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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諾拉‧羅伯茲]家有芳鄰【唐納凡巫術家族三部曲之三】[完]

家有芳鄰(唐納凡家族三部曲之三)諾拉‧羅伯特

布恩.索耶爾從未奢望過與一位自己筆下經常描寫的,聖潔如公主的女子為鄰。
安娜斯塔西亞.唐納凡具有窈窕淑女般動人的魅力,足以令任何男人為之癡狂。
她是個天生的醫生,但她知道,她這位惹人注目的、靠寫作謀生的新鄰居卻不會輕易地
接受她的治療。可是,當意外將一個生命推向危險的邊緣時,她不得不施展自己的
天賦——儘管這樣做會使她失去布恩的愛,並危及她自己的生命......
  

  序
  
  世有奇跡。它普遍存在於貫日的彩虹、競開的野花、輕吟的和風、寂寥的星空裡。戀愛中的人時時感受著它。它是生命中的至純與至高。
  
  有這樣一群性情中人。他們來自一個世代傳承的家族。他們的祖先中有巫師默林、術士尼涅爾、傳說中的雷亞諾公主、德國的守護神韋治沃特和阿拉伯的神靈。他們身上流淌著芬蘭凱爾特人的血液,有著摩根.勒費和其他一些被人們秘密傳誦的人物的勃勃雄心。
  
  人類初期的時候,各種各樣的奇跡,在當時的人們眼裡,就像彩虹一般司空見慣。那時候,精靈們和凡人一起,在森林深處縱情舞蹈著。為了取樂,或為了愛。
  至今,他們仍在狂歡著。
  
  她擁有古老的血統和從遠古傳下來的非凡法力。從孩提時代起,她就明白,並被教誨,這種天賦並非足至善至美之物。疼愛她的父母絲毫不能降低擁有天賦所要付出的代價,也無法代她付出這種代價。他們可以做的,只能是愛她、引導她,看著他們的小女兒長大成人。他們只能希望她在經歷最精彩紛呈的人生的過程中,自己去體悟其中的痛苦和歡樂。
  
  因為她比旁人感受得更多,因為她的天賦致使她感受得更多,她一直在努力嘗試著求得內心的平和。
  
  作為一個女人,她渴望一種寧靜的生活,並時時獨自品嚐著孤獨的痛楚。
  
  作為一個女巫,她坦然擁有自身的天賦,從不敢忘卻由此產生的義務。
  
  也許,從一開始,她就像凡人和其他同類一樣,企盼著一段真實而永恆的愛情。她比任何人更清楚地知道,世界上沒有任何一種法力、魔術、巫術,比一顆開放而勇於接受的心靈更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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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安娜斯塔西亞發現一個小女孩正透過艷麗的玫瑰花叢盯視著自己,她根本沒有意識到,這個孩子竟會改變自己的生活。當時,她正和往常一樣,一邊修整花園,一邊輕聲哼唱著,盡情享受著泥土的芬芳和土質的柔軟。九月和煦的秋陽發出金色的光芒。花園裡,蜜蜂嗡嗡,鳥兒啁啾。海水溫柔地拍打著花園週遭斜砌的岩石,構成一道美麗的風景。她的那隻大灰貓在她身邊徜徉著,尾巴偶爾抽動一下,彷彿沉浸在貓兒的夢境之中。
  
  一隻蝴蝶悄無聲息地停在她手上。她伸出一根指尖,輕輕撫弄著它那薄如蟬翼的藍色翅膀的邊緣。當它飛走時,她甚至聽到了沙沙聲。這時,她無意間一瞥,發現美麗的玫瑰花籬後,一張童稚的臉兒正朝著她。
  
  安娜衝她微笑。那是一張迷人的臉龐,眼眸裡折射出藍天的色彩。還有尖尖的下巴、小巧的鼻子。光澤亮麗的褐色秀髮上,戴著一頂小仙女的帽子。
  
  女孩也對著她笑。一對夏日天空般清澈的眸子,滿是好奇和調皮。
  
  「你好!安娜招呼道,就好像她經常能從玫瑰花籬中發現小女孩一樣。
  
  「嗨!」女孩音質清亮,氣息略帶急促地說,「你會捉蝴蝶呀,我以前從沒像你那樣碰過一隻蝴蝶。」
  
  「我想是。但這看上去有點殘忍,除非別人請你這麼做。」她用指尖把頭髮從前額往後掠一掠,盤腿往後一坐。昨天,安娜曾見過一輛大篷車正在卸貨,她想,她將擁有一位新鄰居了。「你們搬到了隔壁?」
  
  「嗯。我們將在這裡住下來。我喜歡這裡,因為透過我房間的玻璃窗,就可以看到水,還有海豹。在印第安那,只有在公園裡才能看到它們。我可以過來嗎?」
  
  「當然。」安娜放下手中的花鏟,同時,女孩穿過玫瑰花籬,她手裡是一隻蠕動著的小狗。「這一位是誰?」
  
  「它叫戴西,」孩子憐愛地親了親小狗的腦袋,「它是只金色獵犬。離開印第安那時買的。它和我一起坐的飛機,我們一點都不害怕。我必須照顧好它,餵它吃的和水,給它洗澡,等等。這可是我的責任。」
  
  「它很漂亮。」安娜認真地說。這個五六歲的女孩讓她陷入了沉思。她伸出手,說:「可以嗎?」
  
  「你喜歡狗嗎?」小女孩邊把戴西交給她,邊嘮叨著,「我喜歡。我喜歡狗,還有貓,和每樣東西。甚至比爾.沃克的倉鼠。總有一天,我要養一匹馬。我們要照顧它們。這是我爸爸說的。我們要照顧它們。」
  
  安娜被深深吸引了。她拍著小狗,嗅著,親著。那孩子就像陽光一樣可愛。「我非常喜歡狗、貓和所有東西,」安娜告訴她,「我堂哥家有馬。兩匹大的,一匹剛出生。」
  
  「真的?」孩子蹲下來拍睡熟了的灰貓,「我可以看看它們嗎?」
  
  「他住得不遠,只要一天時間。但我們必須徵得你爸媽同意。」
  
  「我媽媽已經進天堂了。她現在是一名天使。」
  
  安娜的心微微一顫。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撫摸那頭閃亮的頭髮。這裡沒有痛苦,一切都煙消雲散了。回憶是美好的。撫摸中,孩子微笑著抬起頭來。
  
  「我叫傑西卡,」她說,「不過,你可以叫我傑西。」
  
  「我叫安娜斯塔西亞,」安娜抑制不住衝動,俯身吻她精巧的鼻子,「但你可以叫我安娜。」
  
  自我介紹完後,傑西坐下來問安娜問題,並介紹自己的情況。她剛過六歲生日。星期二,她就要到新的學校上一年級。她最喜歡的顏色是紫色,最討厭的東西是蠶豆。
  
  安娜能教她如何種花嗎?她的貓有名字嗎?她有小孩嗎?為什麼沒有?
  
  她們就這樣坐在陽光裡。一個是穿著粉紅色連褲童裝的、可愛的、小精靈般的小女孩,一個是短褲和微微曬黑的小腿上沾有花園裡的微塵的成年女子。與此同時,安娜的貓根本不理睬小狗戴西的嬉鬧。
  
  安娜一頭麥褐色長髮鬆散地綰在腦後,偶爾,會有一綹髮絲從髮帶中滑出,在風中飄舞,遮住她的臉。她沒戴任何裝飾品。
  
  她的易受傷害的、攝人魂魄的美就和她的力量一樣渾然天成:那是集凱爾特人的骨骼.如夢如煙的眼眸,寬寬的、詩意刻畫的、唐納凡式的嘴,以及其它更為朦朧的東西於一體的美。她的臉是心靈的窗戶。
  
  小狗在安娜的搖籃裡翻滾著,聞著香草味。安娜正笑著聽傑西卡說著什麼。
  
  「傑西卡!」一個充滿陽剛之氣的聲音從玫瑰花叢中傳來,焦急而憂心忡忡。
  
  「呃.噢。他叫我的全名。」但當她跳下地時,她的眼睛閃閃放光,顯然,同樣有點兒擔憂。
  
  「這兒來,爸爸!我和安娜在這兒。過來看呀。」
  
  不一會兒,一個男人穿過玫瑰花叢,出現了。他是讓人愉快的。安娜眨了一下眼睛,驚異這個強健而又成熟的男人竟是身邊這位蹦蹦跳跳的小精靈的父親。
  
  也許兩天來他沒有刮過鬍子,看上去有點可怕,她想。但她又對自己的想法表示懷疑。暗黑色的陰影之下,是一張有稜有角的特徵鮮明的臉,和線條冷峻的飽滿的嘴唇。只有那對眼睛像他的女兒.一雙清澈、湛藍,帶點漫不經心的眼睛。當他的手穿過烏黑蓬鬆的頭髮時,折射出一道閃亮的紅光。
  
  她坐在地上,從這個角度看去,他是那麼高大。運動員般健碩,穿著一件敞領的T恤和褪色的牛仔褲。
  
  在把注意力轉移到女兒身上之前,他用氣憤的,顯然是不信任的眼神盯著安娜看了很久。
  
  「傑西卡,我沒告訴你呆在院子裡嗎?」
  
  「我想,」她迷人地笑著,「我和戴西聽到了安娜在唱歌,我們發現,安娜讓一隻蝴蝶停在她手上。她說我們可以過來。她有一隻貓,看見了嗎?她表兄還有馬,她別的表兄妹還有一隻貓和一隻狗。」
  
  很顯然,由於習慣了傑西的喋喋不休,她父親耐心地等她說完。「我告訴過你們呆在院子裡。然而,你們卻不見了,我會急壞的。」
  
  這是一個簡單的聲明,用的是平穩的語調。安娜不得不承認,那男人無須拔高聲調,或滔滔不絕地像發佈最後通牒般地闡明自己的觀點。她感覺出他的每一個字都是在責備傑西。
  
  「對不起,爸爸。」傑西撅著嘴,喃喃地說。
  
  「對不起,索耶爾先生。」安娜站起來,把手搭在傑西的肩膀上。畢竟,在這件事上,她們是站在一條戰線上的。「確實是我請她過來的,我非常喜歡她的個性,因此,我沒有想到你會找她。」
  
  好一陣子,他一言不發,只是用那對澄澈的眼睛盯著她,直到她不安地扭動起來。當他再次將目光下移到他女兒身上時.她發現,自己一直在屏息凝神。
  
  「你該帶戴西回家吃東西了。」
  
  「好吧。」傑西不情願地抱起小狗,然後,當父親轉過頭去時,她停了下來。
  
  「謝謝夫人……」「是小姐,」安娜說,「安娜斯塔西亞•唐納凡小姐。」
  
  「快謝謝唐納凡小姐的款待。」
  
  「謝謝你的款待,安娜,」傑西說,像歌唱時一樣彬彬有禮。向安娜送上一個同謀者的微笑,「我能再來嗎?」
  
  「希望你能再來。」
  
  傑西在走過玫瑰花叢時,衝她父親燦爛地一笑:「我不想再讓你擔憂了,真的。」
  
  他彎腰擰了一下她的鼻子。「小淘氣。」安娜聽出,在他表面的勃勃怒氣之下,蘊涵著無盡的愛意。
  
  傑西嬉鬧著跑過園地,小狗在她手裡一扭一扭。但安娜的笑容很快便僵住了,因為那雙冷峻的藍眼睛正轉過來看她。
  
  「看得出,她是個快樂的孩子,」安娜說著,驚奇地發現自己竟下意識地將汗濕的手掌搭在短褲上,「真的很抱歉,沒告訴你她在哪裡。但是,希望你能讓她繼續上我這兒玩。」
  
  「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他的語氣冷冷的,既不是友好的,也不是不友好的。安娜有種不舒服的感覺,自己肯定正在被他從頭頂一直打量到腳上那雙草綠色的軟底鞋。「傑西生來就好奇、待人友善。有時候,她在這兩方面部過了頭。世上任何人都不該利用她這一點。」
  
  這一回,輪到安娜嚴峻了。她的頭微微前傾,說:「收回你所說的,索耶爾先生。我可以發誓,我不會把你女兒當早餐給吞了的。」
  
  他笑了,嘴角彎彎,掩蓋著臉上的嚴厲。「你當然不能適應
  
  我這種惡魔般的理解力,唐納凡小姐。現在,我要為自己如此唐突而向你道歉。她給過我一次驚嚇,我甚至還沒有從中解脫出來,我怕失去她。」
  
  「你看錯人了。」安娜試著再次謹慎地微笑著。她的視線越過他,看著隔壁那幢兩層的、有著寬大玻璃窗的紅色木屋。她雖然對獨居生活很滿意,但不願意看到它老是空著。「鄰居裡有位像傑西那樣的女孩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希望你能帶她再來。」
  
  「我經常在考慮,是否該讓她做每一件事,」他伸出手指,輕輕彈著一朵嬌柔的粉紅色玫瑰,「她會來的,除非你在這裡砌上一堵十英尺高的牆。」至少,當她再次失蹤時,他知道上哪兒找她了。「如果她在這裡呆得太久,別忘了送她回家。」他把手插進口袋,「我最好回去,以免她把我們的晚餐餵給戴西吃。」
  
  「索耶爾先生,」當他轉過身時,安娜說,「祝你在蒙特雷過得好。」
  
  「謝謝。」他大步走過草坪,踏上門廳,走進屋子。
  
  安娜在原地呆立一會兒。她已記不清最後那一刻自己有多緊張了。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彎腰拾起園藝工具。這時,奎格列正在她腳邊廝磨。
  
  她當然不可能記得,在那最後一刻,她的兩個手掌因為一個男人的注視而濕透了!
  
  她記不清以前是否這樣給人注視過。觀察、審視、洞穿,一切都在瞬間完成。多麼巧妙的手段!她在拿工具進暖房時,還在默想著。
  
  早有預謀的一對,父親和女兒。透過暖房閃閃發光的玻璃幕牆,她凝視著、研究著那座位於鄰院中心的房子。作為他們的近鄰,她想,她對他們迷惑不解是很自然的事。由於有過痛苦的經歷,安娜有足夠的理智使自己小心翼翼地避免陷入友情之外的其它感情糾葛之中。
  
  很少有人能從非常事件中得到教益。她付出的代價是一顆備受拋棄之苦的脆弱的心靈。
  
  但她已無暇細想那些事了。事實上,當她想到那個男人和孩
  
  子時,她在微笑。她邊笑邊想。如果她把所有這些都告訴他,他會做些什麼?儘管她不是食人獸,真的不是,可她也是個地地道道的女巫。
  
  在那間灑滿陽光的、凌亂不堪的廚房裡,布恩•索耶爾在一隻包裝箱裡搜尋著,找到了一隻煎鍋。他知道,搬家去加利福尼亞是個好主意,他這樣說服自己,但他確實對所需的時間、要遇到的麻煩和把整個家的東西一一打包,再一一搬到另一地方所碰到的諸多不便估計不足。
  
  什麼要拿,什麼要留下;雇搬運工、托運汽車、運送傑西的愛犬;向傑西的爺爺奶奶講明搬家的理由;到學校註冊、買東西。上帝,難道在未來的十年中,每年秋天他部要重溫一遍這種噩夢?
  
  但至少,最糟糕的事情已經過去。他希望是這樣。他現在惟一要做的,是打開包裝,把每一件物品放在合適的位置.把家整理得井井有條。
  
  傑西很開心。這是,也將永遠是,最重要的事。他在牛排上塗抹一層褐色的辣醬,又一次陷入沉思。傑西到哪兒都樂呵呵的,她開朗的性情和卓越的交際能力,既使人深感慶幸,也使人平添一份擔憂。令布恩驚異的是,一個在兩歲時就失去母親的柔弱孩子,竟能絲毫不受影響,性情豁達,和正常人完全一樣。
  
  他也知道,要不是因為傑西,他肯定會在艾麗斯去世後悄然發瘋。
  
  他已不常記起艾麗斯了,這個事實有時會帶給他一種罪孽感。他愛過她,上帝啊,他愛過她,他們共同創造的孩子,是這份愛情活生生的、會呼吸的見證。但是,他離開她的時間已經比和她呆在一起的時間都長了。雖然他嘗試過保持悲傷,以作愛的明證,然而,悲傷已在日復一日的生活需求和壓力下,漸漸消褪了。
  
  艾麗斯走了,傑西卻沒有。正是因為她們倆,他才痛下決心,搬到蒙特雷。在印第安那,那幢艾麗斯懷傑西時他倆所買的房子裡,有著太多與過去藕斷絲連的聯繫。他的父母和艾麗斯的父母離他們都不超過十分鐘車程。作為雙方惟一的孫輩,傑西已成為關注的焦點、微妙的爭奪的主題。
  
  他自己也已厭倦了喋喋不休的關於如何做父親的建議。那些婉轉的、不那麼婉轉的,甚至批評式的建議。當然,還有媒婆。
  
  孩子需要母親,男人需要妻子。他母親已決定將主要精力放在為他找一位既能適應他,又能適應傑西的女子。
  
  這些事鬧得他心煩意亂,而且,他已意識到,人是多麼容易呆在一間房間裡沉湎於記憶。於是,他選擇了離開。
  
  隨便在哪兒,他都能找到工作。蒙特雷之所以成為最終選擇,是因為那兒的氣候、生活方式和學校。而且,他私下裡還承認,一些內部人士告訴過他,這地方對他倆都很合適。
  
  他喜歡透過玻璃窗能看到水,還有那令人著迷的、雕塑般的柏樹林;他當然還喜歡這裡的幽靜,沒有群鄰喧嚷。只有艾麗斯才喜歡紮在人堆裡。還有一樣讓他高興的事是,這個住處離公路很遠,足以與嘈雜的汽車喇叭聲隔絕。
  
  感覺確實不錯。傑西已經喜歡這兒了。說真的,當他往外看去,見她毫無蹤影時,他確實嚇了一大跳。但他應該明白。她能找到說話的對象,並向其施展自己的魅力。
  
  還有這個女人。
  
  布恩略一皺眉,蓋上鍋蓋,開始燜燉塗過辣醬的牛排。然後,他沖一杯咖啡,踱向陽台。他注視過她,而且一眼看出,與她在一起,傑西會非常安全。在她那雙如夢如煙的眼眸中除了友善,他沒有看出什麼。正是這種反應,既直觀又基本的反應,讓他肌肉緊繃、聲音高亢。
  
  慾望。異常迅速、異常痛苦、完全不合時宜的慾望。他已經好久沒有體驗過面對女人時的那種反應了,自從……他自嘲著,自從她去世後,再沒有過。和艾麗斯在一起,既是一種波瀾不驚的權利、義務,又是一種甜蜜的、必不可少的東西,是他永將懷戀的。
  
  唔,時間過去好久了,他提醒自己,眺望一隻海鷗滑翔著掠過海面。這種見到漂亮女人後的健康的反應是完全正當的,也是很容易理解的。她那麼漂亮,性情平和而典雅,這是引起他對她的強烈反應的直接原因。他情不自禁地憎恨起這種反應。因為他既沒有閒暇,也沒有閒情,對任何一個女人產生任何一種反應。
  
  他要考慮的是傑西。
  
  他伸手到口袋裡,摸出一支雪茄,點上,幾乎毫無意識地眺望著草坪那邊嬌美的玫瑰。
  
  安娜斯塔西亞,他想,這名字當然適合她.既古色古香,又典雅超凡。
  
  「爸爸。」
  
  布恩猛地一驚,就像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在宿舍抽煙時給學監當場捉到似的。他清了清嗓子,嘴巴動了動,衝著他那撅著小嘴的女兒笑著。
  
  「給老爸一個機會,傑西。我已減少到每天只抽半包煙了。」
  
  她伸出手來:「它們對你不好,會弄髒你的肺的。」
  
  「我明白。」他掐滅香煙。在那雙聰慧的眼睛面前,他連吸最後一口都做不到。「我會戒的。真的。」
  
  她笑了,對窘迫的他表示出信任。他把手揣進口袋,「給我點時間,獄長,」他維妙維肖地模仿詹姆斯•凱格涅說道,「你不會因為我偷吸一口煙而不理我吧。」
  
  她微笑著,早已寬恕了他的過失。她走過去,抱住他:「你真傻。」
  
  「是的,」他雙手托住她的下巴,舉起她,重重一吻道,「你太小了。」
  
  「總有一天我會和你一樣大的。」她雙腳勾住他的腰,身子往後倒去,直到身子倒掛在他身上。她喜歡這樣做。
  
  「你有機會的,」當她的頭髮蹭到地板時,他緊緊抓住她,「我只會越來越老。」他把她拉起來,又高高舉起,弄得她尖叫著大笑。「而你會越年輕越強壯,」他用鬍子茬扎她,她一邊笑,一邊退縮著,「而且也越好看。」
  
  「而且越怕癢癢!',她得勝似的叫著,手指撓他的胳肢窩。
  
  她讓他坐在那兒。他乖乖地和她一起坐在椅子上。「好的,好的!小祖宗!」他屏住呼吸,拉近她,「你總是那樣滑頭。」
  
  她臉頰紅紅的,雙目炯炯放光,在他膝蓋上一躥一跳。「我喜歡我們的新家。」
  
  「真的?」他撫弄著她的頭髮,感受著手底下她頭髮的質地,「我也是。」
  
  「晚飯後,我們可不可以去海灘看海鷗?」
  
  「當然。」
  
  「戴西也去?」
  
  「戴西也去。」戴西經常在地毯上打滾,把他的襪子叼走,這些,他早已習以為常。他四下張望,問道:「它在哪兒?」
  
  「它正在打瞌睡,」傑西把頭靠在她父親的胸前,「它太累了。」
  
  「我敢打賭,今天是個好日子。」他微笑著親吻傑西的頭頂,感覺著她的呵欠和寧靜。
  
  「我喜歡這個日子。我遇見了安娜,」她眼瞼發沉,就閉上眼睛,聽著她父親的心跳,安靜下來,「她很漂亮。她要教我種花。」
  
  「嗯。」
  
  「她知道所有花的名字,」傑西又打個呵欠,再次開口時,音調裡已帶著濃濃睡意了,「戴西舐她的臉,她毫不介意。她只是笑。她這樣做,聽起來很好,像個童話。」傑西咕噥著睡著了。
  
  布恩又笑了。他女兒的想像力是他給予她的天賦,他樂意這麼認為。他溫柔地抱著酣睡的她。
  
  傍晚時分,安娜沿著海灘散步,不安地思索著。當她被不安的情緒困擾時,她是無法呆在家裡種植物和香草的。
  
  海風將吹散不安,她這樣想著,迎著潮潤的風兒仰起臉來。走了長長一段後,她又找回了那種滿足感,那種如她生命一部分的平和之感。
  
  要是換個時間,她早約上某個表兄或表妹消夜去了。然而此時此刻,摩根娜怕已和納什走進新居,愜意地休息了。懷孕期間,她需要休息。塞巴斯蒂安度蜜月還沒有回來。
  
  當然,獨處並沒有讓她心煩意亂。她喜歡一個人坐在流線型的長椅上,聆聽水流拍打岩石,鷗鳥婉轉啼鳴。
  
  一如她喜歡下午所聽到的那孩了和那男人的笑聲。它們聽起來多麼美妙,美妙得她不必參與其中就可欣賞。
  
  太陽消融,西天綺霞萬丈,煩躁蕩然無存。她怎能陶醉於獨自欣賞日暮的奇幻?
  
  她站起來,站上一根被海水沖上沙灘的原木,盡可能地靠近大海。海風吹涼了她的臉龐,淹濕了她的襯衣。她漫不經心地從口袋裡取出一塊寶石,一邊用手指摩挲著,一邊看著太陽沉下海平面。
  
  寶石在手中發暖了。安娜低頭看著這小巧的、水似的寶石,微弱的天光下,它閃爍出珍珠的光澤。月亮石,她邊想邊感受著愉悅的心情。月亮的魔力。它是月下跋涉者的保護神,是自我審視的明鑒,同時,也可以作為愛情的護身符。
  
  今晚,她在尋找什麼?
  
  她自嘲地將寶石放回口袋時,突然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是傑西。她跳下長椅,奔過來,那只胖胖的小狗睡意矇矓地跟在她的屁股後面。還有她父親,在她後面幾碼處走著,好像不願拉近這段距離。安娜疑惑地想,是不是孩子那發乎自然的充沛精力,反襯得那個男人更加冷漠?
  
