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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芭芭拉.卡德蘭]獵夫記(全文完)

獵夫記 作者:芭芭拉.卡德蘭
 
安妮妲興致勃勃地乘坐驛馬車前往倫敦,打算去拜訪位高權重的布魯倫公爵,他是她的教父,想請他協助將她的兩個年輕美麗妹妹-凱柔與雪倫,介紹至倫敦社交界找丈夫。
但卻在中途住宿的旅店中,遇見自稱是約瑟‧文里士爵士的男子,好心地邀請她共進晚餐,餐席間相談甚歡,安妮妲不假思索地告知:要去倫敦.....找個男人!
男子誤會了安妮妲的話語之意,餐後男子將她擁入懷裡親吻..... 安妮妲踩他一腳狼狽地掙脫逃離,心中羞憤不已。
第二天到達倫敦,前往布魯倫宮靚見公爵時,卻赫然發覺公爵竟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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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問題已經解決了!」

  餐廳的門突然開啟,一個清脆的聲音珠落玉盤似的響起:「我昨晚細細地想了一夜,現在知道該怎麼做了!」

  一個纖細的人影走了過來,兩個坐在餐桌前的女郎,迅速地轉過臉,滿是盼望的神色,急急地問:「該怎麼做?快說嘛,安妮妲,快說嘛!」

  安妮妲徐徐地踱了過來,也在餐桌旁坐下。

  細看這三個姐妹,真像三朵花兒,真教人難以想像,世上競有這樣漂亮的女孩子,而且各有截然不同的美!

  安妮妲最年長,也是其中比較不搶眼的。

  但她的妹妹,凱柔,十八歲半,卻美不可方物,美得叫人一盯上她,就張嘴直眼地答不出話來。

  一頭金髮——就像在陽光下輝映的麥谷,藍眼——有著畫眉鳥蛋似的青藍,臉蛋兒白裡透紅,總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和了奶油的草莓。更吸引入的則是她的身材,修長而行動優雅。

  雪倫,則是她最小的妹妹,長得像父親。黑髮,配著木蘭花似的深色皮膚,明媚的眼睛,有時候看似藍的,有時候卻深邃得泛著紫色。

  梅登上校常說,雪倫這些特點完全秉傳於那位西班牙祖先。而西班牙血統在梅登的家譜裡,的確不時出現,且不管她像誰,雪倫算是三姐妹中性情最愉悅的,機智而可愛。

  每一件事情,只要與生活有關,都令她感到新奇。十七歲的她,衷心渴望踏入成人的社會,她父親所訂的《每日晨報》和她所收集來的《婦女雜誌》,因此而被她翻得爛熟。

  安妮妲若置身在別的女人間——任呵一個女人,除了她自己的姐妹以外——都會出眾的,可是在她的兩個妹妹面前,就相形失色了,因為,她的頭髮既非金色也非黑色。

  「灰鼠!」她為這頭頭髮歎氣,她認為這種顏色已是無可救藥了。但.是她的母親卻總是代她肯定:那是予人安慰的顏色,是旅人在太陽下最感需要的陰涼之色。

  似乎有意配合她的頭髮,她的眼睛竟然也是灰色的,只是在光線射入眼瞳的時候,那雙灰濛濛的大眼卻會出人意外地變成綠的。因此她難免洩氣地想,老天實在該給她換上相稱的紅頭髮才對;無論如何,她的智慧和成熟今她的面容看起來卻要比兩個妹妹更甜蜜。

  自從她母親過世,由於她是長女,便被迫地不得不現實起來;雖然她那時候只有十五歲,家裡大大小小的事已全落在她的肩上了。而最近兩年來,她的父親又一直病著,凱柔和雪倫都還年輕,安妮妲只得一手包攬了,既是女主人,又是管家、護土、老師,進至成了一位全能的傭人。

  雖然女孩子們請了一位保姆,但是,兩個妹妹所該知道的與女孩子有關的事情,卻依然是由安妮妲來傳授。自己也不過是個大女孩的安妮妲,把所有從母親那裡得來的知識,轉遞了下來。她把梅登夫人認為絕對重要的淑女風範傳給了凱柔和雪倫;任何該注意的小節或任何她想母親會在意的禮數,她都盡顯要求兩個姊妹做到。

  這件求倒是不難辦到,因為這兩個女孩子都敬愛她。更何況凱柔還具有世界上最溫柔的性情,只要她向她提出了建議,她就會順從避守。

  至於雪倫,就截然不同了,她則是個滿懷雄心的小野心家:這個令安妮妲徹夜不眠的難題,便是雪倫提出的。

  此刻安妮妲已在桌旁坐了下來,但是卻一個勁地微笑不語,雪倫急得直催:「結果怎樣嘛?快說嘛,安妮姐2」

  「我決定立刻動身去倫敦!」

  「去倫敦?」雪倫跳了起來,「去幹什麼?為什麼要去?」

  「你先別急。」安妮妲慢條斯理地端起了面前的咖啡壺,為自己斟了一杯,然後才說:「你昨晚只隨便說了幾句,卻教我整整想了一晚,雪倫。」

  「我昨晚說我們一定也能像甘寧姐妹那樣轟動倫敦!其實,你用不著想上那麼久才同意,何況,我們比她們人多,我們有三個!」

  「除此以外,你還強調說,」凱柔溫柔地為她補上了一句,「我一定比伊莉莎白•甘寧漂亮,而安妮妲則長得有點像那位瑪利亞•甘寧。」

  「是呀,我是那樣講,」雪倫立刻點頭同意,「但是我……」

  「但是已足夠我考慮整夜了。」安妮妲打住了她的話頭,「你昨晚提的建議很好,只是主角該換作你和凱柔,你們兩個都夠漂亮,要比我漂亮多了——不過我還是得跟你們去,我必需照顧你們。」

  她躊躇了一會兒又說:「我們必須面對現實,爸爸留下的錢根本不夠我們生活,奢侈是一定談不上的,甚至……連舒適都要談不上了。」

  「到底剩多少?」雪倫問。安妮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每年不到兩百鎊!」她說,「房子雖然是我們自己的。但已經破得必需大修特修……除了吃、穿以外,我們大概只養得起我們那匹老馬了。」

  兩個女孩靜靜地聽著,她們心裡也很明白;於是安妮妲又繼續說下去:「就在我越想越喪氣的時候,辦法就來了。」

  「什麼辦法?」雪倫迫不及持地又問。

  「現在就得去倫敦找那位公爵!」

  「公爵?」她的妹妹喃喃地跟著唸了一聲。「什麼樣的公爵?我怎麼沒聽你說過。」

  「噢,這個公爵我們都沒見過,」安妮妲滿懷希望地說,「但是爸爸曾經說過,他是我們的遠親,同時還是我的教父。」「那麼,一定不是個好教父!」雪倫撇了撇嘴,「至少他從來沒有送過你禮物。」

  「他從來沒有注意過我,」安妮妲點了點頭,「因此,現在正是他該做一點事的時候了!」

  「他是哪位?」凱柔也問。

  「布魯倫公爵。他年紀已很大了,爸爸一向喜歡他。爸爸年輕時常跟祖父到公爵家裡小住;爸爸還跟我提過公爵的房子裡擺了些什麼樣的擺設呢!」

  「他怎會成為你的教父呢?」凱柔覺得奇怪。

  安妮妲微微地笑了笑。

  「我也不知道,我猜,一定是媽媽的主意。你知道,媽媽一直希望我們能接近那些她所謂的好人;而媽媽在爸爸還沒輸得一文不剩之前,在那些社交場合中是非常吃得開的。」

  「真不知道爸爸為什麼這麼笨?」雪倫在一旁怒哼了一聲。

  「他自已也常這樣自問呀!」安妮姐則歎了一口氣。

  「他沒想到竟會弄到傾家蕩產!我想在那種賭風正盛的時候,要叫他不賭,實在不可能。何況,像爸爸那樣一個英俊活躍的人,要他不趕時尚,怎麼可能?」

  「他還沒有結婚的時候這樣做,還倒罷了,」雪倫仍憤憤不平,「但是結了婚後,媽媽總該管得住他!」

  「媽媽已經盡力了,」安妮姐說,「她跟我說,他們年輕的時候,怎樣也想不到會有這樣的結果。其實你們也明白,媽媽一向崇拜爸爸;只要能夠令他快活,她是絕對不願管他的。

  「現在卻變成我們的不幸了!」雪倫知道這問題已沒什麼好講了。安妮妲也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見她開口,說:「是啊,因此我更要公爵為我們做點事情。」

  「你憑什麼要求他呢?」凱柔問安妮妲被問得一時答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她才答說:「我想,他的良心會迫著他為我們做一些事情吧:自從我們搬到這裡,這麼多年來,他都沒來和老朋友打聲招呼。

  他心裡一定也過意不去吧;何況……我們還是他的親戚。」

  「可是爸爸曾說,」雪倫還是不以為然,「有錢人是不會在管那些自願坐在大門外的窮人的。」

  「他自然可以那樣想,」安妮姐說,「但是我還是得讓他閣下明白,他至少該把我們介紹給那些社會名流,把我們引入社交圈,好讓你們兩個找到好丈夫。」

  「找丈夫!」凱柔驚叫了一聲。

  「那當然,」安妮妲望了她一眼,「否則要你們去倫敦幹嗎?」

  「唉呀,你說得對!」雪倫也嚷了起來,但是卻是一副興致高昂的樣子,「甘寧姐妹不就是這樣做嗎?後來伊莉莎白嫁了一位公爵——那時候追她的公爵還不只一個!連瑪利亞也迷住了一個伯爵呢!」

  這個故事安妮妲自已也很喜歡。

  兩個窮得無以復加的姐妹,在一七五一年,隨著母親從愛爾蘭遠征至倫敦,在倫敦社交團中掀起了一場風暴。新聞無時無刻不注視著她們,從不放過他們的一舉一動;雜誌也披載著各篇論她們艷麗的詩文:

  輕盈、靈巧!艷冠群芳;纖秀、可愛!桃李爭春。

  漢彌爾敦公爵在與伊莉莎白結識一個月之後,便向她求婚;雖然已是午夜了,卻還趕著在科隆街的大教堂裡成婚。

  而她的妹妹瑪利亞,只不過遲了五天,也和那位被她俘虜的伯爵成婚了。

  伊莉莎白不僅漂亮,她還是個忠實的、宵於同情心而且非常勇敢的女人——可是,她所遭的不幸卻令人扼腕——因為,她所嫁的這位公爵原來競是個聲名狼籍的酒鬼。

  在她為他生下一子一女之後,這一位飲灑過度的公爵便撒手歸天了,年紀不過三十三歲。

  伊莉莎白頓時成了個孤單而又不幸的人,可是她很快便再婚了。她的第二任丈夫是艾恩•坎貝爾上校,一位品格高尚而有雄心壯志的人,並且,很快就因豐功偉業而晉封為阿吉爾公爵。

  這是安妮妲所知道的最羅曼蒂克的故事;而,每當她回味這個故事的時候,她總禁不住這樣想:伊莉莎白•甘寧絕不可能比凱柔漂亮。

  「她一定會嫁個公爵。」當安妮妲正胡思亂想的時候,卻聽到凱柔在對雪倫說:「至於我啊,我一定辦不到,做公爵夫人實在是嚇人的差事!」

  「我們都希望你能成為公爵夫人,凱柔。」安妮妲立刻:打斷了她的話,「再也沒有人會比你更漂亮了!無論哪一個倫敦子弟,只要見著你,沒有不希望你成為他的妻子的——當然,有些人則是要向雪倫求婚的!」

  「嗯,安妮妲,你怎麼不提你自己呢?」凱柔問。

  「我可沒時間去想自已,除非先把你們兩個安頓好。」

  安妮妲向她微微地笑了笑,「小姐們,你們可得明白,這可是個緊急事件,我們的錢只夠這一季的費用——過了這一季,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就算只要這一季的費用,又要到哪兒去找呢?」雪倫問。

  「你們難道忘了媽媽留下的那串項鏈嗎?」安妮妲輕輕地問了一聲,嘴角帶著一絲笑容。

  她的兩個妹妹同時發出一聲驚歎。

  「媽媽的項鏈!哦,當然記得!」雪倫興奮地說,「那要值好幾百鎊呢!」

  「只可惜那上面鑲的是翡翠,而且也不夠大!」安妮姐說,「但是,媽媽曾經說過,這樣還是能賣上五百鎊!」

  「那是一大筆款子了!」凱柔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剛夠我們的計劃用,」安妮姐又繼續說,「不要忘了,媽媽把這個東西藏了那麼多年,正是要我們在這種不得已的狀況下用的。」

  「我覺得奇怪,爸爸怎麼沒把它賣了。」雪倫一臉的狐疑。

  「媽媽說是她勸爸爸他把它留下來暫時擱在一邊。然後她便盡量不給他看見,久了他就忘了。」安妮妲說到這裡,搖了搖頭,似乎這件事情她並不十分喜歡提起。「我想,媽媽那時早就想到用這個項鏈做我們的嫁妝了。正因為如此,現在更是把它賣掉的時候了!」

  「要是能夠賣上五百鎊的話,那麼,我們每人就可以得到一百六十七鎊!」雪倫算了一下,一副精明踏實的樣子。

  「嗯,假如我們平分的話,」安妮姐明白這種算法,可是她另有更精明的打算,她說:「這筆錢不能夠打散,惟有合起來用,我們才能夠在倫敦租上兩個月的房子,買上幾件漂亮的衣服。」

  「甘寧姐妹倆只合穿一件衣服呢!」雪倫的思緒又飛揚了。

  「可是你們兩個得多買幾件,」安妮妲說,「我有個預感,現在的人一定比甘寧姐妹那時代的人要現實得多!」

  「而且衣服也要比那時簡單多了,」雪倫好像被觸發了靈感似的,緊接著嚷道:「我是說,女人穿的越來越少了,哦,上禮拜的婦女雜誌還特別介紹過:『巴黎最新款式已風靡倫敦,細棉薄料,胸腿隱現,男土為之瘋狂。』」

  「雪倫!」安妮妲喝止了她,「這樣未免太不像話了!你和凱柔可不許穿那樣的衣服!」

  「可是我們必須穿得時髦啊,安妮妲!」雪倫立刻反駁,「另一本美女集錦還說,巴黎和倫敦還有——些女人,甚至把細棉袍弄濕了,貼在身上,就好像沒有穿衣服似的!」

  「我真弄不懂那些女人!」安妮姐再度嚴厲地截斷了她的話題,然後十分嚴肅地說:「女孩於應該盡量端莊,假如你還辦得到的話!我所希望你們嫁的丈夫,絕不會是喜歡討蕩婦做太太的人!」

  「安妮妲,你怎麼說我們就怎麼做。」凱柔立刻應承。

  安妮妲的臉色柔和了,她放緩了語氣,望著凱柔說:「謝謝你,凱柔,我希望你們倆都相信我,我會盡我所能地為你們找到最好的對象。這事情有多嚴重,你們都知道,我也不再說了。這次倫敦之行絕不能犯錯。更不能陷入任何不利的情況。」

  「這是實話,」雪倫仲了伸舌頭,「此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甚至可以說是最重要的——我們必須打入『阿美社』去!」

  「什麼是『阿美社』呢?」凱柔好奇地問。

  兩姊妹不由得都用疑問的眼光盯著雪倫。這個年方十七的老么,要比兩個姊姊更清楚這個摩登世界。

  「『阿美社』就是,」她帶著得意的神色說,「倫敦最嚴格的會社,最重要卻也最排外。」

  「哦,怎麼說呢?」凱柔又問。

  「這些都是我看來的,」雪倫看了她二姊一眼,然後以一種戲劇性的腔調解說,「這個會社呢,乃是由社交圈內最出風頭的一群所主持,像什麼喬絲復人、考柏夫人……甚至還包括了李文公主呢1除非接到這些人的消帖,否則只有不得其門而入了!而任何不被阿美社接受的,都只能算是社交圈外的人!」

  「嘖嘖,聽起來好勢利!」安妮妲嗤了一聲。

  「她們就是喜歡把事情搞成這樣。』雪倫一面說一面站起身來。

  「我念首詩給你們聽聽,就刊在去年的一份雜誌上,等我去找來!」

  她說著,便跑了出去。安妮妲望著她活潑的身影,眼裡懷著愛意;然後,她又望向了凱柔。

  清晨的陽光,打窗口射進來,正照在她如雲的秀髮上,燦起一層金濛濛的光暈。

  沒有人會比她更漂完了!安妮妲暗暗地想著,更忍不住用她那特有的、既柔和卻又十分肯定的聲調,對她說:「你決不能老呆在這裡,凱柔,我最親愛的,在這裡除了雨果以外,你接觸不到任何年輕人。」

  「可是我喜歡雨果。」凱柔低聲抗辯道。

  「他的確是個好青年,」安妮姐也同意,「但是,你我心裡都明白一一他沒錢,而他爸爸又徹底反對你們倆的婚事。此外,雨果只有在這卡夏城,才稱得上是個人物……。

  凱柔,倫敦還有許多前途遠大的年輕人正等著你。」

  「他們可能會令我不安……。」凱柔怯怯地說。

  「他們會欣貨你,崇拜你!」安妮姐說得十分堅定。

  她很明白她妹妹指的是什麼。

  凱柔很容易就給人嚇著——呵護她,不讓她受到打擊,便成了安妮妲特別的責任了。

  凱柔極端的敏感,在社交場合中,只要有人唐突了她,她就會覺得被欺悔、被冷落,而偷偷地溜回家去。

  「你在倫敦絕對會成功,」安妮姐再三向她保證,「而且是大大的成功!凱柔,你會在每一個舞會中稱後,會不斷地被邀請,不斷地被稱讚!每一個年輕人都會獻上他的心、他的財富,在你腳前俯伏!」

  凱柔只是默不作聲,她臉上隱有憂戚的顏色,幸好這時雪倫已興高采烈地捧著一本婦女雜誌奔了回來。

  不等她們發問,她便有點氣急地念了起來。「仔細聽著,」她招呼了一聲,「本篇乃亨利•魯瑞爾所作,全文如下:

  在前奏納——點魔術——

  名利,財富,時髦,朋友,情人,令人惱怒或高興,不論階級,年紀,與性別。

  一旦加入阿美社,一夜平民變君皇,立刻完美無暇疵,倘若一且被放逐,嗚呼噫嘻,從此沉淪永不復。

  念完後,三姊妹都沉默了一陣子。

  「假如我們被放逐了,又怎麼辦?」凱柔真被嚇著了。

  「不至如此,」安妮妲堅定地說,「假如連布魯倫公爵都無法把我們引進阿美社,那麼還有誰辦得到呢?」

  「但願你說對了,」雪倫也增加了信心,「這一切都要看公爵肯不肯幫忙了,而,就算公爵答應幫忙,我們還是得找個伴婦才行。」

  「這個我也想到了,」安妮妲點點頭說,「我會求公爵也幫我們找一位。」

  「那麼我們也得付錢給她羅?」雪倫問.安妮姐聽得呆了一會。

  「但願不用付鉑,」她喃喃地說,「我可不把這種費用算進去!我想只要把項鏈賣了,這些錢該是夠的。」

  「你把它放在哪裡?」雪倫熱心地問。

  「就在媽媽的臥房裡,我晚上還檢查過,」安妮妲答道:「我一直讓它留在媽媽原來收藏的地方,免得爸爸看見把它花掉。」

  三姊妹互望了一眼,誰都說不下去了。

  她們都很明白,她們的父親在最後幾年裡,變得多麼吹毛求疵,不近人情。他似乎有意忽視所處的惡劣環境,只求重享往日所習慣的奢侈品,他想吃的食物往往是他們這個小村莊裡買不到的,必須到城裡去買,而價錢又都貴得驚人。

  他點的都是最好的酒,而且非紫葡萄酒不喝。

  安妮妲為了迎合他、取悅他。只好費盡心思,以有限的家用,像製造奇跡似的,為他張羅來種種的奢侈品。

  也就是說,她和她的妹妹們只好犧牲掉任何新衣服,或者只好買些便宜的布料自已動手做;有時為了省錢,連不可少的滾邊緞帶,都省下不用了。

  同時,這也表示,她們只好輪流騎那匹至今仍養在馬廄裡的老馬出門。

  話雖如此,她們有馬可騎的機會並不多,因為他們還保留著貴族習慣的父親,還不時要駕車出遊、兜風。

  家境是蕭條的,至於庭院,自然更是一片荒蕪;幸好,她們還有位老保姆,莎拉——她已看護她們十幾年了,一些粗重的工作,都搶著做了。

  如今,父親多年來所造成的愁慘盡已散去,可是,一向首當其衝的安妮妲,在深夜夢醒的時候,仍會不時幻覺到父親沙啞粗暴的聲音,叫著她的名字,要她去準備她無法供應的東西,或在她所做的事情裡找碴。

  「還有一件……」當三姊妹準備上樓去母親臥室的時候,雪倫突然說。

  「什麼事?」安妮妲問。

  「你想,倫敦的人難道不會注意我們戴孝的樣子?目前我們沒有穿黑,那是因為我們沒錢做黑衣服,我們附近的鄰居知道我們經濟狀況,倒還能諒解。可是,那些倫敦人……。」

  「這點我也想過,」安妮妲胸有成竹地說,「在倫敦,不會有人知道爸爸是什麼時候死的,假如有人問起的話,我們就說爸爸一年前死的。其實,爸爸最討厭我們穿黑色的了,他說穿上黑的就像烏鴉似的。」

  「像什麼倒沒關係,」雪倫說,「只是我們若都戴著孝由參加舞會……,他們的心裡一定會很彆扭!」

  「那麼,我們就不要讓他們知道我們正在服孝!」安妮妲斬釘截鐵地說,「這又不是什麼難事,凱柔,你可得記住,爸爸是在去年二月份過世的,不是今年……。」

  「我記得了,」凱柔應著,但是安妮姐朗白,今後還得不時去提醒她。

  要明白凱柔心裡在想什麼,實在不容易;她總是那樣安靜、甜蜜而順服,她似乎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與現實生活毫無關連。

  因為凱柔實在太漂亮了,所以和她初會的人,很難察覺到在言談方面的心不在焉。其實,她說過的話,連她自己也不見得記得。

  安妮姐帶著兩個妹妹到了母親的臥室,她把椅子移到櫥邊,爬了上去。

  「媽媽把項鏈藏到這個地方呀!」雪倫忍不住喊了起來。

  「只有這個地方才安全,」安妮妲回答道,「爸爸這幾年來身體不好,不能夠爬高,而莎拉的年紀又大了,也不會爬那麼高去撣灰塵。」

  她探手拿下了一個皮盒子,然後走到窗邊,好讓陽光直射在閃閃發光的項鏈上。

  這是一個長度適當的項鏈,鏤花的金邊,裹著細碎的瑪瑙,連成了一串,中間則嵌著三塊翡翠,一大兩小。

  「很漂亮,」雪倫說,「只是不夠正式,地域色彩大重了!」

  「正因為如此,媽媽從沒戴過它,」安妮妲說,「那是爸爸在溫裡士萊將軍麾下時,從印度帶回來的。」

  她目視著兩個妹妹,笑了笑。

  「溫裡士萊將軍,就是當今的威靈頓公爵!」然後她又指著項鏈說,「這就是爸爸的作風,總是帶了些派不上用場的東西回來。媽媽跟我說過,她試過所有的衣裳,卻沒有一件配得上這串項鏈,這串項鏈不管怎麼看都顯得刺眼。可是她不想讓爸爸難過,所以沒再提它。」

  「爸爸就喜歡舶來品!」雪倫悶聲說了一句,言下毫無恭維的意思。「我想他是真的喜歡那些特別與眾不向的東西,」安妮妲解釋說,「他一直想順著這種性子過活,……住到這種地方來,忍受那麼多年的貧窮,也夠他受的了。」

  「為什麼會住到這個地方來呢?」凱柔問。

  安妮妲不由得笑了起來。

  「這點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凱柔,你不知道聽過多少次了。這棟房子是爸爸在玩牌的時候贏來的,當他把在倫敦的家產輸光以後,只好住到這裡來了。」「喚!我忘了。」凱柔輕輕地應了一聲,絲毫不在意。

  「無論如何我們在這裡一直過得很幸福,」安妮妲用一種似乎在說服自己的聲音說,「我們大家生活在一起,而且只有在媽媽死後的這幾年,我們的生活才另有變化。」

  「都怪爸爸!」雪倫立刻加上一句,「我不願意假裝,我很高興這一切都成了過去。」

  「我也裝不來,」安妮妲同意地說:「我有種罪惡感,照理說,我們應該追念他,應該很難過才對。」

  「反正我們彼此也沒有隱瞞的必要。」雪倫倒是理直氣壯的。

  安妮妲合上了珠寶盒。

  「好了,現在我們是否都同意,由我立刻到倫敦去找公爵安排這件事情?」

  「當然,」雪倫立刻贊成,「可是,要不要我們陪你一塊去呢?」

  「開始我也是這麼想,」安妮姐說,「可是我馬上就想到,那要花一大筆錢,我們的現款並不多——何況爸爸的葬禮費用還沒付清呢!」

  「我明白!」雪倫歎了一聲。

  「我原想只坐在馬車外,」安妮姐語氣中有幾分遲疑,「那樣每一哩只要花三塊餞,也就是說,每一哩我們可以省下兩塊錢,可是天氣還沒有放暖,到了倫敦,只怕我的鼻子早就凍紅了,弄得一副狼狽相,那麼公爵絕對不會喜歡我了。」

  「你當然得坐在車廂內,」雪倫喊了起來,除此以外,你還得付馬車伕一個先令的小費。」

  「反正絕對不會便宜!」安妮妲低低地歎了口氣,又說:「因此我現在得先把一些東西變賣,其實若不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我是絕對不會朝這方面想的。」

  「前幾天雨果曾經說,」凱柔突然插嘴道,「他爸爸願買下那幅掛在書房裡的畫。」

  「凱柔!你沒有把我們的窘境告訴雨果吧?」安妮妲嚴厲地詢問她的妹妹。

  凱柔一臉慚惶,她掩著臉,眼裡立刻充滿了淚水。

  「其實也不能怪你,不管你有沒有告訴雨果,」安妮姐在她妹妹尚未能答話之前,便立刻接著說,「他都會知道我們的處境。我們的鄰居大概都知道我們已經窮得身無分文了!」

  她這樣說的時候,並不覺淒苦,似乎只在敘述一個事實罷了。

  「我有沒有做錯呢,安妮妲?」凱柔怯怯地問。

  「當然沒有,親愛的!」安妮妲一面說,一面撥住了凱柔的肩膀。

  「你一點都不生氣?」凱柔仍然不放心地問。

  「我永遠不會生你的氣!」

  安妮姐親了親她,然後立刻轉換了話題,她說:「來,幫我整理行李!明天一早剛好有輛直赴倫敦的驛車。只要二十八小時,我便可以見到公爵了!要知道,這事是越早辦妥越好。」

  「你真勇敢!」凱柔充滿了敬意,「我很高興你沒有叫我跟著一塊去。」

  「假如公爵不答應呢?」雪倫卻在這時冒出了這句話。

  「那麼我就另外再想法子。」安妮妲答覆得十分堅定。

  她柔軟的雙唇,在此時抿成了一條直線:她比生平中的任何一刻都要堅決,她必須為凱柔和雪倫在倫敦謀得一個新機會。

  她暗自決定,兩個美貌的妹妹必須讓那些相當的人們去欣賞,而不只是限於本地的一些獵戶或爸爸那些三朋四友。

  她心裡十分明白,附近有女待字深閨的母親們早已壟斷了所有的社交場合,深怕梅登家的女兒奪去自己閨女的風采。

  這些母親自然不會鼓勵自己的兒子去拜訪梅登家,而那些年輕的妻子,在凱柔或雪倫出現的時候,很自然地就會抓住自己的丈夫不放。

  於是梅登三姊妹幾乎接不到任何邀請,可說是完完全全地被排斥了。精明的安妮姐心裡雖然不平,但卻明白,無論她怎麼做或怎麼說,都不可能改變這種既成的事實。

  她只有衷心盼望,凱柔——這個過份敏感的大女孩,還沒有察覺到女人們嫉妒的眼光和排斥的態度。

  雪倫是夠堅強的了,但是她還年輕,未必明白。

  這一種危機,只有安妮妲體會得出。打她十八歲開始,三年來,就不曾見一位合適的求婚者上門來,而這種情形想當然地也會發生在凱柔和雪倫的身上,除非她所準備採取的行動,圓滿達成。「無論如何得把公爵說服。」她不斷地自我勉勵著,但是卻又十分明白,她父親的賭運一向不佳。

  那的確是一大賭注,而且瘋狂得驚人,她完全是弧注一擲了。

  一個暌違十八年的老朋友,很可能早已把對方忘得乾乾淨淨,毫無印象,更不可能對一個從無聯繫的教女仍懷任何興趣。

  假如他真送過任何小禮物的話,家裡的櫥櫃一定會把它擺上,而她的母親也一定會向她提起。

  「等你長大了,親愛的,」母親曾這樣對她說過,「我一定會想辦法找個人,帶你之參加倫敦的盛會。」

  母親說著,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假如你能嫁個好人家,那有多好啊!這樣你就可以替你的兩個妹妹藉機找到好丈夫了。我看凱柔將來會長得非常漂亮!」

  她母親的話絲毫沒錯.雖然才十三歲——在那個年歲,女孩子就像是青澀的梅子,不是太胖就是太瘦,臉上長滿雀斑,甚至幼稚而煩人——凱柔就已經像天使一般美麗可愛了,其實早在她做嬰兒的時候,人們就已看出她是個美人胚子了。

  至於小十六月的雪倫,則一直都令人心醉。

  她不僅漂亮而且十分引人,尤其這一兩年來,安妮妲發現了那些被凱柔所吸引的人們,常常也會扭轉頭來,為雪倫的活潑個性所迷——她就是有辦法把所有的事情都講得趣味萬分。

  「為了她們倆我必須成功!」安妮妲一面收拾包裹,一面自言自語。

  既然行李得另外計費,她只好帶了個隨身的包裹;而為了在倫敦停留一兩晚,她塞進了兩三件長袍,然後便是一件藍絨的風衣,這是她們三人不時換穿的外出服。

  而安妮妲倫敦之行所要穿的長袍,其中兩件是自己的,一件是凱柔的,另一件則是雪倫的。

  她們把最好的衣服、襪子和帽子,集在一起好讓安妮妲帶去。

  家裡雖然還有媽媽的舊衣裳,但是安妮妲卻從來沒有去動它,她實在忍受不住那種睹物思親的痛苦;甚至,只要想起母親的音容,她在喪母時所感到的悲慘、哀痛,便會再度折磨她了。

  她們生活中的陽光隨著母親的離世而消失了,有好一陣子的時間,全家都提不起一些生氣來。

  尤其與母親最為親近的安妮妲,在下樓梯時聽不到母親在起居室召喚她,在臨睡時等不到母親來說再見,都成了她最大的痛苦。

  梅登夫人的眉毛比起她的三個女兒來毫不遜色,另有一種美。安妮姐挺直的小鼻子,凱柔富滿而完整的唇型,雪倫姣好的臉蛋,都是得自梅登夫人的遺傳。

  她確實是個大美人,雖然沒有凱柔那樣金光閃爍的頭髮。

  安妮妲一直相信,她父母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對人人稱羨的俊侶,走遍倫敦也找不出一對能夠與他們相比的。

  她知道父親一直希望有個兒子,雖然如此,直到他病重時,他仍然以這三個漂亮的女兒為傲。

  「掌管美麗、溫雅的三位希臘女神,也不過如此了!」

  他不時大笑地說,「假如要我把金蘋果給那位最漂亮的話,真不知該選哪一位才好?」

  「自然該選凱柔了!」安妮妲曾經那樣回答他。

  她的父親審視了一下最小的女兒然後說:「我或許會同意,假如雪倫不時時引我發笑的話。笑聲也是一種非常美的東西呢!」說完他又看了看坐在對桌的安妮姐。

  「至於你呢,安妮妲,你最像你的母親了,正因為如此,任何男人都願意以你為理想的妻子。」

  這可以說是父親對她最佳的讚揚了——其實在父親病重的那段日子裡,他似乎對她的慇勤照顧都憎惡起來,有時候她不免暗想,他大概很恨她吧,因為他要的東西她幾乎都沒能買給他。

  「現在再為爸爸擔心,又有什麼用呢?再想下去就沒有意思了。」她立刻警覺到,他現在必須全心全意地去照顧兩個妹妹,除了她以外再也沒有人會挑起這個責任了。」

  兩個妹妹送她到車站去,雪倫替她拎著包裹,她堅持安妮妲節省精力,因為她到倫敦還有好長一段路呢。

  她們在驛車站靜靜地等著,天空還是灰濛濛的,風勢也不小,涼颼颼的。

  三姐妹聚攏在一起,仍在討論,突然凱柔出奇不意地說,「你在謁見公爵之前,必須先換上一件像樣的衣服,你不能穿著弄皺了的旅行衣,帶著包裹,一下車就去見公爵。

  弄不好,他還以為你準備在他那裡住下呢!」

  「我也想到了,」安妮妲說,「我把媽媽以前提過的那些旅館的名字,都已經抄下來了。」

  「會不會很貴呀?」雪倫立刻問。

  「那是一定的,」安妮姐帶著無可奈何的口氣說,「但是我會要他們給我最便宜的房間。假如他們沒有這樣的房間,我會要他們替我介紹一間便宜的旅館。」

  當她和妹妹商量的時候,安妮姐說來頭頭是道,可是當她坐上馬車,獨自出發的時候,卻突然覺得彷徨無助而有點害怕起來。雖然以前,她在一些偶然的機會裡曾去過凱斯特、利物浦和庫魯倫城,但是這些城都在同一個境內,因此,這是她第一次走出住了十八年的郡縣,倫敦自然更顯得迢遙了。

  可是不論好壞,她為她妹妹們找丈夫的決心絲毫未變,因此,當驛車開始奔馳,把揮手作別的凱柔和雪倫遠遠地拋在後頭的時候,她已經鎮靜下來而且再三告訴自己,她必須冷靜!只要冷靜下來,就不至犯錯;而且到目前為止她至少已經做對了——件事情,她在驛車內擠到了一個靠裡的座位。

  與她同車的旅客共有七位,坐在她身旁的是個粗壯的農婦,她可是佔足了座位,把安妮妲擠得動彈不得,她挽了一個大食籃,把食籃往腳前一放,弄得大家都沒處擱腳;坐在對面的則是一個帶著奶娃子的婦人,小娃娃好像不太舒服,扯著嗓子直哭。

  車行了不久,旅客中就有一個大男人開始打鼾了,小娃娃似乎哭得聲更大。而她身旁的女人則打開了腳前的食籃,只見她一把一把地往口裡塞,實在想不出她的籃子裡面竟然能裝進這樣多的食物。

  一大塊豬肉餅,冷火腿片,一堆煮蛋,另外至少還有一打的餡餅,她幾乎不停地吃,既不客套,也不禮讓。

  終於他們在一個驛站停下來午餐。

  店主正等著他們,為他們擺上一份簡略的午餐,照例說驛車的旅客算不上什麼好顧客。

  青菜煮得清淡,肉片切得像紙一樣薄,麵包則被烤得焦黃焦黃;惟一稱得上可口的則是一片本地產的乳酪,惟—能令她感到溫暖的則是一碗熱湯。

  他們幾乎才一放下碗碟,就又被趕上驛車繼續出發了。

  雖然中途有停下來換馬,但是旅客並不被允許下車活動,車子必須及時趕到旅社,好在那裡過夜。

  安妮妲閉上了眼睛,很想小睡一會兒,卻不可能,由於路面不平,馬車跑起來晃蕩晃蕩的,何況才一開車,對面的小孩又開始哭了。

  才走不過幾哩,旁邊的農婦又打開了食籃,這次衝鼻而來的則是一股洋蔥味,而這個女人好像找到了最好吃的東西似的!

  安妮妲既然睡不著,那預期的種種難題,便又排山倒海似的湧起腦際。

  幾個女孩所討論的並且認為可成的計劃,是一回事,而要去說服一個從未見過面的公爵,並耍他以老朋友的身份來照顧三個未成年的女孩,則又是另一回事了。

  「或許我該帶凱柔一塊兒來!」安妮妲不由得自問。

  「那麼不論公爵有多老,除非他瞎了,否則他絕不會忽略掉凱柔的美貌。」

  但是安妮妲又立刻想到,就算帶了凱柔同去,在那種情況下,可能也沒有什麼用。因為,只要公爵略不樂意,或想找個借口推辭時,凱柔便會立刻受挫,甚至會毫不辯白就認輸。

  而安妮妲則決心要爭取,不辭爭辯或請求,直到如願以償。

  「在這件事中,我絕不表露自已的情緒,」她對自已一再叮吁,「假如他認為我厚顏,就讓他這樣去想好了;假如他認為這個計劃可恥,哼,我也不會介意。最重要的是,他必須答應。」

  午後有幾陣暴風雨:陣雨急打著緊閉的窗戶,窗玻璃模糊一片,根本看不清景色;然後天也暗下來了,安妮妲就像車上每一個人一樣,也開始想到晚餐。

  平常驛車上的旅客都是在六點種的時候吃晚餐的,但是他們這輛老爺車蹣跚地駛進李徹斯特的驛站時,已經七點了。

  安妮妲提著小皮箱跨出了驛車,只覺得手腳都要僵硬了,此刻新鮮空氣是她最需要的了。

  在驛車裡,除了受凍外還得聞那衝鼻的洋蔥味,再加上刺耳的哭鬧聲,早已把她弄得狼狽透頂。

  一個戴小帽的女僕把她引到了頂樓去,那裡是全店最高的房間,特別留給驛車旅客過宿用的。

  他們穿過了前廊,上了樓梯,安妮妲聽到了一陣陣的聲浪,夾著喧鬧和笑聲,好像是從餐廳和酒吧間傳來的。

  「看起來好像客滿了嘛!」她隨口問走在前面帶路的女僕。

  「因為是賽馬的緣故,小姐,旅舍裡擠得連放隻老鼠的位置都沒有!」

  安妮妲聽她說得有趣,不由得微微笑了起來,然後又問:「那麼你額外的工作很多羅?」

  「沒關係,反正那些紳土們給的小費多,」女孩輕快地回答,「可是不瞞你說,小姐,我每晚上床前,覺得腳都不是我的了!」

  「啊,這個我明白,不過你可以試試看:放一小撮芥菜在熱水裡,睡前把腳浸一會,你會發現很管用的。」

  「呀,我從來沒有想到!」女孩子喊了起來,「謝謝你,小姐,我今晚就要試試看。」

  或許因為安妮姐表現得很友好,女僕把她帶到單人的小樓閣裡去,好讓她獨自一人睡。那個胖農婦則和帶著小孩的婦人睡在隔壁的雙人房,安妮妲慶幸她的耳根終於得以清靜了。

  她換下長袍,把它掛在門後。略加收拾後,換上了一件在家常穿的絲絨衣服。

  漂亮的鮮紅色,鑲花邊的小縐領子,泡肩窄袖,袖口滾上了與領子同色的花邊,這件衣服絕談不上時髦,但是誠如雪倫所說的,絕對舒服、溫暖,而且合身。

  她把頭髮梳整後,就下樓去了,此時,她餓得幾乎可以吞下一隻牛了。

  她在餐廳外遇到了店主,此時一門之隔的餐廳內似乎比剛剛更要吵鬧了。

  「請你領我去驛車旅客的餐桌好嗎?」安妮姐很禮貌地問。

  「驛車旅客?」店主嘴裡唸了一聲。「哼,假如你們能在十點鐘以前吃到東西,就算運氣了!」說到這裡,他似乎意猶未盡,撇了撇嘴,又補上了一句:「全店的桌子都被訂了,只有等紳土們都用過餐了,才能招待你!」

  「哪有這樣的事?」安妮妲憤憤不平地嚷了起來,她不僅為這樣的消息所惱,同時也被對方說話的態度激怒了。

  「你心裡和我一樣明白,」她繼續跟他理論,「你們這家店有義務招待騾車的旅客!不僅應該為他們留下過宿的房間,也應該為他們留下三餐才對!」

  「你不能叫我做我做不到的事!」店主嗤了一聲,「你只有等到餐廳空出來的時候,此外,一律辦不到!」

  「你這樣真是欺人太甚了!」安妮妲想繼續跟他據理力爭,卻發現店主還沒等她說完,轉身就要走了。

  「什麼事欺人太甚?」一個顯然很有教養的聲音突然問道。

  她循著聲音轉身一瞧,看到了一位身長肩寬的紳土正從她身後的門檻跨出,而她正好擋住了他的去路。

  由於正是氣憤當頭的時候,安妮妲一五一十地說了起來,滿腔的怒氣今她的雙眼熠熠生光。

  「店主說,驛車的旅客要等到十點鐘或者還要更晚才有晚餐吃!而我們已經旅行了一天,自然是餓極了!」

  她的話聲才落,餐廳裡便爆起了一陣笑聲,幾乎把她的話聲都埋沒了。那位紳土,盯著倚門而立的她細望了一會兒,然後才說:「店主也有他的苦衷,今天額外的客人實在太多。你是不是一個人?」

  「你是不是問我有沒有帶伴旅行?」安妮姐反問。

  她見那紳土點頭,也就跟著點頭表示答覆。

  「那麼不用等到十點鐘!假如你不介意的話,希望你能賞光與我一同進餐。」

  安妮妲愕住了。

  她才張開嘴準備拒絕,那位紳土卻不等她表示態見,立刻又接下去說:「這樣做似乎有點違背禮俗,可是總比等上兩個半鐘頭要好得多!何況,到那時候也不可能有好菜留下來了。」

  他那種玩世不恭的神情,令安妮妲覺得十分有趣;何況,她也正有這樣的想法。她抬起頭回視了他一陣,然後斷定,這個男人絕對是個紳土,至少他的氣質與眾不同——這點是絕對錯不了的。他的外套裁剪精緻,潔白的領巾在領前打成了個繁複的盤花領結.看來他也剛好換過晚服,正準備進餐。

  她此刻餓得真是無以復加了,飢餓令她做了迅速的決定。

  「謝謝你,」她說,「假如不過分打擾的話,我很願意接受你的邀請。」「其實,我還得謝謝你的幫忙呢,我正苦於沒伴!我原來的同伴一賽完馬便趕回倫敦去了。請到我的客廳來吧!」

  他一面說,一面做出邀請的手勢。於是安妮妲便坦率地走向前去,他側身讓了路,同時又向那見到他來便不敢走開的店主招了招手。

  「鈴子難道壞了嗎?我拉了半天的鈴都沒見送酒來!現在立刻送兩瓶酒和兩份晚餐來!」

  「是的,先生。」店主誠惶誠恐地連聲應著,和他剛剛對安妮妲的態度截然不同。

  當紳土跨進他那間專用的客廳時,安妮妲已走到廳內的大爐旁暖手。

  此處的光線要比走道亮多了,她這才看清了對方,果然不錯,那的確是張與眾不同的臉!他或許算不上英俊,但他有個古典式的挺直的鼻樑,此外他黑亮的眼睛裡還有那揶揄的神色,嘴角上則隱隱有股扭曲的紋路,顯現出一副譏誚的神情。

  「我們該做個自我介紹吧?」他一面走近,一面問。

  安妮妲遲疑了一會,她想,不要報出真名會比較好吧?「我姓摩根,先生,」她隨便湊出了一個名字,「摩根小姐。」

  「我叫約瑟——約瑟•文土裡。」

  安妮妲屈膝行了一禮,而他則微微地欠了欠身表示還禮。

  好大的架子!安妮妲不由得想。

  「你真的獨自一人旅行,摩根小姐?」

  他這句話間得頗有弦外之意,安妮妲不由得略生了警惕。

  「很不幸,我找不到同行的旅伴。」她有點言不由衷地回答。

  「哦?那麼我很幸運了!」他說,「請坐,要不要來杯葡萄酒?」

  「謝謝你,」安妮妲很客氣地說,「只要一點點,我父親常說,空著肚子喝酒是最大的錯誤。」

  「那是一句很聰明的話,理論上我是十分贊成的,但是一旦有機會飲上兩杯的時候,理論就算不得一回事了!」約瑟輕快地說著。

  他為安妮妲倒了一點,安妮妲接過來後,順便也在爐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他也撿了張椅子跟著坐定。

  安妮妲輕輕地啜了一口,感覺到他鋒銳的眼光正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安妮妲並不習慣這種輕率的、評頭論腳式的眼光。

  他細細地看了一會兒之後,終於開口了:「像你這樣漂亮的女人,摩根小姐,實在不該不帶伴就出來旅行。」

  「我敢說,我那些同車的伴侶,都很教人放心,」安妮姐說著,微微地笑了笑,「他們不是打呼,就是尖叫,要不然就是吃個不停!」

  「不錯,跟他們在一起時你是很安全的,但是,你現在卻落單了。」約瑟卻另有深意地說。

  她迅速地望了他一眼,然後說:「假如你認為我不該接受你的邀請,那麼我還是等到十點鐘好了!」

  「我絕不是這個意思,」約瑟輕喊了一聲,「我只是想,假如你不是遇到我,你便必須一個人到餐廳吃飯,而餐廳卻因為附近有賽馬舉行而擠滿了這式各樣的人,和那些人擠在一起,自然要比跟我在一起危險多了!」」

  「那麼,我更要謝謝你了。」安妮妲立刻一本正經地道謝,然後又有點兒淘氣地說,「你這樣一說,我對你更要有信心了!」她知道他說得有理,教她闖到一大堆男人中,和他們一塊兒吃晚餐,想當然會是件不愉快的事:從那些人又吵又叫的情形來看,這些人都不是她所能應付的。何況那一群人在馬賽中已整整興奮了一天,到了晚上難免會變得失禮而放蕩了。

  而她假如因此而不上餐廳吃飯,那麼餓上一晚的滋味也未必好受!想到這裡,她覺得更該感謝眼前這位紳土。她對他微微一笑,正想有所表示,房門卻在這時突然開了,一個胖胖的女僕端著餐盤領先走了進來,在她身後則跟著一個捧著杯盞和酒的男僕。

  她實在餓壞了,因此當她看到食物時,兩眼不由得發亮起來。

  「噢,我們的食物!」她驚喜地喊了一聲,就像看到奇跡似的。「我早就告訴你,接受我的邀請是件聰明的事,」約瑟在一旁說,「還是坐下來痛痛快快地吃一頓吧,摩根小組,讓我再說一遍,我實在非常感謝你!」

  安妮妲笑了起來,「噢,那不公平!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的,卻被你搶先說去了!」

  他也微微地笑了。當安妮妲迅速地坐到餐桌時,他也移到對面高背椅上坐下。那椅子似乎很適合他。

  他除了氣質特殊以外,連舉止及說話方式都與眾不同,他與安妮妲所見過的任何人都不一樣!她在旁觀察他:看他指揮僕人的樣子,可見他是個慣於發號施令的人。

  同時她又覺得,他是個難惹的人物,似乎有點兒專制——或許該用「貴族」兩個字來形容他吧!

