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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0 1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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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馬瑞德從睡夢中驚醒過來。他的脈搏急促,但身上的肌肉絲毫未動。他並不常睡得這麼沉,尤其是在這種情境下。他邊打量四周邊暗自責怪自己。鳥兒自在地吱喳,他可以聽見鳥兒在咀嚼著牠們找到的食物。雖然他不夠警覺,幸好一切看來平靜無事。
醫生仍躺在他右邊,頭枕在他肩上,臉貼著他的襯衫。垂下眼,他看見她的髮夾已松脫,滿頭亂髮。她的裙子淩亂地覆在自己的腿上也覆在他腿上,他可以感覺到她柔軟誘人的胸、臀和大腿。他緩緩做個深呼吸,不想吵醒她。她的右手放在他胸前,但感覺就像放在他小腹下一樣,那種愉快的感覺暖暖地傳遍全身。現在他並非在幻想和她接觸時那種奇妙、興奮的感覺,而是真實地在感受。即使隔著衣服,即使她仍睡著,她的乳尖一樣繃緊。
躺著享受與她的接觸是一項極大的誘惑,但他喜歡他的性經驗能給兩方都帶來快樂。更重要的是他們必需找到那間小屋。他用手圈住她的手,拉到唇邊輕輕一吻,然後溫柔地放回去,再將她搖醒。
她睜開惺忪的睡眼,睫毛煽了幾下又合上了。深棕色的眼珠,他想,第一次在明亮的地方看她。他再次搖她。“醒醒,醫生,我們不能待在這裏。”
這一次她張大眼,很快地坐起來驚慌地看著四周。他看著她臉上表情的變化;想起了昨晚的情形,發現那不是一場夢後,她既害怕又絕望。然後她控制住自己,扭過身來面對他。“你必須送我回去。”
“還不到時候,也許再過幾天。”他有些困難地站起來。雖然這一場睡眠讓他覺得強壯些,走動時,他的身體仍然提醒著他他所需要的遠超過幾小時的休息。“這附近有間小屋,昨晚天色太暗我找不到。我們要在那裏待到我的傷好。”
她抬起頭,理解地睜大眼睛,然而仍存在她眼底的陰影讓她顯得好脆弱。他想擁她入懷安慰她,但說出口的卻是:“把毯子卷起來。”
她照他的話做,但疼痛令她畏縮。她並不習慣騎這麼久的馬,尤其是像這樣被迫憑藉雙腿的力量讓自己不至於摔下馬。她蹲著卷毯子,腿部肌肉控制不住地顫抖。
他已走開幾公尺遠,身子被大石頭擋住,不過仍看得見她。她聽到一陣烯哩嘩啦的聲音,像水流,她好奇地抬起頭,他面無表情地與她對視,她立刻羞紅了臉低下頭去。就醫學觀點而言,至少他的高燒沒有傷到他的腎臟。
他回到她旁邊對她說:“現在該你了。不要想躲開我,我要一直都能看到你。”為了確定她不會逃跑,他拔出手槍。
她愣住了。他竟然以為有他站在旁邊聽的情況下,她還能做那件事!但她的膀胱已無法再等了,她帶著發燙的臉頰繞到岩石後面,考慮著該把腳放哪裡。
“夠遠了。”
她努力地和自己的衣服掙扎。將手伸進裙子和緊身上衣裏,試著“什麼也不露”地解開,以防萬一他正盯著她看。然後她突然想到當然他正在看,否則他怎麼知道她有沒有躲開。
最後她終於處理好衣服的問題,開始解放自己。她試著不發出聲音,終究還是接受了令人難堪的事實。不過,比起他有一半的可能會殺掉她,這又算得了什麼?依常理推斷,他必定是不希望被人看見才會如此行事,而這表示他是一個通緝犯。如果他遵守承諾帶她回銀山鎮,那他一定是個笨蛋。
而她一定也是個笨蛋,當初才會救他。為了救自己,她應該讓他的情況惡化,甚至利用自己的醫學知識加速他的惡化。
她的思緒在邪惡的念頭裏翻轉。她所受的訓練是救人而不是殺人,但現在她的確在考慮要殺掉這個人。
“你打算在那裏蹲多久?”
她突然站起來。僵硬的肌肉和卷在膝蓋附近的襯褲令她一個踉蹌。他嚴峻的語氣像盆兜頭潑下的冷水,將她拉回現實。她轉身隔著大石塊面向他,臉色蒼白如紙。
他面無表情地打量她,思索著是什麼因素使得她的臉色轉白,原本溫柔的眼神變得嚴厲?去他的,她是個醫生,不該為這種每個人每天必做的事覺得吃驚或尷尬。他記得他以前從不會對異性說這些話,但過去十年血腥的生活徹底改變了他。從前的記憶猶如微塵,而他甚至不覺得遺憾或後悔。他就是他。
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後,她彎腰整理衣服,但再站起身時,臉上仍帶著那種奇怪的表情。她繞過岩石走向他。他對她伸出手,掌心朝上。
起先安妮認不出他掌心上的小東西是什麼;然後她伸手一摸,發現她的頭髮已完全散開,淩亂地垂在肩上及背後。他一定是找到她散落在地上的髮夾。
她用手攏起頭髮,扭成一個歪歪斜斜的髻,從他手裏取過一支支髮夾固定。他安靜地看著她纖細的手不停地動著,像只啄食的鴿子般優雅地從他的手中拿走髮夾。這十足女人味的動作令他的身體發痛。他太久沒有碰女人,沒有在軟玉溫香中放縱自己了,連欣賞一下她們優雅的小動作也沒有。女人不該讓男人看見她在如廁,他突然邪惡地想道,除非她願意讓他進入,紓解見到她做這動作時體內升起的饑渴。
“走了!”他突然說道。再站下去,他會沒力氣去找那間小屋,他又感受到那種似乎深入骨髓的虛弱了。
“我們不吃點東西嗎?”饑餓令她軟弱,而且她知道他的情況更糟,雖然從他冷硬的表情什麼也看不出來。
“到小屋再說,不會很久的。”
他花了一個多小時才找到那屋子,而她則在那之後好一會兒才知道他找到了所謂的“屋子”。那可憐的小屋已傾圮得幾乎認不出樣子了。她失望得幾乎想大哭。她期待中的是一棟小木屋,至少是簡陋的棚子,但絕不是這個!在藤曼和樹叢的遮掩下,她只看到一些隨意疊起的石塊和幾片半朽的木材。
“下來。”
安妮憤怒地看了他一眼,她已經厭倦再聽他的命令了。她又餓又怕,身上的每一個地方都在隱隱作痛。但她還是照做了,而且當他痛苦地從馬背上下來時,還不由自主地想上前幫他。
“有個馬棚。”
她不相信地看看四周,看不到任何類似馬棚的東西。
“在這裏。”他看得出她在想什麼。他將馬牽到左邊,安妮也牽著馬跟他走。是有個棚子,樹和泥坡也是棚子的一部分。裏面容得下兩匹馬,雖然有些勉強。棚子的兩端都是敞開的,不過後面那端被一個粗陋的水槽和較多的樹叢遮去了一部分。斜插在泥牆上的一根斷枝上吊著一個木桶,他把它拿下來檢查一下,臉上露出滿意的表情。
“房子另一邊有條溪。解下馬鞍,拿這個水桶幫牠們取些水回來。”
安妮不敢置信地盯著他。她又餓又累,連走路都有些勉強。“我們呢?”