  她走下原木,自然而然地,甚至情不自禁地把她抱起來,旋轉著。摟抱著:「很高興又見到你了,小太陽。你和戴西是出來找仙貝的嗎?」
  
  傑西的眼睛瞪得圓圓的:「仙貝?什麼樣的仙貝?」「就像你想像的那樣,只有在日出日落時你才能找到它們。」
  
  「我爸爸說,仙女是住在森林裡的,而且常常躲起來,因為人類並不總是懂得如何對待她們,除了孩子。」
  
  「那是因為孩子更愛幻想。」說著,她抬起頭來。此時,布恩已走近了,晚霞照在他背上,在他臉上留下一片陰影,使他看上去危險而有魅力。「我們正在討論仙女,」她告訴他。
  
  「我聽到了。」他把一隻手搭在傑西肩膀上。雖然是個細微的動作,意思卻是明白無誤的:這是我的孩子。
  
  「安娜說日出日落時,海灘上會有仙女。你能寫一個關於她們的故事嗎?」
  
  「也許吧。」他溫柔而憐愛地對女兒笑著。當他轉過身來看她時,安娜感到後脊樑上一陣戰慄。「我們打攪你散步了。」
  
  「不,」安娜氣惱地聳了聳肩。她明白,他的意思是,她影響了他們散步。「我只是在回去之前,抽空來看看大海。天涼了。」
  
  「我們晚餐有辣肉,」傑西說著,自以為幽默地笑了,「是熱的!你能幫我尋找仙貝嗎?」
  
  「會有機會的,也許,」當她父親不在附近挑毛病時,她說道,「但現在太晚了。我回去了。」她刮了下傑西的鼻子。「晚安,」她衝著她父親的背影冷冷地點點頭。
  
  看著安娜離開,布恩想道,也許,她不會這麼快就心灰意懶的。他還想,她有沒有藏著什麼東西,護住她的小腿?那雙光滑美妙的小腿。他長長地,煩躁地歎了口氣。
  
  「走吧,傑西,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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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我想見見他。」
  
  安娜把視線從她拿來做玫瑰香料的乾花瓣上移開,抬起頭,皺著眉.盯住摩根娜:「誰?」
  
  「那個令你陶醉的小女孩的父親,」摩根娜累得把手按在圓滾滾的肚子上,「你講的全是關於那女孩的事,卻對那父親知之甚少。」
  
  「因為他對我毫無興趣。」安娜低聲說著,往一隻滿盛著芬芳的樹葉和香草的碗裡加放增添風味的檸檬和增進健康的鳳仙花。
  
  她非常清楚摩根娜有多累。「他冷冷的,和傑西的友善形成鮮明反差。要不是一眼看出他曾為她做出那麼多犧牲,我也許就不會喜歡他了,也不會對他同時有著兩種截然相反的感情。」
  
  「他是不是很吸引人?」
  
  她抬起眉毛:「跟誰比?」
  
  「一隻癩蛤蟆,」摩根娜笑得彎下了腰,
  
  「繼續說下去,安娜。」
  
  「啊,他不算醜,」她把碗擱在一邊,在碗櫥裡找做玫瑰花露用的香水,「我猜,你會說他兩頰深陷、面目兇惡,一副運動員體格,而不會說他像舉重運動員,」她皺著眉,考慮著從兩種香油裡挑一種,「更像……我想,更像一名長跑者。四肢瘦長,非常健康。」
  
  摩根娜咧嘴笑著,雙手托腮:「還有呢?」
  
  「從一個即將生雙胞胎的已婚女子的角度?」
  
  「當然。」
  
  安娜笑著挑出一種增添雅致的玫瑰花油。「啊,如果一定要我說他有什麼好,那麼,他的眼睛的確很動人。非常清澈,異常湛藍。當它們看傑西時,光彩奪目。但它們看我時,卻是滿腹孤疑。」
  
  「到底為什麼?」
  
  「我也莫名其妙。」
  
  摩根娜搖搖頭,忽閃著眼睛:「安娜斯塔西亞,你肯定很想知道為什麼。應該去瞭解一下。」
  
  安娜老練地往混合物裡加了幾滴香油。「你知道我不喜歡介入別人的生活。」
  
  「噢,是的。」
  
  「就算我很好奇,」面對滿臉迷惑的摩根娜,她微笑著補充道,「我也不想探究索耶爾先生心中究竟在想什麼。我有種感覺,和他扯在一起,會很不舒服的。即使只有短短幾秒鐘。」
  
  「你已經很投入了,」摩根娜說著,聳聳肩,「如果塞巴斯蒂安回來了,他會搞明白這傢伙心裡到底想些什麼。」她喝下一點安娜為她調製的鎮靜劑。「只要你高興,我可以為你做這件事。我已經有好幾個禮拜沒機會用那些占卜用的玻璃和水晶了。也許,我恐怕越來越沒以前熟練了。」
  
  「不會吧,」安娜前傾著身子吻著這位堂姊的臉龐,「謝謝你。現在,我要你把這一小袋東西帶在身上。」她邊說邊把玫瑰花露裝進一隻網兜,「把剩下的倒進碗裡,放在屋角和店舖角落裡。
  
  「你現在一周只工作兩天,對吧?」
  
  「兩或三天,」她笑著寬慰安娜說,「我不會過度勞累的。親愛的,我保證。納什也不允許。」
  
  安娜點點頭,把袋子扎得牢牢的。「你喝了我為你焙制的茶了嗎?」
  
  「每天都喝。是的,我還認認真真地使用那些油。我正在用流紋巖減輕情緒上的壓力,用黃晶對付外部的壓力,用鋯石保持積極的狀態,用琥珀提神,」她輕輕捏了一下安娜的手,「上述基本東西我都用遍了。」
  
  「我完全是小題大作,」她把一袋花露放進摩根娜的手袋,接著,又改變了主意,把它放回自己的手袋,「那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
  
  「是孩子們,」摩根娜更正道。
  
  「還有件不能不小題大作的事,那就是,雙胞胎會提前出生的。」
  
  摩根娜歎了口氣,閉上眼睛:「我當然希望這樣。我快到沒有起重機就不能起床和躺下的程度了。」
  
  「多休息,」安娜教她,「做些輕柔運動,當然不包括搬運貨箱和整天站著迎候客人。」
  
  「好的,小姐。」
  
  「現在,讓我們來看看。」她將手輕輕按在她堂姊的肚子上,手指慢慢地摩挲,細心體會著裡面的動靜。
  
  摩根娜很快就感到疲勞被驅散了,取而代之的,是體力上和精神上的幸福感。透過半開半闔的眼睛,她看見安娜的眼睛黯淡成白蠟的顏色,專注於只有她才能見到的世界。
  
  安娜摩挲著堂姊沉重的腹部,並與之息息相應。她感受到了肚子的重量,和生命在子宮中不可思議的蠕動。那種勞累,會使人衰竭,還會帶來無盡的不適感。但她同樣也感受到了寧靜的滿足感、剛剛開始的蠕動,以及擁有這些生命的純淨的樂趣。她的身體有些疼,但心卻很滿足,嘴角彎彎地笑著。
  
  接著,宛如自己已變成了那兩個小生命——先是第一個.再是另一個。在溫暖而漆黑的子宮裡無夢地暢遊,受母體滋養,得到母體的護衛,直到不得不面對外部世界的那一刻。在母親的同一顆心下面,兩顆健康的心平穩地跳動著,緊緊地靠在一起。嬌嫩的手指曲展著,輕輕地踢騰著。這是生命的等待。
  
  安娜又回到了現實,她是獨自回歸的。「你們都很好.包括孩子。」
  
  「我知道,」摩根娜和安娜手指相纏,「但這話從你嘴裡說出來,我的感覺就更好了。當我知道你到時會來,我就有了安全感。」
  
  「你知道我哪兒都不會去的,」安娜把她們纏在一起的手貼在摩根娜臉上,「但納什樂意讓我接生嗎?」
  
  「他信任你.就像信任我一樣。」
  
  安娜溫柔地凝視著她:「你真幸運,摩根娜,你擁有一個無論你做什麼,他都理解甚至欣賞你的男人。」
  
  「我明白。能得到愛,是幸福的。但他的愛除外,」說著,她的笑容就黯淡下去了,「安娜,親愛的,羅伯特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不想他。至少不會真的想他,除非我瞎了眼。」
  
  摩根娜眼中燃燒著憤怒的火花:「他是個騙子,根本配不上你。」
  
  安娜並不悲傷,相反,抑鬱之氣一吐而光了。「你從沒喜歡過他。從一開始就不。」
  
  「不,我不會的,」摩根娜眉頭深蹙,推了推眼鏡,「塞巴斯蒂安也不會。如果你還記得起的話。」
  
  「我記得。我還記得,塞巴斯蒂安還懷疑過納什。」
  
  「完全是兩碼事。事實是,」面對安娜的微笑,摩根娜申辯道,「就納什來說,他只是想呵護我。至於羅伯特,塞巴斯蒂安已盡了最大努力容忍他的無禮。」
  
  「我記得,」安娜聳聳肩,「當時,我還責怪塞巴斯蒂安。唉,那時,我還年輕,」她說著,下意識地做了個無所謂的手勢,「我天真地以為,如果我愛某人。他也必須同樣愛我。愚蠢到忠心耿耿,愚蠢到用忠誠換來不信任和傷害,並被徹底拋棄。」
  
  「我知道你受了傷害,但那會兒你不可能做得更好。」
  
  「根本不可能,」安娜帶著強烈的自尊心表示贊同。
  
  「我們中間有人不想同外人交往,」說這話時.摩根娜感到了同憤慨一樣強烈的自卑,「男人們,有的身上流著魔鬼的血,有的沒有。他們都對你感興趣,表妹。」
  
  「很遺憾的是,我也對他們感興趣。」安娜笑著說,「我不幸被選中,摩根娜。我希望過這樣的生活。」
  
  「我知道你說的是真話,要不然的話,我會努力幫你激起_一星半點美麗的愛情火花的。記住,沒什麼能束縛我們,」摩根娜眼裡閃爍著光芒,「有的只是一些能帶給你快樂的事物。」
  
  「我能自得其樂,謝謝。」
  
  「我知道你會的。我還知道,如果我膽敢干涉你的事,你會非常生氣。」她撐著桌子站起來,為自己的有失禮貌略感歉意,「在我回家之前,我們散會兒步吧。」
  
  「你要答應我,到那兒後,讓你的腳放鬆一下。」
  
  「可以。」
  
  陽光和煦,風兒輕柔。陽光和微風,比回家後納什要求她好好睡上一覺更讓人感覺愜意。
  
  她們欣賞著遲開的飛燕草、星星點點的紫菀,以及碩大而輪廓分明的魚尾菊,對大自然滿懷著深深眷戀。
  
  「萬聖節怎麼過?」摩根娜問。
  
  「沒什麼特別安排。」
  
  「我們都希望你來,至少是晚上。納什正全力以赴籌備著變戲法的節目呢。」
  
  安娜由衷感謝地笑著:「籌備萬聖節前夜的活動,是一個以寫恐怖電影為生的男人責無旁貸的使命。我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太好了。說不定,塞巴斯蒂安也會加入到我們中來,祝福我們的將來的。」摩根娜笨拙地跨過百里香和馬鞭草,彎下身去,擋住了正在躍過玫瑰花籬的孩子和狗。
  
  「我們來客人了。」
  
  「傑西,」安娜半是高興,半是戒備地看隔壁那幢房子,「你爸爸知道你在哪兒嗎?」
  
  「他告訴我,可以過來的。只要你在屋子外面,又不忙。你不忙,是嗎?」
  
  「是的,」她禁不住俯身吻傑西的臉蛋。「這是我堂姊,摩根娜。我告訴過她,你是我的新鄰居。」
  
  「你有一隻狗、一隻貓。安娜告訴我的。」傑西立刻來了興致。然後,她盯著摩根娜隆起的腹部,饒有興致地問:「這裡面有一個小寶寶吧?」
  
  「當然嘍。實際上,我這裡面有兩個寶寶。」
  
  「兩個?」傑西瞪大了眼睛,「你怎麼知道的?」
  
  「安娜告訴我的,」摩根娜笑著,將一隻手按在沉重的腹部。「他們又踢又動,所以不可能只有一個。」
  
  「我朋友米西的媽媽,羅伯斯太太,肚子裡只有一個寶寶,卻胖得幾乎走不動,」傑西清澈湛藍的眼睛期待地望著摩根娜,「她讓我感受了一下那種踢動。」
  
  摩根娜被深深打動了,她抓著傑西的手放在自己身上。此刻,安娜正在喝止煩躁的戴西,不讓它掘地。「就摸這兒。」
  
  傑西感覺到手底下的蠕動,她笑了,點頭道:「噢,嗯,在動。會弄傷你嗎?」
  
  「不會。」
  
  「你覺得他們會馬上出來嗎?」
  
  「我希望會。」
  
  「爸爸說,孩子們知道什麼時候出來,因為有一位天使在他們耳邊說話。」
  
  索耶爾也許是冷漠的,摩根娜想,但他也是非常聰明、非常討人喜歡的。「這聽起來和我的情況完全一致。」
  
  「而且,那是屬於他們的特殊的天使,會永遠陪著他們。」傑西說著,把臉頰貼在摩根娜的腹部,希望能聽到裡面的聲音。
  
  「如果你飛快地轉身,你會看見你的天使。我曾經試過,但我不夠快。」她看了摩根娜一眼,「天使是害羞的。」
  
  「我也聽到過這種說法。」
  
  「我沒有,」在蹦蹦跳跳離去之前,傑西吻了一下摩根娜的肚子,「我身上沒有害羞骨,索耶爾奶奶常這樣說我。」
  
  「索耶爾奶奶真是個聰明的女人。」安娜一邊用手緊緊抓住戴西,不讓它擾亂摩根娜的清夢,一邊解釋道。
  
  走在花叢中,兩個女人欣賞著這位魅力十足的小客人——更確切地說,當她們走著時,傑西正在蹦呀、跳呀、跑呀,翻著觔斗。
  
  她們走向停在屋前的摩根娜的汽車。傑西扯住安娜的袖子說:「我沒有表兄妹。有表兄妹好玩嗎?」
  
  「是的,很好。摩根娜、塞巴斯蒂安和我實際上是一起長大的,就像親兄妹一樣。」
  
  「我知道怎樣才能有兄弟姊妹,因為我爸爸告訴過我。你們是怎麼樣有表兄妹的?」
  
  「啊,要是你爸爸或媽媽有兄弟或姐妹,而他們又有孩子的話,那些孩子就是你的表兄妹。」
  
  傑西皺著眉思忖著,消化著這句話的意思:「你是其中的哪一個?」
  
  「這很複雜。」摩根娜笑著說道。在鑽進汽車之前,她倚著汽車又站了會兒,「安娜、塞巴斯蒂安和我的父親都是兄弟。同時,我們的母親都是姐妹。所以,我們是雙重的表兄妹。」
  
  「真奇妙。如果我能擁有表兄妹,也許我就能有一個兄弟或姐妹了。但我爸說,我是為數很少的獨生女。」
  
  「我想他說得很對,」摩根娜肯定道。安娜在笑。摩根娜把頭髮往後一甩,抬頭看去。隔壁樓房的一扇寬大的窗子後面,站著一個男人。毫無疑問是傑西的父親。
  
  安娜真把他描述得細緻入微,摩根娜默想著。當然,他看起來要更動人、更性感一些。表妹單純的疏忽讓摩根娜發笑,她友好地揮手打招呼。布恩稍稍猶豫一下,也揮手致意。
  
  「這是我爸爸。」傑西向父親揮手說,「他正在那兒幹活呢。我們還沒有把所有的箱子打開。」
  
  「他是幹什麼的?」摩根娜問。顯然,安娜是不會問這個問題的。
  
  「噢,他專講故事。他的故事的確很棒,有寫巫婆的,有寫漂亮公主的,有寫龍的,還有寫神奇的大山的。有時候,我還幫他。我必須走了,明天我第一天上學,他說我不該呆太久,對嗎?」
  
  「對,」安娜彎身吻她,「你隨時都可以再來。」
  
  「回頭見!」她蹦跳著跑過草坪,小狗緊隨其後。
  
  「我從沒像這樣被打動過,也從沒這樣精疲力竭過,」摩根娜鑽進汽車,「那女孩有股令人目眩的魅力。」她朝安娜笑著,轉動著鑰匙。。她父親肯定也不會讓人厭煩!」
  
  「我想,男人家獨自帶大一個孩子很不容易。」
  
  「我第一眼看他,就看出來了,」摩根娜發動了車子,「我很奇怪,他居然是寫故事的,而且是寫巫婆、惡龍之類故事。他叫索耶爾?」
  
  「是的,」安娜掠掠蓬鬆的頭髮,「我猜他肯定就是布恩•索耶爾。」
  
  「如果他知道你是布裡娜•唐納凡的侄女,他肯定會感興趣的,同行嘛,如果你想引起他的注意的話。」
  
  「我不會的,」安娜斬釘截鐵地說。
  
  「啊哈,說不定你已經這樣做了,」摩根娜把車倒回一點,
  
  「預祝你,表妹。」安娜衝著駛去的摩根娜抗議似的皺皺眉頭。
  
  那天上午,安娜驅車趕到塞巴斯蒂安家,給他的馬兒餵好草料,並梳理一番。剩下的絕大部分時間,她用來分裝玫瑰花露、香油、藥用香草和藥劑。大多數貨早已打包、裝箱,準備船運了。她雖然有幾位本地客戶,包括摩根娜的店舖和威卡,但她的大多數客戶並不在本地。
  
  這項始於六年前的工作非常適合她,使她能滿足在家工作的奢望。不是為錢。唐納凡家的財產和聲譽足以讓她和她的家庭舒舒服服地擺脫金錢的困擾。但是,就像摩根娜擁有自己的店舖、塞巴斯蒂安擁有自己的生意一樣,安娜也需要有所經營。
  
  她是一名醫生,但不可能治癒每一個人。很久以前她就明白,治癒世界上所有疾病和傷痛的嘗試有百害而無一利。她製作的藥粉的部分功效,就是知道哪些病痛是她無法緩解的。她從不吝嗇贈予別人。她盡所能地做到這一點。藥草總是令她癡迷,她也樂意與之扯在一起。要是活在幾個世紀之前,她應該是位聰穎的村姑,她也總是拿這個念頭尋開心。如今,她則是一名用相同的技術合成沐浴液或益壽藥的生意人。
  
  如果她再加點神奇的東西,那就是她所添加的了。
  
  她是幸運的,幸運地被人信任,幸福地生活。
  
  即使她已變得很可憐,她想,這一天,也足以振作她的精神。那依依惜別的太陽、拂面的輕風、空氣中純淨至極的雨絲的味道。雨不會幾個小時下過去的,過會兒會慢慢減弱的。
  
  她想充分享受這一天,決定到戶外幹活,種些香草的種子。
  
  他又在看她了。壞習慣,他手裡夾著雪茄,低頭張望,臉上掛著一幅怪相。他沒興趣改變壞習慣,也不會因為朝窗外張望,看到她在外面而有許多該死的事做。
  
  她看上去總那麼……優雅,他想道。這是一種內在的優雅氣質,一點也不會因為沾上草汁的割草機和所穿的短袖T恤而有絲毫玷污。
  
  風兒像美酒一般濃釅,她輕輕地吮吸著,走過那條小路。
  
  他沉吟著,提醒自己把這一切寫進書裡。
  
  也許是因為她屬於那種他筆下聖潔的公主一類人物,因為她週身都有一種奇妙、超凡脫俗的氣質,眼中流露出一種沉靜的魔力。在布恩看來,要想得到如此聖潔的公主,絕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但對她身體的敏感卻揮之不去。他由衷地希望自己從未詳細探究過這樣的身體。這不是過錯,只是一種在他想像中可以令任何還在呼吸著的男人為之深深困惑和吸引的女性的氣質。
  
  布恩•索耶爾恰恰正在呼吸著。
  
  她現在正在幹嗎?他想著,順手掐滅香煙,走近窗戶。她走進花棚,然後,又走出來,手中高擎著陶罐。
  
  她不是要搬自己搬不了的東西吧?
  
  他這樣想著,沉浸於男性的優越感中。此時,他看見戴西奔過她的草坪,追趕那只毛皮柔軟而光亮的灰貓。
  
  他的一隻手搭在窗子上,準備舉手制止那條狗。在他做出這個動作之前,他發現一切都太晚了。
  
  以一種舒緩的節奏,這一幕似乎成為一種有趣的、精心設計的舞蹈,那貓兒像一道青煙,從她的兩腿之間躥過。她晃一晃,手裡的陶盆顫動一下。當她再次阻止它們和她自己時,布恩罵了一句,準備衝過去幫她。一口氣沒呼出來,戴西已費力地衝了過去,打破了短暫的平衡。這一來,安娜雙腿完全分開了,倒在地上。她倒了,陶罐也撒手了。
  
  他趕到她身邊時,她正在嘟噥,聽起來像是在用外語唸咒。
  
  她的貓爬上樹,得意地衝著樹下面狂吠的狗叫著。她的陶罐早已粉碎,散落在草地上。
  
  布恩驚悚地縮了下身子,清清嗓子問:「你怎麼樣?」
  
  她手膝著地,頭髮散亂在面前。她把頭往後一甩,透過金黃的秀髮,久久地注視著他:「我很好。」
  
  「我正好在窗子後面。」他突然想到,還不能承認自己在偷看她。「我從窗邊路過,」他糾正道,「看到這裡衝撞成一團。」他蹲下身子,幫她撿拾破碎的陶片,「我真的為戴西抱歉。我們擁有它的時間不長,也沒在訓練時發生過什麼意外。」
  
  「它還只是個小傢伙,天性愛玩,大可不必為此而責備它。」
  
  「我會賠償這些陶罐的。」說完這句話,他自已也覺得不自在。
  
  「我還有很多。」這時,狗吠貓叫聲越來越嘈雜。安娜盤腿坐下。
  
  「戴西!」她的聲音很輕,卻很強硬,立刻得到回應。戴西搖著尾巴,走過來舔她的臉和手。安娜可不吃這一套,她伸手擋住小狗的臉。「坐下。」她命令道,小狗果真乖乖地一屁股坐下來。「規矩一點。」小狗發出一聲悔悟般的嗚咽,頭碰爪子,身子伏了下來。
  
  布恩驚訝而感動地搖搖頭:「你怎麼能指揮它的?」
  
  「靠魔力。」她簡短作答,溫柔而淡然地一笑,「可以說,我有的是辦法對付小動物。它總是快樂而興奮地歡叫著、玩耍著。你必須讓它明白,有些行為是不對的。」她拍拍戴西的腦袋,小狗崇拜地看著她。
  
  「我靠賄賂來籠絡它們。」
  
  「那也很好。」在一架深紅色的爭籐蘭底下,她舒展一下身子,繼續找尋碎陶片。緊接著,他發現了她手上長長的傷口。他低頭看去,大腿也受了傷。
  
  「陶罐掉下來時,我躲閃不及。」
  
  他馬上跪坐著,把安娜拉過來。「真該死!我問過你怎麼樣的。」
  
  「呃,其實我......」
  
  「我們必須把它擦乾淨。」更多的血順著她的小腿流下來,就像看到傑西受傷一樣,他驚慌失措起來。「噢,天哪。」他抱起驚愕的安娜,快步奔向最近一個門洞。
  
  「真的,根本用不著……」
  
  「你會好的,寶貝。我們會治好它的。」
  
  安娜又是高興,又是驚訝,呼出一口氣。這時,他把她抱進廚房。「既然這樣,我就不叫救護車了。」他把她放在餐桌邊那張包著布套的冰淇淋椅子上,「坐下。」
  
  布恩手忙腳亂地到洗滌槽裡找紗布。他知道,包紮傷口,講究的是高效、快速和興奮。把紗布浸濕,並打上肥皂後,他深呼
  
  吸幾下,讓自己平靜下來。
  
  「如果我們把傷口弄得乾淨些,它看上去就不會那麼糟了。」
  
  他帶著一絲笑意,走回來跪在她面前,「我並不想傷害你,」他輕輕擦拭滴落到她腿肚子上的血,「我們把它穩定住。你只要閉上眼睛,放鬆就可以了。」他又深深吸了口氣,「有這樣一個男人,」他即興講了一個故事,就像經常對女兒做的那樣,「他住在一個叫布裡厄森的地方,那兒有一座魔宮,藏在一堵高高的石牆後面。」
  
  安娜剛想告訴他,她能照顧自己,此刻,卻不由自主地閉上嘴,被他的故事深深吸引。
  
  「牆頭的籐蔓上,佈滿了粗大銳利的刺。一百多年來,沒人進過城堡,因為沒人敢冒被刮傷或刺痛的危險,爬過那堵牆。但這個貧窮的單身漢卻滿心好奇,他每天都從自家步行到牆邊,駐足欣賞太陽掛在城樓最高處的角塔上,發出輝光。」
  
  布恩把紗布翻過來,輕按傷口:「他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每次站在那裡,心裡的想法。他想鋌而走險,爬過牆去。晚上,躺在床上,他時常想這事。但是,粗大銳利的刺令他恐懼,令他退卻,直到盛夏的某一天,花香馥郁,令人心旌搖蕩。這時,他再不能滿足於僅僅瞄兩眼高高的塔尖了。心裡有個聲音告訴他,其實,在這世上,他最想做的,就是爬過佈滿籐蔓的高牆。於是,他開始爬牆,一次次,他跌落下來,手掌和手臂鮮血淋漓;一次次,他支撐著爬起來。」
  
  他的聲音令人鎮定,他的觸摸,他的觸摸無以言表。他手裡拿著一塊涼絲絲的紗布,疼痛開始消散,慢慢地,從她身上的某個部位消散開去。他按摩她的大腿,被碎陶片劃破的地方。安娜則緊握拳頭,貼在腹部。
  
  她想讓他停下來。她又想讓他繼續,繼續。
  
  「整整一天,」布恩用充滿激情、令人陶醉的說書人的語調講著,「熱情換來的只是汗水和鮮血,但他不放棄。不能放棄,因為他知道得很清楚,他內心的渴望、他的未來,以及他的命運,都維繫於此。手劃破了,鮮血直流,但他終於還是攀著帶刺的籐蔓爬上了牆頭。精疲力竭、疼痛難當之間,他跌了下去,不斷下落,跌落在由牆根通向魔宮的柔軟厚實的草甸上。
  
  「他醒來時,一輪明月高懸天穹,讓人辨不清方向。他用盡最後一點氣力,蹣跚地走過草坪,走過吊橋,走進從童年起就讓他魂牽夢繞的城堡的門廳。當他踏過門檻,一千枝火炬的光芒亮起。同時,所有的割痕、擦痕、瘀傷,盡皆消失。在那投射陰影、照亮白色大理石牆面的火光中央,站著一位他見所未見的美麗女子。秀髮陽光般燦爛,雙眸如夢如煙。甚至,她還沒張口,甚至,她可愛的雙唇還沒有吐出歡迎之辭,他已知道,這正是自己一生追求的人兒。她走上前來,向他伸出手,只說了一句『我一直在等你』。」
  
  講完最後一句,布恩抬起頭來,盯著安娜。他和故事中的那個男人—樣,如癡如醉。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心臟跳得如此劇烈?他疑惑著。當熱血在頭腦中疾流,在腰部沸騰,他又該作何感想?他做著激烈的思想鬥爭,直愣愣地盯著她。
  
  秀髮陽光般燦爛,雙眸如夢如煙。
  
  同時,他意識到自己還跪在她雙腿間,一隻手親密地搭在她大腿上,另一隻手伸展著快碰到她陽光般燦爛的秀髮了。布恩觸電似的迅速站起來,差點碰倒桌子。「對不起,」他說,找不到更合適的言語。此時此刻,她只能看著他,嗓子清晰地蠕動一下。
  
  他又說:「看到你流血,我差點失去理智。我在為傑西處理劃傷和擦傷時也是手忙腳亂的。」為了避免嘮叨,他把紗布遞給了她。「我猜你寧可親自操作。」
  
  她接過紗布。在開口之前,她需要一點時間。怎麼會這樣?一個男人,能用療傷和美妙故事讓自己如此激動;然後,當他致歉時,又能讓自己鎮靜下來?
  
