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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丹菁]強辯女侠【半招女俠之三】[全文完]

[丹菁]強辯女侠【半招女俠之三】[全文完]

她早已厭倦了四書五經、三從四德
如果在她香消玉殞前沒能遊歷江湖一番
連閻羅王見了都會不忍心收她
誰知半路遇上他這六根清淨的修道人
不但無視她傾國傾城的美貌
還讓她費盡心思拿熱臉貼他的冷屁股
甚至斷言她要找的人已早她一步下地獄去了……

他不知該怎麼擺脫這個難纏的小姑娘
每次出手相救,都被她曲解成色膽包天
他決心削髮為僧、不問世事
她卻說出家人逃避紅塵多過真心向佛
還害他一再破戒、牽動凡心
他真該讓這井底之「娃」獨自去認識江湖險惡
順便提醒她,想要賴著他一起「劫富濟貧」
下輩子再說……

 

  半招女俠

  放眼臥虎藏龍的江湖道,平常人若要能在其間佔有一席之地,絕非易事。

  然而,世間事總讓人難以預料,在這險惡、競爭的世界,仍有出類拔萃的能人異士闖出一片天。這些傳奇故事的主角,便是武林上的四大武學世家——東門、西門、南門、北門家族。

  但是,說也奇怪,這四大家族不知加怎地,竟都只生男、不生女。人丁興旺當然是好事,因武學傳家的家族使命,家中壯丁多,自然能免去武學失傳的問題,只是少了女孩,總顯得有些美中不足。因此,四家的老爺夫人,無不卯足了勁兒,想生個女兒出來。

  就為了這個心願,四對老爺夫人們天天燒香拜佛,甚至不惜跋山涉水,尋找包生女兒的偏方。皇天不負苦心人,四位夫人不約而同的懷孕產下白胖的可愛女嬰。好不容易盼來的女兒,當然是大夥兒捧在手心的寶,只差沒把她們給供起來拜。

  為了教養女兒,四家夫人們使出渾身解數,將自嫁進武學世家後,便貼上封條久未開箱的看家本領搬出來。什麼三從四德,從一方巾帕繡到百鳥朝鳳,百子圖的絕世繡功,還有培養氣質的琴棋書畫,夫人們可是拼性命、搏感情的傾囊相受。

  然而這四家千金並未能全如父母所願,成為蕙質蘭心的大家閨秀,反而有志一同,對家傳武學十分有興趣。原本將她們交給做娘的教養,便是不想讓好勇鬥狠的武家習性污染了水靈靈的女兒,這一來可真是傷透了娘親們的心。

  幸好,四家千金還算有點良心,明的不好公開向父兄們要求學習武術,但來暗的總可以吧?任憑父母機關算盡,也算不過一顆聰慧女兒心,靠著無師自通的「閒來無事走來走去功」,她們無所不用其極的偷看父兄練武,甚至進書房密室尋找秘籍,就為了能一步登天,早日成為一代女俠。

  但可惜的是,武功秘籍對沒有慧根的千金們足英雄無用武之地。讀慣詩詞、女誡的她們,哪懂得什麼是「氣貫丹田」、「任督二脈」?再說靠著"走來走去功」,東瞄一眼父親打拳,西瞟一眼兄長耍刀,要真能湊成一部絕世武功,還真有點……難,即使每天「晨昏定省」,也不能剛好看到續集。

  拼著當初踢倒繡架、立誓勇闖江湖的一口氣,這四位胸懷大志的俠女,只得另外發展招式——人工智能式!

  凌波微步……飄不起來?沒關係,找個僕人幫忙抬著不就成了?內力不夠、掌風不足?無所謂,乘著風繫著衣擺放風箏,要氣勢有氣勢,要內力嘛,再練就好。

  她們認為,當個俠女首重氣勢,其餘再議,相信擁有家族優良血統的她們,成大功立大業只是早晚的事罷了。沒聽過「大雞慢啼」嗎?就是這個意思啦!

  眼看著寶貝女兒「誤入歧途」,四對老爺夫人們只能慨歎前世忘了燒好香,今世又造孽,才會教養出四個粗腳重啼的女兒。街坊見了這四位天真女娃兒的行徑,還打趣的做了首打油詩——

  披頭散髮衝上前,奄奄一息抬回去;

  重整旗鼓再一次,壯志未酬又先死。

  順便又附上了橫批——一門英烈。

  是否好奇這只憑一招半式闖江湖的女俠們是何方神聖?

  東門家的獨生女東門蝴蝶,個性好勝,除非她答應,否則別人只有認輸的份。

  西門家的獨生女西門苾靈,天真爛漫,對險惡的江湖存有少女的幻想,以為只要成天在半空中高來高去,就會有人崇拜她。

  南門家的獨生女南門天驕,生性驕縱,得理不饒人,常歎道:「余豈好辯哉?」

  篤信即使是耍嘴皮子,也要達到舌粲蓮花的最高境界——說黑是白,說死成活。

  北門家的獨生女北門天雨,頓重義氣的她,好打抱不平,自詡為公理正義的奉行者,屬於「路見不平,氣死閒人」 一類。

  正所謂「一入江湖無盡期」,這四個古靈精怪又學藝不精的武家千金,即將懷著理想,闖蕩江湖,展開屬於她們的浪漫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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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好累哦!

  老天啊,江湖到底是在哪裡?為什麼她已經走了好幾天的路,卻仍在山徑之中?她到底爬過幾座山頭,連她自己也數不清,只覺得好累,不禁懷疑這山路是不是永無止境。

  她開始後悔自己為何放著千金大小姐的生活不過,卻跑到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折磨自己。

  這位武林赫赫有名的南門世家千金——南門天驕,就這麼狼狽地困在山中。

  這山中小徑杳無人煙,沒半個人陪她說話,她悶得快要發瘋了;早知道會這麼無聊的話,她死也要找個墊背,省得她在這裡走得香汗淋漓,卻沒半個奴才可以拉她一把。

  況且,她想要吃熱食、她想要喝水……

  她原本帶了一堆乾糧以備不時之需,誰知道沒兩天就吃膩了;想找個店家,這鬼地方卻連個茶店都沒有,真是失策!

  最可悲的是,她居然連水源都找不到。

  天啊!她快要被自個兒身上的氣味給熏暈了,為何她還是找不到湖泊或小溪流?所謂的江湖到底是在哪裡呢?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找對方向,為了閃避父兄的追尋,隨便挑了一條山徑就走。

  嗚嗚,她好後悔沒偷匹馬出來,也沒帶個下人出來;好後悔選擇這一條山徑,沒先查清楚到江湖的路。

  要不要回頭問大哥? 嗯……還是算了,她怕一往回走,這輩子就再也逃不出來了。

  所以再難捱,她還是得要往前走,橫豎已經沒有後路可退。

  現下她只盼能早點找到水源,至少先讓她洗去一身塵埃,讓她覺得舒坦些;萬一在路上碰到了人,也不至於抬不起頭來。

  靠在一棵杉木上,她望著沒有盡頭的山間小徑,稍歇了口氣。沒一會兒,她抬起僵直的纖腿,繼續一步步往前進,邊走還邊喃喃自語。

  倏地,些微輕柔的聲響蕩進她的耳中,她隨即抬眼睇向遠方。

  「水的聲音……」該不會又是幻覺吧?

  這幾天下來,她已經不知道被騙幾次了,每次循聲找去總是撲空,誰曉得這一次會不會還是一樣的結果?橫豎路還那麼遙遠,拐個彎也費不了太多的時間,不妨繞道去瞧瞧;倘若真找到水源的話,那她豈不是賺到了?

  南門天驕左思右想,還是覺得自個兒不該放棄這個機會。

  有也好,無也罷,總得要去瞧瞧才知道結果!

  ***

  「水啊!」

  遠遠的,南門天驕聽見越來越清晰的水流聲,由涓涓輕彈轉成泠泠震揚,這教她如何不心花怒放?

  她可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躍入溪水裡。雖說她還沒看見溪流,但已經可以肯定在不遠的前方確實是有水源。

  於是乎,她奮力地奔跑著,哪裡管得著這雙腿早已僵直得不像是自己的,橫豎跑得了她就跑。

  見旁枝雜末,她就跳;見腐木倒垂,她就躍;見荊棘叢生,她就飛,什麼也擋不了她渴水的慾望。

  她要狠狠地躍入水中,狠狠地洗他個一百零八回,把她這幾日沒洗到的份兒和住後幾日可能洗不到的份兒都一併洗了。

  南門天驕這麼打算著,跑得益發快速,眼看溪流在她眼前慢慢成形,她更是止不住充斥全身的喜悅,幾個箭步衝上前去。

  終於,她停在溪畔,看著宏偉的瀑布自兩座山間疾奔而下數十丈遠,任底下衝出個小泊,溪流蜿蜒而出,漾在她清靈粉顏上的笑不由得更加深刻。

  「水啊,好多的水啊!」南門天驕放聲喊著,儘管被這震耳欲聾的水流聲掩蓋,她卻是不喊不快!

  總算是讓她給找著了。

  早說過天無絕人之路,老天怎麼可能讓她這百年難得一見的傾國紅顏、千年亦難再有的武學奇才就此香消玉殞?

  況且她還沒闖蕩江湖、還沒玩夠本,怎麼捨得去見閻王?說不定閻王見了她也不忍心收吶。

  她呵呵地笑了半響,快速地寬衣解帶,只剩胸前的抹胸和底下的褻褲,隨即一躍入湖。她彷若是水中蛟龍一般,一會兒沉入清澈湖底,一會兒又浮上沁涼水面;一會兒拍水擊上岸,一會兒掬水揚上天,玩得不辦樂乎。

  「我果然沒有跑錯路。」她銀鈴似的聲音幾乎隱沒在震天價響的瀑布聲中,可她一點也不以為意。「只要我再順著這個方向走,一定很快就可以找到江湖,一償宿願了。」

  一個女子要單獨在江湖上行走是何等困難,何況她是南門家的寶貝女兒,在壯丁過多的情況下,別說是出江湖。光是要踏出家門就得絞盡腦汁。

  而這一趟……呵呵呵,誰也擋不了她。

  她要讓哥哥們知道,她的功夫並非他們所說的花拳繡腿;只要讓她找到江湖上極負盛名的殘狼——司徒吞殘,打敗他之後,他們就會知道其實她偷學他們的功夫已有好一陣子,而且偷學的每一套拳法和內功心法皆是精髓。

  往後,他們就不能老擋在她面前,要她只能待在房裡學些沒個屁用的詩、書、琴、畫。

  她早已厭倦吟詩作對、附庸風雅,也厭倦四書五經、三從四德;受不了拉斷琴弦傷了手,磨穿硯台折了筆,更不想要再繡鴛鴦,然後把自個兒的手指也一併繡了上去。

  他們別想要壓制一個百年難得一見的武學奇才。

  以為她翻不過這幾座山嗎?哼,他們實在是太小看她了,還真把她當成文弱無能的閨秀咧!區區小山,她根本不放在眼裡。

  只要有水,要她再翻幾個嶺也不成問題。

  不過,還不知道前方的路途上是不是有水,她先要把自個兒洗乾淨些,再蓄些水,待明天天亮再上路。

  今兒個她要在這兒洗個痛快。

  南門天驕在水中載浮載沈,放任纖細曼炒的身軀在湖水中優遊,甚至順著湖水往下游,全然放鬆在沁涼的湖水中。

  突然間,一雙有力的臂膀猛地將她攔腰抱出水面,她瞠大圓眸尚不及反應,便覺得身子一飛,離開了沁涼的湖水,落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南門天驕隨即回神,抬眼見著一個披頭散髮的男人。

  鬼啊!

  南門天驕閉上眼睛、搗住耳朵,全身緊緊蜷縮成一團。

  雖說她向來天不怕地不怕,可是一碰上怪事兒就沒轍了,平常聽到兄長們說的鬼故事,就可以教她嚇得夜夜不成眠。

  嗚……真不想承認自個兒是這麼窩囊,可她就是怕嘛!

  「沒事了。」

  身邊的「鬼」淡淡地說了一句話,溫溫的熱氣拂過她不斷顫動的長睫毛上,不由得救她一愣。怪了,這「鬼」東西也是有溫度的嗎?這下子可就和兄長們說的不符了。

  南門天驕顫巍巍地掀開長睫,自濃密的睫縫中偷覷正抱著她的鬼。

  唉,挺像個人嘛,只不過是讓雜亂的長髮遮去了臉,況且環在她腰際上的手臂倒也挺溫暖的。

  不對,她沒穿衣裳!

  「放肆!」一巴掌不偏也不倚,就這麼的落在他的面頰上。「還不趕緊把本姑娘放下?」

  這打哪兒冒出來的莽夫、登徒子,居然佔便宜佔到她身上來?

  男人斂下冷眸,突地雙手一鬆。

  「哎喲!」狼狽落在地上的南門天驕,萬分難堪地發出哀號聲,「你這個王八蛋,居然把我丟在地上!」

  疼啊,方巧摔著了腰!

  「是你要我放的不是嗎?」男人低嘎地道,隨即轉身便走。

  南門天驕蹙緊眉頭盯著他的背影,不敢相信他打算就這麼走了。笑話!倘若真讓他走了,她南門大驕這一張臉到底要往哪兒擱啊?

  「你、你給本姑娘站住!」

  她可是一身赤裸耶,他毀了她的清白,豈能讓他就這麼走了?

  頎長的身形停住,緩緩回頭看著她,「有事?」

  「什麼有事而已?是天大的事!你瞧了本姑娘的身子,你以為能夠就這麼一走了之嗎?」南門天驕重拍一掌,一下子躍起身,三步並作兩步衝到他的面前,指向他的纖纖玉指幾乎要戳進他的眼裡。

  「你給我……」要他如何?對了,要他怎麼賠償她?「那個……」

  總不會是要他負責她的清白吧?她可是行走江湖的女俠,豈能在乎這旁枝雜末的碎事兒?

  可她已經喚住他了。

  「先穿上衣衫吧!」飲禪歎了口氣;

  下山以來,她是他遇著的第一個人。見她沈在水底以為她溺水,本是不想睬她的,可想起方丈的諄諄告誡,即使不願,他也不能昧著良心不顧。

  若是早知道這女人如此蠻橫無理,他寧可見她沈屍河底。

  「衣衫?」聽到他的話,南門天驕愣愣地低頭看,不看倒好,一看又是一聲尖叫:「啊——」

  說是連滾帶爬也不為過,雖然她已打定主意要成為浪跡天涯的女俠,可她還不成氣候,還不能無視自個兒的嬌軀就這麼赤裸裸地讓人瞧見。

  待它把衣衫穿好再跟他理論。

  南門天驕慌忙地穿上襦衣,穿上寬口褲,套上襪和油靴,才又趕緊抬眼,卻已瞧不見那男人的蹤影。

  「不會吧,我已經穿得這麼快了。」

  讓他這麼走了,那她這一口氣要怎麼發洩?

  她自然不可能嫁與他為妻,但也絕不可能放任一個男人瞧光了她的身子卻默不作聲,她一定要他付出代價。

  ***

  南門天驕望向林子裡,逐漸昏暗的天色讓她不算太好的眼力找不到他的蹤影,可她仍是決意,一定要快馬加鞭地尋找他。

  不一會兒,隨即在溪岸邊發現他的蹤影;她快步躍去擋在他面前,粉顏上滿是怒火。

  「誰准你離開的?」她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

  飲禪斂眼瞅著只到他胸膛、看似十分嬌小的南門天驕。「一個姑娘家穿衣衫時,有個男人在一旁,難道你都不覺得奇怪嗎?」

  在他以往見過的女人之中,她算是最大瞻的。

  大膽的不是她衣衫不整卻又不懂得遮掩,而是她竟不懂得在他面前露出羞意;饒是勾欄院裡的花娘,也比不上她這般風情。

  然而對這種女人,他是能閃則閃、能避則避。

  「有什麼好怪的,反正身子都已被你給看光了,」木已成舟,還有什麼好辯解的?「我要你賠償我。」

  「我是為了要救你,才不得已將你自水中抱起的。』飲禪捺著性子解釋。

  這女人根本是老天爺派來考驗他耐性的煞星。

  「我何必要你救?」南門天驕杏眸圓瞠,咄咄逼人。「我在水裡快活得很,是你這無賴莫名其妙把我從水中撈起不打緊,還拿你那一雙色眼直盯著我只著貼身衣物的身體。哼,你想要輕薄我?你可找錯對象了,我南門天驕並不是柔弱女子,更不是你想要輕薄便輕薄得起的。」

  她可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武學奇才,碰上她,算他倒霉。

  「輕薄你?」飲禪拉長了尾音,難以置信她錯把好人當色狗。「姑娘,小僧無意冒犯。」

  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她對他真是一大考驗,硬是要他修身養性,不可動氣。

  「無意冒犯?」她尖細的嗓音陡然提高,「把我的身子都瞧光了,這樣子還叫作無意冒把?倘若有意冒犯的話,本姑娘的身子不就被你給吃乾抹盡了?」

  哼,她豈會不知道這些男人在打她什麼主意?

