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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6 0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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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安娜怎麼還沒來?她什麼時候來?」
「馬上。」這是布恩第十遍回答這個問題。他害怕她來得太快。他在考慮著每一個細節。廚房是個大麻煩。到處都是盤子,他老這麼做。他根本不明白,為什麼有人做飯根本用不上全部的罐子、盤子和碗。
罐燒肉聞起來不錯,但他不敢說做出來味道如何。他想,在這種時候排出一張新食譜,真是愚蠢至極。但他想,用他們週五吃的肉餡餅招待安娜,是遠遠不夠的。
傑西讓他快要發瘋,這是少有的情況。一想到邀請安娜來,她興奮得過了頭。自打把她從學校接回家,她就一刻不停地吵著。
小狗戴西選擇這個下午來咬他的枕頭,因此,他不得不花費好多寶貴的時間來趕狗,拍掉狗毛。洗衣機的水溢了出來,在洗衣房裡肆意橫流。他太過大男子氣,沒有請修理工,只能把機器拆開又裝上。
他自信能修好它。
他的經紀人打電話告訴他,《米蘭達的第三個願望》因為寫得很生動,而被一家大影片商挑中。要在往常,這無疑是個好消息。但現在,他希望能安排一次去洛杉磯的旅行。
傑西已下定決心做個女童子軍,並慷慨大方地自願讓他做童子軍的頭兒。
想像著有一大幫六七歲的孩子會等著他教他們如何從卡通雞蛋裡找出珍寶盒,他不由一陣掃興。
他既很聰明,又很膽小,因而,他想,自己也許該擺脫這一切。
「你肯定她會來嗎,爸爸?你肯定嗎?」
「傑西卡,」他的話裡帶著明顯的警告的語調,嚇得她努努嘴,「你該明白,要是一個小女孩老問同一個問題,會引起什麼後果嗎?」
「嗯,嗯……」
「繼續想想,你會想明白的。去看看戴西有沒有咬傢俱。」
「你是不是對戴西恨之入骨?」
「是的。走吧。不然,下一個就輪到你了,」他輕輕拍拍她的屁股,柔聲說道,「走。小傢伙,否則,我就要把你扔到罐子裡,當晚飯吃掉。」
兩分鐘之後,他聽到傑西教訓戴西的聲音。女孩正和小狗吵鬧著。她們高聲的喊叫、快活的爭吵,使他的眼球神經一陣疼痛。
來一片阿斯匹林,他想,可以換得一兩個小時的安寧。到毛伊島去度假。
當安娜敲門時,他正想大吼一聲,讓腦袋在肩膀上炸裂。
「嗨,味道不錯呀!」
他希望是這樣。她看上去好得不能再好了。他以前從未見她穿過禮服,螺旋形的水色綢緞,完美地配合著她婀娜的身段,細長的吊帶,炫耀般地勾勒出她光潔白暫的肩膀。她戴著一根綴有護身符的長長的項鏈,上而有一塊鑲金的方形飾品。水晶發著微光,引人注目,就像她眼中的淚滴。
她笑著說:「你是說的星期五吧?」
「是的,星期五。」
「你準備請我進來嗎?」
「對不起。」上帝啊,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裝模作樣的少年。他為她打開門時,他意識到,沒有一個十幾歲少年會這樣裝模作樣的。「我有點魂不守舍。」
看到杯盤狼藉的樣子,安娜秀眉高挑:「我看是的。要幫忙嗎?」