  他以前可能是個兵土,她這樣猜想著,因為他的種種都令她想起那些戰時來訪她父親的兵土們。

  他們都是一副很有權威的樣子,好像全世界都伏在身前待命——人人都會服從他。

  她一面觀察他,一面暗子忖度著:沒錯,他一定當過兵,和威靈頓是同一型的人物。

  威靈頓——於滑鐵盧大敗拿破侖的將軍,一直就是她所崇拜的人。她曾一再要她父親告訴她,他們隨著將軍在印度打仗的故事,久而久之,她連威靈頓公爵是副什麼樣子都弄明白了。

  「只有威靈頓才能夠贏得那場阿色之戰,」她父親一直都這樣說。「而且也只有威靈頓才能勝得了那場班尼蘇洛戰爭!」

  滑鐵盧之役發生時,正是她父親病重的時候,而安妮妲便必須在每天的報紙裡尋找有關戰事的報導,當她念到報上怎樣讚揚這位鐵血公爵,或者讚揚他指揮這場戰爭的明智時,梅登上校就會興奮得連身上的痛苦都忘記了。

   
  第一道菜依然是那不可避免的肉湯——在任何一個旅店或甚至任何一個家庭裡都似乎端定了!約瑟先嘗了一口,便伸手去拿胡椒瓶子,而安妮姐早已餓得等不及,自然不會去注意口味問題了。

  她一言不發地把整盤湯喝得乾乾淨淨,而直到這時,她才想到坐在對面的約瑟•文土裡。她抬起頭來,發現他正靠在高背椅上,不瞬地望著她,嘴角還帶著一絲微笑。

  「現在該談談你自己了,」他說,「我想,我有點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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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安妮妲可不想隨便和陌生人談起自己的私事,雖然她明知,約瑟或多或少都能提供一些與公爵有關的資料。

  她確信眼前這位紳土,可能是個社會名流,甚至很可能就是雪倫常說的某幾個大人物之一。

  她沉思了一會,知道他正等著她答覆,只好勉為其難地答道:「我要去倫敦。」

  「到達倫敦後又有什麼打算?」他緊接著問。

  「我要找個男人。」她不假思索地說。

  由於她正全心全意地對付著第二道食物,競沒注意到對方聽到她的話後抬起了眉毛,更沒注意到他眼裡,益感有趣而閃爍的光芒。

  「那一定不難!」他說。

  「我想一定很容易!」安妮妲點了點頭,她口裡還塞著食物。

  記得昨晚她也說過同樣的話。當時凱柔問她:「倫敦那麼大,安妮妲,你怎麼找得到他?你又不知道他的地址。」「那不難,」她很有信心地說,「倫敦不會有很多公爵,一定會有人知道,並會告訴我他的官邸在哪裡。」

  「差不多所有的貴族,都在他們的房名上冠上自己的名號,」雪倫立刻附和著,「譬如:雷德蒙公爵就住在雷德蒙宮,德貝伯爵就住在德貝宮。」

  「所以布魯倫公爵就住布魯倫官了,」安妮妲接了下去,「我想他大概就住在美浮那一帶吧!」「你下了驛車後,最好雇輛馬車再去!」

  「我也那麼想,」安妮姐說「只是貴了點,但又不能不坐,不然我伯會迷路。」

  「當然要坐馬車羅!」雪倫馬上同意,「如果走路去布魯倫宮的話,僕人可能會拒絕通報呢!」

  安妮妲在做這個計劃的時候,這一點確實也曾困擾她。

  假如這個宮殿,一如爸爸所描述的那樣富麗堂皇,那麼公爵自然是被如雲的僕眾所包圍了,她該如何通過這些僕役而晉見到公爵呢?這個難題很快就解決了,因為她想到,她是以一個女土的身份去求見他,只要堅持,僕人是沒有理由阻止她的。

  「是什麼原因令你決定去做這樣的——探險?」她的餐友打斷了她的沉思。

  他在說最後兩字之前,顯然停頓了一下,但是安妮妲並不在意,因為她己決定,關於她這一方面的談話只能到此為止。

  她不願意談到凱柔或雪倫,除非她已說服了公爵,有把握把她的兩個妹妹帶進社交圈去,若再繼續談論自己,不就得提到兩個妹妹了嗎?「你何不告訴我這次賽馬的情形?我對於馬匹還知道一點,我很想知道誰贏了。」

  她的話並不假,她的確知道每一匹有名的賽馬。

  她父親在世的最後幾年中,深以眼疾為苦,因此安妮姐和她的妹妹們便必須每天為他讀報。

  梅登上校不只訂了早晨郵報,並且還看一種以賽馬和拳擊為主的體育報刊。

  那些對拳賽的報導,或對拳擊師受傷情形的描述,總令安妮妲慘不忍睹,因此她盡量選擇賽馬方面的消息念給她父親聽,而每當她父親心情好的時候,便會告訴她那些馬主的故事,那些人多半是他的舊識。

  因此,她把這個話題處理得非常好,活潑而不失趣味,今約瑟覺得非常奇怪,她竟會知道這麼多!

  「你是不是位馬主,先生?」兩人愉快地談了一陣之後,安妮妲發問。

  「是的!」他點了點頭。

  然後他略為描述了一下他的馬匹,但是卻沒有透露它們的名字。因此安妮妲想,他這一次馬賽很可能輸了,而且敗情慘重,所以才不願提起。

  晚餐結束後,安妮妲嫌飯後酒太濃而謝絕了。約瑟便建議她移到火爐邊烤火。

  「今天賽馬未免太冷了一點,」他說,「這家客棧又大老,到處漏風!」

  「你大概沒住過鄉下,」她臉上映著火光對他微微一笑,「只要在鄉下住上一段時間,對於寒冷就能免疫了。」

  她想起老家在寒冬的光景:門前的小路總是被冰雪封凍起來,而又每次都得自己動手把積雪清除乾淨,挖出一條路來。

  「你看起來並不像是能夠在冷風中四處奔走的鄉下女孩,」他說這話的時候,嘴角上條扭曲的紋路更深了,「但願在倫敦已有人準備用貂皮大衣包裹你,用溫室的花朵來妝綴你!」

  他的話聽起來很有諷刺意味,安妮妲覺得有點奇怪。

  她從沒希望公爵會用貂皮大衣包裹她,而月。就算她們如願地踏入那些社交場合,那些相識的最多只會送些花給她罷了。看來這位文土裡先生,真有點自作聰明!

  他有種優越感,好像自己要比任何人都好、都重要。

  他這樣做作,或許是因為她看起來既非名門、又沒有什麼地位吧!安妮妲禁不住暗想,她真希望立刻讓他明白,她的門第並不像她的衣裳所顯示的。

  「人們總以你表面的價值來衡量你,」她父親曾這樣悲歎過,「或許應該說,他們以你銀行的存款來衡量你!」

  看來這話的確包涵了一些真理。

  假如她穿得像個名門閨秀,她敢說約瑟就不會用那種會令她窘迫的態度來看她,隨至還會說些恭維的話呢。

  於是她沒在火爐旁坐下,卻說:「先生,驛車明天一大早就要出發了,說得正確一點,五點鐘我就得起身,我想現在我該告退了,我這一天已經很男了。」

  她說的確是實話,明天一大早五點鐘的時候,她就要上車了。此刻屋裡的暖意,豐盛的晚餐,和約瑟勸她喝下的那一小杯酒,都令她有昏昏欲睡的感覺。

  「真謝謝你,」安妮妲又迅速地接了下去,「若非你的好意,恐怕現在我還餓著呢!」

  「我看不出你有什麼理由,那麼快就離開我。」

  約瑟舉到唇邊的酒懷突然停住了,隨手放在几上,然後又說:「你夠漂亮了。既然你志在找個男人,那麼,不用再找下去了!」話沒說完,他便伸手把她往懷裡一帶,順勢抱住。她驚得一時呆住了;在她還來不及抗拒時,他的唇已吻上了她。

  有好一會兒,她被這突來的強吻炙得昏亂了,竟然忘記了掙扎。

  他的唇緊壓著她的,激烈而有所渴求,所予的感覺與安妮姐曾想像過的迥然不同。

  就在她掙扎著要伸手推開他的時候,一種讓她徹底震撼的異感突然竄遍了全身,就好像遭到了電殛。

  她為這強烈的震撼所苦,卻又情不自禁的為之銷魂。可是在她尚未弄清這震源的所在,甚至連想都不及想之前,她多年所持的教養已指斥她,要她奮力擺脫。

  但是她絲毫使不出力來,約瑟把她全罩住了:他的唇攫住了她的,他的膀臂鉗住了她全身,她根本動彈不得。

  安妮妲這下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了,同時也明白她必須掙脫他!頓時,她腦子裡電光火石似的一閃,便提起腳跟狠狠地往他的腳上一踩。

  他驚叫了一聲,嘴裡不知詛咒了些什麼,她就趁著這麼一瞬,扭出了他的臂彎,直往房門奔去。

  她奔到了門口,抓住門門之後,才注意到他並沒有跟上來,於是她調頭向他發話,希望自己能疾顏厲色地痛斥他一番,沒想到卻艱難得幾乎說不出口。她聽見自己終於說了,但是竟柔和得毫不帶火氣,「我以為……我是和一位……紳土用飯!」

  說完便衝出門去,然後砰地一聲把門關和。

  她跑上嘎嘎作響的橡木梯子,一口氣奔回了小樓閣,迅速掩上門,點燃了蠟燭,然後一下倒在床上,猶有餘悸地想起了幾分鐘前的狼狽處境。

  她竟被吻了!她這一生中的第一吻竟糊里糊塗地被從未見過面的陌生人佔去。

  以往自然也有不少男人想吻她,鄉里史庫家的男孩子們,來她家拜訪她父親的那些光棍都曾看上她,此外還有位國會議員!他是個帶著四個子女的鰥夫,當安妮妲斷然拒絕了他的親吻時,他還偽稱他只不過想要收她為繼室罷了。

  飽受這些人的騷擾之餘,她紅著臉暗下了決心:除非遇上了她真心愛上的人,她將永不獻上她的嘴唇。

  她這麼下決心,自然還有其他因素:她曾多次聽人說起,當今的攝政王行為如何不檢點,而他的朝臣又如何地不自愛。她雖是一知半解的,卻也能猜到,他們所說的一定與接吻有關,然後她便自己推衍出一番道理,和一個自己不愛或並不準備嫁給他的人接吻,便是使自己蒙羞了。

  如今這事竟發生在她身上了,她從沒想到接吻時雙方竟會那麼親密,親密得驚人……更惱人。

  那種感覺真奇怪,既令她歡樂又令她痛楚,當他把唇壓著她的時候,尤其明顯,更佔優勢,竄遍了她全身,幾乎掠去了她的心智!

  他是不是也有同樣的感覺?她禁不住這樣自想著。

  然後她又立刻斥責自己:管他怎的?他感覺如何,根本不值得她去想!他行為不軌又欺人太甚!不僅厚顏邀了個毫無助力的單身女子共餐,還趁機佔她便宜。

  此刻她後悔沒抓住剛剛那個機會狠狠數落他一頓;但她那時正迫不及待地想逃出他的掌握因為,她已知道他有多強壯,若再落入他手裡,便再也逃不掉了。

  她恨恨地想著,希望那一腳踩得夠重,的確把他給傷了!這很可能:由於天氣冷,她不僅穿上那件沉重的天鵝絨長袍,同時還在那雙薄底的室內拖鞋下加墊了一塊木後跟,為求美觀,木跟還剝得細細的,自然成了利於重點攻擊的最佳武器!

  「活該,就讓他痛去!」她覺得這就是報復了。

  可是,她立刻又想起他嘴唇自她體內喚起的那種異感。

  事情發展得那樣快,直到現在她幾乎還無法相倍,約瑟的手真搭上了她,並且著著實實地吻了她。

  但是事情確實發生了!

  「我還能說自己從沒被人吻過嗎?當然不能!」她知道事實已無法挽回。

  想著、想著,她愈覺得約瑟可惡:他對她的悔辱還不僅僅是這一吻呢!「既然你志在找個男人,那麼,不用再找下去了!」

  她也記得他說達句話時的表情,她的臉頓時紅了起來:他究竟把我……想成了怎樣的女人?這還是她第一次因話語天真而被誤會,並且竟誤會到這種教人說起便會臉紅的地步!

  「他竟敢這樣對我!」

  想到這裡,她禁不住大聲嚷了起來:「他竟敢這樣對我!」

  她恨不得現在就當著他的面喊,恨不得現在手裡就有把劍把他殺死;假如剛剛踏在他腳上的,不是她的鞋跟而是一把錐子就好了。

  然後她勉強抑下了怒氣,警告自己,生這樣大的氣也沒有用了:反正今後再也不見他,再也不全想他了。

  反正,他可鄙、可恨,裡外都不是人!

   
  第二天清晨五點天還未大亮,驛車便起行了,約瑟爵土那廂,居然還不見動靜。

  新換的馬匹,走起來自然要快捷得多,今天的行程看來是不會脫節的。因此安妮妲不由得開始希望,希望驛車在傍晚以前就趕到倫敦,那樣她今晚就可以去見公爵而不必等到明天了。

  要找個能夠住的旅館,並不困難,她很有信心,可是她也不至於那麼天真!她明白,像她這樣的單身女人,多數的旅館都不會接納的,更何況她還要求最便宜的房間了。

  時間在她的感覺裡,依然是緩慢難熬。幸好天已放暗,而今天所路上的路面顯然要比昨天的好得多。

  馬車伕顯然也急著趕到目的地。他盡力策著馬,連在中途休息的時候,也不容許旅客多作停留。

  一路上毫無意外,也沒有什麼盤問檢查之類的,驛車終於駛進了來德巷的雙鵝車場,此時,車場裡的大鐘正好敲響了五響。

  雙鵝車場要比安妮妲所想像的大得多,喧雜而擁擠,她從未見過這樣多的馬匹與車輛擠在一起。

  她把心中的驚異說了出來,這時坐在另一角落的胖子先生,開腔了:「你以為這樣就很多嗎?我上次問過店主,據說還有一千三百匹馬,六十輛車目前還在路上呢!」

  這個大男人,說著一面伸了伸四肢,順便揉了揉擠得快要發麻的筋骨,然後末等車子停穩便先跳下車去,奔向場內付設的咖啡店去。

  店內附帶著賣些餐點,等車的旅客以及準備換車的旅客,多半就站在這裡隨便吃一些糕餅、牛肉或火腿肉,而且通常都會喝上一口白蘭地,等精神恢復後,再上車。

  安妮姐記得凱柔的叮嚀:去見公爵之前,先得打扮起來,於是她邁進那個附設的咖啡店去,想找間她可以換衣服的房間。

  「要兩先今。」門房的答案非常簡潔。

  「兩先令?」安妮妲叫了起來,「我只不過用十分鐘!」

  「這就是我們的價錢。」門房一副不要就拉倒的樣子,安妮妲明白,再和他爭下去就是件蠢事了。

  『好吧!」她一面說,一面把錢付給他,於是他就叫個小孩帶她去店後一間最小、設備又差的房間。

  她脫下旅行時所穿的長袍,略略梳飾了一下,然後換上了那件三姐妹公認為最好的長袍。

  若以時尚的眼光來看,這件長袍顯然已經過時,雖然安妮妲已把原來過寬的腰身改窄了,腰線也提高了,同時還在領口加上一圈細緻的花邊。

  無論如何,這個半紅的軟料子,十分適合她,至少為她蒼白的臉頰,襯出幾分奼紅。

  至於頭上的小軟帽,可是她們三姐妹分工合作而成的,手工尤其精巧的雪倫,還為它加上了一些緞帶。

  她迅速地裝扮自己;她一向裝扮簡單,修飾起來毫不費事。不用多久,鏡子裡已出現了一個令她滿意的身影,雖然比不上凱柔和雪倫,但是她的確夠漂亮了,足以和任何一個倫敦女子,競艷一時。

  她私心也這樣期望著,因為她雖然已盡可能地美化了自己,可是這只夠得上卡夏城的標準,如今所到的是個文物薈萃,時髦華麗的大都市,她所做的努力會不會徒然呢?這個恐懼立刻被打消了。

  因為,有件事實早己被肯定了:凱柔和雪倫是美麗的,而她自己卻絕對稱得上漂亮。

  假如她不這樣想,就有一點自欺欺人了。

  安妮姐自言自語地說:「假如我不能夠相信自己,則更不要想說服公爵了。」

  她尋了一輛出租馬車,要車伕載她去布魯倫宮。

  「是不是科隆街?」

  「對了!」安妮妲含糊了一聲,心想但願他說對了。

  一聲吆喝,馬兒就乖乖地走了起來。安妮姐倚在車上,暗想,雪倫說中了,倫敦的大家院果然是根據屋主命名的,車伕自然都知道這些大宅的住址。

  馬車兩三轉,便轉到了一條又平又直的大石板路,而路旁的景致也顯得越來越優雅。顯然這是個高級住宅區了!她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馬蹄敲在石板上的回聲,滴答、滴答的,直敲得她心兒七上八下。

  放眼所至儘是朱門華廈;巨大的花園中則搖曳著迎春早放的名花。

  有紫丁香,鬱金香,另外還有幾株梅花,都開得十分明媚,雖說自己的家鄉也有這樣的花,卻是怎樣也不及它們!

  安妮妲撐起窗戶,快意地瀏覽著:街上來往著各式各樣的行人,她幾乎忘卻自己是坐在一輛奔騰的馬車上,而覺得自己正面臨著一個大舞台,生動活潑的戲景正一幕接一幕地在眼前展開。

  啊,倫敦真夠刺激!這是她的評語,又像一聲歎息。

  她專心看著窗外的眾生相:一隻穿紅衣,騎在小丑頭上的猴子令她噴飯;站在圓桶上,把桶身踏得團團轉的山羊則令她稱奇。

  有挽著籃子沿銜叫賣玫瑰花、水仙花的女人,也有把鬆餅用盤子盛著頂在頭上,一面搖鈴招攬著生意的男人。

  這一切把安妮妲給迷住了,直到馬車放慢,穿過了一扇精緻的大鐵門時,她才警覺過來,車道的盡處,一幢白色的建築物赫然在目。

  車道不長,安妮妲只能及時向兩旁各望了一眼。她看到花床裡種的是殷紅色的鬱金香,迴廊上的白色大石柱子則顯得年代悠遠而古色古香。車子還沒駛到門階的時候,一個帶著銀色假髮,身穿鑲金邊的藍制服的男人,已從門廳裡閃了出來。

  她跨出了馬車,然後又因為旅行箱和旅行斗篷都必須留在車上,而要馬車候在階前等她。

  她才踏上了門階,那位舉止嚴肅,有禮的男子已迎了上來。安妮妲斷定這位必是大管家了。

  「你有何貴幹,女土?」他的聲音清冷,她聽得出他是個一絲不苟的人。

  「我想見布魯倫公爵。」

  「你是不是和他閣下約好了,女土?」

  「沒有,」安妮姐回答,「但是請你告訴他閣下,就說凱,梅登上校的女兒安妮妲•梅登,從老遠的地方趕來看他。」

  她說得很慢,好讓這位管家記得清楚,自然這些她都預習過了。

  「請往這兒走,女士!」他引著她緩緩地向前走,就好像引著唱詩班走上聖堂一樣——安妮妲不由得如此想。

  她被帶進四壁刻有雕像的大理石的大廳;閃爍晶瑩的水晶燈,從天花板上懸下,映著嵌在壁上的鏡子,耀得滿室生輝;廳底則是一座有著紅色扶手的迴旋式的梯子,伸向深不可測的二樓。

  她沒有細瞧,但她知道,這廳裡一定還有許多僕人。一股新的羞赧突然泛了起來,於是她記起了媽媽的教導,她把頭抬了越來,把背也挺直,盡量表現出良好的風度來。

  管家打開了西廂一扇暗紅的廳門。

  「請你在這裡等一會兒,女士,我這就去通知公爵閣下。」

  說完,便把安妮妲獨自留在那裡,走了。

  安妮妲禁不住比好奇,便四下打量起來。

  這間房間雖然不大,卻十分精緻。她從沒想到,一個房間內竟會設置了那樣多的珍寶!她在卡夏城也曾拜望過一些望族,但是沒有一樣器皿用具比得上眼前的鏤花的櫥櫃、雕紋寫字檯和高背椅。而那些掛在四壁的圖畫,令她直覺感到全是傑作,而那些擺在案頭的瓷器及琺琅飾品自然都是無價之寶!

  「但願爸爸以前能把公爵本人說得詳細一點!」

  而她也開始明白,為什麼他在鄉間住了那麼久之後,對公爵的房子印象仍然那樣深刻,更難怪他每次談起公爵時,總是說他的餐廳怎樣華美,沙龍怎樣神奇,再不就是花園、馬匹……但是,他卻從來不曾描述過公爵這個人。

  她只知道,一定很老了,因為她的父親和他認識時,公爵已不年輕。此外,她還知道的便是,公爵曾經屈尊纖貴地做了她的教父。

  但願他還不至於聾得聽不見我講話!一個不樂觀的念頭,突然在她腦裡浮現。

  這種想法似乎一發而不可遏止,猝然間,這類稀奇古怪而令人擔憂的念頭都跟著來了。

  倘若公爵已老病得下不得床來!

  那樣,她還能指望他,引領著三個女孩子步入時髦的社交圈?倘若他不只是聾了,並且也瞎了——這都是她以前所料未及的。那樣,又怎能欣賞到凱柔和雪倫的美貌?那麼,許多她已備好的有利言辭,就要落空了。

  可是現在再去思考這些,就太晚了。她的第一步計劃已經發動,她已到了倫敦,而且已經身在布魯倫公爵的大廳裡。光是這樣,就已經是一項成就了!她覺得十指發顫,兩膝發軟;於是她撿了一張靠背椅坐下。壁爐上的大鐘滴答滴答地走著,在寧靜的房間裡,顯得十分嘻雜,那聲音好像帶著輕視,那樣子就像一副優越的面孔,指斥著她不該到這裡來,根本無權停留,最好現在就滾回去。

  它無情地震擊著她的神經——五分鐘過去了,然後十分鐘、十五分鐘也過去了。

  安妮妲開始奇怪,他們是否把她給忘了。她想管家一定去管飯去了,對於她的存在絲毫不在意吧!

  她憂慮了一會,卻也立刻自覺荒謬:公爵總不會專程坐在家裡等她,他此刻正有朋友來訪也說不定!

  他現在可能正在休息,也很可能正在換衣,準備進晚餐。

  她焦慮地望著那毫不留情的「鬧」鐘,再十分鐘就要六點了;在老家,正是晚餐時刻,至於倫敦——記得雪倫曾經說過,攝政王閣下總在七點鐘進餐。

  時間繼續溜走。當安妮妲確定她的確被遺忘的時候,那扇與大廳相通的門,卻突然打開了,管家在門口出現,用一種習慣的聲調向她宣佈:「請你隨我來,公爵閣下要見你。」

  安妮姐迅速站了起來,卻盡量放緩了腳步,企圖把被折磨殆盡的尊嚴恢復。

  他們穿過大廳走上一條寬闊的甬道,安妮妲遠遠就望見,有兩個僕役模樣的人物,正守在尾端的一扇大門外。

  當他們到管家和安妮姐走近了,便立刻打開了那一扇厚實的、桃花心木的門,而適時地,管家也為她做了通報:「安妮妲•梅登小姐到!」

  懷著一股從容就義的精神,安妮妲昂然跨了進去。

  一進門她舉目所見的都是書,那麼多書!一疊疊地直達屋頂!她立刻明白這是間圖書室,然後,她又發覺,就在壁爐前面,站立著一位男子。

  她緩緩地向他走了過去,突然間,她停住了!

  有她陣子,她以為身在夢中;站在面前的,竟然不是位老人,卻是約瑟•文土裡爵土!室內頓時陷入一片沉靜,靜得連呼吸聲都停止了。安妮妲直盯著他,發現約瑟驚訝的程度並不亞於她。她木愣了半晌,然後不由得脫口問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也正想問你這個問題呢!」他回答得更快。

  他看起來要比昨晚更不可一世的樣子,顯然那是因為他此刻穿的是件晚禮服。

  深藍色的上裝拖著尖尖的燕尾,更襯托出他肩膀的寬闊;襯衫的領子高高豎起,正好頂著他的下頷,領結打得比昨晚更繁複、更花俏了。接著,安妮姐憶起了昨晚的不快,那不可原諒的一幕又在她腦海裡浮現,她原有的羞怯一掃而空,代之而起的則是滿腔憤怒。

  她告訴自己,此刻絕不能讓他佔上風,更不能讓他有搗蛋的機會,無論如何,今天是見定了公爵了!「我要貝布魯倫公爵!」她竭力控制著自己的聲音。

  「噢,我明白了,」約瑟爵土點了點頭,「但是我卻奇怪昨晚和我有塊兒進晚餐的摩根小姐,怎麼一到倫敦就變成了梅登小姐了?」

  安妮姐突然升起了一層新的恐懼,假如他把在旅店裡面所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公爵,那該怎麼辦?她既然答應和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男人一同吃晚飯,則說她絕無引誘對方之意,也沒有人會相信了!她猜想,約瑟必是和公爵同住一起的,那麼她是否該放聰明點,懇求他替她保住這個秘密呢?然後她又放棄了這個想法,真這樣低聲下氣地求他,說不定反而會招來他一頓奚落。

  「你願不願意告訴我為什麼來這裡呢?」約瑟爵土又問。

  「當然不!」安妮妲毫不妥協,「我和公爵見面時,你若能夠不在場,我就很感激了!」

  「你有機密的事要談?」

  「是一些私事,」安妮妲依然悶著聲說,「和你絕對扯不上關係!」

  「可是我很感興趣,」約瑟依然不放過,「你大概還不知道,我的腳起了一塊青紫,還在痛呢!」

  「我聽了很高興!」

  「你對於擺脫麻煩倒是很有一套!你大概經過不少練習吧?」

  安妮妲深吸了一口氣把頭往上昂。

  「現在我不想討論這件事情,」她故意做出驕傲的樣子,「假如你想和我一起留在房裡等公爵的話,我建議我倆最好保持沉默!」

  可是她發現,她怎樣也無法把語氣說得兇惡,因為她不時注意到約瑟眼中那一股似嘲笑又似惡作劇的神色,他微微扭曲的嘴角,也像昨晚一樣,總意味著什麼。

  「好了,我們現在不用再鬥了,」侈了一會之後,他又開口了,「你現在該說明白,你為什麼到這裡來,找我有什麼事?」

  「找你?」安妮妲立刻辯駁,「我和你有什麼……?」

  她突然僵住了。

  一個可怕的想法擊倒了她。

  她灰色的眼睛在小臉上睜得大大的;約瑟爵士又開口說話了,就好像在回答她尚未出口的問題似的:「我就是布魯倫公爵!」

  「你?但是,怎麼會是你?」安妮妲直覺地反問,她心理一團紊亂,根本無法停下來思考。「公爵已經……非常、非常老!」

  「我想你指的是我的父親吧!他三年前就死了,就在他八十歲生日的前一個月!」

  安妮妲倒吸了一口氣。

  「可是你明明說你姓文土裡……。」她近乎稚氣地問。

  「不錯,那只是我旅行時常用的一種化名。」

  公爵指了指椅子,用手勢請她入座。

  「請坐,梅登小姐!我想這下你該告訴我,為什麼要見我或者我的父親了?」

  「他怎麼會死了?」安妮妲幾乎是自言自語地說:「我竟沒料到這點……。」

  「這是每個人都逃不了的。」公爵回了她一句,那語氣就好像在嘲笑她似的。

  「你可能覺得好笑,」她有點激動了,「可是我一直以為他會坐在這裡,聽我不得不對他講的話!」

  「我正在聽!」

  「可是,那不同!」安妮妲顯得焦躁了。

  「為什麼不同?」公爵又問。

  「至少你不是我的教父!」安妮姐有點恨恨地說。

  公爵笑了。「原來你就是我父親那些教子、教女之一啦!我一直弄不懂,他為什麼老愛接受那樣的責任,既然他從不在意那些小孩的生長過程,又不準備在遺囑裡為他們留些什麼!」

  「我並不求什麼!」安妮姐立刻解釋說,「我只想請他幫個忙,我想我能夠說動他善良的心腸。」

  公爵大笑了起來,笑得直向後仰,好像真有那麼好笑似的。

  「我這一輩子,第一次聽到有人說我父親有善良的心腸!」他終於抑止了笑聲,說,「你想要他幫忙,赫,天下大概除了我以外就要算他最自私了!」

  安妮姐捏緊了拳頭,然後降低了聲音說:「閣下,你不覺得你父親的責任如今已落到你的肩頭?」

  「那倒不見得!」公爵回視著她:「不過我倒想聽聽那是什麼樣的責任,梅登小姐?」

  這實在困難——比安妮姐以前所能想像到的困難還要因難!

  她盡力不去想,卻禁不住還是去想:坐在對面的男人正是昨晚強吻了她的男人!

  這簡直是奇恥大辱!簡直是欺人太甚!這個人真該打入十八層地獄!

  她昨晚還在說,永遠不要再見他,誰知卻因命運的逆轉,這個人竟成了唯一能夠幫助凱柔和雪倫的人!

  公爵又出其不意地打斷了她的緘默:「我知道,你又奔波了一天——又累又餓。要不要先來點酒?或者先吃些點心?」

  「不用了,謝謝你,」安妮妲很快地回過神來,「我願意告訴你我來的原因。這件事太重要了,已弄得我食不知味了。」

  「你不講,我怎會知道呢?」公爵說著抬了抬眉毛。

  他往高背椅上一靠,擺了一個極舒服的姿勢。安妮妲忍不住對自己說,她恨他。

  他把氣氛弄得愈輕鬆,反而令她心中愈恨,這樣一來,她所以要提出的建議更要顯得荒謬了!

  「我父親……凱•梅登上校……是你父親的……老朋友,」她勉強地開始,「或許我該說……我父親還在的時候……常常說起……過去那些日子!」

  她躊躇了一會,奇怪那些話為什麼這樣難講,她有點唇乾舌燥的感覺。

  「說下去!」公爵做了個手勢。

  「後來我父親……賭錢輸了,」安妮妲只得繼續,「我父母只能離開倫敦搬到卡夏城去,因為以前贏來的房子就在那裡……就這樣的,他和所有的老朋友失去了聯絡。」

  「我父母一直沒和他聯絡?」

  「沒有!」安妮妲搖了頭。

  「這一點我早就料到了!我父親從不唸書,他對人一直抱著眼不見為淨的態度。」

  「可是我父親談起你父親的時候,總是懷著感情。」安妮姐不安地說,「因此我想。雖然他已……過世了,公爵閣下或許還會億起往日的情分,同時念在我是他的教女……而願意……。」

  安妮姐的聲音消失了。

  在公爵的注視下,要她把那幾個備好的字眼說出來,實在不可能,她不由自主地神經緊張起來。「你要他做什麼?」公爵等了一會,看她似乎不想再說下去,便又催促她說。

  「我要他……把我的兩個妹妹介紹給……倫敦的社交圈。」她結結巴巴地說出這句話,兩頰也跟著燒紅了,直紅到耳根子,但這份奼紅依然掩不住她那雙大眼所流露的焦慮之色。

  「把你的妹妹引進社交圈?」公爵難以置信地重複了一遍,「我父親絕不會喜歡你的建議——他最痛恨所謂的社交圈了!他也從不需要它!至於你年輕的妹妹——我懷疑他會和她們說上一句話!」

  「可是我們再也找不到能幫忙的人了!」安妮姐低低地說,「而凱柔是那樣漂亮,比你所見過的任何女人都要漂亮上千百倍;並且雪倫也是非常、非常漂亮,只是漂亮得不同。她們截然不同於尋常的女孩——她們真正美得脫俗!要比伊莉莎白和瑪利亞•甘寧漂亮多了……若讓她們就這樣埋沒在鄉間,這太不公平了!」

  「假如我父親真答應了你這樣別出心裁的建議——當然我知道他是絕不會答應的,那麼,你是否順便也建議他替你應付這些開銷呢?」他揶揄得太過分丁,安妮妲禁不住怒從中來。但是她及肘警惕到:一發脾氣,一切便就完了,她應該用禮貌而誠懇的聲調來回答。

  「當然不!」她回答,但是挑畔的成分遠比禮貌多,「我們已準備自己負擔』自己!」

  她一面說,一面把小荷包裡的皮盒子掏出來遇了過去。

  「嗅,那是什麼東西?」公爵霎了霎眼。

  他並沒有接過來的意思,於是安妮妲站起來,越過保持在他倆之間的距離,把它塞進了他的手裡。

  他打開盒蓋,望見了那一串她母親為她們留下來的項鏈,一時愣住了。

  「這是我父親從印度帶回來的,」安妮姐立刻補充說明,「媽媽一直留著它,不論我們有多窮都不肯賣,我相信她有意把它留給凱柔和雪倫做嫁妝。」

  「可是在我們現在住的地方,她們絕對找不到適當的對象,必須讓她們來倫敦!」

  「你認為這就夠做她們的用度了?」公爵又問。

  「至少值五百鎊!只要她們趕上這一季,在今年六月前,她們一定找得到結婚的對象!」

  「哦,我發現你已經仔細研究過了嘛!梅登小姐。」公爵又用眼光把她打量了一次。

  「我只是想讓你明白,這對我們有多麼重要!」安妮姐回答。

  「我們?」他反擊似的問,「我第一次聽到你把自己納入這個大計劃裡。我還以為你只關心你的妹妹呢!」

  「我是說……我也得到倫敦來……這樣才方便照顧她:們……或指導她們,」安妮妲被問得吶吶得說不出話來,「假如她們自己就能應付……我就沒有理由留在倫敦了。」

  「嗯,你很有忘我的精神,梅登小姐。」他淡淡地說,聽起來卻絕無恭維之意。

  「現在你明白我為什麼要見你父親了!」安妮姐帶著懇求的語氣說,「我覺得他可能會因為沒能在老朋友困難的時候幫上忙而……抱歉,而……會……藉著幫助他的女兒……

  來補償。」

  「我父親才不受道德或道義等大帽子的限制!」公爵斬釘截鐵地說,「他甚至會認為是你父親自己與他脫節的,根本不關他的事!」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最後,安妮妲說話了,聲音既小又低:「你也不會……答應我,這樣的……請求羅?」

  「我當然不會!」公爵淡然地說,「我還是個單身漢,梅登小姐!說得明白一點,要引薦三個少女,我絕非適當的人選……不管她有多麼漂亮動人!」

  「還有一件事情我……忘了說。」安妮姐又做了一次掙扎。

  「什麼事?」公爵問。

  「我父親和你父親還有點親戚關係。他們同是一位高祖母的後裔,無論如何,我父親有時候還稱你的父親為表哥。」

  「那個高祖母的名字叫什麼?」公爵接著又問,而安妮妲卻正吸著她鼻子。

  「黛博拉。」

  「不錯,家譜裡確有這個名字!」

  「那樣,就不算是幫助全然無關的陌生人!」

  她知道自己一直在以爭取同情的方式糾纏他,同時也明白,她所做的種種理由,就好像用紙牌疊起的高塔,經不起風吹草動,垮定了!

  她更明白,這一次倫敦之行只是自取其辱罷了,她知道她應該調頭就走!