  她南門天驕是何許人也?取名之意乃為天之驕女,不只是個練武的曠世奇才,更是個舉世無雙的美人胚子,光是偷瞧她入浴而讓哥哥們打斷雙腿、戳瞎雙眼的門下弟子,就可以排上一條人龍了。他心裡在打什麼主意,她豈會不懂?

  她年紀雖輕,卻不是養在深閨、不解世事的小家碧玉。

  「姑娘,此言差矣,小僧……」

  「別說了,多說都是狡辯。」不等他解釋,南門天驕立即打斷他,「你只消告訴本姑娘,你打算要怎麼賠我呢?」

  她偏著頭,眨著水漾大眼等著他的回答。

  「姑娘休要咄咄逼人,要不……」

  飲禪緩緩地握緊雙拳、斂下戾眸,硬是壓下許久不曾沸騰的怒火。

  「如何?」南門天驕大搖大擺地晃到他面前,抬起狡黠的水眸看著他垂下的臉,驀地一愣。

  唷,挺有個人樣的,倘若把這一頭長髮梳齊束好,倒是活脫脫的俊秀之輩;只

  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在這張漂亮的臉底下,安著一顆多下流的心?

  飲禪睇著她粲笑得驕縱的無儔粉顏,握緊的拳頭松放又緊握,無可奈何地閉上戾眸。「依姑娘說,倒要小僧怎麼做才成?」

  不能動氣,不能動氣。此等驕恣娃兒比比皆是,他把不著為了這麼一小樁事動怒,他只消靜下心、平下氣,如方丈所說的:似風平穩、如水靜謐,忍一時之氣即得海闊天空。

  「這個嘛……」是哦,她都還沒想到這一點。「對了,你自稱小僧,難不成你是個出家人?」

  從方纔他就小僧、小僧說個沒完沒了,而且他甫套上的衫子像件僧袍似的。

  「小僧是個尚未祝發的修行僧。」他挑眉不願多說。

  「真是修行僧?」南門天驕瞧他微微點了點頭。「既是修行僧,你怎能六根不清淨?」

  「小僧……」甫鬆開的手不禁又握緊了。

  「罷了罷了,既是尚未祝發就不是出家人,本姑娘嬌艷逼人、傾城無雙,你會動心是本姑娘的罪過,不過……」南門天驕逕自地道,抬眸上下看著他。「你既是修行僧,那你打算往哪兒去呢?你知不知道江湖在哪裡?」

  她這個人向來是寬宏大量的,剛剛那一丁點的小事,她壓根兒也不會放在心上,只要他知錯能改便成。

  「江湖?」飲禪挑起眉,真是笑不出來。「天下之大,何處是江湖,江湖便是何處;小僧還要趕往揚州,恕小僧不奉陪。」

  他可不想帶著一個愚昧無知、不解世事的小姑娘在身旁礙事;將擱在心裡的那件事辦好,他想要趕緊回淨靈寺。

  「咦?」他的意思是說,只要她認為哪裡是江湖,那兒便是江湖了?「哈,本姑娘當然知道江湖在何處,這麼問你,不過是想知道你要往哪裡去,看能不能在路上找個伴罷了;既然你和我碰巧是同路,那好,本姑娘見你挺有悔意的,就不同你計較了,咱們就一道上路吧!」

  還好,她伶牙俐齒、舌粲蓮花,三兩下就可以掩飾自己初入江湖的青澀。呼,好險。

  「嗄?」飲禪側眼睨著她,不敢相信她的厚顏無恥。「小僧有要事到揚州,拖延不得,若是帶姑娘上路,怕會……」

  「你這麼說是瞧不起本姑娘了?」南門天驕噘起嘴,「本姑娘腳程快得很,你怕本姑娘拖累你,本姑娘還怕你拖累我咧;還有,你方才瞧見本姑娘的身子,還沒要你賠償哩!」

  不是她自誇,雖說她是不及草上飛的快速,但輕功倒也是數一數二,說不準他還跟不上她的腳步呢。

  要他同行,是她瞧得起他,她可不是來者不拒的。

  「姑娘……」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他明白自己是甩不掉這煞星了。

  「就這麼著吧!」她輕點著頭,心裡把一切都盤算好了。「本姑娘要你當我的僕人,只要你當我的僕人,那我就不同你計較了。」

  如何?夠仁至義盡了吧。

  「僕人?」她要他當她的僕人?

  「別太感謝我,我向來都是這麼寬宏大量的。」唉,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南門天驕對自己的機伶過人十分得意。

  過了就算、過了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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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今兒個要在這兒過夜?」南門天驕問道。

  安靜無聲。

  「你上揚州到底是為了什麼事?」

  沒有人回應。

  「喂,你肚子餓下餓?我告訴你,我這兒有乾糧,還有牛肉乾……」南門天驕炫耀似地搬出自個兒行李裡頭的吃食,卻見他依舊閉目養神,感覺上像是只要呼吸就可以活下去一樣。

  「喂,我問了你那麼多,好歹你也要告訴我你到底叫什麼名字吧?沒有一個主子不知道自個兒下人的名字吧?」她放聲吼著,「我告訴你,你能當我的僕人可以說是上輩子積了陰德,要不你還沒這麼好的運哩,這差事可是有很多人搶都搶不到的。」

  她一口氣說了一堆,見他依舊沒有反應,不禁又喃喃自語起來:

  「我南門山莊可是武林中極富盛名的四大武學世家之一,而我南門天驕可謂是得天獨厚,上有無數兄長為傍,受盡無數寵愛。一般想要成為我南門山莊的下人,還得要有一番武學基礎才成,若要成為我南門天驕的下人,更得要通過父兄們的考驗;而你是經過我的特別允許,沒想到你還不領情,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還不知道自己可是撿到了天大的便宜。」

  飲禪閉上眼,在心裡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不敢相信一個小妮子居然能夠這般天真、卻又恁地霸氣狂妄。

  把臉微微一側,他是鐵了心不想理她,不想招惹她這個大麻煩。

  「對了,你有沒有聽說過江湖有一個厲害的人物?」見他不理自己,南門天驕倒也不以為意,趨近他的身旁小聲地問著。「我聽我大哥說過,江湖上有一個厲害的人物向來獨來獨往,他的功夫了得,又是個真性情之人,率性豪邁,又講義氣;遂有一些人便甘願在他之下,受他差遣。」

  飲禪微掀長睫,依舊不語。

  「他的名字就叫司徒吞殘,還有個外號叫殘狼。」她邊說邊笑著,「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他的名字?知不知道這個人?」

  「不知道。」飲禪再次斂下戾眸輕聲道。

  「說的倒是,你也算是半個出家人,自然沒聽過這麼響亮的名號。」南門天驕盤腿坐著,纖手托著香腮。

  她猜想他定是不知道,不過說個話題總算讓他開了尊口。

  「既然你知道我算是半個出家人,為何執意推說我瞧了你的身子乃是起於色心?」他依舊沒有睜眼,盤坐在地調息氣息。

  「喂,是誰說出家人就不會起色心的?是誰說出家人就一定六根清淨來著?依我看,想逃避紅塵的人可是多過於真心向佛之人。」她壓根兒不信那一套,這些想法都是父兄告誡她的,為的是要她對人多加提防。

  「我不管你到底是什麼身份,橫豎你犯了錯,就得要認錯、改過;如此一來,我就會寬恕你、原諒你,就這麼簡單。」

  飲禪微微一愣,又淡淡地道:「倘若我認錯了呢?」

  「問題是你根本不認為你有錯。」不是她自誇,她這一雙眼可是利得很。「所以我要處罰你當我的隨侍,待我見過司徒吞殘,同他比劃過後,我就會回南門山莊,到時候你就自由了。」

  瞧,她的心地是多麼良善,對於輕薄她的人,她居然只給這麼一點小小懲罰;沒法子,聽說要當個女俠,就得要把度量放大一點,別對些小事斤斤計較。

  可是,被瞧光身子到底算不算是小事?

  唯一確定的是,她對他的責罰實在不算什麼,至少她沒戳瞎他的眼,或者打斷他的腿。

  「他不過是被江湖上的人給神化了,司徒吞殘不過是個貪生伯死之人,只懂得掠奪殺戮的鼠輩;倘若你真是以女俠自詡的話,你壓根兒就不該為了他而白走這一趟……」飲禪喃喃自語,是說給她聽,卻又像足在自嘲以往的意氣風發不過是一樁笑話。

  「你知道他?」南門天驕打斷他的話。「你既然知道他的話,為何我方才問的時候,你卻說你不知道?真是太過分了,我可是你的主子耶!既然你知道他的話,你應該知道他現在在哪兒吧?」

  她是多麼想要見他一面啊!

  「死了。」這世上不再有司徒吞殘,只剩飲禪。

  倘若她真是見上他一面就打算回南門山莊的話,此時此刻她就可以準備打道回府,只是他不會告訴她,他曾經有過的身份。

  「死了?」南門天驕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怎麼可能?你這是什麼時候的消息?我要離開山莊之前,明明聽大哥說起司徒吞殘已經退隱,又怎麼會死了?是因為以往的江湖恩怨惹來殺身之禍嗎?但這也不可能呀,他為人處事皆處處留情,如此君子又豈會落得這等下場?」

  「那不過是你的想像罷了!」飲禪毫不客氣地道。

  他從來不知道江湖上的人對他的評價如此之高,但那也不過是江湖上以訛傳訛罷了,只有他知道自己是個多麼卑劣的人。

  「嗄?」她想像了什麼?

  「你根本就不識得他,又怎知他的為人?你所知道的他不過是江湖上的傳言罷了。」飲禪毫不留情地打消她欲見他的念頭。

  「那又如何?」南門天驕瞇起美眸,微慍地道:「就是因為我不識得他,我才想要見他一面,用我這一雙眼去瞧他,豈不是最準的?你跟他很熟嗎?為何我感覺到你的話語之中皆是嘲諷?儘管你尚未祝發,好歹你也是個修行僧,依你的身份竟說如此刻薄的話,真教我納悶。」

  她就是為了見司徒吞殘而離開南門山莊的,她才不睬他到底是圓還是扁、是善還是惡,反正她就是想要見他一面,一圓她多年來的心願,不過如此而已。

  「小僧說的不過是江湖傳言罷了。」他挑起眉睞著她。

  「傳言、傳言,既然你知道那是傳言就不該再多說,免得讓它一直流傳下去。」

  做人是要講義氣的,儘管她不知道司徒吞殘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但總要讓她見過人之後,或者是親眼見到他為非作歹才算。

  飲禪相當訝異地看著她。「你和一般的女人很不一樣。」

  蘇紈亦是出身武學世家,但她的心境卻無法同她一般。

  南門天驕粉頰微暈,隨即又放聲大笑,「我說過了,我可是個女俠,當然和一般的女子不同。」

  呵呵呵,她也知道自個兒相當與眾不同。

  不過,他當著她的面直誇她,怪不好意思的。

  「我問你,倘若你這一輩子都見不到司徒吞殘呢?」飲禪又道。

  「那我就一輩子都不回南門山莊。」南門天驕豪氣萬千地道,水漾的美眸閃爍著光芒。「先告訴我你的名字吧,總不能老要我喂啊喂地喊你,畢竟咱們往後還得相處一陣子哩。」

  「小僧法號飲禪。」他思忖一會兒,還是告訴她。

  「飲禪?嗯,真是個好名字。」南門天驕笑嘻嘻地道,粉臉是惑人的美。「那我呢,閨名南門天驕,顧名思義就是南門世家的天之驕子,往後路上還盼互相照顧;倘若遇上什麼問題,儘管找我,我這個主子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

  飲禪微微地勾起一抹笑,真不知該拿這驕縱狂傲、卻又豪氣千雲的女人如何是好。

  由她吧,她要怎麼著都由她吧!橫豎這世上再沒有司徒吞殘,儘管她一生都不放棄,也尋不到他。

  ***

  怪了,是她近日來跋山涉水,把自個兒的身子骨搞累了還是怎麼著……為何她會追不上眼前看似弱不禁風的身影?

  難不成每一個修行僧都像他這般?

  那怎麼成?一個將要在江湖上行俠仗義的女俠,腳程居然輸給一個修行僧,若是傳出去,她這張瞼豈不是丟大了?

  她非要追上他不可。

  南門天驕加快腳步,在不算太寬的山徑裡跑著;然而她明明已經把腳步放大、速度加快,為何卻拉不近兩人的距離?

  怪了,他明明是用走的,而且還相當的氣定神閒;那為何她已經跑得臉紅脖子粗,卻還離他那麼遠?

  不管啦,前頭的路是愈來愈難走了,她光是現下扶著山壁跑,都已經覺得萬分吃力,要是不慎跌落山谷該怎麼辦?這山谷可是深不見底,掉下去肯定會粉身碎骨。

  不成、不成,丟臉事小,摔跤事大,她得先歇歇腳才行。

  「飲禪、飲禪!」她放聲吼著。

  哎呀,這小子居然不睬她!是她吼得不夠大聲,還是他的耳力不夠好?

  南門天驕瞇起水靈靈的星眸,一咬牙,扯開喉嚨大喊:「飲禪、飲禪——」

  飲禪頎長的身子猛然止步,不耐地挑起濃眉,背對著身後自詡為女俠的女人,他連轉身都不想。

  這樣一個特立獨行的女人是挺特別的,可她說的事卻和她做的事大相逕庭;他眼尖地瞧出她不過是花拳繡腿,卻遭她一頓如蚊子叮咬般的拳頭槌打,活把他當成了練功的木樁。

  他早就知道,今兒個的路鐵定是趕不上了。

  一切如他所想,不過是三里路她已走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他可真不知道她到底是出自於哪一門、哪一派的弟子,居然恁地不濟。

  「飲、禪……」

  他總算是聽到她的呼喚了吧!

  真是喘死她了,要她一邊跑又一邊大叫,是有那麼一點點丟臉,但她硬撐著不讓他發現她的異狀。

  「有事兒?」

  見她狼狽地趴在他腿邊,飲禪依舊冷淡視之。

  這一路上,他已經刻意放緩腳程,她自飛步疾走到小碎步,到現下的狂奔,卻依舊和他差距甚遠。

  倘若再這麼耽擱下去,真不知道何時才到得了揚州。

  或許他該甩下她才是,讓她跟在身邊,只會讓他誤了正事;何況她所要找的人正是自己,他閃她都來不及了,還要將她帶在身邊徒增自己的麻煩嗎?

  只要他鐵了心丟下她不管,她肯定是追不上他的;但,要他如何放一個這般天真的女人在江湖上行走?

  送佛送上天吧!待他將正事辦好,再將她送回南門山莊,好讓自己可以靜心地回到淨靈寺。

  「沒、沒事兒。」才怪!「只想喚你一道歇會兒。」

  真是要她的命!她連乾糧都來不及吃,他就趕著上路;她現下是又累又喘、又餓又渴,不讓她歇會兒,她可要哭啦!

  「可時候已經遲了。」他沒打算休息。

  「我又不趕時間,就算是當成遊山玩水也無妨,再說我長這麼大,可還沒踏出南門山莊;難得可以到山莊外頭,咱們何必把自己搞得這般累?我都淌出一身汗了。」她偏是不依,硬是一屁股坐下。

  不走、不走,她累了、她倦了,她不走。

  「那麼咱們就在此地分道揚鑣。」飲禪拉下戴在頂上的席帽,略微拱了拱手。「小僧告辭了,阿彌陀佛。」

  原是想當好人的,可若是再留她在身邊,真不曉得要到何日何年才到得了揚州;他有要緊事在身,一刻也停留不得。

  「喂?」南門天驕不敢置信地看著他連扶她一把都不肯地繼續往前走。

  有沒有搞錯?他到底明不明白誰才是主子?她這個主子都還沒說要走,他倒是走得挺瀟灑的。

  「飲禪、飲禪!你這個混蛋眼中都沒了我這個主子,你未免太放肆了?主子我好心地怕你跋山涉水太過辛勞,要你稍作歇息,你不領情便罷,還像是赴死一樣走得那麼快,把我這個主子拋在身後……」

  不成!她愈喊,他是愈走愈快,眼看著就要消失在山折處了。

  那怎麼行?她倒不如把喊話的力量放在走路上頭,免得他無情無義地放她一個人獨走。

  這年頭的人,可真是不念半點情義。

  在這荒郊野外,居然忍心放她一個嬌滴滴的美嬌娥獨走,難道他壓根兒都不擔心她會遭遇不測嗎?雖說她有武功可以自保,可下人就該有下人的樣兒,要不她要他當下人又是為了哪樁?