  是自己的錯,安娜邊想,邊輕輕擦洗手臂上的傷。這傷對於自己來說,既是禮物,也是災禍。對此,她深有感觸。
  
  「你最好坐下來,」她語氣鎮定地告訴他,然後,站起身走向櫥櫃,「你想來點冰鎮飲料嗎?」
  
  「不……好的,其實,」雖然他還在懷疑,一加侖冰水能否澆滅五臟六腑內的火苗,「我看到流血,總是驚慌失措。」
  
  「不管驚慌不驚慌,你還是挺能幹的,」她從冰箱裡取出一個大瓶子,給他倒了一杯檸檬汁,「那是個非常好的故事。」她笑了,笑得極其自然。
  
  「當我用碘酒、繃帶為傑西療傷時,我常講這個故事.來使自己保持鎮定。」
  
  「碘酒會刺痛人的,」她嫻熟地在清潔過的傷口上敷上一些小藥罐裡的煙褐色液體,「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可以給你一些不會刺痛人的藥,以備不時之需。」
  
  「這是什麼?」他將信將疑地嗅了嗅罐子,「聞起來像花。」
  
  她也嗅了嗅。「絕大部分是。香草、花瓣,以及這樣那樣的添加劑,」她把瓶子放到一邊,蓋上蓋子,「這是通常所說的消毒
  
  劑。我是個藥草主義者。」
  
  「噢。」
  
  她對他的滿臉狐疑抱之一笑。「是啊,大多數人認為,只有從藥店裡買來的藥才能治病。他們忘了,幾百年來,人類都是借助自然來治療自身疾病的。」
  
  「他們也死於銹鐵釘造成的破傷風。」
  
  「完全正確,」她贊同道,「如果他們找不到一位優秀的治療者的話。」安娜並不想改變他,便換了個話題:「傑西上學去了嗎?」
  
  「去了,興高采烈地去了。我是個神經過敏的人,」他笑了笑,又沉下臉來,「我要謝謝你對傑西的那份耐心。我知道,她有探究別人奧秘的強烈願望。她根本意識不到,他們或許根本不想讓她得逞。」
  
  「噢,但她讓我愉快,」她做個爭辯的手勢,然後,拿出一個裝有小煎餅的盤子,「這裡很歡迎她。她很可愛,從不矯揉造作,又很聰明,而且,彬彬有禮。你在教育她方面成果斐然。」
  
  他接過煎餅,警覺地看著她:「是傑西使這件事變得容易。」
  
  「要把傑西教育得這樣可愛,可不是件輕鬆的事情。我懷疑,即使是一對夫婦。要教育好像傑西這樣精力充沛的聰明孩子,也是挺難的。」安娜給自己挑塊煎餅,沒注意到他的眼睛瞇縫了起來,「她的想像力肯定是從你這兒繼承來的。對她來說,有一個能講如此精彩的故事的父親,肯定是件愉快的事。」
  
  他的眼神變得嚴厲起來:「你怎麼知道我的職業?」
  
  她被他的責問嚇了一跳,但還是笑著說:「我是一個崇拜者,事實上,是布恩•索耶爾的崇拜者。」
  
  「我記不得什麼時候告訴過你我的名字。」
  
  「不,我沒說你說過,」安娜說,「索耶爾先生,你總是對讚譽之辭抱懷疑態度嗎?」
  
  「我到這裡安靜地定居是有原因的,」他「噹」地一聲把空了一半的玻璃盤扔到餐桌上,「沒想到,我的鄰居會審問我女兒,還插手我的事。」
  
  「審問?」她被這種措辭嗆得喘不過氣來,「審問傑西?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為了對隔壁那個有錢的鰥夫多一些瞭解。」
  
  她的心「撲撲」地狂跳起來,目瞪口呆。「太狂妄自大了!相信我,我喜歡和傑西交往,我並不覺得有必要把你給扯進來。」
  
  他對她驚愕、痛苦的表情抱以一聲冷笑。以前,他也碰到過類似的事,但這一次帶給他的,卻是失望,一種該死的失望之情,是針對傑西的。「很奇怪啊,你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是一名單親,還知道我是幹哪一行的,不是嗎?」
  
  她並不經常生氣。原因很簡單,這不符合她的本性。但此刻,她卻怒氣衝天地向他開火了:「我懷疑,自己有沒有必要向你作解釋,但我必須給你一個說法。我只不過想搞明白,你這個人是多麼地胡言亂語,多麼地難說話,」她轉過身去,「跟我來。」
  
  「我不去……」「我說了跟我來。」她大步流星地跨出廚房,自信他肯定會跟過來的。
  
  他雖然滿心的惱火和不情願,但還是跟著她。他們走過一道拱門,走進一間擺放著柳木傢俱、裝飾著印花布的、陽光燦爛的大房間。那裡有串串發光的水晶,動人的小精靈、巫師、巫婆的雕像。穿過另一道拱門,進入一間環境舒適的書房,裡面是一個小小的、飾有亞當圖像的壁爐,和更多神奇的雕塑。
  
  一張有厚厚坐墊的懸鉤子木沙發,是供午後閒聊的。做工考究、綴有女式花邊的窗簾被風吹動著,在拱形窗框後面翩翩起舞。好聞的書香,混合著花香。
  
  安娜徑直走到一個書櫥前,踮起腳,取下幾本書來。「《擠牛奶女孩的夢想》,」她邊念,邊把書一本本拿下來,「《青蛙、貓頭鷹和狐狸》、《米蘭達的第三個願望》。」她迅速地瞥他一下,雖然看這裡的任何一本書。都遠比看他令人高興。「讓我羞愧的是,我不得不告訴你,我是多麼喜歡你的作品。」
  
  他很不舒服地把手塞進口袋。他已確信,自己犯了個錯誤,尋思著,是否可以找個合適的方式挽回局面。「並不是所有的成年女子都愛從動人的故事中尋求樂趣的。」
  
  「真遺憾。雖然你不值得我表揚.但我還是要告訴你,你的作品熱情洋溢,很有價值,老少皆宜。」安娜還遠沒有平靜下來,
  
  她把兩本書放回原處,「而且,或許這類故事已融人我的血液。我經常枕著我姨媽的一本書平靜睡去。布裡娜•唐納凡,」她說著,得意地發現,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我想你聽說過她。」
  
  布恩遭受了重創,他深深喘口氣:「你的姨媽,」他往書櫥瞟了一眼,發現布裡娜寫的幾本神奇而迷人的故事正挨著他的作品擺放在那兒,「其實,我們通過幾次信。多年來,我一直對她的作品推崇備至。」
  
  「我也是。當傑西提到他父親的職業是寫漂亮公主和龍的故事時。我就猜出,隔壁的那位索耶爾先生正是布恩.索耶爾。盤問一名六歲小孩是毫無必要的。」
  
  「我很抱歉,」實際上,窘迫感超過了歉意,但道歉是必須的,「我有過一次……不愉快的經歷,在我們搬家前不久。這件事使我變得神經過敏,」他拿起一個小小的、流線型的女巫雕像,一邊說,邊在手指間把玩,「傑西的幼兒園老師……她打探到關於這個孩子的各種各樣的信息。這並不難,真的,因為傑西總是有問必答。」
  
  他再次放下雕像,為自己所負有的解釋的責任而益發窘迫。
  
  「她利用了傑西的感情,和發乎天性的對母愛的需求,對她施加各種特殊影響。她幾次要求我過去,同她討論傑西的非凡潛能,甚至安排我和她在晚飯時單獨見面……一言而蔽之,她對一位夾著漂亮公文包的獨身男子的興趣,遠遠超過對傑西的感情和幸福的關心。傑西被這件事深深傷害了。」
  
  安娜用手指輕輕拍打一本書的書脊,然後,把它放了回去。
  
  「我想,這事對你倆來說,都是不愉快的經歷。但我想讓你明白,我並不是在市場上買賣一位父親。真要是的話,我也不會採取操縱或計誘的手段。我怕那樣會使自己對事物長久地持悲觀態度。」
  
  「我很抱歉。我要為自己所說的錯話,好好向你道個歉。」
  
  她揚起眉毛的樣子告訴他,他不會再有麻煩了。「我想,事實上,我倆互相瞭解對方會做些什麼。此刻,我能肯定,你想回去工作了,我也是。」她從他身邊走過,走進瓷磚鋪地的門廳,打開前門,「請允許傑西經常過來玩,我想知道她是不是喜歡學校。」
  
  這是你的帽子,你為什麼那麼匆忙?站在門外,布恩問自己。「我會來照顧你的。」他補上一句。但她已當著他的面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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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走好,索耶爾!他搖著頭,頹然坐在電腦前。先是他的狗在她的花園裡絆倒她,繼而,我們這位橫衝直撞的「英雄」又闖進她的寓所,死纏在她腳邊。最後,他又侮辱了她的正直,挖苦她正在利用他的女兒誘他上鉤......
  
  一切都發生在這個充滿巧合的下午,他厭惡地想。她居然沒有把他拎起來扔出房間,相反,只是當著他的面把門「砰」的關上,可真是個奇跡。
  
  他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蠢事?因為過去的經歷?誠然。但這不是根本原因。他知道為什麼。荷爾蒙。他苦笑一下。因荷爾蒙而衝動,更應發生在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而不是成年人身上。
  
  他在陽光充沛的廚房裡直盯盯地看著她的臉,撫摸她溫暖的肌膚,嗅她身上發出的幽幽的、誘人的體香。他渴望。在瞬間的盲目衝動之中,他甚至想過要把她按在那張弧形小椅子上,瘋狂地吻她那妙不可言的柔嫩的嘴唇,感受那隨之而來的急速而強烈的顫慄。
  
  這種瞬間的渴望是如此強烈,他有必要相信,這種渴望之情,以及為達目的所做的策略、陰謀、計劃,已徹底擾亂了他的神經。
  
  他遺憾地發現,最安全的方法就是找她的彆扭。
  
  當然,如果他沒有盯住她的眼睛,並從中發現同自己一樣的癡迷、渴望的眼神,也許他會把整件事給淡忘的。他感受到了一個徹底解除了戒備的女性所特有的力量、神秘感和強烈的性感。
  
  他知道,他的幻想很大一部分來自酒精的作用。但他所見所想的,又恰恰是完全正確的。
  
  過了一會兒,僅僅一會兒,不安和慾望已使他感覺週遭喧囂得像一根豎琴弦,他逼自己冷靜下來。這是他該做的。男人無權在一位芳鄰的廚房勾引她。
  
  他很可能因此失去進一步瞭解她的機會。此時此刻,他明白自己非常想瞭解安娜斯塔西亞.唐納凡。
  
  布恩取出一支煙,邊用手夾著,邊想著補救的辦法。當火點著時,事情已變得非常簡單,他不由笑出聲來。如果他要找一條深入這漂亮姑娘心靈的途徑(事實上他還沒有找到),沒有比這更完美的辦法了。
  
  他洋洋自得,坐下來工作,一直幹到去學校接傑西。
  
  自負的怪人。安娜用研缽和杵發洩心中的鬱悶。把一些東西研磨成粉,很能使人高興,即使研磨的目標只是一些無辜的香草。
  
  —想到他以為她......急功近利,她就發出一聲冷笑。好像她是躲在玻璃門後面,焦急等待白馬王子出現,以便設計抓住他似的。
  
  好惡毒的男人。
  
  至少,她已如願以償的回擊過他。如果,對她來說,當著任何人的面關上門都是沒禮貌的表現的話,那麼,這一次,卻是大快人心。
  
  太棒了!事實上,她很想再來一次。
  
  他有那樣的天賦,這真是個該死的恥辱。不可否認,他是一位好父親。這都是讓她情不自禁地予以首肯的品質,誠然,他動人、性感,略帶令人愉悅的羞澀,同時,還有桀驁不馴的男人的野味。
  
  還有那對眼睛,那對一注視你,就能使你喘不過氣來的不可思議的眼睛。
  
  安娜緊鎖雙眉,把杵攥得更緊了。這可並不意味著她對研磨感興趣。
  
  在廚房裡,或許有那麼一刻,當他如此溫柔地捶打她的肌膚,同時語調又那麼意味深長時,她發現自己迷上了他。是的,她承認,自己被他吸引。這沒什麼錯。
  
  但是,很快,他就破壞了這對她來說是美好的東西。
  
  從這一刻起,她將僅僅視他為傑西的父親。如果這種關係將傷害她,她寧願敬而遠之,採取一種友好的、能淡化她和那女孩關係的方法。
  
  她喜歡生活中有傑西,不想因為對傑西父親的某種淺顯的、很好解釋的不悅之情而犧牲這種樂趣。
  
  「嗨!」
  
  簾門後,現出一張小精靈的臉。面對這雙笑盈盈的大眼睛,她的氣全消了。
  
  安娜把研缽和杵放到一邊,報之以微笑。她想,她應該感謝布恩,因為他沒有因下午的爭吵而不讓傑西來。
  
  「啊,看來你開學第一天過得還不錯。學校怎麼樣?」
  
  「嗯,哼,我老師的名字叫法蘿爾。她一頭灰髮,長著一雙大腳,不過挺漂亮的。我還認識了巴歇爾、托德、琳達和弗蘭克,還有其他很多人。早上我們……」
  
  「哇,」安娜笑著舉起雙手,「也許在告訴我白天發生的事之前,你應該先進來坐下。」
  
  「我打不開門,因為我兩隻手上都是東西。」
  
  「噢,」安娜急忙推開門簾,「是什麼東西?」
  
  「禮物,」傑西氣喘吁吁地把一隻包裹放在桌子上,取出一張很大的蠟筆畫:「我們今天學畫畫。我畫了兩幅畫,一幅給爸爸,一幅給你。」
  
  「給我?」安娜怦然心動,欣然收下這幅畫在厚厚的棕色畫紙上的色澤艷麗的畫,並勾起上學時的往事,「它很美,金光閃閃的。」
  
  「看,這是你,」傑西指著一個金髮人像說。「還有奎格列。」這是一隻貓。雖然畫得有點孩子氣,但無疑是靈氣十足的。「還有所有的花。玫瑰花、雛菊和雲雀之類的東西。」
  
  「雲雀喙。」安娜自言自語道,目光迷離。
  
  「嗯哼。還有所有的東西,」傑西繼續道,。我不記得所有的名字。但你說過會教我的。」
  
  「是的。這真的很可愛,傑西。」
  
  「我畫爸爸站在新家外面的場地上,因為他最喜歡站在那兒。他把它貼在冰箱上。」
  
  「好主意。」安娜走過去,把畫貼在冰箱門正中的位置,用磁鐵固定住。
  
  「我喜歡畫畫。我爸爸畫得真的很好,他說,我媽媽畫得更好。所以,我當然也畫得不錯,」傑西把手放到安娜手中,「你對我很惱火嗎?」
  
  「不,小甜心。我為什麼要惱火?」
  
  「爸爸說戴西絆倒你,打碎你的陶罐,還讓你受了傷,」她查看了一下安娜手臂的傷痕,然後,鄭重其事地吻吻它,「我很抱歉。」
  
  「沒事。戴西不是故意的。」
  
  「它也不是故意咬破爸爸的鞋子的,但卻挨了他的罵。」
  
  安娜咬咬嘴唇:「我相信它不是故意的。」
  
  「爸爸叫著喊著,戴西緊張地尿到地毯上。然後,他追著它,繞著房子一圈圈地跑,看上去好笑極了,我忍不住笑了起來。爸爸也笑了。他說他準備在房子外面為我和戴西搭一個狗窩。」
  
  安娜再也板不起臉來了,她笑著將傑西舉過頭頂:「我想,你和戴西會在狗窩裡過得很好的。但如果你想修好你爸爸的鞋,為什麼不來叫我幫忙呢?」
  
  「你知道怎麼修鞋?你能教戴西做把戲,和所有的事嗎?」
  
  「噢,我想可以。瞧,」她讓傑西坐下來,把打著盹的奎格列叫到餐桌底下。小貓不情願地直立起來,伸直前爪、背,然後身子整個拉長。「好的,坐下。」它叫了一聲,坐下來。「起來。」它又叫了一聲,站起來,爪子騰空抓著,像馬戲團裡的老虎。「現在,如果你表演輕拍動作,晚餐我會獎給你一罐金槍魚的。」
  
  小貓似乎思想鬥爭了一番。後來,也許是一小塊土豆和金槍魚的對比起了作用,它跳起來,弓腰用腳爪在地上輕撣幾下。當傑西哈哈大笑歡呼時,奎格列小心翼翼地清潔了一下爪子。
  
  「我還不知道貓會耍戲法。」
  
  「奎格列是一隻非常特殊的貓,」安娜放下傑兩,輕輕地拍了拍奎格列。它激動得像一艘貨輪,鼻子在安娜膝蓋上蹭著。「它的家在愛爾蘭,和我一樣。」
  
  「它寂寞嗎?」
  
  安娜微笑著,搔搔奎格列的腳掌。「我們互相擁有。現在,你想不想邊講白天發生的其它事情,邊吃快餐?」
  
  傑西猶豫著,有點心動。「我想不能,因為快吃晚飯了,爸爸……我差點忘了,」她跑回餐桌邊,取出一隻用條紋彩紙包裝的盒子,「這是給你的,爸爸給的。」
  
  「誰給的……」安娜背在身後的手不易察覺地緊緊抓在一起,「是什麼?」
  
  「我知道的,」傑西笑著露出潔白的牙齒,眼裡閃爍著興奮之情,「但我不能說。說出來就沒意思了。你必須親手打開它。」傑西把它遞給安娜。「你喜歡禮物嗎?」安娜反剪著雙手。「我喜歡它們勝過一切,爸爸總是給我真正的好東西。」
  
  「我相信。但我……」
  
  「你喜歡爸爸嗎?"傑西聳拉著嘴角說,「你還在為戴西打破你的陶罐而生氣嗎?」
  
  「不,不,我沒生氣,」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因為打破陶罐,「這不是他的錯。但,是的,我當然喜歡他。不過,我並不怎麼瞭解他,我……」安娜深受感動,她覺得對傑西應該笑臉相迎,「我只是奇怪,生日還沒到就收到禮物。」為使這孩子高興,安娜拿起禮物,晃了晃。「不會叫。」她說,傑西拍手歡笑。
  
  「猜!猜,是什麼!」
  
  「啊……一把長號?」
  
  「不,不,長號太大了,」傑西興奮得直跳,「打開。打開看。」
  
  她心跳加快。這是因為這孩子的喜悅,她說服自己。為讓傑西高興,她打開了包裝。「噢!」
  
  是一本書,一本白封皮、大開本的兒童書籍。封面上,是一個頭戴金色王冠,身著飄逸藍色長袍的金髮女子的漂亮肖像。
  
  「《絕色女王》,」安娜念道,「布恩•索耶爾著。」
  
  「這是一本新書,」傑西告訴她,「你還買不到它,但爸爸早拿到了幾本。」她輕撫那畫像,「我告訴他,她看上去像你。」
  
  「這是一份很可愛的禮物。」安娜說著,打個手勢。
  
  一個神秘的手勢。現在,她還能生他的氣嗎?
  
  「他在裡面寫了幾句話給你,」傑西迫不及待地親手打開封面,「看,在這兒。」
  
  致安娜斯塔西亞,希望這則神奇的故事。能起到一面白旗的作用。布恩。
  
  她輕啟朱唇,嫣然一笑。這簡直無可抗拒。有誰能拒絕如此柔情款款的停戰請求?
  
