「但他可以?」

  「可以,只要小心看護。不過這裡又沒人可照顧他,所以他還是死定了。走吧,我好了——」

  「我可以照顧他。」

  「你要怎麼照顧?我們又沒有足夠的食物可以在這裡紮營。況且就算我們待了下來,也只是白費時間,他能活的機率已微乎其微。」

  碧瑟的目光專注地凝視那個男人。「只要有一線生機,我是不會放棄的。」她堅定的說。

  「我們不能待在這裡。我們得到下一個村子補充需要的東西——」

  「那我們就帶他一起走。」

  「你到底怎麼了?」華妲怒聲道。「為什麼一定要做這種蠢事?」

  「我想救他。」

  「他跟我們一不沾親二不帶故,你是不是吃飽了撐著?」

  碧瑟十分清楚,這世界上有一件東西是華妲永遠不會拒絕的。於是她說:「因為他會報答我們的救命之恩。他給的絕不會少,起碼會給一百,要不然你想他為何會被剝得精光?你難道不想這一次去立克家時,口袋是鼓鼓的,免得別人看扁我們?」

  華妲心動了,但還沒有心動到願意帶著這個麻煩。「想把東西灌進一個半死、自己不會咀嚼和吞嚥的喉嚨,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會一天比一天虛弱,而不到一星期他就會到地府去報到。」

  「說不定是兩百——」

  「好了,好了,幫我把他弄上車。不過我可把話說在前頭,要是在我們抵達貝福特之前他還是不醒,我會親自把他丟進草叢。我們可不能帶他上立克家,人家可不會歡迎一個快蒙主寵召的人。更何況立克不喜歡貴族的注意力,即使是心存感激的貴族,他也不樂意。所以丫頭,咱們得約法三章,否則這件事就此作罷。」

  碧瑟猛點頭。她有十足的信心能在兩星期內康復——而那差不多是牛車走抵貝福特的時間。

  當然,那輛牛車裝不下那男人,所以後欄柵只好放下,好讓他的腳有多餘的空間可以伸展。正因為他的腿是如此的長,以致於車子只要一顛簸,他的腳就會碰地。然而縱使如此,他一次也未醒來過。

  華妲教碧瑟如何喂、如何按摩那人的喉部,好使他能將汁液吞下。只不過華妲總是不停的嘮叨、埋怨、嘀咕。

  為了讓那人有肉湯喝,碧瑟甚至用她的肉體去交換。她做得很心甘情願。雖然他一次也不曾醒來,眼睛一次也不曾睜開,還發了幾次燒,但碧瑟深信他絕對會活過來,即使她跟華妲都不懂醫療這檔事。

  然而,貝福特到了,那人的狀況仍沒有好轉的跡象。傷心欲絕但又不肯放棄的碧瑟,使盡渾身解數讓她的姨媽在郊外又多停留了兩天。兩天已是極限,無論她如何苦苦哀求,再也無法使華妲答應讓她多在那人身邊稍留片刻。她的姨媽告訴她人再怎麼好心總有個限度,不能拿自己光明、美好、幸福的未來和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睹。

  百般無耐的碧瑟,一面哭一面替那人穿上她姨媽偷來的衣服。

  華妲本不願把那幾件衣服浪費在一個必死無疑的人身上,但禁不住碧瑟的苦苦哀求和勸說,只好順了她的意。

  碧瑟是想,既然她再也幫不了他,起碼必得讓他死得體面些,不要一身光溜溜的去。

  不過即使到了最後一刻,碧瑟還是無法放棄他。她一再的摑他耳光,想把他打醒,一面對他尖叫、吼罵,拚命地想把他帶離昏迷狀態。然而,顯然她姨媽從一開始就是對的,他根本不會醒過來。

  華妲見到她變成那樣,一面咒罵一面伸手拉拖碧瑟,說著立克不會喜歡一個眼腫鼻紅、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新娘。

  碧瑟根本不在乎立克會不會喜歡,她自有法子讓立克娶她。她只知道雖然今生今世再也不會再見到這個男人,但她永生永世都不會忘記他。

  譯註:當時特別稱住在丹麥的維京人為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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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東英格蘭 龍屋堡
  艾佳放下唇邊的長柄杓,歎了口氣。「修伯,多放點蕃紅花,鹽也再多放一點,不用那麼省。攤販很快就會來,我會把少了的東西一一補齊,包括你的那些調味料。」

  她本無需如此說。畢竟經過七年的時間,這些人早該瞭解到他們的新領主不像他們的老領主那樣,是個吝嗇成性的人;然而這些人依舊膽小而怯弱。不過,話又說回來,那些殘忍又冷酷的家臣,怎能不令這些農奴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呢?

  那種不分青紅皂白的鞭打,是在艾佳四年前來到這裹後,才由她下令禁止的;是她的哥哥雷納給了她這份權力。倒不是她心軟,在必要時,她也是能鞭打人的,乃至判人絞刑;況且她哥哥不在堡內,她若不能在該嚴罰時不嚴罰,她如何治理得了龍屋堡?只是她認為賞罰得嚴明,不能矯枉過正。

  雷納在此已七年,但一直到四年前艾佳來了之後,才由她廢止家臣對奴隸的酷罰。倒不是雷納贊同或是默許家臣烏那的所作所為,而是後來的三年裡他不在堡內,他打仗去了,根本不曉得堡內的事。

  籠屋堡是個好地方,而雷納得到它並不是靠武力;他甚至未花一兵一卒。當他率丹人士兵來到城下時,那個盎格魯老領主惟恐他的一切化為烏有,便將他唯一的女兒嫁給雷納,想藉婚姻繼續保有他的產業。雷納再樂意不過,不用一兵一卒即擁有這座城池,至於它的附帶品——老婆和子民,他也樂於接收。

  那個老領主在婚禮過後不久即一病不起,終而駕鶴西歸。於是雷納便順理成章的成為新領主。婚禮過後的九個月,城堡的女主人產下一男嬰,而她本人卻因為難產步上老領主的後塵。哀傷的人們熬過了哀悼期,如今他們是雷納•哈拉遜的子民,也是他妹妹——艾佳.哈拉遜的子民了。

  艾佳的來到不僅廢止了鞭笞,也中止了飢餓、強姦,以及因小小罪過便被處死的種種惡行。只是這兒的人長期生活在淫威下,他們的恐懼就和那些鞭痕一樣,難以磨滅。正因為如此,艾佳才會對廚子輕聲細語,連指示時也面帶微笑。

  「也再濃一點,修伯。我知道你喜歡濃稠一點,而我也比較喜歡你的烹飪法。」艾佳又說。

  她的讚美使廚子露出了笑容。不過,不管有沒有讚美,她都能使僕人心悅誠服——至少男僕人是如此。因為她是出塵脫俗的絕世美女,只要一抹淺笑,就能教男人為她全力以赴。

  她有高高的顴骨、小巧而直挺的鼻子、飽滿而紅潤的朱唇,眼睛是粉藍色的,有著彎彎的眉、長長的睫毛。但最美的是那頭濃密、富光澤、閃閃發亮、金中帶紅的長髮。

  和一般人比起來,她算是高的,但由於她的骨架纖細,便給人一種弱不禁風的柔弱感覺。她雖然瘦,但該凸的地方都凸得恰到好處。事實上,她胸部的比例比正常的還要大了些;由於她的腿又直又長,使她整個人看起來便更加賞心悅目。

  只要她一出現,人們的目光就都齊聚過去;此刻,當她走出廚房,人們的目光一樣尾隨著她。

  廊上的火炬已點上。艾佳這才發覺時間有多晚了,而大家都在等著吃飯。今天的晚餐之所以遲了,是因為這一次她和廚房的人花了很多時間才清算出他們少了哪些東西,以及少了多少。

  艾佳快步往大廳走,因為她知道她若沒入席,修伯是不會上菜的。不過她的腦子仍在思索著丟失的東西。

  「七塊麵包、一半的調味品……偷兒偷調味料自然是想偷去賣,但麵包如何解釋?最近有誰胖了,你有沒注意到?」

  她的保鏢咕噥了一聲,那個聲音表示,沒。

  「烏那一點也沒偷兒的線索?」

  咕噥聲又起,意思仍是,沒。

  艾佳歎息了。這兩星期來他們飽受失物之苦:食物、兵器,連牲口也在被盜之列。要不是這個賊有通天的本領,能來去自如,而且對堡內瞭如指掌,就是有人監守自盜。

  奇就奇在烏那至今仍未抓到那個偷兒。因為偷竊這項罪起碼得受鞭刑,而烏那這個薩克遜隊長愛透了鞭打人。早在艾佳第一次見到他時,就不喜歡他,那人不但傲慢無澧,還殘忍冷酷。她本會辭退他,問題是只要她下達了命令,他就會遵守,這反倒使她沒有名目將他辭退。此外,其他的衛士都怕他,比怕她還甚。

  到了大廳,她發現人們已經到齊,各成小圈圈在低聲交談著,沒有人入座。她知道他們是在擔心挨餓的日子又要回來了。其實他們應該知道,她絕不會讓那種情形發生,不過舊有的恐懼總是很難磨滅。

  艾佳注意到,他們沒有在她出現時立即噤聲。她剛來的頭一年,只要她一走進任一房間,裹面的說話聲立刻停止。他們當然不是因為她是新女主人才如此,他們忌憚的是她的保鰾,他們都將他比喻為她的影子。

  「十呎道奇」才是他的名字。「十呎」當然是誇張的形容詞,維京人的外號一向都是取得很誇張的。不過用十呎來形容道奇,倒也相差無幾。他足足有七呎高,有壯如山嶽的胸膛、嚇人的紅色大鬍子、熊般的體格和架勢,以及一雙柔和的棕眼——至少在艾佳的眼中,它們是柔和的。

  沒有人不忌憚道奇,連艾佳的哥哥也對道奇忌憚三分,尤其是在他手持戰斧時。道奇那把斧頭是一般斧頭的三倍大、二倍重,光是看見他手持戰斧的樣子,心臟再如何健壯的人也會嚇出一身冷汗。

  道奇從未離艾佳太遠,他永遠都在可聽見她的範圍,這種情形從她十歲那年開始。

  小時候,每當她那個家讓她喘不過氣來,艾佳就會跑到她那個不為人知的秘潭。有一次,她在潭邊發現了渾身是血,背上嵌了把斧頭,身前還有六、七道恐怖的傷口的道奇。那時她很是為難,如果找人來救他,那麼秘潭便再也不是秘潭;如果不救他,她又於心難安,所以她拿出了針線縫合他的傷口,並採了些她知道能止血、消炎、癒合的草藥替他敷上。而奇跡的,他活了下來。

  後來從道奇的口中,艾佳陸續得知他是挪威維京人,被他的親哥哥賣給了奴隸販子。他那個哥哥要奴隸販子將他帶到遠東,而那些奴隸販子告訴道奇,以他的塊頭和長相,他們將可自遠東的宮闈得到一筆好價錢,他以後將衣食無憂,享盡榮華富貴,不過在那之前他會失去他的命根子。知道會有那樣的命運,船一靠岸道奇當然拚命逃跑了,而那一整船的船員自然窮追不捨。結果,他們的屍體從碼頭一路延伸到林子裡他那個密潭。

  當她的父親得知有條無人但裝滿了貨物的傳泊在碼頭,他沒收了船,把貨賣了,中飽私囊。正因為如此,當那些屍體終於被人發現,他父親並沒有問太多問題,連她帶道奇回去,只說了一句:「他是我朋友。」他也沒有多問。

  有個像道奇這樣的影子保鏢,並不是件壞事。他嚇阻了她父親,使她父親再也沒有打過她一下,也讓那些哥哥、姐姐再沒有那麼常欺負她。道奇很少說話,即使開口,他也惜字如金;不過隨著相處日子,她已能從他那幾個音中分辨出他的語意。

  她父親有兩個正妻和三個侍寢,她們每一個都生了很多孩子。到他死時,共有十個子女。而疼愛她的人,只有她的親哥哥雷納;他們的母親是第二正妻。第一正妻共生了四女三男,他們的年紀都比其餘的同父異母姐妹大了許多。

  事實上,繼承產業的長兄,自己便有三個女兒,他當然比較偏袒自己的女兒,也自然會替他們先擇婿,而不會想到還有親妹妹沒嫁;當然也就更不會想到艾佳。由於當地的年輕人都在新世界尋找財富,艾佳也就不認為今生她會有丈夫或是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艾佳最快樂的一日,莫過於接到雷納要她到東英格蘭和他一起住的消息。

  是雨澆醒了史力。

  持續的雨滴被樹葉盛住,當樹葉再也承載不了,雨便落下來潑灑在史力的臉上。不過甫一醒,後腦勺的痛楚立刻又把他擊回到甜蜜的黑暗。

  當史力再次醒來,陽光刺疼了他的眼,雖然陽光並非直照在他的臉上,但被樹葉柔化了的光線依然使他睜不開眼。而且,另一種痛也徘徊不去,雖然它已不若前次那麼尖銳無情,但還是痛地令他連動也不敢動。

  他咬緊了牙關,微撐開眼,努力地忍耐,不教自己呻吟出聲。好不容易,他抬起了手,想檢查痛源,卻發現手指顫抖不已,而且舉起的手臂很難維持一秒。如此虛弱,看來他一定失血根多,……糟糕了,他顯然離死不遠了!只是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受了怎樣的重傷?

  隔了好半晌,史力又試了一次;這一次他成功了,手臂半抬了起來。他先摸他的臉——他實在不確定自己何處受了傷,只知道全身都在痛。他的臉沒有傷,只有薄薄的鬍髭,那告訴了他他並沒有昏迷多久,最多只有一天;他當然不曉得過去的十天裡,一直有雙溫柔的手在替他修面。

  摸索著摸索著,他終於找到腦後的腫胞。他的手指才只是輕輕一碰,他便疼得差點暈過去。不過他安心了些,因為從它的大小,他知道那個傷要不了他的命。但由於沒有破皮,也沒有流血,他很納悶白己為何會覺得如此虛弱?

  起初他以為一定還有傷,只是他還沒感覺到,於是他開始動動身軀和四肢,看有沒有其他傷處。然而除了麻麻的、僵硬的感覺外,並無不適,只是肚子凹了一大塊;這一點他倒不訝異,畢竟他認為他有一整天沒吃東西了嘛。此外,就是他的腳掌有點痛,就好像有人用棍子打過他的腳底板似的。

  接著他開始想,該怎麼回大衛堡?騎馬要一天,走路只怕要兩天……然而光是想到坐起,他已怕得胃抽筋。

  史力在那裡足足躺了一小時,不敢動,卻又不得不動。最後,他用手肘支著地,然後一股作氣的坐起。

  他的預感是對的。才一動,他立刻天旋地轉起來,但最糟的是那股噁心欲吐的感覺。側過身,他心想這下可要吐個七暈八素了,不料,卻什麼也沒吐出。然而那種乾嘔更是難受,每一嘔,都像是要嘔出五臟六腑,而且這個動作牽動了他的頭,使他痛得再次昏厥……

  史力再次醒來時仍是白天,不過他不確定是不是同一天。他還是渾身酸痛,頭部的痛楚也仍是銳不可當,所以他遲遲不敢動。

  是腹肌和那股詭異的虛弱感催促著他,使他最後不得不逼自己再試一次。他需要食物——他覺得自己不是普通的餓,而是那種再不吃就會死掉的餓;他需要一張柔軟的床,需要克莉絲的嬌寵、照顧,而這些是他若繼續躺著不動,可不會自己來到跟前的事物。所以他一咬牙,決定這一次無論如何都要站起來。

  他很緩慢,非常緩慢的坐起來。暈眩和噁心依然,不過由於有了心理準備,再加上防範,這一次他並沒有被它擊敗。

  由於他不急著站起,於是慢慢調整視焦,一面觀察週遭的環境。首先他發現他身上穿的不是原來的衣物——灰色的罩杉很寬大但相當短,顯然它原來的主人是個大胃王。正因為罩衫太過寬鬆,使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瘦了許多;如果他有,他便會明白他的虛弱是因為沒吃東西。當然,如果他注意到了,他一定會更納悶乍心麼短短一日他就瘦了那麼多。

  接著他發現他的腳上套了雙鞋底都磨破了的布鞋。他不由得猜想,如果他走得鞋底都磨穿,那就難怪他的腳底板會痛。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史力環視週遭。從樹與樹之間,他可以看到道路,但放眼所及沒有半具屍體。會不會是其他人被發現,然後被帶走,只有他因為爬進草叢而沒被發現?但如果是他自己爬到這裡,那他身上的衣物又作何解釋?

  只稍稍一動腦,史力已頭痛萬分,所以他沒有再去想。

  看了看天色,他無法確定是清晨還是黃昏,但他決定不管是什麼時辰,他都最好在夜晚來臨前找到救助。

  他一連試了好幾次,都沒法站起,總是暈眩得必須靠兩膝和兩手,才沒有又倒回地上。當他終於站起並移動雙腳時,他仍必須倚靠一棵棵的樹幹,由這一棵撲靠到另

  一棵。而當樹與樹相距太遠,他便又是踉蹌又是撲跌才得以前進。

  他沒敢走到路上。此刻的他孤掌難嗚,不但身體虛弱,而且連個自衛的武器都沒有,他的武器全不翼而飛 戰斧、闊劍、鑲了珠寶的匕首,包括那條環扣上刻著雷神的槌子的皮帶。要是讓他找到是哪些賊偷去……

  忽然他聞到菜香。又過了片刻,他看到一間草屋。

  屋內只有女主人在。她只看了他一眼,便拉他到桌邊坐下,拿出剛出爐的麵包、奶油以及早上吃剩的飯菜給他。她又為他下廚,將本要給她丈夫當晚餐的松雞烤給他吃。

  這位半老的徐娘像過去所有嬌寵他的女性一樣地嬌寵他,不過她的話他一句也聽不懂;他猜她說的是薩克遜的方言,他試了好幾種語言想要跟她溝通,但那就像雞同鴨講,她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他吃光了她端給他的所有食物,吃得再也無法多吞下一口。可是非常奇怪,他的肚子卻還是覺得不飽,還想要再吃。

  他的體力和精神是恢復了一些,但是頭疼卻沒有稍減。他現在最需要的是一個懂得醫術的人。同時,他也擔心自己在發燒,他發覺他的腦子一下子很清明,明確的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在做什麼,下一瞬間,卻又模糊了起來,不確定自己身在何處。所以他認為他一定得快快找個能溝通的人,讓對方幫他通知克莉絲。

  出了草屋,他往南而行。由太陽西沉的位置,他可以輕易判斷出該走哪個方向。現在他多了袋可以維持一、兩天的食糧。著是幸,也是不幸,因為以他的情況,它似乎成了累贅;他怎麼也想不透自己系何會如此虛弱無力,光是走路,便幾已耗盡氣力和精神,而他又不能多想,思考徒令他的頭更疼。

  天色暗了下來,史力的氣力也已耗盡。不過又一次,運氣站到了他著一邊。他終於看到了燈光,而且那不是普通的農家,而是一幢有厚厚大牆圍繞的大宅。他不由納悶著,他們以前經過它嗎?當然,他沒有深思,反正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麼大的宅院絕對有懂藝術的人。再不,肯定有能夠和他溝通的人。

  他沿著高高的木圍牆往大門走,心想就可以有張柔軟的床,有女人嬌寵他、照顧他,就快可以舒舒服服了。

  但他沒能走到柵門那裡。暈眩攫住了他,使他只能靠著牆,等待暈眩消失。

  恍惚中,他聽見牆的另一邊有聲音,但太微弱,無法聽清楚他們在說什度;同時他也虛弱得無法出聲求助。結果他並不需要揚聲呼叫,因為此時正好有四名騎士騎抵柵門,顯然是巡邏小隊巡畢歸來,而其中兩人改變了方向,往他而來。

  史力鬆了口氣。

  艾佳才坐下,一名守衛便來到她的身邊,告訴她烏那逮到一名奸細,請她予以裁示。

  「等大廳的人少一點時,把人犯帶來。」她回答。

  那名守衛不自在地遲疑了片刻,「由你去見他會比較好,小姐。光是把他拖進地牢,就花了六個大男人九牛二虎之力。他不肯走。」

  「為什麼?」

  「他不肯說 事實上,他說的話我們聽不懂。」

  「是嗎?要是他是奸細,他總得通曉我們的語言,否則他算哪門子奸細?」艾佳嘲諷。「烏那為何冠那人奸細的罪名?」

  「他沒說。」

  文佳歎息。「好吧,我吃過晚膳再去。這件事不至於緊急到連頓飯都沒得吃吧?」

  守衛窘得臉一紅,點了點頭,迅速離去。

  但當飯菜放到艾佳的面前,艾佳卻沒心思吃了。守衛的話令她迷惑:要六個人才拖得動那人?除非那人像道奇一樣壯。而據她所知,道奇是獨一無二的。

  一旦好奇心被撩起,她再也顧不得吃。見到艾佳離座,她的影子自然馬上跟隨了過去,不過他頻頻回顧他未吃完的飯菜。

  艾佳只來過地牢一次,因為她寧可在大廳問案,而她總是在犯人被關進地牢之前問案,好讓他們根本毋需被囚。她討厭這間地牢,痛恨它的封閉、燠悶、以及牆壁上那些鞭子和它的惡臭。而假使那些犯了法的男女無法繳清他們的罰金,她寧可採取本地的習慣,改科罰役——通常是做上一年的奴隸,即可恢復自由 也不願採用烏那的方式:將人打得半死。

  但奸細這項罪名可不輕。由於事關戰爭的成敗與無數人的生死,一旦奸細被逮,吊死會是奸細最慈悲的懲處。艾佳只慶幸如今戰爭已經結束,就算那人是奸細,她也毋需判他重刑。她更慶幸雷納不在堡內,否則他絕不會輕饒一名好細。

  地牢內只燃了一支火炬,它的光不足以照亮全室,但它所發出來的煙倒足以使人的眼睛不舒服。艾佳示意守衛把門開著不要關上,以流通空氣。老天,她知道地牢是烏那的地盤,但他從不打掃它嗎?

  道奇倚在火光照不到的門邊,冷漠地注視被銬在牆壁上的犯人。

  艾佳只看得見那人被高高銬起的雙臂,因為長得像牛一樣壯的烏那站在那人面前,恰巧遮去了她的視線。事實上,烏那不僅僅是站在那人的面前而已,他正揪著那人的頭髮,但一聽到她走進,他立刻放開手,並站到一旁。那人的頭垂在胸膛,看起來好像已經失去知覺。

  艾佳渾身僵硬了起來,怒火燃起,不過她所做的僅是揚起一邊的眉毛盯著烏那。烏那的臉上沒有心虛,只有惱怒。

  「他是在演戲,小姐。」烏那說的是薩克遜的方言。

  艾佳有教這兒的人丹語,她是希望他們學會丹諾,使用丹語,但他們進步得很慢,而且她一轉身,他們便又用他們的母語交談。而烏那即使在她面前也用薩克遜語。

  雖然她會講這種語言,但她從不講,用沉默迫使烏那改用丹語。這已成為他倆之間無言的戰爭。她猜想他是希望她會說溜嘴,逮到她會薩克遜語的事實,而他把這視為薩克遜人和丹人的另一種爭戰。不過到目前為止,他不曾獲得勝利。

  「他假裝不懂我們的語一肓,還假裝連站都站不直。但看看他,他像是虛弱得無法站的體格嗎?騙鬼!」

  烏那沒說錯,艾佳從那人寬闊、發達的胸肌,到他賁張的二頭肌,怎麼看都不像是沒氣力。而且烏那」站開,她便發現那人的腳並沒有懸空 烏那之所以把鐵釘走得那麼高,正是要人無法著地。除此之外,他的膝蓋還是彎的。那意味他若站直,會比烏那還要高。

  現在她瞭解為何得合六人之力才能把他拖進地牢了。看來他是故作虛弱,再不就是疲乏得無法保持清醒,也有可能烏那已刑求過他;不過她諒烏那沒有這個膽子。

  他的穿著是農奴打扮,但那可能是喬裝;他的頭髮倒是自然髮色,漆黑的髮色顯示他很可能是塞爾特人。

  「這人應該是塞爾特人,而不懂薩克遜語的塞爾特人並非沒有,但若要來此當奸細,勢必得會丹語。」艾佳用丹語對鳥那說:「你有試過用丹語嗎?」

  烏那臉上的紅潮告訢了她,他沒有。

  「你會說丹語?」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

  是那個人。他抬起了頭。

  艾佳只能瞪著他,瞪到發覺自己失了態。她的臉紅熱了起來,但她很快告訴自己她的失態是正常的,因為那男人有張言語無法形容的面孔,而她所能想到的只有「漂亮」二字。但漂亮根本不夠貼切。

  噢,他可以輕易取得他想要的任何情報——從女人那裡。但女人知道什麼軍情?艾佳發現自己居然在替他開脫罪名。看來她得小心了,否則她會是他那張臉的俘虜。

  「要不然我還能說什麼語言?」艾佳嘲諷地道:「倒是你,你的丹語說得不錯嘛,就一個塞爾特人而言。不過,話又說回來,要當奸細自然得先把語言學好。」

  他似乎沒聽見她的話自顧自地說:「你一個丹人跑來威克斯做什麼?」

  「啊,現在我們可知道你是哪裡來的奸細了。」

  「回答我,查某。」

  艾佳的背一僵,但她依然把她的怒氣克制得很好。「注意你的用詞!你今天可是階下囚,而我是堂堂龍屋堡堡主雷納•哈拉遜的妹妹艾佳小姐。如今堡主不在,此地由我當家作主。報上名宇,你!」

  「你狂傲的口吻倒是和我妹妹如出一轍。」

  他露出的笑容使艾佳的臉又是一熱,她甚至忘了她要他報上他的名諱。她說不出為何會覺得他那句話是褒不是貶,也說不出她的心為何會雀躍;而後她知道了。她暗暗呻吟,她又被他俊美的外表影響了判斷力了。

  「你叫什麼名宇?」她厲聲問。

  他歎了口氣。「我叫『福氣史力』,挪威的哈達德家。」

  艾佳聽見她身後的道奇微微一震。她想,此人必是認出道奇是挪威的維京人,想套關係搏取同情。看來他的腦筋不很靈光;他以為她瞎了不成,看不出他其實是塞爾特人?