  是他自個兒要偷瞧她的身子,怎能怪她罰他呢?

  她這個人向來是賞罰分明,絕對不會無中生有;反倒是他,做錯了事還不認錯,其劣性之重可見一斑。

  就讓她好生教誨他,省得他一錯再錯。

  「哎呀,人呢?」

  她快步走上山折處,拐了彎,卻不見他的蹤影。

  眼前的路是愈來愈狹隘,倘若不貼著山壁走,壓根兒走不下去。

  他到底是怎麼走的啊?

  「飲禪!」這混蛋修行僧,居然真的放下她不管了?

  這山崖如此險惡,倘若一個不小心,鐵定會滑落山谷;一旦真的掉下去,可就有得瞧了。

  即使沒摔死,在山下杳無人煙之地,也找不到半個人救她。

  她不是怕這山崖的高度,只是甚少見到這麼陡峻的崖壁,有點嚇到而已,其實不礙事的……

  南門天驕嚥了嚥口水,將身上的包袱抓得更緊,纖纖王指緊抓住崖壁側著走,把整個背部緊緊地貼住崖壁,整個人成大字形,像只窩囊的蟹子;雖說這一段狹隘的山徑不是挺長的,可每跨出一步,就讓她猶豫不決,就怕沒踏穩腳步,她這絕世美人就要香消玉殞了。

  不打緊,只剩下—小段路了。她一直不斷安慰自己。

  然而,腳下的土一軟,緊貼在崖壁上頭的纖指壓根兒抓不住什麼東西,整個身子倏地往下滑。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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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飲禪!」

  南門天驕的身子像是拋出去一般地往下墜落,雙腿踏不到地,雙手抓不住可以攀附的枝幹;在萬念俱灰之際,她唯一想到的便是那個拋下她不顧、甫讓她收為下人的修行僧。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突然有一股熱氣逼近她的身旁,猛然將她緊緊地摟入懷裡,瞬間止住她往下滑的身軀;隨即點地而起,身形敏捷地將她往山巔上帶。

  待她回過神之後,已經是穩穩地站在平台處,甚至已經過了那一段艱險的山徑。

  她的心在狂跳、血液在疾奔著,身子忍不住戰悚不……她沒事?甚至是毫髮未傷?

  「你這女俠的武功還有待加強。」

  南門天驕澄澈的水眸裡滿是錯愕和懼意地看著這光禿的山巔,像是有些閃神失魂,可頭頂上傳來的溫熱氣息,霎時驚回她四處神遊的魂魄。

  「飲禪?」真是他!

  「你不是在喚我嗎?」飲禪將她攔腰摟在懷裡,隱在席帽底下的魅眸蘊藏著不耐。「要下來了嗎?」

  虧她這樣的身手還敢自詡為女俠,分明是被寵壞的千金小姐罷了;倘若不是他耳聰目明的話,適時地救起她墜落的身子,還怕山底下不多副無主枯骨?

  「你……」她總算是清醒些了。「大膽奴才,決放我下來!」

  這是哪門子的修行僧,居然敢如此肆意地輕薄她?那雙摧花淫手豈不是把她的

  身子都給摸遍了嗎?

  飲禪微攏起眉,雙手一鬆,任她跌坐在地上,轉身便打算離開。

  「哎喲!你、你就不會溫柔些嗎?」抬眼見他打算要走,她忙不迭起身直追。「你未免太不受教了?我不過是念你兩句就聽不入耳了?你要記得,我可是你的主子,你救我是天經地義,再自然不過。

  怎麼,現下你救了我,還要我這主子同你道謝嗎?這太說不過去了吧?你也得替我這當主子的想想,是不是?不過你放心,既是救了主子,自然大大有賞,這一點我是不會虧待你的……喂,你走那麼快是趕著去投胎啊?」

  她走得氣喘吁吁,正打算再加快速度,孰知他戛然止步,而她就這麼紮實地撞在他猶如崖堅般堅硬的背上。

  「哎喲,我的鼻子!」她痛得搗住自個兒的鼻子,正打算同他再戰第二回合,教他身為人僕該做何事時,卻瞧見他背後的袍衫全部碎裂成一絲一縷的。

  咦?僧袍都磨破了?難不成是方才為了要救她才磨破的?

  南門天驕正思忖著,卻見猶如崖壁般的他回過頭來,一雙隱在帽簷下的冷眸寒鷲似地瞇起。

  「你別搞錯,我可不是你的隨侍,」他咬牙怒道。

  好樣的小女娃,她現下是非激怒他不可嗎?是知道他正在修身養性,凡事動不得怒才更要惹他的嗎?

  南門天驕一愣,傻傻地笑著,「你當然不是我的隨侍,你是我的僕人啊!不過,你千萬別以為自個兒的身份低下,因為我這人向來豪氣,你對我有一分好,我便會還你三分;你若是對我忠心,我這主子自然也會剖心以對。譬如方纔你救了我的這份恩情,我是不會忘的。」

  她怎會足忘恩負義之人?方才不過是被他那雙手給嚇著,暫時亂了分寸罷了,她絕不是故意要罵他的。

  況且他的僧袍都因此而磨破,不知道他的背部是不是也受傷了呢?

  「咱們就此別過吧!」最好是她走她的陽關道,他過他的獨木橋,別再讓他見

  到她,免得他惱得失去理性。

  「喂!」見他要走,南門天驕整個人都往他的身上貼去。

  「你在做什麼?」飲禪瞇緊眼眸,握緊雙拳。

  南門天驕嘿嘿笑了兩聲。「你玷污了我的清白,不僅抱住我,還瞧光我的身子,現下還貼著我……我不管啦,就算你是個修行僧,你也不能證明你是六根清淨、不為女色所動!我要你負責。」

  飲禪瞪大魅眸,見她像條蟲似地自他身上滑下,笑得一臉狡黠。

  「你別太過分!」她現下是擺明賴上他了。

  南門天驕微噘起唇,不悅地道:「找是要你當我的下人,又不是要你去殺人放火,你幹嘛擺張凶臉給我看?你真的是個修行僧嗎?這樣子可不成喲,出家人的火氣這麼大,怕是到佛前,連佛都會讓你一身的戾氣給嚇著。」

  「倘若不是為了救你,我會抱住你的身子?就如昨兒個亦是一般,不過是我誤以為你失足落水才前去相救,孰知你竟然恩將仇報。」他愈說,握緊的雙手關節不斷地傳來聲響。

  他真是想不到,她一個姑娘家居然會如此恬不知恥地賴上他。倘若是以往的他,還怕不將她狠狠地甩到一旁?管她到底是淹死在湖底,還是摔死在山底,他根本不需要管她那麼多的。

  「誰恩將仇報來著?你以為我會做這種事嗎?要你當下人不過是個名目罷了,要不咱們孤男寡女的,怕不惹人非議?而且我又不會真把你當下人看待。」這下子她又開始裝可憐了。

  她知道他是個好人。

  倘若不是良善之輩,方纔他即可見死不救,不必為她冒這個險;她不是糊塗的人,還不至於笨得分辨不清是非,錯把善人當惡徒,當然也信了他昨兒個不是蓄意瞧她身子,而是真的想救她。

  她可是女俠哩,豈會在乎一些俗世道德?

  他是個修行僧,武功造詣和道德感一樣高,不但不會對她起色心,又可以保護她;有這麼一個好人同她結伴,對她而言是有利無害的。

  當然,她也是可以自保的,不過多個人照應,旅途上也多分樂趣,不是嗎?

  「倘若我說不呢?」飲禪側眼不看她。

  南門天驕嘟起杏紅色的柔嫩唇瓣,斜眼睨著他,猝不及防地擒住他厚實的大掌,往自個兒的胸上一壓……

  「你——」飲禪欲收回已來不及,不偏不倚地揉在她酥軟的胸上。

  「古人有雲,男女授受不親,你居然碰了我的身子,你別想就這麼走掉!」南門天驕自顧自的說,還不忘奸險地笑著。「你是個等著要祝發的修行僧,我自然不可能委身於你,所以你當我的奴才是當定了;只是我這個人倒也不是個是非不分之輩,倘若你真是不願,我也不能硬要你屈就。但是,可歎這天地之間的道德淪喪、鼠輩橫行,饒是武林中人亦不再談論義氣,犯了錯又不敢承認,唉!真教人難過啊!」

  飲禪呆若木雞,不敢相信她居然使出這種計謀。

  到底是誰道德淪喪來著?她說的人是誰?這女人非把他搞瘋不可嗎?他到底是碰上何等人物了?

  她居然沒半點女子的矜持,為了找個服侍她的下人,竟使出這般不入流的伎倆,偏他又不得不無視於她……她何時不招惹,卻選在他欲入佛門之際招惹他,是吃定了他不可動氣嗎?

  ***

  「飲禪,我餓了。」

  由山巔下到山腰,算算時間也已經過了晌午。

  南門天驕早已經餓得頭昏眼花、雙腿無力,可走在前頭的飲禪依舊是默不吭聲地趕路;雖然放緩腳步,卻是徹底地漠視她。

  「飲禪,我叫了你這麼多聲,怎麼你還不應聲?好歹我也是你的主子,身為主子的我在喊餓了,你該是要替我張羅一下的,是不?」音量不大不小,不慍不火,

  只是純粹在抱怨她累了,她餓了,她想休息片刻。

  飲禪停下腳步。每每停下腳步,總要讓他握緊雙拳又鬆開。

  「你的乾糧呢?」他沉聲問。

  好一個刁蠻任性又狂傲不羈的南門千金,居然這般使喚他,儼若把他當成了她的下人看待。

  「我吃膩了。」她又噘起嘴。

  一連吃了幾天,怎麼啃都是那幾個窩窩頭,要不就是乾牛肉,她怎能不膩?

  「這兒是山徑,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你要我上哪兒張羅?」被寵壞的金枝玉葉,簡直是不知人間疾苦。

  「打野食啊,你的功夫那麼好,要抓禽捕畜,應該是不成問題。」她相當篤定的回答他。

  她好想吃熱騰騰的菜餚,配上燒烤的野鳥肉,倘若可以再為她煮上一鍋湯,她就別無所求了。

  「你忘了我是出家人?」

  飲禪真是愈來愈搞不懂她到底是怎麼想的。她也知道孤男寡女惹人非議,卻又吃定了他的身份,篤定他絕對不會染指她,硬是逼近他,而現下又要他為她殺生。

  「你尚未祝發,又不是真正的佛家弟子。」她說得理所當然,「在你尚未出家之前,想吃葷的就得快;要不等你祝發之後,連嗅都不得嗅,豈不是悶透了?我現下給你一個任務打野食,算是在你欲出家之前先吃頓葷食,祝發出家後,就不會心有憾恨了。」

  飲禪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壓根兒拿她沒辦法。「我不打野食,你要吃,自個兒去打。」早該知道這女人伶牙俐齒,心底只固執自己的想法,一點也不管他人能不能接受,何況她總是有她的理由。 .

  但他亦可以拒絕她。她能言善道隨她,說的是歪理曲道也由她,滿嘴胡言亂語都無妨,但別想要他附和她。

  「咦?」

  「你不是女俠嗎?你的功夫不是挺了得的嗎?怎麼不露個兩手給我瞧瞧?」他勾唇冷笑著,一派的嘲諷挑釁。

  「你以為我不會嗎?」她鼓起腮幫子,小小的粉臉浮上紅暈。

  把她瞧得這麼扁?

  「沒瞧過。」他說的是事實。

  有本事的話就露個兩手給他瞧瞧,要不然他真以為她不過是只會耍耍嘴皮子而已。

  「飲禪。」她輕搖螓首笑著。「你真是把我瞧得太扁了!」

  笑話,不過是打個野食罷了,以為能難得了她嗎?別瞧她嬌嫩,她真的不是養存深閨、不知世事的大小姐。

  「請。」他等著。

  南門天驕見他端坐在樹蔭底下閉目養神,氣得牙癢癢的,很想要啃上他兩口;然而她不會同這種人計較的,更何況他才救過她,倘若要她這做主子的報答他這僕人方纔的救命之恩,而要她出面張羅,倒也說得過去。

  不過是小事一樁罷了,她是懶得動手,才要他好生表現一番;孰知他仗著方才救她一命,倒是神氣起來了。

  等著吧,等她抓回一堆山禽珍獸,別想要她同他分享。

  南門天驕冷哼一聲,甩下包袱隨即開始左顧右盼,思忖著該往山林裡走還是要往溪流邊走。

  「打好野食回來了嗎?東西呢?」

  她想得正入神,卻聽到耳邊傳來飲禪哂笑的聲音,不由得鼓起腮幫子,瞪了他好一會兒。這傢伙擺明要羞辱她不成?

  他該不會忘了到底誰才是主子吧?

  「你等著,不管我抓回的是山豬還是野雞,你都別想要我分你一口。」她大聲地咆哮著,隨即快步走進山林裡。

  等著,他睜大眼睛等著看她滿載而歸吧!

  ***

  沒有、沒有、還是沒有!

  這山上的飛禽走獸全都死光了還是怎麼著?

  南門天驕疲憊地靠上巨大的樺木,斂眼瞅著腿邊的草,直想要狠狠地抓上一把塞入口中。

  她好餓啊!

  早知道就把包袱背在身上,倘若真找不到獵物,至少她還有個窩窩頭可以裹腹,豈會如眼前這般陷入兩難之中?

  她怎麼有臉兩手空空地回去呢?

  不要!她南門天驕丟不起這個臉,她才不要回去面對飲禪可惡的笑臉,更不想聽到他惡毒的訕笑。

  可是,真的好餓……

  彩霞都自雲端冒出頭了,她能不餓嗎?

  全都是他!他一直趕著她上路,也不讓她喝口水、喘口氣,更甭提讓她歇下腳步飽餐一頓。她開始懷疑他根本不是個好人,是她自個兒一廂情願,錯把他這卑劣之徒當善人。

  可罵歸罵,她還是餓啊,還是得想個辦法祭祭五臟廟才是。

  「抓到山豬和野雞了嗎?」

  他如鬼魅般的低啞嗓音像是悶雷似地敲在她的腦後,不由得教她一顫。

  「飲禪?」見鬼了,她怎麼會沒聽到他的腳步聲?

  他這修行僧的功夫未免太了得了?

  「倘若打不到野食,我那兒摘了些山菜,隨便熬了一鍋湯,要不要嘗嘗?」飲禪瞅著她疲憊的小臉。

  如果他夠聰明,就該在她打野食時趕緊趕路,而不是坐在那兒等了她老半天不見人影之後,沿著山徑摘起可食用的山菜,順便尋找她的下落。

  她不見了他豈不更省事?

  可上天有好生之德,他既要入佛門,又豈能棄她於不顧?

  她是驕了些、傲了點,古靈精怪又滿嘴歪理不饒人,不過倒還不是挺過分,他尚可勉勉強強忍受她。

  「不用,我只是不想吃肉了,我想吃魚!」哼,她會需要他的憐憫嗎?

  「魚?」他可是好心地要給她台階下,想不到她卻執意將階梯踹到一旁去;不知道她是不懂他的意思,還是不願接受?

  「對!」她逕自走下來,半走半跑地回到方纔的路徑上,水眸直睇著清澈見底的溪流,盯著在其間優遊的魚兒。「東西吃久了總會膩,我要換點新鮮的。」

  抓不到山豬野雞,她就不信抓不到眼前的魚。

  「隨你。」是她自個兒不領情,他沒必要拿熱臉貼她的冷屁股。

  他走回路徑旁,守著自己的山菜湯,由著她褪去油靴,捲起褲管,小心翼翼地踏進溪流裡。

  這一隻魚挺肥美的,看得她口水都快要淹死自己了;就它啦,只要她把腳步再放慢一點,把纖手圈成圈圈,緩緩地逼近它……啊!跑了,沒腿的東西倒是溜得比有腿的來得快;不過無妨,旁邊又游來一隻挺肥美的魚,瞧它楞頭楞腦的,相信一定會比較容易抓住。

  水花四濺,魚沒抓住,她倒是濕透了身子。

  「日落了,別玩水了,如果凍著可就不好了。」飲禪自包袱裡取出瓢,就著仍滾燙的陶甕舀湯入口。「先過來喝口湯吧,雖說不見得順你的口,可湊合一下倒也不是難事吧!」

  四肢趴伏在沁涼溪水中的南門天驕,睇著水中自己的影兒,猶豫著到底要不要認輸。

  她當然知道魚不好抓,可她已經沒抓到山豬和野雞,倘若連魚都抓不到,那她這主子的威嚴可還存在?丟臉都丟到姥姥家了,所以她當然得要繼續抓魚才是;只是她……好餓啊,前胸部貼後背了,她真的是搾不出半點力氣來抓魚。

  民以食為天,為食可以把命拋,這麼說來主子的威嚴算什麼?