  這正是布恩在思考的事。當他抬腳踢開一隻擋道的包裝箱時,他正透過玻璃窗看隔壁那幢房子。不是偷看。
  
  他想,安娜也許得過好幾天才能平靜下來,但他想,他已通過正確的途徑,給她一次強烈的震撼。畢竟,他不希望在自己和傑西的新朋友之間會有任何磨擦。
  
  他走到壁爐(應該是烤箱吧)邊。壁爐裡正燉著無骨雞胸。他調低爐溫,然後.開始熟練地攪土豆。
  
  他一邊轉動著攪拌器,一邊思考著傑西最喜歡的東西。一年來,他們每天晚上都吃土豆泥,傑西沒有任何抱怨。他有責任變換菜譜,以確保她每晚都能吃到營養豐富的食品。
  
  除了往鍋裡倒牛奶,布恩簡直一籌莫展。他不得不承認,如果說,父母的職責中有一樣是他希望擺脫的,那就是考慮每晚吃些什麼。
  
  他自己倒不介意土豆吃得太多,這和罐燒肉、烤雞肉、豬排,以及所有其它東西一樣,是他每天都想得到的。他還經常考慮增加點什麼。竭盡所能之餘,他開始偷偷地剪些食譜,希望能帶來些變化。
  
  一度,他想請一位管家。他母親和岳母都這麼勸過他。後來,她們比賽似的教他如何選擇一名合乎要求的女子。但是,管家婆可能會對女兒過分溺愛的想法,使他遲遲不敢付諸行動。
  
  傑西是他的。百分之一百是他的。無論是決定她晚上吃什麼,還是決定為她買什麼,都是他愛她的方式。
  
  當他往黏乎乎的土豆裡加上厚厚一層黃油時,他聽到一陣腳步聲穿過門廳。
  
  「你好,青蛙臉。讓我給你一個驚喜。」他轉過身,土豆落地。安娜站在門廳,一隻手搭在傑西肩上。他腹部肌肉驀地一陣收縮,差點往後退下去。「哎,你好。」
  
  「我不想打攪你做飯,」安娜開口道,「我只是來謝謝你的書。你能把它送給我,真的很好。」
  
  「我很高興你喜歡它,」他發現自己下意識地把抹布塞進牛仔褲的口袋裡,忙把它拉出來,「這是我能想出來的最萬無一失的禮物。」
  
  「它起到了作用,」她笑著,被他在悶熱的壁爐前忙碌的情景所打動,「謝謝你想到我。現在,我最好離開,讓你做完晚餐。」
  
  「她可以進來嗎?」傑西拉住安娜的手,「可以嗎,爸爸?」
  
  「當然,請進,」他搬開箱子,讓她們進來,「箱子還沒有全部打開。我們沒想到會用這麼長的時間。」
  
  出於禮貌和好奇,安娜走了進去。窗戶上沒掛窗簾,一些正在開封的箱子弄得石色地板一片狼藉。但是,沿著高貴的藍色櫃頂,卻井井有條地擺放著一隻按照艾麗斯的小白兔的樣子製成的晶瑩剔透的陶罐小精靈,一把瘋狂帽商茶壺,以及一個睡鼠糖碗。還有一個顯然是出自孩子之手的墊子,掛在小小的黃銅鉤子上。冷藏室的藝術長廊上貼滿了傑西的畫作。小狗正在牆角小睡。
  
  她想,雖然還未一切就緒,但已經像個家了。「房間不錯,」她評論道。「難怪賣得這麼快。」
  
  「你想看看我的房間嗎?」傑西抓住安娜的手臂,「我有一張帶頂篷的床,還有許多絨毛動物玩具。」
  
  「過一會兒,你可以帶安娜上去。」布恩插話進來,「現在你該去洗洗手。」
  
  「好的,」她懇求似的看著安娜,「別走。」
  
  「來杯酒吧?」女兒一走,布恩說,「作為停戰紀念。」
  
  「好的。」他打開冰箱門,發出沙沙聲。「傑西絕對是個畫家。她為我畫了一幅畫,很討人喜歡。」
  
  「把它放好,否則,你只能用它來糊牆。」他拿著酒瓶,猶豫著,不知該把酒杯放哪兒,或到底要不要打開灑瓶。他迅速瞟一眼櫥櫃,發現沒有那個必要。「你能喝下一滿杯這種瘋狂兔子酒杯的夏敦埃酒嗎?」
  
  她笑著說:「當然。」他給她倒上一杯夏敦埃酒,自己則是一杯艾爾默•福特酒。「歡迎到蒙特雷來,」她邊說,邊把瘋狂杯端到唇邊。
  
  「謝謝。」看著她舉杯放到唇邊,並向自己微笑時,他腦子裡一片空白。「我……你在這兒住了很久嗎?」
  
  「我一直都住在這兒。」煨雞的香味和廚房的雜亂,令人備感舒坦,她不由得陶醉其間。「我父母在這兒有一幢房子,另一幢在愛爾蘭。現在,他們多數時間定居愛爾蘭。不過,我和表兄妹定居在這裡。摩根娜就出生在她住的那幢房子,離這兒有十七分鐘的路程。塞巴斯蒂安和我出生於愛爾蘭,唐納凡城堡。」
  
  「唐納凡城堡?」
  
  她輕輕笑了一下:「聽上去有點自命不凡。但那的確是一座城堡,很好、很舊、很可愛、很遙遠。它屬於唐納凡家族有幾百年。」
  
  「出生在一座愛爾蘭城堡裡,」他自言自語,「難怪,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在想,啊,那是個攝人心魄的女王,就住在隔壁,玫瑰花籬中。」他收斂笑容,不假思索地說,「令我驚若仙人。」
  
  酒杯還沒挨到她的嘴唇,中途停了下來。她的嘴唇因驚愕而微微翕開。「我……」她邊喝邊考慮措辭,「我覺得,幻想籬笆下的神仙、花園裡的小精靈和樹梢的巫師,是你的一種天賦。」
  
  「我想是的。」她聞著花的香味,就像掠過花園的清風,就像窗戶外面的大海一樣可愛。他逼近她,如癡如醉,根本察覺不到她警覺的目光。「讓我們就從現在開始吧,鄰居?」他溫柔地抓住她的手腕,撫摸她的纖纖玉臂。他撫摸著,久久不肯放手。他在微笑:「你不高興?」
  
  「不,」她脫口而出,又有些猶豫,「不,當然不是。」
  
  「你一直在聞花香。」
  
  「那是種安慰……」
  
  「不,」他另一隻手的指關節抵住她的下巴,「你一直在聞花香。野花香和海水的氣味。」
  
  連她自己都說不清,她是如何轉過身去,背對櫥櫃,聽任他緊挨過來,溫柔地親吻,自己除去聞他男子漢的體味,什麼都幹不了的。
  
  她渴望這種味道,渴望它伴隨著突如其來的動作,蕩滌頭腦中所有的東西。她盯著他,抓住他的手,放到他胸脯上,並慢慢地從心臟向四周揉按。他的心跳得如此劇烈。劇烈而狂野。
  
  吻就該如此,她想。劇烈而狂野,從第一次就這樣。
  
  他的手指插進她的頭髮。那兒很暖,暖如陽光。好長一陣子.他全神貫注地吻她,體驗著這種快樂。他的嘴唇接觸到了她如蘭的氣息,她的手勢證實了這一點。這時,他聽到樓梯上傳來女兒的腳步聲。
  
  布恩顫慄一下,像是被安娜燙著了一樣。他們一言不發地對視著,都被震住了。
  
  我在幹什麼?他自問。在廚房裡緊緊抓住一個女子。雞肉在壁爐裡,土豆在櫥櫃裡快涼掉了(怎麼看都覺得彆扭!這是什麼翻譯水平!)。女兒快要走進房間了。
  
  「我該走了,」安娜趁著杯子還沒從顫慄的手中滑落,把它放下來,我真的只想呆一分鐘。」
  
  「安娜,」他站起來,擋住急速向門口走去的她,「我有種感覺,剛剛發生的事,並不符合我倆的意願。那很有趣,你不這麼想嗎?」
  
  她嚴肅地抬起灰色的眼睛,盯著他:「我不瞭解你的個性。」
  
  「啊,我沒有趁著女兒在樓上,勾引女人的習慣。我當然也不習慣打我所喜歡的女人的主意。」
  
  她真希望不曾將酒杯放下。她的喉嚨一陣乾澀。「我猜你想讓我說,我會接受你的說法。但我不會。」
  
  他眼中進射出既惱火,又咄咄逼人的光芒:「那麼,我不得不向你證實這一點,難道不是嗎?」
  
  「不。你……」
  
  「我的手是乾淨的,乾淨的,乾淨的。」所幸傑西並未覺察這裡的緊張氣氛,她蹦跳著走進廚房,伸手讓人檢查。「為什麼一定要洗,哪怕我根本不用它們吃東西?」
  
  他竭力鎮定下來,擰了一下女兒的鼻子。「因為細菌總愛鑽進小女孩的手心,然後鑽進土豆泥裡。」
  
  「呀,」她做個鬼臉,笑了,「在所有自然食品中,爸爸做土豆泥最拿手。你不想來點嗎?她可以留下吃晚飯,對吧,爸爸?」
  
  「真的,我……」
  
  「當然可以。」布恩答覆女兒,但眼中充滿危險的意味,盯著她看。「我們很想留住你。我們有很多吃的。我想,在此之前,讓我們互相瞭解一下,不失為一件好事。」
  
  她沒必要問「此」指什麼時候。那是不言自明的。但是,無論如何克制,她都克制不住突然降臨的激動情緒。「你能提這樣的要求,很好,」她以盡量平和的口氣說道,
  
  「我希望我能夠,但……」她低下頭去,看到傑西失望的表情,「我必須開車去我表兄家,照料他的馬。」
  
  「有機會你會帶我去嗎?這樣我可以看看它們。」
  
  「只要你爸爸說可以,」她彎腰吻吻傑西撅著的嘴唇,「謝謝你送我的畫,寶貝。它很美。」然後,她小心翼翼地走開一步,看著布恩,「還有那書。我知道我會喜歡的。晚安。」
  
  安娜沒有跑著離開那幢房子,雖然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有點倉皇出逃的味道。回到家,她控制著情緒,把許諾的金槍魚餵給奎格列吃,然後,換上牛仔褲和一件斜紋棉布襯衣,準備駕車去塞巴斯蒂安家。
  
  穿長筒褲時,她想,她必須好好考慮一下。一番深思熟慮,權衡正反兩方面因素,以決定下一步行動。
  
  一想到摩根娜因為她是罕見的天秤座,而圓睜雙眼時,她就忍不住要笑。
  
  或許星相是造成她總能理解並同情爭論雙方的原因之一。它使問題複雜化的概率與解決問題的概率一樣高。但這一次,她確信,她需要清醒一下頭腦,冷靜思考。
  
  也許,她確實已經不同尋常地被布恩所吸引。而且,這種肉體間的吸引力,是前所未有的。當然,她以前也渴望過男人,但從未像這次那樣迅速,並且刻骨銘心。刻骨銘心,往往意味著緊隨其後的深深傷害。
  
  有些事確實需要好好考慮。她皺著眉,抓過一件牛仔夾克,走下樓去。
  
  當然,她是個成人,不會輕易受迷惑,不會輕易被拖垮,她有處理同—個同樣自由的成年男人關係的充分自由。隨後,她又一次認識到,人們一旦不能接受其他人的所作所為,他們的關係將如何糟糕。
  
  她和自己爭辯著,搖搖晃晃地走出屋子。她當然用不著向布恩做任何解釋。沒有人逼她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就像她幾年前對待羅伯特那樣。即使他們已經闖進她的生恬,她也沒必要告訴他們什麼。
  
  她鑽進車裡,把車退到馳車道上,思緒還在活躍著。
  
  讓自己部分地抽身而出,並不是一種自欺,而是自衛。這是她從痛苦經歷中學來的。當她還沒有想妥是否該陷進去時,甚至從這個角度思考都是愚蠢的。
  
  不,不完全是這樣。她是想陷進去的。現在僅僅是在考慮,是否值得陷進去。
  
  他畢竟是她的鄰居。當住得如此之近的他倆,關係變得很僵時,這件事情就有點令人很不舒服。
  
  傑西也是必須考慮的因素之一。她已經有點愛上這女孩了。她不想使這種關係和友情因為自己放縱的需要、純粹肉體的需要受到傷害。安娜邊想,邊駕車沿著海岸蜿蜒前進。
  
  布恩當然會給她肉體上的快樂。這一點毫無疑問。但對每一個身陷其中的人,這種情感的代價都太大了。
  
  如果她能聰明地與傑西的父親保持一定距離,同時又保持著與傑西的友誼,那對於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會有好處,好得多。
  
  吃過晚飯,洗好碗碟,和戴西呆在一起,並不能令人愉快。雖然你一摸它的屁股,它就坐下來。後來,浴室裡傳來陣陣嬉水聲,再接著,他與出浴的女兒嬉鬧一陣。有個故事要寫出來。
  
  傑西一睡著,屋裡就靜了下來。布恩端著一杯白蘭地,來到陽台上。桌子上放著成堆的稿紙,這是一位父親的家庭作業。桌子必須騰空,放傑西的家庭作業。他決定在進屋之前,把它們做完。但這一個小時,這個漆黑的、寧靜的、圓月升空的一小時,卻是屬於他的。
  
  他喜歡頭頂飄移的雲、欲來的雨、沖拍崖岸的海的催眠曲、必須迅速反應才能準確定位的草叢裡昆蟲的嗚叫,以及夜來香的香氣。
  
  難怪他一眼相中這房子。再沒有一個地方能使他更加輕鬆,或讓他更加感覺合適、寧靜的了。這有賴於他的想像力。那形狀神奇的絲柏、覆蓋於海岸線上不可思議的冰樹、杳無人跡並常常怪誕地延綿著的海灘。
  
  還有隔壁那空靈美麗的女子。
  
  他竊笑著。
  
  他用很長一段時間去淡忘艾麗斯。雖然他還沒有最終決定從痛苦的深淵徹底掙脫出來,但這些年,他也沒有成為一名僧侶,他的生命並未一片空白,當巨大的痛苦過後,他不得不接受現實,忍受一切。
  
  他喝了一口白蘭地,品味著酒的醇香、夜的愉悅。這時,他聽到了安娜的那輛汽車的喇叭聲。他一邊抬腕看表,一邊又告訴自己,他沒有守候這聲音。但她的早早回來,卻使他抑制不住喜悅。這麼早回來,肯定不是在約會。
  
  她的社交生活他管不著。
  
  他看不見她的馳車道,只聽見她關車門,走進廚房。燈一亮,他看見她從窗前走過。沖茶。也許,是倒了一杯酒。
  
  不一會兒,燈滅了。他聽任思緒隨著她在房間裡穿行。上樓。更多的光線。布思想,或許是她點的一支蠟燭在牆上的反光,而不是燈光。後來,他就聽見如絲飄蕩的豎琴聲。裊娜著,浪漫,略帶悲傷。
  
  一瞬間,極短的一瞬間,窗上浮過她的剪影。他看清那纖長的女性線條。她在脫襯衣。
  
  他把白蘭地一飲而盡,直直地看著。然而,此情此景雖然誘人,他卻不能把自己降格為窺淫狂。他克制著,卻又急需一支煙。帶著對女兒的歉意,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支。
  
  煙霧瀰散開來,麻痺了神經。布恩在豎琴聲中沉醉。
  
  過了很久,他才回去睡覺。雨打在屋頂上,發出輕柔的聲音;晚風中,豎琴悠揚,勾起點點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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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加那利街生機盎然,充滿了各種聲音:有閒逛的,或奔跑的人的絮叨聲,有山地車清脆的鈴聲,有無處不在的鷗鳥覓食的鳴叫聲。安娜喜歡這種紛擾嘈雜,就像喜歡自家院子裡的寧靜和獨處一樣。
  
  週末,她漫不經心地駕車沿溪流前行。天朗氣清,旅遊者和當地人匯成人的海洋。安娜則安之若素。威卡已很難找到泊車地。她可不願為在大街上找個地方停車而發愁,乾脆把車開到一個街區之外。
  
  下車開後車廂時,她聽到一個牙牙學語的孩子任性的啼哭聲和他父母疲憊不堪的喝令聲。「如果你還不站住,你會什麼都得不到的!蒂莫西,我說到做到。我們受夠了。快站住!」
  
  聽到這命令,孩子放慢了腳步,然後,他母親一把沒拽住他那濕漉漉的手臂,他一下子軟綿綿地坐在地上。安娜驚得嘴張得老大,但那對年輕父母顯然沒發現這滑稽的一幕。他們手裡摟滿紙袋,滿臉慍色。
  
  蒂莫西要挨揍了,安娜想。雖然這樣做未必能使他更加配合。父親把口袋堆到母親懷裡,嘴角掛營一絲冷意,彎下身子。
  
  這是一件小事,安娜想。他們看上去都那麼疲勞而不快。她揣摩著他們此時的感受:首先是那父親,他的愛、怨和深深的無奈;然後是那孩子,他的慌張、倦怠和因父母拒絕為他買商店櫥窗裡的絨毛大象的滿心委屈。
  
  安娜閉上眼睛。父親把手高高掄起,眼看著就要摑到男孩戴著尿布的屁股上;孩子倒吸一口涼氣,準備好在挨上一掌之後,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哭。
  
  突然,父親歎了口氣,手無力地垂下來。蒂莫西抬起頭來,兩頰傲微發燙,眼淚簌簌而下。父親蹲下身子,伸出雙手:「我們都很累,對嗎?」
  
  蒂莫西哽咽著撲進父親的臂彎,頭倚在父親肩膀上,說:「很渴。」
  
  「好吧,出發,」父親托起孩子的屁股,輕輕地慰撫著他。他又微笑著對眼淚汪汪的母親說:「去痛飲一杯冰鎮飲料吧!他需要打一個小盹。」
  
  他們出發了。疲倦,卻如釋重負。
  
  安娜竊笑著打開後車廂。一家人度假。她想,不儘是歡樂、嘻笑。就在剛才,他們差一點就相互吼叫起來,而她卻根本無能為力。她想.要不是看到她,他們早巳鬧得不可開交。
  
  把錢包往身後一甩,安娜開始把摩根娜的箱子卸下來。共有半打箱子。裝著一袋袋玫瑰香料、一瓶瓶香油和霜劑、小香囊,錦緞枕頭,以及夠用一個月的特殊配方的補藥。
  
  安娜原打算分兩批送完,計算距離後,覺得貨物如果能保持平衡的話,就一次送完。
  
  她往上摞著,擺弄著,調整著,然後,用肘部抵住身體。她就這樣走過停車場,往下走過半個街區,接著,就開始責備自己。
  
  為什麼她老是這樣?她自問,舒舒服服地分兩批來送。可比別彆扭扭地一次送完好得多。倒並不是因為箱子重——雖然它們的確不輕——而是因為它們很笨重,側著走人容易被壓迫得走不快。長髮遮住她的眼睛,她不停地扭動身子.差點撞上一車十幾歲的小遊客。
  
  「要幫忙嗎?」
  
  帶著對自己和不負責的司機的一腔怒火,她轉過身來。是布恩,特帥氣地穿著一身松垂的棉布長褲和襯衫,傑西坐在他肩上,笑著向她擺手。
  
  「我們出來是想痛痛快快吃上一頓,再吃冰淇淋,沒想到遇見你。」「看來你有點超載,」布恩說。
  
  「不重。」他拍拍傑西的小腿,她心領神會地從他背上爬下來,「我們來助你一臂之力吧。」
  
  「好吧。」她知道,在需要的時候拒絕幫助,是愚蠢的。但她曾經決定,本周最好能避開布恩,而且眼看就要取得成功。她滿腹狐疑地看著他。
  
  「我不想打擾你們。」「我們沒有什麼事要做,對吧.傑西?」「嗯哼。我們正在散步,今天我們休息。」
  
  安娜禁不住笑了起來。但當她扭頭看布恩時,又不免流露出警覺的神情。她知道,他在觀察她,以侷促不安的方式。她嘴角的笑,與其說是幽默,不如說是挑戰。
  
  「我不用走很遠,」她邊說,邊抓住一隻往下滑的口袋,「我能......」
  
  「很好,」布恩不顧她反對,把箱子從她手裡拿過來,眼睛瞪著她,「鄰居的作用是什麼?」
  
  「我能搬一個,」傑西很想幫忙,她穿著膠底鞋,跳上跳下,「我能的。」
  
  「謝謝你們。」我要走過幾個街區到堂姐家去。」
  
  「她生孩子了嗎?」傑西劈頭就問。「不,還沒有。」
  
  「我問過爸爸,為什麼她肚子裡會有兩個寶寶。他說,有時候,會有雙重的愛。」
  
  怎麼能夠對這樣一個男人心存戒備?安娜思忖著。一接觸到他的目光,她便頓感溫暖。「是的,有時候的這樣的。你看來總有正確答案。」她自言自語般地對布恩說。
  
  「並不總是。」他知道得很清楚,滿手箱子,是一種解脫,還是一種煩惱。如果雙手是自由的,他會不由自主地去碰她。「你可以選擇一個最佳答案。你躲到哪裡去了,安娜斯塔西亞?」
  
  「躲?」她的眼神又變得嚴峻起來。
  
  「整個白天,我沒在院子裡見到你。在我的印象中,你不是那種能輕易被嚇退的人。」
  
  由於傑西正在面前蹦蹦跳跳,她沒做出任何刻薄的反應。
  
  「我不知道你指什麼。我在幹活。事實上,活很多。」她衝著箱子點點頭,「你現在正在搬它們中的一部分。」
  
  「真是那樣?我很高興我沒有敲你的門,假裝來借一碗糖。我差點就這麼做了,但那太明顯了。」
  
  她斜睨他一眼:「我欣賞你的坦率。」
  
  「你會的。」
  
  她把頭髮從眼前分開,然後叫傑西。「我們沿著這條路往下走,這樣,我們可以折回來。星期六總是很忙,」她向布恩解釋道,「我不喜歡穿過店舖讓顧客分心。」
  
  「她到底經營什麼?」
  
  「噢,」安娜笑著說,「這樣和那樣。我想你會發現,她的商品特別有趣。我們走。」她朝一個小小的、擺放著一束束血紅色天葵的石板門做個手勢,「你能開開門嗎,傑西?」
  
  「好的,」像發現門的另一邊有什麼似的,傑西迅速打開門,然後,發出一聲尖叫,「噢,看吶,爸爸。看吶。」她把手裡的袋子就近放下,向那只蹲在桌子上整理毛皮的大白貓一個猛衝。
  
  「傑西卡!」布恩的話語簡短,但語調嚴厲,叫住衝出一米的女兒,「我告訴過你,碰到奇怪的動物時該怎麼辦?」
  
  「但是,爸爸,它是那麼可愛。」
  
  安娜把箱子放在櫃檯上,「你爸爸說得很對。並不是所有動物都像小孩子一樣的。」
  
  「有時候,盧娜不喜歡任何人,」安娜笑著,揪揪貓兩耳之間的部分,「但如果你彬彬有禮,只要它願意,你們就能處得很好。」安娜對布恩微笑著,讓他放寬心,「盧娜不會抓她的。它不喜歡的話會走開的。」
  
  但是,盧娜顯然正興致勃勃。它走到桌子盡頭,用頭蹭傑西伸過來的手。「它喜歡我!」傑西綻開笑臉,臉變得有兩倍寬(好誇張!),「看,爸爸,它喜歡我。」
  
  「是的,我看到了。」
  
  「摩根娜常常把冷飲帶到這兒來,」安娜打開小冰櫃,「你們要來點嗎?」
  
  「當然。」他真的不太渴,但這會使時間好打發些。他斜倚在小廚房的櫃檯上,看著安娜取出玻璃杯。「店舖在那邊?」他手指一扇門,安娜點點頭。「是的。那邊是一間儲藏室。摩根娜的絕大部分商品都是一個種類的,因而她不需要大量庫存。」
  
  他壓著安娜的肩膀,伸手觸摸窗台上的迷迭香。「她做的也是這類工作嗎?」
  
  安娜努力不去理會他的身子挨著自己這件事。她聞到他身上海風的氣味,猜想他和傑西到海邊去餵過海鷗。「哪一類工作?」
  
  「經營香草和藥材。」
  
  「從某種意義上說是的,」她轉過身,發現他靠自己太近,就用玻璃杯擋在他胸前,「菜根汽水。」
  
  「糟糕。」他明白這麼做並不好,而且,也未必聰明。於是,他端著杯子,變換一下自己的位置。她只能斜著身子,回過頭去看他的眼睛。「對於我和傑西來說,這可能是一種良好的興趣。也許你能教我們怎樣種一些。」
  
  「這和種其它植物沒什麼兩樣,」雖然連呼吸都有點困難,她還是盡全力保持音調平和,「照料它、關心它、愛護它。你擠得我動不了了,布恩。」
  
  「我希望這樣,」他的眼神熱情而專注,抬起一隻手,伸向她的臉頰,「安娜斯塔西亞,我真的認為,我們需要……」
  
  「別胡思亂想,傻孩子。」這時,從打開的門後面傳來沾沾自喜的聲音:「每隔兩小時靜坐十五分鐘。」
  
  「你真荒唐。看在老天爺份上,你搞得好像我是這世上惟一的孕婦。」摩根娜歎著氣走進來。當她看到裡面的三個人,她眼前—亮,特別是看到布恩•索耶爾在櫃檯後面纏著她的表妹。
  
  「你正是這世上惟一的孕婦。」納什停頓一下。「嗨,安娜,我正找你呢,只有你能說服摩根娜放鬆放鬆。現在,你們都在這兒,我可以……」他掃一眼安娜身邊的男人,然後,再次回過頭來盯住他。「布恩?啊,我真該死。布恩•索耶爾,你是做……」
  
  他停頓一下,主要是因為摩根娜用肘頂了他一下。邊上還有一個小女孩,眼睛瞪得大大的,站在桌邊。「稀客,」他說完,大步過去緊握布恩的手,以男人相互問候的方式拍拍他的脊背,「你在這兒幹什麼?」
  
  「我想是送貨,」他笑著緊握納什的手,「你怎麼樣?」
  
  「等著我太太生孩子。天啊,多長時間了?足足四年。」
  
  「差不多。」
  
  摩根娜抱著雙臂:「你倆認識?」
  
  「當然嘍,布恩和我是在一次作家會議上認識的。那是十年前的事吧?我再沒見過你,自從……」自從艾麗斯的葬禮,納什突然記起。他還記得,當他站在妻子靈柩旁時,他眼裡的淒涼、失望和迷惘。「你好嗎?」
  
  「是的,」布恩會心地笑笑,「我們很好。」
  
  「很好。」納什把手放在布恩肩上,按了一下,轉身面向傑西。「你是傑西卡。」
  
  「嗯哼。」她微笑著抬頭看他。每次遇到新朋友,她總是興致勃勃。「你是誰?」
  
  「我叫納什。」他走向她,蹲下身子。除了一對眼睛完完全全是布恩的之外,她就是艾麗斯的小照。聰明、美麗,像小精靈一樣。他很正規地同她握握手。「是你把那些孩子放進摩根娜身體裡的嗎?」
  