  「你可一點也不像挪威人。」接著,艾佳聽見自己又說:「據說康瓦爾的塞爾特人都很高大,依我看,你倒比較像那邊的人。你為何要撒謊說你是挪威人?我們跟他們素來交好,他們甚至還出兵助我們打薩克遜人。」

  「你來威克斯有何目的?」

  他的顧左右而言他以及逼真的困惑表情,在在令艾佳氣惱萬分。她給了他台階下,他只需順勢抓住這個機會,她便可以放他走,但他卻在那兒裝腔作勢;再不就是空有一副好外表,腦袋裝的全是草包。她若再被他那張俊臉影響而幫他尋借口,她就該死了!

  「說得好像你不知道你是在被丹人佔領的東英格蘭。」

  「你說謊。」

  好哇,這一回他不叫她「查某」,倒罵她是騙子了!

  艾佳抿緊唇轉向烏那,「他為何被控是奸細?」她的表情警告他最好用丹語回答。

  而烏那也用丹語回答了,還非常地流利呢。「出巡的巡邏隊回來時,發現他躺在城牆下想趁黑開溜,而牆這一邊的守衛正在談什麼時間要交班。」

  史力反駁:「我是坐著,不是躺,而且我要他們發現我,因為我連再多走一步的氣力都沒有了。」

  「他的袋子裝滿了才煮好的食物。」烏那又迅速的說,「那根本是從廚房偷的。依我看,他根本是翻牆時摔傷了;他準沒想到他的運氣已用盡了。一

  「這麼說,他不但是奸細,還是偷我們東西的那個賊囉?」艾佳揚揚眉。

  「非奸即盜。說不定還是個逃奴。」很明顯,烏那是要定史力的罪。

  「那些食物是由此往北走的一戶農家送我的。不信的話,大可以找人去問那位好心的太太。」史力的口齒變得有些含糊不清,像是疲倦至極似的。

  對於這番話,艾佳倒是挺願相信的,因為一個高大而且俊美成那樣的男人是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溜進屋,跑到廚房偷束西,又神不知鬼不覺的溜出去;就算男人沒發覺,女人不可能會沒發覺。所以,他是逃奴和偷兒的可能性可以剔除,奸細則不無可能。雖然現在雙方停戰,但敵意仍然存在,派奸細來搜集情報,是很合情合理的事。

  不過他若真是名奸細,他所探聽到的情報不會有多了不得。衛士的交換班時間算不得什麼大機密,任何人只要多觀察堡寨幾天,自可算出交換班的時間。

  「你的說詞是不是實話,我當然會派人查明。對於你為何在此,你有什麼辯解?」

  史力搖了下頭。

  艾佳以為他不打算回答。

  但史力還是開口了,只是他說得很慢:「我是來尋求協助的。我的頭……我受傷了——被棍子,我想……我們一行人遭到了盜匪的襲擊。」

  艾佳一驚,「檢查他的頭傷,鳥那!」

  她焦躁地等著,心念迅速的轉著:難怪他會一副那麼虛弱無力的樣子,難怪他的臉上不時浮起困惑、迷惘的表情;但那只說明了他的狀況,可說明不了他為何跑到東英格蘭來。

  「我找不到有任何異常的地方。」烏那大聲的說。

  艾佳氣壞了,她居然如此容易受騙,如此容易為個男人所影響。

  史力閉上眼睛,歎了口氣,「他撒謊。那個腫胞今早還在,它不可能會消得這麼快。你可以自己過來摸呀,查某!」

  艾佳咬著牙。「你有沒有受傷都解釋不了你人為何在束英格蘭的事實。作奸細,找塞爾特人比派薩克遜人的確來得好處多多,畢竟誰會懷疑到塞爾特人的身上?」

  「我不是薩克遜人的奸細,我根本不懂薩克遜語。」

  「你當然可以一推兩乾淨。」

  「不過我的確來自威克斯。」

  「你總算說了句實話。」

  史力想看清楚她的影像,但烏那在摸他的頭時,曾故意用力按了下那個腫胞,雖然現在已沒有那麼疼,但還是痛,所以他的眼前朦朦朧朧,看不清楚。

  他的直覺告訴他,他得安撫眼前這個有一雙明亮有神的藍眸及一對彎彎柳葉眉的女子。他不瞭解她說話為何總是帶嘲諷,他猜想她大概是不相信他所說的話。

  他自己也很難相信他所聽到的。東英格蘭?他是在東英格蘭?有人把他帶到這一帶,然後丟下他?這麼說,距離特使團被襲已不止一、兩天,而是有好幾天——

  啊,蜜金色的秀髮,散發著肉桂的香味……

  天,他肚子的空洞使他產生幻覺了。

  不過這女人倒是個不折不扣的美女 他毋需用力看了,她現在站到他面前了。她的個子高挑,但沒有克莉絲高;人很清瘦,但不骨感;事實上,她還有一對他需要雙手才能掌握的豪乳——

  這女人是不是不正常?她應該是一見到他,便會命人放開他,急匆匆地對他呵護備至;而他的頭應該枕在那對玉乳上……

  他甩甩頭,即使那牽動了他的傷,使他疼得要命。不知怎的,他老是忘了她是這兒當家作主的人,握有他的生殺大權,而且似乎認定了他有罪。不知怎的,他老是想勾引她……

  「如果你真是名奸細,那你跑錯地方了,你在這裡是挖掘不到什麼有用的情報的。你只能偵察到我們這兒是片一富庶之地,百姓和樂融融,關防嚴密。把這些呈報給你們的亞佛烈王,不知他會有何感想?」

  他依然瞅著她。「無關痛癢。畢竟他致力的是防守,又不是侵略。

  艾佳裝作沒聽出耶句雙關語。「要是你是落在我哥哥的手中,他會二話不說就了結你的性命。幸好你不是,而且我這個人比較實際。這樣吧,要是你有親人或是領主會替你付贖金,就把他的名字報上來吧,我會派人傳話給他。」

  「我可以自己付。」

  「錢呢?拿出來呀。還是你真以為我很好騙?」

  史力一笑。他的那個笑容曾替他擄獲無數女人的心。而眼前這個女人,只不過是個有倔強下巴、性感的嘴唇、愛耍個性的妞兒,哄她放了他應該易如反掌。

  「你要真相,甜心?我真的是受命於亞怫烈國王。我們一行共有六人,特使團的團長是主教,國書在他的身上,主旨是提供二位年輕貌美、嫁妝又豐厚的貴族千金,給你們古塞王所精挑細選出來的有緣人。但我們尚未出威克斯即碰上盜匪,依我看,其他的人多半是凶多吉少;至於我個人……我不知道我怎會來到東英格蘭。我所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是遭到盜匪的攻擊,但今早當我醒來,卻發現自己在北邊的林子裡。

  她一點也沒有軟化的跡象,那雙藍色的眸子一瞬也不瞬的瞪著他。「你以為我會相信?相信你是挪威維京人?一個維京人會替發薩克遜人的國王跑腿?歐丁大神在上。」

  「歐工大神在」,我說的句句實言。我會跟薩克遜人搞在一起,完命是情況使然。我妹妹嫁給了薩克遜人,而且不是個無名小卒。在成為他的妻子之前,她是他的俘虜兼奴隸,但後來我父親把她救出來,並讓他們成親——」

  艾佳氣得想大叫!這人以為她是個大白癡嗎?他前面編的故事已夠漏洞百出了,如今又來這遠一個!奴隸嫁給她的主人?哈!

  「既然你不肯給我」個名字,那我只好派人傳話給『你的』亞佛烈王了。」

  「我勸你最好不要,免得你們那位剛入基督教的古塞王,在亞佛烈國王向他抗議他的使節遭到誣陷和虐待時,會羞得無地自容。」

  「誣陷?虐待?」艾佳冷笑。「沒有人會贖你,你說一聲便是,何必一個謊接一個謊的扯?」

  史力再也沒有多餘的精力應付,因為暈眩又來—。他猜想他一定是又發燒了。此外,他也不再確定一再盤問他的人是誰,只曉得眼前站的是個大美女,而他還沒有試過她。

  「你我又不是仇人,永遠都不會是。放開我,查某,我現在需要一張床。要是你願提供你的,我也無所謂。」

  這一次艾佳再也無法克制她的怒氣。他不但侮辱了她,並且是當著她的手下的面。「放肆!我看賞你一頓鞭子,定能教你再見到我時嘴巴放乾淨點。但坦白說,我一點也不想再見到你,所以你還是待在這裡等到腐爛吧!」

  史力沒有注意到那道隨在她身後走出的影子,他只看到烏那一臉的獰笑,而下一秒,他墜回了黑暗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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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艾佳走不到二十步便驚駭地止步。
  要不是道奇非常瞭解她,他準會撞上她。他算準了艾佳不用多久便會領悟她在盛怒中做了什麼,也知道一旦她想到,她會責備自己的失控。當然,那人那樣羞辱她,賞他一頓鞭子,是他咎由自取,可是道奇知道艾佳的個性,知道就算要她嚥下所有的憤怒,她也會收回成命。

  艾佳轉向道奇。她不認為以她現在的心情能再面對那個塞爾特人,她打算叫道奇去告訴烏那不得鞭打那人。但一聲喊叫卻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小姐,小姐!快來!索頓少爺跌斷手臂了。」

  艾佳立刻什麼都忘了,她拉起長裙一路飛奔,心臟跳得飛快,臉色卻蒼白如紙。還沒到她甥兄的房同,她已聽見甥兒稚嫩的哭叫聲,她的臉色變得更加慘白。

  進了房間,艾佳看見甥兒躺在床上,雨名女僕正試著壓住他不住掙扎的小小身子。

  「噓,噓,我的心肝。」艾佳迅速來到床邊,雙手捧住索頓的小臉。「我知道你現在很痛,但不出數日,你便可以向你的朋友挎耀你有多勇敢。」

  「可是 可是我不勇敢!」小索頓哀號著。

  「你會的,因為你知道芙娜會幫你把它弄得像新的一樣好。」艾佳轉向也站在床邊的醫婦。「對不對?」她的語氣和表情都在向老嫗示警,她的回答最好別是否定的。

  「我會用夾板固定——」

  「你會先幫他接骨。」這是他將來用劍的手,必須完好如初。動手吧!」

  醫婦大驚失色。「可是我從來沒替人接過骨。我的氣力不夠——」

  「道奇!」艾佳沒抬頭看他是否在;他一向在她左右。

  道奇立刻走到床的另一邊,一言不發的握住索頓的手腕。

  艾佳將索頓擁入懷中,輕輕地抵著他的面頰。「會有些痛,心肝,但痛一下就退去了。想叫時,可以放聲叫,沒關係。」

  索頓叫了,而且是對著艾佳的耳膜,然後便癱在她的懷中失去了知覺。

  艾佳細心地將索頓放回床上,拭去他臉上的淚。她一點也不知道自己也淚流滿面,一心只慶幸甥兒昏了過去,不再感覺到痛。揚起睫毛,她正想向道奇致謝,卻憶起了那個在地牢的人,血色再次自她臉上流失。

  「快去!」她暗暗祈禱還來得及。「阻止烏那傷害那個塞爾特人。可能的話,看能不能自他口中問出個名字,好把他擺脫掉。」

  道奇等的正是她這句話。

  道奇是用跑的。他也非常擔心是否會太晚。當他抵達,他很不開心的發現他的擔並沒有多餘。

  烏那沒有聽見道奇走進的聲音,他太專注於他手頭上的事。

  道奇抓烏房那的手臂,沒讓他能再多揮一下鞭子,亞將他一甩,甩得撞向牆壁。「她沒叫你殺他。」

  烏幕那相信世上絕沒有人能不怕生氣的道奇。「我才剛剛開始而已。」他囁嚅的」。

  道奇沒理他,逕自檢視史力。

  史力被轉了身,面朝牆壁。他的罩衫被刀子劃破,如今堆在腳邊;他的背上和身側縱橫交錯了二十多道紅痕,有些淌著血。不過至少烏那沒有太偏離艾佳臨去前的氣話。一頓鞭子,而不是一頓毒打,所以烏那用的是短鞭,而不是他最喜歡的那種能抽起人一層皮肉的長鞭。

  傷口不深,只要不受感染應該不致留下疤痕。不過疼上一陣子是在所難免。

  道奇皺了皺眉。這人暈厥了,但以他的塊頭,不應捱不住這區區數鞭。

  事情不對勁!先前他已覺得不對勁。這人一下子言詞犀利、清明,但隔了片刻,卻像喝醉酒似的,反應有些遲鈍、迷惘,連講話都遲緩了許多。此外,這人那樣侮辱艾佳,未免太不正常;他若不是瘋了,就是想死。

  倘使這人是故意侮辱艾佳,他會一刀斃了他,但他不認為這人是故意的。這人表現比較像是說溜嘴,或是本性使然。無論是何者,這人都似乎沒覺察到他說錯了話,冒犯了人。

  道奇還有一個疑問:這人的體格和氣力絕對可以將他被銬在牆壁上的手,連銬環帶煉子整個扯離牆壁。就算他在等待時機,那自己和艾佳離開後,地牢只剩烏那時,豈不是大好機會?更何況那可以讓他省掉挨一頓打……

  道奇狐疑地瞥了烏那一眼。「你開始打的時候他是醒著的嗎?一

  「我沒注意。」烏那規避的說。

  道奇咕噥了一聲:「你睜眼說瞎話。」他懷疑那人在鞭笞之前便已失去知覺。

  道奇太瞭解烏那的為人。烏那知道艾佳會收回成命,所以他一秒鐘也不想浪費,哪怕鞭笞一個已經昏迷的人會減少了「欣賞」他哀號的樂趣。

  道奇只稍使勁一扯,便扯脫了鐵環的鐵椿。他接住史力下墜的身軀,小心地放至地面,讓他的頭擱在自己的手臂上。先是觸手的火燙,然後是摸到頭上的腫胞,道奇的眼睛望向烏那。烏那被道奇瞪得心頭直發毛,並往門口退去。

  「你對艾佳小姐撒謊。這人確實如他所言是受了傷。」道奇沒有提高聲音。

  烏那的臉色發白。「我沒摸到他有什麼傷。」他死硬地不肯承認。

  道奇不習慣如此生氣。很早以前他便學會了控制怒氣,並做到喜怒不形於色。他曾在盛怒之中差點扼死自已的哥哥。他那個哥哥不曾原諒他,事實上,他哥哥便是因為那件事而設計將他賣給奴隸販子。

  道奇轉身不再看烏那。「你再碰他一下,我會宰了你。」他將史力平放在地上,然後往外走,召來一名守衛。「找個僕人拿張蓆子,再拿幾條毯子、蠟燭、水,還有食物來。食物愈多愈好。之後要他守在小主人的房間外,芙娜一出來就把她帶來這裡。不可讓文佳小姐知道,尤其不可讓她知道我找芙娜來這裡。」

  那個守衛瞠目以視。他天天都和道奇同桌吃飯,知道道奇一個月說不上三句話,所以乍聽道奇說了這麼多話,他有些難以適應。

  道奇沒理睬他,轉身回到地牢。

  一走進地牢,便聽見史力在呻吟,並咕噥了一句:「雷神的牙齒都不可能這麼尖銳。」

  道奇快步走到史力身邊蹲下。史力除了咕噥那一句外,一動也沒有動,眼睛緊閉,手捏握成拳。聽見那句挪威話,道奇既激動又擔憂,他擔憂史力說的全是實話。

  「能不動,還是不要動的好。」這是多年來道奇第一次說他的母語。

  史力的聲音半是呻吟半是笑,「我連動都沒想要動。我的背為何像火在燒?」

  他不記得他被鞭打了嗎?道奇既羞愧又不自在。「給我一個會幫你的人的名字。」

  聽到這句話,史力安心了。他總算找到一個同胞,一個他能信任的人。

  一我妹妹,嫁給了大衛堡的羅斯。那地方靠近溫契斯特。我妹妹叫克莉絲——」他動了一下,而那扯痛了他背上的傷,痛得他不禁齜牙咧嘴,不過,倒也把他的記憶找回來了。「她……打我。她居然……真的……」

  突然,他的腦子和記憶變成空白,然後他聽見了笑聲,也看見了她的倩影。鞭子

  」記記的抽在他的身上,白熱的痛楚鞭笞著、嘶咬著……他知道他在哀叫,他一定有,不可能沒有,他又不是超人,哪能受得了那種折磨?不過他聽不到自己的慘叫聲,只聽得見她的笑聲。

  他不明白,一個那麼美的人為何心腸會那麼惡毒,竟然以他的受苦為樂……

  道奇一直守在史力的身邊,直到芙娜去了地牢,他才回了艾佳身邊。

  艾佳仍在索頓的房間,看樣子,她一整晚是不會離開索頓的。

  道奇趁空檔小憩了數小時,然後在黎明時分回到地牢。才打開門,便聽見芙娜的笑聲,他立刻以為史力的病況已獲改善。

  「他好多了?」

  「沒有,他的熱度更高了。高得他就快不行了。」芙娜愉快萬狀的說。

  「那你在開心什麼?」

  芙娜並沒有被道奇的怒容嚇倒。「因為我太開心。我丈夫就是被塞爾特人殺死的,看見他這麼難受,我很開心呀。」

  「要是你因私怨而沒有醫治他——」

  「放輕鬆,維京人。我雖然不喜歡塞爾特人,但醫人是我的職業,所以我沒得選擇,只好盡我所能。也因此我很開心,我開心我似乎幫不了他。」芙娜又尖笑數聲。「我甚至還幫他通了便,但那也沒能讓他退燒。他燒得已神智不清,一直在作噩夢。我一直很溫柔,盡量溫柔的照顧他,但他以為我是在折磨他。」

  「既然你救不了他,那你可以走了。」

  「我從來沒想到我能替我丈夫復仇。老天果然還我公道了。」

  「他根本不是塞爾特人,你這個蠢婦!」

  「哈,我有眼睛,我又不是瞎了眼。」

  道奇將芙娜推出地牢,自己走近發著囈語的史力。

  艾佳在天亮後才走出她甥兒的房間。她一夜都沒有睡的坐在床邊陪著她索頓,握著他的小手。每次他一呻吟,她便陪他一起痛。

  她身心俱疲。她固然擔心索頓,但她的心思有許多時候是圍繞在那個地牢裡的囚犯。她苦思他不合理的行逕,也苦思自己對那人不合理的反應。

  她不在乎他的理由是什麼,她只在乎自己沒有借口可以憑借。

  狂妄的男人她又不是沒見識過。事實上,這世上到處是這種人。而她也不是沒見過英俊的男人。像她哥哥,以及她哥哥的好幾個手下,皆是美男子,無論走到哪裡都能使女孩子對他們發出夢的歎息。

  艾佳不訝異道奇守在索頓的房外等她,她不想談那個塞爾特人,不想知道烏那是否將那人傷得很重。她的良心受不了那個答案,可是她卻又不得不問。

  「那人沒事吧?」

  道奇知道告訴她真話對她並沒有好處。倘若她知道那人的頭真的有受傷,她只會責怪自己為何不肯放下身段,為何沒有相信他的話。

  那些鞭傷沒什麼大不了,問題出在頭傷和發燒。道奇實在沒有把握史力能否脫離險境,所以他只好撒謊。

  「他沒事。」

  文佳疲憊的笑容使道奇做了一個決定:要是那人不走運上命嗚呼了,他會處理掉那人的屍體,並告訴艾佳那人殺了烏那逃跑了。而會再樂意將後面的一項變成事實。

  克莉絲在馬廄替她的白神駒套上馬鞍。那匹馬是羅斯送給她的。

  艾華和多福在大門口等她。他們今早才回來,在聽到昨天傳至大衛堡的傳言後,也和她打一樣的主意:不在家裡等羅斯回傳的消息。克莉絲根本不相信哪個傳言,因為它要命地隔了太久。謠傳特使團一行在離此一天多行程的地方遇到搶匪,結果全部罹難。她只相信他們打死了那幫搶匪,然後繼續他們的行程。

  不過這項傳言一傳抵大衛堡,克莉絲便要羅斯立刻出發去查明真相。而羅斯則要克莉絲答應,她會乖乖待在大衛堡等他的消息。

  羅斯的這項要求太無理了。他根本不知道待在一個全屋子女人都在哭,而且哭得如喪考妣的地方,是什麼滋味。她煩死了,也惱極了。

  羅斯說他最遲今早會回來,但現在太陽都已過頭頂了,依然不見他的人影,她不要再等了。

  克莉絲領著馬往外走,她看到有兩個人站在不遠處。她不認識其中的一人,因此那人不會是羅斯派回來的信差。她沒興趣,也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會耽擱她出發的事上。

  「夫人,他有事要面稟你或是領主。」另一人上前對克莉絲說。

  克莉絲歎了口氣,但腳步沒停。「你有沒有告訴他領主不在?」

  「有。」

  「而我也不在。」

  「是關於你哥哥的事。」這一次是那個信差開口。

  克莉絲立刻繞過馬走到那人的面前。「你從什麼地方來的?」

  「龍屋堡,位於貝福特的南邊。」

  「那又是哪裡?」

  「在東英格蘭。」

  克莉絲笑了。她就知道史力沒事,就知道他人已抵達東英格蘭。「這麼說他已見著古塞王了?」

  「這個我不清楚。咱們艾佳小姐將他關了起來——」

  克莉絲一把揪住那人的衣襟,將他的臉拉近她的。她比那人高了數吋,氣力也似乎比那人還要大——因為那人連反抗都沒有。

  「為什麼把他關起來?」她問。

  「他是個奸細。」

  克莉絲鬆開那人。「奸細?荒謬!他去東英格蘭是擔任特使團的翻譯官。你們憑什麼說他是奸細?」

  「這個我也不清楚。是我們小姐的貼身護衛十呎道奇派我來的,他只叫我兼程趕路,愈快趕到這裡愈好。」

  「那你們是要贖金了?」

  「道奇沒說。他只說如果你或是羅斯頓主想去龍屋堡的話,要我替你們帶路。」

  「如果?」克莉絲冷哼。「要是我們兼程趕路,幾天可以到龍屋堡?」

  「我花兩天時間抵達你們這裡。」

  「我們會更快。你準備一下,我們一個小時內就出發。」

  「但我的馬——」

  「去馬廄選一匹。」出了馬廄,克莉絲要柵門口的艾華和多福到大廳集合。進到大廳,她吩咐王姐立刻替她多準備些換洗的衣裳。

  甫走進的艾華聞一肓,馬上抱怨:「我就知道女人出門最麻煩了——」

  「你要是不想挨耳光,你最好看緊你那張嘴巴。」克莉絲警告的說。「史力有消息了,」她接著道,「不過和我們料想的有些差距。他人在東英格蘭。」

  「他本來就該在東英格蘭作客!」多福有些莫名其妙。

  「作客?是的。但人家的一個小姐把他關起來了。」

  「我就知道!」艾華大吼:「我就知道他遲早會搞錯女人。好啦,這下人家不肯放他走了。」

  克莉絲勉強一笑,「我起先也是那麼以為。結果不是那麼回事,他是以奸細的罪名被關起來的。別問我他怎麼會被冠上那個罪名,那個信差也不知道詳情。那人的任務是來帶路的。」

  「是要我們付上一大把丹幣吧!」艾華怒咆。

  「這一點他們沒有明講。但為了以防止他們獅子大開口,我會把羅斯的庫銀帶去。」

  他們一行共有二十五名全副武裝的維京人和二十名的薩克遜戰士。

  維京人和薩克遜人走在一起,而且為數如此多,是一項奇觀。但克莉絲自有其考量——在威克斯境內,得有這麼多全副武裝的薩克遜戰士,才不致被人以為維京人又來襲了,相同的,得有那麼多的維京人,才能在進入東英格蘭時不致讓丹人認定薩克遜人攻打來了。

  但遠遠看到一隊武裝人馬逼近,龍屋堡的人還是立刻機警的關上各個柵門。

  克莉絲一行人在大門前的林子一字排開。在經過短暫的爭執——多福要克莉絲留下,克莉絲不肯,克莉絲、多福及龍屋堡的那個信差上前,靜等堡內的回應。

  依克莉絲的估計,他們不會開門請他們進去。就算他們那麼做了,她也不會傻得自斷生路。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大門打開,為首的是個巨人,再然後是一名女子和四個男人;後面的那四個,一臉的緊張和不安,手牢牢搭在他們的劍柄上。艾華和多福看也沒看那四人一眼,他們的眼睛全膠著在那個背上斜插了一柄戰斧的巨人。克莉絲撇了撇嘴,她沒耐性等他們男人的暗中較勁,她要明著來。

  雖然那個巨人擋在那名女子的前面,使克莉絲無法看清楚那女子的面目,但她猜想那女子必是信差口中的艾文佳小姐。

  克莉絲驅馬往前走。雙方相距有六、七碼,她在走到一半時勒馬停步,這一舉動無非是在逼使對方的頭目作出回應。那女子回應了,不過她還多了一道,就是伸手制止那個巨人隨她一起上前。

  一看清楚那女子,克莉絲的第一個想法是——她太年輕了,不可能有那個定力能將史力關起來。

  艾佳對克莉絲的第一個想法則是——她是個維京女戰士。

  信差在此時出聲說明克莉絲的身份。

  克莉絲的目光掃過艾佳那襲上好質地、繡了花的藍色衣裙,以及縫綴有珠寶的腰帶,和與辮子一起絞編的絲帶。克莉絲注意到艾佳的身上除了腰上餐用的匕首外,並無任何武器,但她的神態卻泰然自若。

  「這裡只有你當家作主?」

  「家兄不在時,是我當家作主。」艾佳的目光掠往克莉絲身後的人馬。「你們是要來廝殺的?」

  即使是克莉絲也是全副武裝。為了行動方便,她沒有穿長裙,而是穿了件無袖、長及小腿、兩惻分開的罩衫,和扎上綁腿布的長褲,以及滾了皮毛的靴子;她金色的長髮綁成一條髮辮垂在腦後。她的高挑,再加上那身打扮,遠看還以為是個男孩子,尤其是她的馬鞍上還掛了把闊劍,腰上又插了一把短劍。

  「我是來接我哥哥的。你開什麼價,我都照單全收。現在放人吧!」

  「要是你果真如他所說,是從威克斯來的,那你們一行來得未免太迅速了。」

  艾佳語氣中的質疑激怒了克莉絲。「你肯定是個笨蛋才會不相信他的話。我哥哥不是奸細,他來到你們的國度是要去見你們的國王。他所奉的旨命,會讓你們的古塞王聽了龍心大悅。」

  「他是那麼說了,但種種情況都對他不利,令人不得不對他生疑。不過你可以把他領回去。」

  「連一分丹幣也不用付?」克莉絲冷哼。

  艾佳聳肩。「你替他的話作了背書,如此一來,你可以不用支付任何贖金。」她轉過頭,「烏那,去——」

  「我去。」道奇截斷她。

  艾佳愕然,對於他居然丟下她,讓她獨自面對這些維京人,感到有些不安和緊張。不過她很快修正自己,畢竟她『面對』的只有兩個挪威維京人和那個塞爾特人的妹妹,而他們所帶來的人馬可還有離她好幾丈遠,再說這邊有四個全副武裝的戰士守護她。

  塞爾特人?看來他也不是塞爾特人了,如果這個挪威維京女人真是他妹妹的話。艾佳的心念一轉:或者,他根本和此女無親無故,說不定他只是假借了別人的身份?