  她餓了,而且餓得可以吞下一頭豬了,再不給她吃的,她會活啃人肉、生飲人血的;為免自己失態,遂她決定先不去顧面子了。

  「喂,你既然邀我一同食用,怎麼沒為我備妥一份碗筷?」說到吃的,她的動作可快了,玉腿一蹬,隨即飄到他的身旁,看他將陶甕擺在火堆上頭,而陶甕上頭擺了只瓢,這未免太簡陋了吧?

  「你就這麼吃?」

  他不會要她共享一隻瓢吧?既然他有本事變出個陶甕來,要他再變出一隻瓢,應該不是難事。

  「還是你要我的缽?」他自包袱裡取出一隻缽。

  這些碗瓢可是他要離開淨靈寺時,方丈好心相贈的;如今證明確實挺受用的,就怕她大小姐無法接受。

  南門天驕不敢置信地瞪著他手中的缽,再生硬地睇向陶甕和瓢。如果她現下說自己不吃了,他會不會以為她是在嫌棄他?她不是嫌棄啊,老天為證,她是個瀟灑率性的女俠,豈會在乎這區區小事?

  只是,他吃了,她也吃了,這豈不是要她吃盡他的口水?

  「是嫌我寒酸?」他挑起眉。

  他倒不是很在乎她接不接受,只是若可以用這法子讓她自願離開的話,倒也了了他一樁心事。

  「豈會?我是那種人嗎?」她大剌刺地拿起瓢,身體力行地證明自己根本就不在乎這事兒,只是手提得有些急、嘴張得有點快……「奸燙啊!」

  「傻瓜。」

  飲禪想也沒想地拎起她的身子直往溪邊走,他再也不敢抱她了,怕她到時候又會給他安上什麼罪名。

  強行將她帶到溪邊,粗魯地將她的手浸到溪底,讓她甫被燙到的纖指可以暫且緩和一些燒燙的痛楚。

  「好痛!」嗚,痛死她了。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明明也是直接拿瓢就喝的,為什麼他一點事兒都沒有?害她以為擺在陶甕上頭的瓢一點都不燙,大剌剌地拿起,再狠狠地把自己燙得齜牙咧嘴的……

  他是故意瞧她丟臉的不成?

  「怎麼一點都不小心?」他搖著頭。

  握在掌心裡的這雙纖細柔荑,柔嫩似水,連繭都沒有,說她的功夫有多了得也難教他相信。

  況且,不過是握根瓢罷了,她居然連這麼一點熱度都承受不得,確實是大家閨秀沒錯,虧她還自許詡為女俠。

  她到底是憑哪一點這麼認為來著?不怕笑掉人家的大牙?

  「說來說去還不都是你害的,都是你讓我以為這瓢壓根兒都不燙的。」她據理力爭,水眸惡毒地瞪著他。

  「我怎麼讓你以為瓢不燙的?況且瓢確實是不燙,你怎麼把自個兒燙成這副德行?」他可是秉持著我佛慈悲之道,才忍著不揭她瘡疤;這個時候遇上他是她運氣好,再不然,八成是祖上積了不少陰德。

  「我……」拔尖聲響再現,卻驀地噤口。

  不能說,這說出來,一經比較,豈不是把自己給比低了?

  不說,不說,打死都不說。

  「連舌頭都讓貓給咬了?你向來不是口若懸河、舌粲蓮花來著?怎麼今兒個倒不說了?」他嗤笑著。

  南門天驕瞇起水靈靈的星眸,豈能容許他在眼下放肆?

  「我的嘴也給燙著了!」她不是不說,只是嘴給燙著了,說起來話來既不清楚也不利落,倒不如別說。

  「是嗎?」飲禪抬眉,想起她方才確實讓湯和瓢給燙了口。「我瞧瞧。」

  鬆開將她浸在溪底的手,一手托住她尖細的下巴,一手則撬開她粉嫩的唇瓣,

  毫不憐香惜玉地掬起一手心的溪水灌進她的嘴裡,甚至還將長指探入她的口中,嚇得她登時目瞪口呆。

  他這是在做什麼?這感覺怪透了,他這舉動也未免太放肆了。

  正要發作,卻又聽到他道:「你是個女俠,不會在意這男女之間的碰觸才是。」

  瞧她一愣,倔氣地點了點頭之後,他又接著說:「況且我可是在幫你,你總不會又要誤會我了吧?」

  「不會……」她含糊道。

  只是覺得有些怪罷了。

  「那就好,我瞧你的嘴沒什麼大礙,不過待會兒喝湯時,還是要小心一點、慢慢地喝,我不會同你搶的。」他鬆開她,再次把她拎回路徑旁。

  「哦……」她好像有點變傻了。不過說真的,她方才真是讓他那個舉動給嚇著了。

  他是在幫她,她當然知道,可是總有個地方有說不出的怪。真的是好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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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總算是走出這座山頭了,總算是讓她瞧見人煙了,總算是讓她瞧見市集了,想必這兒便是江湖,是不?

  如此一來,才不枉她一番跋山涉水。

  雖說沒她想像中的繁華,叫這熙來攘往之間倒世挺熱絡的,看得她眼睛都花了;然而最教她忍遏不住的是撲鼻而來的菜香啊……她到底有多久沒吃過熱騰騰的飯菜?想得她胃都疼了。

  「好歹是個女孩子家,別在街上露出饞樣。」

  飲禪斜眼睇著她,難以置信她那張嬌俏的臉居然露出如此嚇人的饞樣;這麼個如花似玉的姑娘,怎會連一點女孩子家該有的嫻雅都沒有?

  儘管她想當個女俠,總不能把女孩子家該有的溫柔婉約都給忘了?

  女俠也是個女人,是不?

  南門天驕微噘起嘴,硬是不看他一眼;她知道他就站在她身旁,但她就是不看他。不是她脾氣拗,更不是使性子,只是不想睬他罷了。

  也不知道是怎麼著,每抬眼看他一回,她的心就亂得難受。

  這幾日下來,她不停地反覆思考著自己為何唯獨會對他恁地怪異,八成是出自於前些日子他無禮的動作。

  她倒不是真的在意他的舉動,畢竟她可是打算要遊歷五湖四海的女俠,豈會將這區區小事掛在心上?他不過是把手指探入她口中,查看她的舌頭是否燙到罷了,她何必抱著猜疑?

  他可算是半個出家人,她不信他會對她起淫念,當然這不是因為她的美引不起

  他為非作歹,乃是因為他欲出家了,心自然是再平靜不過,不會對她興起非分之想;更何況,她可是主子哩,豈能容得了他放肆嗎?

  當然不。

  而且好不容易過了一重又一重的山頭,現下她可要好好地犒賞自己的五臟廟,讓她先挑間食堂、客棧再說。

  只是這食堂和客棧到底是怎生的模樣?

  她是聽大哥說過,就像是自家的膳房一般,不過這街上的房舍多是破舊不堪,怎麼同山莊的膳房比較?

  「這兒不是揚州,你高興得太早了。」他自長睫下睇著她微蹙眉的模樣。

  她的心態確實相當容易懂,只要搞懂了她的性子,想要駕御她自然不是件難事。

  「這兒不是揚州?」南門天驕拔尖喊著。

  不會吧,如果這兒不是揚州,那麼這兒會是哪裡?

  「難道你不覺得這兒寒傖了些?」飲禪歎了一口氣。果真如他所料,她把這小小的驛站當成揚州市集了。「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

  「你……」太不尊重她了吧?她可是主子哩,聽他這口氣,儼然是把她當個娃兒似的看待。「我說過我沒離開過山莊,所以沒瞧過市集也是理所當然的,你犯得著老是要拿話激我嗎?」

  他真是同她槓上似的,老是拐著彎恥笑她;以往她以為是自個兒想太多,可幾天相處下來,她也把他的性子摸出了七八分。

  「是,都是我的錯。」他探出手想要摀住她的嘴,免得她過大的音量讓兩人成了眾矢之的;然而手才探過去,便瞧她自動把嘴捂了起來。

  他挑起眉哂笑,「你也知道自個兒的嗓門太大,怕嚇著人了嗎?」

  「才不是,我是因為……」見他的手又湊過來,她忙不迭地跳到一旁去,又很狼狽地摀住自個兒的嘴。

  她是怕他又把長指放入她口中。

  「因為如何?」他等著她接話。

  南門天驕不悅地瞇緊美眸,緊握拳頭,可惡!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暗著欺負她不過癮,現下倒是明著挑釁她。

  「飲禪,你可別忘了我才是主子。」她唯一能夠抬出來用的只有這一句話。

  飲禪挑起眉,隱蔽在席帽下頭的魅眸透出光痕,「是。」

  如果不是為了修身養性,他絕不會這麼輕易地放過她。

  不過是個鹵莽無知的小姑娘,居然大膽地要他當她的下人!天底下,大概也只有她做得出這種事;偏偏他又礙於身份而不願同她多起爭執,橫豎她初出江湖,就算是他這前輩好生提攜她吧!

  「我肚子餓了。」她別過臉。

  「知道了。」

  他勾唇微噙著笑,正欲往一旁的小茶肆走去,卻驀地想到自個兒居然笑了;他輕撫過仍舊微勾的唇,微愣地站在原地。

  「你杵在這兒幹什麼?我可是餓得快要昏頭了,擋著我的路,就別怪我拿劍抵著你。」循著香氣,飢腸轆轆的南門天驕一把將他推開,像個餓死鬼般地衝入簡陋的茶肆裡。

  飲禪挑起眉,看著她的背影,笑意不由得漾得更深一點。

  或許是因為她可以把他逗笑,他才勉為其難的捨命陪君子吧!

  ***

  「快點,我餓死了。」

  南門天驕一馬當先,直往茶肆的方向沖。

  她都快要餓死了,哪裡有閒情逸致等他?他不吃拉倒,她可是餓得很,眼睛都冒金星了;再不給她吃的,她真要發狂了。

  睇著她的背影,飲禪僅只是緩慢跟隨在後,將帽簷拉得更低,隱去他清俊的臉,讓旁人只看得見他一頭凌亂的長髮和窮酸的背影。

  「出去、出去!咱們這兒沒多的餿食給你,出去!」

  飲禪尚未踏進茶肆裡,倒是先被擋在門外,抬眼見跑堂的小二一副凶樣,他才憶起自己現下的打扮活像個行乞之人,也難怪店家不讓他進門。想想,這倒是他頭一次讓人擋在茶肆外哩。

  倘若是以往的話,怕不連忙將他請入店內盡心招待,豈會將他擋在門外?

  既然要忘卻紅塵,投人佛門,這些就是他該要付出的代價。

  「怎麼著?」

  已經安坐在位子上的南門天驕,不由得站起來晃到門旁,拾眼瞪著一臉獐頭鼠目的店小二,心底可是不悅到了極點。

  方纔雖說不是瞧得極清楚,但即使不看清楚,她也知道是這小子不讓飲禪到裡頭來。

  這是哪門子的道理啊?他既是開門做生意,難不成還可以挑選客人的?只准達官貴人而拒絕出家人?

  「姑娘,這出家人礙在門口,一身髒亂,是進不得店的。先請姑娘入內,小的馬上為姑娘上菜。」店小二笑得眼睛都瞇成一條縫了。

  「你的意思是說他寒酸?」她挑高了眉。

  她是他的主子,這小子說他寒酸,豈不是拐著彎在罵她?

  「倒不是說他寒酸,只是店裡不給人化緣、乞討,怕他站在店門口難看。」店小二還是笑,一臉討好。

  「難看?」南門天驕氣得想要破口大罵,可思及會侮辱女俠的身份,她暫時忍著。「既然你都說是難看了,那本姑娘就不進去了。」

  要她怎能進這店裡讓自己難堪?

  雖說這兒不過是個驛站,而且她已經餓得快要發狂,但茶肆又不是只有他這麼一家,她可不想委屈自己。

  見南門天驕拉著飲禪打算要走,店小二才恍然大悟,連忙阻止道:「哎呀,小的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居然錯把大俠當成乞丐,實在是小的的錯,求姑娘原諒,別同小的一般見識。」

  「哼!」她別開眼不看他。

  先是把飲禪羞辱一番,而後再誇他是個大俠;他可是讓她見識到何為小人嘴臉了。

  「別同他一般見識,咱們進去吧!」飲禪抿嘴笑著,輕拉著她的手往裡頭走。

  「可是……」她怕她吃到一半會氣到吐血。

  那麼多家店,她可不要勉強自己屈就;就算真只有他這麼一家店,她寧可餓死也不要到這種拘眼看人低的爛店來。

  「你不是餓了?」

  「我是餓了,不過……」

  她正要嚷嚷,登時感覺到他溫熱的大手緊包住她的。

  喂喂,他是個出家人哩,怎麼可以這般光明正大牽著她的手?

  來不及抗議,她已經被他往店裡頭帶了。

  「客倌裡頭請、裡頭請。」

  跑堂的店小二連忙躬身打揖,帶領他倆坐到裡頭去。

  「喂,把你們店裡好吃好喝的全部給本姑娘搬出來。」南門天驕一坐定,隨即把繫在腰上的長劍擱在桌上,乘機抽回纖手輕拍著桌面,讓微涼的桌面沖淡掌心溫熱的滋味。

  店小二應了聲好,連忙往膳房跑。

  「我真是搞不懂你,這兒又不是只有這麼一家茶肆,咱們又不是非得在這家店落腳,為何要忍受小二那一對識人不清的狗眼?」裡頭用膳的人不多,她壓根兒不打算壓低嗓門。

  橫豎她說的都是真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況且,我也有打算要跟他化緣;若是他想要趕我走,我也無話可說。」飲禪不以為意地道,睇見角落裡仍有些人群,下由得再把帽簷壓低些。

  愈是靠近揚州,認識他的人便會愈鄉,遲早有一天會讓她知道他的身份,不過是拖一天算一天罷了。

  「你要跟他化緣?」她拔尖吼著,見他把手探了過來,連忙噤聲。

  真教人不敢相信,她不敢想像他拿著缽跟那個可惡的店小二化緣的畫面。

  要她怎麼能夠忍受那種事?

  他怎能忍受對一個狗眼看人低的混蛋低聲下氣來著?

  他好歹也要替她想想,她可是他的主子哩,她沒窮到連一頓膳食的銀兩都沒有,他犯得著把自己放得那麼低姿態嗎?倘若他把自己打點好,換上新袍、把長髮束起,哪怕成不了鐵錚錚的漢子?

  「小僧乃是帶髮修行,臨出淨靈寺,方丈特賜一個缽,便是要小僧沿路化緣來著,要不小僧帶著缽何用?」他斂眼說得極為清冷。

  是方丈看出他戾氣橫生,硬是要他忍氣吞聲、修身養性,要他同人低頭,乞討,對他果真是項極為嚴厲的考驗。

  如果不是他欲入佛門,要他如何忍受此等窩囊事?

  「我呸!你是當我死了不成?」南門天驕猛地一吼,見他眉一擰,連忙又壓低嗓門。「你要搞清楚,我是你的主子耶,我身上的盤纏雖然不多,可要請你吃個幾頓飯絕對不成問題,我怎麼吃、你便跟著怎麼吃,何必看他人臉色化緣?」

  她不要、不要、不要,絕對下要!

  她絕對不接受這種事,要她看他低頭,倒不如給她一刀痛快。

  「你忘了我是出家人?」他搖了搖頭,拿這任性的姑娘無可奈何。

  「出家人又怎麼樣?出家人就得讓人看輕的嗎?」她冷哼了一聲,把才纔店小二醜惡的嘴臉深深地記在腦海裡。「我說不讓你化緣就是不讓你化緣,待會兒他上菜,我吃啥、你就吃啥。」

  她長這麼大何時讓人頂撞過?又是何時讓人牽著鼻子走了?凡事只有他人聽她的份兒,沒她聽話的份兒,況且她又不是在害他,她是為他好。

  「那怎麼成?」

  「我說成就是成。」沒得商量,也不用商量。「找同你說……」

  她橫眉豎目地瞪著他,卻見店小二諂媚著一張臉端著一盤熱食走來,她的一雙柳眉不由得擰緊了。

  「你這是什麼態度?居然把指頭都伸進盤子裡,裡頭的東西還能吃嗎?」南門天驕火大地拍桌,毫無小兒女的姿態,反倒是一派狂傲。「再說你這是什麼東西?是餿食嗎?怎麼嗅不到半絲香氣?」

  瞧瞧,這麵食裡頭沒半點料,無菜無肉無香氣,教人怎麼吃得下?