  他稍稍愣了一小會兒,才明白她的意思。「罪過,」他笑著把她舉起來,「我讓安娜把他們接出來。你倆在蒙特雷幹什麼?」
  
  「目前,我們就住這兒,」傑西告訴他,「在安娜家隔壁。」
  
  「沒騙我?」納什沖布恩笑著,「什麼時候?」
  
  「一周多一點點。我聽說你搬到這裡,就決定在聚集時拜訪你一次。沒想到你會和我鄰居的堂姐結婚。」
  
  「這是個小小的神奇世界,對嗎?」摩根娜評論道。她轉頭看看安娜,顯然已經覺察到,自從他們進門,她表妹就沒說過一句話。「既然沒人介紹我,我就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摩根娜。」
  
  「對不起,」納什說著,搖晃著把傑西放下來,說:「坐下。」
  
  「我非常……」
  
  「坐下,」安娜說著,搬過一張椅子。
  
  「太誇張了。」摩根娜感歎一聲,坐下來。
  
  「你喜歡蒙特雷嗎?」
  
  「非常喜歡,」布恩說,目光卻向上看著安娜,「比我預想的還要喜歡。」
  
  「我經常能碰到意想不到的喜悅,」摩根娜淡淡一笑,拍拍肚子。「過不了多久,我們就肯定能聚在一起。到時候,你就可以告訴我一些納什不想讓我知道的事情。」
  
  「我會很樂意效勞的。」
  
  「寶貝,你知道我是一本打開的書。」納什親吻摩根娜的頭頂,並朝安娜眨眨眼。「這些就是摩根娜所要的藥材?」
  
  「是的。全部。」安娜急切地想讓手頭忙碌起來。就來到箱子前,「我替你把它們打開。摩根娜,我想讓你在推出這些紫羅蘭沐浴液之前先試用一下,我另外還帶了點肥皂香波。」
  
  「好的,我都要。」她從安娜手中接過沐浴液,打開瓶子,「好香!」她搽了一點在手背上,抹開,「好東西。」
  
  「新鮮紫羅蘭,爸爸寄給我的愛爾蘭地衣。」她邊開封,邊抬起頭來:「納什,你為什麼不帶傑西和布恩去看看你的店?」
  
  「好主意。我想,你們會發現,我們的店舖很合你們的胃口,」納什對布恩說著,向門口走去。出門前,布恩回過頭來。「安娜斯塔西亞,」安娜抬起頭來,他說,「別走開。」
  
  「好呀,好呀,好呀,」摩根娜站起來,眼睛貓一樣笑成一條縫,「能不能把這事給我透露透露?」
  
  安娜誇張地用力撕開一根包裝帶:「什麼事?」
  
  「當然是你和你那可愛的鄰居之間的事。」
  
  「沒什麼可透露的。」
  
  「親愛的,我能理解你。當我走進這個房間時,你是那樣專注地看著他。即使我刮起一陣龍捲風,你也不會眨一下眼。」
  
  安娜手忙腳亂地打開瓶子:「別耍幽默。從我們第一次看《巫師》以來,你就從沒刮過一次龍捲風。」
  
  「安娜,」摩根娜的聲音低沉而堅決,「我愛你。」
  
  「我知道。我也愛你。」
  
  「你從沒神經質過。也許,正因為如此,當你此刻有點神經質時,我會如此大惑不解,而且饒有興趣。」
  
  「我沒有,」她失態地把兩個瓶子輕輕敲擊一下,「好吧,好吧,好吧。我必須考慮一下這事,」她說,「他搞得我有點神經質。否認這一點將是可笑的。我正在考慮這事。」
  
  「考慮什麼?」
  
  「怎樣處理這事。我是指他。我不想再犯一次錯,特別是當我所做的事關係到布恩和傑西時。」
  
  「噢,寶貝,你愛上他了?」
  
  「胡扯,」安娜極力否認,但為時已晚,「我只是有點緊張、激動,僅此而已。我從沒被一個男人這樣打動過.從……」從很久以前開始,而且,她估汁將來也不會再有,「我需要好好考慮一下。」
  
  「安娜,」摩根娜伸出雙手,「塞巴斯蒂安和梅爾很快就會度完蜜月回來。你為什麼不讓他去探究一下?要知道,那樣可以減輕你的疑慮。」
  
  安娜爽快地搖搖頭:「是的,我並非沒這麼想過。但無論發生什麼,怎樣發生,我需要的是一種平等的關係。我知道,在布恩面前,我很難取得平等地位。我有種感覺,這種平等關係對我倆都至關重要。」
  
  「這事你最清楚。我要以一個女人的身份,跟你談一談,」摩根娜微笑著,「以一個女巫的身份。任何一個男人,只要他能打動你,瞭解不瞭解就沒什麼區別。根本沒區別。」
  
  安娜點點頭。「那樣的話,我就有必要證實一下,他並沒有打動我,直到我做好心理準備。」
  
  「真不可思議,」漫步威卡街頭,布恩說,「確實不可思議。」
  
  「剛來這兒時,我也這麼想,」納什手拿一根裝飾著紫水晶的水晶手杖,「我想,幹我們這一行的,很容易對這種事著迷。」
  
  「寫動人故事,」布恩贊同著,要來手杖,摸摸上面的銅鑄吼狼,「或神秘故事,對我倆來說,都是正確選擇。你的最後一部電影,讓我即便在發笑時,也感到毛骨悚然。」
  
  納什笑著說:「這是恐怖的幽默。」
  
  「沒有人超得過你。」布恩看著女兒,她正端詳一幅銀色城堡的畫像,畫面上,點綴著一條彩虹玻璃的壕溝。她睜大眼睛,反剪雙手。「我將不虛此行。」
  
  「她很漂亮,」納什說。
  
  「她長得像她母親,」布恩發現了朋友眼中的疑惑、好奇。
  
  「悲傷已成往事,納什,無論是否願意。艾麗斯是我生命中的華彩樂章,她給了我最好的饋贈。我時時刻刻都因為擁有她而感覺幸福。」他放下手杖.「現在,我想瞭解,你這個世界上最出色的單身漢,是怎樣結婚,並擁有雙胞胎的。」
  
  「尋尋覓覓,」納什笑著席地而坐,」我想避開洛杉磯,保持一定的距離。我在這兒只住過很短一段時間,研究一個腳本。我來到這裡,她正好在這裡。」還有很多,當然,非常之多。但這兒可不是納什向布恩介紹唐納凡家族的地方。即便布恩相信他,也不行。
  
  「你是什麼時候做出這個決定的?這個決定至關重要。」
  
  「你也一樣。印第安那離這兒可夠遠的。」
  
  「我並不想兩地穿梭,」布恩微笑著,「對於我父母和艾麗斯的父母來說,爭奪傑西和我,已成為他們生活的一項內容。我希望來一個變化。為了我們倆。」
  
  「於是就和安娜成了鄰居。嗯?」納什瞇縫著眼睛,「在紅杉地帶,還有所有的草地和場地?」
  
  「那是一個原因。」
  
  「不錯的選擇。」他又看看傑西。她正圍著店舖徘徊,以特有方式看著那幅小城堡的畫。她沒開口要求買它,但反而使急切心情更加顯著。「你如果不給她買那幅畫,我會買的。」
  
  在幫著摩根娜把貨物上架時,安娜不僅發現了釘在櫃檯上的銀色小城堡畫,還看到那枝手杖,以及一個三英尺高,帶翅膀的小精靈雕像,一個獨角獸形水晶球,一個手拿多稜鏡的白蠟巫師,還有一個網球大小的水晶球。
  
  「我們都很脆弱,」布恩靦腆一笑,同時,安娜抬起眼睛,「又缺乏意志力。」
  
  「但情趣高雅,」安娜用指尖輕撫小精靈的翅膀,「她很可愛,是嗎?」
  
  「是我所見過的最棒的之一。我想把她放在辦公室裡。汲取靈感。」
  
  「好主意,」她躬身面對一堆用隔板攔住的歪歪斜斜的石頭,「這是孔雀石,用來清醒頭腦的。」她輕撫那些光滑的寶石,查看著,丟棄著,選擇著。「方納石是用來消除精神紊亂的,月亮石用來穩定神經。紫水晶,當然,是用來增強直覺力的。」
  
  「是的。」她沒在意他的話。「而一塊水晶,具有所有這些好東西的功效,」她歪著腦袋,盯著他,「傑西說,你正在戒煙?」他聳聳肩:「正在戒。」
  
  她把水晶交給他。「把它放到口袋裡,歪斜的石頭是不收錢的。」當她帶著五彩瓶離開後,他拿起水晶,細細察看起來。這不會有什麼壞處。
  
  他並不迷信神奇的水晶和寶石的魔力,雖然他確信,它們有成為故事情節的可能性。布恩也必須承認,若把它們放進小瓶裡,擺在辦公桌上,看上去會很美。那感覺,他想,就像他買作鎮紙的水晶球。
  
  最重要的是,這個下午是有所收穫的。他和傑西過得特別愉快,在安普利姆暢飲一番,玩電子遊戲,穿過加那利街和漁人碼頭。碰到安娜斯塔西亞更是意外之喜,他邊把玩光滑的月亮石,邊陷入沉思。重逢納什,發現他就住在這一地區,真妙不可言。
  
  他已久違男人的友情。奇怪的是,他竟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過去幾個月,他一直忙於搬家。至於納什,雖然他們只是書信往來,他卻正是布恩所喜歡的那類人。隨意、真誠、富於想像力。一旦納什的雙胞胎降生,給他一些做父親的提示也是一種樂趣。
  
  噢,是的,他邊想,邊拿起一塊月亮石,看它在透過窗欞投射下來的如洗的月光下發出微光,這的確是個又小又神奇的世界。
  
  他交往時間最長的朋友,和鄰家女子的堂姐結成伉儷。現在,對安娜來說,要避開他確實太難。
  
  而且,無論她怎麼辯解,這正是她所面對的現實。他有一種強烈的直覺,自己正讓這漂亮女子緊張。他不由得沾沾自喜。
  
  他快忘記該怎樣接近一位兩腮酡紅、目光迷離、呼吸急促的女子。過去幾年,他接觸過的女子,大多圓滑而世故,還有安全,他微微一聳肩,補充一點。他對他們的交往感到滿意,而且,他從未喪失過對異性伴侶最基本的興趣。但那種友誼,沒有拖泥帶水的東西,沒有幻覺。
  
  他認為自己依然是個懷舊的、喜歡玫瑰加月光型女子的男人。他這樣想著,淡淡一笑。接著,他看見了她,便強忍住笑。
  
  她下樓來到花園裡散步,簡直就像是飛翔於銀色月光之下,弓身在月影下穿行。她長髮飄逸,些許金色塵埃正從她背後灑落。她纖瘦的肩膀上,披著一套淺藍色長袍。她手挽竹籃,他想,他聽得見她摘花放進籃子時,口中低低的吟唱。
  
  她在吟唱一支世代相傳的聖歌。時過子夜,安娜想,獨自一人,不容易被發現。秋季的第一個滿月之夜,是收穫的季節;正如春季的第一個滿月之夜,是播種的日子。她已閒置了一季,園地荒蕪。
  
  她播種著籃子裡的花籽和香草籽,動作輕柔像孩子。
  
  她眼中、身上.有種神秘的魔力。
  
  「月光下,月影中,我以手、眼選花種。多舒適,多自由,我愛這魅力,哪怕它微不足道。」
  
  她採摘著水蘇和天芥菜,挖掘著曼陀羅花的根,挑揀著艾菊和風仙花。血紅的玫瑰是用來增長氣力的.鼠尾草有益於增進智力。籃子已變得沉重而芬芳。
  
  「今晚收,明朝種,有種才有收,永記當初事。照顧它,幫助它,不會有壞處。」念完咒語,她低頭看花,為濃郁的花香所陶醉。
  
  「我想你不是在玩吧。」
  
  她猛地抬頭,看見一個人,比花籬下的陰影還要不真切。這人走進她的花園,她才看清是個男人。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又放了下去:「你嚇我一跳。」
  
  「對不起,」他想,肯定是月光,使她看上去如此……令人銷魂,「我工作得很晚。我朝窗外張望,正好看到你。現在種花似乎太晚點。」
  
  「這兒月亮很亮,」她微笑著,他看出她毫無戒備,「我想你該知道,在月光下做任何事,都有種不可抗拒的魅力。」
  
  他報以一笑:「在種匍匐風鈴草嗎?」
  
  提到匍匐風鈴草,她笑起來:「是的。沒有一座魅力十足的花園可以少掉它。只要你喜歡,我也可以為你種上一些。」
  
  「我不會對奇妙的東西說不的。」微風吹散她的長髮。這一刻也是無法抗拒的。他撫摸她的頭髮。笑意從她眼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讓他熱血沸騰的神情。
  
  「你該回去了,傑西一個人會怕的。」
  
  「她睡著了。」他靠得更近,好像抓在他手中的頭髮是一根繩索,她正用它把他拉近。此時此刻,他已無力自拔,深深陷進她的魅力之中。「窗子開著。她要叫我,我會聽到的。」
  
  「太晚了,」安娜緊緊抓住籃子,柳條勒進她的皮膚,「我想……」他輕輕拿過籃子,放到地上。「我也一樣。」另一隻手也插進她的頭髮,並把頭髮往後梳,「我很想。」他俯身吻她的唇,她顫抖著,做著最後的抵抗。「布恩,這麼做,會使我倆的關係變複雜的。」
  
  「也許,我已厭倦簡單的事情。」但他還是扭過頭去,停了一小會兒,接著,他的唇就烙在她臉頰上、太陽穴周圍。「我很吃驚,你居然不明白,當一個男人發現一個女人在月光底下種花時,
  
  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吻她。」
  
  他低下頭,她迎上去。他想,他該溫柔一點。夜,似乎正以芬芳的晚風和海風沖刷岩石的夢幻般的音響,提示這一點。她如柳的細腰摟在他臂彎中,纖長的絲質長袍冷冷貼住她溫暖的、綢緞般的皮膚。
  
  然而,當發覺自己正沉醉在她柔軟、豐腴的嘴唇,她的體香正在他周圍散發誘人的感性誘惑。一支強烈的渴望之箭刺傷了他,引起一陣摻雜著歡樂的呻吟。
  
  痛。猶如一千根針刺般的痛。但他無法將自己從她身邊移開。他不自禁地不斷吻她。他很怕,怕一鬆手,她會像煙霧一樣消散,他再不能,不能這樣感受她。
  
  她無法使他平靜下來。她要做的是撫摸他、使他放鬆,以及對他起誓,要他放心,他倆一切如初。然而她不能。他擾亂了她的心情。不管是誰引起了這種慾望,她心甘情願地呼應著他的渴望,也可以說,他倆是在互相呼應。呼應的結果,只能是徹底喪失這種慾望。
  
  她已知道,這第一次幽會將是狂熱而強烈的。她渴望,雖然她也害怕。現在,她已戰勝恐懼。就像他一樣,她感到一種痛苦和快樂相交織的、不可抗拒的情愫。
  
  她的手顫抖著,撫摸他的臉龐,梳理他的頭髮,糾纏不止。她的身體戰慄著撲向他,和他緊緊貼在一起。當她輕喚他的名字時,她都快窒息了。
  
  他聽到她的聲音,聽到她的聲音融進自己的血液,在頭腦中澎湃,他聽到溫柔顫抖的聲音。是她在顫抖,或是他在顫抖。他拿不準誰比誰更投入,只好慢慢地、小心謹慎地抽身而出。
  
  他依然摟著她,手搭在她肩頭,眼睛注視著她。月光下,她看見自己站著,被藍色海水所包圍,被他所包圍。「布恩……」
  
  「別。」他需要時間讓自己穩定下來。天吶,他幾乎把她整個兒吞了下去。「別,」他自控著,吻她,輕輕地,一個長長、深深的吻,解除了她最後的防線,「我不想傷害你。」
  
  「你沒有,」她緊閉雙唇,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像在呻吟,「你沒傷害我。你讓我舉棋不定。」
  
  「我想,我已為此做好準備,」他把手從她手臂上放下來,放開她,「我不知道,是不是還會有人這麼做。」由於不知道,如果他再次碰她,會發生什麼,他把手插回口袋。「也許是月光,也許正是你。我必須向你承認,安娜斯塔西亞,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是啊,」她雙臂緊抱,手掌摀住肘部,「這事讓我倆都很為難。」
  
  「要不是因為傑西,今晚你不可能獨自一人走回房間,我也不會僅僅輕描淡寫地親暱一番。」
  
  現在,她已經冷靜了下來,點點頭,說:「要不是因為傑西,今晚我也許會讓你和我呆在一起。」她深深呼吸一下。她知道,誠實很重要,至少在這件事情上。「你會成為我的第一。」
  
  「你的……」他的手有些發軟。一想到她的純潔,他既有點害怕,又有種莫名的興奮。「嘿,天吶。」(布恩沒在月色下化身為狼真的是不容易!)
  
  她抬起下巴:「我並不為此而害羞。」
  
  「不,我不是那種意思……」他說不出話來,把手插進她的髮際。純潔。一個金髮披肩、身著藍袍、站在花叢的處女。而一個男人,為了抗拒誘惑,想獨自離開。「我想你根本想像不到,到底有什麼事發生在一個男人身上。」
  
  「我當然不會知道,因為我不是一個男人,」她彎腰撿籃子,「但我可以確信,等一會兒,你會對自己對一個女子初次的所作所為作一番解釋。」她笑著,或者說,她在強顏歡笑。「午夜之後,月滿花放之際,要想搞清楚這些事,會是非常困難的。我要告辭了,布恩。」
  
  「安娜,」他抓她的胳膊,但沒抓住,「在你做好心理準備之前,什麼事都不會發生的。」
  
  她搖搖頭:「是的。除非準備就緒,否則,什麼都不會發生。」
  
  她用袍子緊緊裹住身子,朝那幢房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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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過了好久,睡意才姍姍來遲。躺在床上,布恩並沒有輾轉反側,他只是怔怔地盯著天花板,目送月光在黎明前最後的黑暗中黯淡下去。
  
  當陽光照到床頭時,他臉面朝下,四仰八叉地睡著。夢裡頭,他把安娜抱在懷裡,托著她,走上盤旋上升的大理石樓梯。走到樓上,他歇下來喘口氣。棉絮般的雲朵,是一張鋪著瀑布般白色錦緞的、碩大無朋的床。幾百支長長的、搖曳著光芒的蠟燭,發出靈動的光輝。他聞得出,那是柔和的香子蘭的味道、茉莉不可言傳的香味。還有她,她週身散發出的幽靜而性感的氣息。
  
  她笑著。秀髮陽光般燦爛,雙眸如夢如煙。當他把她放到床上時,他深深為之癡迷,如游五彩雲中。豎琴聲,浪漫如情淚,還有低低的沉吟,那是雲的呼吸。
  
  她擎起手臂,纏繞著他。他們飛翔著,像幻想中的精靈。他們纏繞在一起,互相需要,互相瞭解,陶醉在第一次長吻不可抗拒的甜蜜之中。她的唇在他的唇下蠕動著,呻吟,退縮……
  
  「爸爸!」
  
  布恩被女兒捶背的聲音吵醒。他笨拙地發出一陣咕噥聲,逗得她哈哈大笑,跑上來在他鬍子拉茬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爸爸,快醒!我為你做好了早餐!」
  
  「早餐?」他伏在枕頭裡,發出甕聲甕氣的聲音,掙扎著清理一下睡意濃濃的嗓子,趕走體內的睡意。「現在幾點?」
  
  「短針指向十,長針指向三。我做了肉桂烤麵包。往小玻璃杯裡倒好了橙汁。」
  
  他又咕噥一聲,翻個身,用起砂的眼睛看一眼傑西。她穿著粉紅色的襯衣和短褲,看上去像陽光一樣熠熠生輝。她扣錯了扣子,但已梳好凌亂的頭髮。「你起床多久了?」
  
  「很長很長很長時間。我把戴西放出來,餵它食。我的衣服全是自己穿的,牙齒是自己刷的,還看了一會兒卡通片。後來,我餓了,於是,我就做早餐。」
  
  「你很忙啊。」
  
  「嗯哼。我真的很安靜,所以,你不必在你的休息日早早起床。」
  
  「你的確很安靜,」布恩首肯道,抬手為她扣扣子,「我猜你想要一個獎品。」
  
  她雙目放光:「什麼?我可以得到什麼?」
  
  「一塊粉紅色的衝浪板怎麼樣?」他和她在床上滾著,扭奪著,她尖叫著不停扭動。他讓她贏,假裝精疲力竭,並在她跳到自己背上時,假裝被打敗。「你真厲害。」
  
  「那是因為我吃過菠菜(大力水手卜派),而你沒有。」
  
  「我吃過一點。」
  
  「嗯哼,相當於沒吃。」
  
  「當你長到三歲時,你也不用再吃菠菜。」
  
  「但我愛吃。」
  
  他把頭埋在枕頭裡笑:「那只不過因為我是一個很棒的廚師,我媽媽很笨。」
  
  「她現在用不著做菜。」傑西用指甲尖在她父親裸露的後背上寫自己的名字,「她和索耶爾爺爺老是出去吃飯。」
  
  「這說明索耶爾爺爺可不傻。」她不會寫字母s,布恩幫她寫了下來。
  
  「你說過,今天,我們要給索耶爾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打電話。是吧?」
  
  「當然,再過幾個小時,」他轉過頭來,盯著傑西,「你想他們嗎,寶貝?」
  
  「想,」她的舌尖在牙齒間滾動,開始在他胸前拼寫SAWYER(索耶爾),「真好玩。他們不在這裡。他們會來看我們嗎?」
  
  「當然會,」他為自己沒盡到父親的重要職責而歉疚,「你希望住在印第安那嗎?」
  
  「沒門兒!」她眼珠瞪得老大,「我們在那兒看不到海灘,海豹,還有木頭,也不能到城裡大吃—頓,還有隔壁的安娜。這兒是世上量好的地方。」
  
  「我也喜歡這兒。」他站起來,吻吻她的額頭,「拍一下,我馬上穿衣服。」
  
  「你馬上下樓吃早飯嗎?」她邊問,邊從床上滾下來。
  
  「我保證。我餓得吃得下一整條肉桂烤麵包。」
  
  她高興地衝向門口:「我去多做一點,馬上。」
  
  布恩知道,聽了他的話,傑西會去烤一整條麵包。於是,他匆匆沖個澡,顧不上剃鬍鬚,就套上短褲和T恤。穿破衣服幹活可能更好些。
  
  他努力不去想夢裡的事。畢竟,那是簡單得能一語道盡的。他不露聲色地想著安娜。所有的白色,白之又白,很明顯地象徵著純潔。
  
  這使他不再痛苦。
  
  他發現傑西在廚房裡,在另一塊烤麵包上厚厚地塗上一層黃油。盤子裡裝滿烤麵包,其中一些已經烤好。到處瀰漫著肉桂的氣味。
  
  布恩倒了一杯咖啡,吃起麵包來。麵包是涼的、硬的、堆滿了加糖的肉桂。顯然,傑西師承的是她奶奶的手藝。
  
  「味道不錯,」他告訴她,興致勃勃地吞嚥著,「我喜歡這道週日早餐。」
  
  「你覺得戴西可以來一點嗎?」
  
  布恩看一眼成堆的烤麵包,再低頭看看小狗。它正吐出舌頭。他覺得,把一半的週日早餐給狗吃是個不錯的主意。「我想可以。」布恩彎下身子。把第二根烤麵包伸到戴西能嗅到的地方。
  
  「坐下,」他用訓狗節上學來的強硬而有含義的聲音命令道。
  
  戴西繼續伸舌搖尾。
  
  「戴西,坐下。」他推了一下它的臀部。戴西蹲了蹲,然後,四爪一按,跳到他身上。「又忘了。」他把烤麵包往後一撤,又命令—遍。他考慮了足足有五分鐘,努力忘卻安娜是如何不費吹灰之力做這事的,盤算著怎樣才能讓小狗把後腿彎下去。傑西狼吞虎嚥地吃著麵包,自得其樂。
  