  「或許我該先弄清楚我的階下囚是否真是你的胞兄,抑或是冒充的。」

  「史力是世上的第一美男子。只要看見過他的女人,都會有這個看法。」看見艾佳臉上的紅暈,克莉絲又說:「沒錯,你抓的是我哥哥。」

  「但他一點也不像維京人。他明明是——」

  「我母親是塞爾特人……」克莉絲心不在焉的說,她的眼睛望向打開的大門,等著她哥哥的出現。「他長得像她,除了個子。我們的個子都遺傳自我們的父親。」

  「原來如此。」艾佳嘴裡說,心裡卻一點也不明白,不過她並不怎麼在意。她在意的是:她並沒有想到會有勁旅來要人,但既然人家來了,她希望他們能快快離開。畢竟她哥哥走時帶走不少人,所以堡內並沒有太多兵力。

  道奇推醒史力。「你的燒已經退了,而你妹妹也已經到了。你是要自己走,還是要我用扛的?」

  史力努力地辨認,終於認出那是一張出現在他眾多噩夢中的臉孔。「又是你?你扛不動我的。不過你可以拉我一把。」

  道奇拉得太快了。不過他及時扶住史力往下癱的身子。

  「給我一分鐘。」史力虛弱的說。

  「我沒有一分鐘可以給你。我不喜歡丟下我女主人一個人太久,天知道你們的人會不會胡來。」

  「他們不會傷害她的。」他們不敢。那份權力只能屬於他。史力暗暗發誓。

  在等待的這段時間,克莉絲來回不停的踱步。

  她焦躁、不安、擔憂,但這些完全沒有顯露出來。她很累,而且睡眠不足,從她聽見那個謠傳以來,她吃不好,也睡不好,這兩天更是披星戴月的趕路。她所帶來的人馬也是沒什麼休息,所以他們並不處於最好狀況。這或許是項失策,但她顧不了那麼多了,事關她哥哥的自由呀!

  艾佳雙臂交抱的站在一旁。她也開始擔心,擔心道奇為何去了那麼久。是那個該死的囚犯不肯走?或是他自知他的謊言就要被拆穿了?這世上英俊的人比比皆是……

  她們誰也料想不到,從大門出來的是輛運行李用的板車。它緩緩地駛了出來,分開了站在門口的那四名衛士。當那輛板車駛近,克莉絲也被迫退了數步,使得她和她的馬分了開來。她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她的眉心扭緊,懷疑的目光移向駕車的人——那個巨人。

  站在克莉絲後面的艾佳也皺眉,「這是什麼意思,道奇?」那個人犯呢?她想。

  克莉絲沒等道奇回答。板車的尾部已來到她的身一刖,她跳上板車,推開蓋住了前半截的皮篷。她的心躍至喉嚨,惟恐會發現她哥哥的屍體。

  而她所看到的,也差不多是具屍體。她幾乎認不出那是史力,他瘦太多太多了。她執起他的手,但它甚至沒有回握她的氣力。他的眼睛是睜開的,但眼窩深陷,面無人色,臉上長滿了鬍髭;他是從不留鬍子的。克莉絲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安心,還有痛楚,以及憤恨。

  他張開口,但聲音虛弱得她必須將耳朵靠近他的嘴才聽得見。「抓她——為我。」

  「那個丹人貴婦?」她低聲問。

  「我這個樣子全拜她所賜。」

  克莉絲不再需要更多的說明。仇恨將她眼前染成一片紅影,她忘了她該冷靜,忘了他們是在丹人的地盤上。她只知道那個女人餓她哥哥、折磨她哥哥,而且把他折騰得不成人樣。

  她抬起頭,看見那個巨人已繫好韁轡,就要跳下板車回到他女主人的身邊。克莉絲立刻跳下板車,動作快得不可思議。﹄眨眼都不到的功夫,她已鉗住了艾佳,短刀抵著艾佳的脖子。

  「退下!」克莉絲瞪著那個足足高了她一呎多的巨人。

  道奇沒有移步。「我不能讓你傷害她。」他的聲音冷靜,但帶著慍怒。

  「那你是要逼我宰了她了!」

  艾佳頓時感到刀鋒往內裡切人,血立刻滲出,沿著她的脖子往下流。一照她的話做,道i!」她連忙呼道。

  於是道奇往門的方向退。

  但克莉絲不滿意他的速度。板車在他們弓箭手的射程之內,而且那個巨人離板車比她近,他很可以在眨眼間使情勢逆轉。

  「離開板車!」克莉絲大叫。

  「怎麼回事,克莉絲?」問話的人是多福。他跟艾華驅馬來到板車一刖,但他們沒往車裡看。

  而克莉絲也沒看他們,她不敢冒移開目光的險,「史力被他們整得只剩半條命。」

  文華和多福連忙來到車尾。多福倒抽了口氣,文華則連聲咒罵。

  「你錯了,夫人,他在來我們這裡之前就已受了傷。」道奇辯解。

  「他說他這個樣子全是拜她所賜。而我相信我哥哥。」

  「他的腦子不清楚,他一直在發高燒。他的傷在頭部,而我們小姐根本不知道。」

  艾文佳倒抽了口氣。

  「他挺維護你的嘛!」克莉絲對艾文佳低啐。「或者,你也要辯稱你是清白的?要辯稱你不曉得我哥哥有傷在身,不曉得他來到貴堡是想求助,甚至不曉得他被囚禁了起來?」

  艾佳無從辯解起。況且無論怎麼說,她都脫不了關係。

  克莉絲命令道:「叫他們不要跟來,要不然你這筆債不用等到我哥哥好了才還。我再告訴你,要是我哥哥有什麼三長兩短,你也別想能再活下去!」

  艾佳閉了閉眼睛。她不懷疑克莉絲的話,她只是無法相信那人會死。但顯然那人的情況糟到令這個挪威維京女子有那個想法。

  看來道奇對她撒了蔬。無論那人的頭傷是否是真的,如今他不能走、只能躺在板車上,還教那女子認定他只剩半條命,顯然他一定被鞭打得很厲害;因為僅僅四天前她和他說話時,他的樣子只不過是疲憊而已。

  艾佳真希望道奇沒有瞞她。她知道他是一番好意,不願她受到良心的苛責,但倘使她知道這事,她至少可以照顧他,可以作些彌補。而今,她只剩下配合他們一途可走。

  「我跟他們走,你們誰也不要跟來。等我哥哥回來,把事情轉告他知道。」艾佳的聲音一頓,她覺得她該警告這名女子她的行為會導致什麼結果。「你這樣做會挑起戰爭。」

  「就算會,你也不會活到看到它。而且你未免太自我貼金了,等你們的國王知道你幹了什麼好事,他只會一心與我國修好,才不會管你的死活。」克莉絲注視著道奇說:「要是你敢跟來,我每發現你一次,就鞭打她十下。」

  「那我不會讓你看到。」

  克莉絲瞪著那巨人。她明白他的意思,那不是說他不會跟,他絕對會,只不過他會偷偷的、遠遠的跟。

  克莉絲望向她的馬,但立即打消和艾佳共騎的主意,因為在拉艾佳上馬的時候,有太多機會可讓對方移轉乾坤。於是她拉著艾佳往板車走。她放下板車的後柵門,短刀始終不曾離開文佳的脖子。而艾華將馬拉了過來,掩護克莉絲。

  「讓她離我遠點,克莉絲。」板車上的史力突然出聲。「在我能自衛之前,別讓她靠近我。」

  聽見那句話,艾佳蒼白了臉。由於她被克莉絲挾持著,是背朝板車,所以看不見史力,但他的那句話,她聽得很清楚。他怕她!這層意識令艾佳錯愕、驚訝。

  克莉絲也是。不過她控制住心中的波動。她望向艾華,「她和你騎。」

  艾華沒有聽見史力那句話。「不要,我會掐死她。」他的語氣充滿鄙夷。

  克莉絲現在倒意外艾華沒朝那女人吐口水了。她轉向多福。

  而她還沒開口,多福已說:「讓她用走的。」

  「然後拖慢我們的速度?」克莉絲氣得低吼。這些該死的維京人,他們從不懂得變通。但她不想在這個女人的面前和他們爭論。「你牽我的馬,多福;你駕車,艾華。」然後她看也沒看史力,拉著艾佳上板車。「你給我少開口,史力。有我在,她不敢動你一根汗毛。」

  克莉絲將艾佳拉到板車的前端,然後拉上皮篷,不讓人看見她的短刀已不再抵著艾佳的脖子。她拉過艾佳的領子,用短刀將它釘在車板上,使艾佳只能躺在史力的身邊。接著她坐了下來,再輕輕搬起史力的頭,讓他的頭枕在她的腿上。

  艾佳很不舒服。她的領子勒得她幾乎窒息,但如果她想要呼吸得不那麼困難,她勢必得往上挪移,而那麼一來,她的肩膀會被刀子弄出傷口。於是她采折衷方法——把頭轉向旁側。接著她看到了史力在瞪她。那雙灰眸中的恨意使她一陣膽寒,嚇得她幾乎想伸手拔出刀子跳車逃跑。但她不以為她的動作能躲過克莉絲,而且她不想知道她若逃不成會有什麼後果。

  從仍然放下的後柵板,克莉絲可以看見聚集在大門前看著他們離開的那幾個人。也因此她看到了那個巨人如何在轉眼間活生生捏斷了其中一人的脖子。看得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為什麼那個巨人要宰掉一個你們自己人?」克莉絲好奇的問。

  艾佳閉上眼,暗暗呻吟。一定是烏那,死的一定是鳥那。道奇不會無緣無故亂殺人。「如果他殺了他,那必是因為他把之所以會有今天,歸咎在那人身上。」

  「你呢?你又歸咎於誰?」克莉絲不屑的問。

  「我自己。」艾佳滿心難過的說。

  「你倒挺有自知之明的嘛!」克莉絲嘲諷。

  「非常有自知之明。」那是句微弱的話語,它來自史力。

  艾佳沒有看他,她怕看見那雙充滿憤恨的眼睛。道奇的憂慮是對的,她心想,因為她會受到折磨,這個男人絕不會輕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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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板車停了片刻。克莉絲先命人換下那頭牛,改用戰馬拉車,然後簡短髮下幾道命令。這期間,她不讓艾佳離她太遠,因為她現在只有艾佳這道護身符。她得防範丹人採取行動。
  史力或許不喜歡艾佳離他那麼近,但他沒有再出怨言。事實上,他又昏睡了過去。克莉絲很希望史力能說明前因後果再睡,但她沒有叫醒他問個明白;據她所知,睡覺是最有效的療方。她派了兩人到他們今天黎明時所經過的村子弄些食物,而且要愈多愈好,並要他們找個懂醫術的人。她估計他們應該可在傍晚抵達那個村子,並在那一帶紮營過夜。

  克莉絲也只能計劃到這裡,因為她實在太累了,她擔心以她現在的疲憊會做出不宜的判斷,所以她決定小憩一下。克莉絲拔出釘住艾佳後領的短刀,要艾佳坐起。她撕下自己的衣擺,命艾佳把手放到背後。綁了手後,她接著縛艾佳的腳。

  既然克莉絲沒有叫她躺回去,艾佳便保持坐姿默默留意著克莉絲的下一個舉動。

  克莉絲沒有再理會艾佳。她靠回車板,將史力的頭移回她的腿,然後閉目養神。

  隔了片刻,艾佳慢慢挪移,直到她的背靠著車板的角落。又隔了片刻,艾佳才發覺一件事--這個挪威維京女子長得很美。不過這是可想而知的,畢竟她有個美得不可思議的哥哥。而從這女子對她哥哥的態度,艾佳看得出她很愛她的兄長。這使得艾佳不由想到如果易地而處,自己的反應會是如何?她希望永遠都不會有知道答案的一天。

  雖然艾佳竭力避免去看史力,但她終於還是克制不住。先前她只注意到他的眼光射出多大的恨意,現在她看到他的消瘦和憔悴,這些都是她以前看到他時所沒有的。是道奇所說的發燒使他變成這樣的?

  艾佳發覺他沒穿罩衫,她嚇了一跳。看到他的肋骨歷歷可數,看到他的骨盤突出,看到他的肚子塌了一個凹穴,她更是驚愕。如果他真是發了燒,那麼在過去的三天,芙娜肯定會餵他吃瀉藥,以瀉除他體內的毒熱,而他的樣子看起來的確是餓成了皮包骨的模樣。基本上,她並不贊同用瀉藥來退熱,畢竟得有營養才有體力戰勝病魔,可是她並沒有能在場實踐她的醫療理論。

  倏地,史力的手臂抬離了他身側,移到克莉絲的腿上。

  艾佳立即望向他的臉。他沒有醒,他妹妹也是。不過他的眉峰蹙了蹙;顯然那一動牽引了他的傷處。不知道他的頭傷到底傷得有多重?不過,這個傷至少不能算到她頭上。他說過他的頭是在威克斯時受傷,如今都過了這麼多天,它應該好得差不多了。

  當她的目光掃及他腕上的瘀痕和青紫,艾佳的良心再次受到鞭撻。那是他被銬在地牢牆壁時留下的,當時她還以為他只是疲乏了才會站不直,實際上他是深為頭痛所苦……

  接著,艾佳看到了先前被他手臂掩蓋的條條深紫,就在他的身側。她的呼吸斷絕,手心開始冒冷汗。那時她一直暗暗祈禱道奇有及時趕到,一直默禱她所犯的錯誤只有一個:囚禁他,而且沒派人看護他的頭傷。但顯然她把希望定得太高了。一想到自己竟然在盛怒中命人鞭打他,鞭打一個已受了傷、發了燒--天曉得還有什麼病痛的人,艾佳自責得痛不欲生。

  他曾對她說:「你我又不是仇人,永遠都不會是。」但事情再也不會是那樣了。

  板車猛然晃了一下,然後停了下來。那一晃,晃醒了克莉絲。

  「老天,」克莉絲呻吟,並垂目探視史力。「我還以為這一切只是場夢。」

  艾佳也希望這一切全是場夢,但她沒敢說。「他需要食物。如果他在龍屋堡的期間真發過高燒,那我們的醫者會餵他瀉藥,以瀉除他體內的毒熱。果若如此,那他這幾天便沒能吃多少東西。」

  「少在那兒貓哭耗子。看也知道他這十多天來都沒有吃東西,才會搞成這樣。」克莉絲冰冷地說。

  艾佳的心更加難過了。原來他在到龍屋堡求助之前便已處於挨餓狀態了,而她竟沒能在場阻止芙娜使用瀉藥。「說出來你一定不信,但我是真的覺得很抱歉。」

  「你現在當然是了。但在他需要你的同情心時,你的同情心在哪裡?」

  艾佳被克莉絲的怒火吞沒了,她沒再出聲,也失去了辯解的機會。因為這時有人掀開了皮蓬,兩、三人出現在車尾。

  「艾華帶食物回來了,克莉絲。」多福說著,眼睛則瞪著史力--應該說是史力的肚子。「天啊,要填滿那個窟窿恐怕要好幾桶。」

  「只怕不止。」克莉絲說。

  他們的說話聲吵醒了史力,而他的呻吟使他們瑟縮了一下,記起他是個病人。但那也令克莉絲意識到聽見他呻吟的人,不止他們自己,艾佳也聽見了,而她知道史力絕不願意被這個女人看見他這個樣子。

  「把她帶開,多福。」克莉絲慍怒的說。「看她有什麼需要,帶她去。解開她也可以,就是別讓她離開你的視線。」

  多福的長手伸進車內,一把將艾佳揪出車。他解開了綁住她手腳的布條。「我一點也不想碰你,所以你最好別給我製造那個必要。」多福將史力帶到營火旁,推她坐下,開始和其它人一起用晚餐時;他並沒有盛一碗給她。艾佳當然沒有訝異,因為他痛恨她、鄙視她,即使他沒有看她,她也感覺得出。事實上,不僅是他,她可以感覺出無論是那些挪威維京人或是那些薩克遜人,他們都對她痛恨至極。

  她看見多福瞪著史力那成了凹洞的肚子的表情,所以她明白他們認為以牙還牙是很合理的事。她倒不怕他們餓她,她只怕克莉絲一旦發現她哥哥背上的鞭痕,不知會有怎樣的行動。

  板車上,克莉絲將肉湯一匙接一匙的往史力嘴巴送,快得讓他幾乎沒有咀嚼或是吞嚥的時間,甚至到後來連呼吸也發生困難。

  「拜託,克莉絲,」史力將頭轉向旁邊,避開已送到唇邊的另一口。由於他的嘴裡有一大塊的肉,他的口齒變得有些不清。「不是你喂得愈快,我就好得愈快。」

  史力是很餓,也覺得要有那麼快才能應付得了他的飢餓感,但他寧可自己吃。而他也試了,只不過才吃了幾口,他的手和臂便不行了,疲弱無力得直發抖,最後還是得由克莉絲餵他。一想到他萬一永遠好不了,他就無法忍受。

  克莉絲沒有向史力道歉。史力也沒有指望她會;他這個妹妹太粗枝大葉,根本不知溫柔體貼為何物。

  吞下口中的食物後,史力問:「羅斯呢?」

  「還在威克斯吧,我想。」克莉絲又塞了一匙給他。

  史力停止咀嚼,一臉訝異。他一直以為羅斯只是在營地的其它地方忙得不能分身,根本沒想到羅斯根本沒來。

  「他真的讓你一個人來?」

  克莉絲沒有看史力。「他當時人不在。」

  「他會生氣。」

  克莉絲聳肩。「大概。」

  「會非常生氣。」

  克莉絲瞪著史力。「我「非常」清楚,所以你可以不用再針對這點多發表你的意見。好了。告訴我你哪裡不舒服,我好告訴醫者--」

  「拜託,如果你真愛我,就別再找鬼醫者來折騰我。那個剛折騰完我的醫者什麼事都沒做,只會一直朝我的喉嚨灌毒藥,害我吃的東西沒有一次能待在肚子裡。」

  「這麼說,他們有給你吃東西?」

  「有,但也等於沒有。吃了馬上就瀉,有什麼屁用?」

  「那個丹人說你發了燒,他們用瀉藥退熱。顯然有功效,因為你現在摸起來一點都不燙。」

  「我又沒燒得多厲害--」他戛然而止,記起一次又一次的夢魘,被灌藥劑、笑聲、痛楚……

  「你在龍屋堡的這三天兩夜都發著高燒?」克莉絲再塞了一匙給他。

  史力噎住了。

  「三天?」他攢眉看著她,「我不記得有這麼久。」

  「那你記得什麼?」

  他的表情是戲劇化的,由迷惑一轉而為爆怒。「痛……還有就是她的笑聲,永遠都是她的笑聲。我從來不知道有女人會以別人受苦為樂。」

  克莉絲的牙咬得格格響。「你最好把事情一五一十全說給我聽。」

  「也沒多少可說。我們在威克斯時便受到突襲,是幫盜匪,我想。他們為數甚多,有的從樹上跳下,有的從樹後面出,有的從草叢裡冒出來。」

  「我們聽說了。有傳言說你們全死了,羅斯立刻趕去調查了。你頭就是在那時受傷的了?」

  「有人從我背後給我一棒,應該是棍棒之類的東西,我立刻就昏了,等我醒來,四下只有我一人,穿的不是自己的衣物,而頭痛得連動一下都沒辦法,一動就吐,而且看見的東西都變成迭影。我虛弱得--只怕剛出生的嬰兒都要比我強。那種感覺現在想起來都嘔得很。」

  「那一棒一定很狠。你頭上仍然有腫包,而從它的大小判斷,這麼多天還沒有消,當初一定腫得像粒蛋。」

  「有可能。但我醒來時,我以為我仍在威克斯,以為頂多只過了一、二天,畢竟我臉上只長了點鬍髭。然而後來我卻發現自己是在東英格蘭,如何來的,卻一點印象也沒有。」

  「從你離開到接獲你的消息,這期間將近兩星期,而你對這十多天全無記憶?」

  「沒有。」

  「沒長鬍子?」

  「對。」

  克莉絲推敲了片刻。「很顯然是有人把你帶到東英格蘭來,並一路照顧著你,但由於你一直昏迷不醒,才會了無記憶。不知道他們為何後來卻又棄你於不顧?」

  「我倒只好奇他們是什麼人,又為何如此費事的把我從威克斯帶到東英格蘭?我不認為威克斯的綠林盜匪會跑到東英格蘭來躲藏。」

  「倒比較有可能是東英格蘭的盜匪撈過界,跑到威克斯去揩油水。」

  「做了案後,覺得我還有油水可撈?」

  克莉絲點頭。「但你一直不醒,沒法告訴他們該找誰索贖金。最後他們等煩了,索性丟下你,決定讓你自生自滅。」

  「不無可能。」

  克莉絲歎了口氣,「真正的情形我們可能永遠都無法知道,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要是你那些日子一直昏迷不醒,那就難怪你會瘦成皮包骨。就算他們有曾費事的想餵你,也沒辦法讓你吃下多少食物。你的頭還是痛吧?」

  「對,但沒有一直痛個不停,也沒有痛得那麼厲害了。不過我現在多了一個地方在疼。」

  「哪裡?」

  「我的背。」

  克莉絲一直沒有看過他的背。史力雖然沒有穿罩衫,但他一直仰躺在車板上的席墊,而且不曾改變姿勢。即使是現在,為了餵他吃東西,克莉絲也僅是將她裝衣服的包袱墊在史力的頭下,好使他較容易吞嚥而已。

  「有傷?」她緊張的問。

  又一次,史力的表情轉為憤怒。「問那個丹人惡婦!」

  克莉絲可沒耐性等那麼久。她推史力的肩,促使他緩緩翻過身。她聽見他在抽氣,然後她看見了原因--本來已結痂的傷疤,現在痂皮都粘在蓆子上;縱橫交錯的青紫,再加上滲出的血痕,看起來教人觸目驚心……

  克莉絲氣得眼前發紅。那女人不但誣控史力是奸細,還想屈打成招?「看起來好像很嚴重,但實際上還好啦。」她強迫自己安慰史力。

  「感覺上可糟透了。」

  「那可能是因為你本就虛弱,才會覺得糟透了。來,把這碗肉湯喝完。我要你盡量地吃,想吃就吃,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克莉絲將碗放下,「我把碗放這裡,你可以自己吃,現在我得去把那個醫者叫來。不許說不,她那兒肯定有能減輕你痛楚的藥膏,而且我保證不讓她餵你瀉藥。」

  克莉絲不給他反對的機會,她輕巧但小心地跳下車板,沒讓車板有絲毫的震動,以免震疼了史力的傷口。不過她不是要去找醫者--至少還不是。她的眼睛一溜,找到了目標,就在數呎遠處。

  艾佳一直在留意車板的動靜。當她一看到克莉絲下了車板,滿臉找人的神情,她跳了起來。一旁的多福以為她要逃跑,也跳了起來,然後他看到了朝他們大步走來的克莉絲。

  艾佳沒有跑,但已嚇得全身虛冷。她看到他的背了,看到我在盛怒中所做的事了……

  「我之前問過你一次,我現在再問你一次。」出乎意外的,克莉絲的語氣非常冷靜。「如果史力誠如那個十呎道奇所言,是早在抵達龍屋堡之前便已受了傷,那麼,史力去龍屋堡是想求助。請問你是怎麼幫他的?」