  她長這麼大,可還沒瞧過這等粗劣之食,她自山莊裡帶出來的乾糧還比這些東西精緻許多。

  「姑娘,這是本店的招牌雜碎面,姑娘可得先嘗嘗才知道味兒吧!」店小二陪笑說著。

  「呸,本姑娘不食此等雜食,給本姑娘端下去!」她壓根兒不給情面。

  雖說這兒不過是驛站,可是給她一頓像樣的東西吃不過分吧?她是餓荒了,然而見到這雜食,她被養刁的嘴還是一口也吞不下。

  「姑娘,這雜食麵要端下也成,可這一盤雜食麵要一兩銀子,得要姑娘付錢。」店小二笑得極為猥瑣。

  「一兩銀子?」這是什麼名貴東西啊?「你這是什麼玩意?一盤餿食也要一兩銀子,你分明是在搶劫!」

  「姑娘這麼說就不對了,這深山裡頭哪來的食材?還不是得要翻山越嶺運來,小店在這小驛站裡做些過路生意,不然深山裡頭何來的熱食溫飽?」

  店小二說得頭頭是道,倒是南門天驕聽得一肚子火。

  「放屁!」是欺她沒出過山莊來著?想訛她?當她是娃兒不成?「不給,本姑娘一文錢也不給,本姑娘不吃了!」

  她抓起劍,拉著飲禪的袖角便打算走。

  「姑娘不給銀兩走不得。」店小二退了一步堵住門口。

  「你是明著要坑我?」南門天驕怒不可遏地瞪向後頭幾桌的人,見他們不吭

  聲,心想他們若不是同夥的,八成就是被坑了也不敢出聲;倒好,讓她行俠仗義、為民除害。「你想要本姑娘的銀兩,世得瞧你搶不搶得了!」

  只聽見砰的一聲,便見到大門後和通往膳房的那道門後竄進幾個人,將她團團圍住。

  南門天驕挑起眉頭,不由得嚥了口口水。

  怎麼會這麼多人?瞧他們個個手帶利刃、面露殺氣,像是要置她於死地似的。

  難道這世上已無王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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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輕咳一聲,南門天驕佯裝不以為意地道:「喂,你們這是怎麼著?是家黑店嗎?為的不是小生意,而是為謀財害命來著?」

  她眼波流轉,看似優閒而沉著,實際上她正暗數著將她團團圍住的到底有多少人;十來個啊……超過十個她就不算了,橫豎她是打不贏;不是她的功夫不到家,而是她身旁有個累贅。

  飲禪是個尚未祝發的出家人,要他拿刀拿劍,想必他一定是不願,遂她只能靠自己了,然而那麼多人要她怎麼靠自己?

  聰明人是不會同人硬碰硬的,她要智取而不是硬闖。

  「姑娘說的不錯,倒不如把身上的銀兩交出,咱們兄弟可以考慮不傷你,不過……」帶頭的店小二愈笑愈猥瑣。

  南門天驕看得打從心底發出冷顫,起了一身的疙瘩。

  「給我住口!」她亮出首次出鞘的長劍,還有那麼一點點的不順,險些未傷人先傷了自己。「你們是什麼東西?沒聽過南門山莊嗎?本姑娘是南門山莊的弟子,想傷我,還得問我手中的劍。」

  她的劍在他們面前虛晃著,媚眼偷覷著一直不發一語的飲禪,惱得她快要噴火了;他見到主子有難,難道都不會吭一聲嗎?這是哪門子的隨侍啊?

  「哦!原來是南門山莊的千金啊!」誰都知道南門山莊是不收女弟子的。

  「知道就好,還不給本姑娘退下?」感謝爹和兄長們把山莊的名氣打得夠響亮,讓她可以少費許多唇舌。

  「那更是非要拿下不可。」店小二一聲令下,一班兄弟更是湊得更緊。「南門

  山莊莊主和少莊主們疼惜千金,在江湖中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如果可以拿下你,還怕南門山莊會不聽命於咱們嗎?」

  「嗄?」太卑鄙了吧!

  兄長們說的果真不錯,江湖險惡,真是江湖險惡啊!

  她在這兒應付得疲憊,而身旁的男人不但不管她還不吭聲,尤其是躲在角落裡食膳的幾個傢伙還在低頭猛吃;方纔還以為他們是被這陣仗給嚇傻了,想不到他們不過是事不關己、己不操心罷了。

  然而最過分的還是眼前這些混帳東西,想不到他們居然打這種算盤,倘若她真是落到他們的手裡,即使不要她的命,她也活不下去了。

  飲禪這木頭怎麼還是默不作聲?她可是要讓人欺負了。

  「拿下!」

  「等等!」她雙手一揚,制止他們前進。不幫她是不?她非要他幫不可!「你知道此人是誰嗎?」

  「不過是個乞兒罷了。」

  「什麼乞兒?」混帳,他哪裡像乞兒了?不過是發亂了些、臉髒了些、衣袍破了些,他哪裡像是乞兒了?「你們這些人有眼不識泰山,如果我報上他的名號,就怕嚇得你們屁滾尿流。」

  飲禪微微一愣,不解地看著她,這小妮子又要出什麼怪招?

  「他是何等人物?報上名來,讓大爺們聽聽。」

  「你們這群龜兒子,聽過殘狼的名號沒?」南門天驕這下子笑得可媚了,讓飲禪罵她卑鄙也無所謂,橫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在我身旁的男人不是別人,就是殘狼——司徒吞殘!」

  話落,飲禪驀地一顫,隱在帽簷底下的魅眸直瞪著她笑開的燦顏,想不透她到底是從何得知的,抑或者只是想要逼他出手罷了。

  「他?殘狼?就憑這叫化子?」眾人哄堂大笑。

  這是怎麼著?不怕便罷,居然還笑得震天價響……是嚇瘋了不成?

  她疑惑地環視四周,吃飯的還是埋頭苦幹,其餘的人都笑得快要喘不過氣似的,儼若不把她的話當一回事。

  「都是你,如果你把自己弄得乾淨些,他們就不會不信了。」斜眼睨著冷臉的飲禪,她總算知道為何她的話沒有半點信服力;說他是殘狼,別說是他們,連她都不相信。

  「沒人要你漫天撒謊。」果真如他所料,她不過是想要逼他出手幫她罷了。「依你的身手,想要制伏這些人不是問題,何必要我動手?」

  這古靈精怪的女人,居然把念頭打到他身上。

  她真的是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可惜,現下的他已不再是司徒吞殘。

  「我當然制伏得了,但你是我的隨侍,幫幫我的忙不是問題吧?這是你應該做的事,不該讓我這個主子開口,顯得你很沒義氣,而我很沒主子的風範。」她咬在牙縫上的力道可不小。

  如果不是因為他,她何苦漫天撒謊?

  「我不想動手。」他不想讓人認出他來,孰知這女人居然歪打正著地欲揭他的真面目,直教他無言以對。

  「這是你該說的話嗎?主子有難,你倒是在一旁涼快,天底下有這種道理嗎?」反了、反了,不講道義便罷,他倒還有理由,一點也不管她的死活;難道他會不知道她一旦落入這些人手中,她會生不如死嗎?

  「我不是你的隨侍。」飲禪冷道,打算一走了之。

  江湖之險惡,確實該讓這養在深閨的女人好好嘗嘗,要她別把花拳繡腿搬出來丟人現眼;順便讓她知道,她想當女俠,十八年後還比較有希望。

  見他抿唇斂笑,南門天驕隨即見風轉舵,改口道:「你不是我的隨侍,總是我的朋友吧?要不依你瞧光我的身子來說,我硬是要你負責的話,你還可以算是我的夫君,要你救我是天經地義的事,別老要我一直反覆開口。」

  「我是出家人。」他還是不幫。

  就是看不慣她理所當然的姿態,更受不了她一廂情願的想法。

  「出家人也有朋友的。」大哥,別鬧了,正在危急時刻,她的命可是握在他的手中。

  「你不是我的朋友。」

  「嘎?」這麼狠?「咱們相處了近十日,雖說沒有同床共枕,可好歹也是睡在同一片地,蓋著同一片天,偎著同一爐火;你現下翻臉不認我,你到底有沒有人性啊?出家人都是像你這般狠的嗎?依我看你還是甭出家了,免得玷污了佛祖法號,亂了佛家淨地。」

  真是太傷她的心了,她自詡待他不薄,想不到他居然是這麼待她的。

  可惡,她覺得心真的有點痛了,虧她對他掏心掏肺的,他卻是不當一回事。

  南門天驕一席話如刀似劍,刺得他渾身不對勁;他不動手,是為了向佛,現下不動手,反倒是他侮辱了佛!

  我佛慈悲,他確實不該見死不救,但他不想為了救人而大開殺戒。

  「我不想再殺人了。」他緊咬著牙,魅眸隱晦地斂下。

  南門天驕瞪大眼。「沒人要你殺啊!」她有說要他殺人嗎?而他說的「又」是什麼意思?

  「要你救我,只是要你帶我離開這裡,何必殺人?我怎會要你做那種事?再混蛋的人都有天理可治,要不也有律令可循,誰需要你動手制裁來著?況且殺人者、人必殺之,冤冤相報何時了?」

  「不需要殺人?」他沒想過這問題。

  他所殺之人皆是該死之人,他從沒讓任何挑釁他的人在他的劍下苟活。如果不斬草除根,春風吹來不又生了?

  「你這出家人開口閉口殺人,你到底是在想些什麼?」她不禁有些生氣。

  「你們商量好了嗎?咱們大爺可以下手了嗎?南門千金和……殘狼?」店小二噗哧一聲很不給面子地笑了出來,後頭眾人也跟著笑了。

  飲禪猛然抬眼,接過南門天驕手中的劍,向前跨大一步,利落地繞了一圈,隨即又把劍收回鞘身,拉著她便往外走。

  「慢著,你是把咱等當成……」店小二的話未說完,突覺自個兒的肚子涼涼的,往下一探,見著自個兒的肚子正在淌血;一抬眼要喊令,卻見一干人都和他一般,一個個痛得倒地。

  「走。」飲禪不容置疑地拉著看得一愣一愣的南門天驕往外走。

  看著他們遠走,店小二不由得訝道:「難不成……他真是殘狼?」

  ***

  「喂,走慢些、走慢些,我的腿都快要打結了!」

  哎呀,是不是她的錯覺?為何她總覺得自個兒的腳沒有著地呢?

  走得這麼急,他到底是在怕什麼?那些人全都已經倒地不起,他還走得這麼急作啥?

  「飲禪,你這是要往哪兒走?」他這方向不是又要走進山道裡了嗎?

  「我們要趕路了。」飲禪淡淡地道。

  不管是否有人會相信她的胡謅,但在這人來人往的驛站報出他的名號不是一件好事,能快走就不要留下。

  他不想多惹事。

  「可是我還沒有用膳……」南門天驕微弱地喊著。

  她能說什麼呢?他的眼神那麼凶狠,雖說不帶殺氣,但總數她心底發毛,想動怒卻又不敢;好歹他方才也救了她,照江湖上的規矩,她自然要多擔待些。

  只是,她好餓啊!

  「先上路再說。」他不讓她慢下來,握在她藕臂上頭的手依舊不放,腳步一刻也不停留。

  「我好餓……」她嘟起杏唇。

  好不容易走出人煙稀少的山徑,正想要好好地搞賞自己,執知她哪兒不挑,競挑中了家黑店。

  她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挑中這下下籤實不足她所望。

  「你身上不是還有乾糧嗎?」拉著她隱入山林裡,飲禪才稍稍放緩腳步。

  他回頭睇了一眼,靜下氣息聆聽有無其它聲響,確定無人在後跟隨,才慢慢地停下腳步。

  「我不要再吃乾糧了啦,我要吃熱食,就算會熱出我一身汗也無妨。」她只差沒跺腳,執拗得像個孩子似的。「好不容易才找了間茶肆,正想好好地吃一頓,你卻拉著我離開驛站;沒有那家黑店,一旁也有很多酒店,而且那裡有好多馬,真要走,你也讓我買匹馬再上路,咱們就不用走得那般辛苦了。」

  實際上只有她辛苦,因為她還沒走過這麼長的路,腳底早就長滿水泡,只是怕丟臉一直沒說罷了。

  「打這條路再走過一個山頭,依你的速度只要再費個三天左右的時間就可以到揚州江陽縣,只要一進入江陽縣就快到我要去的地方,而你……再看你自個兒要上哪兒去,咱們就在此分手。」飲禪輕描淡寫地道。

  因為她的加入已讓時間拖延許久,所幸再怎麼延遲也無妨,他們就要在江揚分手了;只希望她這一張嘴能夠得理饒人,別再逞口舌之快而招來殺身之禍。

  「哦……」她是有說只跟他到揚州而已。「不過,橫豎我也閒著沒事兒,我就跟你一道去吧!」

  揚州何其大,她又沒跟他說要到哪裡去。

  一人是走,兩人也是走,而兩個人一道走不是較有伴嗎?

  「我是去辦事,你還是到你要去的地方。」再帶著她,他的身份遲早會曝光。

  「我又不知道司徒吞殘在哪裡,你讓我跟著有什麼關係?」南門天驕偏著螓首,鼓起桃腮。「我是一定要見到他的人才會回南門山莊,乾脆在我尚未找到他之前,咱們就一道走,旅途上也有個伴可以相互照顧,不是挺好的?」

  是啦,就這麼著。

  「你確定是相互照顧?」他倒覺得她添了不少麻煩。

  如果他一個人上路的話,他老早就到江陽縣了,豈會在走了十多天的路後還在這裡耽擱?

  「是呀!」別說她一點功勞都沒有,她有些心虛地抬眼看著一瞼不悅的飲禪,不禁乾笑著討好。「哎呀,我是主子,你保護我也是理所當然的,不是嗎?何必在這當頭同我計較?」

  就說男人都是小心眼,連這麼一點小事也要掛在心上。

  「你是我的主子?」他拉長尾音。

  她打才不是已經否認這個說法了嗎?怎麼現下一離開險境,她又打算要改口了嗎?

  「那好歹,咱們也是朋友吧?」她噘起唇。「你說咱們不是朋友,可我倒覺得咱們相處得極好,你不會貪圖我什麼,又會保護我;說真格的,我是虧欠你多一點,但至少我待你也是出於一番真誠,你不用怕我會設計你什麼。」

  又要說她不是他的朋友嗎?如果不把她當朋友看,方纔他又何必救她?他大可以放下她不管的。

  就憑他的義氣,她願意自動降格,不當主子,當朋友即可。

  「我會怕你設計我?」他冷哼一聲。

  就憑她?磨個千年再來吧!

  「既然不怕,咱們就一道上路吧。」她笑得可燦爛了。「我又不會壞你的事,你就讓我跟著嘛,沒干係的,是不?還是你要辦的事不容有外人在旁,可我也不算是外人,我是你的至友,有我在不礙事吧?」

  她笑彎了醉人的美眸,微抬的粉顏尚帶著淡淡的酡紅。

  飲禪斂下長睫瞧得入神,幾乎快被她的美給攝去魂魄。

  他不是不懂她的美,只是不認為經歷過多事之秋的他還能欣賞一個女人,尤其是她這麼一個恍若夜叉化身般的女人。

  然而她驕歸驕,倒還貼心;歸狂,倒還機伶。他不討厭她,倘若討厭她的話,又怎麼能夠忍受她黏在他身旁?

  啪的一聲,飲禪迅速將南門天驕護在身後,幾乎是反射性似的,沒有多加考慮。

  南門天驕隨即見到三道人影擋在眼前。

  「咦,你們三個?」不就是方才躲在茶肆角落裡埋頭苦吃的傢伙們?「各位是前來道謝的嗎?真是太多禮了,實在是不用特地趕來道謝;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乃是天經地義,各位不用多禮。」

  雖然她覺得他們是挺沒義氣的,但好歹人家也道謝來了,她總不能擺張臭瞼吧?這可不是她的待客之道。

  「誰是來道謝的?」居首之人說話了,「司徒吞殘,今天咱們就要你的命!」

  話落,三人隨即亮出長劍,不由分說地掄劍上場,左削右劈地攻擊著一路往後退的飲禪。

  「喂,你們恩將仇報,未免太不講義氣了?」南門天驕躲在飲禪的身後仍不忘怒罵個幾聲。

  哪有人像他們這樣的?幫了忙不答謝便罷,居然還打算殺人滅口,天底下有這種道理的嗎?