“先照顧馬,我們的生命全靠牠們。”他的語調相當堅定。“我來做,你站在這裏。如果你想逃,我唯一能做的便是拔槍射你。”
安妮二話不說地開始工作,身體因激動而微微顫抖。她將她的袋子、兩個馬鞍和他的鞍袋全丟在地上,抓起水桶,在他的指示下來到溪邊。溪與屋子的距離大約二十碼,斜斜流過,深度大約一呎。他跟她走到溪邊又跟回棚子,一言不發,步履不穩,只是緊緊地跟著她。安妮來回走了兩趟,他亦步亦趨地跟著,直到他覺得水槽滿得差不多了為止。兩匹馬都貪婪地喝著。
“我左邊的鞍袋裏有一袋飼料,給牠們各兩捧。這陣子牠們必須吃少一點。”
做完這些雜事後,他指示她將他們的東西搬進屋裏。門實際上是幾棵用樹藤捆在一起的小樹,上頭有兩個皮做的絞煉。她小心翼翼地推開門,一顆心直往下沉。牆上似乎沒有開任何窗戶,就著門縫中透進來的光,她看到滿室的細蛛網和厚厚的灰塵,還住著許多小昆蟲和小動物。
“老鼠,”她害怕地說道,飛快地轉身面向他。“還有蜘蛛,可能還有蛇。我絕不進去。”他嘴角掠過一抹短暫的笑,柔和了他原本冷硬的線條。“如果有老鼠就絕不會有蛇,蛇吃老鼠。”
“這地方髒得好噁心。”
“裏頭有壁爐,”他虛弱地說。“還有四面牆可以擋寒氣。如果你不喜歡它的樣子,就把它清掃乾淨。”
她張口想告訴他:你自己清理吧。但他蒼白、疲憊的臉色令她閉上嘴。罪惡感啃噬著她。她怎能允許自己想要他的命呢?她是個醫生,即使當她不再有利用價值時,他可能會殺了她,她也應該盡最大的能力救他。想起先前的想法,她自己都不覺悚然一驚。那不但背叛了她父親和她自己,也背叛她的人生理念。她發誓她絕不會讓他死。
但當她打量這間髒亂的小屋,想起眼前艱巨的工作時,又不禁洩氣地垂下頭。她深深吸口氣,打起精神,挺直背脊。一步一步來;她從地上撿起一根粗大的樹枝,小心翼翼地走進屋子。用樹枝毀掉蜘蛛網和各種小動物的巢穴。一隻松鼠跳出來,還有一窩老鼠竄向屋子的四個角落。她將樹枝伸進煙囪裏搗毀舊鳥巢,也警告那些在樹枝範圍外的新到者。再不行的話,只要在壁爐裏生起火,很快就可以讓牠們搬家。
適應了陰暗的光線後,她看到小屋兩邊各有一扇簡陋的木板窗戶,板子可以向外推用棍子撐住。她將兩扇窗都打開,與剛才的陰暗比較起來,明亮的屋子令人覺得愉快許多,但看起來也更髒了。
除了一張和其他東西一樣粗糙的桌子外,屋內沒有任何傢俱。桌腳還斷了兩根,歪歪斜斜地靠在角落。屋裏最好的東西除了他剛說的壁爐和完整的四面牆外,就是木頭地板。雖然有隙縫,但至少他們不必睡在泥地上。
她從溪裏提水來沖洗屋內。髒水可從地板隙縫中滲出去,這是最快的方法。地板快乾時,她把柴火拿進來放在火爐旁。從頭至尾他都沒讓她離開他的視線,她想不出為什麼他還能保持站立的姿勢,她每看他一次,他的臉色都顯得更蒼白。
最後小屋終於達到她認為可以睡人的乾淨程度,另外一位室友似乎也覺得很佩服。趁著她還有力氣,她將馬鞍和其他東西拖進屋裏,並將水槽和他的水壺裝滿溪水。
直到這時她才揮手叫他進來。她全身都在打顫,雙膝也幾乎站不穩,但至少現在她可以坐下了。她在地板上坐下來,將頭枕在膝蓋上。
他的腳步聲讓她勉強抬起頭。他站著,眼皮因高燒而顯得浮腫,龐大的身軀微微顫抖。她強迫自己爬到放馬鞍的地方,抽出一張毯子,對折後在地板上鋪好。“來,”她的聲音因力竭而沙啞。“躺下。”
與其說他是躺下,不如說他是摔到地上。安妮伸手抓住他,差點被他身體的重量帶得一起跌倒。“對不起。”他的呼吸十分沉重。
她摸摸他的臉頰和喉嚨,發現他的熱度甚至更高了。她伸手想解下他的槍,他用力抓住她的手,抓得她的手發痛。“我來。”像上回一樣,他解下槍放在頭的附近。她看了那支龐大的武器一眼,打了個冷顫。
“想都不要想碰它。”他低聲警告。她抬眼看他。不論是否發燒,他的本能絲毫未受影響。如果他神智不清,她逃跑會比較容易。但她已經發誓要盡可能幫他,而那表示即使他陷入昏迷她也不會離開。
“我不會碰的。”但他仍是戒備的眼神。她知道他不相信她,但在這種又餓又累,身體弱得連坐直都有些勉強的時候,她不想和他爭。而且在照顧自己之前,她仍得先照料他。
“脫掉你的襯衫和靴子會舒服一點。”她不帶感情地說道,同時準備採取行動。
他再伸手攔住她。“不。”她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帶著焦慮。“太冷了。”當然,她忘了她的身體是因為清理房子而暖和起來,她的外套已經脫下許久。但現在太陽已經出來了,空氣宜人。她用手感覺到他在發抖。“不冷,是你發高燒。”
“你的袋子裏有東西可以退燒嗎?”
“檢查過你的傷口後,我會拿柳樹皮熬些茶。那會讓你舒服一些。”
他不安地搖頭。“先熬茶,我冷得骨頭好象都結冰了。”
她歎口氣。她不習慣聽病人的命令行事,不過先做哪件事實際上並無差異,她還可以順便煮一壺咖啡。她拿另外一張毯子幫他蓋上,開始生火。易燃的小木塊放下面,較粗大的木頭架上面。
“不要生得太大,”他喃喃地說。“煙會太多。我鞍袋裏有火柴,在右邊,用油紙包著。”
找到之後,她在打火石上劃燃一根火柴,偏過頭避開刺鼻的磷味。小木塊一下子便著火了。她彎腰輕柔地吹氣,直到火苗穩定地蔓延開來,然後她打開她那個更像售貨員的旅行箱的大袋子。她喜歡在袋子裏放進各種藥草和油膏,因為不確定在荒野中她能找到什麼。她拿出仔細綁好、裝在紗布袋裏的柳樹皮和熬茶用的小鍋。
他躺著,擁著毯子,用半閉的眼睛看著她從小壺倒了一些水進小鍋裏,放在火上煮。然後拿出一方紗布,放上一小塊柳樹皮、一小撮麝香草和肉桂,然後將四個角紮起來,形成一個小包放進水裏。最後她打開一個罐子倒了些蜜進去。
“那些是什麼?”他問。
“柳樹皮、麝香草、肉桂和蜂蜜。”
“不論你讓我吃什麼,你都必需先嘗一口。”
這侮辱令她一挺背脊,但她沒有回話。喝這茶對她沒什麼傷害,而且如果他以為她能對他下毒——呃,的確也沒什麼不能。她的良知仍為她今早有過的念頭在譴責她,也許他也聽到了。
“如果你摻了鴉片,你也會睡著。”他加了一句。
至少他只說她會麻醉他,而沒有說出她想殺他!她從袋子裏拿起一個棕色的小瓶子遞給他看。“這是鴉片,幾乎是滿的。你可以檢查,或是你要保管?”他靜靜地看著她,似乎能讀透她的心。也許他真的能。
馬瑞德看著她,想決定自己是否能信任她。當他望著那雙溫柔的棕眸時,實在很難決定。但過去四年來他沒信任過任何人,他一言不發地伸手接過瓶子放在手槍旁的地板上。
她什麼也沒說地轉到一邊去,但他知道他傷害了她。
她將帶來的食物解開擺在地上,好看清他們究竟有些什麼。她已經餓得快嘔吐了,令她懷疑自己還能不能吃下東西。
他帶了咖啡壺。她把它裝滿水加進咖啡。比她平時煮的要濃很多。她想也許她需要這樣。然後她轉回到食物那邊,雙手微顫地檢視馬鈴薯、火腿、豆子、洋蔥、小袋裝的肉、麵粉、鹽、罐裝桃子還有麵包、米、乳酪和糖。她的食物已經不多了,正計畫添購,寇依黛的寶寶讓她的計畫延後了。
她已經餓得無法煮東西了。她撕了一些麵包和乳酪,剝一半給她的病人。
他搖搖頭。“我不餓。”
“吃。”她堅持,將東西放在他手上。“你必須保持你的體力。先試一、兩口,想吐的話就停。”麵包和乳酪並不是最適合病人的食物,但它畢竟是現在即可入口的食物。待會兒她會幫他做些湯,等她覺得比較有力氣的時候。她將水壺放在他手上,讓他能喝水。然後開始勉強算是狼吞虎嚥地吃這寒酸的一餐。
他只吃了一口乳酪,但吃光了所有的麵包,水壺裏的水也幾乎喝完。他們吃完時,茶也開了。安妮用塊布將它提到一邊,等它變涼。
“為什麼你昨晚不幫我退燒?”他突然說道,聲色俱厲。
“發燒並不一定是不好。”她解釋。“有時它還可以幫助身體對抗感染。你知道燒灼傷口可以阻止感染,發燒也一樣。只有當發燒的時間過長或熱度過高時才會有危險,因為它會使身體嚴重虛弱。”
雖然蓋著毯子而且旁邊生著火,他仍然在發抖,安妮不由自主地伸手撥開他額上的頭髮。她從未見過一個比他更倔強、更危險的人。但即使如此,他仍然需要她的照顧。
“你叫什麼名字?”他曾經不願回答她這個問題。但既然如今他們這般地與外界隔絕,當然他不再有理由隱藏姓名。想到自己曾睡在他懷裏卻不知道他的名字,這樣的荒謬令她幾乎笑出來。
馬瑞德考慮著要告訴她一個假名,但最後決定並不需要。送她回銀山鎮後他可以改用另一個名字。“瑞德。你呢,醫生?”