  千不該萬不該,艾佳的良心選擇在那一刻說了她不該說的話:「叫人抽了他一頓鞭子。」

  更糟的是,克莉絲沒有聽出艾佳的歉疚,她只聽到她早已料到的實事,所以她揮出了她的拳頭。她所有的怒氣、所有的氣力,全集中在那一拳,把艾佳打得撲倒在多福的腳邊。

  多福本可以扶住她,但他沒有,他反而向一旁退開,讓艾佳結結實實的跌在粗糙的地面上。

  艾佳的面頰有如烙鐵在灼。那一拳打得她的牙齒差點斷掉,而血水充滿了她的口腔,自她的唇角溢出。

  克莉絲站到艾佳的面前,拳頭提得格格作響,一面大叫著要她站起來,說她還沒有打夠。

  艾佳心知自己會被打得很慘,而在場的男人沒有一個會阻止這個挪威維京女子。

  道奇!啊,好道奇!如果他正在附近,如果他剛好看到這一幕,他一定會忘了自己的安全,而跑出來救她。

  「拜託,不要在他能看見的地方……」艾佳低喃的說。

  「你以為這裡會有人在乎你的死活嗎?」克莉絲冷笑。

  「道奇在乎。」

  一聽見艾佳吐出那個名字,立刻有好幾把刀劍出鞘。

  唯有克莉絲仍不為所動。「讓他來好了。我是說什麼都不會放過你的!起來--」

  「不,克莉絲。讓她吃飯,讓她好好的。要整,我自己來。」是史力。

  克莉絲大叫了一聲,轉過頭,瞪著如今爬坐起來,趴倚著車板護欄的史力。她大步走了過去。「讓我--」

  「不,我自己的仇,我自己報。」史力的聲音已不若先前虛弱,而如果克莉絲堅持不允的話,他也會堅持下去。

  克莉絲看出這一點,所以她縱使千萬個不願意,也僅能勉強自己。「好。那你給我躺回去,現在休息和食物對你一樣的重要。別讓我看見你又忽略任何一項。」

  史力看了眼那個仍趴在地上的纖弱身影,微微一笑,然後倒回席墊。

  克莉絲狠狠地瞪著艾佳,好半天,她才舉步走回來。

  艾佳終於凝聚足夠的氣力坐起。她提心吊膽地注視著克莉絲。

  走近的克莉絲沒有看艾佳,她看的是多福。「她吃過沒?」

  「她不配。」多福簡潔地說。

  雖然克莉絲也有同感,但她說:「我問過了,史力說他沒有被斷食。而且,你也聽見他的話了,他要她健健康康的,好於他能整她時,確確實實地整。」

  「你真地忍得住?」

  多福的妹妹是克莉絲的手帕至交,而來到這片新大陸後,多福取代了他妹妹的位置,成了克莉絲最好的朋友。事實上,也只有他跟史力才敢逗她,又能全身而退。

  此刻,多福的嘲弄使克莉絲發出歎息。「我會想像史力將如何折磨她。」

  「放到油鍋裡炸?」

  「那是最起碼。」

  他們誰也沒注意到艾佳的花容失色。而若不是他們的話題轉到輪班放哨上,艾佳只怕永遠都無法恢復鎮定。但她才回過神,克莉絲那雙冰冷冷的眼神已射了過去。

  「給她東西吃,多福,吃過後帶來給我。我需要繩子,要是我們沒有,派個人去村子弄一條來。」語畢,克莉絲轉身欲走。

  「我現在就跟你走。我吃不下。」

  「你少--」

  艾佳立刻開甲.「我沒法咀嚼,克莉絲夫人。」

  克莉絲瞪著艾佳,最後她朝多福點了下頭。「去拿繩子。」

  她拖起艾佳,拉著艾佳往車板走,然後把艾佳推坐在地上,背靠車輪。她不耐地拍著腳尖,等著繩子。

  好幾分鐘過去,她們誰也沒有開口。然後,艾佳想到一件事--她今晚將會被綁上一整晚,而她還沒小解……她的臉火熱了起來,但不開口又不行。

  「能不能……你可不可以--我要……要去……去……」

  「多福沒帶你去草叢?」克莉絲沒好氣地說。

  艾佳的臉熱得更厲害了。「他--我不能--你吩咐過他,要他不能讓我走出他的視線。」

  「人犯沒有矜持的資格。」克莉絲不耐地說。

  「請你。我是在請求你,看在我們同是女人的份上。今天換作你是我--」

  「你那個位置我不是沒坐過。我也曾為人所擄,你以為我那時有隱私可言嗎?」

  原來這一部分也是真的;史力曾說他妹妹嫁給了俘擄她的人。艾佳想不出那怎麼可能,她想問,但又不敢。「請你!」她快憋不住了。

  看見她狼狽的樣子,克莉絲低吼一聲,拉起艾佳,「要不是我自己也要……」

  艾佳鬆了口氣。她只慶幸終於說服克莉絲,絲毫不在乎克莉絲的手指如何尖銳地掐進她的臂肉。只是就在快到草叢時,克莉絲停下了腳步,目光搜索著暗夜。艾佳不由暗暗呻吟,以為克莉絲改變主意了。

  「那個巨人是你的丈夫?」

  艾佳愣了愣。「他是我的保鏢。在我小時候救了他之後,他便成了我的影子。他把我當女兒看待。」

  「而你深信他就在附近?」

  艾佳遲疑了一下。她不想說真話,但又覺得沒必要說謊。「如果他不在,我倒會意外。我很少不在他的視力或是聽力範圍之外。」

  「看得見、聽得見有啥用?就算他一路跟到威克斯,也救不了你。」克莉絲轉過頭要一名比較接近她們的男人召來五人,分佈在她要進入的區域。艾佳立刻窘紅了臉。

  「你的臉皮也未免太薄了吧。」克莉絲輕蔑地說。

  艾佳一僵。「我沒有辦法。」

  「那我看你最好趕快設法克服,因為等我哥哥準備了結你時,尷尬會是你最細微的不適。」

  聽在艾佳的耳中,這不啻是句殘酷的判決。這個挪威維京女子或許以想像她哥哥將如何折磨她為滿足;但同樣的想像力,在艾佳則是一項無邊的夢魘。她想逃,她的心吶喊著她必須逃;但在同時,她的理智卻在質問她要如何逃?有那麼多雙的眼睛在看著她,她如何逃得了?她知道她是逃不掉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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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艾佳不確定是什麼吵醒了她,但當她睜開眼,她看見她的右肩旁有一雙腿,很修長、很強壯,穿了雙質地非常好的皮鞋。她想抬起頭,但才一移動頸子,便酸疼得倒抽了口氣。她記起了自己被縛在車輪上,粗的繩子一圈又一圈的捆住了她的腕、胸、脖子,以確定她會這樣坐到天明。
  艾佳忘了那男人的存在,她有太多的不適需要先應付。首先,她用舌尖去探那塊輕咬在牙間的生肉。她很輕很輕地碰,惟恐弄疼傷口。然後她慢慢轉動酸麻的脖子,在轉了一個圈,不再輕輕一動就抽痛後,這才抬高頭去看那個站在她身旁的男人。

  他很高,而且站得文風不動,闊劍、短刀、寬皮帶、扣環上鑲紅寶石,綠色的罩衫、寬闊的肩、結實的胸膛,粗如樹幹的手臂交叉在胸前,深色的棕髮垂在肩上,湛藍的深邃眸子盯著前方;她不確定那裡面盛的是什麼,只知道它十分接近暴戾。

  當她把他看得更清楚時,艾佳忍不住又抽了口氣。她驚愕於他的高,也驚愕於他的英俊。她沒見過他;在昨天,她看過全營的男人,如果他是他們其中之一,她會記得。但他不是。

  雖然她在看他,但他的臉並不是朝著她,而是朝板車。她知道他看不見覆了皮篷的板車裡,但他可以看見車底下躺了一個人--那個挪威維京女子。

  克莉絲不但將艾佳五花大綁的綁在車輪上,還交代輪班守夜的人眼睛睜大一點,必須看牢她,同時提防道奇的伺機營救。即使如此,克莉絲還是不放心,她睡在輪子的另一邊,短刀握在手中。

  此刻,克莉絲那頭未紮起的頭髮披散在地上,有一大束被那男人的靴子踏住。他可能是沒留意到,不過……也可能不是。從他那個站姿,彷彿在等克莉絲翻身,要她因頭髮被扯疼而醒來似的。

  想到這裡,艾佳的眼睛圓瞪。老天,這人該不會是這群人的敵人吧?他臉上的那股怒氣不像是針對她,也不像是針對其它人,倒像只針對克莉絲。既然他能通行無阻的長驅直入,道奇為何沒有出現?難道--

  艾佳趕忙轉目四看,看他們是不是全死光了。

  沒有屍體。事實上,沒有人在睡,所有的人全起來了。有人在吃東西,有人在照料馬匹,而絕大多數人都在往這邊瞧。

  看來此人不是敵人,而是他們自己的人。既然如此,他為何一臉壓抑的怒容?他明顯地欲對他們的女主人不利,為何沒有一個人過來干涉?

  「哎喲!」

  克莉絲終於翻身,也終於轉動了她的頭。但立刻,她轉了回來,想看是什麼壓住了她的頭髮。看見了那隻腳,她接著往上望,想看是誰有那麼大的膽子。一看之後,她的眼睛瞪大,接著手中的短刀刺向那人的腿。

  那人像是早料到她會有這個反應,迅速而靈巧的跳開了。

  克莉絲一得到自由,便滾出車底--另一邊的車底。因此艾佳再也看不到她。

  但那人可以。事實上,以那人的高度和克莉絲的高度,可以隔著板車看見對方;而現在他們正隔著板車瞪著彼此。

  那人的臉色變得十分陰沉。「我要打得你沒法走路。我非把你打得哀哀叫饒不可!」他大吼。

  「你以為你辦得到嗎?」克莉絲回吼。

  艾佳看得目瞪口呆;尤其在看到那人攀著板車要爬過去之時。

  克莉絲大叫:「不,你會震到史力。我過去。」

  過來讓人打?艾佳難以置信。若是她,她只會朝相反方向趕快跑;但克莉絲卻大跨步的繞過板車來到這一邊,而且一走到那男人的面前便對著他的胸口揮了一拳。

  那一拳就像打在石頭上,他連動也沒有動,而且他也沒有抬手回她一掌或是半拳。他的神色未變,仍是慍怒的,不過克莉絲的怒容也未遜於他。

  「你可不可以不要那麼大聲?聲音放小一點,粗人。他們笑得肚子都快破了。」克莉絲咬牙切齒。

  把眼睛轉了個方向,艾佳發現的確有人在笑,而且為數不少。

  「等我把你放在膝蓋上揍屁股,他們會笑得更厲害。」那人也咬牙切齒的。

  克莉絲倒退了一步。如果她再退一步,肯定會被艾佳伸得直直的腿絆倒。不過克莉絲也僅退了那一步而已,便沒有再退。而艾佳驚奇極了:這個挪威維京女子不怕打,只怕屁股挨揍?

  「我能解釋,羅斯。」克莉絲語氣中的辛辣不再。

  「你可以在我打完後再解釋。」

  「喔,不公平!」

  「你帶著我的人--」

  「還有史力的。為數多得除非是大軍才能奈何得了我們,而現在雙方是休戰狀態,所有的軍隊都解散了。」

  「你明知故犯地違抗我,女人。你明知我不會允許你跑到這裡來,卻跑了來。」

  克莉絲的聲音再次強硬起來。「要是你有在你自己說的時限回去,你自會親耳聽到史力被俘的消息。你以為聽到這個消息我還能呆坐在家裡等嗎?當然不能,所以我才沒有等你。我到的時候,史力已被他們整得只剩一口氣,要是再晚個一天半天才到龍屋堡去要人,他只怕已經沒命了!」

  聽到克莉絲滿含怒氣的話,艾佳瑟縮了一下。那男人的怒容則稍減,而克莉絲再樂意接受不過。

  艾佳的心情倏地低落了起來。

  隔了片刻,羅斯才又開口:「他人呢?」

  「在板車裡。你剛才的大吼大叫只怕已把他吵醒。幸好他聽不懂薩克遜語,否則他用爬的都會爬出來保護我,而那只會加重他的傷勢。」

  「他知道他最好不要插手我們的家務事。你別以為你那頓打少得了,老婆,等回到家,你就等著吧!」

  「你真是太仁慈了。」克莉絲斜睨了羅斯一眼,嘲諷地說,並推開他。

  那個動作使羅斯的注意力轉到艾佳的身上,同時皺眉也回到他臉上。「你要解釋的事不止一件。」這話是對他老婆說的。

  克莉絲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眉也皺了起來。當她開口,語氣中多了艾佳已很熟悉的輕蔑,「龍屋堡的艾佳小姐--如今是史力的階下囚。」

  「只剩下一口氣的人還能擄人?」羅斯挑高一邊的眉毛。

  「我替他抓的。如果他可以,當然不會讓我代勞,而這完全是她害的。現在史力連自己吃飯都很勉強,更遑論要報復。」

  羅斯的皺眉在隔了片刻後轉為冷峻。「把她送回去。」

  艾佳的心跳到喉嚨。

  「不要。史力現在沒氣力跟你辯,我得代他仗義執言。她得留下。」

  「逮個丹人回去?我們現在跟人家休戰!」

  「她在誣指他、囚禁他、鞭打他時,可沒想到兩國現在是和還是戰!他的頭受到重傷,不但已餓了好多日子,還發著高燒。他去龍屋堡是想求助,她卻把他手鐐腳銬的嚴刑拷打!看看他,然後你再來告訴我--他不能報這個仇!」克莉絲將皮篷一掀。

  羅斯向前踏了一步,以便往車內看。「老天。」他低語了一句。

  艾佳閉上眼,不敢再看羅斯臉上驚愕、不信的表情。如果她能鑽進地洞,此刻她會鑽進最深處。她聽見史力用輕快、嘲弄的口吻在對羅斯說話;他用的是塞爾特語,所以她聽不懂他們說了什麼。

  稍後,羅斯將克莉絲拉離板車邊。「一定搞錯了,克莉絲,一定有人搞錯了。女人不會這麼對你哥哥的。」

  「正常的女人不會,但這個沒心少肺的壞女人以折磨人為樂。她自己也親口承認了,而史力更證實了這件事。你要是放她走,他們肯定會馬上將她碎屍萬段。」

  羅斯既煩惱又生氣。「亞佛烈國王要是知道這事我也有份,他會砍了我的腦袋的。」

  「他又不是不明理的人。你要是真的很為難,你可以帶著你的人走,我絕不會攔你。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做的事絕不會連累你的。」

  「是嗎?我看你那頓屁股不用延期,也不用改地點了。」

  克莉絲抬高了下巴。「要是你一定要動粗,我只好奉陪。我這個人你是知道的,當我是對的時候,我是絕不會退讓的。」

  「你什麼時候退讓過?」羅斯說,但他臉上的風暴已不若先前狂烈。「再說你是不對的。你明知你只需往北走一小時就可以找到我,但你怕我不讓你來,所以你便先斬後奏,造成既定事實。你是因為這一點所以那頓屁股就免不掉。」

  克莉絲突然放聲大笑,並用手圈住羅斯的脖子。「我可以使你忘記你所受的驚嚇。」

  「我懷疑,但我還是會給你一試的機會。」

  艾佳默默看著他們走向其他人。她真希望那個薩克遜人多堅持一點,但她能理解他為何沒有;看到史力的樣子,任誰也不忍再那麼堅持。想到這裹,她的苦澀感被另一種情緒取代。

  「你聽得懂他們說的話?」一個男聲突然響起。

  艾佳轉過頭,意外的看見史力已爬到車尾。此刻他倚著護欄,眼睛注視著她,雖然他的瞼很是憔悴,但依然英俊得筆墨難以形容。她從沒有見過睫毛那麼長、那麼綿密的男人,也沒看過嘴生得那麼性感的男人。她呆呆的望著他,無法相信他居然會主動開口對她說話,以至於過了一會兒才記起他問了她什麼。

  「聽得懂八成。」她用同樣不經心的口吻問:「你聽不懂?」

  「不懂。羅斯和他大多數的手下都會說塞爾特語,所以我沒費事去學他們的語言。你會講塞爾特語嗎?」

  「不會。」

  「那幸好你我都會北國的語言。他們在吵什麼?」

  艾佳真無法相信他會跟她聊了這麼多,就好像他們之間什麼過節都不曾有似的。

  她該趁他心情這麼好,好得幾乎是友善的時候向他道歉,請求他原諒她,告訴他烏那的為人及烏那在這整件事上所飾的角色嗎?

  由於那雙灰眸是如此專注地盯著她看,以至於艾佳只能回答他的問題:「他們對於我的存在有不同的意見。」

  他深思了片刻。「羅斯痛恨丹人。他不想看見他們--無論如何都不願意。」

  「放心,贏的人會是你。」

  他點了點頭,就像他早料到會是那樣。「要是你未經我許可即離開或逃走,無論你走到天涯海角我都會把你找來。」他的神情和先前一樣,沒有絲毫改變,仍是一副閒聊的樣子。

  艾佳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他是怎麼辦到的?居然能毫不費力就逮到她最沒防備的時候使出他的刀劍。他為什麼要先解除她的防備,然後才使出殺招?

  「你在玩弄我、戲耍我。」

  「當然。至少在我能做些別的之前,總得找些娛樂自娛娛人。」他微微一笑。那個笑容美得攫走了她的呼吸。「繩子很配你,我尤其喜歡你脖子上的那一條。」

  艾佳的血液驟然變冷--他要吊死她!他讓她知道,好讓她想著它、等著它,為它的接近而瘋狂。她閉上眼,努力忍住淚水。

  史力愉悅地看著艾佳變白的臉。她真的很美,美得足以令人神魂顛倒,但卻是個蛇蠍美人;他從來不知道世上居然有這種女人。是她哥哥把她寵成這樣的嗎?他母親、妹妹也同樣擁有殺人的大權,但她們從未濫用她們的權力。這個女人居然叫人鞭打他,為了什麼?也只不過是因為他講了句他可以跟她上床。別的女人聽到這句話,只會欣喜若狂,這個女人卻叫人打他!

  非但叫人鞭打他,她還站在一旁觀賞,笑吟吟的觀賞。她根本不是人,而是個心腸狠毒的毒婦!不過她再也猖狂不了了,等他要了結她的時候,她會跪著向他求饒,換成他笑看她受苦。

  「唔,我實在愈看愈喜歡你脖子上的那條繩子。我想我會叫人替你做個鐵領圈,並在領圈上附個環。我相信我一定可以想出許多點子讓那個環妙用無窮。」

  艾佳抬頭看他。他臉上的笑容依舊,但眼中多了恨意。原來他不是想吊死她,而是想用恐怖逼瘋她。

  「你不覺得我這個點子很有意思?」

  她說不出話,只能搖頭。

  「正好。」他的語氣轉為冰冷,「因為我正是要你從今以後再也笑不出來。」

  接下來的這一整天,可以說幾乎如艾佳所預料。

  首先,克莉絲和她的丈夫各騎一匹馬。這麼一來,她這個「可怕的」丹人自然不可以和那個無自衛能力的史力單獨在一起--多荒謬,他無自衛能力?那男人的體力或許還很虛弱,但他的舌頭可比利刃還要尖銳。因此,那意味她必須用走的,即使她沒有穿鞋子;昨天克莉絲將她的鞋子脫去了。

  艾佳一開始便注意到鞋子的問題,但由於多福把她腕上的繩子繫在板車上時,史力直盯著她,使得她的自尊抬了頭,不願當著他的面向多福要鞋穿。而且她認為板車行走的速度又不快,她覺得她不可能跟不上。

  她沒有料到的是,她的襪子根本提供不了多少保護。

  一開始,她走在板車的旁邊。它的護欄讓她看不到車裡,也讓車裡的人看不到她。然而,隨著一小時一小時的過去,她的腿開始酸疲,再加上頭頂的烈日,她逐漸落後了。

  當那個薩克遜領主將馬騎到她身邊,正是烈日當空之時。他將水袋遞給她。艾佳無法不訝異,因為史力曾說他妹夫痛恨丹人,可是她在他的眼中看不到仇恨,只有好奇和困擾。這一點非常的特別,因為他似乎是唯一不恨她的人。

  喝過了水,她把水袋還給他。她以為他會走開,但他又一次做了驚人之舉。

  「是誰打你?」羅斯問。

  當然,她臉上的紅腫是明顯的,連她自己只要垂下眼都可以看見腫得有多高。

  「是尊夫人。我料到她會打我。」

  「哦?為什麼?」

  艾佳不由側過頭打量他,想知道他是真的想知道,抑或別有用心。而後,她老實地說:「因為她終於看到她哥哥的背。」

  「啊,鞭打。你為什麼叫人鞭打史力?」

  艾佳又驚訝了。難道他妻子什麼也沒告訴他?「他被懷疑是奸細。而我盤問他時,他又不肯老老實實的回答。」那並不是他挨打的真正原因,但此時,她只想知道一件事。「為什麼你們大家一聽到他被鞭打,都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換作是你逮到一名有刺探情報嫌疑的人,你們不會拷打他嗎?」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是男人,而他那張天使臉不會對我產生效用。」

  「我不明白這兩者有何關係--」

  「你不懂?女人崇拜他、寵他、疼他,她們不會打他。」

  艾佳猛然領悟到一件事:她也不會例外。而後,她的怒氣開始爬升,原來那個福氣史力是個想要什麼就有什麼的人。艾佳記起他對她的侮辱。

  「你打他,是要他招供?」

  「什麼?」艾佳迷惑地望著羅斯,隔了片刻,才記起他們原先的話題。「不,不是,我是--他侮辱我,而我氣昏了。」

  羅斯縱聲大笑。

  「這又不是笑話。」艾佳皺了皺眉。

  「老天,你氣昏了,所以才命人打他?原來如此。事情終於合理。」他的言外之意,無非在暗示:女人就是女人,只有女人才會做出這種事。

  艾佳痛恨極了男人的這種偏執。她失去冷靜,不過只有短短十秒,而且幾乎是立刻就恢復理性,要不是當時索頓跌斷手臂……

  史力瞇著眼注視他們。

  他不喜歡羅斯對他的階下囚產生興趣,尤其是用他聽不懂的語言交談,使他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他當然有理由不喜歡,因為此刻的他根本無力阻止羅斯釋放那女人。

  但他是不會放了那女人的,除非他報復過了,滿足了。而以他現在的感受,只怕要好幾年他才會覺得夠本。

  史力密切地留意他們,所以他知道她是什麼時候生了氣,開始不理羅斯。她在羅斯騎離時曾瞪了羅斯的背影一眼。

  史力有一項無人能及的本事,那就是他能讀女人的心思--即使是他恨的女人。

  他恨的女人?史力至今仍很難調適。因為他從沒恨過女人,這是第一次。

  不久前,克莉絲過來像臨時想到的說了句:「她走了夠久了。」

  他的第一個反應是關心,第二個反應卻是立刻掃除它。到現在他還是無法相信自己居然會感到不忍心,無法相信他必須提醒自己她不是一般的女人,不能以對待一般女人的方式對待她。要是他能忘記她是女人就好了,可是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對於他否決她的提議,克莉絲的反應是:「難道你要她倒在地上,被拖著走?我當然是無所謂啦,但她要是受了傷--」

  「她沒有她外表那麼柔弱,放心。等她走得筋疲力竭之後再讓她上車還來得及。」當時他說。

  到現在史力還是很不舒服那短短幾秒的不忍心。當然,那是他的天性,他向來憐惜女人,但從今以後,他會記住她不是一般的女人。事實上,現在他倒很希望看到她摔倒。他決定了,他要她摔倒後才讓她上車,而那應該不會太久了。

  自她開始落後,他的眼睛便沒有離開過她。這幾小時來,他一直躺在席墊上,一面慢慢消化那些克莉絲為他準備如山高的食物,一面享受著那女人每一分每一秒的不適。他刻意不去理會自身的疼痛和不舒服,而他也辦到了,畢竟他有那個冷血毒婦可以專注。倒是她,完全不理睬他,彷彿他並不存在似的,沒瞧過他一眼。而這並不容易,因為她就走在板車的正後方,而他就躺在正中央。

  終於,她踉蹌一下,而她的眼睛立刻與他對個正著,那告訴了他:她一直知道他在盯著她看。

  她並沒有跌倒,而且很快恢復平衡。

  但那對史力而言已經足夠;就快跌倒、差點跌倒和筋疲力竭的跌倒,是可畫上等號的。他朝她勾了勾手指。

  她抬高下巴,表達她的拒絕。

  史力僵硬了起來,而那頓時扯痛了他所有的傷口。他氣壞了,氣自己沒法立刻把她扔到車上,也知道她曉得此刻的他沒有這份能力,因此才敢反抗。

  他坐起身,攫住騎在車後方的艾華的注意力,示意艾華上前。「帶她上來。」

  艾華沒有下馬,他直接伸手抓住艾佳的領後,像拎小雞般的把她拎近板車,然後手一鬆。

  艾佳的膝蓋先著車板,但由於她的雙手被縛,沒法有效地維持平衡,因而整個人向前俯倒。

  她就那樣的俯趴著,暗暗慶幸她的臉沒有磨傷。這輩子她從沒走過這麼久、這麼多的路,而且是在沒有穿鞋子的狀況下。她覺得她的腳好像已不是自己的。但她寧可受這種肉體上的折磨,也不要受他的精神折磨。

  她提聚氣力試著坐起。正想要作進一步的行動,卻被他喝止。

  「給我待著,要不然我要叫人把你綁在那裡。」

  他會讀心術,要不然怎知她在想什麼?他的聲音是慍怒的,莫非是在氣她不肯服從他?非常好,因為她是不會心甘情願服從他的每一道指令的。如果他想藉題發揮,想提早發動對她的精神虐待,那就放馬過來吧,她會見招拆招的。

  儘管艾佳想得豪氣干雲、勇不可當,但實際做出來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她既沒有起身跳下車,也沒有公開叫陣,她只是沒志氣地轉過身子,把背朝他。因為她的理智在此時又抬頭了,提醒她跟他們斗對她沒好處。

  倏地,她左邊的辮子被揪住。她往前傾,但那個力道不肯放鬆。結果,為了不讓她的頭皮離位,她只好將腳和手肘順著那個力道移動。

  終於力道停止,而她已俯臥在他的身旁。她的辮子仍捲纏在他的手中,她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倒不是由於這番較勁使她心跳加速,而是這份靠近。她一直很怕和他靠得這麼近。起初,她以為她之所以怕他,是因為怕他的精神折磨,但後來她發覺她怕的是他本身,怕這份靠近,近得她可以碰到他……想碰他。就是這個毫不合理的感覺令她害怕。

  「現在你可漂亮不起來了吧?」他一臉的得意。「也驕傲神氣不起來了吧?」

  艾佳的臉一陣火燙。她從不認為自己漂亮,也從不在乎自己的外表,但不用他說,她也知道自己現在有多狼狽、多醜、多髒、多臭。她的頭髮早巳鬆散、蓬亂、打結,一路的風沙覆了她滿身、滿臉,再加上曾多次用手臂拭汗水,她可以想像自己的臉此刻是什麼樣子;至於那身的汗臭,她已聞了夠久,早就對它習慣了。他此刻提及它們,無非是要她羞窘,要她自慚形穢。很顯然,他又要玩貓戲弄耗子的那套老把戲,而她決定這一次不隨他的調子起舞。

  「殺了我,一了百了吧!」

  史力很是訝異,但他掩飾得很好。在他認識的女人中,從沒一個有如此的性情--他母親和妹妹除外。

  「不,我不會殺你的。」他一笑。「我只準備給你永無止盡的折磨,一如你給我的。」

  「你的可不是永無止盡。」

  「對我來說,被你關在地牢的那一天,已是永無止盡。只可惜我沒有地牢可以回敬你。」

  艾佳的喉嚨突然幹了起來。「你到底想把我怎樣?」

  「你是說除了把你當奴隸使喚之外?」

  「我不是奴隸。」

  「你已經是了。」

  「我哥哥會來找我的。他會付給你你所開的任何價碼。」

  「我不是薩克遜人,自然的,他們那一套我也不奉行。我奉行的是維京人一向的主張--有仇必報。」

  艾佳憤怒的想,他怎麼可以把她貶為奴隸?不,他不能那麼做。她又不是在雙方交戰時被擄的俘虜,她是在自己家門口被挾持的人質。他可以獅子大開口的要求贖金,他可以殺了她,但不能把她貶為奴隸,沒有這個先例!