「我想我能搞定,」他接過一隻她遞過來的瓶子,注意到這只淺綠色的瓶子上縷刻著一些符號,但沒有標籤,「自家做的?」
「是的,我父親做的。他有……」她的眼中閃爍著秘密的、幽默的光芒,「一門神奇的手藝。」
「唐納凡城堡的地窖裡生產的?」
「完全正確,」她把它放在那兒,在他取玻璃杯的當兒,走到壁爐邊,「這次沒細菌吧?」
「細菌恐怕在洗滌劑裡遭到了滅頂之災,」他把純淨的金黃色酒倒進水晶杯裡,「這並不好。」
她笑著舉杯致意:「為我們成為鄰居乾杯。」
「為鄰居,」他回應道,水晶碰水晶,發出丁當響,「如果他們都看起來像你,我會死的。」他啜飲著,然後,揚起眉毛:「下一次我們該為你父親乾一杯。真不可思議。」
「喝酒可是他的嗜好之一。」
「這酒是用什麼釀製的?」
「蘋果、忍冬、星光。只要你喜歡,你盡可以稱讚他。他和我們家的其他成員在萬聖節前夜會到這兒來。萬聖節。」
「我知道萬聖節。傑西的願望,要麼是成為傳說中的公主,要麼成為搖滾歌星。你父母每次都遠道而來過萬聖節?」
「通常是這樣。這是一種家庭習慣,」她忍不住揭開蓋子喝一口,「好,不錯,入口難忘。」
「對啦,」他忍不住地伸手撫摸她的頭髮,「還記得戴西絆倒你時,我講的那個故事嗎?我很想把它寫出來,這個想法甚至讓我放下手頭的活。」
「那是個動人的故事。」
「一般情況下,我會把它擱一擱。但我急需知道,這些年來,那位女子為什麼獨自呆在城堡裡。是不是她自設的一條符咒?是什麼令他癡迷地爬過牆去找她?」
「那是你考慮的事。」
「不,那是我需要尋求的答案。」
「布恩……」她把一隻手放進他手裡,然後,迅速低下頭去,「你都對自己做了什麼?」
「只是擦破指節。」他掰掰指關節,聳聳肩,「修洗衣機時。」
「你早該叫我看看。」她撫摸他擦破的皮膚,希望自己能治好這傷。「很疼的。」
他說「不疼」。接著,就認識到自己錯了。「我常常親吻傑西的傷口。讓它更好—些。」
「吻的作用很大。」她贊同道。同時,硬讓他把傷口放到自己唇上。她冒險地飛快一吻,以證實那兒沒有真正創傷,不會感染。她發現,僅僅只是關節疼痛,真正的傷痛來自眼球後面的運動神經。至少,她可以幫助他。
她微笑著將頭髮從額際掠開:「你工作得太過勞累。收拾屋子,寫故事,擔心所做的決定是否有利傑西。」
「我真的發現自己是一個透明的人。」
「不難看穿。」她用手指按摩他兩邊的太陽穴,「現在,你只需要考慮如何為我做飯。」
「我想……」
「我知道。」她平穩地按著,似乎這疼痛來自她自己的眼球。為轉移他的注意力,她邊注意力高度集中於疼痛,並讓它慢慢消褪,邊吻他。「謝謝你。」
「歡迎你。」他咕噥著,更加投入地吻她。
她的手從他的太陽穴游移開去,輕輕搭在他肩上。這一來,全神貫注於疼痛就很困難,疼痛已隱秘地傳播到她全身。脈搏加快,氣氛誘人。
極其誘人。
「布恩,」她警覺地鬆開手,「我們太草率了。」
「我告訴過你我不會的。但不能因此而不讓我在有條件的情況下吻你。」他拿起他的酒杯,然後是她的,把杯子交給她。「不會有越軌的事發生,除非你答應。」
「我不知道該不該謝謝你。但我知道,我會答應的。」
「不,與其因為我那樣說才感謝我,不如因為我需要你而感謝我。事情本該如此。有時候,我會想像傑西長大成人後的事。這偶爾會使我不快。我知道,如果有一個男人,讓她做,或強迫她做她不想做的事,我只能殺死他。」他喝一口酒,笑著。「當然,如果她在四十歲前想做不適合她這個年齡做的事,我會把她鎖在她自己的房間裡,直到這種想法消失。」