  她注視著公爵的臉,發現他竟然毫不為她的懇求所動,甚至連一絲興趣都沒有。

  她已失敗了!她暗叫了一聲,心裡好像壓上了一塊大石似的,沉甸甸的。

  她把皮盒子自他手上拿過來,轉過身,一言不發地向門口走去。

  「你要去哪裡?」公爵問。

  「回家!」

  「你今晚有地方住嗎?」

  「我自己會找!」

  「在這個時候?」公爵近乎嚴厲地問,「我親愛的小姐,你絕不能獨自在倫敦街頭流浪!」

  「您閣下大可不必關心!」安妮妲漠漠地答了一句,「我自己會照顧自己!」

  「就像昨晚哪樣?」他問。

  一股無法遏制的怒氣,像巨浪一般地湧了上來,她大聲抗辯:「錯不在我!」

  「不在你?你連一個僕人都不帶就出門旅行了!而且你又告訴我,你要去倫敦找一個男人!」

  「我沒想到閣下會誤解了我的意思!」

  她氣得眼都綠了。

  「太豈有此理了!」

  「那你要我怎麼想?」

  「但你應該……看清楚!我看起來像是……那種女人嗎?」

  「哼,你太天真了!」依然是那種冷嘲熱諷的聲音,「不想惹麻煩的女孩,絕不會單獨旅行的,絕對不會——你聽清了沒?——並且她們也從不會接受陌生男子的邀請!」

  那種嚴厲的聲調,再度把安妮妲激得滿臉通紅,她無法再忍受他的屈辱。只見她迅速轉過身,加快步伐,再度往門口走去。

  「除非你告訴我要到哪裡投宿,否則3不許走!」公爵嚴厲地命令道。「看情形,你在倫敦一定有相識的了。」

  「我從來沒到過倫敦!」安妮妲頭也不回地說。

  她想就此奔了出去,找個地方藏起來!但是那種不安的感覺卻遏止了她的意念,同時還隱約地告訴她:沒有經過他同意,她是絕對闖不出去的!

  「再破、再笨、再白癡的主意,都要比你的好!」公爵又吼了起來:「你怎會這樣異想天開?!真是愚蠢、荒謬之至!」

  「我以為……你的父親會……幫助我,」安妮姐囁囁地說,「我並不準備……太麻煩他,也沒打算……住進他的屋子,我們自己會找房間子住下……而你父親……應該會……

  為我們找一位伴婦!」

  「整件事情,從頭到尾,都是個瘋狂的舉動!」公爵依然是怒氣衝天,「說得好,找個伴婦!你要我或我父親到哪兒去找一位專門陪你們上社交場合的伴婦?尤其在今晚這樣的時候!」「我現在只是……去找間旅館……罷了!」

  「真正有好名聲的旅館,有哪一間會接受像你這樣裝扮,卻沒有隨從的旅客?」

  「總會有……地方的!」安妮姐依然反駁了過去,可是語聲卻低得幾不可聞,她覺得沮喪甚至絕望。

  此刻她才開始害怕了!

  倫敦這樣大,犯罪案件百出,連遠住鄉下的她,都還不時聽聞;她從沒想,自己竟也會有跌入這種陰影的一天!

  她站在那裡,顯得那樣嬌小無助,直像個受驚的孩子,眼裡一股驚惶,蒼白的雙頰上,卻依然殘留著適才因激怒而起的紅霞。

  他凝視著她,而她從他的表情裡得知,他之厭惡她,絕不下於她之厭惡他。

  突然,他舉起手,拉了一下繩鈴。

  「過去,坐下!」他命令道,「讓我看看還有什麼辦法好想!」

  安妮姐還來不及說話,門已開了。「把羅伯森給我找來!」公爵發出了一道命令。

  「是的,主人。」

  安妮妲只得在原光的樹上坐了下來,她像個害怕受罰的小女孩,只敢在椅緣上坐著。

  公爵沒去看她,只是一言不發地背著爐火站著,她偷偷地瞧了他一眼:他方方的下額,肌肉僵硬,兩片嘴唇抿得一條線似的緊。他在發怒!

  尷尬的兩分鐘過去了,書房門又開了,一位頭髮灰白的男子走了進來,臉上有一股安妮妲很能體會出的操勞的神色。

  「是您喚我,主人?」

  「是的,羅伯森,」公爵嗯了一聲,「我要你替這位小姐找個伴婦!」

  「一個伴婦,主人?」

  「我已經說了!」

  「啊,我有點兒不明白,主人!」

  「那麼,我要說得清楚一點,」公爵又說,「這位是安妮妲•梅登小姐,一位遠親——非常遠,但是不管怎麼說也算是親戚了——她父親和我父親以前是朋友,哼,假如我父親有朋友的話!」

  羅伯森先生立刻轉身向安妮姐很有禮貌地行了一禮,她也立刻回了一禮。

  「梅登小姐來通知我說,」公爵又以那副不可一世的聲調說,「既然她同時還是我父親的教女,那麼我就該挑起我父親在世時所忽略掉的責任,得把她的兩個妹妹和她自己介紹給倫敦社會!」

  安妮妲吃驚地喊了起來。

  她抬頭望著公爵,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有好一陣子,好像連心跳都停止了!

  他終於同意了!她贏了!

  她幾乎不敢相信,這些話真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

  「這樣,你的好差事就來了,羅伯森,」公爵繼續說,「你必須為梅登小姐找位常識很豐富,並且深受那些大戶歡迎的人物來做她的伴婦。」

  「哦,我明白,只是並不容易。」羅伯森先生說著,他臉上那股操勞的神色更深了。

  「我知道,」公爵說,「雖然難求,總還是找得到的。」

  「您覺得您的姑母——希母來伯爵夫人……?」

  「不可以!」公爵沒等羅伯森說完,便打斷了。「那個討厭的女人,別再跟她打交道了。真弄不懂,你怎會提到她!」

  「請您原諒。」

  兩人又不再說什麼了,而羅伯森顯然又陷入了沉思。然後他又開腔了:「愛芙琳•林笛,就是您那位寡居的堂姐!她丈夫曾經是駐布魯塞爾的大使。她現在全仗著國家的津貼為生,一點活動的機會都沒有,我敢說她現在一定很想找個機會重回社交圈,她以前也是位很活躍的人物呢!」

  「我知道你絕對不會令我失望的,羅伯森!」公爵說,「愛芙琳很適合!你現在派輛車去立刻把她接到這裡來!」

  「接到這裡?您是說現在?」」梅登小姐要留下來,立刻就得有人陪伴她!」

  「是的,是的,那當然!我這就去,林笛夫人就住在長德社廣場的北邊。」

  「那麼你就去吧,羅伯森!」公爵催促了一聲。

  於是他行了一禮,立刻告退了。

  安妮妲站了起來。

  「我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她欣喜而激動地說,「我沒想到你竟會……答應。我非常感激……大大的感激……全心全意地感激!」

  「讓我先把話說清楚!」公爵依然粗著嗓子說,「你這個瘋狂、毫無理智的計劃,完全違背了我聰明的判斷,敏銳的知覺,和我優良的天性!」

  「可是你已經……同意了!」安妮妲不由得摒住了呼吸,她緊張地盯著他說。

  「是的,我同意了,但願上帝助我!」公爵詛咒了一聲,「願我和這件毫無意義的事越少關係越好!」

  「我會盡量不去……煩你!」安妮妲謙卑地許下了允諾,她的心卻已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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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安妮妲恍如置身夢中。

  自從母親死後,家裡大大小小的事全都落在她的肩上;她早已習慣去計劃事情、安排雜務,甚至還擔起了教養妹妹的責任!因此,當她發現竟有人替她把一切都準備好的時候,她覺得格外的新奇。

  就在她初到的那一晚,被女僕領上樓去換裝準備進晚餐時,一位身穿黑綢的年邁婦人,敲響了她的門,後來她才明白這位就是布魯倫宮的女管家。

  「羅伯森先生希望你能夠把家裡的住址現在就給他,小姐,這樣,車伕才能在今晚把明天一早就要開始的行程排定。」

  「明天一早?」安妮妲問。

  「他是這麼說的,小姐,」女管家恭敬地回答,『我也要跟著一塊去,這樣,在回程的時候,就可以照料你的妹妹了。」

  這位女管家自然是個忠誠可信的伴隨!安妮妲一面想,一面不住地微笑。她知道,公爵是不想讓她的妹妹再陷入她所遭遇到的尷尬局面!

  才想到這裡,她臉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就算不去想他的行為舉止,光想到他冷嘲熱諷的態度,一把怒火便又冒上來。

  可是再想到凱柔和雪倫就要來了,而且比她預期的還要早,怒火便又熄去,情不自禁地歡喜起來!「恐怕你得走上好長一段路呢!」她對那位老女人說。

  「主人還另外派了僕人預先到李徹斯特去——主人的朋友布萊敦夫婦就住在那裡,等我帶今妹回來時,中途就可到那裡投宿,既舒適又安全,小姐,這樣我們就不用住進那些恐怖的騾店去了!」

  「可是,據我所知,公爵閣下有時候也住到那裡去2」

  安妮妲感到好奇,便問。

  「是的,」女管家規規矩矩地應了一聲,「可是主人在那裡自然會受到最好的招待,此外,主人也不喜歡布萊敦那種早起早睡的老式生活。」

  凱柔和雪倫決不會重蹈那種不幸了!安妮妲暗自慶幸。

  她照著老管家的話,寫下了住址,並且順便寫了一張字條,告訴妹妹們事情比大家希望的還要好,而她正等著她們迅速來臨。

  她們接到這張字條時,有多歡欣,她不用想也夠明白的了。

  另一方面,她卻覺得遺憾,遺憾沒能親自去接妹妹,親自把這個消息告訴她們。可是,她知道在倫敦還有很多事情等著她去做呢!

  寫好信,換過晚禮服後,她才捱捱蹭蹭地下樓來。和愛芙琳•林笛見面,自然算不得是挑戰,可是她還是有點兒緊張。

  開飯的時間顯然延後了。安妮妲明白,公爵是有意等待愛芙琳,好讓她在吃飯時,有個正式的伴護。

  她不由得想,公爵怎麼毫不擔心:愛芙琳很可能出去了啊,就算在家也可能有打算:看他那副樣子,好像全世界都候在那裡,等著他的命令。想到這裡,她更恨他。

  待她下得樓來,沙龍裡已經有兩個人在等她了。她看到公爵正和一位她——看就明白是誰的女人說話。

  她為這個人選操心了很久,深怕公爵所選來的伴婦會是—個古板而驕傲的人物,會愚拙到像那些卡夏城的婦女一般,只因為凱柔的美貌而排斥她。

  但是當她一踏上地毯,瞥到了愛芙琳、聽到她一聲輕笑,那股久醞心中的焦慮便倏然消失了。

  她大約六十歲的樣子,削瘦的身軀,仍挺直得十分有精神,眉眼間的那股愉悅,顯示她仍然享受著生活的快樂。

  她年輕時未必是個美人,卻必是個時髦人物。一走近她,安妮妲便立刻感覺到,自己這套衣服實在太不妥當了。

  款式拷貝自婦女雜誌,料子卻是最便宜的次料!雖然顏色還算合適,但是一眼就能看穿——絕對是自製的。

  而愛芙琳的衣服,安妮妲花了好一陣子才看明白,那衣服雖然不是新的,甚至可以看出穿過很多次了,卻每一褶、每一縫,都表現著「巴黎」這個字眼的魔力!她緩緩地行過大廳,向愛芙琳走去。她察覺到公爵的眼光正盯在她的臉上,突然泛起的羞意令她迅速地垂下了眼簾。

  「愛芙琳,讓我替你介紹——這位便是安妮妲•梅登小姐!」他一直等她走到了身邊,才調頭對那位坐在沙發上的女人說,「她及她的妹妹和我們的家族有點兒關係,是我們高祖母的遠外孫女,因此,她們不僅是我的表妹,也是你的!」

  愛芙琳伸出手來。

  「歡迎你加入!」她臉上帶著盈盈的笑容,「我一眼就能斷定,你是本家族這幾世紀以來,最動人和最有價值的資之一。」

  安妮妲禮貌地行了—禮,愛芙琳則一把把她拉到身邊坐下。「再也不會有比這更令人興奮的事了!」她說:「沒有人會知道你和你妹妹是從哪裡冒出來的,而約瑟竟然會做了你們的監護人!」

  說到這裡,她用眼角溜了公爵一眼,似乎另外有所領會,然後,她又揚起了聲音,嬉笑著說:「哈!看來我們幾個人的關係,愈來愈搞不清楚了!路易土也有五個女兒,就從沒見你替她們辦什麼舞會的!」

  「舞會?」安妮妲幾乎摒住了呼吸,她艱難地重複著這兩個字。

  「當然,」愛芙琳回答說,「要把你們推介出來,除了舞會還有什麼更好的法子?我還記得布魯倫宮上次的舞會,算算已是二十多年前的舊事了!」晚餐是在一間大餐室裡舉行的:六七個僕人穿梭著上菜,一絲不苟的司膳則在一旁監視著,氣氛輕鬆和緩,並非安妮妲所想像的那樣嚇人。

  愛芙琳高聲談笑著,說的都是她和公爵都認識的熟人;然後,又說起拿破侖在一八一四年遜位時,布魯塞爾有怎樣的反應——因為布魯塞爾正是她丈夫生前駐節的所在地。

  「可憐的賀伯!他不該在我們剛能享受和平的時候便死了。」她說,「那時我還想隨他從布魯塞爾轉到巴黎呢!那是所有外交家該去朝聖的地方,誰知竟去不成!」

  說到這裡,她突然停住了,整個席面也因此陷入沉靜,過了一會兒,才聽見她格格地笑了兩聲,用一種欣慰和如願以償地音調說道:「就很像煙囪裡突然掉進汽球似的,我真有點兒喜出望外:羅勃遜竟然出現說,你希望我盡快趕來!」

  「這個你得謝謝羅勃遜了,是他建議我的!的確也只有你能替我分組這份新加在我身上的責任!」公爵悻悻地說。

  他的語聲仍然鋒銳如刀。安妮妲一聽就明白,他還在為這硬套上的責任生氣,她只有暗暗希望,這種氣他不需要生得很久。

  她對凱柔和雪倫找丈夫的事用有信心,用不了多久便會功德圓滿;一且她們結婚了,就不用再去招惹這位大公爵了。

  她也禁不住懷疑,愛芙琳是否正在猜想她闖進布魯倫宮的方法。說不定正在為此而批評她行動魯莽呢!而公爵接下去的行動,更教她不用懷疑了。只見公爵才把食物吃完,便推盤站了起來,一面還對他的堂姐說:「請你原諒,愛芙琳,我現在必須趕去攝政王那裡告個罪,今晚我本約好和他一塊兒吃晚餐的。「愛芙琳猛然合起了雙手,輕喊了一聲,「哦,約瑟,那真糟糕!我們把你的正事給耽誤了。攝政王殿下一定會很生氣,他最討厭有人掃了他的興頭!」

  「沒關係,我有個好借口,」公爵隨隨隨便便應了一聲,「我只要告訴他;再過不久就可以見到三位大美人,那麼他一定會轉怒為喜,大大地高興一陣!」

  公爵說這話的時候,聲調卻是冷漠的,好像攝政王生氣與否與他毫無關係。安妮妲深深認為,這又是他傲慢典型的一種表現。

  「就算我真正叨擾了他的,」她暗裡咬了咬牙,「我還是要說,我恨他!」

  可是有一點她卻不得不承認:當公爵離開她們,施施然地走過沙龍時,他那種獨特的風貌、那種大人物的氣派,仍是無入能比的。

  門隨後掩上了,這時愛芙琳把臉轉向了她。

  「你這個奇妙而妙不可言的孩子!」她喊道,「你是怎麼弄的?你若是再不告訴我,我就要憋死了!快說,你是怎麼弄的?」「什麼怎麼弄的?」安妮妲奇怪地反問。

  「你是怎麼把他說服的?讓你——你們三個到這裡來?我實在不敢相信!」』「可是,為什麼呢?」安妮妲又問。

  「為什麼?」愛芙琳睜大了眼睛,然後用高亢的聲音說道:「因為,假如你要在世界上找最自私、最不顧別人死活的人,那一定非布魯倫公爵閣下莫屬了。他跟他的爸爸——我的叔叔,那個自私的大怪物,簡直一模一樣!」

  安妮妲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是怔怔地瞧著她,愛芙琳停了一會兒,便又自顧自地說下去:「我第一個念頭便是:他總算戀愛了!但是看他說話的樣子,又好像把你們當做累贅似的,可是若真如此,他怎麼又把你們收留下來呢?你是不是抓住了他的把柄,趁機把他給逮著了?」安妮妲忍不住笑了起來。「哦!不要亂猜,事情是這樣的,我來這裡原是求見老公爵的,我沒想到他已經去世了。他是我父親年輕時候的朋友。」

  「約瑟也是這樣告訴我,」愛芙琳說,「但是他閣下是絕不去補他老子所留下來的漏洞的——何況,像這樣待補的漏洞,他們倆有的是!」

  「你似乎並不怎麼喜歡你的親戚!」安妮妲忍不住說。

  愛芙琳又揚起了她那充滿樂符的笑聲,那似乎已成為她的特色。

  「他們都是良心被狗吃去了的那種人——除了滿腔傲氣外,什麼也沒有!如今他竟會有心造就像你這樣的表妹來,我當然吃驚不過了!你的妹妹是不是都和你一樣漂亮?」

  「他們要比我漂亮多了!」安妮妲立刻回答,「他們生得很美……美得教人難以相信!」

  她深吸了一口氣,鼓足勇氣又說:「你千萬要幫助她們,愛芙琳1這是她們唯一能夠找到合適對象的機會,」「這就是你來倫敦的原因了!」愛芙琳叫了起來,「其實我也猜到了!」

  「等你見到了凱柔和雪倫,我相信你就會明白了。」安妮姐說:「我們在卡夏城的生活,既平淡又單調;我們所接近的人,沒有一個是合適她倆的。」

  「這類差事我一向樂於接受!」愛芙琳微微地一笑,「明天我們得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買東西,我看得出來,你得先去添些衣服,而我呢,也一樣,至於你的兩個妹妹,則必須在任何人看到她們之前,先改頭換面!」

  「要很久才能讓她們見人嗎?」安妮妲不安地問。

  「只要他們一踏上倫敦,就得給他們配上最時髦的裝備,」愛芙琳帶著幾分沉醉地說,「我已經安排好,舞會就在這個週末舉行!」

  「那麼快?」安妮妲忍不住驚叫了一聲。

  「愈快愈好!」愛芙琳說,「你必須明白,這一串的任何宴會、歡會、舞會和聚會,對你們都非常重要,只有把布魯倫宮的舞會早早的辦了,那樣你們才有足夠的時間去參加別人為你們舉行的宴會,那種趨之若鶩的情形你是絕對想不到,的!」

  愛芙琳的話就好像預言一般,早在那舞會之前,安妮妲便已經受盡逢迎。陡然間陷入一種昂貴而充滿刺激的生活,幾乎教她差一點記不起自己的身份來。

   
  第二天一早,吃完早餐後,她們倆便乘著公爵的馬車前注那聞名於世的龐德街。她們首先去的是包廷夫人的服裝店。據愛芙琳說,那是倫敦最出名的服裝店,包廷夫人則是最巧手的裁縫。

  包廷夫人看到安妮妲那身衣服的時候,第一個反應便是皺緊了眉頭,擺出一副傲氣凌人的姿態——等到她明白愛芙琳女土是誰,而布魯倫公爵的三個被監護人要由她來設計和打扮時,那態度就一百八十度地大轉變了!

  這一瞭解之後,自始至終笑盈盈的:她立刻把所有的衣裳擺出來,甚至連別的客戶所訂的,才做了一半的袍子也都拿了出來。

  安妮妲看得眼都花了,一件要比一件優美,一件要比一件華麗;到得後來,她幾乎覺得,凡是包廷夫人建議的都該買下來。

  但是愛芙琳卻要挑剔多了,她高水準的眼光令安妮妲不得不表感謝。

  還有一點她深為慶幸的,幸好她對於凱柔和雪倫的尺寸都很清楚——由於過去五年來她們的衣裳都是她親手縫的。

  「剛成年的少女,必須穿白的。」愛芙琳說得十分堅定。

  「凱柔穿白的很漂亮!」安妮妲說,「但是雪倫的膚色深,穿有色的比較漂亮。」

  「初入社交圈的少女,沒有不穿白色的。」愛芙琳依然堅持。

  這個難題終於由包廷夫人解決了。她建議替雪倫的白色晚禮服上,加罩一件銀色的絲網,另一件則滾上金色的絲邊,再在窄窄的裙腰上縫上三道金帶。

  包廷夫人一面說一面順手拿過材料來搭配著。

  這些料子是夠輕了,簡直浮得起來,同時,也夠透明的了!安妮妲不由得咋舌。

  細薄如絲的網紗、棉花、薄綢、薄絹,還有染了色的薄棉布,沒有一件不是透明的!雖然上面或者繡了花或者車上了金銀絲線,穿到身上去,仍會教人曲線畢露。

  雪倫說的那些話,可真沒說錯!但是安妮妲已決定,要相信愛芙琳的眼光;而事實也證明,當她選了一件試穿的時候,發現這薄薄的料子穿在身上,並沒有象拿在手上那樣坦露、撩人。

  等到他們驅車趕回和魯倫宮午飯的時候,安妮妲覺得她們所訂下的東西已經可以堆成小山了!她禁不住懷疑她存在公爵手上的那一串價值五百鎊的項鏈,是否擔負得起他們這樣的花費!

  但是愛芙琳還沒完沒了。

  還有帽子、鞋子、襪子、睡袍、手套、陽傘,起碼還有上打的東西準備在下午去買。至少還有手提袋或手網袋必須買,這已成了時尚——因為薄料制的口袋已藏不住,也放不下什麼東西了!安妮妲只有任憑愛芙琳去了,她毫無招架的餘力!因此,當她們回到布魯倫宮,她想,趁著愛芙琳上樓休息的時候她最好還是去和公爵談一談,看看她們是否已經透支了那筆錢!她先隨著愛芙琳登上樓,等她上了床後,便找了個借口、回到樓下去。她詢問管家公爵是否在家。

  「主人正在書房裡,小姐。」

  「那麼,你去問問他,說我想和他說話。」

  「我這就去替您通報,小姐,主人這時正好沒客。」

  安妮妲隨在他身後向書房走去。昨晚那場最尷尬的戲就是在那兒上演的。她知道,此刻的她看起來要和昨晚那個剛抵倫敦、渾身土氣的她,完全不同了。她已大大地改變了:就包廷夫人的眼光來看,她現在的打扮已夠風格、夠雅致,足以在男人堆中燃起一束烽火。

  因為她身材苗條,剛好穿得下套在包廷夫人模特兒身上的那一套衣服;藍色,藍得像風信子一樣,新式的栽合一一高腰小泡袖;衣上的墜飾,要比滑鐵盧之戰前的,複雜而華麗多了。店內的人還替她重梳了髮型,這新梳的髮型與以前的迥然不同,她明白,這才是最適合她的。

  這一切今她有了十足的信心;這時,管家已打開了書房門,大聲的替她通報:「梅登小姐,主人!」

  公爵正坐在他的扶椅上,讀他的時報。

  安妮妲走進來的時候,他也正好抬起頭來。在他還沒站起身來以前,他的眼光在她身上足足停了幾秒鐘。她想,他在審察她。

  她昂起了下巴,故意做出驕傲的樣子,一面邁步走了過去,一面心裡暗想:這一次絕不能被他那盛氣凌人的態度嚇倒。「你要見我?」他問,眼光直盯在她的臉上。

  「我知道閣下最不喜歡被小事打擾。」安妮妲說著,覺得氣息似乎都要閉住了。「但是,我想我還是應該告訴你,林笛夫人和我今天花了很多錢,不過我敢保證還沒有花到項鏈的那個數目。目前,我們還得花下去,而我又不願在閣下這裡負債……。」

  「這事會讓你煩心?」公爵問道。

  「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安妮妲莊嚴地說,「我們妹妹絕不願成為你經濟上地負擔,當那筆錢用得差不多的時候,請你通知我一聲。」

  公爵不置一詞的望著她,過了一會兒,她又說:「我不知道該怎樣和林笛夫人說才好,她自己也訂製了一些衣服,卻叫服裝店和其他的商店報帳單送給你!而林笛夫人所有的用度應該由我們自己來負擔才對。」

  「那樣豈不是太闊氣了?」公爵徐徐地開口了,那聲調安妮妲聽來,正是一種嗤鼻的聲音,「就算那項鏈值五鎊,又不是能夠花上一輩子?」

  「應該可以花上兩個月,」安妮妲說,「同時,我希望由我自已來負擔舞會的費用——香檳酒、還有樂隊……」

  「我想我必須先說清楚,」公爵截斷了她的話,「在我自己的家裡招待我自己的客人,不管花費如何,都是我的責任。」

  「可是假如不是為了我們,你根本不需要去招待那些人!」安妮妲想要爭辯。

  「用女人的錢,我可沒有那種習慣!」

  「你犯不著把話說成這樣,」安妮妲銳利地反擊過去,你這樣一說,好像我連建議都錯了似的;但是你和我都很白:你並不希望我們來,我受不了那種利用你的善意來養肥我們自己的感覺。」

  「假如你不同意我處理自家事務的方式,」公爵硬聲封住了她的話,「還有什麼路可走?你是明白的。」

  他的話說得可夠沖了!安妮妲簡直快被氣暈了。

  「我實在搞不懂你為什麼點不透!」她氣急敗壞地說,是我,是我把自己和兩個妹妹硬塞給你……這是無可否認……我們雖然窮,但我們還不願做個看到什麼就一把抓的人!這樣的窮親戚雖然在任何一個家族裡都找得到,但是我看不出我目前有做這等人的要求!」「你要這樣想,是你自己的事!」公爵怒聲制止了她,「假如我會讓你左右的話,我就該死了。我認為該怎樣做就怎樣做!而你,只有聽我的!」

  安妮妲注視著他,滿臉通紅,原有的尷尬轉瞬間為激憤所代替。

  「那很好,閣下,」她嚥了一口氣,「您的好意我當然會……銘感五內,終生不忘的!」她冷冷地把話說完,行了一禮便快步走出了房間,生怕噙在口中,說出就會後悔的話,脫口而出。

  他怎會長出個豬腦袋來?她在嘴裡咒了一聲,卻也同時開始想到,她為這個和他爭也未免太荒謬了。

  他已幫她們做了那麼多事,已不差香檳酒和樂隊那一點點錢了。他那麼有錢,絕不會在乎的!她想著想著,突然覺得陷入了一道流沙,遲早,這道流沙會要她沒頂,把她窒死的。

  凱柔和雪倫終於到了。雪倫興奮地向她奔來,一臉爍然的笑容,她一下親著安妮妲,一下又抱著她的手臂,然後又埋怨自己怎麼那樣沒信心:什麼壞結果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她們真能到倫敦來,並且還能在最幸運、最有利的環境中,踏入倫敦社會!「公爵的被監護人!舞會!噢,安妮妲,你是怎麼弄成的?」她喊著,兩手又圈上了姊姊的脖子。

  「說句實話,」安妮妲微笑著回答,「我也從沒想到他會同意!可是無論如何,我們還是得自己負擔自己的費用,我把媽媽的項鏈給他了,說好要由我們自己付錢;可是他卻不讓我付這個舞會的開銷……」

  「他當然不會讓你付!」雪倫說,「畢竟這個舞會是在他家裡舉行的!他真好,我們要好好地感謝他一番!」

  『唉,我寧願自己付錢,這樣我會快活一點,雖然我們會因此少掉幾件衣服。」

  「不要那麼傻!」雪倫說,「假如我們真要結婚,這筆錢更該省下來做嫁裝這點你沒有想到麼?」

  「我可忘了把這一點算進去!」安妮妲歎了一口氣。

  「那麼,安妮妲,做做好事吧,他要付錢就讓他去付!」

  雪倫又求她,「我想他以前從沒機會做這樣的好事哩!」

  「你聽誰說的?」安妮妲驚訝得睜大了眼睛。

  「布萊敦夫人。當她知道我們要住到布魯倫宮來時,簡直嚇壞了!等她知道林笛夫人要做我們的伴婦時,她還是不信。她好像覺得我們竟要住到一個光棍的家裡去並不妥當!」

  「我看那位夫人心裡並沒那樣想,」安妮妲另有深意地說,「我想是奇怪這樣一個貴如公爵、不可一世的人,競會接受我們!」

  在一旁默不作聲卻比一般人敏感的凱柔,突然喊了起來:「你好像不太喜歡他的樣子!」

  「說句老實話,」安妮妲坦然承認:「依我看,他這個人除了對做暴君有興趣外,別的都沒興趣、」

  她悻悻地說出這句話,凱柔和雪倫都楞了!雪倫楞了一會兒後竟埋怨起她來。「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呢?」

  而凱柔則拉起安妮妲的一隻手,眼帶憂慮地望著她。

  「假如有什麼不快的話,安妮妲,」她溫柔地說:「我們可以回家去,別再為我和雪倫煩心了,雨果說我絕對不會喜歡這裡的!」

  「別聽雨果胡說!」安妮妲立刻止住了她,「公爵雖然是個難纏的人物,但是我們只要不去招惹他就成了!」

  「對的,他讓我們來,已經很仁慈了。」凱柔立刻順服了。

  「我們什麼時候去見他?」雪倫提出了新話題。

  她的話就像根引線似的,話聲才落,門上就有敲門聲響起。

  「這個魔王可真算準了!」安妮妲不由得暗想。

  她們三人正躺在安妮妲的房間,這時一聽到聲響便一齊望向了門口。

  「進來!」安妮妲漫應了一聲。

  一個女僕帶進了一張字條,說公爵要在沙龍見這些年輕的女孩子!

  安妮妲於是低呼一聲:「趕快換衣服!」

  「快去,快去,愈快愈好!不能讓他看到你們穿旅行裝的樣子,快去把我幫你們買的新衣服換上!」

  她掃了一眼壁上的大鐘,又說:「我們最多只能讓他等上五分鐘,多一秒都不成!」

  女孩們趕忙奔回連在兩廂的臥房去了。安妮妲也立刻跟過去,幫凱柔換上一件綁著藍絲帶和藍腰帶的白紗小禮服。

  她選這個藍色,是因為它正好和凱柔的藍眼睛相配。等到她為凱柔重梳了頭髮,又繫上了兩個同色的蝴蝶結後,安妮姐敢說,沒有一個男人能夠忍住不看她了。

  雪倫的袍子自然也是白色,但是剪裁得比較簡單,滾的則是草綠色的鑲邊,使她的膚色愈發象木蘭花了。她看起來溉美麗又教人陶醉;五分鐘後,也和凱柔一樣,都面目一新了,於是她們跟在安妮妲的身後下樓來了。

  等她們走進沙龍時,公爵已在大廳裡候著她們了。

  她們緩緩地向他走去,三個女孩子幾乎同時地、很自然地行了一禮。「閣下,讓我來介紹我的妹妹們!」安妮妲沒等他發問便先開口了,她的眼裡露出了勝利的光輝:「這是凱柔……這是雪倫!」

  兩位妹妹隨著又行了一禮。然後雪倫稚氣的聲音緊接著響了起來:「能見到爾,是我們這輩子最興奮的事了!」你看起來正是一副公爵的樣子!」

  「你這話怎說?」公爵問。

  「你看起來既高貴又有威儀!」雪倫輕快地說,「我希望能看到你穿戴冠冕的樣子!」

  「你總會有機會的。」公爵回答著,嘴角隨著抿了抿。

  安妮妲知道他又在諷刺了。

  但是,當她在做介紹的時候,她可沒有疏忽,她明明瞧即他第一眼看到凱柔和雪倫時,眼中所流露的驚訝。

  「他以前絕對沒想到,她們真像我所說的那樣漂亮!他這下可相信了。」安妮妲心裡升起一絲驕傲。

  「這個房子好大!」過了一會兒後,凱柔說話了,聲音裡有幾分倉皇,安妮妲知道她正在緊張。

  她握起妹妹的手,把她帶到窗邊。

  「花園,就在那邊,」她說,「看,它保養得有多好,那些都是稀世名花;舞會那晚,公爵還會在花園裡掛上綵燈,想想看,那有多羅曼蒂克!」

  凱柔捏緊的手指是冰冷的,而雪倫卻又興高采烈地和公爵說話了。過了一會兒,公爵轉過來對安妮妲說:「我不知道愛芙琳是不是對妮說了?今晚杜倫夏伯爵夫人邀我們去吃晚餐。雖說是吃晚餐,我想餐後年輕人難免會跳舞!」

  「啊,幸好我們買了新衣服了!」雪倫喊了起來,「婦女雜誌曾經特別介紹杜倫夏宮呢,聽說非常富麗堂皇!而伯爵夫人則非常漂亮!」

  「你的確消息靈通!」公爵向她讚了一句後,又轉回頭繼續對安妮妲說,「我們七點半準時出發!愛芙琳堅持我陪你們去,她說不然沒有人會相信我竟會出面做你們的監護人!」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他已經開始向門口移動;說完也正好跨出了門口。安妮妲目送著他離去。

  「他一定氣壞了!」她的眼光依舊停留在那遠去的身影上,心裡暗暗地想:愛芙琳竟要他陪我們三個去!但他若是不去的話……還是愛芙琳說得對,那些素知他為人的達官顯貴絕對不會相信的,甚至會以為我們說謊,把我們當笑話看了。

  「我看他並不喜歡去!」凱柔怯怯的聲音,突然打斷了她的沉思,安妮妲看得出,她又開始煩惱了。

  「他就是這少樣子,別去想它了!」她扮出一副輕鬆的樣子來安慰妹妹,「不管他怎麼說,你就當沒有那回事好了,凱柔!」

  「我覺得這個人很有意思!」雪倫在一旁突然插嘴說,「他直到現在都還沒結婚,我猜,他在愛情上一定受過挫折!」

  聽她這麼一說,安妮妲也不由得開始猜想了:是不是因為受了激刺,他才變得那樣愛譏消?甚至變得拒人於千里之外,結果不得不做個單身漢了!但是她再也沒有時間為公爵多想了!此刻她必須傾全力去幫助凱柔,讓她不被這房子的深闊所驚住,不被如芸的僕眾所窘,更不能讓她被陌生的愛芙琳嚇住。

  其實,愛芙琳絲毫擾不到凱柔,因為她的心情要比這三個初出茅廬的少女還要興奮愉快。想到能重回曾經風光一時的圈子,她只有比平時更輕樂,快松。她輕笑著,迅速地幫助女孩子們扮出最好的模樣。

  理髮師被喚來,為她們各人做出最恰當的髮型。

  最後,她們必須配上能讓她們初嶄頭角便一鳴驚人的晚禮服。此時在包廷夫人那兒訂做的衣服,都已取回來了,掛得滿櫥滿櫃。

  經過一番爭執和選擇,才替凱柔和雪倫選定。這時,安妮妲才發現剩給她自已的時間已不多了。於是她順手抽出一件,匆匆套上。

  由於第一次在社交場合露面的少女都必須穿白的,而她自覺已非二八年華了,因此她在置衣時為自己選了幾件——論數字當然是比不過凱柔和雪倫的了——她母親認為最適合她的淺色衣服。

  「學著花兒穿衣服絕對錯不了,」母親曾這樣告訴她,「花兒的顏色決不致刺眼,決不會不調合!即使那紅得發紫的花所帶的色彩和光澤依然柔合,依然教人覺得溫柔可喜。」

  安妮妲今晚所穿的長袍依然是籃的,只是這一件的藍,藍得像勿忘我。

  裁剪得非常簡單,沒有象綴在凱柔長袍上的荷葉邊,也沒有象滾在雪倫長袍上的絲邊。

  安妮妲總以為這樣會便宜些,但是她很快就發現,凡是包廷夫人做出來的都超乎尋常的貴,而就在那時她便下了決心:只等找到一家較便宜的,這一家也就不用再光顧了!

  當他們準備好正要下樓時,愛芙琳上樓來接她們了,她穿得一身紫,顯得十分高貴,再仔細一看,歷來她在左肩前,還別上了一束紫色的蘭花!

  「這朵蘭花兒真美!」安妮妲讚歎了一聲,而令她奇怪的是,愛芙琳竟然露出了窘態。

  「以前我在布魯塞爾的時候,便常帶些花兒什麼的,」

  她有點扭捏地說,「因此,我想,就今天這麼一晚,偶而奢侈一下。」

  「這花兒很適合你,夫人。」安妮妲循禮又讚了一聲。

  可是,卻又禁不住想;這些花,愛芙琳是不是也要她付錢?達個念頭才冒起,她便制止了,畢竟惟有這樣她們才能對她表示一點謝意啊!一切正如安妮妲所料,凱柔和雪倫的美貌瞬息風靡了整個社交圈。

  自她們步入杜倫夏官的那一剎那起,安妮妲就知道她們大大地成功了。

  安妮妲凝聽著他們對凱柔和雪倫的贊詞,雖然這些贊詞往往也包括了她,可是她卻認為那些不過是禮貌罷了!她總覺得在她的兩個妹妹之前,任何女人都會相形失色的。

  除此以外,最今她驚喜的則是,她竟能和她心目中的偶像一席共話——這一晚她竟然有幸坐在威靈頓公爵的身旁!

  她興奮得幾乎發抖:她自小崇拜的,一直渴望一見的將軍,竟然就在她面前!成靈頓公爵表現得溫文可親,而有一點安妮妲是絕不會知道的:這位公爵竟曾因和美女廝混而轟動一時——雖然他一直謹言慎行地不讓行藏露出。

  她侃侃追述著她的父親有多麼崇拜阿色一役的英雄,並且告訴他,她對他在戰爭中的指揮若定尤其欽佩。

  「我所以能夠渡過那樣多難關,贏得那一場和平協議,完全靠著英國人固有的信心啊!實在算不得什麼。」他微笑著說。

  可是安妮妲並不以為然,她注意到他那雙閃閃發亮的眼睛,同時憶起滑鐵盧役後,亞利山大•克利若滋先生便曾這樣說過:「冷嘲、熱諷、漠不關心,那是在雙方初對壘的時候;可是困難的時刻一且來臨,這個奇妙人物的眼裡便閃出了智慧的光輝:他一鳴驚人,創下了今入難以想像的成就!」

  安妮妲興致高昂地和公爵談了好一會,才發覺自己竟疏忽了一位一直默默在旁相陪的伯爵,可是,究竟還有誰能和那位滑鐵盧的英雄相比呢?何況這位克洛赫德伯爵長得絲毫不起眼,若要安妮妲說實話的話,則這人要被劃入醜陋一列了!他的眼瞼有點兒鬆弛下垂,這點透出縱慾過度的樣子。由於她一直忙著和公爵說話,直到席快散去的時候,才記起該和他說上一句話,略盡餐桌上應有的禮節。於是她轉過身來招呼他,而達時正好他也開口了:「你把我給忘了,梅登小姐,我開始生氣了!」「對不起,原諒我一時疏忽。」安妮妲用懇求的語調道歉著:「見到威靈頓公爵實在叫我太興奮了!自小我就聽見父親提起他;而他參加過的每一場戰投我又都熟得不得了。」

  「我和他的陣地雖然不同,」伯爵望著她徐徐地說,「但是我和他的成就確實相當!」

  「那麼你參加過什麼樣的戰役呢?」安妮妲奇怪地問。

  「愛情之戰!」他看到她眼中所流露的驚訝,便又加說道:「你長得真美,梅登小姐,我想必有成千個男子這樣對你說過吧!」

  「事實上相反,閣下,」安妮妲回答,「我剛到倫敦不久;而在我的故鄉,人們講話很少那麼大膽。」

  「唔,聽說高貴的大公爵在他的布魯倫宮裡辦了間托兒所?」

  「大公爵的確負責把我和我的妹妹引進這個社會,」安妮妲冷冷地回答,「假如你硬要把布魯倫宮說成托兒所,就算是托兒所吧!」

  伯爵望了一眼坐在桌子那端的凱柔和雪倫,又說:「布魯倫的眼光的確不同凡響,我得好好地誇獎他一番!真不知他從哪兒弄來三位這樣絕色的美人兒!」

  安妮妲見他把話越扯越遠,又怕他打破沙鍋問到底.便立刻轉移話題說:「我們是公爵的親戚。噯,何不談談你自已呢,閣下?」』「談談你和我自已?啊,那正是求之不得的事!「伯爵一派溫柔地說,「我也想談你呢,可愛的女郎!」

  他的話說得曖昧,那話聲更有股愛撫的意味,安妮妲幾乎豎起了眼去看他。

  可是她立刻又想到了:他只不過是上了年紀又有點無聊吧?就像那些來拜訪她父親的男人一詳,忍不住來調戲幾句罷了!「你對馬匹有興趣嗎,閣下?」希望能夠轉移他的注意力。

  「我只對最漂亮的女子感興趣,這麼多年來我總算碰到一個!」他回答,「我剛剛才知道她的名字叫做安妮妲!」

  他繼續恭維她,用的竟是是一種有風塵味的,輕蔑的、令她覺得坐立不安的語調!因此當宴席完畢,杜倫夏伯爵友人領著女賓到休息室之時,她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晚餐後果然有舞會舉行。安妮妲只希望伯爵會自知老得帶不動年輕少女們——那麼凱柔和雪倫便絕不致遇上他了。

  但是卻沒想到,音樂才響起,伯爵已經走到她面前來了。她幾乎找盡了所有的借口拒絕,但最後還是被說服陪他跳了一支最新流行的華爾茲。

  幸好三姊妹都學過這種快三步——專趕潮流的雪倫,早已把種種的華爾茲舞步教給她們了。

  「我真想抱住你,」伯爵說,「你的身材真棒!像維納斯。真該有個雕塑師為你雕座塑像。」

  安妮妲整個人都僵硬了起來,就算她再無知、再沒有經驗也能夠明白他在暗示什麼。她已能斷定,她是真正厭惡這個人了。

  傍晚她們離開社淪夏宮的時候,布魯倫公爵並沒有陪她們一塊兒回去,她們在愛芙琳的陪伴下,坐著馬車自行回去。愛芙琳在路上就開始清點戰績了:「今晚真了不起!你們三個全都大有收穫!凱柔,我看那個葛林侯爵對你十分有意思!安妮妲,你呢,你可把克洛赫德伯爵征服了!」」

  「但願沒那回事!」安妮妲立刻說,「我覺得他這個人好可怕!」

  愛芙琳卻不以為然。

  「他從沒結過婚?」雪倫問。「呀,他結過兩次!」愛芙琳把他的來龍去脈說了出來,「他的第一任妻子在婚後一年便死了,那時他還很年輕;他的第二任妻子則於三年前行獵時摔死了。他們一直想把她救回,即使救活過來也落得終身殘廢,還不如死了好!」

  「那他一定很難過了!」凱柔同情地說,她總是很容易被故事中的痛苦或不幸所感染。

  「赫!他很快就克服了。」愛芙琳乾笑了一聲。「我們不去說這個,安妮妲,假如他對你真有意的話,那麼你真招上好運了!他有錢之至,漢普夏就是他的領地,那個富饒而欣欣向榮的地方!」

  「我對伯爵沒有興趣,」安妮妲冷冷地說,「就算任何其他人有這樣的條件,我也未必有興趣。凱柔和雪倫才是我們來倫敦的主要目的,我必須為她們找個好丈夫。」

  「那麼,讓我們來談談葛林侯爵好了。」愛芙琳立刻見風轉舵,他也是個理想的對象,他是蘇格蘭愛瑞滋公爵的長子,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好了!」安妮妲深吸了一口氣。

  假如候爵愛上凱柔的話多好,這樣凱柔自然會當上公爵夫人了!她一直就希望凱柔有這樣的一天。

  在舞會中她也注意到這位侯爵,棕髮、黑目,那時她只覺得這個育年看起來溫文有禮,絕不會驚嚇到凱柔,尤其不會像伯爵那樣惡劣不堪!