  艾佳強抑胸中的情緒。「我哥哥不會容許你囚禁我的。他來要人時,你只能放了我。」

  「是嗎?」史力又笑了。

  她真希望他不要老是衝著她笑。每次他一笑,總顯得更加英俊,也使得她心慌意亂。

  倏地,她的頭皮痛了起來--他又生氣了,使勁揪緊了她的頭髮。

  「你哥哥算什麼?他要是真的來要人,那我「只」好殺掉你,省得他來煩我。你說,事情一旦演變成那樣,那又是誰之過呀?」

  艾佳閉上眼睛。她明白了,他要她哭,要她求饒,要她哀求他。她努力忍住淚。

  史力鬆開手,低沉一笑,「我該不會終於找到你在乎的東西了吧?」

  「對。」她低語。

  「你會如何哀求我饒他不死呢?」

  艾佳挺直了背脊。「我哥哥不是弱者,他能自己保護自己。」

  「這麼說,你不會求我?」

  「對。」

  「這麼說,你是有骨氣的了?太好了,我會把粉碎你的骨氣列為優先處理。你會讓它成為我的挑戰吧?」

  「能免則免。」

  「哎呀,你這麼快就準備棄械投降啦?」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你會盡力不讓我完成我的報復,但我終究會得償所願……」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她是狼狽不堪,但她的狼狽卻使她有種鄉土味的性感,而那使得他愈來愈難以視而不見。

  看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艾佳渾身僵直。

  史力哈哈大笑。「放心,我這個人是很挑剔的,不會飢不擇食到那種地步。」

  她希望他是她所想的那個意思。

  以史力目前的狀況,根本還不宜離開板車,但翌日史力說服了克莉絲讓他和她共騎。是下定了決心要盡速恢復,然後盡早回到大衛堡;唯有在那座固若金湯的堡壘,才能斷了艾佳被救回去的希望。

  也惟有到了大衛堡,他才能專心的養傷,早日和上門的人做個了斷。

  他並不希望戰爭,也沒打算和龍屋堡開打,因為一對一便可以解決掉這件事。殺掉艾佳的兄長是種手段,他不會有一絲的不安。畢竟她曾親口告訴過他,倘若當初她哥哥在龍屋堡,便會一刀殺了他這個有奸細嫌疑的人。

  那天,當他看見她留在車上的血腳印,他氣壞了。那個該死的倔強女人,如此明顯的表明就算她流血流到死也不會開口求饒!她那個倔強脾氣幾乎和克莉絲一樣,只是她人美心卻不美。不過他會要她屈服的,他會磨光她的傲慢--一等他健康。

  至於在他養傷的這段期間,他不要她有任何的病痛,他要她健健康康、沒病沒痛的迎接他的報復。若讓她現在就因為一些傷痛而削弱了體力,那麼到時先倒下的是她的身體而不是她的意志,這樣的報復有何樂趣可言?又有何滿足感可言?

  所以他不打算再讓她走路。這是一石兩鳥,畢竟,那也能讓他盡快回到家。

  斐娜•哈達德向後仰,在草坪上躺了下來,讓陽光和微風吹乾她的頭髮,也吹去她的愁眉。她的臉和身材,看起來怎麼也不像生了四個孩子、年屆四十五的女人,倒像二、三十歲的青春女子。

  划水聲把她的注意力拉回仍在湖中游泳的人。那是個維京人,同時也是她的丈夫。他的體格不亞於年輕人,他鬢上的銀霜也未減他的英俊,他還是能使她發出愉快的歎息,而且是經常。

  她同情的望著他。和以往一樣,他仍是那麼捨不得離開清涼的潭水。她是在氣候炎熱的韋爾斯長大,所以威克斯的悶熱難不倒她,然而對戈瑞便很是吃不消。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每次戈瑞要她和他一起來到這個位於大衛堡附近的小湖,她從不對他說不。

  十有五、六,他們總會在這兒碰到克莉絲和羅斯,再不就是碰到史力和他的新歡,再不就是他們全碰上。這並不稀奇,因為她那兩個孩子至今仍屢次抱怨這兒的夏天有多燠熱。斐娜非常瞭解他們的感覺,因為她至今仍不習慣挪威的寒冬。

  「真不曉得我怎麼會讓你把我拖了來。」終於上了岸的戈瑞咕噥著。

  斐娜一笑。她知道他是在指威克斯,不是這個湖。事實上,他愛這個湖愛得緊。

  「你才是那個急著想看孩子、孫女,不惜將人硬拖了來的人。」

  「我再也不要忍受這種受詛咒的悶熱。回挪威時我要帶他們一起去。」

  「只怕羅斯不會同意吧。」

  「我又不需要他的同意。」

  斐娜大笑。戈瑞喜歡他那個女婿,由衷的喜歡,可是在他的心底深處,仍不肯承認有人配得上他那個寶貝女兒。每每他總要刁難羅斯一下,但這一次他是貨真價實的在氣羅斯居然讓史力蹚進一淌渾水,進而被擄、被囚,更氣他讓克莉絲獨自去救他。

  斐娜曾嘗試指出那不是羅斯事先能預測或防範的事,但戈瑞太生氣,根本聽不進她的話。要不是戈瑞自己沒有足夠的馬匹供他和他那幫手下使用,他早已出發去追他的一雙兒女。不過他也已經決定,若是再沒有消息傳回,他將在明天出發。

  斐娜不擔心克莉絲。她那個女兒帶有人馬,而她那個女婿也已經追了去,再加上克莉絲有一身的武藝,誰也欺負不了她。斐娜擔心的是史力。

  誰都知道女人對史力的反應,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注意到男人對他的反應;史力的俊美外表總令男人既妒又羨,再加上史力本身是個傑出的戰士,他們更是有所顧忌。

  因此一旦史力不是處於他最好的狀況,他們自然也就無需再掩藏他們的妒恨。

  要是她的兩個孩子明天再不回來,無論戈瑞喜不喜歡,她都要和他一起去找他們。而凡是擋她的路的人就得小心了。

  斐娜的注意力轉向她身邊的男人。他只穿了他的緊身褲。

  戈瑞發覺到她的注視,他的眼神和表情有了改變。他蹲跪下來,然後整個人覆在她的身上。她開始大笑,因為他好濕,而頭髮所滴下來的水珠,一滴滴都落在她的身上、臉上。不過她的笑聲很快便被截斷。於是,又一次的,她驚奇那最先促使他們的生命聯結在一起的慾望,即使經過了這麼多年仍未曾稍減。

  有人在叫戈瑞的名字。他們都聽見了,而他們的反應是一致的慾望立刻被拋到一旁。

  戈瑞彈跳而起,望向對岸。斐娜翻身坐起,也望向對岸。

  「他們派了人先傳話回來。他們一小時內抵達。」岸那邊的人揚聲呼叫。

  「我兒子呢?」戈瑞大叫。

  「也和他們一起。」

  戈瑞揮揮手,那人轉身離開。

  斐娜抬起頭看見戈瑞仰首,雙眉緊閉。她知道他是在向諸神謝恩,那包括了她的神。她站起來,圈住戈瑞的腰,臉貼著他的胸膛。他的手臂圍著她,然後收緊。

  好一會兒後,斐娜開口:「不動身去迎接他們嗎?」

  「我認為以咱們的年紀和輩分,在大廳等他們參見就已很對得起他們了。」

  斐娜挑高眉毛。「回大衛堡花不了一個小時。」

  戈瑞一笑。「我知道。」

  眨眼之間,斐娜發現自己又躺回草地,而她的丈夫又覆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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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他們來了!」克莉絲興奮地大叫。
  坐在克莉絲身後的史力,被克莉絲的那聲大叫,叫得耳朵嗡嗡作響。他也很高興大衛堡終於在望,但--

  史力心念一轉,瞇起眼窮目凝視。當他看清楚他的父母站在堡外朝他們揮手,他無法不暗自呻吟;現在的他真希望他們沒有來。

  一想到他曾如何渴望被呵護,史力再度呻吟。他已可以想像得出他母親將會如何的「呵護「他--她會立刻把他送上床,並對他下禁制令,除非她說可以,他絕不能下床。

  「你可以不告訴他們我瘦得像皮包骨嗎?」他的語氣是玩笑的,但心裡再認真不過。

  「少白癡了。你那身臭皮囊用一件寬衣是可以掩得住,但你臉上少掉的肉可遮不了。」

  他沒想到這一點。」啊,我變醜了?」

  「醜得我都受不了。」

  史力掐了克莉絲一把。

  克莉絲咯咯笑,然後策馬加速奔向他們的父母。

  坐在她身後的史力,頓時頭又疼了起來。但他不能怪克莉絲,是他說服克莉絲,使她相信他已經好多了。為了不讓她發覺,他強迫自己放鬆,以免把克莉絲抱得太緊,引起她的懷疑。

  馬一衝過堡寨的大門,克莉絲立刻跳下馬背,奔向他們的父母,而他們的父母也快步迎了過來。

  克莉絲一把抱住斐娜,並將她轉了一圈。以塞爾特人的標準,他們的母親算是高眺的,但在維京人的眼中則成了嬌小民族。光是克莉絲便足足高了她一個頭。不過當克莉絲和父親相擁時,被抱起來轉了一圈的人變成是克莉絲。

  史力沒有下馬。事實上,他若自己下馬,肯定會跌個狗吃屎。這些天來他吃的東西快超過他這一生的總和,但他的體力卻沒有成等比恢復,而騎馬總使他好不容易才稍稍恢復的體力消耗得特別快。他回過頭,首先找到艾佳,然後才望向緩緩進入堡寨大門的隊伍。

  羅斯一看到史力的樣子,便知道問題出在什麼地方,他搶在斐娜之前來到史力的身邊。

  斐娜只深深看了史力一眼。「很痛?」

  史力歎了口氣。他很想騙她,但他知道她會拆穿他。「可以應付。」

  「那並沒有回答我的--」

  「他有。」戈瑞擠過斐娜欲扶史力下馬。

  史力很感謝他父親有力的臂膀,但他決心自己走進大門,而不是被人用攙的攙進去。他不想令他的母親擔憂。

  他伸手握住斐娜伸給他的手,然後擁抱她。那是個錯誤,因為他沒法像以往圈緊手臂,而他觀察敏銳的母親沒有忽略這一點。

  「他們全去見閻王了沒?」斐娜立刻以她一貫的坦率問道。

  史力大笑。

  羅斯和戈瑞則雙雙翻白眼。

  其實羅斯並不訝異。對於這一家子每個人的個性,他有第一手的資料。

  羅斯第一次見到斐娜是在半夜三更,而克莉絲正躺在他的身邊。他是被一柄尖刀嚇醒的,而如果不是他的答覆還算能令斐娜滿意,他只怕已在那時去見閻王了。那還不是他那一天所受的唯一驚嚇,隔沒多久,他便發現他得和他們維京人的第一勇士來一場生死決鬥。起先他根本未把它放在心上,但等到他看到那雙和克莉絲一模一樣的眼睛,才瞭解原來要和他一決生死的人是克莉絲的父親。

  哈達德家是個感情很親密的家族,傷害其中一人,等於傷害了他們全體。直至今日,他那個岳父還會有事沒事就找他的碴。所以他真的很同情這個丹人。

  「是群盜匪傷我的,母親,而得手後他們便回到他們的巢穴了。我只記住了一張臉,所以若想要找到他們報仇,只怕機會渺茫。」

  「那只是他所受到的第一層傷害。」克莉絲插嘴。「他去向丹人求助,他們卻把他囚禁了起來。他發高燒,燒得人迷迷糊糊,而你猜怎地?他們鞭打他!」

  斐娜注視著她女兒。「那『他們』全去見閻王了沒?」

  「沒有,不過該負責的人被我帶回來了。」克莉絲朝艾佳的方向一指。「史力自會跟她算總賬。」

  「是個女人?」戈瑞和斐娜異口同聲。

  史力瑟縮了一下。「為什麼你們大家的反應都是這個樣?我又不是萬人迷,又不是每次都能哄得女人團團轉。有很多女人都不買我的賬呀!」

  立刻,好幾個譏嘲、不信的冷哼響起。

  「你哄我說你好多了,可以騎馬了,但你仍是很虛弱的。」克莉絲瞪著史力。

  斐娜非常贊同克莉絲的看法,她迅速地下達指示,一個接一個的。

  史力望向羅斯尋求幫手。羅斯則一臉:這兒雖是我家,但我可不打算違逆我的岳母大人。

  接著,戲劇化的場面出現了--女人一窩蜂的衝出,個個哭得唏哩嘩啦。她們哭,一半是因為見到史力平安喜極而泣,另一半則是因為他憔悴的樣子。她們一個個都信誓旦旦,要照顧他、調養他。

  史力試了好幾次,但沒人肯聽他,連克莉絲也幾乎沒法趕她們走開。最後她只好想出一些事使喚她們去做,但差事不多,無法將她們全部都支開。

  羅斯和戈瑞站得遠遠的,看著史力被前呼後擁地攙進大廳。羅斯一臉的好笑,但當他注意到他岳父一臉的陰沉,他趕忙一整神色。

  「一等他的肉長回來,他會康復得很快的。倒是他的頭疼可能要久一些才會好;他那一棒挨得不輕。」

  戈瑞點點頭。「我想這個夏天我會去追緝兇手。」

  羅斯大笑。『克莉絲也說了類似的話。不過史力只想跟被他帶回來的那一個算賬。想想真不可思議,他居然有那麼恨她。」

  戈瑞順著羅斯的目光望向正被帶進大廳的女子。她一身的塵土,說有多邋遢就有多邋遢,但從她的身形判斷,戈瑞猜想她若洗乾淨必是小美人一個。

  「他準備把她怎麼樣?」

  「男人一般都想把女人怎麼樣?」羅斯聳肩。

  「不會吧,他恨她呀!」

  對於這一點,羅斯有不同的看法。他自己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他痛恨維京人,但現在他卻跟維京人成了姻親。

  不過,他跟克莉絲的情形不能輿史力和艾佳的相提並論。畢竟,殺他一家人的是丹人,與克莉絲扯不上關係,而且克莉絲不曾傷害過他。相反的,那個女人則傷害了史力,並且是嚴重地。

  艾佳靜靜坐在角落的地板上,手足再次被縛。

  在替她綁縛時,艾華曾說了句:「在鏈子打造好前,只好將就了。」他們似乎並不急著將她上手鐐腳銬。

  從她進到這個房間開始,她所見到的每個人都很忙碌。她們忙著將一桶桶的熱水、冷水拎上來,忙著將食物一盤接一盤的端上來。而最吸引艾佳注意的,是那個滿頭銀髮、說話一點都不留情,如今在一旁配草藥的老嫗。

  艾佳已從早先目睹那場哭聲連天的震驚中恢復。看到那麼多的女人為一個男人哭成那樣,她還以為她們全是史力的妻妾。可是據她所知,薩克遜是一夫一妻制,而那些女人之中似乎沒人擁有妻子的權威。唯一有類似權威的人,似乎是此刻正在輕手輕腳替史力的背上膏藥的黑髮中年美婦。

  史力被脫得一絲不掛的檢查、上藥。房內的眾多女人沒有一個臉紅或是扭捏,艾佳除外。她後來才知道她跟那個替他醫治的老婦是唯一沒看過他裸體的人,但臉紅的人只有她一個,而且是在沒有看他的情況下。

  從在中庭所看到的,再加上克莉絲告訴她的,艾佳無法不擔心那黑髮中年美婦即是史力的母親。無可避免的,她又要多一個痛恨她的人了。不過艾佳只能暗禱她愈晚被注意到愈好。

  艾佳把頭靠在牆壁,並閉上眼睛,試著不去意識床上正在進行的事。她可以看出這是座固若金湯的堡寨,也因此她獲救的希望又斷了一個。道奇絕無法神不知鬼不覺的溜進來!他們的牆是用岩石砌的,砌得又高又厚,而他們的門戶在入夜後絕對會鎖起來,並派人把守。道奇又不是神仙,怎可能穿得了牆和門戶進來救她?如今她只能等她哥哥來到了,只是那不知要多久。

  另外,她不信史力真能殺得了她哥哥。她哥哥當然不會單獨前來,他來時定會帶一大支的軍隊,用武力脅迫他們放人。那麼一來,他們便非放了她不可。對,事情一定會是這樣。

  自被挾持的第三天起,她即沒再受到精神折磨,也沒再被迫坐板車。他們在那天棄板車,要她和艾華共騎;她不知道誰較痛恨那個安排,是她抑或是艾華。艾華對待她的態度比多福還要惡劣,但她可以理解他的感受,因為她後來得知艾華是史力最好的朋友。

  這一路上,她無時不在恐懼和擔心中度過。除了憂慮她的命運外,她還擔心克莉絲會停止給她方便。幸好頭一晚的哀求生效,克莉絲每次想方便時都會順便帶她一起去。

  在那幾次,她抓住了一個機會想說服克莉絲恢復理智,至少用常識憑判一下後果,「我哥哥不會坐視我被你們抓來,他會帶人來救我的。」

  「大概吧,但他來了也沒用,你的去留全憑我哥哥定奪。說不定就算他肯放你,你還不願意隨你哥哥回去呢!」

  艾佳只想得出一種她會不想回家的因素--她的名節被玷污。「你是說他會逼姦我?」

  克莉絲冷哼。「奸一個他恨的女人?就算你倒貼,他也不會降格以求。」

  「否則還有什麼理由我會不想回家?」

  克莉絲聳肩。「愛上他呀!」

  當時她好想笑。那個說法不僅荒誕,也滑稽。「愛一個一心想傷害我的人?你怎想得出?」

  「這個報復再漂亮不過,不是嗎?」克莉絲瞅著她。

  「你未免太異想天開了。」

  「話別說得太早。女人全愛他。」

  女人全愛他?

  回想起這段對話的艾佳,一點也不擔心她會成為那個「全」裡面的一分子,不過當她目睹有那麼多的「全員」時,她無法不驚歎。她們在這個房間川流不息,有些甚至還為了誰要替史力拿什麼東西而大打出手。她真的不懂,是這兒的女人全是弱智,還是她們膚淺得眼中只看得見那人的外表,而不在乎他是個冷酷、沒有慈悲心、沒有感情的男人?

  當艾佳再次從冥想中回到現實,房間內只剩下那個中年美婦和那個叫玉妲的老婦。

  艾佳望向床,看見史力俯臥著,眼皮合上,身上蓋了毯子。他顯然睡著了,因為那兩個女人一面收拾東西一面低聲交談,而不再像先前說話說得很大聲。

  艾佳屏息,暗暗希望自己繼續被忽略下去。然而,她的運氣終究還是不好,那兩個人一致朝她望了過來;非但如此,她們還走到她的面前。很明顯,她們自始至終根本沒有忘記過她。

  「我是史力的母親斐娜•哈達德。」中年美婦的神情充滿了厭惡。另外的那老嫗也是。

  「我猜到了。」

  「他把一切都告訴了我們,包括你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

  「他有沒有說他準備如何報復?」

  「我會以回贈你一頓鞭子作為開始。要是他被釋放之時我有在場,我會一刀殺了你。不過性子急的人就會這樣——事情做了之後才後悔,是不?我女兒的耐性真是不錯。」

  「你是說你們不會殺我了?」

  「你的生死全看我兒子怎麼決定。不過,是的,我是不會殺你的。畢竟一死未免太便宜你了。」

  艾佳的臉色愈見慘白。「他到底打算把我怎樣?」

  斐娜聳肩。「他沒說,不過你大可不必如此急著想知道。事實上,你能在他養傷的期間得到個緩刑期,已經該偷笑。」她轉向玉妲。「把她帶到浴間去,玉妲。還有,準備一套乾淨的衣服給她。」

  「不。」

  這個「不」字來自床上。看來史力並沒有睡著,而她們的交談他聽得一清二楚。

  「她臭死了,史力。」斐娜轉向他。

  「她可以洗澡。不過,在這兒洗。」

  「這又是為什麼?」

  「你什麼都可以問,就是請不要過問她的事。」史力的聲音不容置喙。

  那原本攔阻不了斐娜,只不過斐娜已決定不插手,所以:「我真沒想到你也有恨女人的一天。」

  「任何事,都有它從不可能化為可能的機率。」

  「這倒是。」斐娜歎了口氣,然後轉向玉妲。」叫人把洗澡水提上來,還有那些洗澡用具,反正史力明天也要用。」

  「斐娜夫人,你們不能讓我當著他的面洗。」

  「你沒有選擇的餘地。」斐娜冰冷地說。

  艾佳抬高下巴。「我有。我可以選擇不洗。」

  「我女兒可不容許她屋內有污穢,我也不打算每次走進這個房間都得捏著鼻子。你可以自己洗,要不然我就叫那些女人回來幫你洗。」

  史力立刻否決,「可別把那些女人又叫回來,她們回來只會又吵到我。叫艾華吧!要他找兩個男人上來--「

  艾佳飛快截斷史力,「我自己洗!」

  斐娜走向床邊,壓低了聲音,「我看不出此舉對你有何好處可言。你現在的情況根本--什麼便宜都佔不了。」

  「你想歪了,母親。」史力的聲音一樣的低。「我根本沒打算要碰她,我想要的是--使她不舒服。」

  「不要偷雞不成反蝕了把米。「

  「放心,母親。她唯一引誘得了我的,是動手掐死她,但那未免太便宜她了。我現在想做的可比那有意思得多。」

  「那是什麼?」

  史力咧嘴一笑。「不關你的事,母親。」

  換作是別的時候,斐娜已一耳光打過去,而史力也知道。但現在她只是笑著揉了揉他的頭髮。「你父親和你兩個弟弟一會兒會上來看你。等你搞完了你那個仇人,務必好好休息一下。你現在最重要的是把身體養好。」

  「我知道。」

  斐娜和玉妲離開後,艾佳望著那個大大的木盆。盆內裝滿了熱水,水氣氤氳,誘得人好想投入其中。盆旁放了一張凳子,凳上放了乾淨的衣服、浴巾。凳旁放了一雙鞋子,但不是她那一雙;顯然終於有人注意到她沒有穿鞋子。

  艾佳沒有離開她那個角落,雖然玉妲已替她鬆了綁。她揉著手和腳,眼睛一徑瞪著那個放在房間中央,離床沒有多遠的浴盆。史力仍是趴在床上,眼睛閉著,但她這一次怎麼也無法相信他是睡著的。

  「你要是不想自己洗,我還是可以叫艾華他們上來幫你的忙。」

  她料得沒有錯,他果然沒有睡著,他一直在等著享受羞辱她。要是她以前沒有恨他,現在絕對已恨上。「你真無恥!」

  「關於這一點,見人見智,況且你離了題了。要不要我找艾華上來呀?」他翻身轉向她,那雙灰眸沒有半點慈悲。

  艾佳緩緩站起身。請求他「惠予「些慈悲,只是徒然,因為從過去的幾次交手中,她已知道無論她合不合作,他都會要她走到他所指定的位置。現在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假裝他不存在,想些別的事盡量享受這個澡,盡量不要臉紅。

  結果,她所辦到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轉過身,背朝他脫衣服。

  那個澡盆固然大,但大的是它的寬度,而不是深度;它只及她的膝蓋高。澡盆的中央放了一張矮凳,她沒有使用它,她努力將自己埋入水中。

  「頭髮洗一洗。」是他命令的口氣。

  艾佳忿忿地開始解她的辮子。她花了好半天才拆開,因為實在太多天沒解了,再加上上面有一層又一層的塵土。

  盆邊只留了一桶清水供她沖身,那意味她只能在洗好頭、洗好身子時才可以用它。

  她曲起膝,盡量往下躺,讓整個頭沒入水中,等頭髮夠濕後,她開始抹肥皂。她努力地搓洗,一共上了三次肥皂,沉入水中三次,才達到她滿意的乾淨程度。

  現在頭髮洗是洗好了,但那盆水也髒了。通常這種時候她會站起來或坐到那張小矮凳--它的存在便是為了這個功用--好接著洗身體,以免頭髮又弄髒。但現在不是通常,她不願站起也不願坐起,讓那人看見她的身體。如此一來,她勢必得用浴巾包住頭髮,才能免除長髮落入髒水裡。

  但浴巾放在盆外,她勢必得跪立起來才能拿到。所以她的身體還是有片刻暴露於盆外,而那使她的全身變成了粉紅色。

  「坐在髒水裡只會愈洗愈髒。」史力緩緩出聲。

  他是用猜的。他看不見,他不可能知道!艾佳心想。

  「水還很乾淨。」她說。但她實在該知道說也是白說,畢竟人家打定了主意要羞辱她。

  「站起來。既然你得到一個自己洗澡的機會,我自得弄清楚你到底會不會洗。我可不要我母親的鼻子又被冒犯。」

  說這麼可笑的話,他不會覺得汗顏嗎?她要不要回嘴,指出她並不是那些迷信洗澡有害身體健康的薩克遜人?至於冒犯他母親那條罪狀,若認真推算,罪是在他,可不在她;這一路上他們經過了多條河,紮營時也都是紮在溪邊,每個人都充分地使用了那些水的資源,唯有她被排除在外。

  無疑的,他說這些話是要她老羞成怒。她何必成全他?他要她站起來,好的,她就站起來,但他別以為她會乖乖順從。

  艾佳站起身--背朝他站起。她脹紅了臉;她無法不。但她也是得意的,無論他要她站起來的真正目的是什麼,她都予以有效的還擊了。

  接著她聽見他在輕笑。他的發笑告訴了她,他並不在乎被她小贏了一回,他有得是方法達到他的目的。艾佳挺直了背脊,等著他出招。

  他出得既快又狠。

  「轉過來,女人。你的屁股是很漂亮,但我想看看我的新女奴還有哪些資產。」

  「我不是奴隸。」艾佳怒聲低語。

  「我說過,你的看法無足輕重,你只能遵從你被吩咐的。你的抗議我會採納,並以你不會喜歡的方式處理。」

  她現在知道他的遊戲了,也知道他的主要目標了--他會掌握並製造每一個羞辱她的機會,會以粉碎她的尊嚴和驕傲為依歸。「我會把粉碎它列為優先處理。」她實在不該忘了他那個誓詞。

  他要她轉身給他看,以及要她當著他的面洗澡,都在說明了他不是真的想看她洗澡,想看她的身體,他只是想籍此羞辱她。他這麼做,不是為了滿足他的感官享受,也不是想要她的身體;他妹妹曾說她根本不用擔心那一點,而他自己也說過類似的話。他要的只是她羞得無地自容,要她窘迫,要她覺得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艾佳好生氣。她氣她居然被恐懼感蒙蔽了那麼久。

  沒有錯,她只是一名平凡的女子,而女人怎可能會不怕被一個陌生男子看她的胴體,怎可能會不怕他在看了之後摧殘她呢?可是她居然忘了他不是一般的男人,她居然忘了他把她當仇人看待:光是這一點,一般的通則便不適用於他。而且以他現在的狀況,根本無力玷污她。就算他有那個慾望,有那個體力,他也不會那麼做。因為他若有那個舉動,則表示了他對她產生了慾望,而那股慾望強過了他對她的恨,他怎可能會讓那種她可在事後把他損得面子全無的事發生?