“安婷。”她淡淡地一笑。“但大家都叫我安妮。”
他喃喃說道:“許多人叫我瑞福,真想不透為什麼人要取一個名字,卻叫另一個名字。”他看著她的笑容加深,不情願地為她唇部的動作著迷。她的手指仍停留在他發間,正輕輕地梳理過他額前和鬢邊的頭髮,令他舒服得幾乎想大聲歎氣。他的頭痛好了許多。
但她將手移走了。他壓抑住想拉過她的手放在胸口的衝動。如果他真做了,她會以為他瘋了。但她觸摸他時,他真覺得好多了。上帝知道他要什麼,他覺得有如置身地獄。
安妮將茶倒進一個錫杯裏,盡責地嘗了一口,好讓他看見她沒有下毒。他掙扎著用肘支撐起身體,接過杯子四大口便喝完。
“比我喝過的一些藥好喝多了。”他做了評論,呻吟著躺好。
“蜂蜜和肉桂讓藥不會那麼苦,而這兩種東西對你也都很好。我煮湯的時候你先躺好讓藥發揮作用,液體食物也較好消化。”
裝進食物後,她自己也覺得好些了,雖然還是非常的累。她坐在他旁邊的地板上削馬鈴薯,然後切塊,接著是洋蔥。沒有夠大的鍋,所以她用他的長柄鍋。加入水和鹽後,再加些麵粉讓湯更濃。很快地湯便煮開了,香味四溢。火已經小了,所以不至於焦掉。為防萬一,她再加些水,然後將注意力移回她的病人身上。
“覺得好些了嗎?”她將手按在他臉上。
“一點。”他兩腿間的痛苦已經緩和下來,頭痛也是。他覺得疲累、乏力,還有一點想睡,但感覺溫暖些也好了些。“放一壺那種東西上去煮。”
“新鮮的比較好。”她笑著將毯子往上折。“現在我們來讓你舒適一些,看看傷口的情形如何。”也許她還是在藥裏摻了什麼。因為他就只能安靜地躺著,讓她幫他脫衣,襯衫、靴子甚至長褲。他身上只剩襪子和一條長內褲,布料軟得什麼也遮掩不住。在她的指示下,他面向左躺好。她將他的內褲向下拉,直到幾乎遮不住他。他感受到自己男性欲望的騷動,邊喘息邊咒駡。該死,這就是女人不該當醫生的原因。當女人柔軟的雙手在他全身上下摸來摸去時,教男人如何不為所動?他看看她,但她似乎對這些渾然不覺。他伸手拉過毯子蓋住他的臀部,藏住他那不受控制的反應。
安妮專注地剪斷那些用來固定敷藥的布條,小心地將蓋住傷口的布片拿開後,看見傷口周圍原本鮮紅的顏色已經較淡,她滿意地哼了一聲。她將布片丟到一旁,彎腰仔細檢查傷口。前面傷口的表層附近有一小點金屬光澤,她拿出鑷子小心地將它夾出來。“又一塊鉛屑,”她宣佈。“沒有因血液中毒而死真是算你幸運。”
“你已經告訴過我了。”
“我是說真的。”她繼續檢查,但沒有再找到子彈的碎屑。傷口現在看起來很乾淨。為了確定,她還是再清洗一下傷口,並在每個傷口上裂得最嚴重的地方各縫兩針。然後不再蓋上布,讓它們自行乾掉。當針穿過他柔軟的肉時,他幾乎動都沒動,雖然他的身體在冒汗。安妮注意到了,因為那表示他的高燒和疼痛都正在消退。
她將一些車前草的葉片弄濕放在傷口上,然後用布條綁起來。當那紓解痛苦又兼治療的藥開始發揮作用時,他如釋重負地喃喃道:“感覺真好。”
“我知道。”她將毯子拉到他肩上。“你現在所要做的便是躺著休息,讓你的身體康復。想睡就睡,我哪裡也不去。”
“我不能冒這種險。”他粗聲回答。
她無奈地笑笑。“如果我想拿毯子,你就會醒來。如果沒有毯子,晚上我會凍死。我甚至不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相信我,我不會自己離開。”
但他付不起信任她的代價,甚至只是放鬆一分鐘。她說她不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但他怎麼知道她說的是不是真話?
她看了一下湯,再注入一些水,然後坐在地板上。她對現在的時間一點概念也沒有,一定已過中午了,打掃這間屋子耗掉她不少時間。她看到屋外長長的樹影。怎麼,已經傍晚了?“馬不需要再喂嗎?”如果他指望她去,那可得快點。因為天黑後她絕不出這個門。“嗯,”他的聲音很虛弱。“再給牠們一點好了。”一番努力後,他坐起來拿起槍,裹著毯子掙扎著站起來。安妮又驚又怒,不只因為他拒絕信任她,更因為他不肯好好休息。他需要躺下好好睡一覺,而不是緊跟著她。
“你不用走到棚子去。”她急促地說。“只要站在屋子前面,如果我想逃,就從背後射我好了。”
他冷漠的眼裏第一次閃過怒意,但如果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她寧願自己不要發這頓脾氣。怒意應該會讓人激動,但這人的眼神卻更冷了,冷得整個屋子都開始泛起寒意。“我也可以射外面想傷害你的任何東西。”他打開扳機,示意她先走出去。
她沒想到這點。他綁架她,威脅她,卻也保護她,因為他知道如何在山裏活下去。昨晚如果不是他,她已經凍死了。他也是她回到銀山鎮的唯一希望。她並沒有考慮過走出門後可能面對的危險,希望現在的天氣對蛇與熊而言都還太冷。但實際情況如何,她並無把握。在費城她從不擔心這樣的問題。如果不是一位來找她治療骨折的礦工隨口提到,她甚至不知道熊會冬眠。
她不再說什麼,很快地走到馬棚去加飼料、添水,在馬背上蓋上兩張鞍毯,幫助牠們在晚上保暖。摸摸兩匹馬的鼻子後,她疲憊地走回屋裏。他一直站在屋前看她,她走近後他往旁邊一站,讓她走進來。
“關上門窗。”他冷靜地說道。“太陽下山後,天氣冷得很快。”
她照做。他們立刻陷入黑暗中,只有爐裏的火苗跳動著。她希望能有個門閂,但沒找到。馬瑞德又躺回毯子裏去。安妮將爐上的湯拿下來。馬鈴薯有些過爛,湯也稠了點,她又加些水進去,滿意地倒了滿滿一杯給他。
他不甚感興趣地喝著,她知道他還是沒有胃口。但喝完後,他還是說了聲:“味道很好。”
她直接就著鍋子喝湯。想到她在費城的親朋好友看到她這副樣子的表情時,她不禁笑了。但杯、盤、湯匙都只有一份,她想道,往後這幾天他們要共用的東西還多著呢。清洗過餐具後,她再幫他煮了一鍋藥茶。她仍是什麼也沒說就先嘗一口。
入夜後,他們兩個都必須到外面走一趟。仍是像上次一樣地教她難堪。
她紅著臉走回屋子,但當他拿槍指著她,用平板的聲音對她說:“把衣服脫掉。”時她的臉立刻轉為蒼白……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瞪大眼睛,耳膜轟轟作響,幾乎以為自己要暈倒了。槍管看起來巨大無比,而且正指向她。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神冷漠。
“不。”她喃喃地說,因為她的喉嚨緊得無法大聲說話,腦子裏正飛快地閃過數個不同的猜測。他不是想——不,他當然知道他現在不能這麼做——他不會殺她的,他需要她照顧他——
“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我不想傷你,脫掉衣服躺下。”
她握緊拳頭。“不!”她憤怒地重複。“我不會讓你這麼做。”
他看著她蒼白的臉和緊繃的身體,一副想往外跑的姿勢,嘴角泛起一抹頗覺有趣的笑。“親愛的,你一定以為我還很強壯。”他拖長了聲音說道。“我絕不可能做你現在正在想的事。”
她並沒有放鬆下來。“那為什麼要我脫衣服?”
“因為我不可能再保持清醒。我不希望你趁我睡覺的時候溜走,而且我想你不可能沒穿衣服就走。”
“我不會溜走。”她絕望地向他保證。
“只憑你一人的力量太危險了,這是事實。我只是想減少你面臨的誘惑。”
她無法想像在他面前脫掉衣服的情景,一想到就羞愧難當。
“你……可以把我綁起來,你有繩子。”
他歎口氣。“顯然你不知道被綁住有多難受,那樣你會無法休息。”
“我不在乎,我寧願——”
“安妮,脫掉衣服。現在。”
這語氣明顯帶著警告意味,她開始發抖,但仍固執地搖頭。“不。”
“那我唯一的選擇就是對你開槍,我不想那麼做。”
“你不會殺我。”她試著讓自己顯得有信心些。“至少不是現在,你還需要我。”
“我沒說要殺你,我可以讓子彈到任何我希望它到的地方。你比較喜歡哪裡?腿還是肩膀?”
他不會那樣做,她告訴自己,他需要她安然無恙好照顧他。但他臉上沒有絲毫猶豫的神色,握槍的手穩如馨石。
她轉身背向他,用顫抖的手開始解開紐扣。
火光在她絲緞般光滑的肩膀上閃耀,她垂著頭,露出優雅的頸背。馬瑞德突然有股想要親吻它、用雙臂圈住她的衝動。他一整天都像昨晚一樣逼迫她,而她將這一切都承受下來,拖著纖弱的身軀完成他的每一項要求。她克服原先對他的懼怕,盡力讓他好起來,而他卻以淩辱和折磨回報她。但他仍不敢放鬆,他必需確定她不能逃跑。為了她,也為自己。
她脫掉鞋子,然後將裙子提高,摸索著解開襯裙。白襯裙掉落到地板上,圈住她的腳,她從裏面走出來。
即使光線昏暗,仍可明顯看出她在顫抖。“繼續。”他輕聲說道。他很遺憾看到她受到如此大的驚嚇,但他無法否認看見她的裙子掉下來是一件有趣的事。老天,不只有趣,他的身體已經硬起來了,只能靠圍著的毯子擋住。
她解開裙帶,外裙隨之掉落在地板上。
她身上仍穿著襯衣和及膝的襯褲,但身形已一覽無遺。馬瑞德深深吸口氣。她的骨架纖細,臀及腿部的線條優美。他胯下一緊,開始冒汗。
她僵硬地站著,似乎無法再繼續下去。現在他應該可以讓她停了,她不會穿這樣跑出去的。
“還有你的襯褲。”他聽出自己聲音中的沙啞,不知道她有沒有注意到。該死,他不需做到這種地步,但他似乎無法讓自己停下來。他要看見她,感受她赤裸裸地躺在他懷裏。雖然以他現在的健康情況,他什麼也不能做。他納悶那奇特的刺熱感是來自她的掌心,或是當他壓在她上面時他全身都可以感覺得到?當他進入她時,感覺是否會更強烈?