  凱柔已經被布魯倫公爵嚇住了,他那一型的男人凱柔是絕無法瞭解的。而安妮妲早已決定讓凱柔遠離公爵!

  雪倫則又不同了!她一向天不怕地不伯,更不會怕人,連公爵這樣一個人,她都覺得很有意思!

  猝然,一個念頭在她腦裡閃過:雪倫或許會嫁給公爵!

  凱柔既然能做愛瑞滋公爵夫人,為什麼雪倫就不能做布魯倫公爵夫人呢?這的確是個好主意!只是有一個問題是,公爵究竟喜歡金髮或者黑髮的女人呢?假如答案是前者的話,那就頭痛了,要說服凱柔去接受象公爵那樣一個丈夫,簡直不可能。

  兩個妹妹的婚事,不斷在安妮妲的心裡盤旋,她沉吟著,思索著,久久不能入睡。

  趕赴宴會,車馬勞頓,已夠這幾個女孩子累了,至於安妮妲的勞累,更不在話下了!她忙完了自己的事,還代替妹妹們代勞各類雜事;在席前則和威靈頓公爵大大周旋了一番,席後又遭受了伯爵的糾纏!雖然如此,安妮妲卻一絲睡意都沒有。

  最後,她只好起床,緩緩地定到竊前。

  窗子正開向前院。她招窗簾掀起,卻正好看見一輛馬車正駛過花木扶疏的車道,並且漸漸放緩了車速在門階前停了下來。

  是公爵回來了!他究竟去哪裡了?現在距舞會散會已有三小時了。

  他是不是上俱樂部去了?她記得爸爸曾經說過:一些貴族階級往往對某幾種女人特別感興趣,或者是戲子,或者是酒會裡的歌女,甚至是那些美貌卻不為社會所納的街頭「流鶯」。

  「公爵這麼晚去見的是不是就是這種女人?」

  她立刻就斷定自已猜對了,因為,那晚在旅店裡他就因錯認她為那種女人而強吻了她。

  她的思緒才觸及這裡,情緒便禁不住激動起來。

  而那股奇異的、似電殛的感覺,夾著歡樂、半摻著痛楚,又向她掃來,又要在她體內佔優勢。

  「他竟敢把我想成……那樣的女人?」安妮妲高聲自問了一聲,然後刷的一聲把窗簾猛地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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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安妮妲注視著歡聲喧天的大廳,懷著空前的勝利感。

  布魯倫宮這一場盛會,衣香鬢影,富麗堂皇,再也找不出比它更成功的舞會了!廳內插滿了香氣盈動的鮮花,法國式的落地長窗全都敞開,園中閃爍不停的綵燈就好像隨時會越窗而進似的。

  穿著大紅滾金邊的樂隊,以熱情洋溢的拍子,慫動了在場的每位來賓,紳土淑女個個興致昂然地跳起舞來,炯炯的燭火照得滿室通明,也照爍了男土身上的金飾和女土所佩的珍珠鑽石。

  凱柔這時更顯得豐華絕代。

  一襲純白的薄紗裹在她的身上,再加上一朵朵飄動如雪花的綴花,更把她襯得婷婷玉立,清新可人——正是妙齡少女最理想的裝扮。還有誰,安妮妲禁不住自問,能比凱柔更美,尤其在她快樂歡笑的時候?她的金髮在千燭閃爍的玻璃燈下,散發著不凡的光輝:她湛藍的眼睛,在望向與她共舞的葛林侯爵時則流動著閃爍動人的光輝。

  每一件事情都太好了,好得幾乎教她難以相信。

  根據她的判斷,候爵不會是個很能幹的人,若和公爵一比,不論才學上、容貌上,都要相形見絀,甚至也比不上許多現場的男賓。

  但是凱柔喜歡他,在他面前,凱柔的羞赧、怯懦幾乎都沒有了!嗯!在通往公爵夫人的道路上,她的第一步踏得既穩又准。

  安妮妲滿意極了,笑意不時在她嘴角浮起:可是當她轉頭看到雪倫的時候,那股笑卻被在她眉間興起的不悅所取代了。

  雪倫的白舞衫外罩了件銀色絲樓,一派妖媚,令人望著便不由得陶陶然。若不去注意她細瘦的身材及她眼中所流露的天真無邪,沒有人會想到她竟然那樣年輕!她那一頭烏黑發亮的長髮上別著兩顆星形的鑽石,隨著長髮的飛揚而閃爍。

  安妮妲的髮飾則僅僅是一串淡紅的玫瑰花環,與她的服飾十分相配。

  為了不同於兩個妹妹,她穿了一身幾乎透明的玫瑰紅細紗,然後以白色的緞子做襯,隱隱透著一股羅曼蒂克的氣氛。

  她的心裡明白,這件袍子十分適合她。

  就好像時間永遠在跟她作對似的,她今天在化妝換衣的時候,這件衣服依然是匆匆上身的。那時室門被敲響了,沒等回答,愛芙琳便衝了進來。

  「孩子們,一件你們絕對猜不到的事!」她興沖沖地喊,「我剛剛才接到他閣下的通知,說我們可以借戴布魯倫家的傳家珠寶!」

  「傳家珠寶!」安妮妲吶吶地重複了一聲。

  這時雪倫剛好從邊間走了過來,她喜得大叫起來:「我心裡正在想,我們缺的正是這個!我們這身打扮夠漂亮了,只是,怎麼看都覺得少了什麼似的,原來缺少的正是令人看起來高貴的鑽石呀!」

  「我也是那麼想!」愛芙琳接下去說「尤其到了我這種年紀的女人,珠寶和化妝品一樣重要啊!」

  「珠寶現在在哪裡呢?」雪倫急急地問:「馬上就看得到了!」愛芙琳輕悅地說。

  她們一起到樓下羅伯森的辦公室去,而羅伯森正等著她們,顯然他已接到了公爵的指示。

  他打開了壁角一扇顯然十分厚重的鐵門,每個人都禁不住跟著全神貫注在那個應有盡有的阿拉丁寶庫!

  這個嵌在壁裡的寶庫,內部分成好多層架子。其中一層架上便赫然放著好幾盒包著絨布外套的大型珠寶盆,緊接著,盒蓋被羅伯森打開了,耀眼的珠光,把他們看得都屏住了氣息。首先入目的是一套以藍寶石和巨鑽鑲成的飾品,包括一頂碩大的冠冕,及項鏈、手鐲、胸針和戒指,除了達套之外,還有一時數不清的翡翠、紅寶石、鑽石、珍珠等成套飾物。

  另外也有成單件出現的珠寶,都各有其歷史價值:或是前幾代公爵夫人的嫁牧,或是前幾代公爵旅遊時買回的紀念品。

  雪倫興奮得幾乎發狂,每一件都愛得不忍釋手,連凱柔都動容了。

  「我們要選什麼才好?」雪倫喊。

  「我想戴那串藍寶石!」愛芙琳滿懷熱望地說,「唉,翩翩卻是布魯倫傳家寶中最珍貴的一件!記得公爵的母親以前就常常戴它。她穿戴後的風采才棒呢!」

  然後她回過頭去問了羅伯森一聲:「我說得對不對,羅伯森?」

  他點點頭,卻若有所觸地歎了一聲。

  「公爵不介意別人戴它嗎?」安妮妲緘默了一段時間後突然問。

  她這話是向羅伯森說的,但是愛芙琳聽到了,便替他回答,說:「我看不出他有什麼理由介意,他六歲時,母親便死了,他對他母親根本不可能有什麼印象的!」

  安妮妲沒說什麼,但是她非常肯定,公爵一定還記得他的母親。因為她對自已母親的記憶,甚至可以推到三四歲的時候,連她爸爸那個時候的樣子,她都還有著模糊的記憶:那時他是個年輕、愉快而且好脾氣的父親。

  「那麼撥戴鑽石好了!」愛芙琳終於做了決定,只是仍依不捨地望了幾眼那串藍寶石。「好了,孩子們,你們選些什麼呢?」

  「我想凱柔只要一小串珍珠就可以了,」安妮妲很堅決地說,「我覺得一個少女戴太多的珠寶不好!」

  愛芙琳對她讚許地笑了笑。「你說得對,安妮妲,」她說,「這也正是我的意思,戴大多就顯得鋪張而且低格調了。凱柔的確只需要一小串珍珠!」「我一定要發亮的。」雪倫堅決地要求。

  「何不選這個呢,雪倫小姐?」羅伯森適時提出了建議。

  他打開了另一個盒子,大家全注意到了一副星形的、閃閃發著銀光的鑽石髮髻。

  安妮妲替雪倫別上了髮髻;閃耀的光芒與她身上的銀絲樓極為柑襯,把她活潑生動的臉蛋更討得意氣飛揚。

  「那麼你呢,安妮妲?」愛芙琳那眼瞧著她。

  安妮妲搖搖頭。

  「我不需要珠寶,只要戴上一串玫瑰花就可以了,那樣剛好和我的衣服相配。」

  她顯然已打定了注意,別人也就沒有異議了。於是謝了羅伯森之後,她們重又回到樓上。

  「你為什麼不選條漂亮的手鐲?」當她回到臥房時,凱柔這樣問她。

  「這樣的話,戴上手套便看不見了!」安妮妲很快便答覆了她。除此之外,還能用什麼話來向凱柔解釋?她怎樣也無法明說,要她戴著公爵家傳的珠寶在他面前出現,有多彆扭!要她戴上那樣與他息息相關的東西,未免太不可思議了,尤其當她開始覺得不喜歡他,而他又正好後悔、痛恨被捲入這個有違他最佳判斷,既瘋狂又毫無意義的計劃時。

  當然,這一切與凱柔和雪倫都沒有什麼相干!是她,把公爵拖入這個漩渦裡!是她,硬要他把她們引進社交圈裡!除非必要,她是絕對不會去收受公爵任何東西了!

  思緒在安妮妲的腦海裡盤旋著,雪倫也在安妮妲的眼中盤旋著:她注意到,這是雪倫的第二支舞了,而她的舞伴竟然一直都是個兒高高、容貌瀟灑,在阿美社結識的那個俄國人!

  前晚,星期三,當愛芙琳來通知她們去拜訪阿美社的時候,雪倫興奮得幾乎說不出活來。

  那正是少女初入社會時所必須前往朝拜的聖地!那個排他性最強、地位也最超越的社會既然為她們打開了大門,從此以後她們便可置身名流之間了。

  但是,當安妮妲第一眼看到這個名聞遐邇的上流人物集散地時,卻不由得失望,而大歎傳聞有誤!

  社址位於聖占姆土區的吉斯街,一排平房,和普通的會場並無二樣:同樣是以檸檬茶、奶油麵包、蛋糕點心來招待客人。

  愛芙琳和這裡的人自然是老相識了!一路上就聽她滔滔不絕地說,她們有多幸運,竟都在抵達倫敦不數日之內,便接到考柏夫人的邀請。

  「那號稱三百人的羽林軍,」愛芙琳說,「也不過只有六個人接到阿美社的邀請。」

  「那紳土們賭不賭博?」雪倫問,她曾在報上讀過,倫敦俱樂部常有賭博之類的活動。

  「前一陣子還有人提議呢,」愛芙琳輕笑一聲,「但是俱樂部會長卻說,假如牌桌真擺上了,女孩子就要找不到舞伴了。男人一向對賭博要比跳舞感興趣得多!」女孩子們跟著笑了起來。大家說笑了一陣後,愛芙琳才又正色地說:「既然阿美社沒有賭博這個玩意兒,那麼你們就該明白,你們就是今晚大家所注目的焦點了,你們可不能錯過這個機會喲!」

  任何女孩子想要在這裡出風頭,都必須知難而退才是!

  安妮妲和幾位基本會員接觸過後,不禁暗暗咋舌:這幾位把持阿美社的貴婦,竟都漂亮得驚人。

   
  第一個來接待她們的考柏夫人尤其漂亮:廿九歲,風貌動人,幾乎可說是個無瑕疵的美人。大而動人的眼睛,古典、優美的側臉,含蘊著教人無法抗拒的魅力,展露的雙肩更是光潤可人。

  安妮妲又發現,考柏夫人也是這幾位貴婦中最親切的一位;同時也漸漸明白為什麼喬絲夫人會被她的朋友們稱為「默金姑娘」,原來她幾乎從沒停過講話!這種促狹的綽號實在令人噴飯。

  另一位重要人中,李文公主,則又完全不同了。她是俄國大使的夫人,擁有一種教人無法忽視的個性。

  她有著縱橫捭闔的手段,權勢早已代替了珠寶,成了她不可或缺的裝飾品。

  她在她丈夫的大使館中,曾邀遍了所有倫敦重要人物們,一直以為自已有辦法左右這些要人,例如威靈頓公爵等,使他們對俄國產生好感。

  可惜她不夠聰明,竟沒能發現那些人早已把她看穿了。

  事實上,愛芙琳便曾告訴過安妮妲,威靈頓公爵就曾那麼說過:「這個公主是個大投機分子,只要能夠達到目的,誰都可以背叛。」

  正是這位公主,就是她把勃肯特夫伯爵介紹給雪倫的;當他倆攜手共舞的時候,全場的人都禁不住把眼光投注在這對天作妙合的年輕人身上,他們忘我地沉醉在優美的舞姿、裡,配合得自然更是神妙了。

  這支華爾滋,是李文公主獨排眾議把它引介入阿美社來的,起初每一個會員都表反對,認為這種舞步未免太傷風敗俗!

  「連拜倫爵土都被它驚住了!」愛芙琳這樣告訴安妮妲。「而且,他只有在卡洛琳•藍普夫人厭倦之後,才准她和別人跳這種舞。」

  雖然拜倫爵土前年便已離開倫敦前往意大利,但是有關他和卡洛琳•藍普夫人的醜聞依然為倫敦人所津津樂道。安妮妲對這位有名的大詩人和那場桃色糾紛的女主角早就耳聞,但是她實在沒有心情去管他們後來如何如何:目前她只關心怎樣不讓凱柔和雪倫沾了任何風言風語。

  同時她還有樁擱不下的心事:但求這個想到就做的雪倫,不至於把她的青春美貌、智慧和魅力浪費在那些沒有希望的年輕人身上。

  「畢竟,」她低喟了一聲,好像自言自語,「我們只有一點點時間了。」

  兩個月……只有兩個月,在這區區兩個月中,她必須為凱柔和雪倫找到乘龍快婿!假如失敗了,她們就只好回到那個窮鄉僻壤去——孤孤寂寂的在陋室裡渡過一生。

  這種後果她是從不願想的,但是這種恐懼感卻不放過她,就好像要提醒她似的,在她腦海裡總是不時出現。

  時鐘每滴答一聲,就好像在警告她期限又近一點——等到她們把錢用完時,就算公爵不惡言相向,她們也不好意思再住下去了。

  為了慎重其事,安妮妲已經去把所有有關依凡•勃肯特夫伯爵的資料都找來了。

  她探知,他來自俄國一個非常高貴的家族,但是卻沒什麼錢,而且還只是個初出道的外交家罷了。而倫敦社交界早已流傳,他仗著一表人材和與生俱來的魅力,有心娶位英國貴族,好賺得一大筆陪嫁。

  關於這一點,安妮妲對雪倫也說得一清二楚了,可是此刻,在舞會上,她竟又和伯爵在一起,並且依然一副快樂稱心的樣子。

  「她怎麼來到這種地步,也不想想,今晚是怎樣一個晚上?全倫敦的重要人物都在這裡了!」安妮妲禁不住自問,「有哪一個女孩子能像她那樣幸運,連攝政王閣下都趕來參加她的舞會?還有哪一個女孩子能夠在開個舞會之後,便會得到倫敦所有名流的邀請?」

  安妮妲決定要和雪倫好好一談,於是當她的妹妹隨著舞伴繞過舞池來到她身邊的時候,她走了過去。

  伯爵看見她後便停了下來,但是他的手臂依然圍在他舞伴的腰上。

  「你的裙擺被絆住了。」安妮妲說。一邊假裝去整理它,然後趁著雪倫回頭,便湊近前去,壓低著嗓子,在她耳邊說:「去和公爵跳舞!假如他沒來請你,你必須去請他!」

  她沒等她回答,便側身後退了,好像已經完成任務似的,還對伯爵笑了笑。

  「希望你玩得很好!」她說。

  「哦,太好了,我這輩個從沒象此刻這樣快樂呢!」

  他一面說,一面禮貌地欠了欠身,但是等到準備繼續跳下去的時候,這支曲子已經過了。

  「你跳得棒極了,簡直出類拔萃:」就在樂隊停止演奏的這一晌,安妮妲聽到他對雪倫說,「我有幸再和你跳一支舞嗎?」

  安妮妲能夠感覺出雪倫又要答應了,於是她伸出手,摟著她妹妹的肩膀,說:「我想,親愛芙琳了。」

  她還沒說完就看出,雪倫似乎要拒絕她的樣子,正在這個時候,她身邊有個聲音突然響起:「愛芙琳要我來看看,你們兩個是否都有舞伴了?」

  竟然是公爵!安妮妲立刻回答說:「我們都有,閣下。

  但是我們當然還等著主人帶我們步下舞池,我想,這樣比較對吧!」

  「我一向都沒有這樣的規矩,」公爵回答說,「但是,我當然可以,假如你……。」

  安妮妲明白他準備邀請她了,於是她迅速把雪倫推向前。

  「雪倫一直都希望,您閣下能和她跳上一支舞,」她說,然後又望望雪倫,「是不是這樣,親愛的?」

  同時,她握住妹妹手臂的手指猛然加了幾分力氣,雪倫也只好馴服地說:「假如你不認為我夠重要的話,我就要非常失望了,閣下。」

  「我想,既然我們談的是禮儀章程,」公爵輕鬆地說,聲音裡含著一股笑意,安妮妲一聽就明白,他已經知道她正在做什麼樣的手腳。「那麼我應該按著順序一個一個來,首先我該帶的應該是老大。」

  安妮妲看著他,發現他嘴角上又浮起那一絲惡作劇的微笑,便馬上猜到,他也明白了她最不喜歡做的事便是和他跳舞。

  「這是我的榮幸,閣下,」她說,「但是很不幸的,我已經答應別人了。」

  她一面說,一面慌亂地向四面張望,企圖在附近或在那些正伴著舞伴回座的男士們中間,尋找一張熟悉的面孔,但她一時之間實在搞不清楚誰是誰。然後,就在她身後,一個她最不喜歡聽到的聲音響起了:「我想,美人兒,你所答應的是我吧!」

  安妮妲朝著聲音迅速地望去,果然,她看到了那個在她第一個晚宴上,便弄得她不愉快,令她頗感厭惡的克洛赫德伯爵。

  除此之外,她在阿美社又遇見過他一次,只是那時他一直都在和卡絲拉特夫人及費爾法絲公主談話,只對她遠遠地行了一禮,並沒近前與她談話或邀她跳舞。

  顯然他己聽到她對公爵所講的話了,這下再要拒絕他可就不能了,其實這樣也好,這樣公爵便必須請雪倫跳舞了。

  「你說對了,閣下。」她說,「我一時糊塗把舞伴都弄混了。」

  「別去管那些人了,我們只要自已玩得高興就好。」克洛赫德伯爵這樣回答說。樂隊已開殆演奏,安妮妲望都沒有望公爵一眼,便隨著克洛赫德伯爵走下舞池。

  他跳得很棒,這令她大感驚訝。但是她覺得愈發不喜歡他,連讓他的手觸到,都會令她噁心,雖然他是裁著手套的。

  幸好這一支舞不是華爾滋,不需要貼近著跳,而是一種方塊舞,因此兩人也沒有什麼機會好交談。

  等到一曲終了,克洛赫德伯爵托著安妮妲的手肘,很技巧地把她帶出舞池,跨出落地的法式長窗,進入花園。

  她卻沒注意他要帶她上哪兒去,因為她在跳舞時,只顧著四處尋找雪倫和公爵的身影,看他們是否正如她所希望的一起共舞,而沒能專心。

  舞池內擠滿了人,她沒辦法找到他們,就在那時,她卻好像看見了凱柔白色的身影正消失在花園小徑的一端。

  直等她追到花園中央,才看出那位此刻正和男伴觀賞噴泉的女孩並非凱柔,她只不過穿了與凱柔相似的衣服罷了。

  安妮妲輕輕地舒了一口氣,終於把心事放下,這時她才注意到,她和伯爵疾走了那麼久,卻還沒有說上一句。

  她轉過身來,第一次拿眼仔細打量他,在燈籠的照亮下,她可把他看得一清二楚了。

  那張臉要比她所記憶的更討人厭:深陷而有著發黑眼眶的眼睛,和那充滿肉慾的厚嘴唇。她暗自皺起了眉頭!

  「你是不是一直都這樣子監護你的妹妹?」伯爵這時才開口問道。

  安妮妲一時被問住了。她沒有想到,伯爵竟會注意到她追蹤那位女孩子的舉動。

  「凱柔和雪倫太年輕了,」她回答,「卻又生得那樣漂亮,再說,這又是她們第一次來倫敦,我不得不格外照顧她們。」「那麼又有誰來照顧你呢?」伯爵又問。

  他說最後一個字的時候,聲調特殊,又是那種愛撫的聲音,她不悅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說:「我敢說,我自己絕對能夠照顧自己!」

  「這樣就好了!」他輕笑了一聲,「來,過來這裡,我有事情要對你說。」

  他一面說著,一面拉起她的手,往一條小徑走去。安妮妲妲又心不在焉了,她的心思又完全落在凱柔的身上。

  直到走盡了小徑、置身於一座設有座椅的小亭子裡時,她才突然警覺。她甩脫了他的手,說:「我必須回舞廳去了!」

  「急什麼?」伯爵仍是一派悠閒。

  「當然急啦!閣下,」安妮妲立刻辯駁:「下一支舞就要開始了,我的舞伴正在找我呢。」

  「讓他去找吧,我想和你談談,安妮妲,只有在這裡,我們才不會被別人打擾。」

  她注意到他喊的是她的教名,便有點不高興地說:「我們只不過見過兩面次而已,閣下!」

  這次,伯爵對於她的話並沒有裝得聽不懂的樣子。

  「關於這點,我也正想和你談談,」他仍然堅持地說:「我們還是坐下的好。」

  他一面說著,一面故意擋住了安妮妲的歸路,安妮妲很想發作,但是還未弄清他要跟她說什麼之前便跟他瞪眼挑眉,則未免太孩子氣了!

  她在鋪著椅墊的椅子上坐下,然後勉強的開口說話:「剛才我還在一意防止凱柔上這種地方來!」

  「是的,你已經告訴我凱柔還十分年輕,」伯爵一下子抓住了她的話柄,「而你則可以照顧自己!」

  這下理可被他佔去了,安妮妲一時無話可說,只有暗暗希望,但願這話沒有說錯。

  她覺得很不舒服,因為他也在她身邊坐了下來,並且坐得太近了些。亭字四周的樹,並不十分高大,但是仍然擋住許多光線,而在這昏暗的光影中,他那副相貌看起來更教人不喜,早已在她心裡萌生的反感,這時愈發強烈。

  「你實在非常漂亮,安妮妲!」他很溫柔地說。

  「我已經說明白了。閣下,我們認識得還不夠久,你最好還是叫我梅登小姐,或者,假如你喜歡的話,可以叫安妮妲小組。」

  「我已經想了許多稱呼你的方式,」伯爵回答說,「但是沒有一個稱呼裡會含上『小姐』這兩字。」

  安妮妲覺得他又移近了些,便立刻轉了話題:「我必須趕快回曲,妮究竟有什麼事想要和我說?」

  「我想告訴你,你很大方、美麗、迷人,教人。一見傾心,我想———不,我能確定——我已經愛上你了!」

  「你這話說得實在荒唐!你心裡也應該明白,」安妮妲非常銳利地截斷了他的話,「沒有人會在第一眼便愛上了對方,這種事只有在小說裡才會發生。」

  「但是你應該明白,事情總有個例外啊!」伯爵不以為意地又說:「我一見到你,安妮妲,我便知道我倆應該終生相屬!」

  安妮妲這一聽,可覺得全身抽緊。

  「對不起……閣下,我真的必須走了,」她很快地說:「請你把所說過的話……忘了吧,因為,說實話,我並不把這話當真!」

  「我要證明我是當真的了,」伯爵又降低了聲調,「我對你的確是真心的,安妮妲!」

  他一面說,一面伸出手來攬住她纖細的腰身。

  安妮妲第一個反應便是把臉轉開,然後用一種她希望夠冷夠硬的語調說:「快放開!否則我要叫了,那樣弄得大家都不好看!」

  「我懷疑會有人聽得到,」伯爵竟然還笑得出來!」就算他們真趕來救你了,你想那會引起多少閒話啊!」

  他真知道怎樣把事情弄得更複雜、更困難,安妮妲不由得心中暗恨、她知道再爭論下去也沒有用,便試著要站起來,但是伯爵已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我已經說過了,你實在可愛,安妮妲,你教我把持不住!」

  他一面說,一面把唇印在她裸露的肩上。

  他唇上的短髭接觸到她的皮膚後她才驚覺,因為她剛剛已別過頭去,不願望他。

  然後她感覺到他的嘴唇,溫熱而有力。她突然覺得作嘔。

  她拚命掙扎著,但是對方太強壯,竟又把拉近了些,同時吻在她的頸上了。

  「不……不!」她喊道。

  他不理會她,只是更劇烈地吻她。想到他下一步就要吻她的唇了,安妮妲更嚇壞了。

  她把臉盡量轉開,卻又發現無論如何,她的雙肩都脫不出他的掌握。

  一陣昏旋瞬息淹沒了她,忽然,不知打哪兒來的一股超然的力量,她猛地掙脫了他的手掌。就在伯爵伸手想再抓住她的那一霎,她躲開了,然後一路沿著小徑,拔足狂奔,奔向那賓客喧囂的舞廳去。

  下支舞早已開始,此刻依然留戀在花園裡的客人沒有幾位。安妮妲兩眼盯著大廳燦爛輝煌的燈光直向前跑,就在她跨上階梯,登上陽台,準備投入嘈雜的大廳時,她突然和某個人撞個滿懷。

  才一撞上,她便明白,這個男人是故意站在她面前等她撞上的。她抬頭往上一看,她看到了一張嚴厲的臉,那是公爵!此刻她已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說不出話來,只好拿眼望著他。

  由於奔跑的去勢突被阻住,一股反彈的力量,令她一時站不穩,因此他伸手扶了扶她,不讓她跌倒。

  「你跑這樣急是為什麼?」公爵聲色俱厲地問:「或者我這個問題問得太多餘了?」

  安妮妲一面喘著氣,一面困難地、喘吁吁地回答:「我怕……,我趕不上……這一支舞了!」

  「不要對我說謊,」公爵立刻把她的話駁了回去,「你剛剛是和克洛赫德在一起的,假如他嚇住了你,那也是你活該!」

  安妮妲一時答不上話來。

  她盡力控制自己,不讓怒氣爆發出來,雖然經過公爵一扶,她現在仍然覺得步伐不穩,仍有搖搖欲墜的感覺。她想躲開他,回到舞池去,但是不知怎的就是動彈不得。

  「你不但沒有理智,連該有的常識都沒有,怎能和他這樣的男人到花園裡去呢?」公爵的聲音銳利得像把刀。

  「當時……我沒有想到!」她過了一會兒,才吶吶地說。「你從沒想到過,」他不放過她,「大概你對於置身險境頗有偏好吧?尤其是和陌生的男人單獨在一起!」

  「你太不公平!」安妮妲急遽地喊了一聲,她被他諷刺的語氣刺痛了。「公平?」公爵叫了起來,「像你這樣年紀而又會假裝要照顧兩個妹妹的人,竟還會在乎這個字眼?簡直可笑之至!」

  「我到……花園裡去,因為我……以為凱桑走在……前面。」安妮妲勉強解釋著。

  她覺得她必須說清楚,她必須讓公爵明白,她決非有意和泊爵到那樣黑暗的地方去。

  「啊哈!這又是你的典型教育方法,你只要數落你的妹妹就行了,卻不必以身作則。」公爵嗤了一聲,「你實在不夠聰明,安妮妲,也不想想,名譽壞到那樣地步的男人帶你上花園,除非要對你示愛以外,還會做什麼?」

  他停了一會兒,然後怒氣米息的又說:「假如這一次真嚇住你了,那樣也好,下次你再想和男人調戲的時候,就會記住這個教訓了!」

  「你怎敢……這樣對我……說話!」安妮妲喊了起來,一股忍不住的怒氣冒了上來,她顧不得對方的身份如何,就要展開攻擊。

  「你忘了,」他卻冷冰冰地阻止了她,「是你自己說我們有關係的。我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我的表妹,在那種……

  說得好聽一點,一種會教人說閒話的行為中放肆下去!」

  安妮妲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她深吸了一口氣。

  「我恨你!」她毫不考慮地,讓這句話從她牙縫中進出。

  公爵卻望向她的身後。

  「你那個熱情的追求者就要來了,我建議你;最好把你頭上的花環整理好,然後我們再裝著沒那回事似的,堂堂皇皇地走回大廳!」安妮妲伸出氣得發抖的雙手,整了整別在鬢上的花環,然後盡力作出從容的樣子,路進了落地的窗門。她能感覺到跟在身後的公爵,依然高聳著濃眉冗自在氣她!但是她開始覺得感謝他了,畢竟他幫助她避過了再和克洛赫德照面的機會。

  那晚稍後的時候,她不得不這麼想,無庸置疑地,公爵和克洛赫德伯爵整晚的興致都被她破壞盡淨了。

  她一直試著和一大堆來邀請她、來親近她的人跳舞和微笑。同時還和一直誇她美麗、笑貌動人的攝政王周旋了很久,雖然如此,她還是覺得煩悶不樂。

  燦爛歡娛的一晚終於過去。

  惟一令她覺得安慰的是,當天明客人逐漸散盡的時候,凱柔和雪倫同聲喊道,這是她們這輩子中最棒、最妙的舞會了!

  「我一直希望能夠有這樣一個舞會,」雪倫說,「但是我從不被想像我竟能夠參加:假如你在一個月前告訴我,說會有一個這樣的舞會要以我的名義來召開的話,我一定會覺得只是在做夢罷了。

  「我們都非常以你們為榮!」愛芙琳微笑著說,並且還回頭問了公爵一聲:「是吧,約瑟?」

  「當然!」他順著點了點頭,「不斷有人來恭喜我,說我怎麼那麼聰明、那麼幸運,能夠找到這些動人而且行為規矩的被監護人!」

  雖然兩個做妹妹的都聽得非常歡喜,但是安妮妲知道,公爵又一次狠狠地把她譏誚了一番。

  「你們必須立刻上床去睡了,孩子們!」愛芙琳宣佈,「我可不能讓你們明晚一副蒼白的樣子,何況我們明天下午還有接待會呢。」

  「哇!多麼刺激!」雪倫隨著喊了一聲。

  凱柔先向愛芙琳行了一禮,然後又向公爵道了安,便登上樓去了。安妮妲跟了過去,把手輕輕地搭在妹妹的肩上,然後很溫柔地問:「你今晚玩得高興嗎,親愛的?」

  「今晚很好啊!」凱柔點了點頭。「我看到你和侯爵跳舞。你喜歡和他跳舞?」

  「他很和善。」

  從凱柔的聲調,安妮妲可以聽出,她並不想在這方面繼續談下去。於是,不再說什麼,只是伴著她回到她的臥室。

  她把已經快要睡著的女僕搖醒,要她幫助凱柔卸妝,然後再折到雪倫的房間去。

  而她的小妹妹,此刻卻在房間裡一圍又一圈地跳著華爾滋。

  「哦!安妮妲!」她說,「還有比今晚更全備、更奇妙、更榮耀的舞會嗎?」

  「你是不是和公爵跳舞了?」安妮妲問。

  雪倫立即停止了旋轉,默默地走到梳牧台旁。

  「當然,我遵照你的吩咐做了。」

  「你和他談了些什麼?」

  雪倫沒有回答,等了一會兒,安妮妲又說了:「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雪倫!他這個人很難纏,但是若說有人能夠引他快樂,或者有人能夠改變他,使他成為一個好丈夫,那就是你!」

  雪倫依然一言不發,兩姐妹又沉默了一陣子,才見她說:「你真覺得做一個公爵夫人,就能使人快樂?」

  「那是一定的,」安妮妲立刻答覆了她,「你便什麼東西都有了!包括這間華屋,今晚你所看到的那一盒盒珍珠寶貝。另外,公爵還有許多財產,你還沒見到過呢!爸爸曾提過,他還有許多房子散在鄉間,譬如在李徹斯特就有一座獵屋,在新市則另有一幢參加賽馬時專用的別墅!」

  安妮妲說到這裡停了一會兒,才繼續:「凱柔今晚和侯爵玩得十分高興,我從沒見過她這樣歡笑過,假如你們倆都能成為公爵夫人,那麼這要算是最大的成就了!」

  「你必須施展出你的魅力來迷住他,雪倫。假如他真那麼好侍候的話,絕不會等到現在還沒結婚。想想有多少女人想要成為布魯倫公爵夫人!但是我改說絕沒有一個能夠比得上你的美貌!」

  雪倫輕輕地打了一樣個呵欠。

  「我很累了,安妮妲!」

  「當然,你會累的!」安妮妲有點憐惜地望著妹妹,「我在這個時候找你說話,的確有點自私,去睡吧!我們明天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可是,雪倫,無論如何,你得記住一件事,我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安妮妲回到自己的房間,讓女僕幫著把舞衣脫下,換了睡袍,然後走到窗邊,把窗簾掀了起來。朝陽正在東方欲升又沉地掙扎著要起來,但僅僅幾束初露的光芒,已把遠近屋頂和窗欄都照亮了。

  「就只有這麼一點點時間了!」她喃喃自語著,而她一定得想辦法把凱柔嫁給侯爵,把雪倫嫁給公爵。

  自然,後者那一對可能會費盡她的心血而仍然作不成,雖然如此,她卻已下定決心——不管如何——她都得為她兩位妹妹的幸福著想。

  這就是她為什麼會來到倫敦,也正是為什麼她會不顧顏面地,忍氣吞聲地,懇求公爵引薦她的妹妹。

  一想到他,她多次按捺下去的怒火又冒了出來。

  他怎會對她說出這種話來?「他輕視我,」她想,「他早就告訴我多次,說我沒腦筋、白癡,同時在他的眼裡,我是個毫無原則的人。」

  想到這裡,她心裡又是一股怒潮洶湧,她今天被他狠狠地說了一頓,卻因為有把柄落在他的手上,而無辭以對,更氣人的是,他竟找出那麼多可以罵她的借口!

  不過她今晚竟會被伯爵帶入了花園的小亭中,也實在昏了頭。她當時應該想到,就算那個穿白衫的是凱柔的話,就讓她自己去照顧自己算了,而不該糊里糊塗地和伯爵一塊兒離開大廳!「我實在……笨得可以。」安妮妲很謙卑地自責著。

  但是當她躺下,把頭枕在枕頭上的時候,她便又想,要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免於公爵懷疑的眼光和冷嘲熱諷的態度了。

  一旦凱柔和雪倫順利成婚,她就可以脫離他了!但是她仍希望,在那時刻來臨之前,她能夠證明他是錯看了她,讓他後悔他所責備她的每一句話,並對他們第一次相遇時,他所做的冒失舉動表示歉意。

  「怎樣才能教他尊敬我呢?」她自問,但是這個問題似乎沒有答案。

  翌日,每人醒來的時候,天色已不早了。而第一個起床的卻依然是安妮妲,也是她第一個下得樓來發現廳裡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鮮花。

  有花束、花球、花環,也有裝在籃裡或盆裡的。贈與凱柔和雪倫的數目,差不多一樣多,然而令她大感驚訝的是,她竟然也是受贈者之一。

  有兩束搭配特別精緻的花束,是晚餐時坐在她身邊的兩位紳土送的,還有兩束她則記不清楚贈者是誰了;至於那個巨型花籃所裝的蘭花,則她不用瞧,也知道是誰送的了。

  不過她還是打開了那一張卡片,果然,伯爵的名字赫然在日,伯爵那一筆字和本人一樣——安妮妲不由得恨恨地想——墨色黑濃,寫出來卻毫不均勻,還有點歪斜:給安妮妲,她奪去了我的心和我的愛!