  隨著那股怒氣,艾佳的腦子愈來愈清楚,對這整件事也有了另一種想法。想羞辱她?能嗎?這個澡本來就是她想洗的,而且是非常想非常想,他要她洗,她正求之不得呢!他要看?那她就讓他看又何妨?她又不會少塊肉,況且,她的貴族權或許被剝奪了,但身為女人的力量可沒有。他要看?好,她就讓他看,讓他看個後悔!

  艾佳這輩子從未對男人施展過女人魅力,但有些事是不用學便會的。

  她慢慢、慢慢的轉了過去,慢慢、慢慢的伸手拿起肥皂。她沒把肥皂抹在另一條浴巾上,而是抹在她的雙手上。接著,她慢慢、慢慢的抬起睫毛,鎖住那雙灰眸,手兒開始撫抹著她的胸。抹完了胸,手兒往下移,撫抹起腰腹、腰臀,再往下,撫抹起大腿。撫抹完了大腿接著是膝蓋,然後,她的手移向大腿內側,而她的動作更見緩慢了。

  那雙眸子追隨著她的雙手。

  艾佳密切地盯著他,所以她完全知道他在那一刻已忘了她是何人,只是單純在看一個女人洗澡。

  「要不要幫我洗背呀,維京人?」

  「妖婦!」他低啐。

  她想笑,但沒有笑。她從來沒想到她得以這種方式扳回她的尊嚴。

  而後,史力又扭轉局勢了。突然之間他的表情變了,他的唇變柔和了,眼睛也閃著銀芒;他是個知道如何用眼睛做愛的男人,而他正在施展這項功夫。

  不踏實的感覺再度回到艾佳的心中,她再次不安了起來。畢竟推論也僅是推論。

  就算她的推論無誤,據她所知,男人一旦慾火焚身,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

  艾佳開始顫抖。她以最快的速度洗好澡、穿上衣服。她知道他還在看她。然後,除了不安和恐懼,另外還有一股感覺在她的體內滋生。那個感覺很奇怪,很難形容;說它是痛,又不是痛;說它難受,卻又不是難受;該不會是慾念吧?!

  「慾念」這東西會傳染?完蛋了,如果是的話,那可怎麼好?他有一屋子的女人可以讓他發洩,她可沒人幫她!

  不會的,一定是她的想像力太豐富了。她是黃花大閨女,就算慾念跑來咬她一口,她都還不曉得那是什麼東西呢,更何況他能用看的就激發她的慾念?天方夜譚!

  有件事倒可以確認,那就是她從這件事得到了一個教訓--她玩不來他的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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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你旁邊那個箱子裡有把梳子。」
  那句話說得太突然、太慷慨,艾佳一點也不信任它。她那頭頭髮已讓她梳理了半個多小時,仍無法梳開所有的糾結並不是重點,重點是他一直沒給她任何足以令她感謝他的東西,為何現在改變了?

  她小心翼翼地打開那個箱子的蓋子,料定那必是一個機關,料定會有飛刀射出,會有蛇、鼠、蠍子之類的東西爬出來,料定地板會打開,她會掉進地洞……但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那是個普通的箱子,裡面放的是男人的衣物,在最上面有把梳子和一面橢圓形的鏡子。

  她抗拒不了那面鏡子,但拿起來後,她卻驚訝萬分。鏡裡的女人一點也不恐怖。

  那曾被掌摑的面頰只剩下薄薄的黃暈,看起來既不腫,也沒有瘀青。鏡裡的女人不但有雙晶瑩閃亮的眸子,面色也很紅潤,一點也沒受這些日子的驕陽肆虐;那是張看起來甚至可以稱為容光煥發的臉。艾佳不由懷疑她的眼睛是否欺騙了她;如果不是,那一定是燭光的關係。燭光一向能欺騙人,而天色才暗,便有一名僕人來點上房內那些蠟燭。

  「你以為會看到不一樣?」

  沒錯,那個天殺的男人絕對有能看透人的本事。「不是,我--」

  「給我時間,女人,我會如你所願的把悲苦加上去。」他的聲音裡有著愉快。

  「魔鬼。」她在嘴裡說,並使勁地開始梳頭髮。扯疼了頭皮,疼出了淚霧,她才勉強自己放鬆了手勁,正確地梳理頭髮。

  他們已全吃過晚餐。艾佳原以為他們只可能給她粗劣的食物,但出乎意料的,他們給她的飯菜相當豐盛。她嘴內的傷口雖尚未完全癒合,但已不再需要很小心的咀嚼。不過如果她不用被迫觀賞一場打情罵俏,她會吃得更愉快。

  端飯菜上來的是個名叫愛笛的美麗女人,但她愛撫史力的時間比餵他的時間還多,前前後後共磨蹭了一個多小時才走。那女人固然不知廉恥,但那男人可享受得很;毫無疑問的,他們非常地「熟」,也毫無疑問的,一旦他恢復了體力,他們會立刻回到那麼「熟」的地步。艾佳看得抖落了一身的疙瘩。

  時間已經很晚了,但始終不見人來熄燭火或是綁她。斐娜夫人有再來過一次,來確定史力有沒有服下玉妲所熬製的湯藥。克莉絲也來過一次,但她只是探頭進來問史力還需不需要什麼。最不安寧的訪客要算是史力的父親和史力的那兩個弟弟。他們三人是連袂而來。

  他們一進來,房間頓時顯得小了許多,而且每個都往她瞧,不過時間不一。他們沒有人開口問她話,也沒有人向史力問及她。所以她猜想他們肯定已從克莉絲那兒得到全本的故事。他們丟過來的目光有好奇、有嫌惡、有迷惑、有憤怒,但沒有一個眼中有恨意。艾佳猜想那可能是他們比史力擅於掩藏他們的感情。

  史力的那兩個弟弟,年紀約莫二十上下,一個叫安克,一個叫洛爾,兩個都不若史力俊美。那並不是說他們不俊美。他們和克莉絲一樣,都長得比較像他們的父親,都遺傳了他的金髮、高大和藍碧的眸子。

  艾佳很想不去注意他們,但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尤其是史力的行為。他們在場的期間,史力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不但笑聲不斷,還開他們的玩笑,也幽默得任他們取笑。如此的他,比先前那個和美麗的愛笛打情罵俏、一副大情人模樣的他更具人性,他使她對他的看法作了些修正。

  無疑的,他這個人是有許多面的。但這個結論並沒能解除她的煩憂。事實上,那只使她更加不安。

  終於,她的頭髮都梳開了。

  今晚的絕大多數時候,他都在沉思,沒在看她,但自從她開始梳理起頭髮,他也開始看她,而且視線沒再移開。每次她望過去,他都只有一個表情--沒有表情,使得她完全無法捉摸他在想什麼,並且他面無表情的凝視弄得她很不舒服、很不安。

  她很困、很想睡,而時辰也已經很晚了,該是熄火就寢的時候。先前一名僕婦來倒掉那盆洗澡水時,給了她一卷蓆子和一條毛毯,而她們給她的衣服是最粗劣的衣服。這些都在她的預料之內,她只有一點想不通--她們為何沒人來綁她?她可不認為他們會安心讓手腳能自由活動的她和史力在一起。

  她要不要提議她幫他熄去燭火?不,還是不要的好。她又不是自願來的,也不是來這兒作僕傭的,她沒必要那麼自動自發。

  他還是在盯著她看。艾佳更加心煩意亂了。最後,她開口打破逼人的靜寂。「這口箱子是你的?」

  「對。」

  「那你住這裡?」

  「我在離此西邊不遠處有幢宅子,是新蓋的,但沒有大衛堡這麼舒適。只要我來到我妹妹這裡,她都讓我住這個房間。」

  「你準備在這兒待多久?」

  他的表情變得有些嘲弄。「這件事可由不了我。克莉絲認為我那幾個奴隸沒法好好地照顧我,而很不幸,我母親站在她那邊。」

  那句「奴隸」勾起了艾佳的無名火。她抖開毯子,蓋在身上,面朝牆壁躺下。

  「你知道怎麼照顧病人吧?」

  「你不是病人。你只要多吃、多睡就什麼問題都沒了。」艾佳沒好氣的說。

  「果真是如此,那我的痛也該消失了。但它沒有。」

  艾佳閉上眼睛,努力抗拒他的話所勾起的罪惡感。她無法不覺得內疚,畢竟他受了傷而且是無罪的,卻平白遭人一頓毒打。是她使他痛上加痛,他應該獲得同等的補償金,他應該得到她的道歉,而他會這麼恨她、這麼折磨她,是合情合理--不!艾佳記起他羞辱她時臉上的滿足和得意,她頓時覺得他只配得到補償金,其餘的再也不配得到。

  史力沒再開口。

  艾佳也沒有。

  沒多久,艾佳迷迷糊糊的睡著了。而後,在恍惚中,她聽見了鐵鏈的金鳴聲。睜開眼,她看見艾華朝她走過來。她的心中一凜,人爬坐起來。接著她想到他必然是來綁她的;這些日子一直是他在負責綁她及替她鬆綁。她放鬆了下來,下一秒卻又聽見了鏈子聲。

  她望向艾華的手,眼睛瞪大--他的手中拿著鐵鏈和鐐銬。

  「有依照我的指示?」史力在艾華要彎身時說。

  「有。鐵匠還找了兩個助手幫他,剛剛才打造好。」

  「你確定有?」

  「試過了。鏈子雖然細,但牢靠得很呢!」

  「那就好。把她帶過來。」史力邊說邊坐起。

  艾華挑高了眉。「你最好別讓斐娜夫人看見你那樣坐。她已下了令,你得兩個星期都得躺在床上,不准下床。」

  史力裝作沒聽見地說:「把她帶過來,艾華!我要自己上那些銬鏈。」

  艾華聳了聳肩。

  艾佳縮身欲避開艾華的手,但她無處可避,無處可躲。她所能做的只有拼盡了力量,想把腳固定在地上。也只有拼盡了力氣掩蓋她心中的恐懼,保持面無表情。被繩子捆綁是一回事,被手銬腳鐐又是另一回事。儘管獲救的希望同樣只有那麼一丁點,但被繩子捆綁總還有一線脫逃的希望,被鐵鏈鎖住則連一線都沒有了呀!現在她終於明白為何沒有人來熄燭火,為何史力沒有要睡的樣子。天啊,她不要被手銬腳鐐的銬鎖著。她不要!

  艾華不費吹灰之力的把她拎拖到史力的面前;正確的說法,應該是他打開的雙腿間。他全身赤裸,毯子只拉了一角蓋在他的重要部位上。艾佳不願站得那麼近,她想後退,卻撞上艾華結實的身軀。

  艾華將鐵鏈往床上一扔。

  艾佳抓住這個機會,趕忙把視線由史力移往床上的鐵鏈。從艾華和史力的簡短交談,她知道了鐵鏈是細的,是依照史力的指示打造的,但一直到看清楚它,她才明白它有多與眾不同。

  那一節節、一環環的鐵鏈,不但細,而且小。她從沒見過這樣的鐵鏈,至少用來鎖人的鐵鏈,不曾有人打造成這個樣;只有用金、銀打造的項鏈、手煉,才有打造得那麼小。而它細小得像是會一扯便斷!

  才興起的希望火苗很快熄去。艾佳記起艾華說過他試過,既然他都扯不斷,她又怎可能扯得斷?

  與鐵鏈相連的銬鐐倒是一般尺寸,只不過還是有異於一般銬鐐的地方--那一個個用鐵打造的銬環都縫上一層皮革,外圈上的皮革有一道小裂口,好讓銬鐐上的鐵環露出來。有了那層皮革,她的皮膚將不會被那些銬鐐磨破皮、磨出血。為什麼史力會考慮到這一層?艾佳想不透。

  「把右手給我。」史力命令。

  她的猶豫只有一瞬。她的想法是:她不要他知道她痛恨這個,她要他以為她覺得這和繩子沒什麼兩樣,他要綁、要銬,她不在乎。她才不要如他的意,讓他看見她的絕望和痛苦。

  然而,當那個鐵銬銬上她的手腕,她還是無法不瑟縮了一下。那個手銬和她的手腕只有一指多一點點的空隙,她根本不可能用拔的方式,將手自其間抽滑出來。雖然它不是為男人打造的,但還是相當重,史力的手一放開,它的重量加上鏈子的重量將她的手拉垂回體側。

  她沒給他開口的機會便伸出了她的左手。他的表情一變,變得不再那麼開心了。

  艾佳的心一陣滿足。

  「扶著艾華,把右腳給我。」那是他的下一道命令。

  艾佳抬起了她的右腳。她沒有攀靠艾華,就那麼金雞獨立的站著,讓史力把腳鐐銬上她的右足踝。接著她又不待他開口便抬起了左腳。

  「跪下,女人。」

  但這一道命令使艾佳的決心畫上了休止符。她一動也不動的站著。

  史力抬起頭,揚起一道眉看著她。

  她交抱雙臂,瞪了回去。她手與手間的鐵鏈足足有兩呎長,恰好夠她做出那個姿勢。

  艾華抬手放在艾佳的肩上,欲將她按下。

  史力輕輕搖搖頭,艾華收回了他的手。接著,史力示範了那條鐵鏈之所以設計那麼長的另一個用途。他伸手握住那條垂到她腰部的鏈子,繼續往下壓。

  於是艾佳的手臂再也交抱不了。當鏈子被拉到他的膝時,她的手臂已呈垂直。

  接著,史力沒彎身,他以腳代手,改踩在那條鐵鏈上,繼續施力。不過這一次他不再是慢慢的加壓,而是猛力地一踩到底。

  那使得艾佳雙手拉長,整個人往前撲彎,她根本來不及憤怒;她嚇呆了。她的下巴撞到他的大腿,她的眼睛距離他的鼠蹊只有數寸。

  「你有兩個選擇,女人。你可以這樣彎上一整晚,也可以乖乖的跪下。」

  選擇?如果她張口咬近在咫尺的大腿,她是會得到自由還是一頓打?她好想怒罵他,好想咬他,真的好想。

  他要她跪下。

  她真的只有這個選擇?

  艾佳心念一轉,一屁股在地上坐了下來。

  史力和艾華爆笑。

  艾佳愕然。她以為會聽見的是怒吼、是命令,以為自己會被揪起來,會被強壓跪下。她作夢也沒想到她的反抗令他們覺得好笑。

  她再次交抱起雙手,眼睛瞪著史力的左膝。

  史力的一隻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她擺轉頭,甩開它。但它又回來,而且力道增加了,她沒再能擺脫他。

  她或許擺脫不開史力的手,但她可以不看他。也因此,她的眼睛剛好看到他的另一手伸向床上的東西。她僵硬了起來。

  結果,她的下巴得到了自由,因為史力需要兩手去扣鎖那個如今上了她脖子的鐵銬。

  艾佳的雙手飛快抓住那個鐵銬,想把它拉開。但她的氣力比不過史力的。

  聽見那「卡答」聲,感覺到那個鐵銬束住了她的脖子,艾佳覺得她就快窒息。雖然它並沒有緊到令她呼吸困難,但光是恐懼便足以使她心神俱裂。她盲目的、絕望的拉扯著。

  被她抓扯在手中的鐵環銬,只輕扯了數下,她的手指便離開了它。抬起頭,她茫然地瞪著史力。現在她再也不僅僅是個囚犯了,有了這些手鐐腳銬,再加上脖子上的鐵環銬,她已明顯的成了奴隸了。

  史力注視著她,研究著她的臉,而後道:「你現在會哀求我解開它了吧?」

  「你去下地獄吧!」

  史力一笑。她痛恨極了他那個笑容。「你有你的奇招,我也有我的神通。」他的一根手指穿過她脖子上鐵銬中央的鐵環,繼續往上提。

  艾佳只得起身。起到一個高度,他改變了施壓點,而那迫使艾佳彷彿如了他的願--跪在他的雙腿間。

  「我就知道我會發揮出它的妙用,一如我知道這些鏈子會很適合你配戴。習慣它們的重量吧,女人,因為它們再也不會取下來了。」

  血液自她的臉上流失。史力的話說得很輕柔,但正是它的輕柔使得它更加恐怖。而那還不是所有的鏈子,在床上還有一條鏈環比先前那兩條來得粗大,而且長度達六呎。它的兩端各有個較大的鐵環。

  隔了片刻,艾佳聽見史力發出輕笑。「得好好嘉獎那個鐵匠。艾華,在我的體力恢復前,這個工作就麻煩你代勞了。」

  艾華不費吹灰之力,並在眨眼間把那條鐵鏈扣上她脖子的鐵環。「這個大釘要釘在哪裡?」

  「釘在她現在喜愛得緊的那個角落好了。」史力回答。

  聽見他們的對話,艾佳才發現艾華的腰帶間插了根大鐵釘,而當他轉身拉著她往角落走時,她發現他的後腰插了把鐵槌。

  艾華只釘了兩槌,便把那根鐵釘釘入了牆壁。又兩秒,她已被銬在牆壁。

  做完了這兩件事,艾華隨即離去。

  艾佳呆呆站在那個角落,眼睛瞪著牆壁上的那根大釘。它沒有高到她不能躺下,但她的活動完全被局限了。

  她聽見史力躺回床上的聲音。她猜想他一定滿心愉快的看著她,而且帶著得意、滿足入睡。

  燭火仍旺盛地燃燒著,它們無情地敞露、照明她的挫敗。

  斐娜重槌了一下她的枕頭,才躺了下來。她有滿腔沸騰的情緒,而且早從知道她兒子處於疼痛中便一直滾沸到現在。她的每個孩子都是她心頭的肉,他們痛,就等於她在痛,甚至尤有過之。

  抬起眼,她望向站在窗前的丈夫。他已經在那兒站了一個鐘頭了。他也和她一樣,只要是和他們的孩子有關的事,就會亂了方寸。只不過他比較擅於控制他的情緒;至於她,人人都知道她有個怎樣的火爆脾氣。

  「她不會受到應得的懲罰。」斐娜說出她的想法。「他對女人太容易心軟了。」

  戈瑞沒有問她口中的「她」說的是誰。他喝了一口手中的酒才開口:「那是在有女人傷害他之前。」他頓了頓,「你認為她應該受什麼樣的懲罰?」

  「我看過他的背。雖然距離他被鞭打已一個星期,但那上面的青紫和鞭痕都在說明打的人下手有多重。我一想到他在被人鞭打時,頭便疼得不得了--」

  「你認為應該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才算公道?男人受得了一頓鞭子,女人只怕……」

  「問題就在這裡,他當時根本受不得傷上加傷。」

  戈瑞走近,將她攬靠在他的胸膛上。「他是我們的孩子。所謂打在兒身痛在娘心,我也不喜歡他被人折騰成那樣。可是,心愛的,你得考慮他當時被控--」

  「那是莫須有!」

  「但那仍是項指控。而丹人和薩克遜人之間的戰爭才停歇不久,他們可不會對奸細太手下留情。他們大可以對他嚴刑逼供,屈打成招,進而吊死他;他們也可以鞭撻他,而不僅僅是用短鞭打他一頓了事;要是他們用的是長鞭抽撻,只怕他已經沒命,而不是僅在背部留痕。我們該慶幸是個女人審理,而她所做的不過是『賞』了他一頓鞭子。」

  「要慶幸,你去慶幸,我是饒不了她的。」斐娜的口吻不再是嚴厲,而只是咕噥。

  那告訴了戈瑞:他說的話她有聽進去。「等史力康復後,看他要如何處理這件事,那將會是一件趣事。」

  她抬起頭,「你認為他會不再追究,會放她走?」

  「不是,我只是知道他不可能會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對付她。」

  她搖頭。「你們男人就只會朝那方面想。你想錯了,戈瑞,他不會強佔她的身體;他自己也那麼說了。要是你去問他的那些女人,她們會告訴你『那』是件她們求之不得的事,而他可不會讓她求之不得。」

  戈瑞大笑,「啊,我記起來了你對那第一次的感覺。」

  斐娜也想起來,但她沒笑。

  戈瑞一笑。「我想到的是你一次不夠。」

  她輕撫他的腰,「跟你在一起,一次是永遠也不夠的,維京人。不過我也教會你如何取悅你的老婆。」

  「你有嗎?」

  「你的意思是說,你還需要更多的調教?」

  戈瑞輕笑,俯身親吻她。

  突然,兩聲槌牆的聲音破壞了室內的氣氛。

  斐娜揚眉詢問。

  由於艾華事先曾透露一些訊息,所以戈瑞有了正確的推論。「現在你一定會開心了。那個危險的女犯剛被上了鏈子。」

  「鏈在牆壁?」

  戈瑞聳肩。「為了安全起見,我想。」

  斐娜冷哼,「她又不危險。」

  「你兒子顯然不那麼想。」

  戈瑞不曉得洗澡事件,但斐娜知道。「咱們那個兒子想的是要她不愉快。我敢說咱們那個兒子必定已想出了成籮成筐他認為她不喜歡的事物。」

  「原來他是要這樣報復她。」

  「也可能不止。他不肯說他到底要把她怎麼辦。看來我們只能跟她一樣的拭目以待了……」

  稍後,斐娜和戈瑞在睡夢中被吵鬧聲吵醒。

  這一次聲音很清楚,不用猜。他們聽見克莉絲在尖叫,也聽見羅斯在咆吼,接著是人被撲倒在地的聲音。

  斐娜翻身欲起,卻被戈瑞拉了回去。

  「真希望他能挑個不這麼靜的時候罰她。」戈瑞歎息。

  斐娜掙扎,想要掙脫他的懷抱,但那是一件她從未成功過的事。「很明顯,她不認為她該被罰。」

  「有其母必有其女。」

  她充耳不聞。「你到底插不插手管?」

  「我憑什麼插手人家夫妻間的事?要是他不愛她,她根本不會受這場懲處。連她自己也知道她站不住腳,否則她才不會叫那麼大聲。」

  「那是理直氣壯的怒吼。」她咕噥。

  「哈,我們那個女兒的性子你還會不清楚?如果她認為她有理、站得穩,她會用說的,毋需吼叫。她只有在心虛,而且自知理虧時,才會虛張聲勢。」

  「才不是虛張聲勢,她句句都合情合理。」

  「沒有合情合理到可以拿她的生命開玩笑。不用她出馬,羅斯照樣能輕而易舉就帶回史力。假使今天她還沒出嫁,在那兒吼罵她的人將會是我。」他靈巧地避開斐娜的捏掐。

  「我們女人可不是弱者,維京人。今天換作我是克莉絲,我也會做同樣的事。」

  「那該打的人不止是她了。」

  「你敢打我一下看看。」

  戈瑞真的考慮了。他總是無法拒絕她的挑戰,但他可不想沒事找罪受。「幸好你不是她。」他用吻堵住她進一步的爭論。

  艾佳被提高的吵架聲吵醒。

  她的眼皮很沉重,不大撐得開,但她知道天已大亮。而從所聽到的聲音,她可分辨出那是克莉絲和史力。

  比起昨天深夜的吵架聲,今天的比較容易分辨,因為它就在史力的房裡。昨晚當她聽見那些聲音時,還以為有敵人來犯,也喊出聲。她並沒有指望會有人回答她,但也被吵醒的史力卻回答了她:「不用那麼希望,女人。那只是羅斯在教訓我妹妹,他顯然記起她欠他一頓打。」