她像片樹葉般地顫抖,從頭到腳。她的襯衣長度到大腿中間,但她仍然覺得自己已經完全赤裸了。身後涼颼颼的,雖然明知仍有襯衣遮住,她仍忍不住要伸手去摸。她身上唯一的一件衣衫太單薄了,令她沒有安全感。
他希望那件襯衣也能脫下來。老天,他要她全裸。她光滑的腿已經逼得他快瘋狂,但他還要看到她渾圓的臀部、豐滿的胸和最性感的部分。他要進入她體內,在她的兩腿間逗留上幾個小時,聽她嬌喘、顫抖。他要用所有他做過與聽過的方法和她做愛。
而她正因恐懼而顫抖。
他不能叫她脫下襯衣,不能再嚇她了。他扯下身上的毯子自肩膀將她裹住,溫柔地拿下她的髮夾,讓她柔軟閃亮的頭髮垂在肩上。有一些跑到她前面遮住了她的臉,他把它撩回來。她的頭髮長得幾乎及腰。
他皺眉忍住傷口的抽痛,彎身往爐裏添了些火,又拿起她脫下的衣服放在他所躺的毯子和他鋪在地板上的墊子之間,確定她無法拿走衣服而不吵醒他。
“躺下。”他輕聲說道,她靜靜地躺下。
她希望能裹著毯子躺下,但他一把將毯子拉過去。她僵住了,但即刻意識到他們需要共用一張毯子,就像昨晚一樣。她緊抱住自己躺到他們簡陋的床上,仍痛苦地感覺到自己是赤裸裸的。她臉朝右邊側躺,背對著他。
他在她身邊躺下,像她一樣地向右側躺,將毯子拉到他們身上,然後將左手放在她腰上。那重量讓她覺得好象被縛住一樣。她可以感覺到他緊貼著她的背,胸毛摩擦著她的肩膀。他將她拉近一些,將她的臀部夾在他的兩腿之間,用大腿圈住她的腿。安妮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她可以感覺到他的……他的男性特徵,只隔著一層薄布正推擠著她的臀部,她自己的襯衣好象不存在了。它往上跑了嗎?她幾乎叫出來,又不敢伸手確定。
“噓!”他在她發際喃喃說道。“不要怕,睡吧。”
“我怎……怎麼能?”她梗住了。
“閉上眼睛,放鬆。你今天很辛苦,你需要睡眠。”
只是她能否閉眼都還是個問題。她是如此清楚地意識到他的半裸,還有自己的全裸。她一直習慣穿著寬鬆的睡衣入睡,那令她感覺舒服又受到保護。
“你知道,”他低聲說道,唇拂著她的頭髮。“槍就在我的右手邊。不要試著想把它拿走,否則我可能在還沒搞清楚你是誰之前就把你殺了。而那把來福槍並沒有上子彈,你在照料馬的時候我把子彈都卸下來了。”他並沒有。他從不解除自己的武裝,但反正她不會知道。可憐的小東西,她幾乎不知道在城鎮以外該如何生存下去,甚至連城鎮裏恐怕也不清楚。他看過她的屋子,注意到裏面什麼武器也沒有,除非她認為手術刀算是武器。銀山鎮是個新興的市鎮,滿是粗魯、死要錢和愛喝酒的男人,而她卻連最基本的保護裝備都沒有。她沒有在到鎮上的第一個星期便遭搶劫真是天大的奇跡。
懷裏的她給人的感覺是如此甜美和柔軟,他不自覺地將她拉近,想由自己穿著襪子的腳分些溫暖給她赤著的小腳。她試著讓自己保持完全不動,也許是為了讓他“冷”下來。身為醫生,他不懷好意地想著,她應該知道是什麼抵著她的臀部。但她仍在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冷,他們已相當溫暖了。她仍處於恐懼中,而他想不出該如何讓她平靜下來。
他不認為自己能保持清醒很久,而他希望在自己失去意識之前將她解決。她一定也累了,只要他能讓她不再想眼前的情景,她身體上的疲累便會讓她睡著。
“你從哪裡來的?”他用平靜的聲音問道。
又一陣戰慄傳遍她全身。“費城。”
“我沒去過費城。到過紐約和波士頓,但從末到過費城。你離開那裏多久了?”
“我……我到銀山鎮八個月。”
“在那之前呢?”
“丹佛,我在丹佛住了一年。”
“為什麼離開丹佛到銀山鎮?丹佛至少是個比較正常的城鎮。”
“丹佛已經有足夠的醫生,”她不想多談這件事,丹佛人的態度傷害了她。
很好,現在她的聲音平靜點了。馬瑞德克制住打呵欠的衝動,輕輕地將頭髮自她身邊撥開,再貼近她一些,然後將毯子塞進她肩膀下。“沒人知道銀山鎮能存在多久,”他儘量將聲音放低。“城鎮消失的速度就像它們興起一樣的快。銀礦挖盡後,礦工便收拾東西離開,其他人也一樣。”
想到必須再從頭開始讓她覺得沮喪。雖然銀山鎮缺乏奢華的享受,甚至連基本的舒適都談不上,但至少她在做她想做的事——行醫。某種沉重的挫折感令她想大叫。她懂得這麼多,可以做這麼多的事,只要人們及時來找她。而他們卻常常不願意來,只因她是個女人。而人們也因而送命。
而當銀山鎮的礦藏掘盡後,她將面臨未來何去何從的問題。她無法確定能再找到另一個銀山鎮。她應該為此擔心才是,但要讓思緒有條理好難。在這漫長的一天,她第一次可以讓她疲倦的身子休息。她知道不應該,警戒的念頭一閃而過,但很快就不見了。她知道她該張開眼睛——它們是什麼時候閉上的?她覺得暖和,四肢沉重無力。
她覺得自己好象裹在一個繭裏,他的熱氣如此周延地覆著她。繭……是的,用毯子、他的手臂、腿和他身體的每一部分結成的繭。她可以稍稍移動,但她沒這個力氣。在短暫的清明時刻裏,她知道她即將入睡,然後她真的睡著了。
馬瑞德感受得到她的身體完全放鬆,她累壞了。他一讓她忘記恐懼,她便立刻入睡。現在她可以得到一些她迫切需要的休息了,他也是。雖然他一直希望自己醒著的時間可以久一點,好享受抱著她的感覺。他將手放在她的小腹上,帶著一種奇異的滿足感沉沉地睡去。
翌日清晨當安妮醒來時,他已經起床。是他重新生火的聲音吵醒了她。她驚慌地坐起來,飛快地拿毯子遮住自己。他轉身用謎般的眼神打量她,她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
“你可以穿上衣服了,”他說。“今天我會和你一起工作。”
她猶豫了一下,但想為病人做檢查的直覺是如此強烈。她小心地用一隻手抓住毯子,伸出另一隻手放在他滿是鬍子的臉上。她微微皺起眉,仍然太燙。她拿起他的手量脈搏,有些過快,也略嫌乏力。“今天不行,你需要再休息治療一天。”
“光躺著不動會讓我更虛弱。”
他輕視的口吻令她發怒。她挺直腰嚴厲地瞪著他。“那你為什麼還要帶我來這裏?我是醫生,你不是。如果你想穿上衣服沒關係,但是……”
“我必須幫馬匹找些草料,”他打斷她的話。“而且我需要設些陷阱捕獸。除非你想只吃馬鈴薯和豆子過活。”
“我們的食物夠維持一陣子了。”她固執地說。
“我們也許可以,但馬不行。”他邊說邊彎腰從他們躺著的毯子下拿出他的衣服,先套上長褲。
安妮咬著唇,推算出自己免不了得在他面前穿上衣服。她抓過裙子,和毯子一番掙扎後終於穿上了。雙腿被遮住後,她覺得好些了。但肩臂上涼颼颼的感覺提醒她她仍是衣衫不整,她趕快穿上上衣。每件衣服都皺得很厲害,但她很高興自己又穿上了它們。
他套上襯衫,但並未穿上靴子,反而走到門邊將門打開,讓清晨明亮的陽光進來。突來的光線讓安妮眨著眼,偏過頭去。冷空氣灌進來,她打了個冷顫。“現在應該是春天了。”她難過地說。
“可能還會再下幾場雪。”他說著,看看晴朗無雲的天空。白天的氣溫夠舒適了,但夜晚卻相當凍人。
趁著他轉過頭去,安妮將衣服穿好。然後她皺起眉,這些衣服已經穿了兩天,她和她的衣服都該好好清洗一番了。他也是。但該如何完成這件事卻令她大傷腦筋。準備熱水不成問題,但她無法想像兩個人赤裸身體,只裹著一條毯子等衣服乾的情景。但是,她父親一向認為對病人而言,清潔和醫生的技術與知識一樣重要。而且在乾淨的環境中,病人的復原情形似乎比較好。
“希望你能想到要帶盞燈。”她環抱住自己說道。“那樣我們就不用打開門讓自己受凍了。”
“鞍袋裏有些蠟燭。但我們最好把它們節省下來,以防天氣壞得無法開門時使用。”
她走近火爐摩擦雙手取暖。用手指梳理過頭髮後,她將頭髮夾起來,然後將咖啡壺放上去,開始做簡單的早餐。馬瑞德回到毯子上坐下。
她看看他。“你餓嗎?”