  「住口,我們是替天行道!」說話之人舞劍舞得正辛苦。

  「你們是哪裡有問題?隨便說些渾話就想殺人?」她跟著飲禪一躲一閃,不懂他們為何說要司徒吞殘的命,難不成是她方才亂放話的結果?「各位,他不是司徒吞殘,他只是個尚未祝發的出家人,他叫飲禪,你們別認錯人了。」

  哎呀,原來都是她這張嘴所惹來的麻煩,可他們聽她隨意胡扯就想殺人,未免太莽撞行事了!

  「啐,他就是司徒吞殘那個惡鬼,他化成了灰我也認得出來。」

  翻了翻白眼,南門天驕簡直是無言以對。「我說他不是就不是,各位何必苦苦相逼?」真是去他的,倘若飲禪化成灰他們還認得出來,那可真有鬼了,打誑語也犯不著說這種話。

  「你也是他的同夥人?」其中一人一劍凌厲地劃下,劈開她的衣袖。

  「混蛋!」這是她最喜歡的襦衫耶,他居然這麼殘忍地劃破。「你們到底講不講理啊?別以為我不會發火,把我惹惱了,我可是不會放過你們的!」

  她抽出長劍跟著應戰。

  哼,區區三個人,她就不信擺平不了。

  別以為她是花拳繡腿,她可沒有柔弱到那種地步,要做掉他們三個的話,還算綽綽有餘。

  「天驕,你退下!」飲禪左閃右避,卻一直沒出掌。

  他擔憂著她,又惱她不懂得保護自己;不懂閃避便罷,居然還拿著劍和他一同應敵,真是越幫越忙。

  「我為何要退下?倒是你,為何要讓他們這樣傷你又不還手?就算欠了他們,也犯不著退讓到這種地步。」她才覺得耐人尋味哩,方纔他小試身手就可以在瞬間擊倒十餘人,怎麼眼前區區三人,他卻反而不動手了?

  「別同他們一般計較。」他沉穩地以手背撥開迎面而來的劍氣,絲毫不把他們三個放在眼裡;他只是不想再造罪孽罷了,況且他們說的並沒有錯。

  「這不是計不計較的問題,而是他們根本不講理,跟他們說你不是司徒吞殘了, 他們還不信,根本是找個借口要殺人劫財。」她自有一套邏輯,飲禪不發一語,在她看來只是不敢多說。

  「還在閒聊?」其中一位將長劍探人兩人之間,毫不客氣地攻向南門天驕。

  「看劍!」既然攻不下他,那麼攻她也是一樣的。

  「住手!」她狼狽地躲進樹後,窩囊地跳來跳去,一不小心跌趴在地,可真是丟臉啊!

  不過,這人還不放過她,提著長劍一個飛步擋在她面前,甚王把長劍橫在她的眼前。

  「就讓我先拿下你這個妖女!」

  「啊——」她就要這般香消玉殞了嗎?

  她閉上眼等著長劍落下,壓根兒忘了自個兒的手中也有可以抵禦的武器;然而,沒等長劍落下,她已經被人緊緊地摟在懷裡,一陣疾奔之後,他們已將那三個惡徒遠遠拋在腦後。

  南門天驕疑惑地睜開眼,看到飲禪憤怒的雙眸。「怎麼你又救了我一次啦?那下一次換我來救你,朋友嘛,總是要有來有往的,不是嗎?你把我抱得這麼緊,到底是怎麼啦?」

  飲禪不發一語,只是緊緊地摟著她,像是要將她嵌入體內一般,直到不知所措的南門天驕一臉紅暈,才淡然地鬆開手。

  「上路了。」

  「嗄?」就這樣?

  他白白地吃了她的豆腐,就這麼輕描淡寫地當作沒發生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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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水啊!總算是讓她再見到水了。

  「飲禪,快點,前頭有水源。」

  南門天驕一馬當先,率先抵達溪邊,使著輕功躍入溪裡,也不管自個兒的身上還穿著衣衫,更不管早已經濺濕的油靴。

  「咱們還要趕路。」

  飲禪不疾不徐地走到溪邊,戾氣橫生的魅眸仔仔細細地環視著四周,確定附近無人之後小取下席帽;她潑水潑得正開心,他也不好打斷她的興致,畢竟一連趕了兩天的路,相信她也累了。

  他在溪畔盤腿而坐,合起魅眸調養氣息。

  「你累了,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飲禪一睜眼便見到南門天驕一張沾上水花的俏臉湊在他的眼前,只要他往前一靠,想要一親芳澤並非難事。

  「我不累,」他看似不所為動,實際上他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怎麼可能不累?」她不禁喊道,不忘潑他水。「咱們一連趕了幾天路,我睡著時你醒著,我睡醒了,你也醒著,能不能請問你到底是什麼時候睡的呢?我就不信那三個軟腳蝦真會追上來,就算他們真追上來,我也不怕,你儘管一旁歇著,由我出馬即可。」

  她可是想要練練自個兒的身手,偏巧那一日因不諳地形,跌了個拘吃屎,險些遭那癟二偷襲;不過,事情就發生她閉上眼的瞬間,等她睜開眼之後,那三個癟三早就連影子部瞧不見了。

  他的身手好到讓她震愕,好到讓她想要拜他為師,可礙於身份不作此想;只足她不懂,對於那些苦苦相逼又屢勸不聽的人,有什麼好手下留情的?

  又不是打不過他們,幹嘛要逃走?

  她不過是來不及施展功夫罷了,要不,光是她一個人就可以抵擋那三人了。

  「就憑你的花拳繡腿?」看來她到現下還不承認自己是三腳貓功夫,這可真數他訝異。

  「誰說我是花拳繡腿?」她可不服啦,只不過看在他的眼裡,或許還真是花拳繡腿哩!「倘若你認為我的功夫上不了檯面,你何不教我個一招半式,他日讓我善加利用?」

  如果她可以偷學到他的招式,還怕哪日回去爹和兄長們不對她另眼相看?

  「怕你磨個十年還學不成樣兒。」他合上眼,不打算再搭理她。

  「飲禪兄此言差矣,小妹我可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練武奇才,不過是因為父兄加以阻止,才讓我老成不了氣候。」她感覺自己說著說著,像是在他面前矮了半截,連忙又說道:「雖說我是未成氣候,可若要對付兩個彪形大漢,我想應該不成問題才對;只不過人總是想要精益求精的,武學這條路可長得很,直到雙眼合上之前,我都要繼續學下去。」

  「你為何習武?」飲禪無奈地睜開眼,他其實是疲憊極了。

  她愈靠近他,身上那股清香便像是蜜一般地滲入他的骨髓裡,讓他難受得想要推開她,卻又不忍她一個無以自保的女子在江湖上行走。

  欲入佛門的決心,讓他多了份累贅的慈悲,要不然照他以往的性情,怎麼還會管她到底要上哪兒去?

  「當然是行俠仗義、替天行道。」她說得義薄雲天、豪放不羈,自然也多了份驕矜。

  「即使為了行俠仗義而殺人也在所不惜?」他哂笑著。

  南門天驕微瞇起美眸,登時發覺他話中有話。

  「你為何會這麼問?我記得遇見那三個癟三時,你也這麼問過我。」只是後來接連趕路,沒閒暇讓她開口;而他的神色又陰鬱得讓她不敢多說,遂一直擱在心底沒提起。

  可她會是那種有疑問擺在心底不問的人嗎?當然不是,相反的,她是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非要他吐露實情不可。

  「那又如何?」

  兩人一道上路,不代表他得把自己的事都告訴她吧!

  飲禪別過眼,卻適巧見著她一襲月牙白的衣衫不知在何時浸濕一大片,清楚地勾勒出她曼妙玲瓏的身段,震得他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幾步。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不過是個小丫頭罷了,他何以如此不能自持?八成是多日不近女色所致。他欲入佛門,而她果真是佛祖派來試煉他決心的夜叉,要不怎麼會如此吸引他?

  「喂,我在同你說話,你把頭轉到一旁去,豈不是太不給我面子了?」南門天驕哪裡曉得他內心的掙扎。

  「我累了。」飲禪瘖啞道。

  倘若他真的有意一逞獸慾,她是插翅世難飛;但他已決心入佛門,怎能抗拒不了這小小的誘惑?

  然而她身上有股香氣,總攪亂他自以為已平靜無波的心湖。

  「這當頭你倒是喊累了?想不睬我也太明顯了吧!」這下子,她更是不放過他了。「我問你,你上江陽縣到底所為何事?還有,你明明有一身了得的功夫,為何寧可去出家?是不是同你要上江陽縣有關?你給我從實招來。」

  她儼若把自己當成是青天大老爺似的審起他來。

  「都同你無干係吧!」他煩躁地攏緊眉,惱她的青澀無知,招惹了男人還不自知。

  是他的修為極好,她才得以全身而退;倘若是遇上他人,誰也難預料會發生什麼事?

  「怎會同我無干係?」說得這麼見外,難道他沒聽清楚她已以小妹自居了?

  「我把你當自個兒的兄長看待,你真的有事要幫忙的話,只消同我交代一聲,我南門天驕豈有不兩肋插刀的道理?可你啥也不說,只同我說要上江陽縣,我什麼忙也幫不上,豈不是顯得我窩囊,讓你托付不得?」

  都相處幾天了,硬是要把她當個外人看待;有人說四海之內皆兄弟,既然兩人有緣碰上兜在一塊兒,就不是尋常萍水相逢、無關緊要的人,他何必老是要拒她於千里之外?

  「你不渴嗎?」飲禪沒好氣地說著,硬是不瞧她;「我聽得都累了,難道你一點都不覺得口渴?」

  「你會渴?好辦。」地底下就有水,要多少有多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南門天驕彎下腰,用手掬起清澈的溪水,嬌嫩的俏顏上堆滿了笑。「暍吧,這溪水挺好,我方才喝了兩口,感覺清爽多了,你也嘗嘗才是。」

  飲禪瞪大了魅眸,不敢相信她居然就以手掏水要他飲用……她待人未免太無防備之心?若不是他已決心向佛,她如此待他豈不是引人犯罪?

  ***

  「快暍啊,水都快要流光了!」南門天驕吼著,鼓起了粉嫩的腮幫子。

  「我自個兒用。」飲禪採出手欲掬水,卻感覺她的手湊在他的唇邊柔嫩如棉、纖白似雪,這豈是一雙習武的手?細嫩得像是她的唇一般……他驚覺自個兒的遐思,忙別過臉去。

  「嘿,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南門天驕把水一潑,杏眸狠狠地瞪著他。「我可是好心要掏水給你暍,你倒是把我當成什麼了?」

  多少人要它捧懷水她都不肯,更何況她是掬水給他?

  「你的夾衫都濕透了,離我遠些。」飲禪惱怒地吼著。

  她到底是怎麼了?少根筋不成?頭一次遇著她便是在溪旁,她老是說他輕薄她,怎麼今兒個又不在意了?

  「我的衣衫濕透了又怎麼樣?」

  南門天驕啐了一聲,垂下螓首瞅著自己,卻突覺自己月牙色的襦衣在浸濕之後,居然透明得連抹胸都瞧得一清二楚,甚至還緊貼在胸上。

  不能叫,不能叫,若是表現出驚慌狼狽的樣子,豈不是滅了她女俠的威風?況且他是個出家人,出家人是忌女色的。

  她抬起粉臉笑得僵直,緩緩地低下身子,緩緩地往後退,直到溪水可以將她的糗態全然淹沒;然溪水太清澈,儘管她把身子沉入溪底也沒用,透著微光,坐在溪畔邊的他定是可以瞧得更仔細。

  一抬眼,見他兩眼發直地瞪著自個兒看,她不由得開罵了。

  「你你……」她氣得兩頰火燙,連說起話來都結巴不清了。「你是個出家人,要忘卻愛恨嗔癡、要忌女色:如今你卻瞪大眼瞧我的身子,你算什麼出家人?」

  不對,她不是存心要把話說得這麼狠,而是被他那一雙眼瞧得不自然極了,她哪裡還有半點俠女風範?讓她把話給說狠了,也是他自找的。

  聞言,飲禪也惱了,勾唇冷笑道:「怎麼,你現下又知道羞恥了?咱們初見面時,你不是拿我的手輕薄你自己,那時候怎不見你矜持?」

  「此一時非彼一時!」

  聽他這麼一說,南門天驕臉上的燒燙可是一路狂燃蔓延,燒到耳根子去了;儘管是泡在沁涼的溪水中,也減不了她的羞意。

  她怎麼知道現下的自己會因為過去的事而羞得無臉見人?

  那時的她確實是不怎麼引以為意,只因女俠總是這般豪邁爽朗,她才會放心大膽去做的;誰知道那時不羞,此時卻羞得讓她想把自個兒埋進溪裡去。

  「有何分別?」見她一逕兒地往後退,他偏是一步步地涉入溪水中。

  他就要讓她多點提防心,要讓她知道用她那毫無防備的心靠近一個男人是多麼地愚蠢,要讓她打消涉足江湖的蠢念頭。

  「你不要再靠過來。」她抨擊著水面,「再過來,我要生氣了。」

  他要怎生羞辱她?她並沒有對不起他啊!

  「我倒要瞧瞧你生氣的模樣。」兩人相距不過是兩個跨步的距離。

  「你……就說你是個無恥的下流色胚子,我是蠢了才真當你是出家人!」她懊惱得很,想逃卻又是無路可逃。

  「你當我是個出家人才肆無忌憚地在我面前裸露?」這蠢丫頭!「天底下有哪個女俠像你這般毫無婦德可言?再說,我又不是頭一次見你的身子,再多瞧一次又如何?」

  像她這般單純過頭的女子,到底要如何在江湖上行走?

  還怕不被人生吞活剝吃個乾淨?

  「我說了那是因為我當你是個出家人嘛,我想要你當我的隨侍,我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我同你道歉,你別生我的氣好不好?況且,你明知有錯還一犯再犯,豈說得過去?」見他神色寒騖得嚇人,南門天驕很窩囊地奮力往後游,卻被他一把攬住。

  「飲禪,別玩了,你瞧光了我的身子又不能娶我為妻,你何苦逗我?」

  他是在玩她的,是不?

  倘若他真有色心,犯不著等到此時才下手?

  可逗她也不是這麼個玩法,她嚇得心臟都快要蹦出來了;如果他再不鬆手,怕是會活活把她給嚇死。

  擺張冷臉嚇她作啥?

  「倘若我能呢?」他情難自禁地湊近她,在沁涼的溪面上嗅聞著彼此溫熱的氣息,

  嘎?他的氣息逼得十分接近,含糊的說辭,她聽得不怎麼仔細;可在溪中,他的身體同她緊貼,教她羞赧得不知道該把臉往哪兒擺,卻又讓他給拽在懷裡動彈不得。他到底想怎麼樣?

  「我說……」

  「救命啊、救命啊!」

  遠處突傳淒厲的求救聲打斷了飲禪,南門天驕猛然拾眼,「有人在喊救命。」

  「那又如何?」不干他的事。

  「喂,你是個出家人吧,說的不是我佛慈悲嗎?而你聽見有人喊救命卻不搭理,你、你心中真有佛?」她真想給他兩個巴掌,好讓他能夠清醒些。

  然而橫看豎看,她都不覺他是個出家人。

  飲禪驀地一愣,驚覺自個兒竟又回到司徒吞殘的身份,忘卻自個兒正一心向佛,要擺脫紅塵俗事才是。

  「還愣什麼?運不快去救人?」她拔尖喊著。

  飲禪斂下長睫瞅她一眼,隨即將她鬆開,躍身出溪;幾個箭步跨越,隨即隱沒在山林裡。

  「還好、還好……」

  見他離開,南門天驕才鬆了一口氣,慶幸求救聲來得正是時候;然而她卻依舊不解他這突來的舉止又是為了哪樁?他方才是想親她嗎?還是她想岔了?