  毫無疑問的,克莉絲定會把他們的失和怪到她頭上。艾佳心想。但傾聽了片刻,艾佳發現克莉絲的怒氣只針對史力。

  「鐵鏈?」克莉絲在史力的床邊走來走去。「我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你這算什麼?她又逃不掉。」

  「她現在當然是哪兒也去不了!」史力一樣的大聲,但咆哮的結果是他的頭抽疼。

  克莉絲沒有注意到他的不適,她吼得更大聲、更來勁了。「去你的,你明知道我對它們的感受!」

  「我只知道羅斯每次給你氣受,你就跑來找我出氣,把我當出氣筒。這一次你可不可以行行好,放了我?」

  「你少把那個大混蛋扯進來,這是兩碼事。你要鏈她幹嘛不回你的房子再鏈,讓我眼不見為淨?」

  「因為我沒打算只因為你的偏見就冒會失去她的險。承認吧,你要不是自己也被銬過、鏈過,你根本不會如此反感。」

  「好,就算是好了。既然你這麼擔心她,大可以把她關起來,那些手鐐腳銬--」

  「留著。」

  「史力!」

  「我心意已決,你多說無用。」

  「我真希望我能打你!」克莉絲暴吼。

  「我也是。」史力一臉嚴肅的說。

  克莉絲立即一百八十度大改變。她彎下腰,捧住史力的臉,額抵著他的額。「對不起。」

  「我瞭解。坐下吧!你走來走去看得我頭都暈了。」

  「很好笑,非常好笑。太好笑了!」克莉絲又開始來回踱步,她的語氣充滿譏誚。

  史力的眉挑高。「看來昨晚你沒有吵贏。」他猜測的說。

  她扮了個鬼臉。

  史力差點捧腹大笑。昨晚並不是克莉絲的屁股第一次挨揍,然而,一旦這種情形發生,克莉絲總會使羅斯難過上好幾星期。

  「你該原諒他。換作是父親,他也會揍你一頓。」

  「你閉嘴!」克莉絲的聲音又高了起來。「我救了你,而你居然胳膊朝外彎!」

  「說句實在話,克莉絲,你根本是多此一舉。並不是我不感激你的迢迢馳援,但羅斯也一樣能輕易逼他們放人。」

  「我是神、是仙嗎?能未卜先知我不用爭取時效也沒關係嗎?要不是你吃飽了撐著,硬是要加入特使團,這一切根本不會發生。人家吹皺一池春水干你何事?你偏偏要無事慇勤,搞得大夥兒全雞飛狗跳才開心!」

  「喂,你這是在亂放矢。當初你也投了同意票的。」

  「那我就更蠢--」

  「克莉絲夫人,你的吼叫使他頭痛。」

  史力和克莉絲雙雙轉向艾佳,臉上滿是驚訝。

  但沒有艾佳驚訝。她把臉轉向牆壁,不想被他們看見她臉上的窘紅。她無法相信那句話會從她的嘴巴說出,她只是想在腦裡而已;況且,他頭痛是他的事,與她又無干。

  克莉絲清清喉嚨,內疚地望向史力。「很痛?」

  史力沒有回答,他一徑地盯著艾佳僵直的背。

  「史力?」克莉絲追問。

  「早上都比較痛。」史力心不在焉的說。

  「沒有好一點?」

  「有--是真的,我發誓。只有噪音和突然的動作才會又痛起來--而且是偶爾,不是每一次,也不是經常。不過,話又說回來,也許靜一點會比較好。」

  克莉絲拍拍他的枕頭,撫平他的眉。「你休息吧!飯做好時我會叫愛笛--」

  「不要,千萬不要叫她。如果你真想要我快快好,那你就派她去幹別的活兒;只要有她在,我別想能休息。」

  克莉絲忍俊。「可憐的史力,心有餘而力不足?」

  「取笑我可不是安靜。」史力咕噥。

  克莉絲歎了口氣。「好吧,除非你要她問候你,否則我會把她盡量調離你遠一一點。那,玉妲總成了吧?」

  「再歡迎不過。」

  未幾,房門關上。

  艾佳沒有回過頭。她希望他睡覺,好睡走他的頭疼。她希望他不要問她為什麼說了那句話;她自己都不曉得,又如何回答他?她希望他今天都別來招惹她。

  但她的希望是個奢望。

  「你結婚了嗎,沒心少肺的艾佳?」

  「你稱呼錯了。不,我沒有!不過我想快了。」她的語氣示意他最好別追問。

  「你的未婚夫是何方人氏?」

  艾佳努力克制自己。「我不知道,我完全聽憑我哥哥作主。事實上,他此番外出即是為了這件事。」

  「你不想自己挑對象?」史力有些訝異。

  「是誰都無所謂。我哥哥很疼我,他不會挑差的人做妹婿和聯盟。」

  「不過你終究還是會大失所望,因為你嫁不了人了,不是嗎?」

  「你認為我作定了你一輩子的俘虜?」

  「就算你恢復自由,有誰會相信你不是奴隸殘花敗柳之身?」

  「我從來不撒謊。」她僵硬的說。

  他聳肩。「十個非處女有九個半都會宣稱她仍是冰清玉潔。」

  「想必他們都是遭你採擷,你才會有此經驗之談。」

  「不瞞你說,我這個人對處女一點興趣也沒有。她們既沒情趣、又笨拙,還神經兮兮,說多乏味就有多乏味。」

  「知道得這麼透徹,不是經驗之談還會是什麼?」

  「知道得這麼透徹,是聽了太多新郎的慘痛經驗。」

  「你當然可以一推兩乾淨。」

  艾佳的這句話,啟開了史力的某一段記憶--

  「作奸細,找塞爾特人的確比派薩克遜人來得好處多多,畢竟誰會懷疑到塞爾特人的身上?」

  「我不是薩克遜人的奸細,我根本不懂薩克遜語。」

  「你當然可以一推兩乾淨。」

  史力記起了這段對話,也記起了當時他有多無助。

  從他淡漠一轉而為陰霾的臉色,艾佳立刻知道他想起了什麼。

  「你又在說我撒謊了?」他一字一句的說。

  「步步為營是我的天性。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

  「那你的天性之中最好包括有順從。如果沒有,那是可以裝填和訓練的。」

  「士可殺,不可辱。」

  「你是說唯有精神是殺不了、毀不了、屈不了的?在你的身體只能在地上爬時,你以為你的精神還能『直』得了多久?」

  爬?艾佳的花容一陣慘白。

  望著又轉回牆面的背影,史力暗暗一笑。這女人太容易打敗了!她是有骨氣沒錯,但她不像他家裡的女人,執拗得可以跟岩石媲美。他看錯了她,他還以為她有克莉絲那種既堅又硬的執著精神;他還以為看著她向他匍匐曲膝,看著那頭耀眼金髮披裹著她,會有多大的樂趣。

  她那頭長髮相當可觀。此刻它蓬鬆的覆蓋了她整個背,蜿蜒到她臀坐的地板。昨天他便是被她這頭頭髮迷得失了神,他看著她梳它,把它梳成千萬朵堆在一起綻開的小金雲。她也用她的身體對他施咒。

  一回想到那個畫面,史力僵直。他以為他的恨會使他對她的肉體無動於衷,但是他錯了。當然,如果不是她的肌膚被水洗得光滑柔嫩,洗得有如凝脂;如果不是她把她的玉峰洗得高聳突出,把乳尖洗成了珊瑚紅;也如果她的腰沒有那麼細,細得像弱柳扶風;或者她的曲線不是那麼玲瓏,腿的線條沒有那麼修長、姣好,他肯定能做到坐懷不亂。

  她比那些他已日漸習慣的薩克遜女人高。看到她,令他懷念起北國女子,那些不纖弱、男人不用克制他每一分衝動的女子。她沒有克莉絲的大骨架,也沒有她有氣力,但未著寸縷的她自有一股令她不再讓人覺得是弱不禁風的感覺。

  連她那張洗淨的臉也比他記憶中美。彎彎的柳葉眉、高高的顴骨、高挺的小鼻子、飽滿誘人的朱唇。若不是她那個下巴,她會美得像個夢幻。她那個下巴傲慢的抬高,破壞了她的纖柔脫俗美;不過她那雙大大的靛藍眸子又能使人忘了這一點。

  他料定了她會施展女人的本錢,所以他作好了全面防禦功夫。他沒想到他還是有疏漏,沒有想到經過水滌後,她的皮膚會那麼的雪白、光滑,眼睛會那麼的熾熱;也沒有料到她那雙手會在她自己的身上製造出那麼煽情的畫面。

  她是個十足的蕩婦,她完全燒起了他的慾望;他從沒那麼需要過一個女人。要是平常的他,要是他的體力恢復到以前的一半,他絕對會聽從、成全那個慾望。而這一點令他氣惱極了。他曾告訴她他不會碰她,也認為自己不會,因為他不可能會去碰一個他憎惡的女人。如今他卻對她產生慾望,而且強得蓋過了他對她的憎惡;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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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時光流逝,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每天的模式都差不多:早上艾華會來把艾佳從牆上解開,晚上再來把她扣回去。他解的不是連接她脖子這一端的扣環,而是連接大釘的那一端。史力還要她把那條長鏈盤圈在脖子上。
  艾佳痛恨極了身上的鐐銬,但克莉絲似乎比她還要深惡痛絕。克莉絲又連著兩次要史力解開她身上的鐐銬,可是史力毫不退讓。她雖然沒告訴克莉絲他打算要她永永遠遠戴著,但艾佳沒有片刻遺忘。

  每晚夜深入靜時,艾佳都會用力的拉扯扳轉,想解開鎖鏈,總要試到手指幾乎斷掉才罷休。經過那麼多次的拉扯,她認為鎖扣應該有些許鬆弛,但它們沒有,一點也沒有。

  艾佳原以為她白天定有較大的自由,但她又錯了。每天克莉絲或是玉妲會來帶她去廁所,而那便是她唯一的自由--走出房間和走出史力的視線。除了那段時間,她就跟史力一樣,整天待在房內。她的情形當然不能和史力相提並論;一旦他能夠好到下床,他自然天南地北都可以去,她則不一樣,她的命運全拿捏在史力的手中。

  艾佳想念索頓,也擔心索頓;索頓的傷不知好了沒有?哭鬧時有沒有人安撫他?她還擔心道奇,憂慮他是否會為了想要救她而做出瞻前未顧後的行動,並因而被擒。她還憂慮她哥哥是否會好幾個月後才得知她被擄的消息。

  艾佳知道道奇自會派人去告知她哥哥,問題是她哥哥並沒有一定的去處。他說過他要替她和他自己找個好對象,首站他自是去覲見古塞王,看宮廷那兒有沒有合適的人選;如果沒有,他要往北走,再由東邊的麥西亞領域回來。所以他去個數月不是不可能的事。

  在這些日子裡,艾佳得到了一些結論:史力是個迷人的男人。只要他願意,他可以讓女人覺得自己風華絕代、無人能及。儘管艾佳不想跟他說話,但他在無聊之餘總會捺不住寂寞的找話題,而艾佳總會在不知不覺間被他的一個眼神或是一個表情弄得心跳紊亂。她不禁慶幸他沒有利用他這方面的勾人魅力俘虜她,也沒有展現得很多,令她忘了另一面的他。

  在床上躺了整整一星期後,史力開始瞞著他母親下床走動。他沒有走出房間,只在房內走動,活絡他的筋骨和肌肉。他走動的時候,會拉著艾佳頸部的鐵鏈,像在牽什麼似的,和他一起走。

  「早日習慣吧!」他第一次拉她的鐵鏈時,回答她疑問的注視。

  「習慣什麼?」

  他沒有回答。她又問了一次,他還是沒有回答。艾佳不由得猜想,他準是認為她也需要運動。這倒是不假,她的確很需要運動,因為她怕未經他的允許即在房內走動會讓他有折磨她的借口,而她又不願開口問他、求他,給他奚落她、刁難她的機會。

  那天是她第一次站到他的身邊,體會到他近兩公尺的身高。她當然見過他站著,不過那幾次她都和他離得很遠,而且知道他高和發覺他究竟有多高是兩碼事。她本身並不矮,比起薩克遜女人,她可算是巨人;事實上,在這裡只有克莉絲比她高,而克莉絲也僅僅比她高了數吋而已。但史力則比她高多了,足足高了將近三十公分。隨著他的氣力日漸恢復,他的高大便成了一大威脅。

  艾佳永遠也不會忘記他午睡作噩夢的那一天……

  由於天氣悶熱,再加上連絲微風都沒有,坐著坐著,艾佳開始打盹。是充滿痛苦的呻吟聲驚醒了她,她從未聽過史力發出那樣的聲音。於是,想也沒想便起身朝床邊走去。

  不過她走到一半時立刻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便立刻轉身往回走,一面暗罵自己為何改不了這個熱心的毛病。對別人也就罷了,但史力對她這樣,就算他疼死,也是他罪有應得……

  然而一聲咕噥拖住了她的腳步,並使得她轉身走到床邊。只一眼,她便發現他不是在對她說話,他仍在睡,而且睡得很不安穩,頭輾轉反側著,臉色也不大好。下一步,他突然掄起拳頭重槌了一下床,艾佳嚇了一大跳。

  艾佳當機立斷:她不希望他弄傷了自己。若是他又受了傷,勢必得加長休養期。

  那麼一來,她待在這個房間和他困在一起的時間自然也得延長。因此,她探身欲推他的肩。

  但一靠近,他含糊不清的囈語卻變清晰了:「不要……不要笑了。停……不許笑……」

  艾佳一震。他夢見了她!他曾賭咒要她永遠再也笑不出來!他報復的最終目標,是要她再也沒法感受到任何的樂趣。顯然在他的夢中,他沒能像現實裡那麼成功,否則他不會那麼氣惱、沮喪。

  她很想讓他繼續作噩夢,然而他若是受了傷,對她可沒助益。所以她推了推他,粗魯地。見他沒醒,她又推了他一下。這一次更粗魯,因為她實在氣不過。

  然後他醒了。他睜開了眼,但視焦沒有凝聚。他的手抬起,放到她的腦後。

  下一瞬發生的事完全超乎了艾佳的預料--她被拉下,並被親吻。

  她的怒氣全消。那倒不完全是由於驚訝,主要的原因是她根本沒空生氣了。她甚至忘了呼吸,忘了她得武裝自己,她完全被一波接一波奇妙的感覺淹沒。她從未領略過那種感受,連在夢中也不曾。

  他的嘴來回地輾轉,壓著、吮著、拉著、扯著她的唇。

  艾佳覺得自己像要化了一般,只能虛弱地靠在史力的身上。

  可能是她的那一軟癱使得他完全醒過來。他猛然推開了她,將她推得跌坐在地上,滿臉錯愕的瞪著他。

  史力坐起身,回瞪坐在地上的她。「老天爺,你想幹什麼?」

  「我?」艾佳掙扎著站起。她氣得幾乎說不出話。「我只是想搖醒你。你在作噩夢!不,我說錯了,搞不好那是個好夢,只不過你不喜歡它罷了。」

  他用手背抹擦嘴。那無異是項侮辱。「我可不記得我作了什麼鬼夢。」

  艾佳也抬起手擦去他留在她唇上的味道。「那可真可惜。」

  「我警告你,查某--」

  「你省省吧!錯在你,不在我。下次你要是敢再強吻我,我會--會用上我的牙齒!」

  史力扔下毯子下了床,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一陣青。「放一萬個心,不會有下一次。我寧可吻豬屁股,也不會吻你。」

  艾佳氣得不知害怕,也忘了害怕。她雙手插腰,抬高了下巴瞪著史力。

  此時,房門突然被打開,史力的母親走了進來,看見史力起身走動。

  「這是怎麼回事?」

  艾佳和史力一致轉向站在門口、面色不悅的斐娜。

  史力立刻躺回床上。「走走罷了。」他歎了口氣說。

  「走走?」斐娜冷哼。「真不聽話。不過我很高興你的聲量恢復了。」

  史力支起手肘,臉上的表情看起來頗為滑稽。「這麼說,我不用再臥病在床了?」

  「顯然是。」斐娜仍是板著臉。「你的肉長回了很多,氣色看起來也正常多了。」

  史力咧嘴一笑。「我能下床是件喜事,為什麼你一點笑容也沒?」

  「亞佛烈國王一會兒就到。羅斯說,亞佛烈一定會要你稟報特使團遭襲的事,所以要是你覺得你已好得可以下樓--」

  「我上星期就可以了。」

  「兩星期都還不到,史力。若是依我,我絕不會--」

  「我知道,我知道,母親。」史力笑嘻嘻的說:「我得花上半天的時間打扮,要不然只怕見不了人。你出去吧,我好開始更衣。亞佛烈國王什麼時候到?」

  「信差說一小時內。」

  「那我得善用這一小時的時間了。」

  斐娜一臉的懷疑,不過她還是走了出去。

  史力則跳下床,奔至他的箱子前。

  「你母親似乎知道所有的事。」艾佳忍不住說。

  「告訴你,世上沒有事能瞞得了我那個聰明蓋世的母親。」

  史力花了不到十分鐘便穿戴整齊,只是他所呈現的整體效果卻像花了好幾小時。

  鹿鞣護脛以細皮革交叉繫著,黑色滾白狐毛軟靴,雪白無袖罩衫,腰間圈以寬腰帶,金色的龍頭扣環,黑色短披風,飾以純金盤扣。搭配成套的金臂環,穩穩圈著他結實的二頭肌,環頭、環尾各有一隻籠頭,眼睛鑲以紅寶石。它們的契合程度佐證了他的肌肉與氣力。

  他還在脖子上掛了一塊圓形金牌,牌面上鏤刻了三頭狼。那條金鏈比艾佳身上的鏈子還要粗,說不定也比她身上的鏈子重。

  艾佳忘情地瞪著他,也忘了她自己立的規條:能不和他說話,就盡量不和他說話;除非迫不得己,否則絕不開口。

  「狼在貴府有特殊的意義?」

  他套上一枚戒指。「那倒沒有。只不過我小時候養了兩匹狼作寵物。」

  她不覺得那有什麼不尋常。她八歲時也曾帶一匹狼回家,只不過她父親不許她養。「那你金牌上為什麼是三匹狼?」

  「在那兩匹壽終正寢後,我又養了一匹。」

  「它還活著?」

  「還活著。」他來到她面前站定。「把鏈子給我。」

  「你不必因為要出去就把我銬在牆壁。你把門鎖上不就得了?」

  他一笑;是那種足以迷昏人的笑。「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認為你可以自己作主,嗯,你跟我一起下樓。」

  她怎麼也沒想到會有此一轉折。「下樓?」

  「對。」

  那是自由,無論它有多短暫、多局限,它仍是種自由。她該懷疑他的用意,但她太高興,高興得沒有多想。

  她解下纏繞在脖子上的長「項鏈」,將尾端遞給他。

  但史力沒有接,他的手伸向銬在她脖子上的那一端。只一秒,鏈子的重量離開了她的脖子。

  「你的體力完全恢復了。」艾佳喘不過氣來。

  「還沒有完全,但已經差不多了。」他愉快地說。

  下一秒,鏈子的那一端又回到了她脖子上的鐵環。於是她瞭解到他只是在試他的氣力恢復幾成,而不是真要解下那條長鏈。她失望得沒注意到他順著鏈子抓住了最尾端,然後在手上轉了一圈,接著轉身往外走。

  艾佳一直到樓梯口才回過神。雖然她痛恨極了,但她還是緊跟在史力的身後,好使每個看見的人都認為她是心甘情願地跟他一起下樓,讓所有人覺得他牽那條鐵鏈有多荒謬可笑。

  到了大廳,她把頭抬得高高的,而且毫不躲避所有人的目光。

  斐娜一臉的不贊同。

  克莉絲抿緊了唇,一副就快氣暴的樣子。

  羅斯滿眼的興味。

  史力的父親則毫無表情,他很少有表情,尤其在看艾佳的時候。

  至於其他的人則停下手邊的事,眼神追逐了過來。

  艾佳控制不住臉上的燥熱。她只能自我安慰--他們看的是史力。畢竟在那麼耀眼的美男子照耀下,他們眼中肯定只有史力,不會有她這個身穿僕人粗布衣裳的人的存在。她那件鴿灰色衣裳短了好幾吋,露出了足踝的鐐銬;胸圍也過緊,但她的外裳很寬鬆,所以看不太出來。

  史力瀟灑地走向他家人所坐的桌子。除了戈瑞是一腳放在凳子的一端、手肘擱在大腿上外,其餘的人都是坐著的。

  史力悠哉游哉的在他們的對面坐下,彷彿他剛剛走開,現在走了回來似的。

  艾佳僵硬地站在他的身後。

  艾佳一站定,克莉絲便跳了起來,彷彿得站著氣勢才夠似的。

  「你太過分了,史力--」

  「你連問我好都沒問一聲,嗯,妹妹?」

  克莉絲吞嚥了又吞嚥,最後咬牙切齒的說:「你的頭痛好了吧?」

  「差不多了。」

  克莉絲雙掌拍在桌上,人往前傾。「好,那就好。現在,我再說一次,你太過分了,你非得拖她下來引國王注意不可,是不?」

  史力聳肩。「奴隸手銬腳鐐又不是什麼空前絕後的事。」

  克莉絲一時語塞,然後轉向旁邊,不願再多聽。

  不過,在說了那一句後,史力轉用塞爾特語,於是克莉絲也改用塞爾特語。而艾佳根本聽不懂,所以她的耳朵倒落得清閒。

  「男奴隸,或許是,但上一個被手銬腳鐐的女人是我!好,就算亞佛烈國王不會注意到她的存在,她沒嘴巴呀?不會向他告狀,向他求援嗎?你別以為他會不屑一個丹人女子,告訴你,他尤其會聽丹人的告狀!」

  「她沒說錯,史力。亞佛烈很可能會要你放了她,你若要拒絕一國國王的旨意,你得有十足好的理由。」羅斯迫不及待地加入戰圈。他站到他妻子那一邊,是因為她至今仍未原諒他打她那一頓屁股,而他受不了她的冷淡。

  「我理由既充分又十足的好。」史力毫不在乎。

  「說出來你或許會覺得那有失天理,但當國王的人可不認為報復這個理由夠名正言順。」羅斯說。

  「尤其是和平岌岌可危之時。」克莉絲說。

  「而且他不喜歡有用之軀浪費在私人爭鬥上,他需要人手替他打天下。」

  羅斯和克莉絲你一言我一句的說著。

  斐娜插不上嘴,也不想加入舌戰。

  戈瑞也是。他走到艾佳的身邊,「原來他想把你當寵物、奴隸!」

  艾佳滿嘴的苦味。史力的確把她當動物看待,一隻供他娛樂、玩耍,沒凶性、沒毒性,但蠢得若不用「繩套」繫著,就不知何以為之的動物兼奴隸。

  雖然戈瑞經常去史力的房間探望史力,但這是他第一次對她說話。艾佳不由懷疑他是否也和他兒子一樣,是個以羞辱她為樂的冷酷人?她想從他的表情判斷,但他的臉實在看不出所以然。

  「他認為我已是他的奴隸。」她說。

  戈瑞大笑。「我老婆以前也是這樣,不肯承認我擁有她。」

  艾佳愕然。這一家的母親和女兒都曾為奴,並嫁個把它們貶為奴隸的男人?!那就難怪了,難怪史力會這麼容易就想出把她貶為奴隸戲耍的法子。家學淵源嘛!