  「它照你說的做了,爸爸。」
  
  「有意思,」他站起來,為自己又倒上一些咖啡,「我們帶它出去,好好給它上一課。」
  
  「好的,」傑西高興地大聲咀嚼著烤麵包,「也許,安娜的朋友已經走了,她可以幫助我們。」
  
  「朋友?」布恩邊說,邊拿起一隻咖啡杯。
  
  「我看見她和一個男人站在外面。她給他倒了一大杯咖啡,吻了他一下,還有其它東西。」
  
  「她……」咖啡杯在櫃檯上喀喀作響。
  
  「拿不穩嗎?」傑西笑著問。
  
  「是的,」布恩繼續背對著她,放穩咖啡杯,往裡面倒咖啡,「什麼,啊,類型的男人?」他想他的嗓音是漫不經心的,無論如何,蒙騙一個六歲孩子還是綽綽有餘的。
  
  「一個高大的黑頭髮男人。他們在笑,還拉著手。也許是她男朋友。」
  
  「男朋友,」布恩咬牙切齒地重複一遍。
  
  「怎麼啦,爸爸?」
  
  「沒事,咖啡挺燙的。」他恨恨地一飲而盡,雙手握拳,想道,吻?!他該親眼看一眼那傢伙。「我們到門廊上去吧,傑西?看看我們能不能讓戴西自己坐下來。」
  
  「好的,」傑西唱著一支學校裡學來的新歌,把烤麵包收起來,「我喜歡到外面吃飯。那很棒。」
  
  「是的,很棒。」來到門廊上,布恩並沒坐下,而是站在圍欄邊,手裡端著咖啡杯。鄰院沒人,那就更加糟糕。現在,他可以想像,安娜和她那高大的黑頭髮男朋友,正在屋裡做些什麼。
  
  單獨地。
  
  他吃下第三條烤麵包,就著黑咖啡,想像著下次見到安娜斯塔西亞•唐納凡小姐時,該對她說些什麼。
  
  如果她認為,她可以在夜晚的某個特定時刻吻他,然後,在第二天早上,又和另一個陌生傢伙接吻,那她真是大錯特錯。
  
  他已把她的事想清楚了。一旦見到她,他將……
  
  他的思緒中斷了。她走出廚房,回頭喊什麼人。
  
  「安娜!」傑西跳上椅子,揮手叫喊,「安娜,嗨!」
  
  當布恩從眼睛縫裡看過去時,安娜正朝他們的方向看過來。當她揮手致意時,布恩覺得,她的手猶豫了一下,笑容僵住了。
  
  他邊想,邊繼續喝咖啡。如果有個陌生男人在我屋裡,我也會神經質的。
  
  「我可不可以去告訴她,戴西做過什麼嗎?可以嗎,爸爸?」
  
  「可以,」他冷冷笑著,把空咖啡杯放在欄杆上,「幹嗎還不去?」
  
  傑西抓起一些烤麵包,帶著戴西,飛奔下台階,招呼安娜等她。
  
  布恩沒動彈。直到看見那男人踱出屋子,來到安娜身邊。他很高,確實很高。看到這裡,布恩心裡更是憤憤然。六英尺還高幾英吋。他背對著他們。他的頭髮真黑,長得足以繞過衣領,在風中飄蕩。浪漫,布恩想,女人們會這麼評價他的。
  
  他膚色黝黑,健康而優雅。當他用手臂勾住安娜的肩膀,就好像它就該放在那兒時,布恩「呼呼」地喘起氣來。
  
  布恩決定,一定把這件事情搞個水落石出。他的手插在口袋裡,走下門廊。一定要把這件事情搞個水落石出。
  
  當他趕到玫瑰花籬旁邊,傑西正對著戴西嘮叨,安娜笑著,手臂親熱地挽住陌生人的腰。
  
  「如果有人也能給我肉桂麵包吃,我會留下來的。」那男人說著,沖安娜使個眼色。
  
  「只要有任何人給你吃任何東西,你都會坐下來的。」當意識到布恩已經站在籬笆旁邊,安娜輕輕擰了那人一下。「噢!」她的臉頰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片緋紅,「早上好。」
  
  「你過得好嗎?」布恩朝她意味深長地點一下頭。接著,他滿腹狐疑地盯著她身邊那個男人。「我們並不想在你有朋友時打攪你。」
  
  「不,沒關係,我……」她停下來,半是迷惑,半是狼狽地感受著緊張的氣氛,「塞巴斯蒂安,這是傑西的父親,布恩•索耶爾。布恩,這是我堂兄,塞巴斯蒂安•唐納凡。」
  
  「堂兄?」布恩重複了一遍。塞巴斯蒂安似乎沒注意到他的反應,仍然滿臉堆笑。
  
  「幸虧你這麼快就做介紹。」他說,「我還是喜歡我的鼻子就長在這兒。」他伸出手來:「很高興見到你。安娜正在告訴我們,她有個新鄰居。」
  
  「他是有馬的那一位,爸爸。」
  
  「我記得。」布恩發覺塞巴斯蒂安握起手來又強硬又有力。要不是他跟中閃爍著嘲笑的意味,他也許會欣賞這一點的。「你最近結婚了?」
  
  「是的。我的……」門「砰」的一聲響,他轉過身去。「啊,現在她在這兒。我生命裡的明燈。」
  
  一個高挑的、留著蓬鬆短髮的女子,腳蹬一雙蒙了一層灰的靴子,快步流星地走過來。「剪掉它,唐納凡。」
  
  「這是我害羞的新娘。」顯然,他們是在互相取笑。他抓起妻子的手親吻一下。「安娜的鄰居,布恩•索耶爾和傑西•索耶爾。我的心肝,瑪麗•艾倫。」
  
  「梅爾,」她迅速地糾正道,「唐納凡是惟一一個魯莽地叫我『艾倫』的人。好漂亮的房子。」她加上一句,衝著隔壁的房子點點頭。
  
  「我相信索耶爾先生是寫童話故事的,孩子看的書,就像布裡娜姨媽一樣。」
  
  「噢,是嗎?太酷了,」梅爾低頭朝傑西綻開了笑臉,「我敢打賭,你喜歡那些故事。」
  
  「他寫的是世界上最棒的故事。這是戴西。我們在教它練習坐下來。我能去看看你們的馬嗎?」
  
  「當然。」梅爾蹲下身子摸小狗的皮毛。在梅爾忙著和傑西談論馬和狗的事情的同時,塞巴斯蒂安回頭看著布恩。
  
  「你的房子很漂亮,」他說。實際上,他是在心不在焉地思考由自己把它買下來。他眼中流露出戲謔的味道。「地段很好。」
  
  「我們喜歡它。」布恩覺得,假裝聽不懂這些話的潛台詞是愚蠢的,「我們非常喜歡它。」他故意用指尖觸摸一下安娜的臉頰。
  
  「安娜斯塔西亞,今天早晨,你的臉色看上去有點蒼白。」
  
  「我很好。」要保持語調平和是很容易的,但她也很明白,塞巴斯蒂安很容易就能看出她在想什麼。她已覺察到他在不動聲色地探究著什麼,她確信他已把好管閒事的精神觸鬚伸到布恩腦袋裡。「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已經許諾要給塞巴斯蒂安一些山楂。」
  
  「昨晚你沒摘嗎?」
  
  』
  
  她的目光與他相撞,把他深深吸引:「那些我還要派其它用場。」
  
  「我們會特地為你去摘的。來,傑西,」他抓過女兒的手,「很高興見到你們。我會很快來見你的,安娜。」
  
  塞巴斯蒂安老練地一直等到布恩消失在視線之外。「好啊,好啊……我才離開幾個禮拜,你看你都惹上了什麼麻煩。」
  
  「別幼稚了。」安娜轉過身,在一隻種滿香草的木架子前幹起活來。「我沒惹上任何麻煩。」
  
  「親愛的,親愛的安娜,你的朋友兼鄰居差一點卡住我的喉嚨,直到你介紹我是你的堂兄。」
  
  「我會保護你的,」梅爾鄭重其事地說。
  
  「我的大英雄。」
  
  「另外,」梅爾繼續說,「在我看來,他更想幹的,是拉住安娜的頭髮,把她拖下水,而不是對付你。」
  
  「你們真是荒唐透頂,」安娜剪著山楂,沒有抬頭,「他是個很好的男人。」
  
  「我相信,」塞巴斯蒂安咕噥著,「但你要明白,男人是很在乎這種關係領土的事的。當然,對男人來說,這是一個含意模糊的概念。」
  
  「噢,原來如此,」梅爾用肘部頂頂他的肋骨。
  
  「事實就是事實。親愛的瑪麗•艾倫,要麼就是我無中生有地強加給他一個『領土』的概念,要麼事實上他就是這麼想的。當然,如果他不是在竭力維護他的領土的話,我不會想得那麼嚴重。」
  
  「自然,」梅爾乾巴巴地說。
  
  「告訴我,安娜,你陷得有多深?」
  
  「這不關你的事,」她挺直身子,熟練地捆紮著山楂梗,「我拜託你別管這事,表兄。我心裡很明白,你管得太多了。」
  
  「你為什麼要阻攔我?肯定不是因為你的鄰居。」
  
  「你這樣做很無禮,」她咕噥道,「因為你不是粗心,而是在別人放鬆戒備的情況下偷窺他心中的想法。」
  
  「他喜歡炫耀。」梅爾贊同道。
  
  「太不公平了,」塞巴斯蒂安生氣地直搖頭,「我並沒有在別人放鬆戒備時多管閒事,或偷看。我的理由很充分。在這種情況下,作為你在這塊大陸上惟一的男性親屬,我覺得,我有義務幫你判斷形勢,甄別遊戲者。」
  
  安娜挺直腰板,梅爾則只是眨巴眨巴眼睛。「真的?」安娜目光灼灼,用一個手指緊緊抵著塞巴斯蒂安的腹部:「那麼,我要直言相告,你可不能僅憑我是一個女人,就覺得我在同男性交往或其它方面需要保護、指導或其它什麼。我已自主地生活了二十六年。」
  
  「到下個月就是二十七年。」塞巴斯蒂安補充道。
  
  「我會繼續自主下去的。布恩和我之間的一切。」
  
  「啊,」他得意洋洋地伸出一個指頭,「看來,你們之間確實發生過什麼。」
  
  「隨你怎麼說,塞巴斯蒂安。」
  
  「即便是身陷絕境,她也只是這麼說,」塞巴斯蒂安告訴梅爾,「她通常都是極其溫柔善良的。」
  
  「小心點,不然的話,我會給梅爾一包藥,讓她放進你喝的湯裡。讓你的聲帶一個星期發不出聲來。」
  
  「噢,真的?」梅爾對這個主意很有興趣,歪著腦袋,「我能否隨時隨地得到它?」
  
  「這只會害你自己,因為烹飪的活計都是由我承包的,」塞巴斯蒂安一語道破,然後,緊緊摟安娜一下,「來吧,親愛的,別生氣。我必須為你操心。這是我的責任。」
  
  「沒什麼好操心的。」她的口氣還是軟了下來。
  
  「你愛他?」
  
  安娜馬上直起身子:「不騙你,塞巴斯蒂安,我認識他才個禮拜。」
  
  「那有什麼不同?」越過安娜的頭部,塞巴斯蒂安意味深長地看梅爾一眼,「我還不到這點時間就發現,之所以梅爾會使我坐臥不寧,是因為我已瘋狂地愛上她。當然,她是經過很長時間才明白我在狂熱地愛她。她的想法是那樣難以溝通。」
  
  「我想要那包藥,」梅爾堅決地說。
  
  他毫不理會這種威脅,轉身向安娜伸出手臂:「我問,是因為他對你的興趣,很顯然超出了鄰居的程度。事實上,他……」
  
  「夠了。無論你從他頭腦中刺探出來什麼,你自己知道就可以了。我就是這個意思,塞巴斯蒂安,」她說得他來不及插話,「我喜歡以自己的方式辦事。」
  
  「如果你堅持己見的話……」他歎息著。
  
  「我堅持。帶上你的山楂回家。去過新婚生活吧。」
  
  「這是這一天裡我聽到的最好的主意。」梅爾緊緊抓住丈夫的手臂,把他拉轉過來,「讓她一個人呆著,唐納凡。安娜會處理好自己的事的。」
  
  「但如果她找個人,她會知道……」
  
  「出去吧,」安娜壓低嗓門笑著,推搡他一下,「從我的院子裡走出去吧。我還有事要做。如果我需要巫師.我會請你的。」
  
  他寬容地吻她一下:「瞧你幹的。」當他和妻子離開時,臉上又綻開笑容:「我想我們要順路停一下,去看看摩根娜和納什。」
  
  「好啊,」最後,梅爾又扭過頭看看,「我想親耳聽聽他們是怎麼說這個傢伙的。」
  
  塞巴斯蒂安笑著把她拉過來:「你真是我的小心肝。」
  
  「不,還不是,」她響亮地吻他一下,「但我已準備朝這方向努力。」
  
  接下去的幾天,安娜關起門一個人忙著。她並沒有躲避布恩,至少,沒有刻意這樣做。只是她有許多事要做。她的藥材儲備已嚴重不足。恰恰這幾天,她的一位卡麥爾的主顧打電話來,說治風濕的藥斷檔了。安娜備有足夠的存貨,她把藥用船托運給他,但這意味著,她要盡可能多生產一些。此時,她正在把乾櫻草花和益母草一起放在爐子上煮。
  
  在與廚房隔著一道寬大拱門的小房間裡,她的蒸餾燒瓶、冷凝器、燈頭、瓶子,以及小藥水瓶、銀盤和蠟燭,這些天都擺放著。不經意一瞥,會以為這是間小小的實驗室。但化學和煉金術有個標誌性的差別:煉金術有宗教儀式,並要精確使用煉金術時計。
  
  所有那些她在月夜收穫的花呀、根呀、草呀,都在清晨的露水中認真洗過。其它一些在月夜的不同時段採摘的東西,也已準備好派各自特殊的用場。
  
  罌粟漿要蒸餾。牛索草要曬乾做止咳糖漿。她需要一些鼠尾草油做特殊香料,要用甘菊合成藥劑來治療消化不良的毛病。幾樣泡劑和湯藥要完成,還有一些香油和香料要做。
  
  有很多事要做,安娜想,特別是在接觸到月下採摘的花兒的神奇特性後。她喜歡這份工作,喜歡瀰漫在她廚房和工作間的香氣、綻放中的茉沃刺那粉紅色漂亮的葉子、指頂花的深紫色、金盞花日光充足照射過的觸鬚。
  
  它們是可愛的,她總愛把它們栽在瓶子裡、碗裡,擺放在屋子的各個角落。當布恩敲門時,她正試著稀釋龍膽,品嚐那種苦味,並做個鬼臉。
  
  「有沒有糖?」他問她,迅速而迷人地一笑,讓她心跳加速,「這個禮拜,我是家庭主男,我必須做三打小甜餅明天吃。」
  
  她歪著腦袋,打量著他:「你可以買。」
  
  「一個家庭主男要是到商店裡去購買這類初級產品,那麼他還有什麼存在價值?一個杯子就可以做到這一點。」
  
  她想像著他下廚的樣子,笑笑。「我也許有。請進。讓我把這幹完。」
  
  「這裡的味道真好聞,」他探出身子看鍋裡的東西,「你在幹嗎?」
  
  「別!」當他把一根指頭伸向一隻晾在桌上的黑色玻璃鍋時,她警告道,「那是顛茄,不可以吃的。」
  
  「顛茄?」他抱著雙臂,「你在製造毒藥?」
  
  「我在生產一種飲品,一種止痛劑,治療坐骨神經痛和風濕痛的。只要正確調製配方,它就沒有毒。那是一種止痛劑。」
  
  他皺著眉往隔壁一個房間裡瞧瞧:「你做這事不需要許可證嗎?」
  
  「我是一個有證的從業者,有藥理學學位,如果那樣能使你寬心的話,」她把手從鍋子上猛地拿開,「這可不是新手幹的活。」
  
  「能不能給點安眠藥,不要顛茄?請別見怪。」
  
  她立刻留意起來:「你睡不著嗎?感冒了?」她伸出一隻手去摸他的額頭,然後,僵住了。他抓住她的手腕。
  
  「是的,都是。可以說,你就是病因。」他把她的手從額上拿下來,放到唇邊,「我可以是家庭主男,但我還是個男人,安娜。我不能停止想你。」他把她的手掌翻過來,印上一串吻痕。那裡開始血脈賁張。「我也不能停止需要你。」
  
  「如果是我讓你睡不著的話,我表示抱歉。」
  
  他的眉頭一皺:「你有嗎?」
  
  她抑制不住地笑道:「我爭取吧。想我想得讓你失眠,我怎麼能夠不為此而高興。同時,我又的確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轉過身關熄爐子上的火。「我自己也感到有點失眠。」當他的手落到她肩上時,她閉上眼睛。
  
  「跟我做愛吧,」他吻她的後脖頸,「我不會傷害你的,安娜。」
  
  她想,這是盲目的。他渾身洋溢著友善之情。但是,如果她聽任情緒,抑制理性,他們會不會互相傷害呢?
  
  「這對我很重要,布恩。」
  
  「對我也一樣,」他溫柔地扳轉她,面對自己,「艾麗斯死後,就再沒人適合我。過去的那些年裡,我也有過一兩個女人,但除卻精神的空虛,她們什麼也沒留給我。從來沒有什麼人,讓我想把時間花在她身上,呆在一起,說說話。但我在乎你。」他俯身吻她,小心翼翼地、溫柔地。「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這麼深、這麼快地愛上你,但這是事實。希望你能相信這一切。」
  
  她不假思索地接受這一切。無論如何,這使得事態進一步複雜化了。「我相信你。」
  
  「我一直在想。我睡不著,有充分的時間來想,」他不經意地幫她將一根鬆動的頭飾插回頭髮,「還有一個晚上,我夢見自己向你猛撲過來,也許是在嚇唬你吧。」
  
  「不,」她說著,聳聳肩,轉身將一種混合液濾進一隻貼標的瓶子,「是的,事實上,我猜到你會這麼做的。」
  
  「如果我知道你……如果我明白你沒有……」
  
  她歎息一聲,蓋上瓶子。「我保持純潔是經過慎重選擇的,因而,布恩,沒什麼感覺不舒服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歎口氣,「我會毀了它的。」
  
  她挑出另一隻漏斗、另一隻瓶子,倒起來。「你有點神經過敏。」
  
  他感覺有點委屈,同時,注意到,她蓋第二隻瓶子時,手在顫抖。「我不敢靠近你。我對你很粗魯,我再不會這麼做,因為有許許多多的理由。你在這方面毫無經驗只是理由之一。」
  
  「你沒有對我粗魯,」她掩飾著緊張的情緒,繼續工作著。一旦她不得不注意自己在做什麼時,她至少能裝作平靜和自信。「你是個熱情的男人。這沒什麼好抱歉的。」
  
  「我抱歉是因為給你壓力。今天我到這兒來,很想把事情變得明朗、簡單一些,但還是給了你壓力。」
  
  她嘴角蠕動著,走過去把盤子泡在水裡。「你那樣做了嗎?」
  
  「我告訴自己。不該要求你和我上床。即使我希望你這麼做。我想問你有沒有空和我呆在一起,做做飯,或者出去,或者做人們在互相瞭解時要做的各種事情。」
  
  「我願意做飯,或出去,或任何事。」
  
  「太棒了,」看來這並不難,他想道,「本週末,或週五晚上。我會找個臨時照顧孩子的人。」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層陰霾。「我信得過的人。」
  
  「我想你可以為我和傑西做飯。」
  
  他疑慮道:「你不會介意?」
  
  「我想我喜歡這樣。」
  
  「好啊,那麼,」他雙手托起她的臉龐,「好吧。」他給她一個甜蜜的吻,感覺內心有什麼東西要一分為二。他告訴自己,他能對付。「星期五。」
  
  她笑著。雖然頭腦像是發生了一次小小的地震。「我會帶上酒的。」
  
  「好的。」他想吻她,又怕把她嚇著,「我會來看你的。」
  
  「布恩,」他還沒出門,就被她叫住,「不要糖了?」
  
  他笑著說:「我騙你的。」
  
  她的眼睛瞇成一條縫:「你不是一個家庭主男,你也沒烘小甜餅?」
  
  「不,烘小甜餅是真的。但我有五磅糖。嗨,它起作用了。」
  
  他歡呼著走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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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安娜怎麼還沒來?她什麼時候來?」
  
  「馬上。」這是布恩第十遍回答這個問題。他害怕她來得太快。他在考慮著每一個細節。廚房是個大麻煩。到處都是盤子,他老這麼做。他根本不明白,為什麼有人做飯根本用不上全部的罐子、盤子和碗。
  
  罐燒肉聞起來不錯,但他不敢說做出來味道如何。他想,在這種時候排出一張新食譜,真是愚蠢至極。但他想,用他們週五吃的肉餡餅招待安娜,是遠遠不夠的。
  
  傑西讓他快要發瘋,這是少有的情況。一想到邀請安娜來,她興奮得過了頭。自打把她從學校接回家,她就一刻不停地吵著。
  
  小狗戴西選擇這個下午來咬他的枕頭,因此,他不得不花費好多寶貴的時間來趕狗,拍掉狗毛。洗衣機的水溢了出來,在洗衣房裡肆意橫流。他太過大男子氣,沒有請修理工,只能把機器拆開又裝上。
  
  他自信能修好它。
  
  他的經紀人打電話告訴他,《米蘭達的第三個願望》因為寫得很生動,而被一家大影片商挑中。要在往常,這無疑是個好消息。但現在,他希望能安排一次去洛杉磯的旅行。
  
  傑西已下定決心做個女童子軍,並慷慨大方地自願讓他做童子軍的頭兒。
  
  想像著有一大幫六七歲的孩子會等著他教他們如何從卡通雞蛋裡找出珍寶盒,他不由一陣掃興。
  
  他既很聰明,又很膽小,因而,他想,自己也許該擺脫這一切。
  
  「你肯定她會來嗎,爸爸?你肯定嗎?」
  
  「傑西卡,」他的話裡帶著明顯的警告的語調,嚇得她努努嘴,「你該明白,要是一個小女孩老問同一個問題,會引起什麼後果嗎?」
  
  「嗯,嗯……」
  
  「繼續想想,你會想明白的。去看看戴西有沒有咬傢俱。」
  
  「你是不是對戴西恨之入骨?」
  
  「是的。走吧。不然,下一個就輪到你了,」他輕輕拍拍她的屁股,柔聲說道,「走。小傢伙,否則,我就要把你扔到罐子裡,當晚飯吃掉。」
  
  兩分鐘之後,他聽到傑西教訓戴西的聲音。女孩正和小狗吵鬧著。她們高聲的喊叫、快活的爭吵,使他的眼球神經一陣疼痛。
  
  來一片阿斯匹林,他想,可以換得一兩個小時的安寧。到毛伊島去度假。
  
  當安娜敲門時,他正想大吼一聲,讓腦袋在肩膀上炸裂。
  
  「嗨,味道不錯呀!」
  
  他希望是這樣。她看上去好得不能再好了。他以前從未見她穿過禮服,螺旋形的水色綢緞,完美地配合著她婀娜的身段,細長的吊帶,炫耀般地勾勒出她光潔白暫的肩膀。她戴著一根綴有護身符的長長的項鏈,上而有一塊鑲金的方形飾品。水晶發著微光,引人注目,就像她眼中的淚滴。
  
  她笑著說:「你是說的星期五吧?」
  
  「是的,星期五。」
  
  「你準備請我進來嗎?」
  
  「對不起。」上帝啊,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裝模作樣的少年。他為她打開門時,他意識到,沒有一個十幾歲少年會這樣裝模作樣的。「我有點魂不守舍。」
  
  看到杯盤狼藉的樣子,安娜秀眉高挑:「我看是的。要幫忙嗎?」
  
  「我想我能搞定,」他接過一隻她遞過來的瓶子,注意到這只淺綠色的瓶子上縷刻著一些符號,但沒有標籤,「自家做的?」
  
  「是的,我父親做的。他有……」她的眼中閃爍著秘密的、幽默的光芒,「一門神奇的手藝。」
  
  「唐納凡城堡的地窖裡生產的?」
  
  「完全正確,」她把它放在那兒,在他取玻璃杯的當兒,走到壁爐邊,「這次沒細菌吧?」
  
  「細菌恐怕在洗滌劑裡遭到了滅頂之災,」他把純淨的金黃色酒倒進水晶杯裡,「這並不好。」
  
  她笑著舉杯致意:「為我們成為鄰居乾杯。」
  
  「為鄰居,」他回應道,水晶碰水晶,發出丁當響,「如果他們都看起來像你,我會死的。」他啜飲著,然後,揚起眉毛:「下一次我們該為你父親乾一杯。真不可思議。」
  
  「喝酒可是他的嗜好之一。」
  
  「這酒是用什麼釀製的?」
  
  「蘋果、忍冬、星光。只要你喜歡,你盡可以稱讚他。他和我們家的其他成員在萬聖節前夜會到這兒來。萬聖節。」
  
  「我知道萬聖節。傑西的願望,要麼是成為傳說中的公主,要麼成為搖滾歌星。你父母每次都遠道而來過萬聖節?」
  
  「通常是這樣。這是一種家庭習慣,」她忍不住揭開蓋子喝一口,「好,不錯,入口難忘。」
  
  「對啦,」他忍不住地伸手撫摸她的頭髮,「還記得戴西絆倒你時,我講的那個故事嗎?我很想把它寫出來,這個想法甚至讓我放下手頭的活。」
  
  「那是個動人的故事。」
  
  「一般情況下,我會把它擱一擱。但我急需知道,這些年來,那位女子為什麼獨自呆在城堡裡。是不是她自設的一條符咒?是什麼令他癡迷地爬過牆去找她?」
  
  「那是你考慮的事。」
  
  「不,那是我需要尋求的答案。」
  
  「布恩……」她把一隻手放進他手裡,然後,迅速低下頭去,「你都對自己做了什麼?」
  
  「只是擦破指節。」他掰掰指關節,聳聳肩,「修洗衣機時。」
  
  「你早該叫我看看。」她撫摸他擦破的皮膚,希望自己能治好這傷。「很疼的。」
  
  他說「不疼」。接著,就認識到自己錯了。「我常常親吻傑西的傷口。讓它更好—些。」
  
  「吻的作用很大。」她贊同道。同時,硬讓他把傷口放到自己唇上。她冒險地飛快一吻,以證實那兒沒有真正創傷,不會感染。她發現,僅僅只是關節疼痛,真正的傷痛來自眼球後面的運動神經。至少,她可以幫助他。
  