“不很餓。”
“身體是不是真正好起來,自己可以知道。因為你的胃口會愈來愈好。”
他看著她煎火腿、做煎餅。他喜歡她做事時的俐落,絲毫不拖泥帶水但仍保有她原來優雅的樣子。他注意到她又將頭髮綰成一個髻了。他希望她把它放下來,但在火爐旁披著長髮是危險的。至少他可以期待今晚睡覺時她會把它放下來,讓他感受她的頭髮在他手裏散開。也許今晚她不會再那麼害怕。該死,只有笨到極點的女人才會處在那種情況下卻一點也不覺得害怕。
“我們的衣服該洗了,”她簡潔地說道,熟練地用面糖做煎餅,不看他。“我們兩個也都該洗澡了。我不知道該怎麼洗,但一定要洗。我拒絕當髒鬼。”
他有很多次比現在髒的經驗,但女人對這種事有一套不同的標準。
“我沒意見。”他說。“我的鞍袋裏有些乾淨的衣服。那時我該想到要你帶些衣服,但是我心裏有其他的事。”例如努力讓自己不要陷入昏迷、甩掉崔霍恩、保住性命,還有她手上那令他驚訝又不安的火。“你可以穿我的襯衫,但我的長褲絕對不適合你穿。”
“謝謝。”她喃喃說道,羞紅了臉。長褲!那會讓她腿的曲線畢露無遺,多不雅觀。接著她忽然又想到,他看過的早已不只她的腿,而為了要洗她的衣服,她很樂意穿他的長褲。當傳統與實際需要衝突時,總得有個先後順序。
他吃的早餐的分量令她感到滿意,她原不期望他會吃的。她又煮了一些藥茶,他沒問什麼便喝了,然後躺下來讓她檢查傷口。情況大有進展。在幫他準備新的車前草葉片時,她把這話告訴他。
“那我可以活下去了。”他說。
“至少你不會因這傷口而送命,明天你會感覺好得多。我希望你今天儘量多吃,但小心不要反胃。”
“是的,小姐。”她的手碰到他時,他舒服得想歎氣。
之後他開始穿上他的衣物,穿靴子時傷口縫合的地方一陣抽痛。安妮整理他們的食具,回頭時發現他正在穿外套、系槍帶,還伸手去拿來福槍。“拿你的外套,我們必須去喂馬了。”
她不希望他走那麼遠的路,但更不想多費唇舌。他決心不讓她離開他的視線,而除非他陷入昏迷,否則她便只能照做。她一言不發地拿起外套,率先走出屋子。
被局限在小棚子裏的馬顯得十分焦躁。馬瑞德牽著他的馬走出棚子時,馬兒擠了他一下,他的臉色立刻發白。安妮趕快過去接過繩子。“我來。除了走路,其他事情都不要做。或者,我們騎馬?”
他搖頭。“我們不會走太遠。”老實說,他寧願不上馬。
他在約半哩外的地方發現合適的草地,向北漸升的山勢恰巧擋住冷風。馬兒迫切地低頭吃草,安妮和他則坐草地上曬太陽。不久他們便都脫下了外套,他臉上也泛起血色。
他們談的話並不多。她將頭靠在膝上閉著眼,舒適的暖意和馬兒吃草單調的聲音令她昏昏欲睡。這是一個如此寧靜、安詳的早晨,除了大自然的聲音外沒有其他聲響。高高的樹梢上有風聲鳥鳴,馬兒悠哉地吃著草。銀山鎮從未如此安靜過,街上似乎總是有人,酒吧似乎從不關門。她從未如此注意過聲音,因為她已經習慣了城市的噪音。現在她才瞭解那些聲音有多麼刺耳。
他改變一下姿勢,她知道他已經換了好幾個姿勢了。“不舒服嗎?”她睜開眼睛。
“有點。”
“那就躺下來,你該躺下來的。”
“我沒事。”
她仍不想與他做無謂的爭辯。“你打算讓牠們吃多久?我還有很多事要做。”
他看看太陽又看看馬。安妮的馬已經不再吃草,只是沉穩地站著,抬起頭、豎起耳朵,感興趣地聽他們的談話。他的馬仍在吃,不過也只是有一下沒一下的,顯然胃口已經滿足了。馬瑞德希望他能放馬跑一下,但他不能冒險離牠太遠。也許明天他會有力氣搭個簡單的柵欄,讓他們可以活動活動而不用擠在一起。不會很費事,只要一些樹枝和繩子就能讓它們有走動的空間。
“我們最好現在就回去。”雖然他很願意就這樣躺著,走路會令他想起他有多麼虛弱。
安妮的準備工作幾乎難倒了她。屋裏既沒臉盆也沒枸子,只有一個汲水用的桶子。在溪裏洗又太冷了。最後她將咖啡壺和烹飪用的鍋子洗乾淨又注滿水,再一起加熱。水開後,她將熱水倒進裝有冷水的桶水裏。
“你先,”她對他說道。“我就在門外——”
“不,”他打斷她的話。“你要待在我監視得到的地方。如果你不想看,轉過身去。”
他毫無商椎餘地的語氣令她不悅,也知道她不可能改變他。她不再多說,轉身坐下,就像坐在草地上時一樣將頭擱在膝蓋上坐著。她聽到他脫衣服的聲音,然後是潑水的聲音。大約五分鐘後,她聽到他開始穿衣服。最後終於聽到他說:“我已經穿上長褲,你可以轉過來了。”
她站起來轉過身。他尚未穿上襯衫,不過毯子上放著一件乾淨的。她試著不去看他寬闊的胸膛。她曾經多次見過裸露的胸膛,除了好奇外沒有其他感覺。為什麼看到他的胸膛時心跳卻如此狂烈?“請幫我拿著鏡子,我好刮鬍鬚。”他說道,她這才注意到他拿出了刀片和一小面鏡子。
她走近些,拿著鏡子。他在臉上抹上肥皂,然後小心地將臉上的鬍子刮下。她不由自主地癡癡看著他。她第一次見到他時,他臉上的鬍子至少有一星期沒刮,所以她非常期待見到他刮乾淨的臉。有時他會可笑地扭曲臉龐,她記得她父親也這樣做過。她嘴角泛起淡淡的微笑,發現她熱愛的父親和這危險的陌生人之間有這小小類似的地方,她覺得好過了一些。
結束後,他臉部的線條令她胸口為之一緊。她很快地別過臉,藏住自己臉上的表情。與她的期待恰恰相反的,鬍鬚的存在柔和了他的臉。刮乾淨後,他看來甚至更兇惡;濃眉下的眼睛冷得像冰,鼻樑高又直,嘴巴的線條堅毅,兩側各有一道淺淺的凹痕;下顎看起來就像花崗岩,固執的下巴上有一道原本被鬍鬚遮住的不明顯的凹痕。這是一張毫無柔情與信任可言的臉,表情漠然——見過太多死亡的無動於衷。
是什麼使得一個人有這樣的表情?就像他已不相信任何事,不信任何人,不再擁有任何有價值的事物,也許除了他的生命以外——而那也只是“也許”。
只是他仍是個人,即使他讓人感到危險。他又累又生著病,儘管他做了些嚇壞她的事,他還是盡力照顧到她的舒適與安全。她沒忘記他保護她的安全是為了他自身的利益,也沒忘記她任何不愉快的感覺起因都是他,但他並沒有像她所害怕的那樣粗魯與殘暴。他做的事、說的話雖然令她害怕,卻也讓她覺得他之所以這麼做,並非由於他是個殘暴的人,而是有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她開始覺得或許自己可以相信他的話,他康復後一定會帶她回銀山鎮,毫髮無傷地回去。她也一樣相信如果她想逃跑,他會用一切方法制止她,包括把她從馬上射下來。
“該你了。”
她轉過身,看見他已全部穿戴好了,包括他的槍。他的髒衣服堆在地上,另外也為她準備了一件乾淨的襯衫。
她看著襯衫,陷入兩難的困境裏。“我該先洗什麼?我自己還是衣服?”
“我的衣服。這樣它們會有更長的時間可以掠乾。”
“那洗的時候我穿什麼?如果現在換上襯衫會弄濕的。”
他聳聳肩。“那就看你有多想要乾淨的衣服了。”
她懂他的意思,二話不說地抓起他的衣服和肥皂,生氣地走向溪邊在岸邊蹲下。他跟在後面,在離她約五碼的地方停下來,來福槍放在膝上。她咬緊牙開始工作,冰冷的河水讓她的手在幾分鐘內便開始發麻。
她將他的襯衫扭乾披在樹枝上。然後洗長褲,邊洗邊對他說:“現在太冷,不會有蛇,也不會有熊。你要幫我對付什麼?狼?獅子?”