  不過她不會和他母親及妹妹一樣。要她嫁給史力的機率,就跟她能在眨眼間恢復自由--一樣的渺茫。

  「不過,沒多久我便變成那個被擁有的人,徹頭徹尾,由身到心。你曉不曉得事情怎會變成那樣?」

  「我沒興趣--」

  「一份不屈不撓的意志和一副愈挫愈勇的骨頭。」戈瑞繼續往下說:「她外表冷若冰霜,實則熱情如火。她有顆戰士的靈魂,也有戰士的好身手。她先抓住了我的注意力,擄獲了我的激賞,接著更一舉捕捉了我的心。你的骨頭硬不硬?」

  艾佳真希望他能不要來煩她。「不會是軟的。不過不是為了他才硬。」她僵硬的說。

  「你會憤恨難平是人之常情。」

  「憤恨不過是我對令郎千分之一的感覺。」

  戈瑞的眼神轉為若有所思。「這是一大不幸,他會這麼待你。不過話又說回來,他這麼待你實在是--反常。」

  「你是說,並不是每個鞭打他的女人,他都會抓回來將她們淪為奴隸?」

  「少沒大沒小,孩子。」戈瑞溫和的說:「我那個兒子這輩子不曾傷害過女人。他喜愛她們。」

  「除了我。」

  「除了你。」他肯定的說。

  艾佳心想這段談話已經結束。但不知怎地,史力的父親卻仍站在她身邊沒有走開,而她身後的爭執依然進行得如火如荼。

  隔了片刻,戈瑞又開口了:「我女兒為了你很是生氣。」

  艾佳冷哼。「令嬡的火氣是衝著我身上的鐐銬。她受不了看見這些鏈條,可不是想幫我。」

  「別那麼武斷克莉絲的動機。史力的行為令她極為困惑不解。」

  「但你瞭解?」

  「沒有完全不解。」

  「你在暗示男人比女人懂得報復?我不予苟同。」

  「看來你現在也渴求報復了。」

  「我沒想過報復。我從來只想恢復自由。」艾佳驚愕,不是驚愕於他的問題,而是驚愕於自己的回答。「不過我想我終究也會想要報復。」

  「那我們只好希望你能在想要報復之前得到自由。」

  艾佳再次驚訝。這一次是因為他的話。「你不贊同他的所作所為?」

  「冷酷和殘忍不是他的天性。這便是他妹妹如此惱怒的原因,她不希望他變成那樣的人。至於我,我則認為他會後悔他的所作所為。」

  「你可以叫他罷手呀!」

  戈瑞一笑。「龍屋堡的艾佳,你沒注意到我兒子已經成年,已過了必須服從父親的話的年紀了嗎?我現在只能作他的顧問,偶爾提些意見供他參考。」

  「你會嗎?」

  「不會包括關於你的。我跟我老婆已決定不插手你跟他之間的事。」

  艾佳好不甘心。這個人先將她的希望高高捧起,再重重摔下。背轉過身,她改面對他的家人。

  然而,一桌子的人不知何時走得只剩下羅斯和史力,而史力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看來她跟他父親的對話,他聽見了不少。

  艾佳抬高下巴,下一秒卻感覺到她脖子上的鐵鏈被往前拉。原來是史力在卷鐵鏈,一圈一圈的纏在他的拳頭上。

  如果他再捲纏下去,她只會又趴在他的身上。他這一次並沒有做到那種程度,但現在她已近得令他不得不仰著頭看她。不過他似乎一點也不介意。

  她注意到他身後的桌上有一大盤食物,而時間還不到用餐的時候。這個男人在過去的兩星期已吃了足夠一軍隊吃的食物,但這屋子的女人仍一徑地要他再多吃一些,而他也照單全收。這讓艾佳不由納悶他以前到底有多壯?這些女人要他長到何種程度才會罷休?

  「你可以坐在我旁邊吃,只要你已準備好叫我主人。」

  艾佳的眼睛轉回史力,並瞇了起來。「那不是我心目中的叫法。」

  他的笑容顯示他沒有誤解她的語意。「那你可以從我的手上吃,坐在我的腳邊。」

  她倒很訝異他沒補上:像狗一樣。「那我不吃,謝謝。」

  「哦,你會吃的。人得吃才能活,不吃會影響身體健康的。相對的,衣服便不是必需品了。」

  血色自艾佳的臉上流失。這個魔鬼他真的會!他真的會要她當眾赤身露體!還有什麼比這一招更能羞辱她、打擊她的尊嚴?!

  不過艾佳的心情此刻並不處於認命或是溫順的時刻。她深信無論她怎麼做,他終究會做到這一步。既是如此,遲與早又有何差別呢?

  「隨你的便。」艾佳竭力無動於衷的說。

  「我當然會。」史力大笑。他太樂了,能這樣凌辱她的感覺實在太甜美了,甜美得幾乎可以媲美性愛。他才不打算因為國王的一句話便捨棄了它。「你已經決定了你自己的命運,不過今天你將獲得一個緩刑。我妹妹說服了我,她說把你介紹給薩克遜王,對我不會很有利。所以我們得等他離開了以後,再來研究你到底是會從我手上吃東西,還是會--尊稱我一聲主人。」

  但願那個國王會把他的朝廷搬來這裡,並且永遠地待下來。艾佳淒苦的暗忖。她不以為她熬得過他離開後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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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接下來的兩天,艾佳都被關在房裡,無人聞問。
  那天,史力在亞佛烈國王尚未抵達之前將她帶回房間,不但鎖上房門,還把她銬在牆壁,然後揚長而去。

  艾佳不在乎被關,她只是覺得史力的心態似乎有待探討。他不但把房間鎖起來,還把她固定在角落裡,難不成他以為若不把她鏈在牆壁,她會爬上窗子以求一了百了?還是她會利用那盆僕人無暇倒掉的髒水,把自己溺死?那些僕人全忙著伺候那些皇親國戚,至於那些皇親國戚……

  有女人來敲了三次門。從她們的口音,可知她們是薩克遜貴婦。從她們找到房間來,不難猜出史力定是離開了大廳,而她們誤以為他回到了房裡。再從她們嬌聲嗲氣的詢問聲判斷,也不難猜出她們是來做什麼。

  他的房間有個她,其餘的房間自然也有人住,艾佳不禁好奇在這種狀況下,他要找什麼地方「娛樂」那些女人。

  她的三餐仍是由玉妲送來,只不過現在多了一個夜壺。她既出不了房門,而其他的人又無暇帶她去方便,送個夜壺供她使用不失權宜之計。

  現在,那個老玉妲看艾佳的神情不再是充滿了不贊同,而是同情。艾佳可不稀罕她的同情。她又不是一輩子都要這樣被銬著,被當成玩物般鏈著。她會獲得自由的,那只是遲早的問題而已。

  昨天,玉妲送飯來時喋喋不休的東拉西扯,說的不外是國王如何如何,那些貴族又如何如何。她當然不是在和艾佳說話,也沒要艾佳答腔。

  從她那些自言自語中,艾佳瞭解了一些大概。雖然亞佛烈國王並沒有把他的文武百官全帶了來,而只是輕車從簡的來訪。這對艾佳並不是項好消息。

  今天,玉妲不再只是喃喃些工作上拉拉雜雜的事。今天她首次介人了私人事務,而聽到她的話,艾佳不禁吃了一驚。

  「看到你我就想到克莉絲。不過她是個鬥士。」

  艾佳再也無法保持沉默。「你是說我不是?」

  「你逆來順受,小姐。你任那個小混蛋爬到你頭上。」

  艾佳筒直無法相信她的耳朵。「我區區一個弱女子可阻止不了他。」

  「是嗎?我們羅斯領主比他還要強硬百倍。在一次丹人的襲擊中,我們羅斯主人的家人被殺得只剩下一、兩個。他恨透了維京人,但克莉絲改變了他。她使他解除了她的手銬腳鐐,只因她讓他知道她有多痛恨那玩意兒。史力知道你痛恨它們嗎?或者,你讓他以為你並不在乎那些東西?」

  「史力想要的是報復。讓他知道我痛恨它們,只會令他開心。」

  玉妲冷哼。「史力不懂報復。我很懷疑他知不知道他想要的到底是什麼。要知道,他生來就是個喜愛女人的人,傷害她們對他而言如同天方夜譚般不可思議,倘使他認為他真的在傷害你,不知道他還會不會繼續蠻幹下去。」

  玉妲走後,艾佳把她的話思前想後的反覆咀嚼。

  玉妲說史力不擅於傷害女人,但事實證明他的學習能力超強——不,這麼說未免有失公允。艾佳將這些日子的事仔細過濾了一遍,發現他一次也不曾傷害她。那個打得她的牙齒差點掉了的巴掌,並不是他打的,事實上是他出擊阻止,她才沒有挨更多的拳頭。她的腳破皮、流血,也不能怪在他頭上,畢竟要是她肯開口要雙鞋子,便不會皮破血流。至於足踝、指頭的破皮,也是她自己弄的。

  他到底給了她些什麼?羞窘,一大堆的羞窘。還有失去自由。

  如此看來,玉妲似乎是對的。要是他認為他真的在重重傷害她,他真的會動手?要是她哭,要是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拆……

  光是想到那個畫面,艾佳便面紅耳赤。她做不出來那樣的事——除非她已山窮水盡,否則絕不予以考慮;她的自尊不容許她那麼做。

  何祝,她不是已沒希望。她有哥哥,他會來救她,到時她便可以永永遠遠把這個地方、這裡的一切一切全拋到記憶之外,包括史力•哈達德……不,只怕他不會那麼容易被遺忘。她不可能忘得了一個像史力•哈達德如此深印在她腦海的人物。要忘,也要好幾年的時間才可能。

  晌午一過,史力走進房間。一看到他臉上那個燦爛的笑容,艾佳心中便興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他一進來,頭一件事便是解下銬在牆壁的鏈子。解下鏈子之後,他並沒有把它交給她,反而將她拉近。

  「算你走運,女人。我們不用等到亞佛烈國王走後,再來定奪你我之間的那件事了。」他的語氣充滿了愉快。

  艾佳暗暗叫苦。「為什麼?」

  「羅斯帶國王去打獵,他們起碼要去好幾個小時。只有少數幾個領主沒去,以及泰半的貴婦。」

  「你為什麼沒和他們一起去打獵?該不會是想藉此良機和樓下的諸多人兒來場狂歡大會吧?」

  「瞧你說得這麼巴望的樣子,真不好意思要讓你失望了。我還是比較喜歡跟你……在一起。」

  「這種感覺不是互相的,你知道。」

  史力大笑。「你有充裕的時間考量我的最後通碟——」

  「真是不好意思,我連想都沒想過。」

  「那可真不好。不過,沒有想也沒關係。」他還是笑嘻嘻的說:「要決定你叫不叫我主人,並不需要太多時間。要決定你要不要僅穿戴那些鏈子,也不需要多少時間。說吧,你的選擇是什麼,冷血艾佳?」?

  「都不要。」

  「啊,原來你想匍匐在我腳邊,從我手中吃東西?不好意思,那個選擇已失時效了。改天吧,今天它不在內。」

  「你開的條件,我一樣也不接受。」

  「哇,你的選擇如此明確。」

  「我是說你這個可笑的選擇題,我一項也不選。」

  「但你只能二選一,我沒說有第三選擇呀!不過既然你已決定——」

  「我什麼都沒有決定!」

  他掏掏耳朵。「怎麼會?我明明沒聽見你叫我主人呀!這樣吧,姑且算我沒聽清楚好了,你就再叫一次吧!」

  艾佳抿緊了唇,抿得嘴唇發白。

  史力見狀只笑得更開心。「不要?瞧,我第一次沒聽錯吧。既然你決定一展你的天生麗質,我想我當竭力配合,讓樓下的人也能瞻仰到你的絕代風華。來吧,脫衣服吧!」

  「別想我會娛樂任何人,尤其是娛樂你。」艾佳冷然道。

  他一臉的訝異,彷彿沒有想到她會拒絕似的。「你要反抗?」

  艾佳點點頭。「你要我的衣服剝光,你得自己動手。而且你別以為我會乖乖站在這裡任你剝。」

  他輕笑數聲。「脫衣服我最拿手了,說不定比你還要會脫。不過,你這樣手銬腳鐐的,太吃虧了。為了公平起見,我幫你把鏈子拿下來。」

  公平?他?

  艾佳實在該立刻起疑,但她太渴望自由,渴望得無暇去懷疑。況且,史力已掏出一把鑰匙,對她的銹惑更是強烈。

  任艾佳再怎麼聰明,她也沒有想到鐵鏈若不取下來,衣服便脫不下來。

  她伸出雙手。而就在鐵鏈的一端松離她手腕時,她終於想到那一點,並從他的神色獲得證實。她立刻甩動鐵鏈朝他的頭砸了過去。

  那條鐵鏈用來當武器,再適合不過,只是艾佳的身手實在令人不敢恭維。

  史力僅一偏頭避開了她那一擊,手一抓再一扭,便將她帶鏈的那雙手扭到她的背後。

  艾佳當然拚命掙扎,但她掙扎她的,卻一點也沒礙著史力。他手指一扯,便鬆開她腰上的帶子,並在放開她的手前掀起了她的外袍。幸好她的手不肯往上舉,外袍才沒有離開她的身體。

  有片刻,艾佳以為她勝利了,因為他沒有做任何欲將她外袍脫下的動作,反而鬆開了手。但她慶幸得太早了,她還在和外袍奮戰,想把外袍從頭和手臂拉下之際,他的目標轉向了她的襯衣。那使得她得雙面做戰,既要阻止他脫她的襯衣,又要把外袍拉下。等她好不容易把衣服從頭上拉下,她的襯衣已被拉上。

  她再次想夾住手臂,但這一招卻失了效。他先抓住她一手的手腕,然後是另一手,接著把它們一起拉高,用他的一雙手抓住。

  沒片刻,她的襯衣和外袍全離開了她。由於她們只給她僕人的衣物,並沒有給她內褲或褲子,所以此刻的她已一絲不掛。不過她沒有時間害羞,由於她的腳鏈使她無法跳,她只能改防衛為攻擊。

  只是她的那些搥打對他而言,好像蚊子在叮大象般,他根本絲毫不為所動。然而,當她又想用那條鏈條打他時,他終於反應了。

  只一眨眼,她的雙手又被抓住,並拉到背後,她整個人變成貼在他的身上。艾佳瞠大眼睛,因為她感覺到他在做什麼——他把那個手銬銬回她手腕上了。

  一銬上後,他放開了她。

  艾佳呆若木雞,如今她的雙手被銬在身後,根本無法用手掩住她的隱密部位。他要她這樣走到樓下,供那些仕女取笑?

  史力操起如今垂下在她胸脯上的鏈子往外走。

  艾佳沒有反抗,一直到快抵達樓梯,她才終於回過神,而她的憤怒取代了驚駭。她開始破口大罵:「卑鄙、無恥、下流!齷齪,噁心!」

  她還沒止口,他已轉過身來,臉氣得一陣紅一陣白。「跟我說話要跪著說。」

  艾佳想也沒想,身子立刻一矮,頭往前俯,張口咬史力的大腿。她咬得很用力,很使勁。

  史力狂吼,反射性地俯低。而這一俯卻失去了平衡。他本能地想抓住艾佳的肩,藉以平衡,殊不料嬌弱的艾佳不耐他一按,人往後倒,於是史力也跟著倒。

  艾佳被他壓個正著,有好一會兒呼吸斷絕。等她終於順過氣來,立刻想推開他。然而她的雙手無法動彈——它們不但被銬在她的背後,如今更被壓在她的身下——兩腿也派不上用場。唯一可用的只剩下肩膀和臀部。

  那實在是一大錯誤。

  她終於注意到他一動也沒有動,只是一徑地瞪著她。她不曉得跌在一個赤裸女人身上,史力或許能不為所動,但若加上她的那些動作,那,再無動於衷柳下惠也會變成餓虎狂狼。

  她或許天真,但當她看見他的眼睛亮起異常的火焰,感覺到他有一個部位起了奇異的變化,她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不要忘了你是恨我的!」她急得大叫,隨即她的嘴被堵住。

  他是個接吻聖手,而對這種事了無經驗的艾佳,不到片刻已忘了身在何處,也忘了她應該有的反抗。

  如果史力僅是吻她,艾佳或許終能恢復理智,但那不是他僅做的。他的手肆無忌憚、熱情如火的摸著她、抱著她,他的手甚至還鑽進兩人之間,侵略一些不曾被人摸過的部位。

  艾佳呻吟。

  史力也呻吟。

  他們誰也沒聽見走近的腳步聲,但當一個充滿嘲諷的聲音響起時,他倆便再也不能不聽見。「你大概會告訴我你這幾個星期躺得對床生了恐懼症。」

  這一次,史力的呻吟絕對與慾望無關。「母親,走……開!」

  「你是說你不想要觀眾?不會吧!」斐娜語氣中的譏諷更強烈了。

  「母親!」

  斐娜哼了一聲,然後轉身離去。

  史力歎了口氣,額垂下來抵著艾佳的。隔了好幾秒,意識到身下驅體的僵直,他才憶起他身下是什麼人,也才發覺他是鬆弛地抵著她。他僵硬了起來,挺身支起。諷刺的是,他的臉和她一樣的紅。

  艾佳看見了,但她不覺得那有什麼好值得玩味。

  「她沒看到你。」他想不出他為何會如此說。

  「沒看見又如何?」艾佳苦澀地說:「被你母親撞見,該覺羞慚的人是你。早在她出現之前,我已羞慚夠了。」

  他狠狠瞪著她,然後拉住她脖子上的環,拉她一道站起。接著他將那條垂在她胸前的長鐵鏈繞在她的脖子上。

  「咬男人的大腿,不啻是在告拆他你要他跟你親熱。」史力僵硬的說。

  「下次要我下跪,我會對著別的地方咬。」

  「你剛才可像只發了情的母狗。」

  「你不是口口聲聲恨透了我、不屑我,怎地剛才卻又像發了狂的種豬——」

  他的指頭穿過她脖子上的環,將她拉提起來。現在他們的鼻子幾乎碰在一起。

  「我是不屑你,你可不要有所懷疑,查某。我看不起你,和你身上流的每一滴冷血。」接著,他邪邪一笑。「不過,男人碰你時,你的血液可一點也不冷了,對不?」

  「至少我不像某人,只會替自己開脫,把罪過推給別人。」

  他鬆開她。「回我的房間去。我會叫玉妲去看著你。至於你的遊行,可以改天再繼續。」

  「免得讓你母親認出被你壓在身下的人是我?」語畢,艾佳轉身便走。

  史力站在原處花了好幾分鐘想要恢復冷靜,並平復他那個仍在騷動的身體,但卻始終靜不下來。最後,當他邁開步伐,他不是走往樓梯。

  他來到洞開的房門口——艾佳沒法關上它。史力看見她坐在老地方,頭垂在曲起的膝蓋中,長髮遮蔽了她赤裸的身驅。而她那沮喪、可憐的樣子,令他氣得腳踹門框。

  那一踹,踹出了一句極不敬的詛咒,也踹出了她的注意力。她抬起頭,瞪過來的粉藍色眸子沒有淚水,沒有淚霧,但裡面也沒了生機和活力,有的只是痛苦。

  他無法忍受在女人的眼中看到那個神情,只要看到它,他就會想要祛除它。

  轉了個身,史力快步走出房間,以免做出傻事。譬如:安慰她。

  史力心知要他母親不把她在樓上走廊撞見的事說給人聽,是不可能的事。所以,當狩獵隊伍回來沒多久,他父親對他又是皺眉又是搖頭,而羅斯一看到他便笑得幾乎躺倒在地;他就知道他的希望是個奢望。

  不過他至少能慶幸一件事,那就是他非常肯定他的身體有遮住艾佳,他母親並未看到那是艾佳。倘使被大家知道那個和他忘我得在一個隨時都有人會經過的地方那麼火熟演出的人是誰的話,他們肯定會笑翻天,甚至笑掉大牙。

  該是他搬回家的時候了。整個大衛堡人滿為患,此外,他需要一些隱私。他已恢復到需要女人的程度了——若非如此,他怎可能對那女人產生慾望?而在這裡,他根本沒有一個可不受打擾的地方——連他自己的房間他也不能任意使用。

  當然,他大可以把他的俘虜移到別處去,但不知怎地,有她在一旁,他會睡得安穩些。光衝著後面這一點,他便覺得沒必要把恢復的肉體需求置在它之前。

  想到他的肉體需要,史力又想到艾佳。他之所以會對那女人產生慾望,當然是因為他太久沒碰女人。但他為何一定要剝光她?上一次他要她脫光衣服,不是已經得到一個結論:最好別再那麼做!他不是早料到事情一定會變成那樣?不是早就料到她絕對不會甘心叫他主人,而那麼一來,他便得說到做到?

  為什麼他一定要剝光她的衣服?有那麼一大堆環肥燕瘦的女人拚命向他拋媚眼,拚命對他投懷送抱,為什麼他卻老想往他的房間跑?

  毫無疑問的,他肯定是對復仇這件事太投入了。那種可以對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權威,那種可以教她苦惱、生氣、發火的快感,實在太迷人了。

  在樓上走廊發生的事,是個意外。它不該發生,以後也不會再發生。

  仔細想想,他還是覺得他該回家。在那裡他有許多事可以做。譬如訓練新來的奴隸、修築護牆……對,就這麼辦!史力決定明天向大夥兒說明他的決定。

  而要不是當天下午雷納•哈拉遜的來到,他的計劃會如期進行。

  丹人的軍隊一出現,崗哨立刻來報。

  但是很不巧,那個來報的守衛由於太過慌張,一跑近羅斯的身邊便脫口而出,而他的音量剛好夠落入與羅斯同桌的人的耳中。本來那應該不會是件嚴重的事,如果與羅斯在一起的人只有克莉絲;然而事情偏偏就是那麼不巧,和羅斯坐在一起的除了克莉絲外,還有亞佛烈國王。

  一聽到丹人大軍來到,亞佛烈立刻站起。

  「他們不是針對你而來的,陛下。」羅斯趕緊道。「我們早料到他們會來。他們是來找內人她哥哥抓的女子。」

  「她哥哥?」亞佛烈望向大廳彼方,被一群仕女貴族圍繞的男人。「那個把我宮裡的女人勾引得一個也不剩的風流小子?」

  羅斯忍俊。論年妃,亞佛烈國王比史力大,但僅大了數歲。而只要是男人,當然都會欣賞女人,更會嫉羨史力在女人堆中的逢源。

  「他還沒有行到能讓每一個都為他傾倒吧!」羅斯嘲弄的說。

  「我可不會打這個賭。」克莉絲小聲的說,她不想把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如今丹人兵臨城下,她不以為她丈夫會對她和顏悅色。

  亞佛烈現在只想知道一件事。「那女子有那麼美?美得讓那個風流小子不惜把人家抓了來?」

  看到亞佛烈國王的表情由好笑、感興趣一轉而為怒容,羅斯連忙澄清:「她勉強只能算個中等美女。她之所以被抓來,是內人的哥哥想要報復……」於是他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克莉絲暗暗鬆了口氣。因為羅斯並沒有像私底下那樣,把她說成是個沒腦筋、衝動成性的魯莽女人。

  「現在請容臣下告退,去把那些丹人打發回去。」羅斯總結的說。

  「你最好禱告你的庫銀夠多。」亞佛烈好心的提出忠告。「那些貪婪的雜碎開口閉口都要錢,而且貪得無厭。」那是亞佛烈國王的經驗之談。為了把丹人請出威克斯,他已不知拿了多少銀兩給入侵的丹人。

  但羅斯沒打算用他的荷包替他的大舅子付費。如果到時真要動用到銀兩才能擺平,也該是由史力自己掏腰包。

  走到一半,羅斯才發覺他老婆緊跟在他的身後。他沒有停步,也沒看她。「你要去哪裡?」

  克莉絲由他的身後快走一步,來到他的身邊。她也沒看他。「當然是跟你一起去。」

  「你不可以。」

  她拉住他的手臂,「你不會說丹語,羅斯。就算你會,你也不願跟丹人做面對面的交談,你寧可抽刀將對方殺了,一了百了。我可以當你的翻譯,這是我起碼應該做的。」

  羅斯揚了揚眉。「你終於肯承認你做錯了?」

  「我沒有後悔我那麼做。我如果不把她抓回來,史力以後也會去找她算賬。要嘛,他成功,把她帶了回來;要嘛,他失敗,被他們砍成肉醬。與其讓他去涉險,不如把她抓來,用這幾道堅固的牆將那些丹人阻隔在外。這樣,咱們起碼佔了上風。」

  羅斯雙臂抱胸。「上風?在我們被包圍的情況下?」

  克莉絲一笑。「你以為我會不知道你已做了萬全的準備?更何況,我們有人質在手,不怕他們不聽話。」?

  「嚇唬了小兵小將,可嚇唬不了她哥哥。」

  「我從不做虛張聲勢的事。」

  「此一時彼一時。你當時是處於盛怒,氣勢上便壓過了他們;如今你可不會冷血地宰了她。你不會,我也不會——史力也不會。」

  克莉絲聳肩,默認了他的說法。「我們何必在這裡想東想西的擬對策?我們何不先去瞭解一下她那個哥哥是個怎樣的人,再來對症下藥?那不是既省時又省事。說不定雷納•哈拉遜是個白癡,只認得錢財,有了錢財,連親娘、親妹妹都可以賣;要不是白癡,怎會率了大隊人馬深入威克斯來——」

  「也可能是情急——如同你率軍深人東英格蘭。當然也可能是白癡。」

  克莉絲的臉一熱。

  羅斯未再多一言,繼續往外走。克莉絲跟了上去。

  穿過庭院,他們步上沿石牆修築的木梯台。

  守衛隊的隊長早已下令所有人手備戰,所以牆垣上的士兵磨刀霍霍,弓箭手也都準備就緒。

  然而,就算要開打也不會是今天——夕陽已快西下。事實上,連初步的約談都可能要到明天才會展開。

  來軍就撿在弓箭手射程範圍外紮營。此舉無非在顯示他們未把大衛堡放在眼裡。

  克莉絲略為估計了一下,對方的有一百五十人左右,軍容相當壯盛。就人數而言,羅斯的人比對方多,但就戰力而言,羅斯的兵馬可能就沒那些丹人驍勇善戰了。

  無論如何,克莉絲都不會容許戰火升起。如果她得坐在史力身上,才能使史力同意放人,她也在所不惜。不過除非真的沒其他方法可以避免一戰,她是絕對站在史力那一邊的。

  克莉絲搜尋著城下黑鴉鴉的一片,想從中找出艾佳的兄長。倒是道奇比較好辨認,一眼便可自人群裡找到他。

  「她的影子果然仍在附近。」克莉絲喃語。

  「她的什麼?」

  「她是那麼稱呼那個巨人的。那傢伙叫十呎道奇,總像影子般跟著她。」克莉絲指給羅斯看。

  「真是壯觀。」

  克莉絲冷哼。「要是你得跟他對打,你就不會如此想了。」

  「哪一個是她哥哥?」

  「八成是那個正在和道奇爭執的傢伙。要不然還有誰敢那麼做?」

  羅斯笑出聲。

  克莉絲倒高興羅斯能苦中作樂,因為她一點也笑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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