  她微笑著將頭髮從額際掠開:「你工作得太過勞累。收拾屋子,寫故事,擔心所做的決定是否有利傑西。」
  
  「我真的發現自己是一個透明的人。」
  
  「不難看穿。」她用手指按摩他兩邊的太陽穴,「現在,你只需要考慮如何為我做飯。」
  
  「我想……」
  
  「我知道。」她平穩地按著,似乎這疼痛來自她自己的眼球。為轉移他的注意力,她邊注意力高度集中於疼痛,並讓它慢慢消褪,邊吻他。「謝謝你。」
  
  「歡迎你。」他咕噥著,更加投入地吻她。
  
  她的手從他的太陽穴游移開去,輕輕搭在他肩上。這一來,全神貫注於疼痛就很困難,疼痛已隱秘地傳播到她全身。脈搏加快,氣氛誘人。
  
  極其誘人。
  
  「布恩,」她警覺地鬆開手,「我們太草率了。」
  
  「我告訴過你我不會的。但不能因此而不讓我在有條件的情況下吻你。」他拿起他的酒杯,然後是她的,把杯子交給她。「不會有越軌的事發生,除非你答應。」
  
  「我不知道該不該謝謝你。但我知道,我會答應的。」
  
  「不,與其因為我那樣說才感謝我,不如因為我需要你而感謝我。事情本該如此。有時候,我會想像傑西長大成人後的事。這偶爾會使我不快。我知道,如果有一個男人,讓她做,或強迫她做她不想做的事,我只能殺死他。」他喝一口酒,笑著。「當然,如果她在四十歲前想做不適合她這個年齡做的事,我會把她鎖在她自己的房間裡,直到這種想法消失。」
  
  他的話讓她發笑,她發現,當他站在那兒,背對凌亂的、淅瀝作響的壁爐,腰部的便褲上掛著一塊抹布,她會很容易地愛上他。
  
  一旦愛上,她就做好了準備。沒有什麼可以讓這種感覺消失。
  
  「說得就像一個偏執狂的父親。」
  
  「偏執狂和父愛是同義詞。要這樣理解我的話。一旦納什的雙胞胎誕生,他就將開始考慮健康保險和牙齒衛生。半夜裡的一個噴嚏,都會讓他露天宿營的。」
  
  「摩根娜會讓他冷靜的。一位偏執狂的父親,需要一位敏感的母親來……」她把話嚥回去,自責道,「我很抱歉。」
  
  「沒關係。當人們感到不必為此小心翼翼時,事情也就變得簡單了。艾麗斯離開已經四年,傷痛已經撫平。特別是當你擁有美好回憶時,」隔壁房間傳來「砰」的一聲,然後是腳步聲,「還有一個能讓你行動起來的六歲孩子。」
  
  這時,傑西跑進來,撲進安娜的懷抱。
  
  「你來了!我以為你再不會來了呢!」
  
  「我當然要來。我從沒有推掉過我喜歡的鄰居的晚餐邀請。」
  
  看著她倆,布恩發現,頭疼已經消失。好奇怪,他想,關掉壁爐,準備晚餐。他再也不會去想阿斯匹林。
  
  這可不是一頓他所謂寧靜的、浪漫的晚餐。他點起蠟燭,剪下一些他在買這幢房子時附帶的花。他們在有著寬大拱形窗戶的飯廳凹室吃的飯,周圍縈繞著大海的潮音和鳥鳴聲。一道美輪美奐的背景。
  
  沒有呢喃私語、山盟海誓。取而代之的,是歡聲笑語和孩子「咯咯咯」的聲音。所談的話題,並不是燭光是如何使她的膚色變得柔和的,或使她的眼睛變得深邃的。話題是低層次的.圍繞著這一天傑西做過什麼,或還在他頭腦中構思的童話故事。
  
  吃完飯,安娜聽傑西講她和她剛結識的、最好的朋友琳達在學校裡的表現,她宣佈,她和那孩子共同承擔下廚的任務。
  
  「不,以後我會做這事的,」他舒適地坐在落日餘暉下的凹室裡。清楚地記得留在廚房裡的那一堆狼藉,「髒盤子並不是到處都有的。」
  
  「你做飯,」安娜已準備站起來收拾盤子,「我父親做飯的時候,我媽媽就洗碗。反過來也一樣。這是唐納凡家的規矩。另外,廚房是女孩子談話的好地方,對嗎,傑西?」傑西沒了主意,但隨即,她就像串通好似的說:「我能幫忙。我不會打碎盤子的。」
  
  「而且,當女孩子們在廚房講話時。男人不許進來,」安娜像個同謀者似的附到傑西耳邊,「因為他們只會添亂。」她調皮地朝布恩看一眼:「我想你可以和戴西到海灘邊散散步。」
  
  「我不……」到海灘散步,獨自一人,不用做家務?「真的要?」
  
  「真的。要慢悠悠的。傑西,有一天我在城裡見到一件最漂亮的童裝。它是藍色的,就是你眼睛的顏色,有一個很大的絲綢的蝴蝶結。」安娜停下來,手裡捧著一摞盤子,盯著布恩:「還不走?」
  
  「就走。」
  
  他們走出門去,走進漸漸濃重的暮色。戴西在他身邊歡蹦亂跳著。他聽到女性柔美的歌聲從他家敞開的玻璃窗裡傳出來。
  
  「爸爸說你出生在一座城堡裡。」傑西一邊幫安娜拿洗碟劑,一邊說道。
  
  「是真的。在愛爾蘭。」
  
  「一座虛構的城堡?」
  
  「一座真的城堡,在海邊。有城樓和角塔,有秘密通道,還有吊橋。」
  
  「就像爸爸書裡寫的。」
  
  「非常像。那是座神奇的宮殿。」安娜邊沖洗盤子,邊聆聽潮水的聲音,邊回憶那間巨大的、壁爐裡躥著火苗、空氣中瀰漫著新出爐麵包的酵母味的廚房裡的爭吵聲和歡笑聲。「我父親和我的兄弟們都出生在那裡,還有我父親的父親、我父親的父親的父親。以及我說不上來的更早的祖先。」
  
  「如果我出生在一座城堡裡,我怎麼也不會離開的,」傑西緊挨著安娜一起幹活,聞著她身上妙不可言的女性的馨香,聽著她清脆的音質,「你為什麼離開?」
  
  「噢,那兒依然是我的家,但有時候你必須離開,自己安個家。你自己的空間。」
  
  「就像爸爸和我?」
  
  「是的,」她拿過洗碟劑,在洗滌槽裡倒上溫熱的、泡沫豐富的水,涮鍋和盤子,「你喜歡住在蒙特雷嗎?」
  
  「我非常喜歡這兒。外婆說,當新奇感消失後,我會想家的。什麼叫新奇感?」
  
  「就是新的事物。」和一個思想沒有定型的孩子討論這個問題,並不是明智之舉,安娜默想道。她想像著她外婆的鼻子肯定是脫榫的。「如果要想像的話,你應該努力想像你從前呆過的地方是最好的地方。」
  
  「爸爸在哪兒,我就喜歡哪兒,即使他帶我去廷巴克圖。」
  
  「什麼?」
  
  「索耶爾奶奶說,他也許還不如把我們倆都搬到廷巴克圖去住的好,」傑西接過安娜遞給她的乾淨的鍋子,把它擦乾淨,同時,一臉專注地盯著她,「真有那麼個地方嗎?」
  
  「嗯哼。但是,它有時候也表示很遙遠。你爺爺奶奶想你,小寶貝兒。那才是真的。」
  
  「我也想他們,但我能和他們在電話裡交談,爸爸還幫我在他的電腦上給他們打過一封信。你想你會和爸爸結婚嗎?這樣的話,索耶爾奶奶就不會來打攪他了。」
  
  安娜手裡的盤子「撲通」一聲掉進肥皂液裡,水波泛起,溢出洗滌槽的邊沿。「我不這麼想。」
  
  「我聽他對索耶爾奶奶說,她老是打攪他,讓他找一個老婆,所以他不會獨身的,我也不會在沒有媽媽的環境裡長大。他那種惱火的口氣,只有當我真的做了什麼錯事,或戴西咬破他的枕頭時才會有。他說除非他見了鬼,才會僅僅為保持平靜而束縛自己的手腳。」
  
  「我懂,」安娜緊抿雙唇,臉繃得緊緊的,「我想他不會高興你重複這些話的,傑西,特別是那些話。」
  
  「你覺得爸爸孤獨嗎?」
  
  「不,不,我不認為。我覺得,他同你和戴西在一起,是很快樂的。如果有朝一日他決定結婚,那肯定是因為他找到一個你愛的人。」
  
  「我愛你。」
  
  「噢,小寶貝,」安娜濕著雙手,立即摟住傑西,吻她,「我也愛你。」
  
  「你愛爸爸嗎?」
  
  我希望我能知道。「這不一樣,」她說。她知道她正在泥沼中行進。「當你長大後,愛就意味著另外一件事。但我很高興你們搬到這兒,我們能成為朋友。」
  
  「爸爸以前從沒請過一位女士來吃晚飯。」
  
  「啊,你們到這兒才幾個禮拜。」
  
  「我是說曾經,包括所有時候。也不僅是在印第安那。所以我想,這也許表示你馬上要結婚,和我們住在一起。這樣,索耶爾奶奶就不會再嘮叨,我也不再是一個可憐的,沒有媽媽的孩子。」
  
  「不,」她強顏歡笑,說,「這表示我們互相都很喜歡,喜歡在一起吃晚飯。」她臨窗眺望,以確信布恩還沒回來。「他經常這樣做飯嗎?」
  
  「他老是搞得一塌糊塗,有時候他還說那種話。你明白嗎?」
  
  「我明白。」
  
  「當他不得不把它們弄乾淨時,他就說那種話。今天,他的脾氣真的好壞.因為戴西咬壞了他的枕頭,到處都是絨毛,洗衣機堵了,而他也許不得不出一趟差。」
  
  「今天的事可真多。」她咬住嘴唇。
  
  她真的不想盤問那孩子,但又滿心好奇。「他要出差?」
  
  「也許是要到拍電影的地方去,因為他們想把他的一本書拍成電影。」
  
  「很棒。」
  
  「他必須考慮這件事。所以,他剛才說,他不想說再見,但也許他會說的。」
  
  這一次,安娜忍不住笑了起來:「你當然瞭解他的性格。」
  
  當她們幹完活的時候,傑西已經呵欠連連。「你想上樓看看我的房間嗎?當我們有朋友來的時候,我就按爸爸說的,把所有東西都收拾好。」
  
  「我很想看看你的房間。」
  
  當她們從廚房走進有著高高天花板、開放式陽台和盤旋上升的樓梯的臥室時,安娜注意到,正在拆封的箱子清走了,傢俱都放在原地,看上去很舒服,很顯眼,織物上的光亮顯示出其質地堅固,經得起一個好動的孩子手腳的考驗。
  
  窗戶邊應該放花,她默想道。一些香燭插在黃銅燭台裡,置於壁爐台上。幾個大大的、鼓鼓的枕頭隨意擺放著。相架裡的照片靜靜地反映著這個家庭成員間的親密接觸。老爺鍾滴答走著。還有那些精巧的、異想天開的產物,比如,一個黃銅的龍頭炭架,維持著爐膛的溫度,身體似馬的獨角獸呆在牆角里。
  
  如果說欄杆柱上有點灰塵的話,那也只能增添一份魅力。
  
  「我自己收拾的床鋪,」傑西對她說,「一切到位之後,我就可以隨意挑選牆紙。那是爸爸睡覺的地方。」她往後一指,安娜瞥一眼翡翠色被子和枕頭下面那張大床。一隻漂亮的、古舊的、沒有把手的繪畫工具箱,和一些飄零的羽絨。
  
  「他那兒也有獨立的衛生間,一隻帶噴嘴和淋浴器的大浴缸。到處是鏡子,水可以從各個方向噴出來。以前,不住這兒的時候,我也有過這樣的一隻浴缸。它有兩個洗浴槽,那小東西不是盥洗室,但看上去像。」
  
  「一個坐浴盆?」
  
  「我想是的。爸爸說,它很漂亮,最適合於女孩。這是我的房間。」
  
  這是一個小女孩的幻想,得自於一個深諳童年時代的短暫和彌足珍貴的男人。那張帶著篷帳的、粉白相間的床放在屋子中央,四周是櫥櫃、玩偶、書和亮麗的玩具,還有一張帶著弧形玻璃的梳妝台、一張孩子用的書桌,上面擺放著彩紙和蠟筆。
  
  牆上全是漂亮的童話故事畫架。灰姑娘正奔下銀色城堡的台階,掉下一隻水晶鞋;蕾龐佐的金髮從高高的城樓的窗戶後邊飄蕩出來,她正癡癡地看著她的王子——布恩作品中寫到的調皮的、惹人喜愛的小精靈。出乎安娜意料的是,她還看到了她姨媽引為驕傲的畫作。
  
  「這是《金色城堡》的插圖。」
  
  「寫這個故事的女士,在我很小時,把這幅畫送給爸爸。我喜愛她的作品,僅次於爸爸的。」
  
  「我不知該說什麼。」安娜自言自語道。就她所知,除了家人,她姨媽從不贈予別人她的畫。
  
  「小精靈是爸爸畫的。」傑西說,「其餘是我媽媽畫的的。」
  
  「它們都很漂亮。」不僅僅是技巧純熟,安娜想,若是單論技巧,她的畫也許趕不上布恩畫的小精靈精巧,也趕不上她姨媽畫的雅致。但它們很可愛,傳神地表達出童話教事的精髓和魅力。
  
  「她是為我畫的。那時我還是個孩子。外婆和外公想把它們拿走,免得我傷心。但它們不會讓我傷心的。我喜歡看著它們。」
  
  「你很幸運,可以借很多漂亮的事物來回憶她。」
  
  傑西揉揉惺忪的睡眼,費力地後傾著打個呵欠。「我還有些玩具.但我不大喜歡它們。我奶奶喜歡買玩具給我,但我更喜歡我爸爸為我做的海象。你喜歡我的房間嗎?」
  
  「這兒很可愛,傑西。」
  
  「我能透過窗子看到海,還有你的院子,」她拉開薄薄的、滿是褶襉的窗簾,以佐證自己的觀點,「那是戴西的床,它喜歡和我睡在一起。」傑西指著柳條編成的、墊著粉紅色墊子的狗窩。
  
  「也許你想躺下來,等戴西回來。」
  
  「也許是吧,」傑西奇怪地看安娜一眼,「但我真的不累。你會講故事嗎?」
  
  「或許。我能編一個,」她把傑西抱到床上,「你喜歡聽什麼樣的故事?」
  
  「神奇的。」
  
  「這是最好的,」她思考一會兒,然後笑著說起來,「愛爾蘭是個古老的國度,」她摟住傑西,說:「那兒到處是神秘的地方。黑漆漆的山洞和綠茵茵的原野,水藍得看久眼睛會疼。幾個世紀以來,那兒都充滿神奇,而且,對仙女、小精靈和女巫來說,那兒也很安全。」
  
  「好女巫還是壞女巫?」
  
  「都是,但那兒好東西總比壞東西多,不僅是女巫,每一樣東西都是。」
  
  「好女巫是美麗的,」傑西邊說,邊撫摩安娜的胳膊,「你知道為什麼。這個故事講的是好女巫嗎?」
  
  「是的。一個非常善良、非常美麗的女巫。也是非常好、非常英俊的。」
  
  「男人不是女巫,」傑西嗤笑著告訴她,「他們是巫師。」
  
  「是誰在講這個故事?」安娜吻吻傑西的頭頂,「啊,一天,那是並不遙遠的時候的事情,一位年輕美貌的女巫,和她的兩個姐妹一起去探望她們的老爺爺。他是個法力無邊的巫師.但已經老得有點古怪和令人討厭。離他的封地不遠,有一座城堡。那兒生活著三兄弟。他們是三胞胎,也是法力無邊的巫師。很早以前,老巫師和三兄弟一家人就結了仇。沒人說得清為什麼,但這
  
  仇一直延續著。因此,兩家人一輩子也沒說過一句話。」
  
  安娜把傑西放到膝蓋上,撫摩著她的頭髮,繼續講那個故事。她微笑著,不知不覺間帶出她愛爾蘭故鄉的土音。
  
  「但是年輕的女巫既美麗又任性,好奇心特別強。在一個晴熱的夏天,她悄悄地從封地的房子裡溜出來,穿過原野和牧場,前往她爺爺敵人的城堡。路上有一個池塘,她在那兒停下來,搖晃著雙腳浸到水裡,遠遠地打量那座城堡。她坐在那兒,腳浸濕了,頭髮也披散到肩膀上,這時,一隻青蛙『啪噠』一聲跳到堤岸上。對她說起話來。
  
  『漂亮的女士』它說,『你為什麼在我的領地溜躂?』
  
  「啊,那年輕的女巫聽到青蛙說話,並不怎麼吃驚。畢竟,她見識過太多神奇的事物。而且,她也懂一些魔法。『你的領地?』她說,『青蛙只擁有水和沼澤。我想到哪兒就到哪兒。』
  
  「『但你的腳伸進我的水裡。所以,你必須付一些罰金。』
  
  「她聽後笑了,告訴它,她不欠一隻青蛙任何東西。
  
  「這樣的話,就沒必要再說什麼了,青蛙對她的態度一籌莫展。畢竟,並不是每天它都能坐下來和一位漂亮的女士說話的。它原希望,她至少會尖叫一聲,或做出害怕的反應。它很想來個惡作劇。但事實是,它徹底失望了,這一位根本沒像它希望的那樣。它解釋說,那是因為,它不是一隻普通青蛙,如果她不同意付罰金,它就要懲罰她一下。它要的是什麼罰金?答案一個吻,這不多不少正是她所願給的,我要說,她很年輕,但並不
  
  傻。
  
  「她說,她非常疑惑,如果她那樣做了,它會不會變成一位英俊的王子,那樣的話,她就不白吻了。
  
  「青蛙很沮喪,它不停地變著戲法,在風中呼嘯,搖落樹上的葉子,但面對這一切,她卻幾乎要睡著。它黔驢技窮,團身一縱,跳到她的膝蓋上,開始責備她。為了懲罰它的魯莽,她抓起它,把它扔進水裡。當它浮出水面時,它根本就不是一隻青蛙,而是一個年輕的男人了。他渾身濕漉漉的,十分惱火她對他開的玩笑。他游到岸邊,他倆站在河岸上互相吵嚷著,用咒語和詛咒
  
  威脅對方,向蒼穹放出陣陣閃電,向空氣中發射雷電。雖然她威脅他,要把他打進十八層地獄,甚至更慘,但他說,他將堅持索要他的罰金,因為這是他的地盤、他的水域、他的權力。接著,他響亮地親吻了她。
  
  「這一下,就使她的心臟變暖了,胸中的盛怒變成愛情。因為,即使是女巫,也會受到這種最強有力的咒語的影響。當時,他們就山盟海誓,並在一個月之內,在池塘邊的河岸上舉行了婚禮。他們很幸福,從此,生活中充滿愛。即使當她不再年輕時,每年盛夏,她也總要挑一天,到池塘邊去,搖晃雙腳,等待一隻憤怒的青蛙走進她的生活。」
  
  安娜抱起那已睡著的小女孩。故事的結尾是講給自己聽的,她是這麼想的。但當她拉上被子時,布恩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對於一個業餘作者,這的確是個很棒的故事。肯定是愛爾蘭式的。」
  
  「這是一個古老的家族故事。」她說著,想著自己是如何經常聽她父親和母親如何相識的故事。
  
  他熟練地脫掉女兒的鞋子。「注意一點。我也許會把這故事偷走。」
  
  當他幫傑西拉上被子時,戴西跳躍著在床腳下坐下來。「你們散步開心嗎?」
  
  「大約有九十秒鐘時間,我都在為讓你涮洗鍋碗瓢盆而歉疚,」他把傑西的頭髮從額際掠開,俯身吻她,「孩子最令人羨慕的,就是睡覺的樣子。」
  
  「你沒有思想顧慮嗎?」
  
  「有很多,」他拉著安娜從敞開的大門走出去,就像他經常做的,「都是為你,很少是為其他事。」
  
  「親愛的,別說奉承話,」她走到樓梯頂,停住,「嚴肅點,布恩,我能給你……」她的臉驀地變紅,當看到他眼眸中的光芒,她又笑起來,「一劑性溫的、安全的草藥。」
  
  「我更想要性愛。」
  
  她播著頭,繼續往樓下走。「你太不嚴肅了。」
  
  「恰恰相反。」
  
  「我的意思是,作為一名藥草主義者。」
  
  「我不懂那些玩意兒,但我不會低估它,」他可不想讓她逼自己服上一劑,「你怎麼會加入這一行的?」
  
  「興趣使然。我家世世代代都出治療者。」
  
  「就是醫生?」
  
  「不完全是。」
  
  布恩拿起酒瓶和兩隻玻璃杯。兩人穿過廚房,來到門廊上。
  
  「你不想做個醫生?」
  
  「我覺得我沒有資格進入醫學領域。」
  
  「啊,一位現代的、獨立的女性會這麼說,真讓人奇怪。」
  
  「這兩件事風馬牛不相及,」她接住他遞過來的杯子。「不是人人都能治癒的。我……不想整天被苦難所包圍。我所做的,是用我的方式,滿足自己的需要,保護自己。」這就是她覺得自己能給予他的最主要的東西。「我喜歡獨立工作。」
  
  「我能體會這種感覺。連我父親都認為我瘋狂。寫作是種樂趣。但他們認為,至少也得寫全美國最棒的小說。一開始,他們很難接受童話故事。」
  
  「他們肯定為你自豪。」
  
  「用他們的方式。他們是好人,」他慢吞吞地說著,意識到除艾麗斯外,自己從未與任何人探討這些問題,「他們一直是愛我的,天曉得他們有多溺愛傑西。但他們一直很難理解,我所要的。未必如他們所願:一幢郊區的房子、一個漂亮的高爾夫球場、一座我專用的噴泉。」
  
  「全是好東西。」
  
  「不,這些,我一度都擁有過,除了高爾夫球場。我不想把我的有生之年花在讓他們確信我對當前的情況感到滿意上面。」他用手指把她的頭髮繞個卷。「你還沒擁有讓你滿意的事物嗎?安娜斯塔西亞,你還沒考慮好,選擇一位有教養的男人,和他一起組織一個家庭?」
  
  「不,」她邊飲酒,邊笑道,「絕對沒有,」這個她父母也經常談論並操心的問題再次讓她笑起來,
  
  「我猜,你會說我父母是……古怪的。」她輕鬆地仰頭看星星,「我想,如果我和一位有教養的男士結婚,他們會震驚的。你沒告訴過我,你有一張布裡娜姨媽的畫。」
  
  「當你和家人聯繫時,你就已經準備好要談論我。這看來並不適宜。我想,這一點我沒想到。」
  
  「摩根娜太高估你了。這種信任,她只給過婚後的納什。多年來,他可一直都想得到這份信任。」
  
  「是那樣?下次見到納什,我一定要捏住他的鼻子,」他輕抬她的下巴,把她的臉轉向自己,「從我第一次站在門廊上吻你,直到現在,已經過去很長時間。我在想,我是否還會這樣做。」
  
  他溫柔地吻她的唇,一次,兩次,三次,直到她熱切地張開雙唇。他把杯子從她手上拿走,把它和自己的酒杯放到一邊,貪婪地接受著她的付出。
  
  甜蜜啊,多麼甜蜜啊,她的氣息,讓他熱血沸騰,讓他為之銷魂,讓他興奮不已;溫柔啊,多麼溫柔啊,對她的感情,讓他難以抗拒,讓他如癡如狂,讓他無比迷戀;寧靜啊,多麼寧靜啊,一道突如其來的、感染情緒的歎息,像電光火石一般,刺疼他的脊樑。
  