  她連多看一眼也不願,一把把字條揉起,扔進字紙簍裡去。

  「為什麼在倫敦偏偏是我最不喜歡的人來追求我。」安妮妲心裡真懊喪極了。

  「你們看到有這麼多花送來,一定樂不可支了。」愛芙琳在午飯前也湊過來看這些花,「但是花兒究竟會凋謝,你們應該想辦法弄些能夠持久的東西。」

  「是什麼東西呢?」凱柔問。

  「訂婚戒指!」愛芙琳回答,「而且最好是鑽石做的。」

  「哦,訂婚戒指。」凱柔低低地重複了一聲,她的聲調很特別,安妮妲立刻驚覺地望著她。

  會不會是侯爵昨天晚上跟她說了些什麼?她一面揣測著。

  她不想去逼問她的妹妹,但她為這種猜想而興奮,凱柔究竟想到這一場婚姻的可能性了,而且照目前的情形來講,能在凱柔心裡佔一席之地的,大概也只有侯爵一人了。

  而雪倫則在午餐完畢後,立刻就著手收集那些附在花上的卡片,並且把它們放進挽在手上的手提袋內。

  「你難道不告訴我們那些追逐者的名字?」愛芙琳問道。

  「我現在累得沒有精神去注意這些人了!」雪倫說得有些閃爍其詞,聽她的聲音,根本毫無倦意。「但是等一會兒我自然會寫些謝卡給他們的。」

  「我看我們今天可沒有時間寫謝卡了,」愛芙琳英說,「嗯,我們下午很可能要去兜風。」

  「啊!那太好了!」安妮妲說,「那麼我們得把珠寶先還給羅伯森先生才行。」

  說著她把昨天晚上戴在雪倫頭上的鑽石髮夾,戴在凱柔脖子上的項鏈,都收到盒子裡,然後便順著長廊走到羅伯森的辦公室去。

  「真謝謝你,安妮妲小姐,」他從她手裡接過珠寶,一面表示謝意,「你這麼早就拿來還了,說句實話你可不要介意,只要這些東西不在我的保管之內,我就免不了組心,公爵把它們全交給了我,假如我沒把它照管好的話,便只有怨自己了。」

  「這種感覺可真不好受,我們很能明白。」安妮妲很能體會地微笑著。

  「安妮妲小姐,你可能不知道你昨晚看起來有多漂亮。」

  羅伯森報以一個和善的微笑後,說,「昨晚我看見你跳舞的時候,不由得想,你說得很對,你並不需要那些珠寶,那些珠寶只會把你眼中興奮的光彩遮淡了!」

  由於對方是個上了年紀的人,安妮妲並不介意他這樣露骨地誇讚。「謝謝你,」她說,「可是我一直覺得,在我兩個妹妹面前,決不會有人注意我,當然;昨晚來的賓客,每一個人對我都很和善。」

  除了公爵一人!她暗自加了一句。

  他不僅沒有恭維她、誇讚她,相反地,還大大地把她損了一頓,更在她心裡燒起一把怒火。

  「這些都不提了!」她抑制自己不去想他,就和羅伯森稍稍地聊了一會兒;才回到沙龍裡去。然而她發現沙龍裡只有愛芙琳一人。

  「凱柔和雪倫是不是去換衣服了?」安妮妲問。

  「她們已經走了。」愛芙琳無事一身輕地靠在椅子上說。

  「走了?」安妮妲又追問了一句。

  「葛林侯爵來邀凱柔。顯然他們昨晚已經商量好了。他駕著一輛雙人馬車,你總不能叫我坐在駕駛者的腿上去吧,也不可能要凱柔坐到我的腿上呀?」愛芙琳說著笑了起來,然後又說:「哎呀,不要象只掉了小雞的母雞!凱柔和雪倫絕對沒問題、絕對安全,這點我敢保證,在下午出去兜兜風,會有什麼問題呢,了不起到海德公園去罷了。」

  「好了,那麼雪倫又跟誰出去了?」安妮妲問。

  其實不用問,她也明白這個答案。「除了那個英俊瀟灑的依凡•勃肯特夫伯爵,還會有誰呢?」愛芙琳聳了聳肩膀,「我看他昨晚已被雪倫完全迷住了,說實話,他是我所見過的男土中,最有魅力的一位呢!」

  「夫人,你忘了,」安妮妲突然打斷了她的話,懊惱地說,「你不是告訴我過,他正在找個富有的女繼承人,我想我們必須讓他事先知道,雪倫根本一文不名。」

  愛芙琳的嘴角浮起了一絲笑容,她說:「你簡直跟我母親一模一樣!當我還做女孩子的時候,她也是這樣跟我說,但是我還是嫁給了我的丈夫,而我們這輩子都過得非常幸福!」

  她看到安妮妲臉上的表情,便又接下去說:「我們初識的時候,他只不過是個小職員,絲毫不起眼,沒有什麼影響力,而且毫無家世和人事關係,只有充分的語言能力罷了!可是後來他卻成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外交家,這些年來還建立了不少功勞。」

  「可是我要雪倫嫁得好。」安妮妲依然不改初衷,「我並不希望渤肯犄夫伯爵做雪倫的夫婿,他不適合!」

  「我知道你能做出最好的決定,安妮妲,」愛芙琳不置可否,「但是不要忘了,還有公爵閣下在呢!」

  「為什麼?」安妮妲怔了一怔問,「應該由我來照顧我自己的妹妹。」

  「事實上卻非如此,」愛芙琳搖了搖頭,「我們已經向社會聲明,公爵是你們的監護人,因此任何一個向你們求婚的男子,都必須通過監護人這一關,因為你們全未滿二十歲。」

  「我覺得實在多餘!」安妮妲不悅地嘟囔著。

  愛芙琳又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

  「監護人是絕對少不了的,惟有這樣子,那些青年們才不敢做壞事,尤其在布魯倫公爵這樣一位監護人的監護下;他這個人你是很明白的,是夠獨裁了。我有種預感,那些上門來求婚的人,只要他看不中意,就會馬上被他趕出門外。」

  「您想我是不是該和公爵談一談這件事呢?」安妮妲很勉強地問。

  「我想,你可以倚他為最佳的保障,」愛芙琳說,「只是,他可能早已有他自己的主意了。」

  「關於這一點,我們兩個都不用懷疑了!」安妮妲說這句話的時候,只覺得苦澀澀的,她又記起了昨晚公爵對她說話的態度。

  「我仍然覺得公爵一定是被你施了魔法,」愛芙琳繼續說了了去,「這些年來,從沒見過布魯倫宮開舞會,而平常的日子裡,除了幾個老朋友之外,一概不招待。」

  她輕笑了、一聲又繼續:「他的硬心腸和不好客的個性,早已聞名倫敦,沒想到他竟會改變了原有的習慣和個性,我簡直不敢相信昨晚那個事實。」

  「那是一個很棒的舞會。」安妮妲言不由衷地應了一聲。

  「我昨晚看到克洛赫德伯爵邀你共舞了,」愛芙琳卻很感興奮,「假如你能把他釣上的話,那才是最大的成功!」

  「不!」安妮妲好像遭到毒蛇咬似的,立刻說道,「不,夫人!我敢向你保證,他對我絕沒有興趣,而我對他呢,更甭提了!」她一面說著,一面走出了沙龍,卻沒有注意到愛芙琳的笑聲別有深意,她重重地把門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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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她和愛芙琳方自一個接待會辭出,坐上馬車。那個接待會令她覺得既煩悶又沒有意思。

  會中都是些愛芙琳的老朋友,他們的態度雖然和善,但多少都帶點好奇。安妮妲知道,他們只是想找個名目來聊聊公爵的閒話。布魯倫謝絕社交活動已有多年,這次竟一反常態,不僅做了三個妙齡女子的監護人,還特地為她們大宴賓客!一向冷靜的他,竟然有這樣異常的舉動,怎不引得大家猜測紛紛?從她們弦外之音裡,安妮妲可以猜到,她們正在猜三個女孩中哪一個是公爵所要娶的。她不由得想到,雪倫是否聽從了她的話,真想辦法去取悅公爵了。

  「其實,也不能怪她,」安妮妲不由得低低地歎了一口氣,「雪倫是太年輕了。」

  至於公爵是否會娶凱柔這類猜測,安妮妲卻是想也不敢想了。

  當她們坐著公爵的馬車駛回布魯倫宮的時候,雖然愛芙琳在旁一路嘮叨著,安妮妲卻兀自陪念著凱柔:等她們到家的時候,是不是已有侯爵向凱柔求婚的佳音等候她呢?

  他對凱粱的傾心,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何況他今天還特地邀凱柔去公園玩。但是,當她聯想到雪倫也被勃肯特夫伯爵約了出去,心裡才興起的那股喜意,便立刻又涼了下來。

  「你怎麼不說話呢?」愛芙琳見安妮妲毫無反應,便忍不住拍了她一下。

  「噢!對不起,我一直沒注意,」安妮妲滿懷歉意地解釋著,「我在想,凱柔和雪倫是不是已經回來了。」

  「喔,那當然,她們一定回來了,」愛芙琳明白她憂的是什麼,便立刻安慰她說:「或許正在沙龍裡,一面喝著午茶,一面等著你呢!」

  不幸的是,她並未言中。

  等她們回到屋裡時,凱柔和雪倫依然不見蹤影!這時安妮妲難免緊張起來。

  「她們怎麼會耽擱這麼久呢?」她問。

  「對年輕人來講,時間根本不存在。」愛芙琳好像在自怨自歎似的,只不在意地說了一句,便回房去換衣服了。

  這時,她聽到女僕在身後喚她:「主人正在書房,小姐,他要你回來的時候去見他。」

  「公爵昨晚生的氣是不是還沒有消?」她突然產生了一種恐懼:或許他氣瘋了,不準備再款待她們了,而想把她們攆出去。

  然後她又立刻責備自己未免庸人自擾了。

  不錯,他很生氣,但是那並不是凱柔和雪倫的錯;而她隱隱覺得,不管公爵怎樣難纏,至少他是公正的。然後她又立刻問自己:憑什麼把他想成這樣的好人?她對他一點也不瞭解,只知道他大有權勢、非常專制,並且偶而會對她暴跳如雷。

  「任何和他有關的事,我好像都會做錯。」她不安地想著。

  然後她的驕傲阻止她再想下去,「其實這有什麼好煩心的,只要等凱柔和雪倫結了婚,我就不用再和他見面了。」

  不論她怎麼想,她知道讓公爵久等,畢竟不是件聰明的事。她脫下帽子,解下披風,然後把頭向上一昂,穿過長廊邁向公爵的書房門。

  僕人替她開了房門,她迅速走了進去,看見公爵就坐在書桌旁。

  他沒有全站起來,只欠了欠身,手虛讓了一下,要她在書桌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安妮妲望了他一眼,覺得他今天要比任何一天更有興師問罪的架勢:嘴角上那一抹嘲弄的意味要比以往都濃,兩條眉毛依然像昨天那樣高聳著,如果她沒看錯的話,好像比昨晚更要怒氣驚人。

  她覺得剛剛才鼓起的氣勢,一下子就散盡了,然而她立刻警惕自己,這一次,無論如何,絕不能讓他為所欲為地再佔上風。

  她一緊張,講話的速度自然快了:「我想,在我明白你找我的目的之前,閣下,我必須先為昨晚的舞會謝謝你。」她停了一會兒,卻沒見公爵回答,於是只好繼續說下去。

  「今天我所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滿口稱讚著昨天的舞會,都說是他們所參加過的最好的一個舞會,布魯倫宮佈置得實在太富麗堂皇了。」

  公爵仍然一副不言不語的樣子,安妮妲的氣勢不由得又低落了許多,她偷偷地覷了他一眼,然後尷尬地降低了聲音:「閣下……究竟為什麼……要劍我?」「首先我得恭喜你,安妮妲,你的手段比我想像的還要高明。」公爵冷冷地說。

  「有什麼好恭喜的?「安妮妲覺得奇怪。

  「你好像不知道似的,那麼還是讓我簡單說明吧!你那熱情的追求者,在你出門的時候,曾經來拜訪過。」

  「我不知你在說什麼!」安妮妲回答這話的時候,臉都紅了。

  「我剛剛已經說過了,我必須向你道賀,」公爵繼續說:「若就世人的眼光來看,那實在是一樁了不起的婚事,從此你就可以高居上位,更可以好好地照顧你的妹妹,也不用像以前那樣到處張羅奔走了。」

  安妮妲兩眼盯著公爵的臉,好久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見她囁囁地說:「你究競……要……告訴我……什麼?」

  「我要告訴你,」公爵說,「克洛赫德伯爵下午曾來求婚,我這個監護人,已經替你答應下來!」

  有好一會兒,安妮妲覺得心臟已停止了跳動,四肢不能動彈。

  然後她未經考慮地猛然站了起來,快步行到窗邊,把目光投向浸浴在陽光下的花園,就這樣近乎昏亂地怔在那裡。

  「你已達成你偉大的計劃了,」公爵的聲音又在她背後響起,「克洛赫德可是個最佳對象!這一點,喏,我們的堂姐一定能說得比我更明白。」

  安妮妲沒有動彈。

  她正回憶著;昨晚當克洛赫德伯爵觸著她的時候,她竟噁心得幾乎不顧一切地喊出來。

  她記得自己怎樣掙扎後才逃出他的掌握!他那非常有力的手臂只有今她恐懼——他竟不顧她的掙扎,硬是不放她走。

  而當她準備上床就寢的時候,她還用肥皂把他所接觸過的肩部、頸部狠狠地擦洗了一番。雖然這樣,當她躺在黑暗裡的時候,卻依然忘不掉那種令她噁心的感覺。

  她雖曾向公爵怒喊,並且還咬牙切齒地說明她恨他;但是那、種恨,卻還不及對這位克洛赫德伯爵的痛恨。

  公爵曾經激怒她,她也曾反抗他,但那只是精神上的;而克洛赫德所施諸於她的則完全不同,那是純粹的肉體上的侵犯!當他接近她的時候,她便免不了發抖,就好像被某種邪惡不潔的東西纏上身了。

  「我正等著你的答覆,安妮妲!」公爵的聲音又逼過來。

  安妮妲自窗口轉過身來,望向他。

  「求求你!」她的聲音低柔得使他幾乎聽不見,「我……

  不能……嫁給他。」

  房間裡突然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公爵才說:「我有沒有聽錯,安妮妲?你是說你不願意嫁給伯爵閣下?」

  「我……實在……不能!」她掙扎著想要說清楚,但是聲音卻始終卡在她的喉嚨裡。

  公爵站了起來,走向壁爐,然後背向著它站著。

  「身為你的監護人,」他說,「我必須指出這件婚事能為你帶來怎樣的利益。」安妮妲想要轉過身去,不要望他,但是他嚴厲地制止了她。

  「你必須聽我說,安妮妲!過來,坐下!」

  她勉強地遵從了他,慢慢地離開窗邊,定到壁爐邊的長椅坐下。

  她坐下後才發現,站在身邊的公爵,看起來更高大、更有權勢。

  她知道必須聽他的,便把兩手交叉地放在膝前,等著。

  「伯爵不只是個非常有錢的人,」公爵停了一會兒才說,「他同時還是個在任何階層都吃得開的角色。在運動方面,他尤其出名,曾贏得全英國最佳騎土獎……。」

  他停頓了一下,安妮妲不由奇怪地望了他一眼。

  「並且,他真的愛上了你,若就一個女人的觀點來看,這是很重要的;事實上,他對你的美麗動人還詠誦了一大篇很有詩意的讚辭。」

  公爵又用上了那些刺人的字眼,安妮妲不由得畏縮了一下。

  很顯然地,安妮妲暗想,伯爵所詠誦的那一篇讚辭,公爵事實上一個字也不欣賞。

  「你不是專程來倫敦找丈夫的嗎?」

  安妮妲急得做了一個抗議的手勢,於是沒等她開口,他便叉替她說了下去:「喔!我明白,你的兩個妹妹才是主角,但是你也早已料到,在那批男人中,自然也會有對你感興趣的。了不起,的確是一舉兩得的妙法!現在你還遲疑什麼?這樣好的成果全都落在你的手中了!」

  又是那種聲調,她覺得好像被他用鞭子在身上抽打一樣。

  她緊握著兩手,握得幾乎都發白了。她說:「那沒有……用,這些好處我都明白,也知道這樣我就—可以幫助凱柔和雪倫了,但是我還是不能嫁給他……我真的不能!」

  她說到後來,竟淪然欲泣了。

  兩人又不再說話;沉默了許久之後,公爵以一種與方才完全不同的語氣問:「你能不能說個理由?」

  「我不……愛他!」

  這幾個字一直艱難地卡在她的喉嚨裡,但是還是說出來了。

  「愛?」公爵怪叫了一聲,露得四壁啷啷迴響。

  「愛,安妮妲?這可是你第一次提到這樣虛幻的字眼!

  我還以為你要的只是一個地位、一個封號和一頂能戴在你漂亮腦袋上的冠冕!」

  他說得對,安妮妲不得不承認。

  她一直急著幫凱柔和雪倫找丈夫,卻忘記,婚姻不僅是找棟可以往的房子,找個所屬的名分,或在社會圈中取得地位——婚姻還表示必須和一個男人同處。

  但是沒有愛情的話,有誰能夠忍受婚後必須朝夕相對的關係呢?她冗自低頭檢討著,沒有理會公爵的表情,然後又聽到他問了:「我希望你能夠對這次觀念的大改變作個解釋。是不是你突然和人戀愛了?」「不……不……當然不是的,」安妮妲很快地辯白,「我只是……知道……這一輩子絕不會……嫁給伯爵,即使世界……只剩他這個男人!」

  她說得十分激動,公爵瞧了她一陣,然後十分安詳地說:「愛情有時是在婚後培養出來的,你才認識他不久。」

  「他這人可怕極了,」安妮妲幾乎是嚷著,「他令我……

  害怕,我絕不會再讓他……碰我。」

  她偷偷望了公爵一眼,發現他整個臉都變了。

  「他碰你了?!」他的聲音突然冷峻起來。

  「他吻了我的……肩膀……和我的脖子,」安妮妲囁囁地說,「我認為……就要逃不出……他的手掌了。」

  公爵可以從她的話聲中聽出驚怖之情,他聳起的雙眉徐徐地平復下來。然後他幹著嗓子又說了:「你在這方面很有辦法嘛,上次你能掙出力氣從我手中逃出,這次自然也一樣順利羅!」

  「那……不同。」

  「什麼不同?」

  她無法回答他,因為她自己既不明白也說不出口:為什麼被他強吻的時候,她所感覺到的絕不是驚嚇。

  她當時只是被他的大膽驚住了,接著便是一股無明的憤怒——但她自始至終並不覺得被驚嚇;這和伯爵所給她的感覺完全不同,同時他的嘴唇也沒有讓她感覺那樣討厭、噁心。

  事實上,至今她仍記得那種奇異的感受,一種她從未經歷過的感覺,她說不出那是什麼樣的感覺,但絕不是厭惡。

  經過一番努力後,安妮妲站了起來。

  「閣下能不能代我回絕克洛赫德伯爵的好意?」她說,「就說我……無福……消受。」

  「你已經決定了?」公爵又問,「安妮妲,你要知道,要找到比伯爵更好的對向,已經沒有可能了,你何不再考慮一下?」「我已經決定了,我寧願這輩子都嫁不出去!」安妮妲的表示非常堅決。

  「好吧,」公爵說,「我等會兒就差個僕人把這答案捎給他:我相信他今後不會再來麻煩你了。」

  「請你再幫個忙,」安妮妲懇求道,「我實在不能……

  再忍受和他……見面了。」

  「這一點我可沒法答應你了!」公爵回答說,「我只能禁止他到這裡騷擾你。下次你再遇見他時,只要不和他去花園就好了。」

  安妮妲整張臉都漲紅了。

  「這點……你不說……我也知道,閣下。」

  「安妮妲,這種事情,你好像總是很容易忘記呵!」公爵還是加了一句。

  她紅著臉正要離他而去,卻突然想起,她不是也正想和他談一談雪倫的事嗎!

  「我想,閣下,」她說,「我不太喜歡依凡•勃肯特夫伯爵追求雪倫的方法。我並不考慮他做雪倫的丈夫,假如你能轉告他,要他把興趣轉到別的地方去,那麼我會十分感謝你的。」

  「是不是雪倫要你來對我說的?」公爵問。

  「不,當然不,」安妮妲搖了搖頭,又說,「雪倫太年輕,不懂事,依凡伯爵雖年輕溉灑,但她實在沒有必要把時間全浪費在他身上。」

  「當然羅,假如他所給雪倫的只是暫時的歡樂,雪倫當然不該再在他身上花時間。」公爵一派慎重地同意。

  「我們實在沒有時間可浪費了,」安妮妲說,「你也明白,一旦我們把錢花完,我們就得轉回鄉下。在這困境到來之前,凱柔和雪倫倆都必須成婚。」

  「嗯,我很明白,你現在更須全心全意去經營這個找丈夫的事業了。」

  安妮妲知道公爵又在取笑她了。她有點懊惱地說:「對你而言,閣下,這可能只是個笑話,但是對凱柔和雪倫而言,她們的終身幸福卻全要看未來的這幾個禮拜了。

  她們既不關心,又不積極,便只好由我來為她們操心了。」

  「但是你究竟還是不肯為她們犧牲掉你自己!」

  安妮妲抬起了她那雙大眼,他可以看清,那雙眼睛有多麼憂愁。

  「我實在應該做……這樣的犧牲,但是……我實在……

  辦不到。」

  「對不起,安妮妲,」公爵竟出乎意料地說,「你既已作了決定,我便不該再提起。這事我們以後都不要再提了,同時,你也不要再為你兩個妹妹瞎操心,你們三個全都還那麼年輕漂亮,應該趁機好好地享受一番,明天自有它的變化。」「那是賭徒的看法,閣下!」安妮妲迅速地回了一句。

  「那麼,就要象賭徒一樣有自信:下面模到的一定是張好牌1」公爵也迅速地答了她一句。

  他看著她微微地笑了。而她不禁想,此刻,他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仁慈而富有同情心。然後她又聽到他說話了:「把事情都交給我來辦好了,傻孩子,假如你信得過我的話,我會替你把所有的問題都解決!」

  「我一直都信任你呀!」安妮妲未經考慮地反射出這一句話來,連她自己都吃驚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然後她又聽到自己說:「我很抱歉……閣下,我昨晚實在太……魯莽了。你對我一直那樣仁慈,給我們的比我們所希望的還要多!我很……

  慚愧,沒能如你所期望的那樣……檢點自己。」

  公爵又微笑了。

  「安妮妲,你有時真數人摸不透!但是,哪一個女人不是這樣呢?」

  安妮妲有點弄不清楚,他說這活是什麼意思,因此在離開他之後,她仍然久久地思索著這句話。

  她回到房間後,發現凱柔已經回來了。她站在梳妝台前,正要把風帽摘下。「你回來得太晚了,凱柔!」安妮妲說。

  「公園裡的景色真棒!」凱柔用夢幻似的聲音說,「我們還看到野鴨子在湖上滑行。」

  「你們都談了些什麼?」安妮妲熱心地問。

  「噢,一大堆事情。」

  安妮妲本想再繼續追問,但是凱柔己拉了繩鈴,女僕立刻在門口出現,是來幫凱柔卸妝的。

  此時,要說任何體己話都不可能了。

  於是,安妮妲只好轉身去找雪倫,卻發現雪倫正和愛芙琳在一起!而且整個晚上,雪倫似乎在避免和她有私下談話。

  的機會。她只有希望公爵能如她所求的,禁止依凡伯爵再來浪費雪倫的時間!他實在長得風流瀟灑,各方面的資料來源都稱讚他聰明,難怪雪倫要為他著迷了,何況,除了那張英俊的面貌之外,他還有著俄國人獨特的火熱的氣質,那是在英國紳土的身上絕找不到的。

  「她很快就會把他忘記,」安妮妲打算得好好的,「明天再去跟她討論,怎樣去取悅公爵。」

  同時她心裡又想,假如實在拿公爵沒辦法,那麼還有一大堆送花、送名片來的紳土,那些人每當雪倫在舞會上出現時,都迅速地圍攏到她的身邊。

  她把這個問題暫時拋開後,立即感到無限輕快,連昨夜讓她抑鬱了一晚的克洛赫德伯爵事件,也順時成了過眼雲煙。

  晚上她們去參加晚宴,宴後還有舞會,這次公爵沒有陪她們來。

  由於這個舞會是為一位剛成年的貴族小姐開的,參加的人都非常年輕。安妮妲覺得自己快要被看成老處女或寡婦之一了。

  安妮妲坐在一邊,看著那些和雪倫、凱柔跳舞的年輕人,覺得他們全都太不成熟,於是她不由得想到了公爵,雖然他每次都激得她發怒,雖然他們每次見面就要爭吵,但和這樣一個世故而聰敏的人對話,要比跟眼前這些人在一起刺激得多了。她很奇怪公爵為什麼這樣憤世疾俗,隨後又猜想到愛芙琳或許知道這個謎底吧!他這一生中,一定也有過年輕而快樂的時光,究竟是什麼使他變成目前這個樣子呢?他這樣有錢,又有地位,怎麼還會那樣憤世疾俗、冷嘲熱諷的?這個問題一直困擾她;雖然明知不能解決,但是她在上床後,仍禁不住要想。第二天早上,當她醒來後,她覺得非常不自在,因為她昨夜竟然夢見了他!

  布魯倫宮中的女土們,一向都在她們臥室之間的那個小餐室裡進早餐。

  小餐室裡裝飾得尤其典雅,另外還擺滿了愛慕者所贈的花籃、花束,室中因此而有著盈盈浮動的香氣。當安妮妲走進餐室時,她看見凱柔仍穿著潔白睡袍、披著垂肩的金髮,卻已同雪倫開始進食了。

  「我睡晚了,」凱柔一面說一面向她的姊姊微笑,「我想你們都不會介意我尚未換裝就先吃早餐吧。」

  「當然不會,親愛的!」安妮妲安慰她說。「幸好早上沒有什麼好忙的,可是,唉,一過了中午就要馬不停蹄地忙下去了。」「今晚俄國大使館有舞會哩!」雪倫說這話的時候,聲調格外輕揚,安妮妲相信自己絕沒聽錯。

  「這個我絕不會忘記,」愛芙琳正好走進來,她也喊著,「李文公主邀請我們全體赴宴!你們應該覺得格外榮幸,公主殿下通常是不請年輕女子的。」「我奇怪究竟是誰能夠說服她破這個例子的?」雪倫嘴裡裝模作樣地說著,眼裡卻閃著得意的光輝。安妮妲不用猜也知道答案是什麼,於是她很快地轉移話題:「我看你們倆今天都有很多信來。看,多麼叫人興奮!

  在家裡的時候,若能一個月接到一封信,都是個奇跡了。」

  凱柔聽她這麼說,便選了一封信拆開。安妮妲瞥見那信封上特有的紋飾,便知道這封信是誰寫來的了。

  信顯然很短,凱柔只略略看了一下,臉色就變了。

  「唔,不,」她哭了起來。

  「什麼事?」安妮妲立刻問。

  凱柔一言不發地站起身來,把信擲在桌上,衝回了自己的臥室。

  安妮妲迅速把它拾了起來,只見上面寫道:

  我被那位與你有關,而我不得不聽從的人警告,從此不能再與你見面了但是,我不能不對你說,我親愛的,我愛你,全心全意地愛你,今後這一生,我再也無法愛上別人了!再也不會有人比你更美麗了!雖然不能再見你,但是你的臉龐,將會在我跟前不斷浮現……。

  安妮妲看完之後還是不能相信,她讀了一遍又一遍;當然不用去讀寫信人的地址,她也知道是誰寄出這封信了。

  「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愛芙琳在一旁直問。

  安妮妲卻不答話,拿著信,開了餐室門,便直往樓下衝去。

  她知道公爵一向在「晨室」吃早餐,但是當她奔到的時候,門已經開了,室內空空的,她知道他已經吃完而轉去圖書室了。

  果然他正站在壁爐前,手裡還捧著一份時代日報。

  他抬起頭來看到她,便把手中的報紙合上,順手放在几上。

  安妮妲走了過去,把凱柔接到的那封信遞紛了仙。

  「你能不能做個解釋?」她問。

  公爵不慌不忙地接了過來,看了看,又把它還給她。

  「其實你已經猜到了,」他說,「我已告訴那位高貴的侯爵,要他離開凱柔遠一點。」

  「為什麼?為什麼?」安妮妲緊迫地問。

  「這個理由不好對你說明,」公爵回答,「你必須相信我對這件事情的判斷。」

  安妮妲這下幾乎捺不住心中的怒氣了。

  「凱柔非常喜歡侯爵!他們為什麼不能結婚呢?為什麼你要橫加干涉?」

  她緊盯著公爵卻不見他回答,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他說:「你這樣就令我為難了,安妮妲,早知道我就該設法不讓葛林送這封過份戲劇化的信,這封信當然白白地使凱柔難過一番。但是,老實說,她只是被他的甜言密語迷住了,我不相信她真的愛上他。」

  「凱柔喜歡侯爵!」安妮妲再三強調,「假如他願意娶她的話,我百萬個願意成全他們!」

  「你還需要我的允許。」

  「簡直豈有此理!你心裡明白,」安妮妲嗤了一聲,「是我把你硬拖下水的,是我讓你心不甘情不願地做了我們的監護人。你自己說過,這是一個瘋狂的計劃,你只希望越少關連越好!現在你卻要干涉了,不僅干涉還要發號施令!

  我不管,我們仍要做我們想要做的,凱柔一定得嫁給侯爵!」

  「我想你會發現,侯爵根本不會向她求婚。」公爵很堅決地說。

  安妮妲猛地一頓足,說:「他愛她!他在這封信上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但是顯然你已在他身上加了壓力,他自然會怕你。」

  公爵默默地不置一詞,安妮妲又說:「很好,我可以自己去找侯爵,現在就去!我要跟他說,你根本無權管我們,假如他想娶凱柔做妻子的話,他絕對有這個自由!」

  她轉身就要衝出這個房間去,但是公爵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聽我說,我真的有理由,一個非常好的理由。凱柔實在不能嫁給侯爵!」

  「我可不信!」安妮妲依然怒氣不息。

  「請你相信我,安妮妲!」

  公爵居然在懇求她!但是她太生氣了,她不要聽。

  「你又要做暴君,又要像以前那樣專制了!」她怒沖沖地直喊,「你不想要凱柔幸福,你不想讓她有做侯爵夫人的機會!毫無理由地固執己見,哼!還不是為了要表現你的權勢。我這就去見侯爵,不論你怎麼說都休想阻止我!」

  她扭著手臂,想要掙脫,但是公爵卻抓得更緊,然後他有點暴躁地說:「假如你堅持要去鬧笑話,我想我不能不把理由告訴你了!」

  「什麼理由?……假如你還真有理由的話!」安妮妲憤怒地說。

  「他已經結過婚了。」

  安妮妲突然靜止了,她眼中的那股怒焰熄滅了。「這怎麼可能呢?假如真是這樣的話,為什麼沒有人知道呢?」

  「坐下,安妮妲,」公爵說,「我之所以不願告訴你,正因為這件事情干係到侯爵的名聲,那是件大錯——侯爵本人則是個犧牲者。看來,我必須把這件事情跟你說明白了。」

  他放開了她的手腕,她突然覺得一陣虛弱,便趁勢坐在壁爐前的大椅子上。

  「這的確是真的麼?」她問。

  「九年前,當侯爵第一次到牛津去的時候,他搞上了一個聲名狼籍的艷婦,每到放假的時候,他們便一塊兒到倫敦來玩,去的儘是一些不太名譽的夜總會。」

  他遲疑了一會兒,又繼續緩緩地說:「有一晚他醉得很厲害,竟和那位和他玩得很愉快的女人結婚了!只是他對這個婚禮一直模模糊糊地沒有什麼記憶。」

  「他們真的……結婚了?」安妮妲低低地問。

  「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由她一手導演的,她知道侯爵真正的身份,知道他雖然一文不名,卻正是爵位的第一繼承人。她所去弄的那張結婚證書當然是真的。」

  公爵歎了一聲,然後又繼續:「愛瑞滋一家人知道這事之後,當然想盡了辦法以求補救,但是離婚究竟是件非常不名譽的事情。你知道,那必須通過議會法案才行。」

  「那麼他們採取了什麼行動呢?」,安妮妲問。

  「他們付給那女人一大筆款項,要她出國,從此不再回這個國家。然後兩年後,他們向所有的親戚朋友宣佈這個女人死亡的消息。」

  安妮妲的兩眼突然又睜大了。

  「既然她已死了,」她說,「侯爵現在自由了。」

  「那只是他自己這樣想,」公爵回答說,「不幸的是,就在滑鐵盧戰後,我卻在布魯塞爾遇見了他的妻子。」

  「你怎會碰上她呢?」安妮妲的聲音仍有敵意,似乎仍不相信他。

  「我和一個僚屬正在慶祝勝利,」公爵沒在意,又繼續說:「當我看到那位『歡樂之家』的女主人時,只覺得十分面熟。」

  「你以前又在什麼地方見過她呢?」安妮妲突然插嘴問。

  「葛林結婚的那一晚,我正好也和一群牛津大學的學生.到倫敦玩!」

  「你參加了婚禮?」

  公爵點點頭。』「我參加了!」

  「那麼你為什麼不阻止他呢?」

  「那天在場的有十幾位,」公爵回答,「而我比葛林年長,跟他並不是什麼特別的朋友。說實話,當時沒有一個人知道那個女人——那個稱艷一時的女人,競會設下這樣一個計謀!」他笑了笑,那股嘲弄的意味又在他嘴角上明顯地浮起,然後他又加上一句:「我們那晚同樣被騙過了!」

  「你能確定,那個女人就是你在布魯塞爾所見的那一位?」安妮妲問。「她在那間……『歡樂之家』做什麼?」

  公爵遲疑了一會兒,然後說:「她是那個地方的主人!」

  「那裡是幹什麼的?」安妮妲又問,「是不是你們可以賭博的地方?」

  公爵再度遲疑了一會兒,然後才回答:「差不多——就是那種地方!」

  「你真的確定,那是同一個女人?」

  「其實是她先認出我的,否則我還真看不出。」公爵歎了一口氣,「她變得太厲害了——不是變得更好,令我不得不懷疑她是否還能夠活很久;我見她咳嗽還咳出血來,雖然我不是醫生,但是我敢說她得的是肺病!」

  「這樣的話,侯爵還是算已婚的啦?」

  「是的,他還是算已婚的,」公爵說得十分肯定,「即使他不願這樣想。」

  「這樣太殘忍……太不公平了!」安妮妲低低地喊了一聲。

  「我同意,」公爵很安詳地說,「但是你卻幫不上忙呀!」「嗯,我明白。」安妮妲說,「但是我仍禁不住要想,凱柔若嫁給他的話,一定會很快樂。今她喜歡的男人並不多,她很容易被他們嚇住,……而她跟侯爵實在處得很好!」

  「他的確嚇不住人!」公爵不表反對,但是他的口氣卻有幾分譏嘲。「可是,我卻不敢想像,這樣兩個沒魄力的人,真會成為理想的一對!你想要凱柔去治理人口上千的大城堡,要她擺出一副作威作福的侯爵夫人樣,你想她成嗎?」

  「做個公爵夫人,並不一定要作成作福呀!」安妮妲辯道。

  「一個有爵位的家庭,是有許多責任須盡的。」公爵回答她,「尤其在蘇格蘭,做公爵的——尤其是葛林那一族人,就好像做國王一樣。」

  安妮妲不得不承認,這些凱柔實在做不來,但是她不願在公爵面前承認,免得他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於是她把話岔開了:「反正這事我們也無能為力了,你說是不是,閣下?看來,我必須替凱柔另外再找一個了。真是大不幸……她在侯爵身上浪費了那麼多時間!」

  「此外也是一大損失,真是天不從人願!」公爵隨聲附和著。

  安妮妲一抬眼,便看見了他眼裡那一絲惡作劇的光芒,她知道他又在嘲笑她。

  「你能明白,自然更好了,」她不客氣地回敬了一句,「我們的錢究竟不可能用上一輩子。」

  她想,他又要反過來刻薄她幾句了,因此,沒等他回答便立刻轉身出了房間,並且把門「砰」的一聲帶上。

  她回到樓上,看見凱柔正坐在椅上,沮喪著臉。

  「你還很難過嗎,親愛的?」她小心翼翼地問。

  「我喜歡他,」凱柔說,「而他愛我,他一直這樣告訴我!為什麼公爵要把他趕開呢?」

  「我想他認為你不適合做愛瑞滋家的公爵夫人吧!」安妮姐很快地給了她一個答案,「他們在蘇格蘭的城堡和領地大得不得了,公爵和公爵夫人在那裡就像國王一樣,我是很願意你去那裡主持朝政的,凱柔,但是這樣你會快樂嗎?」

  凱柔搖搖頭。

  「我以前沒想到會這樣,」她說,「侯爵雖然溫柔、安靜,但是若除了他外,還得面對那麼多人,……我會受不了的。你知道,我一向就不喜歡那一類事情。」

  「是的,我知道,親愛的,」安妮妲說,「因此,只有現在就叫他離開你才是最好的方法,免得你會愛上他。」。

  「他人很好,」凱柔帶著幾分思念地說,「只是不怎麼愛講話。」

  「試著把他忘記吧!」安妮妲勸著她,「公爵對於這類事一向很明智,他知道什麼事情適合你或者不適合你的。」

  「他真好,」凱柔點了點頭說,「我以前竟沒想到,侯爵總有一天會成為公爵,那時要我管理像這樣一幢大房子,我是絕對辦不到的,我知道我是真的沒辦法!」

  「但是那時你會有很多僕人幫助你呀,」安妮妲抓住機會試探了她一下。

  「但是還是太大了!」凱柔依然肯定地說。

  安妮妲終於放下了心事,這一個大變,顯然沒有在凱柔心底留下任何陰影;同時她卻也不由得惋惜,凱柔竟沒能和侯爵配成夫婦,簡直是個悲劇!且不論公爵是怎麼說的,她仍然認為,他們兩個配在一起,仍然算得一對理想的伴侶。

  如今她又將從頭開始了。要為凱柔找個合適的丈夫,實在不容易!雖然她的妹妹佔盡了所有優越的條件。

  雪倫和愛芙琳自然也想知道,為什麼公爵要把侯爵剔除,「我沒得到允許,不能告訴你們,」安妮妲搖了搖頭,「你們為什麼不自己去問公爵呢?」

  她明知道,這兩個人沒有一個敢問公爵!

  她一面為侯爵惋惜,一面卻不由得想到了公爵——他在那布魯塞爾的「歡樂之家」是否玩得開心?或許同那一類型的女人在一起,公爵才能放鬆自己,才會把他那副冷漠、嘲世的面孔暫時放下;至於事實是否如此,只是不得而知了。

  下午愛芙琳動了買東西的念頭,硬要邀安妮妲同行。

  因為雪倫說要寫信,而凱柔則說她太累了。

  因此大家把午餐草草結束,然後,安妮妲隨著愛芙琳出發購物。

  安妮妲早已決定,除非必要,他們是絕不能再買衣服了,她知道,僅有的這五百鎊,已被她們花得差不多了。

  這一趟回來;更得向公爵要份賬單來看看,這樣才知道還剩多少!她心裡暗暗盤算著。

  但是到了包廷夫人的服裝店,安妮妲還是忍不住買了一件衣服。那是一件細絲編成的白紗衣,若讓凱柔穿在身上,就更要象天使了。因此,安妮妲想,把這件衣服帶回去送她做禮物吧!那樣她的心情說不定就會好轉;包廷夫人自然求之不得,她花了好大的心思,才把這件薄如蟬翼的衣服包好,幫她們放進馬車。

  看看天色,才發現一個下午已消磨得差不多了,於是她們坐上馬車,踏上回程。馬車在擁擠的街道上只能迂迴而行;雖在這條街上已來往多次了,安妮妲還是禁不住被那一簇簇游動的景象所吸引:沿銜叫賣的販子、絡繹不絕的行人、四處嬉戲的孩子、百貨紛陳的各類店舖……實在讓她目不暇接。

  「我想,別的地方一定找不到這樣時髦、瀟灑的群眾和這樣雄壯、美麗的馬匹!」她忍不住讚歎著。

  「你說得很對!」愛芙琳點頭同意說,「你也知道的,我和我先生曾到過許多國家、許多地方,不論到哪裡,但是呢,我們都禁不住懷念起倫敦——沒有任何一個城市能比得上倫敦高雅,尤其在這個季節!」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我們現在看的只是倫敦最好的一面,」安妮妲說,「至於那些貧民窟、那些龍蛇雜處的地方——聽說就常有不法的事情發生;譬如:吉爾街或一些像吉爾街那樣的地方。」

  「親愛芙琳說,「說起來,你或許不相信,羅馬和巴黎的貧民窟還比倫敦的糟上好幾倍呢!」」

  「啊,那就更糟了!」安妮妲陪歎了一口氣。

  她聽說過好幾所著名的賊窟,小偷、扒手麋集;只要略有一點地位的人,沒有人敢去接近他們。

  除了感到黑社會、惡勢力之可怖外,安妮妲不禁想起,在報上所讀的一段與虐待學徒有關的新聞:那些必須自力更生的窮孩子也夠可憐了,做僱主的欺負他們不說,連政府都沒能善待他們——不知那個廢除兒童掃煙囪的法案怎麼樣了,政府一定不會去為難這些窮孩子吧?想到這裡,她又不由得想起公爵。這個人不知道是否關心過這一些事情?然後她又記起,愛芙琳曾斬釘截鐵地說過,他這個人大自私、太自大,除了自己誰也不管!他們終於到家了。一進得大廳,安妮妲便問管家:「凱柔小姐是不是在樓下?」

  「不,小組,凱柔小姐出去兜風去了。」「她不是說要休息嗎?」安妮妲喊了起來,「她是和誰出去的?」「和葛林侯爵,小姐。侯爵在你剛出去後便來了。」

  「那麼凱柔小姐真隨他去了?」安妮妲又問。

  「是的,小姐。」

  「那麼雪倫呢?雪倫小姐在哪裡?」

  「她也出去了,小姐。」

  安妮妲覺得很奇怪,怎麼兩個妹妹出去了都沒先向她說一聲呢?愛芙琳也覺得奇怪。

  等她們走到僕人聽不見的地方後,她再也忍不住抱怨:「太頑皮了!出去前應該來跟我說一聲才對呀,她們都不當我是她們的伴婦了!」

  「哦,她們不是有意的,夫人,那些邀請是在我們出去後才來的,她們大概覺得把這樣的下午浪費在屋內太可惜了!」

  她一面走向臥室,一面竭力保持鎮靜,但是愛芙琳一眼就可以看穿,她的心緒早就亂了!

  「連決絕的信都寫了,侯爵怎麼還背著公爵來找凱柔呢?」

  她實在弄不懂。

  她放不下心,在回到自己臥室後,便立刻趕到凱柔的臥室去看看。

  才一跨進門,她便怔住了。房間裡亂糟槽的:衣服丟得滿床、滿椅皆是;皮箱敞開著放在地板上,衣櫥則半開著。

  她直覺地迅速望向梳妝台。

  凱柔的髮刷、髮梳都不見了,而赫然入目的則是一張薄薄的信紙。安妮妲奔了過去,果然是寫給她的。

  她急急地把它打開:

  親愛的安妮妲姐,我跟侯爵一起走了,因為他需要我!不要讓公爵來阻止我們,我們會在蘇格蘭成婚。

  安妮妲一口氣看完,回身便走,直往樓下奔去。

  她叫住正在大廳內工作的僕人,急急地問:「公爵閣下在不在?」

  「不在,小姐。主人騎馬去了。」

  「你知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回來?」

  她的聲音激動而高亢,連她自己都可以感覺出來。

  「主人沒有說,小姐……。」僕人睜大了眼望著她。

  就在這時,她突然聽到大門「呀」的一聲開了,看見男僕躬身拉住門的樣子,安妮妲立刻放下了心裡那塊重石:是公爵回來了!他真回來了!他自那輛黑色的大馬車上跨下,從容地步上階梯;雪亮的馬靴、裁剪合身的馬裝,更顯得他溫文懦雅。

  安妮妲跑了過去。

  「我有話跟你說!」她壓低了嗓子,但聲音仍然急促,「一件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他俯視著那張蒼白而激動的小臉,然後把帽子、手套;和馬鞭順手遞給了站在身邊的僕人,最後才握著安妮妲的手把她拖進了大廳旁的小沙龍裡。

  「什麼事?」他問。

  「凱柔和侯爵私奔了!」

  說著,她便把凱柔留下的字條塞進他的手裡。

  公爵迅速地把它看完。

  「該死!」公爵立刻咒罵起來,「葛林沒有權利這樣做!」

  「我們怎麼辦?」安妮妲可憐兮兮地問。

  「你先留在這裡!」公爵命令她。

  然後他走出了小沙龍,同時順手把門關上。但是安妮妲仍可以聽見他的聲音自門縫中傳過來,他似乎在吩咐什麼,然後僕人各自領命而去。

  她牢牢地盯著那扇門,等著他隨時推門進來。終於他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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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假如不是凱柔的事情太令她操心的話,她想她會享受這一趟馳騁之樂的。

  這一趟車行,要比她搭乘過的任何交通工具都要快多了。安妮妲坐在公爵的旁邊,看著他聚精會神地駕駛,她可以看出,公爵的駕駛技術已經是心手合一了。她對賽馬方面的知識告訴她,這匹良駒在他的驅駛下,已跑出了最佳速度。

  除此之外,她也發現到,公爵的側面特別好看:高聳的騎帽,壓在他的黑髮上,灰色帶斜紋的短外套和擦得雪亮的馬靴,更襯得他雄姿英發。

  一幢幢的房舍被他們拋在後頭,很快地他們已駛到了倫敦郊外。山了城區後,他們一直沿路往北走,車馬愈來愈稀,他們也愈趕愈快了。

  安妮妲很聰明地戴了頂小帽出來,並把頭髮全兜在帽子裡;撲面的風隨著車速加快而加強,吹得精神愈來愈爽,興致愈來愈高。

  這輛四輪馬車小巧精緻:有兜逢,有靠椅,靠椅上還鋪著十分舒服的軟墊。安妮妲坐在軟墊上,並且扯過一條薄毯子蓋在膝上,心裡真希望這一趟是個愉快的旅行而不是出任務——而且是那樣一樁皆大不歡喜的任務!她奇怪,更弄不清侯爵是怎樣說服凱柔的,凱柔那麼膽小,怎會答應跟他私奔呢?這是她最沒想到,也是最不希望她做出的事情!