他的話讓她發笑,她發現,當他站在那兒,背對凌亂的、淅瀝作響的壁爐,腰部的便褲上掛著一塊抹布,她會很容易地愛上他。
一旦愛上,她就做好了準備。沒有什麼可以讓這種感覺消失。
「說得就像一個偏執狂的父親。」
「偏執狂和父愛是同義詞。要這樣理解我的話。一旦納什的雙胞胎誕生,他就將開始考慮健康保險和牙齒衛生。半夜裡的一個噴嚏,都會讓他露天宿營的。」
「摩根娜會讓他冷靜的。一位偏執狂的父親,需要一位敏感的母親來……」她把話嚥回去,自責道,「我很抱歉。」
「沒關係。當人們感到不必為此小心翼翼時,事情也就變得簡單了。艾麗斯離開已經四年,傷痛已經撫平。特別是當你擁有美好回憶時,」隔壁房間傳來「砰」的一聲,然後是腳步聲,「還有一個能讓你行動起來的六歲孩子。」
這時,傑西跑進來,撲進安娜的懷抱。
「你來了!我以為你再不會來了呢!」
「我當然要來。我從沒有推掉過我喜歡的鄰居的晚餐邀請。」
看著她倆,布恩發現,頭疼已經消失。好奇怪,他想,關掉壁爐,準備晚餐。他再也不會去想阿斯匹林。
這可不是一頓他所謂寧靜的、浪漫的晚餐。他點起蠟燭,剪下一些他在買這幢房子時附帶的花。他們在有著寬大拱形窗戶的飯廳凹室吃的飯,周圍縈繞著大海的潮音和鳥鳴聲。一道美輪美奐的背景。
沒有呢喃私語、山盟海誓。取而代之的,是歡聲笑語和孩子「咯咯咯」的聲音。所談的話題,並不是燭光是如何使她的膚色變得柔和的,或使她的眼睛變得深邃的。話題是低層次的.圍繞著這一天傑西做過什麼,或還在他頭腦中構思的童話故事。
吃完飯,安娜聽傑西講她和她剛結識的、最好的朋友琳達在學校裡的表現,她宣佈,她和那孩子共同承擔下廚的任務。
「不,以後我會做這事的,」他舒適地坐在落日餘暉下的凹室裡。清楚地記得留在廚房裡的那一堆狼藉,「髒盤子並不是到處都有的。」
「你做飯,」安娜已準備站起來收拾盤子,「我父親做飯的時候,我媽媽就洗碗。反過來也一樣。這是唐納凡家的規矩。另外,廚房是女孩子談話的好地方,對嗎,傑西?」傑西沒了主意,但隨即,她就像串通好似的說:「我能幫忙。我不會打碎盤子的。」
「而且,當女孩子們在廚房講話時。男人不許進來,」安娜像個同謀者似的附到傑西耳邊,「因為他們只會添亂。」她調皮地朝布恩看一眼:「我想你可以和戴西到海灘邊散散步。」
「我不……」到海灘散步,獨自一人,不用做家務?「真的要?」
「真的。要慢悠悠的。傑西,有一天我在城裡見到一件最漂亮的童裝。它是藍色的,就是你眼睛的顏色,有一個很大的絲綢的蝴蝶結。」安娜停下來,手裡捧著一摞盤子,盯著布恩:「還不走?」
「就走。」
他們走出門去,走進漸漸濃重的暮色。戴西在他身邊歡蹦亂跳著。他聽到女性柔美的歌聲從他家敞開的玻璃窗裡傳出來。
「爸爸說你出生在一座城堡裡。」傑西一邊幫安娜拿洗碟劑,一邊說道。
「是真的。在愛爾蘭。」
「一座虛構的城堡?」
「一座真的城堡,在海邊。有城樓和角塔,有秘密通道,還有吊橋。」
「就像爸爸書裡寫的。」
「非常像。那是座神奇的宮殿。」安娜邊沖洗盤子,邊聆聽潮水的聲音,邊回憶那間巨大的、壁爐裡躥著火苗、空氣中瀰漫著新出爐麵包的酵母味的廚房裡的爭吵聲和歡笑聲。「我父親和我的兄弟們都出生在那裡,還有我父親的父親、我父親的父親的父親。以及我說不上來的更早的祖先。」