“我曾在這種季節看見過熊。”他回答。“一隻健康的狼不會來煩你,但受傷的可能會。獅子也一樣。但如果有男人經過看見你單獨一人,那就更危險了。”
她彎腰將他的長褲浸在溪裏,看著白色泡沫漂走。“我真不瞭解男人。”她說道。“我不知道為什麼有這麼多男人都殘暴得失去理性,他們怎能毫不考慮地對女人、小孩或動物施暴?要不就是因為有人說他們打牌時耍詐,便拚得你死我活的。那不是為了榮譽,那是……我不知道是什麼。我想是愚蠢吧。” 他沒有回答。他的眼睛正忙著巡看四周。安妮掙扎著想把長褲擰乾,但她的手已經凍得無法靈活工作。他從她手裏接過長褲,輕易地便將水擰出來。甩一甩,他將它披在另一根樹枝上,然後回去坐下。
她解下一件衣服,開始抹上肥皂。
“有些人天生是壞胚子,”他說。“男人女人都一樣。他們出生時卑賤,死的時候也卑賤。其他人則有時會陷進去,有時是被逼的。”
她低頭專心工作。“你是哪一種?”她問。
他想了一會兒,最後說:“我不把這當一回事。”
當然不算一回事。他曾被逼過,但事件的經過已不再具任何意義。他曾失去他信任的一切,失去奮鬥的目標,失去家人,眼看一切粉碎成灰。但最後,一切都不再有任何意義,除了“現實”。現實就是他必需不停地奔波,留意自己的行蹤;他不相信任何人,而且隨時準備殺掉任何跟蹤他的人。除此之外,什麼都不重要。
洗她自己的衣服真麻煩,她用了相當大的決心才將這工作完成。她背對著他坐下,脫下襪子,然後是襯裙和襯褲。她不想回頭看他是否在看。當然他在看著,那個壞蛋什麼也不錯過。她彎腰開始洗她的這些貼身衣物,雙頰發燙。她真希望臉上的熱能傳到手上來。這麼冷的水怎麼不會結冰呢?
為了要洗她的內衣和上衣,她必須回到屋裏換上他的襯衫。他留在屋子外面,這令她十分感激,但是打開的窗戶及讓她裸著的胸部感到一陣冰涼的冷空氣仍令她相當沒有安全感。她儘快穿上襯衫後,才舒服地歎了口氣。
襯衫在她身上大得滑稽,她不禁低聲笑起來。她將每個紐扣都扣上,但領口仍低得她的鎖骨都露出來了。下擺垂到膝蓋,袖子超過指尖有六吋之多。她俐落地卷起袖子後又笑了。因為她將袖子卷到手肘後,實際上衣服已經沒有袖子了,肩線恰巧就落到手肘上。“你有沒有多餘的皮帶?”她大喊。“衣服太大了,會妨礙我的行動。”
她一出聲他便立刻出現在門口,她這才知道他一直靠著門。當她半裸著時,他就在幾公尺外的地方。他看到了嗎?她不想知道。
他割了一段繩子。她將它系在腰上,然後拿起衣服回到溪邊搓洗。之後她必須再提水回屋裏加熱,以供她自己洗澡之用。她快累垮了,不禁懷疑這樣做是否值得。不過她已經無法再忍受又一天不洗澡了。
她也無法忍受開著門窗洗澡,瞎猜他是不是在看著,而且天氣也太冷了,雖然他洗澡時這一點似乎對他並未構成問題。她關上窗戶生起火,然後迎接挑戰般地面對他。“我不想開著門洗澡。”
“沒意見。”
她的臉再度發燙。“也不要你在這裏。”
“你不相信我會一直背對著你?”
苦惱蒙上她原本柔和的眼睛,馬瑞德伸手托住她的下巴,感受她肌膚的光滑。“我從不背對任何人。”他說。
“求求你。”
他看著她,拇指輕輕地摩擦著她下巴底部柔軟的肌膚,安妮感到自己開始顫抖。他站得離她這麼近,她可以感受到自他龐大的身軀傳來的熱氣與壓力。他那亮得嚇人的眼睛令她想閉上眼逃開,但她卻像著了魔般地無法移動。這麼近,她可以看到他的眼睛是灰色的,像冬天的雨,卻又深不可測。任憑她如何搜尋,也無法在他清澈冰冷的眼神裏發現任何感情。
他將手放下,向後退。“我留在外面。”他說道。她大大地鬆了口氣。他看著她臉上的表情,然後說:“把你的裙子脫下來,我幫你洗。”
她猶豫著,對乾淨衣服的渴望與羞澀開始對抗。她不能只穿著他的襯衫等衣服乾,不過也許她可以拿條毯子來將自己圍住。趁她的勇氣消失之前,她迅速地轉身背對他解下裙子,暗自慶倖他如此高大,他的襯衫將她整個人遮住大半。
他默默地拿起她的裙子,離開屋子關上門。他走向溪邊,邊想像她洗澡的樣子。他全身再度發熱——因為欲望而不是病。他渴望觸摸她臉以外的部分,他渴望和她一起躺下,感覺懷裏柔軟的她,就像晚上那樣。他不想在她眼裏看到恐懼。他要她的腿為他張開,歡迎地擁抱他。
那是他想要的,但他真正需要做的卻是平安地度過接下來的幾天,培養好體力,然後信守諾言地送她回銀山鎮並靜靜地離開。他需要將心思集中在眼前的事情上,而不是去想像她赤裸著身體的樣子。女人就是女人,和男人一樣,除了尺寸和顏色有差異外,基本上是一樣的。
而這些基本從這世界形成的那一刻開始,便教男人為之瘋狂。
他邊洗裙子邊笑自己,但笑得一點也不開心。她一點也不像其他女人,事實如此他辯不過自己。她的手有種奇怪、發熱、令人興奮莫名的力量,令他難以忘懷。他渴望她對他的任何一個輕微的觸摸,沒有其他女人有像她那樣光滑柔軟的皮膚。今天早上他用盡了所有的意志力才讓自己放開她,而如果他以為這種誘惑不會隨著時間的經過而增強,那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傻子。但如果他因這種誘惑而忘記崔霍恩,那他更是蠢到極點。
他將裙子擰乾,看看天空。太陽已經沉到山后,氣溫又更冷了些。裙子已經不能曬了,他將其他仍然未乾的衣服一併收起來回到小屋去。他聽見潑水的聲音。“你還沒洗好嗎?”
“還沒。”
他靠在牆上思索著一個令人不解的問題:既然女人比男人嬌小,要洗的面積也比較少,為什麼洗澡的時間比男人多這麼多?
過了十五分鐘她才開門,剛洗淨的臉紅撲撲的。她的頭髮也洗了,也許是最先洗的,因為已經半乾了。她穿著他的襯衫,圍著一條毯子。“唉!”她又累又滿足地歎口氣。“我覺得好多了。我去提水給馬喝,然後開始準備晚餐。你餓了嗎?”
有一點,不過如果她想坐下休息一會兒,他不會介意的。她從早上睜開眼睛起,除了馬兒吃草時坐下休息了一陣子以外,她一直在工作。難怪她纖細的骨架上沒有贅肉。
身上的毯子讓她提水時有些不便,但她拒絕讓他幫忙。他也不確定自己是否有足夠的氣力堅持。他能做的只是來來回回地跟著她。
挫折感讓他的心情愈來愈不好,但他並沒有將他的感覺表現在臉上或行為上。因為如果他將怒氣發洩出來,她將是唯一的受害者。任何一個被迫淪落到這種地步的女子都會長籲短歎或者抱怨連連,她非但沒有,反而挺直背脊盡力改善他們目前的狀況。
最後所有的雜務終於都做好了,他們總算能夠進到屋裏,將寒冷關在門外。安妮休息了大約三十秒,便又開始準備晚餐。他們有的食物實在少得可憐,但她仍煮了些豆子和火腿,又煎了一張餅。瑞德第一次表現出對食物感興趣,她很高興,那表示他的身體正在復原中。她把手放在他額頭上,感覺有些燙。
“你的熱度退了。”她說著將另一隻手放在他臉上,再確定一下。“你在流汗,感覺怎樣?”