  ***

  「感謝大俠救了奴家的爹,奴家無以為報……」

  南門天驕將水眸自窗欞外的繁華街景調回在身旁的女子臉上,不知怎地,心裡就是不痛快。

  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她就不喚飲禪去救她爹了。

  今兒個在山上聽見的求救聲,是遭虎襲擊的老丈的叫喚聲,飲禪趕去,三兩下解決了掹虎;又巧遇甫上山要殺虎的人們,而後他就像是大俠似地被人給請下山來,她卻沒半個人理會。

  沒人理會便罷,還得瞧這個女人在他跟前嬌聲嗲氣的,讓她不舒坦到了極點。

  尤其是他,可惡的飲禪!眼裡像是沒了她的存在似的,從下山到現在,一直把她晾在一旁,也不同她說話。哼,是他先在溪裡輕薄她的,她還沒拿他問罪,他倒是先裝起大俠派頭來了?

  這姑娘也真是的,這功勞該是她的,怎麼她從頭到尾只盯著飲禪,卻連理都不理她,甚至連杯涼水招待都沒有?

  「不過是舉手之勞,何足掛齒?」低下眼,飲禪刻意閃躲姑娘的注視。

  他豈會不懂姑娘家明眸輕睞所為何事?

  「不,若不是幸逢大俠經過,我這條老命豈等得了鄰人們到來?還怕不早給老虎吞了。」老丈人感激得很,更想要促成一段姻緣。「我無以回報,就這麼一個女兒,倘若大俠看得上她,就請大俠帶她一道走吧!」

  聞言,南門天驕不由得瞪大眼,有沒有搞錯?原來這樣子就可以以身相許?

  她再抬眼瞅著那姑娘,見姑娘瞼上有羞意但卻不推拒,擺明了是要委身於他。

  半晌,飲禪才輕聲道:「在下是個修行僧,帶姑娘上路,實為不妥。」

  這話似乎有些不對,他對這個姑娘並無非分之想,可為何對南門天驕這蠢丫頭卻是忘了心神,忘了佛法?

  「大俠的身旁不也有個姑娘?」老丈繼續勸說著,「小女不在意做二房的,只求能夠伺候大俠;況且一路上有伴,想要照料大房,倒也是方便。」

  南門天驕又瞪大了眼,不等飲禪開口,她便搶先發言:「飲禪,走了。」

  笑話,她再坐下去,可真要噴血了。這年頭賣女兒也不是這麼個賣法,而這姑娘家也真是太不像樣了,讓爹爹明著說親也不迴避,兩個眼睛直巴在飲禪身上,讓她瞧了就有氣。

  飲禪一身落魄,這姑娘到底是瞧上他哪一點?倘若不是她南門天驕,他還得要沿街化緣哩,誰吃得了這種苦?

  況且她也不是大房啊!她會看上他這種人嗎?色慾熏心又居心叵測的修行僧!

  「大俠……」老丈瘸著腿站起來拉著他。

  「老丈不用放在心上。」飲禪推拒著。

  他可不想自找麻煩。已到了江陽縣,他得趕緊辦完事再趕回淨靈寺,他不想再多攬個累贅在身。

  「是因為大房不肯嗎?那……」

  「走了!」

  南門天驕再也受不住了,拉著飲禪便要往門外走。

  什麼跟什麼嘛,沒的事倒也能說得跟真的一樣,什麼大房不大房的,別把她瞧得那麼扁,

  「姐姐,我願意伺候你和相公。」

  南門天驕瞇起杏眸,盯著正抱在她腿上的姑娘,直有一股衝動想要將她一腿踹開;眼前若不是個文弱女子,她一定會狠狠地踹她一腳。

  誰是她的相公啊?誰又是她的姐姐啊?她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勁呢?想看病得趁早,找個大夫好好醫治,別見到男人便忍不住巴上來;她這麼做,只會讓她後悔叫飲禪去救人。

  「他不是我的相公,我也不是你的姐姐,姑娘請自重!」這姑娘最好別給臉還不要臉,惹得她發火,對誰都沒好處。「飲禪,走了!」

  「可他既不是你的相公,那我……」

  哎呀,她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嫌她話說得不夠難聽嗎?

  「你想要委身在他身旁,倒也要先問我這個主子肯不肯。」南門天驕挑起柳眉,說得極為傲慢驕矜。

  「嗄?」女子一愣。

  「飲禪,還不走?」南門天驕火大的吼著,用力的瞪著他。

  飲禪輕佻起眉,倒也沒反駁她,直接拉著她往外走,也不管屋內的一對父女是怎麼看待的。

  他現下可是從大哥又掉回隨侍的身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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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把你們店裡頭好吃的、好暍的全部給本姑娘搬上來!」

  積了一肚子的火,南門天驕壓根兒忘了要欣賞這熱鬧的街景,忘了注意這雕龍鏤鳳的酒店,只記恨方纔那位父女的死纏爛打。

  簡直是沒有王法了,居然隨隨便便巴個人也要嫁,那姑娘根本連飲禪的底細都不知道就要以身相許,簡直是腦袋有問題,要不就是少根筋,想嫁人想瘋了。

  「你在生氣?」飲禪跟著在她身旁落座,魅眸直瞅著她。

  她不悅地回眼瞪他,不客氣地道:「今兒個你倒是沒被攔在門外了」

  「托你的福。」他是跟在她的身後進來,再怎麼說,別人也得要禮遇他三分。

  「你也知道是托我的福?」她冷哼一聲,「倒是你,你這個出家人到底是修心還是修性?依我看你是沒修上半樣,一副色迷迷的賊相,一瞧見人家莊稼漢的閨女就賴著不走。哼!我看你還是甭出家算了。」

  別讓她想起,她只要一想起就一肚子火燒得熾烈。

  「那又如何?」她拿這事同他作文章,會不會顯得太好笑了些?

  人是她要他去救的,那老漢也是她希望他護著下山的,怎麼現下她又有話講了?她這一張嘴,總是由著脾性在說話,壓根兒不管自己的作風是不是有矛盾之處。

  「如何?」她一拍桌站起,頓覺店內數個人正盯著她看,她只好又坐下,「當然與我無關。」

  是啊,本來就不千她的事,她在惱什麼?她在操心個什麼勁兒?

  「既是無關,又何必動氣?」飲禪提起店小二先送上來的茶壺,倒足了滿滿兩

  杯茶水,再掬其一輕呷,驀地想起在溪邊時,她用纖手掏起一手清澈的溪水,映著她玉白的掌心……

  他隨即搖了搖頭,不解自己怎麼會如此毫無定性。

  「誰動氣來著?都說了與我無關,我哪有動氣?」可她就是惱。

  她歎了一聲,不見他回話,抬眼瞧見他一副失神的模樣,方歇的火不由得又起:該不會在想那姑娘吧?那姑娘根本不及她一半的美,有啥好想的?他的眼光真是低劣得教她吃驚。

  正想要對他開罵,卻見店小二堆滿笑容,送上一桌子的佳餚。她索性拿起一隻蜜汁雞腿哨著,想像著這就是他的腿,再痛快地大呷一口酒,當作是在啜他的血,讓她感覺舒服了點,算是透了一口氣。

  「你的吃相不能好看些嗎?」回過神來的飲禪微挑起眉,見她豪爽的吃相,咋舌得很。這還是他頭一回見到吃相如此嚇人的姑娘。

  「你不懂嗎?在江湖上行走的俠客,就是要這麼豪氣,大口啖肉、大口飲酒。」見他一臉懷疑,她好意的指點一番。

  她不太會記仇的,過幾個時辰,她便會把現下的惱怒都給忘了。

  橫豎她知道他這個人的底細,看著他,別讓他去欺負良家婦女便成。

  「是這樣子嗎?」

  他不由得有些疑惑自個兒以往是不是也是像她這種吃相?是男人還不打緊,可她再怎麼說,也是個女孩子家,做這舉動挺驚人的。

  不過,若是她以此為旨,他倒也無話可說。

  「我大哥說的。」她囫圇吞了一口雞肉,話說得含糊不清,也不知道是說給他聽的,還是說給自個兒聽的。「俠客總得要有自個兒的形嘛,我當然也不能落於人後,你說是吧?」

  「是——」飲禪拉長尾音。

  各人自有一套見解,他不須改變她的想法。

  「喂,我問你,你上江陽縣到底是要做什麼?」帶著一身酒氣,她硬坐到他身旁,「我一定要你同我說個明白,否則你就是不把我當妹子看。」

  她總覺得身子輕飄飄的、暖暖的,不知道是不是暍了酒的關係,覺得舌頭有些發麻;無妨,她的神智還是清楚得很,問了什麼都很明白,就等著他回答。

  「都說了與你無關。」他輕佻起眉,不懂她為何老是要追問此事。

  過江陽縣到江都縣,為的只是一個女人,一個他深懷愧疚的女人,一個讓他想要皈依佛法的女人。

  「怎會與我無關?你分明是不把我當妹子看,」她整個人都趴在他的肩上了。

  他怎麼可以用那種眼神看著那個姑娘?之前他在溪邊調戲她又算什麼?逗她有那麼好玩嗎?

  「你不是說你是我的主子?」他什麼時候又變成她大哥了?

  這女人這麼毫無防備地攀在他的肩上,分明是忘了先前他險些把持不住的事,學不乖的女人!

  難道他注定要敗在女人的手中?

  「那是為了要拖你走才這麼說的。」南門天驕噘起嘴,好不哀怨的說著,又突地抬眼,「我問你,是不是為了女人?」一定是這樣的,她懷疑他很久了。

  哼!六根不清淨的出家人,根本是打著出家人的幌子誑她;她才沒那麼笨,真以為三言兩語便騙得了她?她可精得很。

  「沒錯。」他也懶得再瞞了。

  她天天問上一回,一連問了十數天,她不煩他都膩了,與其如此倒不如告訴他此趟的目的,好讓她閉上嘴還他一個清靜。

  「嗄?」猶如悶雷擊中,南門天驕的粉臉黑了一大半。

  真的是為了女人?倘若真是為了女人,那他方才為何又留在老丈的屋裡不走?一雙色眼直盯著人家閨女瞧?

  與她何干?

  「喂、喂,你怎麼就這麼睡了?」見肩上的人兒開始往下滑,嚇得飲禪連忙將她的身子扶正。

  這丫頭到底是搞什麼?真是一點都不怕他?

  ***

  「是你、是你殺了我爹!」 ;

  一雙羞澀愛戀的眼眸,曾幾何時再也找不到任何情意,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飾的恨意。

  「縱使我爹犯下滔天大罪,也不該由你來制裁!」

  那眸底赤裸裸的恨意,讓陷入回想中的飲禪驀地驚醒,瞪大魅眸,微顫地抹去額上的冷汗。

  愈是靠近江都縣,他的心愈是平靜不了。

  蘇紈……他是多麼想要再見她一面,卻又如此駭懼再見她一面。

  若不是因為他喝酒誤事,今兒個他也不會把自己逼人這個絕境、蘇紋的爹確實是做了不少喪盡天良的事,可也如她所說,確實輪不列他來制裁,輪不到他手刃自己的岳丈。

  他不希望她恨他,不希望兩人的關係變得恁地陌生。

  飲禪疲憊地斂下眼,睇著正睡在床榻上的南門天驕,她如扇的濃密眼睫微顫,絕美的粉頰微暈,他感覺浮躁的心正逐漸平穩。

  他不懂這是什麼道理,有南門天驕這不解世事的丫頭在身旁,確實能夠讓他感到舒服些,甚至讓他忘了蘇紈。

  說起蘇紈,他才驚覺自己已經很久沒想起她了,似乎就在遇上這丫頭之後。

  是因為她嗎?

  她到底有何能耐,能讓他忘了蘇紈?

  這麼一個驕矜恣傲、口無遮攔的南門莊主之女,對他而言是個麻煩,但是他卻沒有推拒她的跟隨。

  八成是因為她總粲笑著一張臉,儘管是橫眉豎眼,倒也有趣。他是不知道憑她的三腳貓功夫能不能當個女俠,但是以她不同於時下女子的義氣和爽朗,或許她真成得了女俠。

  不過還是希望她別太單純,省得聰明反被聰明誤;哪日兩人分道揚鑣,她落難他可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若是她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落難,他怎麼趕過去?

  正想著,卻見這雙眼的主人微掀著長睫,正欲清醒;天都快亮了,她醒了也好,正好上路。

  「這是哪兒?」南門天驕睜開惺忪的水眸,看著眼前的床架發愣;這不是她的房間,而且她也不可能突然又回到山莊,可她確實是在房裡沒錯。她傻氣地坐起身,哀號了一聲,捧著螓首又躺回床榻。

  「哎呀,我的頭好痛……」

  對了,她進了一家酒店,暍了幾懷酒……她喝酒是因為他。

  「我還以為你的酒量好,想不到你不過是在逞能。」飲禪好心地為她倒來一杯茶。「喝杯茶,待會兒要上路了。」

  「待會兒便要上路?」她疑惑地暍上一口茶。

  以往他不都是會等天色亮一點再上路的嗎?怎麼現下的天色才亮,他就趕著要上路了?

  難道是急著要去見那個女人?他不是出家人嗎?一個出家人急著找女人又是為了哪樁?

  哼!就知道他六根不清淨。

  「從這兒到江都縣,還有一小段距離,咱們腳程若是夠快,一天的時間便可以趕到縣門。」

  飲禪順理成章地接過她遞回來的杯子,他已是十分習慣伺候她這傲慢的千金大小姐。

  「是嗎?」她依舊捧著額頭,語氣酸到連自己都不相信,「你是想要趕緊去見那個大美人嗎?」

  「紈兒不是絕色,至少比不上你。」

  飲禪試著挑些好聽話告訴她。

  「是哦!」沒她的美,至少可以得到他的青睞……她幹嘛要拿自己跟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比?「你一定是迫不及待想要見她,是不是?可你都是半個出家人了,還找人家姑娘作啥?」

  可惡,她到底是在惱什麼?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放得開。

  「就是因為要出家了,才想要先將一些過往的紅塵俗事處理掉,要不怎麼出家呢?倘若心不淨,落發了又有何用?」他也知道自己一直不願面對的是哪樁,可事到如今,再不願也得要去做。

  禍既是他闖的,他當然得要同蘇紈說個明白,儘管她不願相信,他也要同她說清楚。

  即使她不原諒他都無妨,他只求一個心安。

  「款?聽你這麼說,難道……」

  聰明如她,豈會漏聽他話中的意思。

  「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因為一些恩怨和誤解至今尚未成親,自然往後也成不了親;可有些誤會我定要同她說清楚,不管她信否,說完我便回淨靈寺落髮,今後再不管紅塵俗事。」

  南門天驕傻愣地捧住自個兒的額頭,美眸眨啊眨的。

  「你的意思是說,你打算跟那位姑娘把話說清楚,然後就回淨靈寺,算是了卻了你的一椿心事,是不?」

  飲禪瞅著她點了點頭,他只是沒把他真正的身份告訴她罷了。

  怎麼搞的,她覺得有些開心耶!

  他每點一下頭,她的煩悶就少了一分,彷彿整個心情都開朗起來,連頭都不疼

  「那好辦。」她整個人像是活起來似的,「咱們現在便上路。」

  飲禪看著她突來的改變,訝異得說不出話來。

  她跳起身,快速地整理東西,卻又突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不對,你一身窮酸樣,何不先在店裡把自個兒好好梳洗一番?要不她若是見著了你的落魄樣,說不準會認不出你來。你以往便是這個打扮嗎?應該不是吧,你尚未打算出家時,應該是不會這樣子穿才對……你和她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到底有什麼誤解要澄清?要不要同我說,說不準我可以幫上忙。」

  她這個人最熱心了,有什麼事找她幫忙鐵定沒問題。

  飲禪挑起眉,對於她方才一副憔悴失落的姿態轉變成這般生龍活虎,然後連珠炮似地追問一切,他感到萬分頭疼。

  「你要我打扮,倒不如先擔心你自個兒好了。」

  「我?不是本姑娘自誇,本姑娘的美傾國傾城、無雙無儔,足以魅惑眾生,不點胭脂而艷,不抹白粉而嬌,哪裡需要打理?倒是你才是個大問題。」南門天驕搖了搖頭,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雖說你要出家了,可你到底尚未出家,總是要穿件較體面的衣衫,把頭髮梳直束好,再換一雙鞋。」

  那一次他在山崖捨命相救,磨破了衣衫自然也磨壞了鞋,連頭髮都糾結成一團;倘若不是因為他待她太好,她真不想忍耐他的不修邊幅。

  不過沒關係,她這個人最講義氣,只要她做得到的事,不用他交代,她自然會替他辦妥。

  「不用了,你先去瞧瞧自己的瞼。」他斜靠在床柱邊。

  他這身裝扮有何不妥?一來可以讓人認不出他來,二來又可以時時警惕自己做事不衝動、不呷酒亂性。

  「我?」她跳下床走向梳妝台,「啊,怎麼會是這個樣子?」

  天啊,難道她就頂著這一頭亂髮和髒臉在街上晃嗎?甚至還一副猖狂地踏進酒店裡……

  她不要活了,嗚嗚!