「如果我出生在一座城堡裡,我怎麼也不會離開的,」傑西緊挨著安娜一起幹活,聞著她身上妙不可言的女性的馨香,聽著她清脆的音質,「你為什麼離開?」
「噢,那兒依然是我的家,但有時候你必須離開,自己安個家。你自己的空間。」
「就像爸爸和我?」
「是的,」她拿過洗碟劑,在洗滌槽裡倒上溫熱的、泡沫豐富的水,涮鍋和盤子,「你喜歡住在蒙特雷嗎?」
「我非常喜歡這兒。外婆說,當新奇感消失後,我會想家的。什麼叫新奇感?」
「就是新的事物。」和一個思想沒有定型的孩子討論這個問題,並不是明智之舉,安娜默想道。她想像著她外婆的鼻子肯定是脫榫的。「如果要想像的話,你應該努力想像你從前呆過的地方是最好的地方。」
「爸爸在哪兒,我就喜歡哪兒,即使他帶我去廷巴克圖。」
「什麼?」
「索耶爾奶奶說,他也許還不如把我們倆都搬到廷巴克圖去住的好,」傑西接過安娜遞給她的乾淨的鍋子,把它擦乾淨,同時,一臉專注地盯著她,「真有那麼個地方嗎?」
「嗯哼。但是,它有時候也表示很遙遠。你爺爺奶奶想你,小寶貝兒。那才是真的。」
「我也想他們,但我能和他們在電話裡交談,爸爸還幫我在他的電腦上給他們打過一封信。你想你會和爸爸結婚嗎?這樣的話,索耶爾奶奶就不會來打攪他了。」
安娜手裡的盤子「撲通」一聲掉進肥皂液裡,水波泛起,溢出洗滌槽的邊沿。「我不這麼想。」
「我聽他對索耶爾奶奶說,她老是打攪他,讓他找一個老婆,所以他不會獨身的,我也不會在沒有媽媽的環境裡長大。他那種惱火的口氣,只有當我真的做了什麼錯事,或戴西咬破他的枕頭時才會有。他說除非他見了鬼,才會僅僅為保持平靜而束縛自己的手腳。」
「我懂,」安娜緊抿雙唇,臉繃得緊緊的,「我想他不會高興你重複這些話的,傑西,特別是那些話。」
「你覺得爸爸孤獨嗎?」
「不,不,我不認為。我覺得,他同你和戴西在一起,是很快樂的。如果有朝一日他決定結婚,那肯定是因為他找到一個你愛的人。」
「我愛你。」
「噢,小寶貝,」安娜濕著雙手,立即摟住傑西,吻她,「我也愛你。」
「你愛爸爸嗎?」
我希望我能知道。「這不一樣,」她說。她知道她正在泥沼中行進。「當你長大後,愛就意味著另外一件事。但我很高興你們搬到這兒,我們能成為朋友。」
「爸爸以前從沒請過一位女士來吃晚飯。」
「啊,你們到這兒才幾個禮拜。」
「我是說曾經,包括所有時候。也不僅是在印第安那。所以我想,這也許表示你馬上要結婚,和我們住在一起。這樣,索耶爾奶奶就不會再嘮叨,我也不再是一個可憐的,沒有媽媽的孩子。」
「不,」她強顏歡笑,說,「這表示我們互相都很喜歡,喜歡在一起吃晚飯。」她臨窗眺望,以確信布恩還沒回來。「他經常這樣做飯嗎?」
「他老是搞得一塌糊塗,有時候他還說那種話。你明白嗎?」
「我明白。」
「當他不得不把它們弄乾淨時,他就說那種話。今天,他的脾氣真的好壞.因為戴西咬壞了他的枕頭,到處都是絨毛,洗衣機堵了,而他也許不得不出一趟差。」
「今天的事可真多。」她咬住嘴唇。
她真的不想盤問那孩子,但又滿心好奇。「他要出差?」
「也許是要到拍電影的地方去,因為他們想把他的一本書拍成電影。」
「很棒。」
「他必須考慮這件事。所以,他剛才說,他不想說再見,但也許他會說的。」
這一次,安娜忍不住笑了起來:「你當然瞭解他的性格。」
當她們幹完活的時候,傑西已經呵欠連連。「你想上樓看看我的房間嗎?當我們有朋友來的時候,我就按爸爸說的,把所有東西都收拾好。」