“好多了。”他幾乎要為他的復原感到遺憾,因為那表示她不再有理由摸他了。但隨著他病況的好轉,從她手上傳過來的感覺也變了。不再是刺熱的感覺,反而像是溫暖的愛撫撫遍全身,讓他幾乎為之顫抖。
笑容讓她的臉龐亮起來。“我告訴你我可以醫好你的。”
“你是個好醫生。”他說道,她臉上的光采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是的。”她不卑不亢地同意他的話,好象在陳述一個單純的事實。“那是我一直想做的。”
她哼著歌往屋外走去。馬瑞德低咒一聲,站起來跟在她後面,手按著槍。安妮轉身進來時和他撞個滿懷,當她看到他眼裏冰冷的怒意時,張大了眼睛。
“我只是去拿一些刷牙用的小樹枝,”她把手上的兩枝小樹枝給他看。“對不起,我忘了先告訴你。”
“不要忘記。”他厲聲說道,抓住她的手臂一把拉開,好關上門。她脹紅臉,臉上的光采消失了。他開始後悔剛才用那樣的口氣講話。
她倒了些鹽用來刷牙,瑞德含著樹枝隨意走動。她不高興的樣子讓他想起他也曾將這些梳洗工作視為理所當然,他也曾每天刮鬍子、穿著乾淨的衣服;他也曾將用刮鬍子專用的香皂刮鬍子、用蘇打粉刷牙、用精緻的香皂洗澡視為必然;他也曾擦上昂貴的古龍水,和眼睛明亮的女孩們跳著一曲又一曲的華爾滋。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戰爭以前,有一輩子那麼久了,他已不再覺得現在的自己和以前那個曾經是他的年輕人有任何關係。他仍記得一些事,但感覺就像記的是另一個熟人的事。
安妮站起來伸手進袋子裏摸索一陣後,掏出兩小片像樹皮一樣的東西。她將其中一片放進自己嘴裏,將另一片遞給他。“拿去,肉桂。”
他接過來嗅一嗅,肉桂,就像她所說的。他慢慢地嚼,享受它的味道。他仍然記得許久以前年輕的小姐們會嚼肉桂或薄荷片使她們呼吸的氣味清新,他還記得親吻時嘗到的滋味。也許是那些回憶,也或許只因為他如此想要它,他說:“既然我們的口齒都如此清香,不接吻似乎是一種浪費。”
她扭過頭,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馬瑞德將手放到她頸後的頭髮下面,當他將她的頭拉向他時,她全身都僵硬了。
“不要。”她驚慌地喃喃道。
“吻一下而已,蜜糖。不要怕。”
他低低的聲音掠過她全身,讓她自體內虛弱起來。她想搖頭,但她頸後的那只手阻止了她。她向後縮,瞪著他那張愈來愈近的嘴。喔,不,在這種一見他便讓她心跳加快的時刻,不能讓他吻她。這誘惑太甜美、太深刻了。
從見到他的第一晚起,她便感受到自己的軟弱。即使在被他嚇壞了的時刻裏,她仍能感受到那危險的吸引力。她才剛開始認為自己是安全的,因為他一直沒有做出逾矩的行為,即使昨晚她幾乎全裸地睡在他懷裏。但現在她看到危險了。如果她不想帶著一顆破碎的心回到銀山鎮,她必須堅定地拒絕,她必須將頭轉開。
太晚了。
他的唇老練地壓上她的,切斷她的抗議,一手緊緊抓住她任他恣意品嘗。安妮以前也被人親吻過,但完全不像這回這樣,吻得又緩又深,而且全然不顧她向外推開的手。他分開她的唇,她覺得體內湧上一股暖流。在他的引導下,她張開嘴,他將頭側向一旁,讓自己更深入。他的舌探入她嘴裏,她的身體一震。
她不知道有人這樣接吻,完全沒想到他會用舌頭,更不知道他的舌頭在她嘴裏緩緩地逗弄會令她覺得虛弱又全身發熱,會讓她的胸部緊繃又隱隱作痛。她的手不再向外推,反而緊抓住他的襯衫。她想要他繼續像這樣吻她,她想緊貼在他身上,以平息她胸部的悸動,感受他有力的手臂圍繞著她。她的稚嫩令她感到無助,她無法控制自己的欲望,無法預期他的下一步。
馬瑞德強迫自己放開手,慢慢移開自己的唇。他想繼續吻她,老天,他想做許多超過接吻的事!但每次他移動時,他傷口的痛和虛弱的腿都在提醒他,現在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
這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他讓欲望把眼前的情況變得複雜,那他就是個傻子。毫髮無傷地讓她回去是一回事,重要的是,就像人們說的:地獄裏的火即使再猛烈,也比不上認為自己被經薄又被遺棄的女人的怒火。如果他不讓她覺得自己像個被拋棄的女人,她比較不可能向別人提起他。他慢慢從她唇上離開,希望自己能接受自己的忠告。
她看起來蒼白而茫然。她沒有看他,而是定定地看著火光。他看到她纖細的脖子動了一下,她吞了口口水。
“只是一個吻而已。”他喃喃說道,有種想過去安慰她的衝動。她看來似乎需要安慰。但一些突然跑進他腦海裏的想法令他皺起眉頭。雖然她似乎對他的吻也有反應,但她可能仍在害怕他會侵犯她。她為他張開了嘴,但他不覺得她回吻了他。想到也許只有他自己感覺到熱情與激動令他生氣,但這確實有可能。“我不會侵犯你。”
安妮掙扎著讓自己鎮定下來。讓他以為自己的反應是出於恐懼,總比讓他知道她希望他再繼續下去好得多。她看著自己的手,想不出該說些什麼。她的思緒紛亂,一顆心仍跳得飛快。
馬瑞德歎口氣,拉過馬鞍倚靠著。看來他需要像昨天一樣地安撫她。“你為什麼想當醫生?女人當醫生並不常見。”
這是一個保證可以讓她恢復常態的話題。她很快地看了他一眼,很感激他讓她有話說。“我一直就想當醫生。”
“我猜想得到,是什麼使你這樣想?”
“我父親是個醫生,所以我是在藥堆中長大的。我無時不為它著迷。”
“大部分醫生的女兒都玩洋娃娃,不是藥材。”
“原先應該是。我爸爸說真正的開始是我五歲那年從穀倉頂樓跌下來以後。他以為我摔死了,既沒呼吸也找不到脈搏。他嚇壞了。他用拳頭捶我的胸膛,我的心臟才又開始跳動。至少他一直是這樣告訴我的。我想那時我可能是嚇呆了。不管怎麼說,我一直忘不了他讓我心臟再度開始跳動的事。從那時起,我便一直說我要當醫生。”
“你記得那次摔下來的事嗎?”
“不太記得。”她看著前後跳動的淡藍色火舌。“像場夢一樣,並不很真確。我跌下來,但我自己爬起來。有很多燈光,很多人來看我。我不記得發生過我父親講的事,畢竟那時我才五歲。你記得你五歲時候的事嗎?”
“因為放小雞進屋裏而被打了一頓屁股。”他粗率地說。
想到那情景,安妮偷偷地笑了。對他使用的字眼她並不感到驚訝。在一個新興起的市鎮上工作了幾個月之後,她幾乎什麼話都聽過了。“幾隻小雞?”
“夠多了。我那時還不太會數,不過看起來有一大堆。”
“你有兄弟姊妹嗎?”
“一個哥哥,戰時死了。你呢?”
“沒有,我是獨生女。我母親在我兩歲時去世了,所以我對她一點印象也沒有。我爸爸一直沒有再婚。”
“他刻意栽培你當醫生嗎?”
這是安妮一直在想的問題。“我不知道。我想他很驕傲,但同時也很擔心。而直到進了醫學院,我才瞭解他為什麼擔心。”
“困難嗎?”
“光是想入學就很難,我想進哈佛,但他們因為我是個女人而不接受。最後我進了紐約的日內瓦學院,柏莉莎就是在那裏拿到學位的。”
“誰是怕莉莎?”
“美國第一個女醫生。她在一八四九年拿到學位,但這些年來情況並沒有什麼改變。老師們忽視我,其他的學生為難我。他們當面說我只不過是個不正經的女人,因為任何一個正經的女人都不會想看那些我即將看到的東西。他們告訴我我該找個人結婚生子,做女人該做的事,如果還有人要我的話。我應該將醫學留給那些有足夠的聰明可以懂它的人,意思是男人。我自己念書,而且每餐都單獨吃飯,但我還是待下來了。”
他看著她細緻的臉龐,火光映著她的臉,柔軟的唇上看得出她的堅毅。他不瞭解那股驅策她投身醫學的狂熱,但她的教授和同學們顯然低估了它。她是他唯一見過的女醫生。但在內戰期間若不是有那些志願在醫院工作的女人,許多生病與受了傷的男人都會失去性命。那些女人當然也看過許多赤裸的男人,但沒有人因此而看輕她們。事實上,人們尊敬她們。
“你不想結婚生小孩嗎?我看你似乎想家庭與事業都兼有。”
她微笑著很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害羞地將眼光移回火光上。“沒有真正地考慮過結婚,我所有的時間都被當醫生和學習這兩件事占滿了。我想去英國跟隨李斯特博士學習,但現在我沒有足夠的錢。因此我必須透過任何一種可能的方式學習。”
他聽過李斯特博士,英國有名的外科醫生,他使用的消毒措施掀起醫學上的革命,大量地降低因感染而死亡的人數。他看過太多戰爭中的手術,很能瞭解李斯特博士的方法的重要性。而他這一回傷口的感染,讓他對它的嚴重性印象更加深刻。
“現在呢?你已經學會當個好醫生。打算找個丈夫了嗎?”
“喔,我可不這麼認為。大部分男人不會願意娶個當醫生的老婆。而且我也太老,快三十歲了,稱得上是老小姐。男人都寧願找年輕一點的。”
他笑笑。“我已經三十四歲,所以二十九歲對我而言似乎沒有像你說的那麼老。”他猜不出她的年齡,而她如此輕易便將它說出來令他有些驚訝。在他印象中,女人一過了二十便開始避諱這個問題。安妮臉上常有倦容,那令她看來比實際年紀大。但她的皮膚卻有如嬰兒般的光滑柔軟,而渾圓的胸部如少女般堅挺。想到她的胸部令他腿根處一緊,他不安地換一個姿勢。而他還只隔著襯衣看過,未曾將它們握在手裏,也未曾見過那蓓蕾的顏色,或嘗過它甜美的滋味。
“你結過婚嗎?”她的問話將他的注意力拉回來。
“沒有。”戰爭開始時他二十四歲,剛開始考慮到婚姻的穩定和親密性。接下來的四年,和莫上校的遊擊戰耗盡了所有的感情。當他的父親在一八六四年冬天去世後,他在世上已沒有家人。所以戰爭結束後,他到處漂泊。如果一八六七年沒有在紐約碰到狄泰奇,也許他已經安定下來了。可憐的泰奇,他一直守著那個可怕的秘密不讓他知道,而且為了那個秘密而送命。不過,至少到死他都還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被出賣的。
這些回憶在他心裏投下陰影。他努力壓抑自己,不讓自己的壞心情影響安妮。“我們睡覺吧。”他喃喃說道,突然迫不及待地想再度擁住她,也許那種甜美的感覺可以驅散他心頭的陰影。
安妮為他突如其來的轉變而感到驚訝,因為她很喜歡這樣的談話。她順從地站起來,然後她想起身上圍著一條毯子,而她不想解下來。她用哀求的眼光看著他。
他轉過身,精確地讀出她臉上的表情。“今晚我必需把你綁起來。”他盡可能地將聲音放溫和。
她抓緊毯子。“綁起來?”