  「我去叫小二送熱水上來,你好生打理後再上路吧!」話落,他便起身。

  「那你呢?」她回頭。

  「我說過了,你可以不用睬我。」他現下不趕緊離開,真不知道她打算要怎麼打扮他了。

  他就是想要用這種姿態去見蘇紈,就是不想脫下這僧袍。

  儘管是蘇紈,他也不見得要事事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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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兩天後。

  「你說的地方到底在哪兒?」

  南門天驕一雙澄澈的水眸四處張望著,連眨都捨不得眨一下,想要將這滿街的熱鬧記在腦海裡。

  天下之大,她要闖蕩的豈只是一個揚州而已。

  說不准她要花上一輩子的時間才游得玩五湖四海,這個地方她可能就只來過一回,她自然得要記得清楚些,哪日她老了再好好回憶;當然,有人能同她一道回憶更好。

  她側眼斜睨著一路上不發一語的飲禪,搞不清楚他到底在沉思些什麼,也搞不懂為什麼自己每每想要找個人回憶時,總是想到他。

  他是個悶葫蘆耶,一路上從江陽到江都,什麼話都不說;即使在客棧裡過夜,要他稍稍修容他也不肯,真不知道他到底在固執什麼。

  不束髮也罷,不換衫也罷,可至少他的鬍髭也該修了吧!

  他怎麼能夠把自己搞得這般狼狽寒酸?

  「還未到。」飲禪刻意再壓低帽簷,閃避著街上熙來攘往的人群注視。

  已有一段時間未回到這兒,然而他卻覺得那事兒……像是在昨兒個才發生似的,一切歷歷在目,讓他拂不去心頭的罪惡感。

  「已經到市集了。」他方才不是說到市集便知道了嗎?

  南門天驕左顧右盼,依舊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麼。看他像是在沉思,卻又像是在發愣;有點像是聚精會神,又有點像是神魂不濟,

  唉!真是搞不懂他。

  「咱們先找家客棧。」他領著她拐進胡同裡。

  「找客棧?你不是說有事同那姑娘說清楚便好,為什麼還要拔客棧?」她拉住他的衣袖,「為什麼到現下你還不能相信我呢?你把所有的事告訴我,我又不可能出賣你,你為何不告訴我?」

  「我說過了同你無關。」見她不動,飲禪仍舊是拖著她往前走。「咱們先到裡頭去,別站在這兒嚷嚷,一般的女俠可不像你這般聒噪。」

  這丫頭就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嗎?

  他盡可能閃避不必要的注目,這丫頭反倒把自己裝扮得艷光四射,怕是招引不了他人目光似的。

  「你穿這什麼衣裳?」他的眼往下瞧,停留在她露出大片雪脂凝膚的胸上。

  他到現下才發現她已然換掉一身簡單胡服而改穿寬袖大襦衫。她到底在想什麼?她不是想當女俠嗎?他可沒見過一個在江湖間遊走的女俠是像她這般打扮的,想嚇人也不是這般。

  她這身打扮豈不是擺明了讓江湖上的人知道她是個愚不可及的深閨千金?

  哼,他到現在才發現,虧她還故意在他面前晃來晃去的。「咱們要去拜訪人家,不是應該要把自己打扮得體面些?」

  她昨兒個藉機溜了出去,到布莊買了一小匹布幫他補衣袍,順道幫他做了一雙鞋,忙了她一個晚上,手指不知道扎出多少個澗,也不知道重新縫過幾回,他居然視而不見:他甚至沒發現她換了新衣裳,也點上胭脂,重梳髮髻。哼!失魂落魄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

  說什麼要把話說清楚,依她看,他根本是在撒謊。

  倘若只是想要把誤會澄清,犯得著把自個兒搞得這麼魂不守舍嗎?

  「這就是你的體面?」無怪乎自一出門到現在,總覺得有人盯著他們看;原來並不是在瞧他,而是在瞧她。

  「我也是為了顧及你的面子才這麼做的,你還以為我喜歡啊!」她嘟起粉杏色

  的唇。

  這人怎麼這麼不識相啊?

  「罷了,咱們先進客棧。」他簡直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

  他不想在街上多說,不想招惹任何麻煩,先將她帶進客棧再強迫她換下這一身引人遐思的衣裳。

  「不要,你不同我說清楚,我就不進去。」她執拗得很,尤其當她覺得自己佔上風的時候更是不退讓。

  「難看。」他鬆開她的手。

  這丫頭以為這裡是南門山莊嗎?站在胡同尾同他耍賴,還怕這來往的人潮不把他當成辣手摧花的登徒子。

  「我難看?我這樣子難看?」她不禁拔尖吼著。

  有沒有搞錯?她這樣子叫難看?那這世界上還有美人嗎?

  連她自己瞧鏡子的時候都會瞧得入迷,讚歎自己居然可以美得如此無懈可擊,他居然說她難看!也不想想她到底是為誰打扮的,若是以往在山莊裡,她還沒興致這樣妝扮自己呢!

  特意扮給他看,他還嫌棄她,他是想氣死她嗎?

  「小聲點,你以為這是哪裡?」飲禪翻了翻白眼,想強拉她,卻發覺四周已經開始聚集一群看熱鬧的人。

  「這是哪兒又如何?」她火大了。

  她已經許久沒發這麼大的火氣了,一旦讓她發起火來,她才不管此處是何處,想吵架,想逗嘴,難不成還要挑時間地點?

  沒要他誇她,可她沒料到他居然會嫌棄她。太過分了,她就不相信她會輸給他心中的那一個她。

  「天驕!」飲禪悶喊著要她適可而止。

  她什麼時候不同他拗,偏選在這當頭?他就是不想要引人注目才刻意壓低帽簷,才刻意一身破損的僧袍……唉,這袍子似乎新了些。

  正疑惑時,卻聽到有道陌生的聲音竄進耳裡——

  「我說這位大哥,想扮出家人也要扮像一點,連個缽都不帶,還直接帶個小姑娘要進客棧;小姑娘不依,你卻硬拉硬扯,眾目睽睽之下,這太說不過去了吧?」

  南門天驕不悅地瞪著不知何時走到兩人身旁的男子。「你是誰啊?誰允許你偷聽咱倆的話來著?」他是誰?一開口就把話說得這麼難聽?

  「小姑娘這麼說就不對了,你站在咱的客棧前大呼小叫,客人都被你嚇跑了。我以為你有難,奸心想幫你排解,你倒是不領情,這年頭真是好心沒好報。」男子穿著極為華貴精美,聽他的口氣,他應是客棧掌櫃。

  「咱倆就是要住客棧,不過是在你店門口說個兩句,也讓你說得像是犯了滔天大罪似的。」她嘴正發癢,他想同她逗嘴?沒問題,她可以奉陪到底。

  她憋了兩天的火了,讓她多少發洩一下也是應該。

  她可是把飲禪當大哥看待,才一直忍著沒動氣,豈知這木頭專惹她發火,逼得她不得不找體會退退火氣。

  「小姑娘,都說了以為你有事想替你解圍才開口的,你現下倒拿我開刀?你也不管管你這張嘴,利得可以斷革切履了。」掌櫃好人沒做成,火氣也轟上腦門了。

  「我今兒個到底是倒了什麼楣?一開門便見到潑婦和窮酸假和尚在這兒牽扯不清,搞給店裡一片烏煙瘴氣。」

  「那又如何?橫豎你開門就是做生意,你管得著我嗎?本姑娘有的是銀子,要住宿,還怕你不把我當成貴賓拱上樓?」南門天驕可傲慢得很。「咱倆說閒話,你有什麼資格插嘴,哪邊涼快哪邊去!」

  這混蛋哪壺不開提哪壺!她就不是愛聽有人批他窮酸,這掌櫃偏要往她的痛處踩嗎?

  窮酸又如何?窮酸就不是人了?

  難道江湖上的人都是如此?眼睛都是長在頭頂上的嗎?

  「你這伶牙俐齒的小姑娘,真是不知好歹!」

  「本姑娘沒有你的不知好歹!」

  這兒繁華得跟京城沒兩樣,她不信不住這家客棧,就找不到半家客棧可以過夜。

  「你——」

  「如何?」她挑高眉頭,抬頭挺胸等著。

  「天驕,別鬧了。」飲禪總算是忍無可忍地將兩人拉開,拉著她想要突破重重人牆離開,卻冷不防被她撥開了席帽,他瞠大魅眸憤怒地望著她。「你到底是怎麼了?要給我添多少麻煩你才高興?」

  這蠢丫頭居然在這當頭把他的席帽給掀了!

  「我給你添了什麼麻煩?」南門天驕鼓著粉顏,怒焰不遜於他。「不過是掀開你的席帽也算是添麻煩?我添了你什麼麻煩?你就是老戴著這破爛的席帽,人家才會看輕你,這混蛋說這麼些不堪入耳的渾話,難道你一點都不氣嗎?」

  她可是氣到快要噴血了!

  「你又何必管他人怎麼說;」他拉著她,不容她掙扎地向前突破重圍。

  「話不是這麼說的!你救了我那麼多次,待人又極好,不過是為了要出家才打扮得較隨性;他們那些不識貨的蠢蛋卻說你窮酸,你要我怎麼嚥得下這一口氣?你可是我南門天驕的大哥兼至友耶!」她火大地瞪著周圍拿她當猴戲看的人。

  「你說我讓你丟臉了?」他倏地停下腳步。

  他不說倒好,一說起來,南門天驕更忍不住火冒三丈。「我若是怕丟臉,就不會站在你旁邊了,更不會一路跟著你到揚州!你以為我南門天驕是什麼人?我會在乎這些小事嗎?就算你今兒個是叫化子,只要你品性好,我都不會在意,我只是不愛聽見那些渾話!」

  真是的,到現下還不知道她的為人,居然把她想得那般膚淺!他是不是有意要氣她的?要不怎麼說出口的淨是剌耳的蠢話?

  「你……」他倒沒想到她雖然驕矜了些,卻無門第觀念。

  「那不是司徒吞殘嗎?」

  有人高聲驚喊著,隨即人潮陷入沉默,全部的目光往飲禪的身上集中。

  南門天驕沒好氣地挑起眉,心想一定是上次那三個癟三流傳出去的謠言,正想要澄清時,卻聽到交頭接耳的聲響漸起。

  不到半晌的時間,隨即又有人喊著:「沒錯,就是他,就算他化成灰我也認識」

  見鬼了,真化成了灰燼,他要從哪兒認啊?

  南門天驕在心裡嗤笑一聲,正要開口,卻見眼前的人群開始退散,如同見鬼一般,還不忘尖喊著—

  「是了、是了,就是他!」

  少頃,原想將他倆包圍的人群已散盡,就連客棧的門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關上的,讓南門天驕哭笑不得。

  「可真是好笑,他們居然說你是司徒吞殘!」她大笑著。

  「我是。」幾番思索,他還是直說了。

  「嗄?」

  「我就是你一直想見的司徒吞殘。」他歎了一聲,斂下長睫,他再也不想隱蔽自己的身份了,橫豎是瞞不過她的,若是他日在他人口中證實的話,還怕她不把他給煩死。

  他瞧著她,只見她杏口微啟,美目圓瞠,像是見鬼了。

  ***

  大哥說司徒吞殘行俠仗義、古道熱腸,為何她總覺得大哥說的和她親眼見的差距甚遠?

  二哥說司徒吞殘極重義氣,遂江湖上有眾多門派同他交好,甚至有人甘於屈居在他之下,任聽他的差遺;可她親眼所見的是眾人抱頭鼠竄,猶若毒蛇掹獸尾隨其後似的。

  三哥說司徒吞殘讓人封為殘狼,乃是因為他想來獨來獨往、不集眾結伙,教江湖中人皆讚頌他的率爾真情。

  四哥說司徒吞殘俊美可比潘安、宋玉,武功蓋世、所向披靡,吟詠詩詞,才高八斗……她是信了一半,他的功夫確實是了得。

  五哥說……

  為什麼她親眼所見的,卻和他們說的大相逕庭?

  他根本不如「聽說的」受眾人愛戴,若說他讓眾人唾棄的話,她還比較願意相信。他們繞了好大一圈,走到哪兒,街上的店便關到哪兒,整條街跟座死城沒兩樣,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們走到城外的涼亭裡,再破爛也得先委屈一下,因為大夥兒只要一瞧見他們就跟見鬼沒兩樣,紛紛關門栓戶的,他們只好先出城再說。

  他到底是說還是不說?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事到如今,你總該可以說了吧?」她悶聲地道,不忘從自己的包袱裡取出先前所買的酒,倒了兩杯擱在石桌上。

  雖說他還不至於到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地步,但他以往可是氣吞天下的俠客,今兒個落到這等下場,定是有篇血淚史;只要他願意說清楚,她可以不跟他計較其它事情。

  她這個人很好說話的,只要他知錯能改即可。

  「說來話長。」飲禪瞟向遠方。

  說與不說都無奈,一籮筐的債,怎麼說也說不完。

  這樣的他,一定讓她想像不到。

  「廢話。」想也知道。「先暍口酒潤潤喉,我洗耳恭聽。」

  她知道故事一定很長,也一定很精采,她盡量不打斷他的話,就等著他敞開心胸同她說明白;她很想知道他當初為什麼會告訴她,司徒吞殘已經死了。

  「我不喝酒。」他推開酒杯,笑睇著她。

  「為什麼?」大俠都有喝酒的耶!

  「喝酒易誤事。」

  那時他也是在三杯黃湯下肚之後,任由酒性發作,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導致一連串事情發生。蘇立原是該死,他下手也沒有錯,但是他無法不在意蘇紈瞧他的眼神。

  那雙水靈靈的眸子寫滿了哀戚和恨意,讓他難受得不得了。

  「別過量不就得了?」他怎麼那麼笨啊?

  他聞言,不由得笑了。

  「我說錯了嗎?你笑什麼?不要用笑敷衍了事。」雖說她鮮少見到他笑,甫見他的笑,她也覺得挺開心的,但現下不是笑鬧的時候。「說,我到底要叫你飲禪,還是叫你一聲司徒吞殘?」

  他總要給她解惑的,是朋友、是兄弟就得說的,是不?

  「司徒吞殘已死,在你面前的是欲皈依佛門的飲禪。」他以為當自己提起往事時,會如往常一般怒髮衝冠,然現下的他,卻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平靜;是佛法改變了他,抑或是她默化了他?

  「說得這麼複雜我哪裡聽得懂?」南門天驕不禁插嘴。「你明明還活在我的面前,為何要跟我說你已經死了?」

  要她捺著性子等他說話已是折磨,別老是要挑戰她的耐性。

  她要知道前因後果,而不是聽他賣關子。

  「因為我已經捨棄司徒吞殘之名,天底下再無司徒吞殘,這司徒吞殘不是已經死了嗎?」瞧她古靈精怪的,怎麼這麼簡單的道理,她卻聽不懂?

  「可是在我的眼前,你是飲禪也是司徒吞殘,一個還活著的人就不要老說自己已經死了,聽在我的耳裡難過。」她猛地呷了一口酒,醉眸微醺地看著他,「你的意思是說,你不再是司徒吞殘了?可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為何會讓你捨棄名利決定皈依佛門?你倒是要給我解套啊!」

  他像是說書的人,老是放著精采的一篇不說,在前頭晃呀晃的,掃盡她的興:

  「因為我殺了人,殺了一個該殺、卻又不該殺的人。」不似以往的沉重,他可以感覺到心頭的石頭總算放下了。

  「什麼叫作該殺又不該殺的人?世上有這種人嗎?該殺就是該殺,不該殺就是

  不該殺,哪像你說的這麼麻煩?」儘管有些微醺,她的腦袋可還是清醒的。「再說你怎能隨意殺人呢?」

  江湖上都不用講道理的嗎?該不會是瞧哪一個人不順眼,就可提劍砍人了?又不是沒有王法。

  「其實我是大內的密探,官拜五品太尉,在江湖間行走,不過是奉令行事罷了,而某日我……」

  「殺了我們的師父!」

  啪的一聲,幾個腳步聲同時點在地上,將涼亭團囤圍住。

  南門天驕挑眉睞著幾個一臉凶相的男子,不由得嘟囔著:「這又是誰啊?人家在說話,也沒打聲招呼就闖進來,真是不懂規矩!」

  要她怎麼知道整個事情的緣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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