  凱柔一向膽小怕事,連人都不敢得罪,竟然……。

  對了!安妮妲立刻明白了:問題就在這裡!

  凱柔絕不願讓侯爵難堪,更不願讓他不快;而侯爵很可能便抓住了這個弱點,並且不斷地求她,保證一到蘇格蘭就結婚,然後—輩子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侯爵必然這樣想,安妮妲愈發明白,只要他和凱柔作了個樣子、行了個儀式,公爵對於他曾經結過婚的秘密更會守口如瓶了。

  安妮妲又不禁想到:假若儀式在她們追到之前便舉行過了,而愛瑞滋一家人又一口咬定他們那個媳婦早就死了,那麼趕來宣佈儀式無效的公爵,只有百口莫辯,甚至還會因此而陷入尷尬的地步,為他個人惹上無窮的麻煩!

  「一定得趕上他們,」安妮妲暗暗咬緊了牙根,「去晚了就遭了!」

  早知道便應該把事實真像告訴凱柔,但那時的確沒有這樣的必要呀!尤其愛芙琳就在旁邊,她是個藏不住話的人。

  若說了,侯爵的秘密就要保不住了!他們一程又一程地趕了下去。安妮妲可以感覺出,公爵催馬之急,已達到極限了!凱柔和侯爵已走前了一小時,她真懷疑夜暮之前是否能夠追回他們!她不相信侯爵,雖然他看起來那樣安靜、斯文,會帶著凱柔住驛店而不動歪腦筋,或不趁著機會在任何儀式舉行之前——就是舉行了,也不合法——就佔有了她。撇下這樁私奔事件不談,讓她更憂的是,凱柔根本一事不知,而她又並不是真正愛上了侯爵。

  假如對方真有任何激情的動作,凱柔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什麼樣的後果?那……更是問題了。安妮妲交握著,死命地捏緊,只要一想到凱柔會遇到的問題——可能被嚇壞、可能被糟蹋,她就更加緊張了。

  「不要擔心,」公爵出其不意地開口了,「我們一定趕得上。」

  安妮妲驚呀他居然感覺到她的焦慮,她感激地望了他一眼,給了他一個微笑,說:「我相信他們沒有我們走得快!」

  「他們只有兩匹馬,」公爵一面驅著馬,一面回答,「何況我們這四匹馬,算得上是倫敦腳程最快的馬!」

  「的確是好馬!」

  「我從沒見過你騎馬,」他說,「而我的馬廄裡,剛好有一匹很適合你騎。」

  安妮妲的眼突然明亮起來:「我喜歡騎馬!但是我從來養不起一匹像樣的馬兒。」

  「這個缺憾必須補償!」公爵緊接著說,一面又忙著策馬轉彎。

  安妮妲沒有回答。

  現在沒有時間去想騎馬這件事了,他們最多再停留幾個禮拜,就得返回鄉下了。

  「假如我一旦習慣騎公爵的好馬,」她不由自主地想,「以後就騎不慣老德比了。雖然可憐的老德比已經為我們躬盡瘁了幾乎十年!」

  她強迫自己不去這樣想,但是還是禁不住幻想:和公爵在公園、跑馬場或郊外馳騁,有多麼刺激!陽光的熱力逐漸減退,四周的景色也逐漸暗淡下來;就在他們接近班尼克鎮的時候,安妮姐突然看見前面有人車紛擾的情形!

  「怎麼搞的?」她有點緊張地問。

  「出車禍了!」公爵說完又閉上口。安妮妲心頭頓時浮起了不祥的預感,她的手腳突然發涼。她傾身向前看,只見馬匹似乎已被牽開:倒在地上的馬車,似乎正有人從裡向外爬。

  再瞄一眼,她又看清楚了一點:車子的四個輪子朝天猶自滾動著。等公爵開始放緩速度時,她才看出原來是一部兩輪車迎面和騾車相撞了;再仔細一看,更令她驚得喊了出來:她看到一個藍色的身影,正被人從兩輪車裡扶出來——正是凱柔!

  現場——片混亂:繫在一旁的馬匹驚跳長嘶著,倒在路旁的騾車則有半邊陷到溝裡去;旅客們又是跳腳又是叫罵,亂哄哄地鬧成一團。

  那個看來像個酒鬼的車伕,則叫罵得更大聲:他漲紅了臉,揮舞著拳頭,大聲地和侯爵理論。侯爵臉色蒼白,抖著手,只顧把受驚的馬匹安撫下來。

  有好多旅客的行李,從車箱中摔出,甚至摔散了,雜物落得一地都是。

  這些隨車行李中顯然有一籠小雞——可能正要帶去倫敦眼售的,此刻全都脫籠而出,吱吱喳喳地、沒頭沒腦地,到處亂走,叫人一不小心就會踩到它!公爵在那殘局前,停住了馬,隨車跟來侍候的馬僕,立刻自後座跳下,趕到馬前把馬穩住了,公爵不慌不忙地步下下馬車,然後二把把安妮妲抱下,好讓她奔去她妹妹的身邊。

  那個把凱柔扶出車箱的熱心人士,把她安置在草地上後,便趕去照顧別的事了。

  凱柔坐在那裡現出一副沮喪的樣子,軟帽已不知掉在哪兒去了,弄亂了的金髮在晚風中飄動著;潔白的手背上竟劃上了一條醒目的血痕,正汩汩地淌著血。安妮妲伸出手,心疼地摟住她的肩膀。

  「你沒事吧,親愛的?」

  「我好——害怕!」

  凱柔哇地一聲,投入了她的懷裡,眼淚瞬息流滿了面頰。

  安妮妲抱緊了她。

  凱柔的衣裳被弄皺了,手也劃破了,除此以外,她似乎沒受到怎樣嚴重的傷害。

  安妮妲這下可放心了,她想,她只不過是被那突如其來的事件嚇哭了。

  她低低地安慰著她,試著平穩她的情緒,然後又模出一條手絹為她試淚。

  「我好——害怕哦!」她一直哭著重複這幾個字眼,而安妮坦則拍著她、哄著她。

  「現在沒事了,一切都已過去。公爵和我就帶你回去!

  要試著把這一切忘掉才好!」安妮妲捧過她淚痕斑斑的臉,在她頰上吻了一下,然後故作輕快地說。

  「我真高興——看到你——安妮妲!」凱柔象孩子似的依賴著她的姊妹。

  「我也很高興見到你,親愛的。」

  她把眼神自凱柔懊喪的臉上收回,轉向公爵望去,看見他正企圖整頓車馬,恢復秩序。

  在他的指揮下,幾位男乘客正協同那些聞聲趕來相助的人們,齊力把驛車抬出溝渠;至於惶亂的馬匹,則早已馴服地站在一邊。

  而那批乘客,懾於公爵的威嚴,也早已停止了叫囂,雖然無奈,還是乖乖地整理行李去了。

  至於那個和侯爵理論不休,橫不講理的馬車伕,則被公爵用幾個小錢打發了。

  不等馬車備好,旅客已紛紛把各自的行李綁上車頂,四處遊走的小雞也被抓回籠裡了。終於一切就緒,拈著口袋,心情顯然已轉好的馬車伕,揮動鞭子,轆轆地帶走了那群臉色悻然的旅客。

  那群熱心人土並沒就此離去,他們轉過來幫著侯爵把兩輪車也扶正了。扶正之後,才發現竟有一隻輪子壞了!走起來搖搖晃晃的,似乎隨時都會脫軸而去。

  「你最好帶它到班尼克修一下,」公爵對侯爵說,「那兒有個修車廠;在那裡你還可以雇部驛車回去!」

  侯爵沒有回答,他的眼光一個勁地在凱柔和安妮妲的臉上搜尋著。

  「凱柔得隨我回去!」公爵很安詳地說。

  兩個男人互相注視了一會;侯爵的眼突然光灼灼的,帶著抗議的神色,但那只維持了一秒鐘之久,他很快就喪失了勇氣,垂下頭來,現出一種無助的神態。他那優柔寡斷的習性,瞬息又征服了他。他喃喃地說:「或許,這樣——最好。」

  公爵等他說出這句話後,便自顧去牽轉馬車。他以十分高超的技術,在狹窄的路面上調轉了車頭,然後駛近安妮姐和凱柔的身邊。凱柔在姊姊的幫助下,頭也不回地登上了公爵的馬車,顯然早已不把那站在一旁,頹喪著臉的侯爵放在心上了;他站一邊,空望著他們離去,好像連過來和她說聲再會的意都沒有。

  本來只可以坐兩個人的小馬車,幸好還容得下三人,因為,安妮姬和凱柔都苗條得可以。

  安妮妲讓凱柔在自己和公爵之間坐下,坐下後還一直扶著她妹妹的肩膀。

  他們默默地前進著,約摸走了一里之後,才聽見凱柔說:「我很——抱歉,安妮妲!」

  「你為什麼這樣做呢,親愛的?」

  「他說,沒有我的話,他會很……不快樂,」凱柔囁囁地說,「我一向不喜歡教人……不快樂。」

  這確是實話,安妮妲暗暗點了點頭,同時,無可諱言的,這也正是凱柔美好的天性之一;但是她禁不住為妹妹擔心:假如別人要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的話,那麼她這輩子要怎樣才能免遭不幸,安渡一生呢?在快馬急駛之下,要想講話實在困難:撲面的晚風把她們的話,才出唇便吹散了。安妮妲只有加力握緊了凱柔,以傳達自己的關懷,她慶幸能在車禍才發生時,恰好趕到。

  若不是有這場禍事的話,她懷疑,凱柔是否真會那樣柔順地跟她回去。

  當然,她有信心凱柔終會順服,但是那樣的話侯爵的面子上就要不好看了,起碼要比剛剛那種場面尷尬得多。

  這件令人不快的事後,她禁不住又想,誰能保證凱柔從此不會開始討厭男人?說不定連舞會都不肯去了!只要有事情出岔,凱柔所露出的敏感模樣,有時真荒謬得教人不敢相信!安妮坦記得很清楚,終凱柔一生,只要說了句重話,或略為批評她,她便會悶悶不樂、沮喪得不得了!

  她知道凱柔現在的心情已夠不好,而回到布魯倫宮後,情形可能會更糟!可是她真的無計可施了,只有希望,講起話來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雪倫和愛芙琳都能放機巧一點,而今後必會有一大段時間,她得為保護凱柔而大費心思了。

  當他們駛回科隆街的時候,已經差不多七點了,安妮妲不由得心想:留在家裡的人,不知道有沒有人想到送個消息給李文公主,告訴她晚餐大慨無法準時到達了。

  照情形看來,凱柔是絕不會去的,而她呢,也只有設法找個不教人懷疑的借口,留下來陪伴凱柔。

  公爵緩緩地把馬勒停了,攀在車後的僕人迅速跳了下來,走上前幫助安妮妲和凱柔下車。

  她們並肩跨上了梯階。當廳門為僕人開啟的時候,安妮妲從門外便注意到了,大廳那端有個男人面向她們站著。

  她不以為意地看了一眼,但走在她身邊的凱柔則不同了,她發出一聲吶喊,伸出雙臂向那人奔去。

  「雨果!雨果!」地嗚咽地喊著。

  竟會是雨果•倫敦!安妮妲不由得驚訝得傻了眼,而在她還來不及阻止之前,凱柔已經張臂抱住了他;「你真的來了,啊,我真高興!你說我絕不會喜歡這裡,你說對了!我要回家!」

  雨果•倫敦低頭注視著她那張可愛非凡的臉龐,也伸出膀臂摟住她。「我就是來帶你回去的,親愛的,」他回答說,「我父親已過世了,現在我們的婚事再也沒有人反對了!」

  「嗅,雨果!雨果!」」

  凱柔歡呼了一聲,兩手進一步地攀住了雨果的脖子,而他也順勢把她抱得更緊,完全忘卻了僵立在一旁的安妮妲,及那些驚得瞪目結舌的僕人。

  「不!不!」安組妲口中低喊著,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下意識地往那一對戀人走去,公爵卻一把抓住了她。

  他緩緩地走向凱柔和雨果•倫敦,他的腳水聲驚動了他們。凱柔把埋在雨果胸前的臉抬了起來,她藍色的大眼滿是淚水,卻流轉著一絲奇異的光輝,使她的面容要比以前任何時刻都要可愛。

  「這位是雨果,閣下!」她立刻向公爵介紹,似乎覺得這個解釋是必要的。

  「嗯,我現在知道了!」公爵回答說,「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談談雨果來這裡的原因,好嗎?」

  「當然!」凱柔欣然同意了,然後她很勉強地把攀在雨果脖子上的手臂抽回。雨果這時也恢復了常態,他尷尬地望著公爵,很不自然地伸出手來,「啊!我太冒昧了,閣下。」

  「沒有關係。」公爵和他握了握手。

  他一邊說著,一邊向沙龍指了指,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而立在沙龍門外的僕人早已機警地把門拉開了。

  大夥兒魚貫地走了進去,安妮妲覺得有很多話要說,卻不知從何說起。

  她默默地跟在他們身後,眼光很自然地落在雨果•倫敦的身上;雨果和侯爵顯然是完全不同的類型。

  他雖然和侯爵一樣,安靜而斯文,但是在斯文中卻隱隱流露著穩定堅毅的男性氣概,這是在侯爵身上絕對找不到的。

  安妮妲早就知道,雨果在兒童時期便已愛上凱柔,只是她一直無法考慮他做凱柔的對象。她的兩個妹妹太漂亮了,她對她們另有計劃。

  倫敦一族在她們的故鄉里固然稱得上是望族,可是她還是想替凱柔爭取更好的、條件更優厚的結婚對象。

  可是,現在看看凱柔吧,她所受到的驚嚇和不快,就好像遭到魔法似的,一下子驅除盡淨,變得雨過天晴。她愛雨果自然是不諍的事實了。

  「我知道凱柔和她的姊妹就住在您這裡,閣下,」雨果•倫敦等公爵在壁爐前站定後,便開始說話了,「我剛到的時候,雪倫就告訴我說,您是她們的監護人。」

  「不錯!」公爵點了點頭,然後又很快地繼續說下去:「既然你提到這點,你的意思不用說我也明白了。假如凱柔願意嫁給你,我一定同意,並且表示祝福!」

  凱柔快樂地喊了一聲,再度伸出手去把雨果抱住。

  「非常感謝您,閣下!」雨果•倫敦喜出望外地喊了起來。他一把抱住向他奔來的凱柔,然後其他事情便再也聽不見和看不見了。

  公爵轉過身來看了安妮姐一眼,嘴角呶了呶。

  「我想,我們在這裡變得多餘了。」

  安妮妲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想和他爭辯,告訴他這樣做,和她為凱柔所擬定的計劃完全不同,但是她更明白,現在說也是白說了。

  凱柔已自己做了決定。看她擁抱雨果的方式和她臉上的幸福表情,她還忍心把他們分開嗎?甚至要她把眼光從他身上移開都會是件殘忍的事了!

  安妮妲很有哲學家風度地聳了聳肩,然後好像同意了公爵的建議似的,回身向房門走去,就在轉身的時候,她突然瞥到公爵亮晶晶的眼睛。

  他自然明白她對她妹妹的野心,則自然也看得出她此刻心頭有多麼敖惱。

  哼!他就是喜歡看到我失敗的樣子!她悶悶地想。

  絕不能讓他看出沮喪的樣子,絕不能叫他得意!她迅速地做了決定。於是她把下巴抬了起來,並且挑釁似的白了他一眼。兩人一塊兒舉步向廳門走去。

  就在他們走到門口的當兒,門突然自外開了,兩個人走了進來。

  是雪倫,她已經換上了晚禮服,看起來格外漂亮,而跟在她身後的則是依凡•勃肯特夫伯爵!他穿著深藍色的緞子外套,還盤了個漂亮的領結,精神奕奕,更顯得瀟灑非凡。

  「你們都要遲到了——」雪倫輕快地說。

  然後她突然看到房間那頭互相擁抱在一起的雨果和凱柔。

  「這是——怎麼一回事?」她有點結巴地說。「噯,那是雨果呢!」

  「不錯,你們的老朋友,」公爵很乾脆地說明,「你該去向你的姊姊賀喜了。她不必我們幫忙,已經找到了她想嫁的人了!」

  「我也是!」雪倫脫口喊了出來。

  安妮妲完全呆住了,這時雪倫才注意到自己說話太沒遮攔了,於是整張臉都漲紅了。

  就在這時,立在一旁的伯爵說話了,他向公爵欠了欠身說:「我應該一進來時就向您提起這事的。」

  公爵微微地笑了笑,有點像在奚落似的說:「在我們這個家庭裡,光斬後奏好像已經是很平常的事了!」

  「雪倫,你是說,你要嫁給伯爵?」安妮姐急促地問,仍然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雪倫對著姐姐燦然一笑。

  「我就是要嫁給他!」她十分欣悅地回答,「噢,安妮妲,我好快樂,你不用再說什麼了!」

  她一面說著,一面擁抱著她的姊姊,在她頰上親了一下,她的聲音裡有著藏不住的興奮,安妮妲有再多反對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她臉上蕩漾著幸福的光輝,和凱柔剛才的光景;模一樣,她同樣地忍不下心去掃她的興了。而這時凱柔已奔過來抱住她的妹妹,兩人喊喊喳喳地互訴著彼此的好消息。

  「這值得大大慶祝一番!」公爵在一旁迎風放火地說。

  說畢就叫管家去拿香擯酒來,然後又調頭向安妮妲望去。此刻安妮妲正木愣愣地望著她那兩個喊喳個不停的妹妹,和那兩個志得意滿,正在互相自我介紹的妹夫。

  「他們都很快樂!」

  公爵的聲音突然在她耳邊響起,她嚇了一跳,她一直沒注意,他竟和她站得這樣近。

  「她們的婚事全不是我所預想的。」她恍然若失地說。

  她怕他又要幸災樂禍地尋她開心,話一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出沙龍,獨自回到臥室。

  專門侍候她的女僕,已經等候在她的房裡,準備侍候她穿上今晚赴宴所要穿的舞衣,她搖了搖頭。

  「我今晚不出去,」她說,「請你去通知一下林笛夫人,就說凱柔小姐可能不會去參加俄國大使館的舞會,而我呢,也準備留在家裡。」

  就在她吩咐女僕的時候,愛芙琳恰巧走了進來。

  「聽說你把凱柔帶回來了。」她說。

  「她就在樓下,」安妮姐快快地說,「而且和一位她從小就認識的男孩——雨果•倫敦——訂婚了!」

  「噢,我真為她高興!」愛芙琳興奮得喊了起來。

  安妮妲詫異地望著她。

  「凱柔曾經向我提過,說在鄉下有個她最喜歡的男人仍在等她,」她輕鬆地說,「而雪倫把雨果的一切也告訴我了!」

  她看出安妮妲眼中那股失望之情,於是她又說:「我親愛的,你應該比我明白,凱柔雖然漂亮,卻沒法面對困難,而社會中的陰險,狡詐更難應付得了。她需要人照顧她,替她拿主意。讓她回到鄉下,帶著孩子,和愛她的丈夫住在一起,才是她真正的快樂和幸福。她不是個有野心的女孩子。」

  「可是她那麼漂亮:」安妮姐喃喃自語著,然後用很乾澀的聲音又加了一句:「雪倫準備嫁給伯爵,你知不知道?」

  「他們今天下午出遊回來的時候已經告訴我了。」愛英琳微笑著說。「我認為他們是很好的一對。」

  「他沒錢,又沒勢!」安妮姐爭辯道。「但是他很有野心,而且很聰明,」愛芙琳也立刻駁道,「他現在所需要的確是一個崇拜他,能在事業上幫助他的妻子,這樣雪倫不就更有活躍、忙碌的機會嗎?我相信只要他們努力上一段時間,便會大大地成功的。」

  「我猜你一定覺得我很勢利。」安妮妲說。

  「我覺得你就像一股的媒婆—樣,以為婚姻只要鍍上金便會幸福,卻沒見到那金光閃閃的幕後,隱藏了多少破碎的心!」

  愛芙琳另有深意地說,說畢,她突然瞧見壁爐上的鐘,只見她突然發出一聲輕呼。

  「我們現在得走了!假如我們去遲了,公爵閣下絕不會原諒的。伯爵說過要來接我們,他現在不知是不是在樓下了!你呢,你和凱柔要不要去?」

  「凱柔是一定不會去的了,她會留下來陪雨果。」安妮姐說,「既然他們倆都變留下,我當然也要留下來陪他們。」

  「那樣也好,」愛芙琳微微地笑了笑,「但是不要看得太緊啊,一個好的伴婦,都知道什麼時候該躲開的。」

  公爵也沒去赴俄國大使館的宴會,他竟也留在家裡。

  因此大家又有機會共進晚餐了,餐空自然是間既氣派又輝煌的廳堂。凱柔愉快活潑的,就好像閃爍在燭上的燈火一樣。而雨果——安妮姐一向認為不解風趣的人——此刻卻展露出她從未注意到的說話技巧。

  他所談的當然離不開農事和馬匹,而巧的是,公爵竟然對這兩個項目也熟悉得很。安妮姐在一旁靜靜地聽著,心裡別有一種恬談的感覺,覺得這要比前幾晚那些社交性的寒暄、閒話,要好多了!

  晚餐後,公爵因事去了俱樂部;安妮姐則因緊記著愛芙琳教她不要過份干涉凱柔的話,便把凱柔和雨果這對有情人留在沙龍裡,而孤零零地上樓去了。

  一進了臥室,她正想換件寬鬆的便服時,那位服侍她的僕人突然交給她兩盒首飾。

  「這本來是給凱柔小姐赴宴時戴的,」她說,「現在她沒去,這盒首飾……要不要我把它送去給羅伯森先生?」

  「我自己送去,」安妮妲說,「這麼晚了……他大概還沒睡吧?」

  「噢,是的,小姐,他通常都工作得很晚。他現在還在那間庫房裡辦公。」

  「哦,那麼我現在就送去。」安妮妲說。

  她再度走下樓去,穿過甬道,來到羅伯森的辦公室。

  她打開門,便見到他正坐在桌前處理著好厚一疊的文件。

  他聞聲抬起頭來,看到她後,臉上禁不住露出了訝異的神色。

  「我是來還首飾的,」安妮妲解釋道,「我妹妹沒去俄國大使館,這些首飾便用不著了。」

  「謝謝你,安妮妲小姐,」羅伯森一面說著,一面站了起來,「但是你用不著那麼急,你可以等到明早再送來呀,那樣,順帶著也可以把雪倫小姐所戴的鑽石別針一起繳回來。」

  「那串首飾,雪倫已戴去參加宴會了!」安妮姐說。

  「她告訴我,今晚是個很特別的日子,」說著,羅伯森老皺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大概是吧,」。安妮姐不得不同意,「我的兩個妹妹今天都訂婚了!」

  「那麼今天真是非常、非常特別!」

  他捧起了那兩盒珠寶,走過房去,打開保險櫃。

  安妮姐很自然地低下頭去,瀏覽著攤在桌上的東西。

  三支亮晃晃的蠟燭,把桌上的物件照得纖毫畢露:寫在案中央那本大冊子上的大字,自然落入了安妮妲眼中:

  由布魯倫公爵閣下匿名支助的慈善機構總名錄。

  安妮妲朝著這些字呆呆地望了一會,然後一股按捺不住的好奇心,促使她翻開了這本大冊子的封面。

   
  第二頁自然還是羅伯森那一筆工整得像印刷體似的字。

  這次所書寫的是一張表:

  一、孤兒之家。

  二、清寒學生。三、釋囚。

  四、初犯。五、清煙囪童工支援會。

  六、非婚私生子領養機構。

  七、盲人會。

  八、奴隸解放協會。

  九、保障工、礦童工協會。

  十、動物保護協會。

  安妮妲嘴裡念著,眼睛則睜得愈來愈大。而就在這個時候,才把珠寶鎖進保險箱的羅伯森突然驚叫了一聲:「那不是你該看的東西,安妮姐小姐!」

  「為什麼?」安妮姐反問他。

  「因為,」羅伯森氣急敗壞地說,「公爵若知道了,會很生氣!」

  「但是,為什麼呢?」

  「因為他從不希望人家知道,他竟做了這樣多的善事!」

  安妮姐本來是遠遠地瞧著,聽他這麼一說,乾脆把整本大簿子捧到手裡看。這本冊子既厚又重,她一頁一頁地翻看,只見上面載滿了受惠者的名字,及受惠的款數和日期——那些都是很大筆的款子。

  「這又有什麼好保密的?公爵為什麼要這樣?」她覺得莫名其妙。

  羅伯森還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於是她又說:「我很想知道究竟為什麼!當然,我自己也可以去問他。」

  「噢,你千萬不要,安妮姐小姐,」羅伯森急急地阻止她,「假如他知道我把這本冊子給你看了,那他不知道要氣到何種程度!他已經再三跟我說過,必須把書藏好、鎖好。」

  他遲疑了一會,又加了一句;「你今晚突然來訪,把我嚇了一跳,我才疏忽了職守。」

  「你今晚怎麼樣,我絕不會說出來,」安妮妲說:「「只要你把公爵為什麼把行善當做秘密的秘密告訴我。」

  她一面說著,一面在羅伯森的椅子上坐下來,手裡還握著那本大冊子不放。

  她知道他心裡正在考慮,是否應該向她說實話,因此只是默默地瞧著他。終於他下了決心,他說:「我想,既然這事被你碰上了,安妮姐小姐,那麼,告訴你也無妨,只是若讓公爵知道了——我們便都完了。」

  「我絕不會洩露這個秘密,你就說吧,羅伯森先生!」

  安妮姐仍盯著不放。

  「我在布魯倫宮已經服務了幾十年,公爵可以說是我看著長大的。」羅伯森徐徐地說了,「所以,他家裡的許多事,我要比那些所謂親戚的更加瞭解。」

  安妮妲用眼光催促他繼續說下去。「老公爵本身就是個難相處的人,尤其在他失去唯一能讓給他歡樂、平靜的公爵夫人後,他變得更不近人情。我想,那時他痛恨每一個人,但是最恨的卻是他的獨生子。」

  「就是現在的公爵?」

  「是的!」羅伯森點了點頭,「他那時只有六歲,可憐的孩子,一夜間,他所曾享受的溫柔、慈愛,便永遠被剝奪去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安妮姐問。

  「我已經說了,就因為老公爵恨上了這位小侯爵:他除了咒罵他、折騰他、挑剔他之外,從不和他說話。更糟的是,只要是小侯爵喜歡的,他都拿走。」

  他的聲音裡含著痛楚;好像在告訴安妮妲,他恨自己為什麼必須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孩子受苦而無能相助。

  「只要我們小主人約瑟喜歡上任何一個保姆或家庭教師,她就會被辭去,」羅伯森繼續說,「第一次當他最喜歡的保姆被辭去時,他哭得很厲害;兩年後則又有一位對他既和善又親切的老女人被辭掉。」

  「老公爵為什麼把那些人給辭了?」安妮姐聽了有些不解。

  「我想,因為他自己受苦,便也希望他的兒子跟他一樣受苦!」羅伯森說著歎息了一聲,「無論如何,他父親所加諸於他的,連我們這些大人都要覺得受不了。」

  他又深深歎了口氣,才又繼續說:「後來小侯爵愛上了一匹馬,他父親卻把它賣了。另外還有一隻獵狗,小侯爵逐漸依戀它的時候,公爵卻下令把它射殺了!」

  「噢,不!」安妮妲喊了起來,「我受不了了!」

  「這一句話正是我們常說的,安妮妲小姐。」羅伯森說,「但是,我們又有什麼辦法呢?我們連表示一些好感或同情都不敢。」

  「為什麼不呢?!」安妮姐立刻問。

  「因為他很驕傲。其實他很小的時候就懂得把自己的感情藏起來。我知道他想念母親,想念得不得了,但是,自從那兩個他喜歡的保姆和教師被他父親趕跑,他便下定決心,決不讓任何人,尤其他父親,知道他心裡在乎!」

  「這就是為什麼他會變得憤世嫉俗的原因了!」安妮姐低低地說,好像在自言自語。

  「這就是為什麼他無論何時都採取防衛姿態的原因,」

  羅伯森說,「他絕不容許別人可憐他!也不讓人為他難過!

  因此他要別人相信,無論人怎麼說他,怎麼打擊他,都傷害不到他。」

  安妮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現在她明白一直教她困惑不已的原因了,現在她明白公爵為什麼對別人的感情毫不關心,為什麼冷漠專橫得像個暴君。

  「他一定很不快樂!」她低低地說,聲音愈來愈溫柔。

  「我常常為他擔憂得睡不著,」羅伯森又說,「但是不不只是我,全府上下沒有一個人敢在他面前露出難過的樣子。」羅伯森的臉上露出一股哀傷的神色。

  「我想,日積月累的,老公爵那種不近人情、不苟言笑的習性,卻傳給了他。但是在這層外表之下,他卻有副仁慈寬大的心腸;他憐憫這些人,幫助這些人,卻不願意讓人知道!」

  「他秘密地幫助了這些人!」安妮妲望著手中的大冊子,哺哺地說。

  「這些年來他一直威脅著要開除我,假如我把這個秘密說出去的話。」羅伯森這樣說著,臉上卻帶著笑意,「因此我的將來全在你手裡了,安妮姐小姐。」

  「我絕不會出賣你!我很高興你把實情告訴了我。我一直都無法明白,為什麼他這樣愛譏誚,為什麼硬幫幫地毫不近人情。」

  「假如他的母親,公爵夫人,還在的話,一切便會不同了。」羅伯森說,「她既溫柔又美麗。每一個認識她的人都尊敬她、崇拜她。我猜,愈是因為這樣,老公爵便愈難忘懷她!只是他這種哀悼方式,不僅摧殘了約瑟小侯爵,也深深地傷害了他妻子的心!」

  安妮妲的把冊子放回了桌上。

  「謝謝你,你若不說的話。我永遠不會知道。」

  「你決不會把它講出去吧,安妮妲小姐?」羅伯森再次拿眼望著她。「我以我的名譽向你保證!」

  安妮妲回到了自己的臥房。她想她應該很累了,奔波了一天,應該只有瞌睡的份了。

  而相反地,她卻不斷地想到了公爵,只是,這一次所想到的他和以往大不相同了,不再是那個專愛指責她行為、令她覺得被藐視而受窘生氣的人。

  他所想的是羅伯森口裡所描述的公爵:一個不幸的小男孩,因喪母而每夜哭嚎;一個因過於喜歡保姆而失去保姆的小孩,甚至連他的家庭教師也因為同樣的理由被辭退:當她想到他必須眼睜睜地看著心愛的狗被殘忍不仁、近乎瘋狂的父親刺殺,她心裡更是難過得受不了——而他那時則還必須同時忍受著喪失母愛的痛苦。

  安妮妲發現,公爵所遭到種種不幸,她在此刻想起的小男孩,會變成如今這個凡事無動於衷而又愛好譏誚的人——惟有這樣,他才能保護自己不再受到傷害!公爵這輩子所受的苦已經太多了,他決不能再讓自己繼續受苦,他必須不時與他仁慈寬大的天性對抗——這也就是為什麼他既然收容了她們姊妹,卻還露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態度。

  而基於同樣的理由,安妮妲又想,他甚至設法要她恨他!於是他一面幫助她,卻一面矛盾地去諷刺她,在她所做的每件事裡找碴。

  他這種攻擊性的心裡,完全是過去的不幸所刺激出來的,事到如今,不論他怎樣想擺脫,已是根深蒂固了。

  「或許,有一天他會找到幸福!」安妮妲充滿希望地想著。

  她想到雨果望著凱柔時的眼色,想著他宣佈要娶凱柔為妻的聲音。

  他的聲音裡充滿了真誠,就好像來自心底深處,集結了他所有的感情。

  而她在雨果身上所見到的,同樣也在依凡的身上見到。

  他和雪倫一定在第一次相見時,便深愛上了對方。

  那種安妮妲告訴克洛赫德伯爵說「只有在小說上才會出現的愛情」,的確發生在雪倫和依凡伯爵身上了!愛芙琳說得對!她說:他們將來一定會成功,因為他們深深地相愛。

  「看來,」安妮妲想著、想著,竟說出聲來,「那就是一個人所最渴望的了!一份愛情——能讓女人充滿光輝,能讓男人充滿熱情,甚至在話語裡流露出心聲。」

  「總有一天,」她繼續說,就好像在對自己講故事似的,「一個叫做約瑟的小男孩,在那麼多愛被剝奪之後,再度找回了它。」

  那份愛定會改變他,她又回到沉思,那樣子他便不會和這個世界及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作對了,也不會硬要人們把他想成自私、自大的狠心人,更不會害怕自己與生俱來的信慈天性。

  惟有愛,那份他很小便失去的愛,能使他脫離這種自苦的景況。

  然後,她又想起了他眼見愛犬被射殺的一幕,那種因他痛苦而痛苦的心情,再度吞滅了她,她開始明白:她多麼想要他幸福!

  她曾經恨他,而此刻她依然這樣認為;而她為他難過,只不過是想去補償他多年來受盡父親欺凌而無人投訴的痛苦罷了!

  實在是件怪事!她不禁責怪自己,為什麼每想到他所受的痛苦就好像身受一樣。

  而那種痛苦甚至激烈得像有把刀子插進她的胸膛似的,她更不由得懷疑了:當她再見到公爵的時候,她是否能夠再像以前那樣對他發脾氣,和他抗辯。

  她自然再也無法以同樣的眼光去看他,怎樣也無法再認為他故意激怒她、侮辱她、或批評她;相反地,她會覺得,站在面前的只是一個寂寞的、有惻隱心卻不快樂的小男孩。

  真是胡思亂想!安妮妲大聲指斥自己。我必須睡了,明天還有那麼多事要做、要想,更應該想想凱柔和雪倫那筆令人傷腦筋的嫁妝。我為什麼要躺在這裡為公爵擔心呢?她翻轉了身子,拍平了枕頭,再度企圖安眠,但是在她』心裡,那股深沉的痛苦依然存在。

  不可思議的是,她竟然想落淚——為那老遠、老遠的事情落淚!總有一天,總有人為他補償這一切的!她自我安慰地想著。

  就在這時,突然有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為什麼不是你呢?安妮妲倏地坐起身來。

  有好一陣子,她無法想像自己在做什麼、想什麼。然後她才突然明白,這個思想、這份感情,早在羅伯森今晚這一席話之前,便深貯在她的心底了。

  她以為她是恨他的,其實相反:和公爵對談,和他爭吵,向他挑釁一一連被他擊敗,都是件神妙無比的事。

  他曾使她非常生氣,但是此刻她卻不得不承認,當他不在的時候,整幢房子便顯得空洞洞,而任何宴會都變得索然無趣了。

  她不僅承認需要他留在身邊——並且也承認,她以前從不敢承認的,他那漠然而與眾不同的外表對她有著不可抗巨的吸引力。

  同時她也明白了,她每天醒來直到晚上就寢,她的情緒都因聯想到他而興奮著。

  她以前一直拒絕去承認這一點,但是,事實上,她每次妝扮的時候,都因為會遇見他,而盡力做出最佳的打扮。

  此外她還有一個從不願多想的秘密,就是,只要他一出觀,她的心就噗噗地直要跳出腔口,脈搏也跟著加快了。

  雖然她那時還一直警告著自己,他這個人卑劣無比,一個除了自己以外誰也不關心的人,而愛芙琳權威性的詮解,更要她相信他就像他父親一樣既小氣又自私自利。

  雖然有錢,卻從不施捨;要做好事還得等到他高興才行。

  而如今她卻親眼看到,他是以怎樣的態度暗中幫助了那樣多不幸的人,而她也親耳聽見,他之所以憤世嫉浴的原因;他擺出高傲的神態,只因為他怕受到比以前所受的更深的傷害。

  他雖有這份隱而未見的善良天性,卻因命運的奇怪安排,讓他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就開始卑視她!她默默地想著,他先是把她想成下賤的女人,然後他又要介紹她們進入社會,這與他的個性、最佳的判斷完全不合!他一定因此而恨她。

  然後,又不幸地發生剋洛赫德事件!他一定更看不起她了,何況他一向認為她是個勢利眼、一心想在社會上出頭的人,雖然她一再聲明這一切都是為了她妹妹的緣故。

  她能夠想像得出她這種低水準、毫無意義的行為有多令他憎惡:同時她也想像得到,他在幫助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人時,胸懷有多麼高貴,他一定會以她所表現的勢利行為為恥!

  想到這裡,安妮姐真落入了自設的心獄,在那裡她看清了自己,同時也因這發現而掠惶欲絕。

  「我以前都追求錯了!」她悲苦地想著。

  她一直追求名銜、金錢、地位——而公爵認為真正值得追求的乃是他所從未有的「愛」!

  她自己橫抓亂砍地奮鬥著,費盡心力想要凱柔成為公爵夫人,而凱柔真正想要的卻是躲進雨果的臂彎裡。

  她對雪倫也是如此,偏偏雪倫毫不領情,並且根本用不著她幫助,而別具慧眼地找到依凡做丈夫。

  「我一開始便錯了,」安妮姐謙卑地承認,」我樹立了錯誤的目標,卻把真正值得追求的東西給忘了。」

  不錯,每一個女人都需要丈夫,但是若沒有愛情這一要素,則不論對方的條件多麼優厚,也是徒然!

  那麼女人的美貌自然也算不上婚姻幸福的要件了,它就、像那些名銜、地位一樣,空幻而不實。

  所謂的美只不過使躺在身邊的人一時盲目罷了!「會有人不因這個而愛我麼?」她突然覺得慘淡,進而絕望:「沒有人會以我所希望的方式來愛我了。」

  婚姻與愛情,愛情與婚姻……

  無邊的思緒呼嘯而來,她在翻湧的思潮中更謙卑了。

  「我以前怎麼那樣笨呢!」』她自問,同時也記起,公爵便曾說她「笨」,並且不只是一次,而是好多次了。

  他是對的,她把臉埋進枕頭,默默地想。

  「他是對的,我則錯了,」她的聲自枕縫透出,「噢,上帝……我也不知怎會……如此……我……我竟……愛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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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兩對新人在群眾的祝福聲中,衝出了漫天撒下的碎米和玫瑰花瓣,駕車而去。

  尤其在他們的馬車衝出車道、駛入科隆街的那一當兒,那些男性觀眾的呼聲更是響徹雲霄;然後人們笑著、談著,逐漸散去。依照原議,這個婚禮應該是個小型而安靜的婚禮;而若就雨果•倫敦的意思,則這個婚禮不但安靜還得快才行。

  「我正在服孝,」他說,「而我還必須及時處理我父親遺下的——大堆工作,最好能盡快趕回去。」

  他看了安妮妲一眼,又加了一切:「但是,我不希望把凱柔留在這裡!」

  安妮妲沒有說什麼,也不作表示。於是他又繼續說:「她假如不在我身邊的話,一定會心神不定,而我……

  遠離她而必須隨時擔心她會把戲忘記的痛苦,我已受夠了……」

  「我明白。」安妮姐說,而且她真的心口一致。

  一個星期之前,她或許還不能明白這種感情,但是自從對公爵動了情,她更能明白她的妹妹,也更能為她們著想了。此刻她真的明白他們的感受了,就在這時,公爵突然說話了,他十分輕易地便把事情解決了:「你們兩對最好同時結婚!」他說,「依凡跟我說過,大使館最近正好要給他一個短假,他自然希望用它來渡蜜月了。何況,假如你們的訂婚期拖得太長,拖過了這個季節,你原想邀請參加婚禮的朋友親戚就要散去了,等他們再聚合時,便是秋天了。」

  安妮妲禁不住懷疑,公爵這個聽起來很合邏輯的解釋,究竟出於對凱柔和雪倫幸福的真心關懷,或只是想及早把她們自房子裡攆出去?自然這兩對戀人對公爵的建議,都熱烈地表示贊同,於是經過一陣迅速地張羅,一切事宜便全安排好了。

  起初他們以為,除了幾個近親外不會有什麼客人來的,但是在他們擬就客人名單的時候,卻發現有許多客人,實在想不出借口能夠不去請他!依凡那方的俄國大使和李文公主一定得請;而雨果的姐妹、祖母,還有一大堆堂兄弟姊妹更是非請不可!

  上述客人自然稱不上多,但是等他們把布魯倫的親戚朋友算進去時,那數字就驚人了,而愛芙琳還一再提出,要是不請某某某的話;那麼他們就一輩子都不會和凱柔和雪倫說話了!