「我很想看看你的房間。」
當她們從廚房走進有著高高天花板、開放式陽台和盤旋上升的樓梯的臥室時,安娜注意到,正在拆封的箱子清走了,傢俱都放在原地,看上去很舒服,很顯眼,織物上的光亮顯示出其質地堅固,經得起一個好動的孩子手腳的考驗。
窗戶邊應該放花,她默想道。一些香燭插在黃銅燭台裡,置於壁爐台上。幾個大大的、鼓鼓的枕頭隨意擺放著。相架裡的照片靜靜地反映著這個家庭成員間的親密接觸。老爺鍾滴答走著。還有那些精巧的、異想天開的產物,比如,一個黃銅的龍頭炭架,維持著爐膛的溫度,身體似馬的獨角獸呆在牆角里。
如果說欄杆柱上有點灰塵的話,那也只能增添一份魅力。
「我自己收拾的床鋪,」傑西對她說,「一切到位之後,我就可以隨意挑選牆紙。那是爸爸睡覺的地方。」她往後一指,安娜瞥一眼翡翠色被子和枕頭下面那張大床。一隻漂亮的、古舊的、沒有把手的繪畫工具箱,和一些飄零的羽絨。
「他那兒也有獨立的衛生間,一隻帶噴嘴和淋浴器的大浴缸。到處是鏡子,水可以從各個方向噴出來。以前,不住這兒的時候,我也有過這樣的一隻浴缸。它有兩個洗浴槽,那小東西不是盥洗室,但看上去像。」
「一個坐浴盆?」
「我想是的。爸爸說,它很漂亮,最適合於女孩。這是我的房間。」
這是一個小女孩的幻想,得自於一個深諳童年時代的短暫和彌足珍貴的男人。那張帶著篷帳的、粉白相間的床放在屋子中央,四周是櫥櫃、玩偶、書和亮麗的玩具,還有一張帶著弧形玻璃的梳妝台、一張孩子用的書桌,上面擺放著彩紙和蠟筆。
牆上全是漂亮的童話故事畫架。灰姑娘正奔下銀色城堡的台階,掉下一隻水晶鞋;蕾龐佐的金髮從高高的城樓的窗戶後邊飄蕩出來,她正癡癡地看著她的王子——布恩作品中寫到的調皮的、惹人喜愛的小精靈。出乎安娜意料的是,她還看到了她姨媽引為驕傲的畫作。
「這是《金色城堡》的插圖。」
「寫這個故事的女士,在我很小時,把這幅畫送給爸爸。我喜愛她的作品,僅次於爸爸的。」
「我不知該說什麼。」安娜自言自語道。就她所知,除了家人,她姨媽從不贈予別人她的畫。
「小精靈是爸爸畫的。」傑西說,「其餘是我媽媽畫的的。」
「它們都很漂亮。」不僅僅是技巧純熟,安娜想,若是單論技巧,她的畫也許趕不上布恩畫的小精靈精巧,也趕不上她姨媽畫的雅致。但它們很可愛,傳神地表達出童話教事的精髓和魅力。
「她是為我畫的。那時我還是個孩子。外婆和外公想把它們拿走,免得我傷心。但它們不會讓我傷心的。我喜歡看著它們。」
「你很幸運,可以借很多漂亮的事物來回憶她。」
傑西揉揉惺忪的睡眼,費力地後傾著打個呵欠。「我還有些玩具.但我不大喜歡它們。我奶奶喜歡買玩具給我,但我更喜歡我爸爸為我做的海象。你喜歡我的房間嗎?」
「這兒很可愛,傑西。」
「我能透過窗子看到海,還有你的院子,」她拉開薄薄的、滿是褶襉的窗簾,以佐證自己的觀點,「那是戴西的床,它喜歡和我睡在一起。」傑西指著柳條編成的、墊著粉紅色墊子的狗窩。
「也許你想躺下來,等戴西回來。」
「也許是吧,」傑西奇怪地看安娜一眼,「但我真的不累。你會講故事嗎?」
「或許。我能編一個,」她把傑西抱到床上,「你喜歡聽什麼樣的故事?」
「神奇的。」
「這是最好的,」她思考一會兒,然後笑著說起來,「愛爾蘭是個古老的國度,」她摟住傑西,說:「那兒到處是神秘的地方。黑漆漆的山洞和綠茵茵的原野,水藍得看久眼睛會疼。幾個世紀以來,那兒都充滿神奇,而且,對仙女、小精靈和女巫來說,那兒也很安全。」