他扭頭朝鋪在地板上的濕衣服望去。“我不想睡在一堆濕衣服上。既然我不能讓衣服遠離你,只好讓你遠離衣服。”
昨晚她曾建議他將她綁起來,而不願將衣服脫掉。而現在似乎她必須幾近赤裸地被綁起來。但被綁並不像必須交出毯子那樣令她煩惱。她仍穿著他的襯衫,它遮住的部分比她的襯衣多。但她也非常清楚地意識到襯衫底下的她是全裸的。
他解開她系在腰上用來綁住毛毯的繩子,毯子開始往下滑。她伸手抓住,然後一咬牙,鬆開手。他愈快綁好她就能愈快躲到毯子下,如果她不反抗,這難堪的時刻會快些結束。
馬瑞德將她卷起的袖子放下來,直到蓋住她的手腕。她靜靜地站著,張大眼睛看著前方。他將她兩隻手拉在一起,用繩子分別在兩邊的手腕上繞幾圈打個結,然後試試鬆緊的程度。她也很自然地扯一扯,試試它的力道。並不會有緊的感覺,但繩結絲毫未曾鬆動。
馬瑞德很快地將靴子和槍解下來,拉好毯子對她說:“躺下。”
雙手被綁在前面使得她行動頗不靈活。她先跪在毯子上再坐下,最後再側躺下來。她感到襯衫的下擺往上卷,她嚇壞了。她驚慌地想將它往下拉,但受到限制的手卻讓她無法做到。她感到臀部一陣冰涼。老天,真的露出來了嗎?她想看看,但馬瑞德已經在她旁邊躺下,將毯子蓋在他們身上。龐大的身軀緊貼著她,一隻手臂環住她的腰。
“我知道這樣很不舒服,”他在她身邊說道,聲音低沉。“如果側躺會壓住你的手臂,你可以平躺。”
“沒關係。”她撒了個謊。
瑞德吸著她身上與發際的清香,陰鬱的心情開始好轉。他再貼近一些,右臂穿過她的頸下。她嬌小的身軀非常柔軟,尤其是她渾圓的小屁股。他不知道她是否曉得她躺下時襯衫向上滑升許多,因此他瞥見她潔白的臀部弧線。他身上某處正痛苦地硬了起來,但那是一種感覺很好的痛苦,最好的。
五分鐘不到,她便輕輕地動一下雙肩想鬆弛一下。她第二次這麼做時,他感覺到了,遂默默地將她的身體扳過來讓她平躺。
她深吸一口氣,放鬆雙肩。“謝謝你昨晚沒有把我綁起來。”她喃喃地說道。多奇怪!他強迫她脫下衣服讓她嚇得半死,而實際上那卻是一項仁慈的行為。“我不知道被綁住這麼痛苦。”
“你沒有理由知道。”
“但是你知道。”
“我被緊綁過幾次,也綁過別人。在內戰期間。”
“你是北軍還是南軍?”他的南方口音非常明顯,但那不一定表示他是南軍。戰爭分裂了聯邦、城鎮還有家庭。
“應該算南軍,實際上是為維吉尼亞州而戰,那是我的故鄉。”
“什麼軍種?”
“騎兵隊。”這樣說應該夠清楚了,他想道,雖然這完全無法描述出他們這些在莫上校手下的人所做的事。他們只是一小夥人,但曾困住一大群追蹤他們的北軍,至少牽制住他們,可能的話還加以捕捉。
她逐漸放鬆、入睡。他聽著她緩慢的呼吸。她轉頭喃喃地向他說聲:“晚安。”
他的胯下燃起欲望。他詛咒他的傷,詛咒眼前這使得她懼怕他的情勢。她只簡單地說晚安,他卻想像著和她狂烈做愛後,她筋疲力竭地對他說晚安的樣子。她所說所做的每件事都讓他想到性,如果接下來的幾天他能不碰她,那可真是奇跡。就眼前來看,他會說那是不可能的事。
“吻我再說晚安。”他的聲音沙啞。他可以感覺到她的肌肉又警戒地繃緊。
“我們……我們不該這樣做。”
“一個吻不算過分。”
他粗魯的語調令她顫抖。他的身體繃得和她一樣緊,雖然原因不一樣。他身上散發一陣陣熱氣籠罩著她,但不是發高燒的那種熱。雖然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應該相信一個綁架她的男人,她仍想尋求他的保證。“你只要一個吻?”
“當然不是,我要的絕不只是一個吻。”他否認。“不過如果你還沒準備好讓我進去,這是我可以接受的。”
震驚讓她一陣暈眩。“我不是妓女,馬先生!”
“做愛不會讓女人變成妓女,”他粗魯地回答,挫折感正逐漸侵蝕他的克制力。“金錢交易才會。”
這些話敲打著她的耳膜。有一次她被找去治療一個被虐待——應該說是被攻擊——的妓女時,聽到一旁有人喃喃地這樣說。但她未曾想過會有男人直接這樣對她說。他的不莊重令她畏縮,心臟開始猛烈跳動。男人不會這樣對他敬重的女人說話,那是不是表示他想——
他將手移到她小腹上,手上的熱度炙痛了她。她開始有點喘不過氣來。他微微彎起手指,打信號般地輕輕移動。“放心,我不是要強暴你。”
“那你為什麼要說這麼噁心的事?”她喘著氣說。
“噁心?”他想著她的反應和可能的道理。她是個醫生,所以他沒料到她會對他認為十分自然的男女之事會如此矜持,而他不在女人面前討論性事的紳士風度則在許久以前便失去了。她的反應令他覺得她若不是被男人欺負過,便是個處女。而想知道答案的最好方法便是問她。他希望她是個處女。因為想到她被人欺負,他突然覺得自己快瘋掉了。“你是處女嗎?”
“什麼?”她震驚得幾乎失去聲音。
“處女。”他溫柔地撫摸她的小腹。“安妮,親愛的,有沒有人曾經——”
“我懂!”她打斷他,害怕聽到他即將說出口的話。“我當然……是處女。”
“沒有‘當然’的事,蜜糖。你二十九歲,不是愚蠢的十六歲。很少女人一輩子沒和男人上過床,而且很多人都是在還沒結婚的時候。”
在行醫的這幾年她也見過不少例子,但那並未改變她的立場。“別的女人我不敢說,但我沒有做過那件事。“
“你想過要做嗎?”
她想從他身邊逃開,但他的手重重地壓在她腹部上。無路可逃的情況下,她將頭別開。“沒有,沒有真正想過。”
“沒有真正想過。”他重複她的話。“那是什麼意思?有或是沒有?”
她開始覺得呼吸困難。空氣似乎沉重而燠熱,滿是他身上的氣味。她非常不擅於偽裝,終於放棄逃避他這個驚人問題的努力。“我是個醫生,我知道人們如何做愛,也知道不穿衣服的男人是什麼樣子。我當然想過那個過程。”
“我也想過那個過程,”他率直地說道。“從第一次看到你就一直在想。我病得幾乎站不住,但那並不能阻止我想掀開你的裙子的想法。我的常識告訴我我應該遠離你,像我說過的,幾天後就帶你回銀山鎮。但現在我願放棄十年的生命來換得你。我已經熬了兩天了,安妮寶貝。”
知道他也和她一樣陷入無助的癡迷,令她感覺又苦又甜又欣慰。碰觸他,雖然是為了治療,仍是一種深刻的喜悅。當他吻她時,她真以為自己的心快跳出來了。她想知道更多,她想投進他懷裏,讓他做那些她好奇地想像著的事情。她的肌膚滾燙又敏感,身體某些神秘的部位正深沉地悸動著。而單薄的衣衫更增強了悸動的程度。她有種正受煎熬的感覺,因為她知道只要他把襯衫往上拉幾吋……
是的,她想要他,但對他以對自己生物本能的欲望屈服,將會是她一生中最嚴重的錯誤。他是個通緝犯,很快將會從她的生命中消失。如果她獻身給他,不但可能生下私生子,還會有感情上的傷害。除非她是個傻瓜才會這樣做。
她穩住自己的聲音,尋回理智。“接受你進一步的行為會造成錯誤,我想我們兩個都知道這點。”
“我知道,”他喃喃說道。“我就是不喜歡這樣。”
“但是事情就是這樣。”
“那就吻我一下,蜜糖,我只要求這個。”
她遲疑地轉過頭。他緩慢又有力地將舌頭探進她嘴裏,讓她感到一陣虛軟。如果他能有的只是一個吻,他便要吻得淋漓盡致。他深刻猛烈地吻她,直到她抓住他的襯衫,喉間發出低微的呻吟;直到他全身因需要而悸動,直到她眼裏滲出淚水。
他拂去她臉上的淚水,費力地克制住自己。“睡吧,寶貝。”他用沙啞的聲音說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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