  因此科隆銜又是車水馬龍,布魯倫宮的大廳又是賓客如雲,公爵幾乎開放了布魯倫宮,還設下了好幾桌梳水席款待關係較近的親朋:凡是到教堂觀禮的朋友,都可以回到布魯宮來享受備下的香檳酒和特製的六尺高的大蛋糕。

  安妮妲不得不感謝羅伯森,婚禮所有的細節幾乎全由他一手照料了,連所有的禮單都是他代為收受的。否則,她可真抽不出時間來為凱柔和雪倫準備必要的嫁妝,那份嫁妝也真夠瞧的了!雖然安妮妲曾一再叮嚀愛芙琳說:「她們不必再添衣服了!還有這麼多衣服恐怕等不及她們穿便已經過時了!」

  但是由於她愛她的妹妹們,她又狠不下心腸把這些全否定掉,她只有自己去擔心這筆款子要怎樣才能償還公爵了,同時她又覺得有罪惡感,因為她明知這些東西完全是用公爵的名義買來的。

  她很想找個機會和公爵談談,但是在接近婚禮的這幾天中,時間飛也似的快,同時又有太多做不完的事情要做。

  凱柔和雪倫不斷地徵求她的意見,或要求她的幫忙,而愛芙琳則隨時準備把手上的事情摔給她;她每晚到了上床的時候,早已累得一躺下便睡著了。

  今她不時覺得快樂和安慰的是,即使她很忙碌的時候,仍能看到公爵!

  有時,她所瞧見的只是他搭著那部黑馬車駛出大門的後影,但是每次都會在晚餐前趕回來,加入她們忙碌的陣容。

  這時,安妮妲便會禁不住猜測:公爵是不是受不了那些雜七雜八的瑣事,而躲到外面去透口氣了?或者有意讓那兩對年輕人有更多自由發揮夢想的機會?顯然,凱柔和雨果,雪倫和依凡,除了彼此需要外再也不需任何人了!安妮妲雖然忙碌,卻禁不住覺得孤單,甚至覺得被排斥。她習慣於被兩個妹妹倚靠,習慣做他們這個小小世界的中心人物,因此當她發現她的位置竟被兩個陌生男子奪去時,她真有點嫉妒了。

  因此她也樂於忙,忙得她對於凱柔和雪倫結婚後她該怎麼辦的問題都沒空去思考。

  她有時也會感到奇怪,繼克洛赫德伯爵之後竟然再也沒有追求者來拜訪她,連束鮮花都沒有,難道她在宴會裡所受到的恭維和贊詞都僅僅是好聽的說辭嗎?當然她也很慶幸:那位克洛赫德伯爵果真不敢再來騷擾她了!她後來在社交場合中還多次見到他,但是雙方都距得遠遠的,連定近打招呼的企圖都沒有,顯然公爵把事情全擺平了。

  這種安慰的想法持續不了多久:她憑什麼就斷言事過境遷了?他現在放過她,完全是因為她翼護在公爵保護下,等到有一天,她脫離了他的保護回到鄉下的老家獨自生活,那位聲名狼籍的伯爵可能會趨機追來———假如他還想娶她的話——要挾她,強迫她,那時她連求救的對象都沒有了!

  這個不愉快的念頭,她試了好幾次想把它忘掉,但是她在夢寐中,卻依然免不了為此霍然驚醒!雖然每晚都受到這類思緒的折磨,當她隨著她們步上禮堂的時候,她依然欣悅萬分。

  公爵牽著她們徐徐路著步伐,一手一個,她們是多麼美麗的組合!在場觀禮的觀眾似乎都為這樣一個罕見的陣容大吸了一口氣。

  凱柔穿的正是她買來進她的白紗衣——薄薄的紗冀在此清晨的光線裡,更輕盈得像困煙霧。

  透明的面紗罩著她可愛的臉和金色的髮,捧在手裡的白水仙花及玫瑰花,更把她塑成人人心目所羨慕的新嫁娘。

  雪倫的白禮服,則罩著一襲,額上還別緻地懸上一小串鑽石,像極了波斯公主。她手裡捧著的則是一束木蘭花,有股神秘而浪漫的氣息,教人愛極!

  而再也沒有人,安妮妲放下定論,沒有人會比公爵看起來更英俊、更鶴立雞群!他梳著攝政王倡行而風靡一時的髮式,偏分而直向後梳,深色的外套上則別著亮晃晃的鑽石飾品。他運動家似的高挑身材,托著兩位美麗的新娘緩緩地移動著,形成一幅教人難以忘懷的畫面!唱詩班的歌聲、百合花的芬芳,和婚禮中的祝禮都教安妮妲感動得幾乎落淚。

  當凱柔和雪倫各自在丈夫的攙抉下步下禮堂時,她覺得,不只是唱詩班,連天上的天使都唱起了讚美之歌!

  「我真快樂!非常、非常快樂,安妮妲!」凱柔換上蜜月裝後,趕來與姊姊道別,她一面吻著她,一面直喊。

  「我也很高興,親愛的!」安妮妲回答說,「雨果—定會把你照顧得很好,等你們蜜月回來,我們很快又會見面了。」

  「你和我們一塊回老家去,」凱柔說,「我們幾個住在一起一定很有意思!」「是的,自然!」安妮妲滿是憐愛地望了她一眼。

  至於雪倫,雪倫所說的又全然不同了。

  安妮妲走進她的房間時,她已換上了翡翠色的蜜月裝,碧綠晶瑩,正是安妮妲一向認為適合雪淪的顏色。

  此刻雪倫正在對著鏡子做最後的整理。

  「你怎麼辦呢,安妮妲?」當她看到姊姊的身影映現在鮑裡的時候,她不由得問道。

  「收拾殘局,我想!」安妮妲微笑著說。

  「我是指這些也過了以後,」雪倫說,「你不可能永遠留在這裡,愛芙琳已經逢人便說要去法國了,她已接受了我國駐巴黎大使的邀請,興奮得巴不得現在就去!」

  「我想我會回老家去!」安妮妲說。」

  「我現在才發現我們太自私了!」雪倫突然自責地說,「凱柔和我一直都為結婚的事忙,也把你給忘了!你年紀最大,照理說應該最先結婚才對。」「我想就做個老處女吧!」安妮妲安詳地笑了笑。

  「我敢說,這事絕對不會發生在你身上,」雪倫很不以為然,「你得加油!趕快找個丈夫,安妮妲,談戀愛實在是件妙事!」

  她的聲音柔和了下來,眼裡閃起了一絲光輝,她想到了依凡。於是,似乎巴不得此刻就投身他懷裡,她急急地說:「我必須走了!安妮妲,親愛的,謝謝你為我們所做的—切!若不是你,我一輩子都碰不到依凡!」

  「要好好保重,親愛的!」安妮妲提高了聲音叮嚀著,但是雪倫已衝下樓梯,聽不見她的話了。她跑得那樣急,一副深恐依凡撇下她而去的樣子。

  兩個女孩都很真城地向公爵表示了謝意;凱柔還是有點兒害羞,但是雪倫卻大膽地攀著公爵的脖子,把他扯得直向前傾。

  「謝謝你!」她一面說,—面吻了他的面頰。「你是個十全十美的監護人,沒有人能做得比你更好了!」

  看見這幅情景,安妮妲心裡突然湧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曾有一度——那段時期,如今看來,似乎已遙不可及——她一心妄想使自己的妹妹成為布魯倫公爵夫人;而直到此刻她才明白:若要她看到公爵、接近公爵,而必須把他當做妹夫的話,那麼她這輩子就得忍受那種非言語所能描述的痛苦了!

  最好不要再見他了,她暗自想著,免得被各種瘋狂的嫉妒所苦,誰教我超不過它!

  終於,連最留連忘返的客人都走了。

  他們把愛芙琳也帶走了,因為她答應同他們一塊兒吃晚飯,然後第二天一早便隨他們一起啟程前往法國。

  「我現在就要走了,你沒關係吧,安妮妲?」當愛芙琳興高采烈地步出大門時,她猝然回過身來問她。

  「啊,當然沒問題!」安妮妲立刻應了一聲。

  她才說完,那股熟悉的寂寞感,沒來由地又盤上了她的心房,突然一切事物都變得索然無味了。她愣愣地望著人去已空的庭院,勉強自己去想下步該做什麼才好,這時,她忽然聽到公爵在喚她:「我有話跟你說,安妮妲,來圖書室一下好嗎?」

  這是全屋裡唯一一間沒安排婚事而做改變的房間。

  別的房間早已被禮物或花束塞滿,席面尚未撤去,滿屋子的杯盤食物,僕人正要一件件地收拾。

  圖書室還是老樣子,安妮妲一路進書室,就覺得又回到往日正常的生活秩序裡了。

  這使她立刻想起,那種三天一宴五日一會的日子已經成為過去,她必須重對現實為自己的將來打算了!她緩緩地走過房間,感覺到公爵的眼光正投注在她的身上。

  她不禁暗想,他是否還記得她身上穿的這件衣服,就是那晚險些被洛赫德伯爵扯破的粉紅色袍子:而就在那晚公爵在花園裡對她大發雷霆,狠狠地斥了她一頓。

  通常參加大宴會都必須穿新衣,但是安妮妲一向認為,衣服穿了一次後怎能算舊?更何必另買新的。於是她要包廷夫人很技巧地修了一下,便成了今日的伴娘裝。

  而她發上所戴的,仍是公爵叫她扶正的花環,她再次拒絕配戴布魯倫公爵的珠寶,原因則與上次不周了,她可不願奪去雪倫額上那串鑽石鏈的光彩。「來,坐下,」公爵對她做了個建議性的手勢,「你要不要來杯灑或者來些點心?」

  「我有些話想和你談,安妮1」

  安妮妲搖了搖頭。

  「談什麼?」她有點神經緊張地問。

  「談你!我對未來的計劃很感興趣。」

  「雪倫剛剛才問過同樣的問題。我想我得回家去!」

  「家?」

  「雖然那快稱不得家了……但是至少我們的老保姆沙拉會照顧我。」

  「你認為她就足以保護你了?」

  安妮妲立刻想到了克洛赫德伯爵,於是她沉默了。然後又見她下巴一昂:「我會想辦法,閣下。」

  「但是我對你的觀察,你的方法一向不牢靠!」

  安妮妲這下可又沉默了。雙方靜止了一會後,安妮妲便試著轉移話題。

  「我也有話想和你說,閣下,只是內容不同。」

  「什麼事呢?」他問。「現在婚禮也舉行過了,我必須和你結一下帳,看看到底我欠了你多少錢?」

  公爵沒有回答,於是她睜大了眼凝視著他,說:「我還不致那麼糊塗,我們所花費的一定不止五百鎊,那串項鏈一定抵付不了的。請告訴我實話,我究竟欠了你多少?」

  「嗯,大多數的女人都希望有人替她付帳!」公爵只淡淡地說了一切。

  「那麼我和你所認識的女人大大不同!」安妮妲實在忍不住便回了他一句,「我並不希望享受什麼優惠待遇!」

  「很好!」

  公爵一面說,一面走到書桌前,從抽屜裡抽出一張紙條。

  他把它交給了安妮姐。她想那大概是裁縫店送來的帳目總表吧!但是細細一瞧,卻發現紙的抬頭乃是韓特羅斯克,一位著名的珠寶鑒賞家的名字。信函則是一篇洋洋灑灑的鑒定書:

  茲遵閣下之命,評鑒印度項鏈一條。惟須特別指出,該項鏈——鑲工精緻,渾然天成,易為收藏家爭相收藏,而不疑其為價值菲薄之物。珍珠及紅寶石稱上佳藝品,惟質地粗劣:……翡翠則為贗品。據僕等推測,該項鏈拍賣至多四十至五十鎊。

  若另有僕等效勞之處,請不吝指教。

  韓特羅斯克

  安妮妲一氣把它念完,然後撫著心口,呼喊了一聲:「這絕不可能!」

  而這幾個字還沒完全脫口時,她心裡已悚然明白,這正是她父親典型的作風,見到精緻而風格特殊的東西,便愛不釋手,然後不再進一步查明是否有價值便買回家!

  「那麼我欠你的是……一大筆款子了!」她直等鎮定了心神後才喘著氣說。

  「是的,很大一筆!」公爵點頭表示同意。

  根據以往的經驗,她覺得她的狼狽相又令他高興了了!但是她固有的驕傲絕不容許她投降。只是她囁囁地說:「我會如數……償付……這筆款子,但是這要花好長一段……時間。」「要一輩子!」公爵替她加了一句。

  「或許不用那麼……久吧?」安妮妲低低地說:「但是的確需要……很多年。」

  就在她答辯的時候,她的腦筋已飛快地轉了一圈,現在兩個妹妹都不需要她照顧了,只要她省吃儉用,每年她大概可自微薄的收入裡抽出一百鎊來還他吧!

  但是一想到今後可能永遠擺脫不掉這筆帳款,日日夜夜都得被這座債台壓得透不過氣來,她便不由得苦從衷來了。

  一腳跨進這無底無光的深淵要何時才出得來啊!

  她注視著捏在手中的那張紙,心下一片茫然。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聽到公爵說:「我想經過這麼長的一段時間,安妮妲,你應該明白我不是那種白白施予,而不求報答的人。」「我會……盡快……還你的!」安妮妲說。

  她腦子裡仍在瘋狂地計算著,究竟要多久才能把他的債還清,然後她很快就放棄了。公爵或許說對了:在還清這筆債務之前,她可能早就老死了!

  「我現在就要!」

  她迅速地抬起頭來,望著他,大大的眼睛裡滿是惶亂,小小的臉龐突然變白了。

  「現……在?」她幾乎語不成聲地重複著他的話,「可是,那……不可能呀!」

  「假如你同意我的建議,就不必還了!」

  「什麼樣的……建議?」

  「你可以嫁給我!」

  有好一陣子,安妮妲覺得自己是聽錯了。

  然後她伸出手扶著桌緣使自己站定。這時,她和他的眼光相遇了,她覺得有種不可思議的,奇妙的,有生命的東西進入了她的體內。

  他們站著互相凝視著,動也不動。

  對安妮妲而言,她幾乎無法思想,弄不清眼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好像等了幾秒鐘,又好像等了幾小時,公爵又說話了。

  「你能不能給我個答覆呢?安妮姐,我正在向你求婚!」

  「為什麼?」

  他在向她問話的時候,已經把頭轉開,此課則站起身來,走到壁爐邊,背向壁爐站著。

  那個姿勢她早已熟悉了!

  「我需要個妻子。」他顯然想了好一陣子才說。

  「娶……別人……不行嗎?」

  她的聲音非常低,但他還是聽明白了。

  「不行——我要你!」

  「但是,為什麼?」

  她幾乎弄不清自己在說些什麼,只覺得一波令她眼花撩亂的巨浪把她捲了去!屋子裡突然充滿了陽光,方纔還在教堂聽到的天使歌聲,在她的耳邊再度響起。

  「我必須找個理由嗎?」公爵的聲音十分古怪。她可以感覺出,他故意壓粗了嗓子使聲音顯得嚴厲。「我已經向你求婚了,安妮妲,難道這還不夠?」

  安妮妲也轉身離開了桌前,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

  她在他身前站住,抬起頭,凝目注視著他的眼睛,細細地審視著,然後發現他眼裡所包含的與他嘴唇所說出的大不相同!她還是不說什麼。等了一會之後,他開始焦躁不安了。

  只聽他不耐煩地說:「我仍在等待你的答覆。你當然明白結婚對你有多重要!你的兩個妹妹都結婚了,你總不能一個人住到鄉下去,因此.找個丈夫又成了你迫不及待的任務!」

  「而我在這件事上……似乎……毫無選擇的餘地,」安妮妲喃喃地說,「沒有人……除了洛赫德伯爵之外……沒有人來向我有所表示!」

  「你若問起的話,」公爵說,「卻是有的:兩個貴族、一個男爵,另外還有幾個合格的單身漢,還有個——去他的不自量力的法國人!」

  安妮組吃了一驚,她膛目結舌得望著他。

  「你是說……你把他們都趕跑了!」

  「我這個做監護人的,認為他們都不適合你!」公爵怒吼了一聲。

  「你竟敢這樣對我!」她跟著叫了起來。

  而就在她叫出聲音的時候,她立刻發現,這正是她一向對公爵說話的方式。其實就算那些人沒被公爵擋住,全都向她曲膝求婚了,她也會覺得那些人就像克洛赫德伯爵一樣言語無味。

  她所愛的僅有一人,僅有一人能夠佔據她的心田,驅去任何其他的影子,而這個男人在向她求婚——只是方式十分古怪罷了。

  關於這一點,她已能夠完全瞭解,因為那個神秘的因素,羅伯森己透露了!但是為了不叫他為難,她決心不能背叛他。

  或許,有一天,公爵會自動告訴她,他所忍受的痛苦。

  「你沒有……權利,不讓那些……紳土們同我……說話!」她說話的語氣非常軟弱,因為她明白這話已無關緊要。

  「你不是不喜歡克洛赫德伯爵來打擾嗎?」公爵反問她。

  「那……不同。」安妮姐說:「他叫人……厭惡……,這點你是知道的。」

  「但是他要比任何其他求婚者有更適合做你丈夫的條件,而根據同一個觀點,你嫁給我,要比嫁給任何其他求婚者要好得多了!」「你能肯定……你真的想……結婚?」安妮妲仍有所懷疑。

  「除此以外,我想不出還有什麼方法能照顧你,」他回答說:「你不能就這樣長期在我家住下去。這樣會引起太多的流言。再說,每個男人到了某種年齡,都會需要娶個太太安下來。」

  他停了一會,然後嘴角上的紋路突然加深,那個安妮妲所熟悉的微笑浮現了:「而我又找不到更漂亮的臉,來配戴布魯倫的傳家珍寶!」

  安妮妲覺得他又在建築防禦工事了,好像要把他所表露的感情全戴上假面具;至於是否真正如此,她仍不能確定。

  她愛他,愛得那樣深,以致一時無法客觀地去瞭解他,此刻除了那份在她心裡莽動的感情之外,她幾乎無法確定任何事情了。她知道公爵正自信滿滿地等著她肯定的答覆;但是有種超感覺卻告訴她,此刻的他其實正緊張得像張拉滿的弓弦一樣。

  「我還在等著,安妮妲,」公爵說,「當然,已經開始不耐煩了!」

  他怪腔怪調地說,依然帶著他隨時不忘的譏誚,只是安妮妲再也不怕它了。

  她握緊了手指,好像這樣憑空便能生出力量來;然後,她抬起限凝視著他,柔和的、幽怨的。

  「我必須感謝這樁婚事,這太……抬舉我了。可是,我卻不得不……辜負你這番好意。」

  她的聲音雖然柔,但是每一字還像是重錘似的清晰可聞。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望了望他的臉色,才又囁囁地繼續說:「但是因為我……愛你……,因為我想要……比需要世界任何其他東西還迫切地……想要你快樂,我願留在你身邊……完全成為你的,就像你我第一次相遇時……你所要求我的……那樣。」—抹紅霞突然在她臉上升起;她覺得幾乎無法呼吸了,但是,她依然捨不得把眼光自公爵的臉上移開。

  她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完全變了,然後她聽到他說話了。

  他的聲音出奇的嘎啞、粗暴:「你明白你在說些什麼嗎?」

  「我明白……,」安妮妲垂下了眼,紅著臉,費力地掙扎著,「但是,我怕你永遠也不會……相信,我嫁給你是因為……你,而不是因為你的……名銜、地位……我不要你任何東西,我要的是……任何男人都可以給他女人的……我只要你的……愛。」

  她說到後來幾乎語不成聲。

  公爵立在那裡,像個被魔法釘住了的雕像,久久不能動彈。安妮妲在激情的催逼下,禁不住向他靠得更近一點;她抬起了臉,忘卻了靦腆,再度深深地望著他。

  「請……愛我!」她的聲音輕得像夢囈似的,「我……

  全心全意地……愛你!」

  非常緩慢地,在她的感覺裡似乎已等了很久,很久,公爵伸出了手,輕輕地摟住了她的肩膀。然後,他低下頭去注視著那張昂起的小臉,灼灼的眼神中流露著奇異的光輝,好像難以相信他所看到的。

  然後慢慢地,非常慢地,他的唇吻上了她的。

  有一剎那安妮妲聳悚著,深恐那股魔力早已消失,但是,它依然存在!就好像遭到雷殛,瞬息陷入一種既痛苦又銷魂的感覺中——非語言、非任何字眼可形容!正如同他第一次吻她時所予她的感覺,只是,更激烈、更奇妙,更有著教人難以置信的奇妙,她覺得她已不再是自已,而成了他的一部分。

  乾坤似乎旋轉了,連天花板也崩塌下來,小小的房間裡剎那為輝眼的金光所充滿,閃爍輝煌。然後所感覺到的,便只有他的膀臂、他的唇、他的人。

  安妮妲坐在大床上期待著。

  適才女僕幫她換上睡袍而道安告退時,她被那聲「夫人」的稱謂窘住了,她想,不知要到何時她才能習慣做個公爵夫人。

  她實在難以相信她真結了婚:公爵真成了她的丈夫,她則做了他的妻子。

  她想,這又是他典型的作風——在還沒開口之前,便早把事情做好了,包括了他們的結婚證書。

  「但是,我並不……準備……嫁給你!」當他不聲不響地從抽屜裡拿出那張證書時,她喊道。

  「你當然要嫁給我!」他態度激烈地截斷了她的話。

  「你以為,我甘冒失去你的危險?甘心給別人機會去接近你?能不把你放在身旁日夜守著?」

  「那麼,你……在今天以前便打算……娶我了?」她微弱地發出那個自知不需再問的問題。

  「是的!」

  「你什麼時候開始想……娶我的?」

  他遲疑了,而她知道,他正為這個很難回答的問題為難。

  「我一直還沒繼續完旅店裡的那一吻。」

  「可是你似乎毫不在意能否再見到我。」

  池又遲疑了,過了一會兒,他才勉強答道:「實際上,我一回倫敦便派了個僕人到驛車站去找你。

  池找的自然是摩根小姐。而他正遍訪不見的時候,梅登小姐卻走進了我的書房!」

  「那麼說來,那一吻也一樣的令你……難忘!」安妮妲低低地說。

  公爵沒有回答,她便又繼續說:「你似乎很看不起我,不論我做什麼都惹得你大發雷霆。」

  公爵又一次地沉默不語。兩人靜了一陣子之後,才聽見公爵沙嘎著嗓子說;「我在——嫉妒!」

  「你為什麼……不和我實說?」「你那時表現得那樣恨我。你恨我,我並不覺得奇怪,因為我正是希望你這樣。可是,同時我卻又渴望要你,於是我想盡辦法不讓別的男人接近你!因此我把那一大群登門拜訪的,哼,那些該死的、嗡個不停的蒼蠅全都趕跑了!」

  「我覺得那是個欺騙的手段,違背公平競爭的精神!」安妮妲噘了噘嘴。

  「我從不理會什麼規矩、精神的,」公爵傲然地說,「我想要的我就拿!」

  「他又故意把自己說得比實際糟了,且隨他說去!」安妮妲想,同時也決定不再與他辯駁了。因此當公爵說要帶她去教堂時,她毫不抗拒地讓他扶上了馬車。

  兩.人默默地相依著,傾聽著敲在石板路上的清冷的蹄聲,而就在快到聖喬治教堂的時候,安妮妲突然打破了寂靜,說:「你真的想清楚了?你真的……還想娶我?我剛才說的都是真心話:就是不嫁你,我也願意……留下來……倍……

  你。」

  「我知道你是真心的!」公爵悶聲應了一聲。

  他伸出手,用手指勾起她的下巴,把她的臉轉向他。

  「你以為你騙得過我?」他問,「我知道你眼中的每一個神色,也知道你聲音裡的每一個變化。」

  他停了一會兒,然後近乎粗暴地說:「我沒有你便活不下去———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說出這句話?現在我說了,你滿意了吧?」

  說完,他好像按捺不住自己似的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兩人的嘴唇只是電光似的觸了一下,由於馬車突然被剎住了。但是安妮妲仍能感覺出在他心底熊熊燃燒的火焰,並且被它震顫、燒化了。

  他們的婚禮與凱柔和雪倫的截然不同。沒有觀禮的、沒有唱詩班,只有溫柔低沉的風琴伴著白頭牧師蒼老的聲音,在空曠的教堂裡迴響著。空氣中依然浮動著百合花的香味;燭光明滅出的幢幢黑影,就好像有眼當見、有耳當聽的見證人。安妮姐覺得母親確實在一旁看著她,為她未來的幸福祈禱,她同時也想到,公爵的母親自然也在場,盼望著她的兒子能尋回因她去世而失去的愛。

  安妮妲緊跪在公爵身邊,併攏了雙掌,熱切地祈禱著:但願她能夠把困綁他達數十年的束縛障礙,攻破除去!

  這事做起來必定不容易。懷了多年的怨氣,豈是一時消得?持了多年的傲態及人生觀,又豈是一時改得了?但是她有信心,只要藉著上帝的幫助,她總有辦到的一天。

  「幫助我……求你幫助我!」她呢喃地向上蒼祈禱,「不要讓我想到自我,顧慮自己,讓我能為他著想。指點我使他快樂的方法,引領我不致犯錯。」當他們步出教堂,登上回程的時候,公爵只握起安妮妲的手指親吻了一下,卻沒去摟抱她。

  似乎禮壇上嚴肅而神聖的氣氛,依然瀰漫在兩頒心靈間,任何過於塵世的舉動都會把它破壞。就像來時一樣,他們仍然默默地駛回家去。

  回到家裡,小餐室已擺妥了一席小宴,雖然倉促,僕人們還是細心地在室內插滿了白百合。用完餐後,兩人不知不覺地絮談了好一會兒。

  若要問究竟談了些什麼,安妮姐是怎麼也記不起來的;她只曉得,當他們的心聲相互呼喚的時候,言語便被忘卻了。

  終於她發覺時候已相當晚了,而兩人都已忙了一整天,於是她站起身子,準備回房。

  公爵伴著她走到樓梯口,然後讓她獨自登樓,而她知道他的目光一直隨著她,直到看不見她。

  她的睡房自然不再是她初抵布魯倫宮時所住的那間,而是一間面向花園、裝點華麗的房間——正是歷代公爵夫人的臥房。

  房中擺著一張大床,上面則撐起了一頂絲織的藍色床帳;帳頂用金絲繡滿了活潑歡愉的小天使,帳邊還垂著自然波紋的流蘇。

  整個看起來就像神話故事中的擺設,連枕頭都鑲上了花邊。而且柔軟得像雲絮一般。安妮妲沒有靠下去,她只是坐在床緣;她的背部挺直,長髮瀑布似的垂到胸前腰際;床頭惟一的燭光照著彷彿飄浮的髮絲,替它平添了一分神秘的氣息。

  她覺得等了很久才聽到門響,而當公爵的身影入了她的眼簾,她卻禁不住畏縮了一下。

  他看起來似乎要比平常更高大、更有權勢。

  或許因為他穿了件拖地的紫色睡袍吧,或許因為這房間的一切陳設都比安妮妲原來的房間大得多,而徒使她產生了渺小感。

  他向她走近時,她覺得心跳加快了,喉頭也跟著抽緊而難以吞嚥。

  他立在床前細細地審視她,她憂思怔忡的大眼在小臉上圓睜著,纖細的手指則緊握在膝前。

  「你真美,安妮妲!」他終於發話了。

  「比不上凱柔和雪倫!」

  「你怎能拿你去和你那空有漂亮面孔而沒頭腦的凱柔相比?至於雪倫,更比不得,過不了幾年,她就會變成個徒有其表而手腕圓滑的大使夫人了。」

  「你難道……也比較喜歡……我的臉?」

  「當你在場的時候,我發現,要我去注意任何其他女人都不可能!」

  安妮妲淡吸了一口氣,他從前可從未這樣讚美過她。

  「但是你所有的不僅僅是這一張臉。」他繼續說,卻好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然後他在她身旁坐了下來,換了一個低沉的語調,又說:「安妮妲,我好害怕啊!」

  她怎樣也料不到他也會說出這等話來,她用眼神向他詢問,他顯得更深沉了:「你雖說過愛我,但是一旦我又嚇著了你,你又要恨我了。這個我會受不了!」

  安妮妲倒吸了一口氣。

  現在她明白了。

  此刻說話的已不是權傾一時、專橫跋扈的大公爵,而是那個每喜愛一件東西,便被奪去的小男孩。他正害怕失去她!

  這正是她替他掃除心理障礙的時候,但是她卻覺得毫無助力,更不知從何做起。

  「我早已忘記溫柔是怎麼一回事,假如我還真有過它的話!」他繼續傾訴著。「我早已習慣嚴厲冷酷,只顧自己的感覺,從不在意他人的想法!」

  他凝視著她,然後聲音變得急促起來:「但是我在意你的!我需要你的愛,沒有你的愛,我這輩子便沒有指望了!你要幫助我,安妮妲,讓我成為你所要我做的人。」

  安妮姐突然不再覺得無助了,她知道該怎麼做了。

  她衝著他甜甜地一笑,面容也跟著煥起了一層光輝,然後她只伸出手來,抓住他的膀臂。

  「你決不致嚇倒我或駭著我,」她溫柔地說,「我愛的正是原來的你。我以整顆心……整個靈魂……整個人來愛你!

  我已完全屬於你,已全部……都給了你!」

  公爵發出了一聲奇異的吶喊,向前仆倒在她的身下,她支撐不住,順勢便靠到枕墊上,而公爵的臉剛好埋進了她的脖子彎裡。

  「你真的——這麼想麼?」他的聲音從她的髮際間進出,奇異而不穩定,好像有某種東西在他體內突然潰裂了。

  他把她緊緊地擁住,緊得教她幾乎透不過氣來。然後她感覺到頸部似乎濕濡濡的。

  立刻明白,此時他需要她就像凱柔需要她一樣,或許就像日後她兒子需要她一般的需要她。於是她也伸出手來擁抱他,並輕輕地在發上吻著。

  「我愛你……愛得那樣深切,已不是……話語所能說清楚了!」她在他耳邊低語著,「我知道……我倆在一起,會有很多……奇妙事情……可以一齊做。」

  公爵沒出聲,只是把她擁得更緊,她輕柔的語音繼續向下滑落:「但是……有許多事情你必須先……教我,你不也說過?……我……笨得可以,而你則……聰明多了!」

  她輕歎了一口氣。

  「當婚禮正在進行的時候,我曾這樣想,假如你不是個公爵……假如你沒有錢,我就比較……容易證明,我愛你只是因為……你就是你!直到那時,我才體會出你對我說過的話……那些東西的確……不再重要了。」

  她繼續說下去,同時也感覺到公爵的眼淚並沒有停止。

  「然後我突然又領悟到,只要我們能在一起……,你是公爵或清道夫?我們住的是宮殿或茅屋?都沒有關係了!我們只是兩個必須廝守在一起的……男人和女人,是絕對分不開的一對!一旦分離……便只有跌入絕獄裡去了;惟有在一起……

  因為我太愛你,那就好像……在天堂一般了!」

  公爵抬起了頭。

  此刻。在微弱的燭光下,安妮妲看清了他那張帶相而發光的臉,同時也看見了一簇炬火在他眼裡燃起。

  「我能麼?我真能帶你上那裡去麼?」他問。

  「靠……近你,還有當你吻我的時候,那麼神妙,但是……」她的聲音更加低回,「我更希望……完全……屬於你……希望你教我怎樣去……愛你……把我的愛……給你,也把你的……我想你是愛我的,把你對我的愛……給我。」

  她再度抬起眼來看他,他的面容再度吸住了她的目光。

  有種新的表情在他眉眼間浮起,整張臉好像變形了——他看起來要比以前年輕得多、快樂得多。然後,他說話了,聲音極不穩定:「我愛你,也崇拜你——我的小妻子!你是我最中意的了。你是我的!我不能失去你,絕不能讓你走!」

  「你永不會失去我的!」她喃喃回應著他的聲音。

  他把她拉得更近,把所有的感情渡給了她。他的手指在她膚上激起一種奇異的傳動,他的唇則點燃深蟄她體內的激情,與他眼中的熾焰相映。「愛我吧,我親愛的——愛我吧!天知道我有多麼需要你的愛!」

  他把這些字反覆地印在她的唇、她的臉頰、她的頸項、她的胸上。

  「我愛你……我愛……你!」

  她回以熱情的答覆,卻癡迷得弄不清她說了沒有,只覺得那股異動在心底莽撞著急欲掙出。

  然後,他們倆沉入了難以言喻的妙境,癡愛與狂喜帶著他們飛昇,升到了他們前所未知的天堂之地!

  世界不再存在,唯有他們共享的、漫妙而銷魂的愛情,婉轉不歇、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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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不知為何,何少白最近都不去服飾店了,而斐月自然而然就只能百般無聊的待在家中,除了為何少白準備三餐之外,就只是在幫他整理家務,如同一位免付工錢的菲傭。

  正當她欲打開電視解悶時,突然接到坎打來的電話。

  「啊?你要我現在跟你一同去著電影及逛街?」不會吧!這麼匆忙?

  「是啊,我明天就要回美國了,所以希望你能夠跟我出去玩,度過最後一天的台灣之旅,當然啦,地區也只限於台北市區內。」不知不覺中,他來到台灣也快半個月了。

  「可是……少白他不在家,我得替他看家才行!」斐月歎了一口氣,無奈地答道。而且,何少白也不允許她再去見坎了!

  「是這樣子嗎?」坎的語氣中充滿了無奈及洩氣,若不把握今天,他可就沒機會向斐月表白了。內心正咒罵著何少白那混蛋,居然把斐月一個人留在別墅內看家,斐月又不是他請的二十四小時傭人,他憑什麼致斐月這麼做?混帳傢伙!

  「呃……不然,我跟你一起出去逛逛好了!我只要在何少白回來之前回來即可!」看了一眼牆上的壁鐘,發覺此刻才一點多,何少白至少要到晚上七、八點才回來,所以,應該沒問題的!

  「好!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在之前我們一起去看電影的那間戲院門口前等你!」喜出望外的坎,一收完線之後,便連忙準備出門的事宜。

  而另一邊的斐月在掛下話筒之後,卻又忍不住的輕歎了口氣。

  「唉,真搞不懂,少白他最近在忙些什麼呢?常常一大早就出去,直到傍晚時分才兒得到他的人影。」

  而她每天一直待在這,都快發霉了,非出去走走不可,連忙寫了一張字條,告知何少白,她出去一下,到晚上才會回來。

  把字條壓在餐桌上,斐月便拎著小背包出了門。

  斐月在戲院門口等了會兒,便見到坎身著一套休閒又不失品味的白襯衫、麻織布的長褲,出現在戲院門口前。然而,他的出現,立即引來了所有路人的驚艷眼光,當然囉!來自女性的愛慕眼光居多。

  「月兒,太好了!你真的來了!」

  「是啊,似乎好久不見了呢!」斐月朝他微微一笑。

  「那,我們走吧!」坎也回她一笑,便擁著她向對街那走去。

  「咦?不看電影嗎?」斐月奇怪的瞅了坎一眼,也因為很習慣坎的舉動,便任由他摟著她的肩往前走去。

  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坎今天怪怪的!只是,哪裡怪她又說不上來;真是的,怎麼除了少白之外,坎也變得不太對勁了呢?!

  「不了!我改變主意,咱們先到前面飯店附設的咖啡廳坐一下吧!」開啥玩笑,他今天可是好不容易才把斐月給勸出來的,不乘此機會表明他的心意,而去看那沉悶的電影……他又不是瘋了!

  待他們兩人一走進咖啡廳內時,立即引來所有人員訝異、驚艷的眼光,紛紛在底下竊竊私語,低聲交談著

  「他們不就是電視洗髮精廣告中的那兩人嗎?」

  「是啊!不知他們是不是一對情侶?」

  「瞧他們那麼親暱的樣子,一定是情侶的,還有啊,那個女的之前還有拍一組推廣國樂的廣告呢!」

  「是啊!而且,還聽說廣告中的那背影音樂是她自己彈古箏的呢!」

  「真的嗎?好厲害呀!非請她替我簽名不可!」

  「我也要!只是,不知那個男的懂不懂中文?不然的話,我倒是想請他也替我簽名……」一堆小女生們,在一旁嘰嘰喳喳地吵鬧著。

  「小姐,麻煩請給我一杯意大利的卡布奇諾咖啡!月兒你呢?」坎立即招來服務生,點點他的飲料之後,便又詢問斐月的意見。

  「給我一杯茉莉綠茶,不加糖。謝謝!」斐月朝服務小姐微笑點頭道。

  待他們所點的飲料送來之後,斐月輕攪著樸中的琥珀色液體。支著肘,抬起一雙困惑雙眸,瞅著眼前的坎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你今天似乎怪怪的!」

  「是嗎?」坎啜了一口香醇的咖啡,挑著眉回望她。斐月依然如他印象中那般,第六感特別強烈!唇邊揚起一抹令人無法理解的微笑。如果是這樣子的話,那接下來便好進入正題。

  「月兒,你覺得我怎樣?」坎突然開口問道,而眼神是斐月前所未見的認真。

  「啊?覺得怎樣?你是坎啊!跟我一向長大的青梅竹馬啊!」她口中的液體,極艱難地嚥了下去,才莫名其妙地開口說道。

  「不!我指的並非是『青梅竹馬』這等事,而是你對於我這個人的看法。」他有點無奈地對她說道。

  為何一定要提到「青梅竹馬」?他可是恨透這名詞了!而這會不會是斐月完全沒法感受到他愛意的一大原因呢?

  「為何要這麼問?」斐月心中充滿無限疑惑,然而,此刻坎的眼神、口氣卻是前所未見的認真,令她有點心跳加快起來。

  「因為我想知道!」坎如此直接答道。他雙手交疊,直勾勾地瞅著她看,不讓她有機會迴避。

  他今天非得到斐月的答案不可!

  「真的要說?」她怯生生的開口問道。而此刻神情、態度也有些不自在起來。

  「嗯!一定要說!」天曉得,他等待這一刻有多久了?她非說不可!

  「呃……說實在的,坎,你是我所見過最俊俏的男人!而且,你也相當的有女人緣。」斐月笑著說道,並偷偷地瞄瞄四周,發覺竟有一半以上的女性顧客正深情款款地盯著坎看。

  「那又如何?我根本就不喜歡那些主動粘在我身邊的女人!」他有些氣憤地說道。

  女人緣?哼!他嗤之以鼻,最為厭惡!

  「好好好,我知道了啦!」她連忙安撫他的情緒,之後又啜了一口眼前的冰涼飲料道:「還有,你除了跟我的雙親相處的極好之外,也相當的照顧我。」

  回想起往事,歷歷在心,令她窩心極了!沒錯,自小到大,坎便一直待在她的身邊陪伴著她,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如同親兄長般。

  「是嗎?那你可知道我對於你的真正心意?」此刻沒有何少白那混帳傢伙守在斐月的身邊,他終於可以將他隱藏於內心多年的情感說出來。

  「啊?真正心意?這是什麼意思?」斐月驚訝的險些把桌上的飲料給打翻,而此刻更是緊蹙起眉,心跳更是加快了許多。

  「無論要我說多少次,我也不在乎,我從很久以前,就一直很喜歡你了!月兒,你聽到了沒有?從你是小孩子的時候,我就只守候你一人,只因我愛你呀!」他終於說出口了!只是……月兒為何像失了魂般呢?

  「啊……」不會吧?玖他真的……很喜歡她?而且……從她小時候開始,他便只心繫於她?那麼少白之前所說的都是真的了,坎對她有著依戀!

  「月兒,那你呢?你聽完了我所說的話之後,你內心的感想又是如何呢?」坎急忙開口問道。

  「我……我不知道!我一直把你當成是一位大哥哥,我、我無法……我真的無法立即回應你對於我的情感!」斐月睜大了受驚的眼眸,接著輕搖晃著她的頭,「我只能說我真的受寵若驚!此刻的心情是混亂得很!」她急得淚水都快奪眶而出。

  「大哥哥般?」一聽到斐月的回答,坎便忍不住自嘲似的露出一抹可悲的微笑。

  哈,原來斐月一直只把他當成是兄長般的看待。此刻的坎,真不知該哭抑或是大笑出聲?

  「坎,我……」斐月見到他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時,心中更是湧出了罪惡感!認為自己是一個大罪人,竟傷了坎的一顆心。

  不讓斐月把話說完,坎立即瞅著斐月問道:「為何不是我?為何你心中所屬的人,不會是我呢?我有哪一點比不上何少白?」坎的眼神是如此地悲傷與不服輸。

  他不服,自幼要啥有啥、人中之龍的他,竟會比不上一名中國人?而他這輩子唯一最想獲得的,便是斐月的心,可是,她卻早已把心給了那混帳傢伙。他到底有哪一點比不上那傢伙的?不服,他不服!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坎,我只能說,感情這種事本來就是不一定的!我對你,是無法有愛情成分存在的!有的只是兄妹之情而已!抱歉!」她真的只能夠對坎說抱歉。

  「倘若你可以試著跟我交往一段日子的話,你一定可以看到我的好!你……」

  不待坎說完,斐月立即打斷他的話道:「坎,你別忘了一件事,你的父親是美國著名的國會議員,想必你將來的對象必是一位與你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絕對不會是住在唐人街內中國道場的我呀!還有,也許是因為你我相處的時間太長,我永遠也無法對你產生愛意的!」

  「月兒,為了你……為了能夠跟你在一起,我可以與父親斷絕父子關係的!只要你肯跟我在一起,我立即去辦這件事。」此刻的坎,早巳因太想得到斐月的心而胡言亂語,完全不知自己方纔所說的話有多嚴重及愚蠢。

  「坎,如果你真的因為我而這麼做的話,我將發誓永遠不同你說上一句話,從此銷聲匿跡,不再出現在你面前。」斐月這時沉下了臉,語氣凝重的說道。

  她之前也見過坎的雙親多次,他們除了對她十分親切之外,更是把她當成是親生女兒一般來疼愛。如果坎真的因她而做出與家族斷絕關係的這等蠢事的話,那她豈不成了罪人,又怎對得起坎的雙親?他們可是視她如己出的好人啊!