「好女巫還是壞女巫?」
「都是,但那兒好東西總比壞東西多,不僅是女巫,每一樣東西都是。」
「好女巫是美麗的,」傑西邊說,邊撫摩安娜的胳膊,「你知道為什麼。這個故事講的是好女巫嗎?」
「是的。一個非常善良、非常美麗的女巫。也是非常好、非常英俊的。」
「男人不是女巫,」傑西嗤笑著告訴她,「他們是巫師。」
「是誰在講這個故事?」安娜吻吻傑西的頭頂,「啊,一天,那是並不遙遠的時候的事情,一位年輕美貌的女巫,和她的兩個姐妹一起去探望她們的老爺爺。他是個法力無邊的巫師.但已經老得有點古怪和令人討厭。離他的封地不遠,有一座城堡。那兒生活著三兄弟。他們是三胞胎,也是法力無邊的巫師。很早以前,老巫師和三兄弟一家人就結了仇。沒人說得清為什麼,但這
仇一直延續著。因此,兩家人一輩子也沒說過一句話。」
安娜把傑西放到膝蓋上,撫摩著她的頭髮,繼續講那個故事。她微笑著,不知不覺間帶出她愛爾蘭故鄉的土音。
「但是年輕的女巫既美麗又任性,好奇心特別強。在一個晴熱的夏天,她悄悄地從封地的房子裡溜出來,穿過原野和牧場,前往她爺爺敵人的城堡。路上有一個池塘,她在那兒停下來,搖晃著雙腳浸到水裡,遠遠地打量那座城堡。她坐在那兒,腳浸濕了,頭髮也披散到肩膀上,這時,一隻青蛙『啪噠』一聲跳到堤岸上。對她說起話來。
『漂亮的女士』它說,『你為什麼在我的領地溜躂?』
「啊,那年輕的女巫聽到青蛙說話,並不怎麼吃驚。畢竟,她見識過太多神奇的事物。而且,她也懂一些魔法。『你的領地?』她說,『青蛙只擁有水和沼澤。我想到哪兒就到哪兒。』
「『但你的腳伸進我的水裡。所以,你必須付一些罰金。』
「她聽後笑了,告訴它,她不欠一隻青蛙任何東西。
「這樣的話,就沒必要再說什麼了,青蛙對她的態度一籌莫展。畢竟,並不是每天它都能坐下來和一位漂亮的女士說話的。它原希望,她至少會尖叫一聲,或做出害怕的反應。它很想來個惡作劇。但事實是,它徹底失望了,這一位根本沒像它希望的那樣。它解釋說,那是因為,它不是一隻普通青蛙,如果她不同意付罰金,它就要懲罰她一下。它要的是什麼罰金?答案一個吻,這不多不少正是她所願給的,我要說,她很年輕,但並不
傻。
「她說,她非常疑惑,如果她那樣做了,它會不會變成一位英俊的王子,那樣的話,她就不白吻了。
「青蛙很沮喪,它不停地變著戲法,在風中呼嘯,搖落樹上的葉子,但面對這一切,她卻幾乎要睡著。它黔驢技窮,團身一縱,跳到她的膝蓋上,開始責備她。為了懲罰它的魯莽,她抓起它,把它扔進水裡。當它浮出水面時,它根本就不是一隻青蛙,而是一個年輕的男人了。他渾身濕漉漉的,十分惱火她對他開的玩笑。他游到岸邊,他倆站在河岸上互相吵嚷著,用咒語和詛咒
威脅對方,向蒼穹放出陣陣閃電,向空氣中發射雷電。雖然她威脅他,要把他打進十八層地獄,甚至更慘,但他說,他將堅持索要他的罰金,因為這是他的地盤、他的水域、他的權力。接著,他響亮地親吻了她。
「這一下,就使她的心臟變暖了,胸中的盛怒變成愛情。因為,即使是女巫,也會受到這種最強有力的咒語的影響。當時,他們就山盟海誓,並在一個月之內,在池塘邊的河岸上舉行了婚禮。他們很幸福,從此,生活中充滿愛。即使當她不再年輕時,每年盛夏,她也總要挑一天,到池塘邊去,搖晃雙腳,等待一隻憤怒的青蛙走進她的生活。」
安娜抱起那已睡著的小女孩。故事的結尾是講給自己聽的,她是這麼想的。但當她拉上被子時,布恩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對於一個業餘作者,這的確是個很棒的故事。肯定是愛爾蘭式的。」
「這是一個古老的家族故事。」她說著,想著自己是如何經常聽她父親和母親如何相識的故事。
他熟練地脫掉女兒的鞋子。「注意一點。我也許會把這故事偷走。」
當他幫傑西拉上被子時,戴西跳躍著在床腳下坐下來。「你們散步開心嗎?」
「大約有九十秒鐘時間,我都在為讓你涮洗鍋碗瓢盆而歉疚,」他把傑西的頭髮從額際掠開,俯身吻她,「孩子最令人羨慕的,就是睡覺的樣子。」
「你沒有思想顧慮嗎?」
「有很多,」他拉著安娜從敞開的大門走出去,就像他經常做的,「都是為你,很少是為其他事。」
「親愛的,別說奉承話,」她走到樓梯頂,停住,「嚴肅點,布恩,我能給你……」她的臉驀地變紅,當看到他眼眸中的光芒,她又笑起來,「一劑性溫的、安全的草藥。」
「我更想要性愛。」
她播著頭,繼續往樓下走。「你太不嚴肅了。」
「恰恰相反。」
「我的意思是,作為一名藥草主義者。」
「我不懂那些玩意兒,但我不會低估它,」他可不想讓她逼自己服上一劑,「你怎麼會加入這一行的?」
「興趣使然。我家世世代代都出治療者。」
「就是醫生?」
「不完全是。」
布恩拿起酒瓶和兩隻玻璃杯。兩人穿過廚房,來到門廊上。
「你不想做個醫生?」
「我覺得我沒有資格進入醫學領域。」
「啊,一位現代的、獨立的女性會這麼說,真讓人奇怪。」
「這兩件事風馬牛不相及,」她接住他遞過來的杯子。「不是人人都能治癒的。我……不想整天被苦難所包圍。我所做的,是用我的方式,滿足自己的需要,保護自己。」這就是她覺得自己能給予他的最主要的東西。「我喜歡獨立工作。」
「我能體會這種感覺。連我父親都認為我瘋狂。寫作是種樂趣。但他們認為,至少也得寫全美國最棒的小說。一開始,他們很難接受童話故事。」
「他們肯定為你自豪。」
「用他們的方式。他們是好人,」他慢吞吞地說著,意識到除艾麗斯外,自己從未與任何人探討這些問題,「他們一直是愛我的,天曉得他們有多溺愛傑西。但他們一直很難理解,我所要的。未必如他們所願:一幢郊區的房子、一個漂亮的高爾夫球場、一座我專用的噴泉。」
「全是好東西。」
「不,這些,我一度都擁有過,除了高爾夫球場。我不想把我的有生之年花在讓他們確信我對當前的情況感到滿意上面。」他用手指把她的頭髮繞個卷。「你還沒擁有讓你滿意的事物嗎?安娜斯塔西亞,你還沒考慮好,選擇一位有教養的男人,和他一起組織一個家庭?」
「不,」她邊飲酒,邊笑道,「絕對沒有,」這個她父母也經常談論並操心的問題再次讓她笑起來,
「我猜,你會說我父母是……古怪的。」她輕鬆地仰頭看星星,「我想,如果我和一位有教養的男士結婚,他們會震驚的。你沒告訴過我,你有一張布裡娜姨媽的畫。」
「當你和家人聯繫時,你就已經準備好要談論我。這看來並不適宜。我想,這一點我沒想到。」
「摩根娜太高估你了。這種信任,她只給過婚後的納什。多年來,他可一直都想得到這份信任。」
「是那樣?下次見到納什,我一定要捏住他的鼻子,」他輕抬她的下巴,把她的臉轉向自己,「從我第一次站在門廊上吻你,直到現在,已經過去很長時間。我在想,我是否還會這樣做。」
他溫柔地吻她的唇,一次,兩次,三次,直到她熱切地張開雙唇。他把杯子從她手上拿走,把它和自己的酒杯放到一邊,貪婪地接受著她的付出。