  坎一聽完斐月所說的話後,如同被一盆冷水給澆醒,也相當後悔地之前所說那等不孝言辭來。而他更明白。倘若他真的做出那些事來的話,他便再也無法見到斐月她一面了!

  斐月一旦說出的話,便一定會做到,沒有第二句話,或是再度改變心意的機會。她就是這樣的人呀!而在這世上,可能再也沒有比他還要瞭解她的人了。

  是啊,他們之間可是自幼一起長大的,他瞭解月兒,而她必也十分地瞭解他的一切。的確,她沒法對他有愛意存在,只因太瞭解彼此,以及,只把他當成兄長般敬愛。

  一想到此,坎便不由得嫉妒及羨慕何少白這名幸運能夠得到斐月芳心的混帳傢伙!

  「月兒,告訴我為什麼仍是何少白?他到底有哪一點好?」他此刻真的已經死心,不會再逼斐月正視他的心了!失落的眼神、語氣,任誰都看得出來。

  「呃……這,我也說不上來,倘若真是要說的話,大概是一見錘情吧!」她原本也是完全不相信一見鍾情的這種蠢事。可是,待她自兩年前見到何少白匆匆一瞥的身影時,她才確信這世上真有一見鍾情的事。

  「一見鍾情?」對那名只會用鼻子冷哼出聲的討人厭傢伙一見鍾情?此刻坎可是嘔氣得很!

  「是啊!」斐月一想到此,便十分難為情的漲紅臉,以極甜蜜的表情道:「原先,我是被何少白所設計出來的服飾給震驚到!原來,咱們中國人也有如此才華洋溢的服裝設計師!然後,偶然經過後台時,看到一名一臉專注的男人,正替每一位模特兒調整服飾的合適度。那時我便永遠也忘不了他那專注的神情,詢問他人之後,我才知道他就是這場服裝展覽會的首席服裝設計師何少白!」而她自然也是在那時候對他一見傾心的。

  一談論起何少白的事,斐月的臉上便散發出一股難以言喻的耀眼光彩來!而這是坎他從所未曾見的,更是他一輩子也無法帶給她的光彩神色。

  再度啜了口杯中之物,斐月接著又說道:「後來我在紐約市的街頭救了那一對正遭人強劫的老夫婦,後來他們為了報答我的救命之恩,便主動跟我們斐家欲結成親家。原先我死命都不肯,後來聽到他們的兒子名叫何少白,正是我之前所見到的那位服裝設計師時,我便立即答應這們婚事,便成為何少白的未婚妻了!」她滿足地看了一眼正掛於她頸上的鳳形玉石。

  「你就這樣成了何少白的未婚妻?」坎不由得皺起了眉來。他完全沒料到,斐月竟是如此成為他的未婚妻,只因救了一對正遭人搶劫的老夫婦?天啊!這對於他而言,可說是天方夜譚、誇張得很!

  「是啊!」斐月笑盈盈地點頭答道。

  「那你不會後悔嗎?」坎又接著問道。

  「呃……」斐月被坎這突來的問題給愣了一下,「不會的!我一點也不會後悔跟他在一起。原先跟他見面時,常常鬥嘴,弄得彼此相當的不愉快,可是跟他相處久了,我才知道他其實是相當關心、在乎我的!只是他的口德差了點就是!」

  「吁!是嗎?」坎一聽完斐月所說的話之後,便忍不住輕歎了口氣。摀住了自己略帶疲倦的俊容,內心更是沉重。

  他似乎真的該放棄斐月了!瞧她這一臉幸福的樣子,他便怎麼也狠不下心執意將她與何少白分開。

  「坎!對不起……真的,很抱歉!」瞧坎那一臉受傷的樣子,斐月內心便愧疚極了,一張原本漾著幸福笑容的小臉,也立即垮了下來。

  「不!別說抱歉!這應該全是我的過錯,我不該如此的衝動,將自己多年心意全一古腦的傾瀉而出,完全不在乎你的想法、幸福,只想獲得你的心……」坎緩緩地開口說道。

  但一見到斐月仍一臉憂傷的模樣時,便伸出手輕撫著她那細膩的臉龐,開口微笑道:「答應我,如果何少白那傢伙欺負你的話,要立即告訴我,知道嗎?」

  「嗯,我答應你!」坎他仍願意接納她,真是太好了!心情不再像之前那樣般消極。

  「還有,別再露出這麼悲哀的眼神,為我這位『兄長』展露笑顏吧!」他最愛看到的,就是斐月那有如天使般的燦爛絕美笑容,而並非此刻的悲哀眼神。

  「嗯!」斐月立即重展笑顏,露出一抹令人再也無移開視線的絕美笑容來。

  「沒錯!還是只有笑容最適合你。」一看見她的笑容,坎被拒絕的無奈心情便淡了許多,心情也跟著愉悅起來。

  斐月這時才突然憶起她是偷溜出來的!望了一眼腕表上的時間,內心一驚,完了!

  「怎麼了嗎?」望著斐月驚慌失措的神色,坎忍不住開口問道。

  「何少白快回家了,我必須趕快回去才行!」她連忙起身,欲走到櫃檯那付帳。

  「是嗎?那我也陪你一起回去好了!」坎也立即站起身來,擁著斐月的肩膀,並在她訶異而愣住的時候,先一步替她付了帳。

  「啊?跟我一起回去?」她被坎擁著,並朝著咖啡廳的門口走去。

  「因為我有些話想跟他說,又擔心你一個人搭車回去。」坎招來了一輛計程車,斐月也在半推半就的情況下進入車內。

  斐月轉過頭問著坎:「坎,你到底要跟少白說些什麼啊?」她內心十分擔憂他又會跟少白大打出手。

  「放心好了!我這次不會像上次那樣跟他大打出手。」他當然看得出來她眼中的擔憂為何,便善解人意地答道。

  「啊!」斐月立即羞紅了臉。坎真不愧是最瞭解她的人呀。

  「我只不過是想教他好好的照顧我的『妹妹』罷了!如何?我這位『大哥』做得不錯吧!」如果可以再給他一次機會的話,他將選擇當斐月的大哥,永遠的寵溺她、守著她!

  「嗯!謝謝你,坎。」斐月朝坎感激的一笑,隨即柔順地靠在坎的懷中,望著窗外快速移動的街景。

  太好了!這樣一來,她跟坎之間全說明白了,而何少白也不必因為擔心她跟坎之間暖昧不清的關係,而不願去正視她的心意。這一次,何少白應該會正視她對於他的心意了吧!她開心地甜甜一笑,內心充湧了滿足及期待。

  然而,待斐月回到何少白的別墅時,卻沒見到何少白的身影。

  「咦?怪了,他的車明明就在外面呀!怎會沒見到他的人影呢?」該不會是在樓上的房間內吧?斐月率先步上往二樓的樓梯,而坎自然也尾隨在她身後,跟了上去。

  然而,斐月卻完全沒有料到會撞見這一幕,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愣在何少白的房門前,看著何少白正擁著一名身材姣好的褐髮美女。

  「月兒,你怎麼了?怎麼站在這……」坎立即懷疑的開口問道。他朝斐月的視線看去時,也愣住了。

  不會吧?!何少白那傢伙居然背叛了斐月,跟其他的女人相擁在一起。

  而在何少白懷中的那麼女子,正淚眼婆娑地向何少白哽咽低語道:「少白,沒有了你……我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倒不如死了算了……嗚……」

  「潔芮,別說這種傻話!」何少白一聽,立即沉下聲道。她怎能夠有這種想法存在?真是個傻女孩!

  「不!真的!要不是因為有你在,我此刻老早就躺在太平間裡了!」之前的她,一心求死,要不是何少白多日來的開導,她可能早已自殺身亡了。

  「別再說這些傻話了。」何少白心疼地這,「放心,我會照顧你的!相信我,我願發誓好好地照顧你!」

  沒錯,他將會細心照顧潔芮,直到她從不幸被人給強暴的陰影中走出來。

  唉!他完全沒料到她竟會不幸地遇上這種事!他是她的老闆,自然而然有責任要照顧好她。此刻的她,是最需要有人在一旁陪伴她,鼓勵她的。一直把公司旗下的那些模特兒們,當成是「妹妹」一般地看待,潔芮當然也一樣,基於這一點,他更是會更加細心地照顧她的!

  「謝謝你,少白,沒有了你在我身邊,我真不知該如何度過這些日子,真的十分感激你,願意陪伴著我。」

  「好了!你才剛剛到醫院做過檢查,還好沒懷孕,不然可就十分麻煩了!你就先休息一下,我替你倒杯茶。」

  何少白柔聲說道,並細心地將潔芮安置於床鋪上,隨即細心地欲替她倒茶解渴。

  正當何少白旋過身來時,卻完全沒料到斐月竟會站在門口那,而她的身後竟是坎那傢伙!

  看到斐月那一臉傷心欲絕的哀傷神情時,何少白便猜測,斐月必定聽見他之前跟潔芮所說的對話,而且她也完全的誤會了!

  「呃……少白,他們是……」原本躺於床鋪上的潔芮,立即起身坐起,不解地看著那兩人。

  然而,最令潔芮在意的,是站在前面的那名長髮中國女子,她記起那名中國女子是誰了!她不就是拍攝那支國樂廣告的女子嗎?只是,為何她看起來如此的難過呢?

  「她是我的未婚妻斐月,而她身後的那名男子……我就不多介紹了!」何少白仍沒給坎好臉色看,草草就帶過了。

  「未婚妻?少白……你何時有未婚妻?為何我們都沒聽你說過這件事呢?」潔芮驚訝的睜大了眼並想大叫出聲。這可真是一大重要消息呀!

  「未婚妻?」斐月冷笑一聲,接著冷聲道:「不再是了!抱歉,我似乎打擾到你們了!」斐月皮笑肉不笑地說完後,便朝外頭走去,奔回她原先所「暫住」的客房內。

  「啊!怎辦?她似乎誤會我們的關係了!」潔芮立即緊張萬分地朝著何少白說道。

  她真的完全沒料到何少白的未婚妻會突然來到,而他們之前的對話內容,必定也被那名叫斐月的中國女子給誤會了!這下子該如何是好?

  「放心好了,我會向她解釋的。」何少白立即朝斐月的房間那奔去,完全沒把仍站在房門邊的坎給放在眼底。

  坎只冷眼瞧了何少白迫上去的背影一眼,沒多說些什麼。然而待在房內的潔芮歎了口氣,無奈地對仍站在門邊的那名金髮碧眼男子道:「你是斐月的朋友嗎?」

  唉!她真沒想到,她的到來,竟會替一直幫助她的何少白帶來困擾,害得他跟未婚妻產生誤會!

  「嗯。」坎挑著眉,等待她接下來所要說的話。

  「她完全誤會了!我是因為……」潔芮娓娓道出她不幸的遭遇,並期望眼前的男人可以將她的遭遇轉告斐月,希望她別誤會何少白。

  然而,在另一方面,當何少白一踏進斐月的房間時,便瞧見她正在收拾著行李,把之前所帶來的皮箱也都給搬出來了。

  「你在幹什麼?」何少白立即皺起眉來況聲問道。她現在是在幹什麼?收拾行李回娘家去嗎?

  「幹什麼?你會著不出來我正在收拾行李,準備回美國去嗎?」她朝何少白露出一抹極甜美的微笑說道。然而,她卻極用力地把衣櫃中的在物給丟進皮箱中。

  任誰也看得出來,斐月此刻正處於極氣憤的狀態之中,何少白連忙想向她解釋這一切的誤會。只是,他又突然憶起斐月竟會跟坎那尊守護神回來,立即臉色鐵青地問道:「你怎麼又跟坎在一起了?我之前不是教你別再跟那傢伙出去嗎?你怎麼老是不聽我的話?」

  「我為什麼不能夠跟坎一起出去?你都可以把女人給帶回家了,我為何不能跟男人出去?」她瞪大了充滿怒火的眼眸,雙手也不停地把東西給丟人皮箱中。

  可惡!他以為他是誰呀?他說不准就不准嗎?虧她之前還把他的話當聖旨般遵行,結果呢,他卻可以帶女人回來?而且,那女人的外貌、身高等條件都比她好,她嫉妒死了。

  「我跟你說,你完全誤會了!」何少白大聲地怒吼出聲。什麼叫作他可以帶女人回來,她也就可以跟男人出去?她是想氣死他嗎?笨女人!

  「誤會?我的耳朵可沒聾,眼睛更沒瞎!你們除了相擁在一起之外,談話的內容我也全聽得一清二楚!這樣子我還會誤會?」比大聲,誰怕誰呀?斐月立即也用吼的開口說道,回敬於他。說什麼他會照顧那女人,還有上醫院……她聽的心都快碎了!

  「所以我才說你誤會了嘛!你怎麼那麼頑固不靈呀?」簡直快氣死他了!

  「我頑固不靈?」她只不過是把看見的事實說出來,這樣子就叫作頑固?那他呢,他又算是什麼?花心嗎?

  此刻的她,難道連生氣、吃醋也不行嗎?對了,她記起來了她之前什麼也沒做,只不過跟坎出去逛一下街,他就動不動的生氣,而她卻連氣也不可以吭一聲,就得乖乖的忍受他所發出的怒氣嗎?可惡啊!她到底是算什麼呀?

  「廢話!而且你還笨得可以!」她難道看不出來,他方才只是在安慰潔芮嗎?她就不給他一點機會來說明一切嗎?

  「我笨?沒錯,你說的對!我就是笨得可以,才會一塌糊塗地答應你雙親的提親!」他居然還罵她笨!她都沒罵他不專情、花心了,他居然還這樣說她。

  委屈及氣憤的浪水早已盈眶,斐月不斷地在強忍住淚水,不願她那晶瑩的淚水在他的面前不爭氣地落下,打死都不!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她在說些什麼?她後悔當他的未婚妻?她真的這麼想嗎?

  「我才沒有胡言亂語,我後悔極了成為你的未婚妻,而且,我今天才發覺到坎他的好!沒錯,在這世界上只有我跟坎最瞭解彼此,而你這『外人』是永遠也無法介入我們的!」她氣極敗壞的大聲嚷道,她把一切都豁出去了。

  「你說什麼?!」何少白此刻除了臉色鐵青,雙眉緊蹙在一起之外,他額上的青筋也全冒了出來,雙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頭狀。肅殺之意,盡在眼中。

  什麼叫做「外人」?他從原本的「未婚夫」身份,變成破壞她跟那混帳傢伙的第三者了?他這輩子可從沒像此刻這般的生氣、憤怒。

  「順便告訴你吧,我已不再是你的未婚妻了,因為我在下午跟坎出去時,答應了他的求婚,從今大起,坎他就是我的『未婚夫』了!」哼!氣吧,氣死最好!

  「你……」

  她居然耿背叛他?而且完全不相信他所說的話,她簡直是快氣死他了!聽到坎向她求婚的這句話,更是氣瘋了!

  何少白高高地揚起他的巨掌,啪的一聲……他賞了斐月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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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斐月側著臉,伸出顫抖不已的手掌,輕撫著自己方才被何少白給打紅了的臉頰。臉頰上所傳來的火辣痛楚,讓斐月更是確認自己方才被打的事實。

  她緩緩地抬起不敢置信的雙眸看著何少白,用極細微及顫抖的語氣道:「你打我?我長這麼大,連我的雙親都不曾打過我,而你……卻賞了我一巴掌?」

  他打了她?她最愛的男人竟然打了她?這教她該以何種心情來看待這一事實?悲傷、憤怒、不信……

  「我……我很抱歉!我……」何少白痛苦地看著自己方才打她的手掌,內心充滿了懊惱及後悔!

  他方才實在是太激動了,而腦中也全是空白一片。他真的沒料到事情竟會變成這種局面!他真的不是故意要打她,真的不是存心要傷她的!

  「你可知,我方纔所說的話,全是一時的氣話。坎是向我表白了心意沒錯,可是我拒絕他了,只因為自從兩年前你來到紐約開服裝展之後,我便芳心暗許於你一人身上,而完全只把坎當成是兄長來看待!」斐月站直身子,朝衣櫃那走去。

  「兩年前?紐約?」何少白不解地緊蹙著眉,完全忘了他之前到紐約的事情。

  斐月看著他那雙充滿困惑的雙眼,便忍不住揚起一抹帶著淡淡嘲諷的笑容道:「想必你早已忘了吧!然而,我卻暗戀了你兩年的時間。」

  她暗戀他將近兩年的時間,最後竟只得到來自於他的一巴掌!這一巴掌,除了將她的臉頰打疼之外,也一併將她的心給打碎了!

  「你說什麼?什麼你暗戀了我快兩年的時間?」他完全沒料到她竟暗戀他這麼久了!「那你為何不跟我說呢?」他連忙接著問道。

  「早點說?我所說的話,你會信嗎?」她無論說了多少次她跟坎之間什麼也沒有,他又有哪一次信過她呢?他可知他的不信任,對她而言皆是打擊、都是傷呀!

  「我……」此刻的地,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好恨他自己呀!他竟是傷她最深的人!他真是個混帳東西!何少白內心不斷地責罵自己。

  「不然你以為我為何會答應陌生的老夫婦所提出來的求婚的呢?遠不就是為了能夠跟我這輩子最愛慕的男人在一起。為了能夠讓你的心也繫於我身上,便計劃了五項的獵夫計謀,結果呢?卻變成如今的這般局面。」

  唉,愛一個人好像呀!尤其還是愛上像何少白這樣子的男人……好景,她再也不要去愛人了!

  「你曾經說過,如果要我證明我對你的心的話,便把我的長髮剪下給你……」她從衣櫃的抽屜內取出一把泛著銀光的利剪。

  「斐月,你在幹什麼?」何少白立即衝向她,欲奪下她手中的那把利剪時,斐月的動作卻快了他一步。銀光揮下,她那一頭長及腰際的烏黑長辮子立即落於地上,永遠地與她分離。

  何少白此刻只能瞪大了眼望著她,完全無法開口說話,也震驚的不知該說些什麼。

  斐月則抬起了落於地上的髮,看著它,再摸摸自己此刻腦後的髮,忍不住輕笑出聲道:「呵!原來短髮是這種感覺呀!好像解脫了般的清爽。」只是不知為何,她此刻卻極不爭氣地落下晶瑩的淚水。這下子,他該相信她的心及她跟坎之間的清白了!

  「斐月……」他真的完全沒料到,斐月她真的把她那不知留了多久的長髮給一刀剪下。她怎捨得如此?他之前只不過是隨便說說罷了!她為何老是記得他不經意說出的玩笑話呢?

  莫非,她是下定了決心,要離開他身邊了嗎?不!他絕不允許她離開他的身邊;倘若沒有了她在身邊,那教他如何獨自一人生活?

  「斐月,不准!我不准你離開我身邊!」何少白立即擁著她,輕搖晃著說道。內心更是充滿了會失去她的害怕恐懼感。

  斐月靈巧地掙脫開何少白的懷抱,走到衣櫃那,取出一袋裝滿了關於何少白的剪報。將那牛皮紙袋交給他,再把她的那條長辮子擺於牛皮紙袋上。

  「倘若要把我給留下,那你又要以何種態度來待我?別忘了你房中的那名女子呀!」她雖然十分嫉妒在他房中的女子,但是,她似乎十分需要何少白的關懷。

  「潔芮她是因為遭遇到某些不幸的事件,而我又是她的老闆,所以要盡一點責任照顧她。我跟她之間真的沒有什麼的呀!請你相信我,斐月。」他終於把事實全部說明白了!

  斐月一聽,雙眸緊緊地瞅著何少白好一會,隨即露出一抹絕美的笑容,並伸手輕撫著他的俊容道「是嗎?那麼……我信你!可是,我的心也早已被你給打碎了!」這微笑,絕美中帶著淒涼感。

  將一直掛於頸上的那塊鳳形玉石給取了下來,輕撫著它。它是代表著何家媳婦的信物,她也相當地寶貝、喜愛它,可是……她受不起!

  「抱歉,我得讓你的雙親失望了!何家媳婦的位置,我受不起!」她將玉石置於她的長辮上,淚水更是悄悄地自頰邊滴落。

  今天是他第二次看見斐月流淚的模樣,然而她此刻所流下的淚水,卻刺痛了他的心!每一滴淚水皆如一根針刺進他的心中。

  「胡說!你是我的『未婚妻』呀!除了你之外,沒有其他的女人能夠得到這身份的!我不准你這麼做!快把玉石給我重新戴上。」何少白立即衝動地把手中的牛皮紙袋給拋下,欲把那塊鳳形玉石重新掛於斐月的頸上。

  然而,掉落於地上的那隻牛皮紙袋內的東西,卻吸引住了何少白的注意力。他低下身子,拾起一張剪報來看。

  「什麼?這……這些是……」他連忙再把其他的剪報給全倒了出來。然而每張剪報,皆是有關於他的報導!

  他驚呆了!斐月她竟如此費心地收集有關於他的每一篇報導!

  斐月也蹲下身子,拾起其中一張最小、最不起眼的報導,笑著說道:「不管是多小張的報導,都可以今我高興上好幾天呢!」這些關於何少白的報導,都是她最寶貝的珍藏!

  只是這些珍藏剪報,對她而言,已不再具有任何的意義了!只因她此刻的心已經太累了,累得沒法再帶著它們一起回美國了!何不就把它們還給它們真正的主人,連同她的回憶一起給他!

  「斐月,我……」何少白內心早已被震驚的說不出話來了!

  他這輩子永遠也無法想像得到,竟會有人如此地愛慕著他!而那人居然會是斐月!而他,卻還傷了她的心,他倒底還算不算是人啊?

  「別再說了!與你相處在一起的這段時間,是我最開心的一段日子了。可是,此刻我心碎了,所以不得不說再見。」她在何少白的前額印上一吻之後,便提起行李,朝著門外走去。

  「不!別走!」何少白立即站起身軀,欲去追斐月時,卻只得到斐月她的一句話,而無法提起腳步追上去。

  「別追來!我已證明我對於你的心了!如果你仍想來追我的話,便先證明你的心之後再來追我吧!再見了。」

  由於她是背對著何少白說這些話的,所以何少白便看不到她此刻早已哭得淚流滿腮,也因哽咽而說不出話來了!

  而坎一見到斐月自房內走出來的模樣時,立即瞪大了不敢置信的雙眼問道:「月兒,你的髮怎麼……」她之前所留的那一頭長髮是怎麼了?還有,為何她的臉頰會有點紅腫?雙眼也早已哭得紅腫!

  「月兒,何少白那傢伙是對你做了什麼?我替你去教訓他!」坎立即氣憤地掄起拳頭,欲替斐月討回公道,非給何少白那混蛋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不可。

  「坎,別去了!我好累,帶我回美國,我好想趕快回去,我好想家……求你,快帶我離開這!」斐月淚眼婆娑地朝坎請求說道。

  她好累、好累!真的好想趕快回到紐約,她真的好想念爹娘,她急需要家人的關懷及照顧,不願心碎神傷於異鄉之中。

  坎瞅著斐月許久後,便擁著她的盾離開了這處傷心地。

  然而,自斐月離去之後,何少白便坐於她之前所睡過的床鋪上,望著手中她所留下的長髮及鳳形玉石,內心不斷地苛責自己,為何會如此衝動地打了她?那時她眼中的不信及震驚,更是令他懊惱及後侮。

  還有她所流下的淚水,更是狠狠地刺痛他的心!每一滴淚水皆在訴說著他的狠心及因衝動所犯下的過錯!

  他摀住自己的臉,痛苦的神情盡在手掌之中。然而,此刻腦海之中,更是浮現斐月的一顰一笑,揮之不去更是忘也忘不了!尤其是她剪下那頭長髮時的神情,更是令他永生難忘!

  她怎能愛他如此深呢?而他又怎能傷得她如此深呢?他的那一巴掌,除了把她給打疼外,想必也將她那一顆愛慕著他的心給一併打碎了!

  潔芮站在們邊,看著何少白好一會了!可是他卻沒發現到她的存在!

  「呃……少白。」潔芮怯生生地開口說道。

  「什麼事?」何少白聽到她的聲音立即放下手掌,連忙開口詢問。

  「我方纔已打過電話給我在澳洲的雙親,所以,我希望能夠暫時向似辭去模特兒的工作,回到澳洲去靜養一陣子。」

  「好的,沒有關係!等你調適好自己的心情後,我很歡迎你再度回來擔任模特兒的工作!」他站起身子,輕拍著潔芮的肩頭,為她打氣、鼓勵。

  「還有,我很抱歉!因為我,替你和你的未婚妻之間帶來了困擾!」她真的完全沒料到,事情竟會變成這樣子!

  「不,不是你的錯!而且,斐月也知道你的事情!所以錯並不在於你!」此刻的何少白,似乎一下子老了好幾歲,雙眼也不再散發出自信神采的光芒來,全是充滿痛苦的眼神。

  「那她又為何要離去呢?」既然事情皆已弄清楚、明白了,那她又為何要離開何少白?潔芮內心百思不得其解。

  何少白跌坐於床榻邊,痛苦地摀住臉道:「因為我對她做之件不可饒恕的蠢事!我傷了她的心……」

  天啊!如果可以的話,就讓時間回到從前,他將傾他這一生所有的愛來愛她、疼她,絕不會動手打她,徹底地傷了她的心啊!

  「……」潔芮聽了之後,不知該如何去安慰何少白,只能以沉默來回應。突然,她看到散落一地的剪報,便好奇地低下身子查看。

  「啊?這不全都是關於你的剪報嗎?哇!怎麼會有這麼多呀?要收集這些剪報,想必要花上不少的時間吧!」潔芮忍不住訶異地開口嚷道。

  「是啊,這的確是。」何少白拾起其中的一張剪報,感懷地說道。這一張剪報是之前他到巴黎時所做的時裝展,他仍記得在他上一場的服裝展,是帶著一些民族風味的時裝展……他突然想到了某事!要他向她證明他對於她的心意……這時他可不再洩氣了,反而露出抹若有所思的微笑。斐月,我一定會向你證明我對你的心的,你等著吧!這一次我可不會只要你當我的未婚妻了,非要你成為我何少白的妻子不可!何少白在心中暗自立下了誓言。

  美國紐約

  斐月回到紐約,已有一段時間了。然而,她卻如同失了魂般地,不再笑口常開,不似以前的活蹦亂跳,整日待在道場內,望著庭院中的景色發呆。

  坎每日皆會來到道場看她,而今日也不例外!可是,每見她一次,他的心情便也更低落一分。

  此刻的她,除了把頭髮剪成一頭俐落的短髮之外,她就跟以往印象中的她一般,沒有其他的巨大轉變。不,也不能說是完全沒變,改變的並非是外在,而是內在。

  她時常望著窗外的景色發呆、歎氣,不再時常把微笑掛於臉上,眉宇之間更是帶著淡淡的憂愁。

  「唉!」斐月又歎了口氣。這已經不知是她今天的第幾聲歎氣了!

  「為何又歎氣了?」坎皺起眉出聲問道。

  「啊?坎你來了啊?為何不喚我一聲呢?」斐月一聽見他的聲音,便立即回過頭來開口問道。

  「為何又歎氣?是因為他嗎?還在氣他?」坎走到她的面前坐了下來,與她四目交接地開口問道。

  「不!我早已不氣他了,只是對於他仍有些無法釋懷。」何少白畢竟是她喜歡了兩年的人呀,怎能說忘就忘!更何況她的身與心,皆早巳給了他,又如何能夠忘得了他呢?

  她當然也知道何少白並非故意要打的!更何況,在他那種盛怒的狀況下,她還故意用話去激他,有誰會不想去打她呢。她可說是咎由自取呀!

  只是,被人打的滋味仍是不太好受!然而她回來美國的真正原因則是——獵夫計之最終一招——要他因為愛她,而主動來美國追她!

  哼,打她的代價就是如此!倘若他無法證明他愛她的心意的話,那可就非要把他給甩了不可!絕對!

  而至於他此刻為何會歎氣呢,自然就是因為何少白他遲遲未來找她的緣故!真是煩人呀,他為何還不來找她?

  「月兒,事實上何少白跟那名女子一點關係也沒有,他是為了照顧不幸被人給強暴的她,又因為身為她的老闆,所以更有責任照顧她。所以,之前你完全誤會他了!」坎原本不想告訴斐月的,想一直就這樣守著她!可是,此刻的她,是如此地不快樂。為了她的幸福著想,他還是把事實的真相告訴她。

  「喔!我早就知道了!但是,仍十分感激你告訴我這件事。」斐月沒露出十分訝異的表情,朝坎微微一笑道。

  「什麼?你早就知道這件事情了?那你為何還要離開何少白呢?」坎內心充滿了疑惑,百思不得其解。

  「因為——誰教他打了我一巴掌?而且,他從來也沒有開口說過喜歡我,或是我愛你的話來,他的心意我仍是不知曉。所以,我決定先回美國來,看他會不會主動前來追我,向我表明愛意!」她非要聽見他對她的愛語。

  「啊?就為之這些原因,你就回來紐約?」坎簡直不敢相信,她居然就因這等原因,而回到紐約?

  虧他之前還因她的淚水,而想衝動地去扁何少白一頓呢!斐月似乎仍是他印象中那般古靈精怪,令人有點難以捉摸!

  他開始有點可憐何少白未來的日子了,也不知是否該慶幸自己並非是斐月所欲「獵取」的丈夫對象!

  「所以說啦,我也得給他一個考驗才行啊!是不是?」她朝坎露出一抹好甜、好甜的得意微笑來。

  「呃……你說是就是了。」他才沒那個膽子違背斐月所說的話,又不是不想活了!

  「對了!那你之前的相親結果如何?」她記得坎的雙親好像有替他安排一場跟某位企業家之女,共同吃飯的飯局,不知結果如何?

  「呃……還好啦!」坎立即靦腆地朝斐月一笑。

  對方雖是某位企業家的掌上明珠,可是她卻半點驕氣也沒有!反而還相當地乎易近人,個性就如斐月般的開朗,不過,還好她沒有斐月的小狐狸性格!

  「喔!看來你對那名小姐的印象相當的不錯喔!」斐月立即開口取笑他,「坎,祝福你,希望你能夠跟她長久的交往下去。」她獻上最真摯的祝福給他。

  「八字都還沒一撇呢,不過,我還是十分感謝你的誠心祝福。」坎伸手揉亂了她的髮後,這才以「兄長」的語氣朝她答謝道。

  是的!他現在終於發現到,他之前的確是因為太常跟斐月在一起,而認定她為他的伴侶!然而,此刻他對於斐月,早已剩下兄長的溺愛,而那些愛戀早已不復存在!

  「現在已進人秋季了呢!不知道冬天的雪會積得多深?」從窗口吹進的涼風,使得斐月不禁望著窗外的景色感歎道。

  窗前那棵樹的葉子。早已枯黃,並紛紛落下,剩沒幾片葉殘留在枝上。不知道何少白會何時來找她?

  好想念他,真的好想念他呀!她無奈地又歎了口氣,百般無聊地望著窗外天空的浮雲,期待何少白早點來到紐約來,才可一解她對於他的相思之苦啊!

  台灣台北

  「何少白,你給我出來!」葉睛一回到台灣後,便直奔何少白的別墅。

  「幹嘛啦?沒事叫得這麼大聲,相當的沒有氣質耶!」何少白立即在二樓的樓梯處現身。並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態度從容地步下階梯。

  「你還這麼悠閒?我問你,你到底是對斐月有哪一點不滿意呀?不然的話,為何人家會一路哭著回到美國?你教我該如何跟對方的雙親交代呀?」葉晴如連珠炮般的快速罵道。

  她可快被她這混帳兒子給氣死了!他難道不知道斐月她的好嗎?要知道,在這世上已經很難找到像斐月她那般完美的女孩子了。

  「她一路哭回美國?」其他的話,他皆沒聽見!唯有這一句話最令他在意!

  「是啊!你一定是欺負她了,對吧?」葉晴立即想到這可能性最大。

  「呃……我因一時氣憤,而動手打了她——」他的話尚未說完,便立即被葉晴以尖叫聲給打斷。

  「什麼?你打了人家?你還算是男人嗎?竟然會動手打一名弱女子?」她氣得全身顫抖,真希望自己沒生下何少白他這兒子!

  「弱女子?我倒不這麼認為!」他仍記憶猶新,他跟她見面的第一天,就被她以一招過肩摔給摔倒在地,眼冒金星呢!她怎能算是弱女子呢?

  「何少白!你居然還敢這般說話?我……我快被你這不孝子給氣死了!」葉晴連忙坐於沙發上,撫著自己急促喘氣的胸口道。

  「我是十分後悔的!」他以十分痛苦的表情向母親說道。斐月離去時的情景,是他這一生永遠也忘不掉的。

  「那你為何不趕快搭機去美國找她?」斐月此刻可能正在等他去找她呢!葉晴連忙就想拉著何少白的手,步出大門到飛機場那。

  「不行!我此刻仍無法去見她!」輕巧地掙脫開母親所伸出的手掌,他再度坐回沙發上。

  「不行?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你是還要選好黃道吉日才肯出門嗎?」她其的是一點也搞不懂他的想法。

  「不是的,我跟她約定好了,待我能夠證明對她的心意之後,我再到美國去找她。」而他也已知道該如何向她及全世界的人,證明他愛她的方法了!

  「那你是想到什麼方法了?」葉睛迫不及待地開口問道。她倒想看看,何少白想搞出什麼花樣來。

  「這……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他敢保證,他的計畫一定會震驚全世界的!

  「連老媽我也要保密嗎?」不會吧?這麼神秘兮兮的?她斜眼瞟了何少白一眼。

  「是啊!所以只好拜託老媽你再忍耐幾個月吧。」他的計劃,大概得到聖誕節前夕才可完成,聖誕節到紐約陪斐月一起度過……這似乎是個相當不錯的主意。

  「啊?還要再忍耐幾個月?」葉晴立即尖叫出聲。他這不孝的兒子,是非要氣死她不可嗎?有啥好保密的啊?

  這時門鈴乍響,何少白立即起身,懷疑地走到大門那。這時候會是誰前來拜訪?而一待他打開大門時,立即睜大了充滿訝異的雙眸。

  「嗨!好久不見了!」琥珀笑臉迎人地朝何少白問好。

  「啊!真的是好久不見了。」何少白想給琥珀一個歡迎的擁抱時,卻看見一個強而有力的拳頭欲朝他這邊揮來,何少白連忙向後退了一大步,才倖免於難!

  「照子給我放亮一點!敢碰珀兒一下,就有你好看的了,兄弟!」何少軒立即將琥珀擁於懷中,不讓何少白碰到她一絲一毫!

  「知道了!別氣、別氣,只是你們何時回來的,怎麼不通知一聲,我好去接機啊!」何少白連忙將額上所冒出的冷汗給拭去。

  「不必!」何少軒酷酷地答道,隨即便相當直接地擁著懷中的琥珀進到屋裡。

  「喂!客氣一點,這裡可是我家哎!」何少白連忙尾隨在他們身後,不知他們想幹什麼?

  「你的未婚妻在哪?該不會是被你給藏起來了吧?」

  何少軒這次之所以不事前告知何少白要回來的消息,就是想給他一個大驚喜,準備來會會他說的那名「未婚妻」。

  「這……」何少白失落、懊惱的神情立即又浮現於臉上。唉!他到底還要回答多少次這問題呀?每回答一次,內心的悔恨便又多一分。

  「斐月被他給氣跑,回到美國去了!」葉睛立即開口替何少白回答這問題。

  「啊?老媽,你怎麼在道?何少白,你怎麼不事先跟我說?」早知道老媽也在何少白這,他就不帶琥珀來這裡了。何少軒怨恨的瞪了何少白一眼。

  「我也不知道呀!老媽也是剛剛才來到的,所以你可別怪我啊!」何少白連忙無辜地攤開手掌。

  「哼!怎麼,你是不想見到我這把你一手帶大的老媽呀?」葉晴瞇起眼來,瞪了何少軒一眼,而一見到他懷中的那名宛若天使的女子,立即開心地朝她微笑道:「你就是我們何家的長媳是吧?」

  「呃……」琥珀不知所措地望著何少軒,不知該如何回答眼前這名婦人的問題。

  「老媽,你別嚇著琥珀了!珀兒,這是我的母親葉晴。」何少軒轉過身去對琥珀說話時,雙眼是如此的深情款款,跟之前的不耐眼神完全不同。

  「媽咪!我這樣喚您可好?」琥珀立即笑盈盈地朝著葉晴乖巧地問好說道。

  「當然好!來來來,咱們到那邊坐著談,我還可以告訴你許多關於少軒他小時候的糗事!」葉晴對於琥珀這位甜美的媳婦可是滿意的不得了!便拉著琥珀離去。

  早知道如此,她就先把她二度蜜月的事給擱著,而跑去參加何少軒他在英國的世紀婚禮了!

  「老媽,你!」何少軒就知道老媽會這麼做,所以他才不希望琥珀跟多話的老媽碰在一起!正欲上前把琥珀給帶回身邊時,卻被何少白給拉到一旁。

  「搞什麼呀?」何少軒沒好氣地說道,並瞪了何少白一眼。這傢伙該不會是跟老媽串通好的吧?

  「別氣,別氣!我只是想請你幫我一個忙。不,應該是請琥珀她的威爾斯家族幫我一個忙。」在他的「追妻計畫」中,非要威爾斯製衣廠的幫忙不可。

  「什麼意思?你給我說清楚!」何少軒這才把注意力給集中在他身上。

  「是這樣的,我想請威爾斯的製衣廠,替我趕製幾套衣服——」不待何少白把話說完,何少軒立即打斷了他的話。

  「開什麼玩笑?琥珀她才沒時間去替你做這些無聊的事情!你不會自己去找你在台灣有合作的製衣公司嗎?跑去英國?你最近太閒了嗎?」何少軒想也沒想,便一口拒絕何少白所提出的要求。

  「我這麼做當然是有原因的。」何少白歎了一口氣道。唉、何少軒依然是如此的霸道獨裁呀!琥珀怎會嫁給他這世紀大暴龍呢?

  「喔?說來聽聽。」倘若內容無法引起他高度注意的話,就一切免談!何少軒把目光調回琥珀身上。見到她跟老媽談得如此偷悅,唇畔揚起一抹微笑來。

  「這次我所設計的衣服,全都是要給斐月她穿的。而且,一切都要用到最好的布料!」為了她,即使花再多的金錢,也都是十分值得的!

  何少軒盯著他瞧了許久之後,才緩緩地開口問道:「斐月,就是你的那名『未婚妻』?」他從不曾見過何少白的眼神有如此這般地堅定過。

  「沒錯!而且,我將會娶她為妻!」

  「告訴我,她到底有哪一點好,竟可使你執意要娶她為妻,並特別為她量身訂做服飾?」何少軒十分好奇,那名叫斐月的女孩,到底有多大的魅力存在?

  何少白深思了一會,接著才綬緩答道:「我也不知自己為何會迷上她的!原先是為了要逼她回美國,才先向老爸、老媽提出解除婚約的要求,之後老是冷言冷語地待她,故意教她當女傭的!可是,卻老是在開口之後,內心苛責自己竟會說出這些傷人的話來!每次傷了她的心之後,我自己也深受創傷!還有,當斐月她的青梅竹馬來到台灣找她時,我見他倆那親密的模樣,差點沒嫉妒地發狂!沒錯,一直被一大群仰慕我的女人包圍著的我,頭一次嘗到何謂嫉妒的滋味!」

  何少白歎了一口氣後,痛苦地閉上眼道:「人總是在失去最重要的東西後,才會懂得該好好去珍惜!如今,斐月離去後,我才明瞭到她的好。而我也絡於在此刻明瞭到自己竟早已愛上了她,更是將她的一顰一笑深保地刻印在腦海中,永遠也忘不了!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時間能夠倒轉,讓我重新來過,我將傾我所有的愛來愛她一輩子、生生世世……」他是真的早已在不知不覺當中,戀上了斐月,他一生的摯愛!

  「那麼,你最後的決定是……」何少軒挑眉看著他眼中的深情。

  「想了許多,最後終於決定,為了把我的心病給治好,我非把她給追回來不可!她注定是咱們何家的媳婦了。」他看著胸前所掛著的龍形玉石、及另一塊鳳形玉石,此刻它們正碰觸在一起。

  他緊緊地將它們握在手掌心中,在心頭暗自許下諾言,他一定會再度把這塊鳳形玉石掛於斐月的頸上!

  「呼!看來,我非幫忙不可了!」何少白的真心,此刻何少軒可絡於見識到了!

  「是嗎?真是太感激你了,大哥。」他給了何少軒一個感謝的擁抱。能夠獲得他的幫助,真是太好了!

  「只是,我一直以為你會娶一名外國美女為老婆的,結果卻怎麼也沒料到,你的心竟會擊於一名中國女子的身上!」何少軒忍不住開口取笑道。

  「你不也一樣?我也一直認為你會娶一名賢淑而不會管你私生活的中國典型女子為妻,結果誰知道,竟會是一位如天使般甜美的金髮碧眼女子,戀了你近十年時間呢!」何少軒跟琥之間的戀情,才是最令他感不可思議的!何少軒還為了她,放棄「花花公子」這羨煞人的稱號。

  「囉唆!」何少軒瞪了他一眼。隨後,兩人便朝琥珀及葉晴那走去,一同加入她們的愉悅談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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