甜蜜啊,多麼甜蜜啊,她的氣息,讓他熱血沸騰,讓他為之銷魂,讓他興奮不已;溫柔啊,多麼溫柔啊,對她的感情,讓他難以抗拒,讓他如癡如狂,讓他無比迷戀;寧靜啊,多麼寧靜啊,一道突如其來的、感染情緒的歎息,像電光火石一般,刺疼他的脊樑。
他畢竟不是個一身臭汗,在黑暗中摸摸索索的男孩。他內心奔突的岩漿是可以控制的。當他不能給她全部的激情時,他還可以憑經驗使她免受傷害。
他心中充滿對她的愛情,但還是痛苦地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將她從愛的懸崖邊拉回來。
她從沒想到會這樣。他的舌頭在她舌尖跳著舞,帶著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的男人的味道。他的雙手握著,手臂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當他的嘴唇離開她的嘴唇,往下探索她的下巴和喉嚨四周時,她整個人往後傾著,盼望著,急切地盼望著,他向她展示更多的東西。
他很清楚,她已經徹底解除抵抗,就像很清楚吹在皮膚上的微風一樣。他知道,這會使自己陷入深淵,於是,他放棄了擁抱她的熱望。
她有點小小的、驕傲的柔情。她的心靈在他手掌的撫摸下狂跳不已。他幾乎可以嘗到,嘗到她嘴唇、舌頭和口腔深處滾燙的、光滑的皮膚。如果他現在不去品嚐這一切,不去把她的衣服拉到腰際,盡情欣賞,無疑是一種痛苦的折磨。
當他再度吻她時,隔著絲綢,他碰到她那堅挺的乳房。他呻吟起來。
她的唇又貪婪、又飢渴。她的手像他的一樣,急切地撫摸著他。她知道,這一刻,她全身心投人,她就再不能反悔。他們目前還不能做愛。現在不行,在星光閃耀的門廊上,在一扇一位小女孩隨時可能醒來,並出來尋找父親的玻璃窗下面。
但愛已無可挽回。並不是為她。要她遏止這情感的潮汐,比改變血液流動的方向還要難。
也正因此,她將很快就把從未給予其他任何人的東西給他。
她情不自禁地側過頭,把臉埋進他的胸膛:「你根本想像不出你對我做了什麼。」
「那就告訴我。」他用牙齒銜住她的耳垂,讓她戰慄不已,「我想聽你親口告訴我。」
「你弄疼我了。又讓我渴望,」還有希望,她想著,緊緊閉上眼睛,「從沒有人這麼做過。」她長長地、顫慄地歎息一聲,放開他,「這是我們倆都害怕的。」
「我不能否認,」他的眼睛像是黯淡光線之下的鈷,「我也不能否認,我就像需要呼吸一樣,需要現在就帶你上樓,帶你到我的屋裡。」
這想法讓她心裡像擂鼓一樣。「你相信有命中注定嗎,布恩?」
「我必須相信。」
她點點頭:「我也是。我相信命運,命運的車輪,人們常說的上帝的行跡。我見到你,就見到了宿命。」她站起來,一隻手按在他肩上,不讓他站起來。「你能否接受,我有不能相告的秘密,不能與你分享的東西?」她看見他的眼神迷惑又懷疑,便在他開口之前搖搖頭:「不要現在回答……你需要好好想想,之後再決定。就像我一樣。」
她靠上去吻他,迅速而有力地挽住他。「睡個好覺。」她說。她知道,他會的。而她卻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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