  他畢竟不是個一身臭汗,在黑暗中摸摸索索的男孩。他內心奔突的岩漿是可以控制的。當他不能給她全部的激情時,他還可以憑經驗使她免受傷害。
  
  他心中充滿對她的愛情,但還是痛苦地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將她從愛的懸崖邊拉回來。
  
  她從沒想到會這樣。他的舌頭在她舌尖跳著舞,帶著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的男人的味道。他的雙手握著,手臂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當他的嘴唇離開她的嘴唇,往下探索她的下巴和喉嚨四周時,她整個人往後傾著,盼望著,急切地盼望著,他向她展示更多的東西。
  
  他很清楚,她已經徹底解除抵抗,就像很清楚吹在皮膚上的微風一樣。他知道,這會使自己陷入深淵,於是,他放棄了擁抱她的熱望。
  
  她有點小小的、驕傲的柔情。她的心靈在他手掌的撫摸下狂跳不已。他幾乎可以嘗到,嘗到她嘴唇、舌頭和口腔深處滾燙的、光滑的皮膚。如果他現在不去品嚐這一切,不去把她的衣服拉到腰際,盡情欣賞,無疑是一種痛苦的折磨。
  
  當他再度吻她時,隔著絲綢,他碰到她那堅挺的乳房。他呻吟起來。
  
  她的唇又貪婪、又飢渴。她的手像他的一樣,急切地撫摸著他。她知道,這一刻,她全身心投人,她就再不能反悔。他們目前還不能做愛。現在不行,在星光閃耀的門廊上,在一扇一位小女孩隨時可能醒來,並出來尋找父親的玻璃窗下面。
  
  但愛已無可挽回。並不是為她。要她遏止這情感的潮汐,比改變血液流動的方向還要難。
  
  也正因此,她將很快就把從未給予其他任何人的東西給他。
  
  她情不自禁地側過頭,把臉埋進他的胸膛:「你根本想像不出你對我做了什麼。」
  
  「那就告訴我。」他用牙齒銜住她的耳垂,讓她戰慄不已,「我想聽你親口告訴我。」
  
  「你弄疼我了。又讓我渴望,」還有希望,她想著,緊緊閉上眼睛,「從沒有人這麼做過。」她長長地、顫慄地歎息一聲,放開他,「這是我們倆都害怕的。」
  
  「我不能否認,」他的眼睛像是黯淡光線之下的鈷,「我也不能否認,我就像需要呼吸一樣,需要現在就帶你上樓,帶你到我的屋裡。」
  
  這想法讓她心裡像擂鼓一樣。「你相信有命中注定嗎,布恩?」
  
  「我必須相信。」
  
  她點點頭:「我也是。我相信命運,命運的車輪,人們常說的上帝的行跡。我見到你,就見到了宿命。」她站起來,一隻手按在他肩上,不讓他站起來。「你能否接受,我有不能相告的秘密,不能與你分享的東西?」她看見他的眼神迷惑又懷疑,便在他開口之前搖搖頭:「不要現在回答……你需要好好想想,之後再決定。就像我一樣。」
  
  
  她靠上去吻他,迅速而有力地挽住他。「睡個好覺。」她說。她知道,他會的。而她卻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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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生日那天,安娜總要送給自己一件禮物,那就是優哉游哉地好好放鬆一下。想做事就做,不想做事就不做。她可能會在天一亮就起床,或者乾脆躺在床上選定電影頻道,看它個一上午老片子。
  
  這一天最好的計劃就是不計劃。
  
  她的確起得很早,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浴室中瀰漫著她最喜歡的潤膚油的氣味及可消除疲勞的乾草香囊的清香。她別出心裁地塗脂抹粉,懶洋洋地躺在浴缸裡,一邊聽著豎琴發出的音樂聲,一邊喝著冰凍果汁。這個時候,果汁的味道特別可口。
  
  她的臉龐略感刺痛,甘菊香波洗過的頭髮光滑柔順。她在身上塗上潤膚油,然後套上一件月光色的絲綢睡袍。
  
  她走向臥室,還想再鑽進被窩裡瞇一會兒,以求睡得完滿,然而,一走進來,她突然發現屋子中間有一隻大木箱。記得去洗澡時,除一方古色古香的跪毯外,那兒空空如也。
  
  這是一隻年代久遠、舊得不能再舊的木箱。她早想得到這只箱子,很小的時候,在唐納凡居住的時候。這是一隻魔法師的箱子,一度曾放置在亞瑟王賜封給麥林騎士的封地加莫洛。
  
  安娜高興得輕叫一聲,蹲下來翻看。他們總能帶給她驚喜,她的父母、伯伯姨媽……雖然遠隔萬里,卻總是想她所想。
  
  這只箱子是從愛爾蘭飛來的,六個魔法師合力施法,它便穿越時空,飛到了這裡。至於它如何飛來,那就匪夷所思了。
  
  她輕輕地打開蓋子,撲面而來的是舊時的氣味、久遠的咒語和魔力無窮的符咒。這種氣味乾燥而清香,瀰散開來,有點像魔法師用碾碎的花瓣在夜裡點起的煙霧。
  
  她跪在地上,抬起胳膊,雙手合十,絲綢睡袍從她的肩上滑落到肘彎。
  
  「這是值得敬畏的力量。」她說的是古老的愛爾蘭語言。風兒吹拂窗簾,吹得她秀髮飛揚。風兒在歌唱,一千支豎琴在風中響起,然後,是寂靜。
  
  安娜垂手胸前。一片墨綠色中間有一塊血紅色的綠寶石,讓她再次坐下來。她知道,這塊價值連城、法力無邊的治病用的寶石,屬於她的家族已經好幾代了。當她想到這缺寶石已經每五十年一次地傳承到自己手上,以最高命令的形式,指引她成為一名治療者時,她已是熱淚盈眶。
  
  這是給她的禮物,她想,手指細細摩挲著這塊寶石。她的繼承物。
  
  她把它輕輕放回胸前,又摸到另一樣東西。她取出一塊玉髓,變換角度,她就可以透過它近乎透明的表面,看到宇宙。這是塞巴斯蒂安的父母給的。她握著它,感受著它。接著,是一張羊皮紙,上面書寫著古老的文字。一個神話故事。她一邊讀,一邊笑著。它像時間一樣久遠,像昨日的回憶一樣甜美。她把它放回去,想到布裡娜姨媽和馬修叔叔。
  
  雖然綠寶石得自母親,安娜知道,父親這兒也經常有些特別的東西。她尋找著,笑著把它取出來。一隻青蛙,拇指指甲那麼小,纖毫畢現地雕刻在翡翠上。
  
  「它看上去就跟你一樣,爸,」她自言自語道,笑著,把它放回去,合上胸前的衣服,站起來。這時候,愛爾蘭該是午後,她沉思著。在那邊,有六個人正等著她的電話,告訴他們,她很喜歡他們的禮物。
  
  當她站起來走向電話時,敲門聲響起。她的心快速地顫慄著,又平靜下來。讓愛爾蘭等一等。
  
  布恩把禮物藏在背後。家裡還有另一隻包裹,是他和傑西一起挑的。但他想獨自將這一隻送給安娜。獨自。
  
  他聽見她走過來,微笑著。他很幸運,因為當他看見她時他沒有把舌頭和要說的話都嚥回去。
  
  她臉頰泛紅,頭髮披散在長袍上,發出一串淡淡的金光。他疑惑道,為什麼他們互相間明明是明察秋毫,看上去又好像雲遮霧罩?她週身散發出的女性香氣,讓他幾乎要跪下來吻她的腳趾。
  
  奎格列跑過來靠在布恩腳上,讓他彷彿被擊中似的晃動一下。
  
  「布恩,」安娜輕輕笑起來,把手放在簾子上,「你好嗎?」
  
  「好,好,我......我吵醒你了?」
  
  「沒有,」她平靜地打開門,請他進來,「我已經醒了一會兒,還懶洋洋的呢。」他還站在門廊上,她歪著頭問:「你不想進來嗎?」
  
  「當然。」他邁步進來,小心翼翼地保持著距離。
  
  過去的幾周裡。他盡可能地克制著,盡量減少和她單獨在一起的次數。即使是獨處時,也控制著情緒。現在他才明白,這種控制,既是針對他的,也是針對她的。
  
  她艱難地抗拒著,甚至當他們站在月光照耀下的戶外,討論傑西和花園,他和她的工作時。但這一次,當他和她站在一起,空曠寂靜的房子包裹著他的神經時,他幾乎無法忍受下去。「有什麼問題嗎?」她問。但她笑著,好像已經知道答案。「不,沒什麼......啊,你好嗎?」「我很好,」她笑得更甜、更溫柔,「你呢?」「很好。」他想,如果他再緊張一點的話,就要化為石頭。「不錯。」「我給你倒點茶。很抱歉,咖啡沒有了,但我想,你或許會和我一起喝茶的。」
  
  「茶,」他輕輕呼出一口氣,「好極了。」他看著她走向壁爐,那隻小貓就像一道灰色的繩索,纏著她。她把水壺放上去,然後,在奎格列的碗裡放上早餐。她蹲下身子,撫摸著它。長袍像水流一樣向後滑動,露出一段光潔的小腿。
  
  「這盆香車葉香是怎麼來的?還有這盆海索草?」
  
  「啊……」
  
  她往後攏攏頭髮,抬起頭來,笑著說:「這些香草是我給你移植到院子裡的。」
  
  「噢。它們看上去棒極了。」
  
  「我暖房裡有些羅勒和百里香。或許你想要一些回去,擺在窗檻上。炒菜用的,」水壺正在冒氣,她站起來,「我相信你會發現它們比店裡賣的要好。」
  
  「很好。」他想,他幾乎要輕飄飄起來。但願如此。他怡然自得地看著她取茶葉,加熱小瓷杯,從淡綠色的茶葉罐裡舀出芳香的茶葉。他沒料到,一個女人可以突然之間就變得安靜而魅力十足。「傑西經常欣賞你給她的金盞花。就像母雞欣賞雞蛋一樣。」
  
  「叫她別多澆水,」她泡好茶,轉過身來,「可以啦。」
  
  他眨著眼:「可以啦?」
  
  「布恩,你不想讓我看到你背後藏著什麼嗎?」
  
  「我騙不了你,對吧?」他取出一隻用靚麗的藍紙包裹的盒子,「生日快樂。」
  
  「你怎麼知道今天我生日?」
  
  「納什告訴我的。你不想打開它嗎?」
  
  「當然要打開,」她撕開紙,露出一隻蓋有摩根娜店舖標誌的盒子,「絕妙的選擇,」她說,「你怎麼想到到威卡買禮物送我的?」她揭開蓋子,輕輕驚叫一聲,取出一隻雕刻精美的女巫的琥珀雕塑。
  
  那位女巫頭往後甩,一頭金黃色頭髮鬈曲著,在大氅上翻動。她纖細的手臂上舉,肘部誇曲,手掌合十,高過箱子,這都明白地說明她所從事的古老的職業。她一隻手優雅地拿著一顆微微閃光的珍珠,另一隻拿著一根細長的銀質魔杖。「她真漂亮,」安娜喃喃自語道,「絕對漂亮!」「上個禮拜,我在那家店門口停下來,摩根娜正好拿著它進來。它讓我想到你。」
  
  「謝謝,」她一手拿著雕塑,空著的手撫摸他的臉頰,「再沒有什麼東西比它更好了。」
  
  她撲進他懷裡,踮起腳尖吻他。她很清楚自己在幹什麼,甚至在他屏住呼吸吻她時也一樣。愛的力量,如清新涼爽的雨水,沖刷著她的內心。
  
  這正是她所期望,也是她在清早塗抹香油、香膏和香水,進行古老的宗教儀式的原因。
  
  為他。為自己。為他們的初次聚會。他心中波濤洶湧,腦袋裡金鼓齊鳴。雖然他們只是碰一下嘴唇,她的氣息卻已使他窒息,滿腦子都是些克制的、混沌的和不重要的概念。他想退卻,她的手軟軟地勾著他。
  
  「安娜……」
  
  「噓,」她遊戲般地啄著他的唇,鎮定而快樂,「吻我。」
  
  當她溫柔地吻著他時,他怎麼能夠不吻她?他緊張地撫弄著她的兩頰.和與她保持較遠距離的心理做著鬥爭。
  
  電話鈴突然響起。他半是驚嚇半是輕鬆地叫出聲來:「我最好走吧。」
  
  「不。」她想大笑,但只是微笑著拉住他的手。她從未領略過比這更美妙的感覺。「請留下來。我接電話時,你給自己倒杯茶。」
  
  .
  
  倒茶,他想,如果他能舉得起茶壺,他就算是幸福了。他頭腦裡一片混亂,當她拿起牆上電話的聽筒時,他漫無目的地走向壁爐。
  
  「媽媽,」現在,她真的在笑,布恩聽得出她話語中洋溢著的快樂,「謝謝你,謝謝你們。是的,我今早拿到它的。一份驚喜。」她又笑起來,聽著。「當然。是的,我很好。我很棒。我……爸。」當接到父親的電話時,她抿著嘴笑道。「是的,我知道青蛙代表什麼。我喜歡它。我也愛你。不,我真想把它變成真的,謝謝你。」她朝布恩笑著,接住他遞過來的一杯咖啡。「布麗娜姨媽?這是個可愛的故事。是的,我是。摩根娜很好,兩個雙胞胎也很好。離現在沒多少時間。好的,你們將準時到這兒。」
  
  布恩在屋子裡一刻不停地踱著,喝著茶。茶的味道出人意料地好,他甚至懷疑她在裡面加了什麼魔藥。她還給他身上加了什麼魔藥。只要聽聽她的聲音,就讓他緊張不已。
  
  他能對付這事,他提醒自己。他們喝過一次很有文化品味的茶。然後,他想逃離,把自己埋進一大堆工作之中,以便把她從頭腦中清除出去。
  
  他的故事馬上就要竣工,他快進入到畫插圖的步驟了。他已經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安娜。
  
  他的頭腦活躍地思維著,繼續喝茶。聽起來,她是要和每一位親屬進行交談。那很好,好極了。這使得他有時間冷靜下來。
  
  「是的。我也想您。你們所有人。幾個禮拜之後我會來看你們的。保佑你們。」
  
  當她掛斷電話時,都有點跟淚汪汪。但她還是沖布恩微笑。
  
  「我的家人。」她解釋道。「我猜得出來。」
  
  「今早,他們給我送來一箱子禮物,我都沒機會打電話謝他們。」
  
  「好極了。看吶,我真的……今早?」他說著,微微皺皺眉,「我沒見到郵車。」
  
  「很早就來了,」她放下杯子,「這是特快專遞。他們都想這個月底來看我。」
  
  「你肯定很高興見到他們。」
  
  「是的。今年夏天,他們在這裡短暫逗留過,但主要是在處理塞巴斯蒂安和梅爾閃電般訂婚、結婚的事情,我們沒有太多時間相聚,」她走到門外,把奎格列放出去,「你還想來點茶嗎?」
  
  「不,謝謝,真的。我要走了。去工作,」他走到門口,「生日快樂,安娜。」
  
  「布恩,」她握住他的手,感受著他的心跳,「每次生日我都要給自己一份禮物。這很簡單,真的,也就是隨心所欲過一天,」
  
  她把門關上,站在他和門之間一動不動,「我選擇你。如果你還要我的話。」
  
  她的話讓他雙目炯炯,他走近她。她是如此平靜,如此開心,開心得快和他討論天氣了。「你知道我想要你。」
  
  「是的,」她笑起來。這一刻,她是如此寧靜,眼中卻風起雲湧。「是的,我知道。」當她走上前一步時,他卻後退一步。這是種挑逗嗎?她狐疑地盯著他。「我知道何時可以來看你,並試探你的態度。你總是小心翼翼、禮貌周到。你在遵守說過的話,除非我樂意,否則我們之間什麼都不會發生。」
  
  「我正在努力,」他又搖搖晃晃地退後一步,「這並不容易。」
  
  「我也一樣,」她站在原地,絲質長袍裹住身子,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你只需要接受我,接受我所願和所能給予你的一切。接受。」
  
  「你對我有什麼要求?」
  
  「做我的第一個,」她言簡意賅地說,「讓我領受愛的魔力?」
  
  他大著膽子,伸出手,撫摸她的頭髮:「你是真的?」
  
  「千真萬確,」她伸出雙手,既是給予,也是要求,「你想帶我上床,做我的愛人嗎?」
  
  他該怎麼回答呢?這一刻,他心中那種翻江倒海的感受無以言表。因而,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把她抱起來。
  
  他抱著她,似乎她就是他送給她的那個柔弱的女巫。實際上,他也是這麼想她的。一想到他該十分小心、十分克制,他的身子就猛地一震。美是太容易被破壞了。
  
  當他來到樓梯腳下開始往上走時,他心跳加快,既渴望又害怕。
  
  為她考慮,他希望現在是在晚上,一個燭光之夜,樂聲悠揚,月光皎潔。但不管怎麼說,他愛她是千真萬確的。這第一次,是在上午,太陽在湛藍的天空漸漸耀眼起來,飛過她家院子的鳥兒發出啼鳴聲。當她站在窗前時,傳來「叮噹」的鐘聲。
  
  「哪裡?」他問她,她朝自己房門做個手勢。
  
  空氣裡瀰漫著她的氣息,這是一種由女性的體香、芳香的脂粉和其它一些辨別不清的成分組成的混合氣味。像霧又像煙。太陽輕快地從翻捲的窗簾前躍過,在那張年代久遠的大床上灑下一片光線。
  
  繞開柱子,他被每一扇窗戶上用細繩懸掛的五顏六色的水晶折射出來的五彩繽紛的霓虹深深吸引。是霓虹,而不是一道月光,當他把她放到床上時,她這麼想。
  
  她告訴自己,如果現在還緊張,無疑是太傻了。但當她把他拉近自己時,手還是一個勁地抖。她早就想這樣做。而且,當緊張和渴望同時襲來時,剛才的那點鎮定早無影無蹤。
  
  從她眼中,他看出渴望和緊張。她會不會知道,這同樣也是他的感受?她是那麼弱不禁風、可愛、稚嫩,又不更人事。他知道,他溫柔地處理這件事,對他們兩個都很重要。
  
  「安娜斯塔西亞,」他掩飾著緊張,捧起她的手,在掌心親吻一下「我不會傷害你的。我發誓。」
  
  「我知道。」她用手指勾住他的手指,希望能夠知道,當一個女子第一次有這種經歷時,是不是應該害怕;或者,當發現她愛他甚於他愛她時,自己應不應該羞臊並害怕。「來吧。」
  
  霓虹高懸於頭頂的天空。他俯身吻她,一個深深的、銷魂的,帶著撫慰和引誘意味的吻。時間漫無涯際,時間漂移不定,時間停住了。他的唇久久地印在她的唇上。
  
  他撫弄她的頭髮,用手指梳理她的頭髮,在她飛瀑般的長髮中糾纏著。為了獲得更大的樂趣,他把她的頭髮披散在柔軟的、愛爾蘭亞麻布枕頭上,讓它看上去像一個金色的池塘。
  
  吻完她的唇,他又遍吻她的臉,緊張的情緒徹底消失。甚至當她的害怕心理被他的溫柔甜蜜征服之後,他還是保持著很緩慢的速度,好像他們要永遠吻下去。
  
  她聽見他叫她的名字,寬慰她,說著動人的誓詞。他的話讓她思接千里,當她的雙唇碰到他時,她笑起來。
  
  她早該知道他會這麼做。他做得很漂亮,非常完美。他讓她感受到愛情、珍愛和安全。當她把長袍從肩上脫下時,她不再害怕,而是享受著被他親吻肌膚的感覺。現在。她在渴望著,把他的襯衫拽上來,他僅僅猶豫一下,就和她一起拽。
  
  隨著身體的顫慄,他呻吟起來。上帝啊,她的手放在他光背上的這種感覺!他貪婪地回應著她,雙手將她的長袍脫下。
  
  她的肌膚如凝脂般滑膩,柔軟得不可思議,散發著香油的芬芳,就如同瓊漿玉液,吸引他去一嘗為快。當他緊閉雙唇,吻遍她的前胸時,她喉嚨裡發出輕輕的、壓抑的叫聲,像驚雷在他耳邊炸響。
  
  他用舌頭、嘴唇引領著她達到更高層次的快樂。
  
  她的眼皮如此沉重,再也睜不開。他根本不知道該撫摸哪兒,舔哪兒,可以讓她心潮澎湃。然而,他卻做到了,在她向他展示更多內容時,他呼出一口氣。
  
  輕輕的一聲歎息,溫柔的撫慰。空氣中,熏衣草和玫瑰花的香味越來越濃郁。平展的被單變得暖暖的,肌膚在激情之下變得潮潤。她緊閉的眼瞼上現出一道光的霓虹。
  
  她恍若飛翔,在他倆共同編織的幻想中升騰,隨著他不斷帶她飛高、飛高,呼吸急劇加快。
  
  然後,是熱烈、燒灼、灼熱。這一切,爆發得如此迅速、如此激烈,讓她呻吟著反抗起他來。「不,不,布恩,我……」火石電光般的一瞬間,然後便是無比的快樂,讓她軟弱、迷惑和顫粟。
  
  「安娜,」他不得不把緊握拳頭的兩隻手插進褥墊,不讓自己壓著她,「多好啊,」他吻著她,喘不過氣來,「真是太好了!別魯怕。」
  
  「不。」她劇烈地搖晃著,把他拉得更近。他的心臟緊挨著她狂跳著,身子像繩索一樣緊繃著。「不,來呀,再多一點。」
  
  於是,他脫下那件長袍,為如水月光下她的裸體而瘋狂。她睜開眼睛,烏黑的眸子堅定地盯住他。他的情感被喚醒,他為她眼中流露出的信任而震顫。
  
  他向她展示更多的內容。
  
  恐懼感消失。隨著她亢奮顫動的頻率越來越高,他們快活極了。當他再一次把她帶到巔峰時,她徹底開放自己,為熱情的光芒而驕傲,企盼著進一步的發展。
  
  他躑躅著,因她而歡樂,因她對自己每一觸摸、每一親吻的熱烈反應而興奮不已。他知道她的純潔是留給他的。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血液在頭腦中的流速越來越快,他終於進入她體內,向前猛衝,讓她變得僵硬,大喊起來。他知道,無論自己是多麼需要,一旦她提出,他就必須停下來。
  
  然而,無論她的身子直成什麼樣子,她只是呼喚著他的名字,用手臂環抱著他。短暫的痛楚很快就被比她預想中更大、更完滿的快感所取代。
  
  她想,她已經是他的人。憑著與生俱來的直覺,她又一次向他靠近。
  
  更深了,他進入得更深了,整個地擁有了她,搖晃著她,直達頂端。當她大聲喊叫時,他渾身發顫,因驕傲而發顫。他把臉埋進她的長髮。然後,是整個身子……
  
  他盯著牆上波動不已的光影,聽著她心臟平靜而緩慢的跳動。她依舊躺在他身下,手臂環住他,手掌撫摸著他的頭髮。
  
  他沒想到會這樣。他想,這很傻,以前他也有過女人。他也愛過一些女人,那種普通的愛。但這一次,卻比他所能想像和所經歷過的都要更深刻。
  
  他沒法向她解釋這一切,因為連他自己也莫名其妙。
  
  他吻她,把她的頭抬起來,看著自己。她雙眼緊閉著,兩腮桃紅,神情放鬆。他疑惑地想,她有沒有意識到,就在今天早上,他們兩人之間發生了一些變化。
  
  「你好嗎?」
  
  她搖著頭,嚇他一跳。隨即,他關切地支撐起上身,讓她舒服一點。她的睫毛一抬,他看到下面那一雙如夢如煙的眼睛。
  
  「我不是好,」她的聲音低沉而沙啞,「而是很好。你也很好。」她唇邊的笑靨格外迷人。「這很好。」
  
  「你真讓我擔心,」他拂去她臉頰上的頭髮,「我想,我從來沒有這樣緊張過。」他低頭吻她,她的唇迎合上來。「你不後悔嗎?」
  
  他眉毛一揚:「我看上去像後悔的樣子嗎?」
  
  「不。」他從容不迫地端詳著她的臉,用手指輕輕撫弄。「你看上去有點得意。」事實上,她的確帶給他深深的滿足感。
  
  「我感到心滿意足和懶洋洋的。」她伸下懶腰,他變換一種姿勢,讓她的頭靠在自己肩上。
  
  「生日快樂。」
  
  她喉間發出咯咯的笑聲:「這是最不……尋常的禮物。」
  
  「你隨時隨地都可以得到它。」
  
  「那真是太好了,」她轉過頭,神情嚴肅,「你對我很好,布恩。對我很好。」
  
  「我這麼做可不是助人為樂。從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想這麼做。」
  
  「我知道,這讓我害怕,也讓我興奮。」她撫摩他的臉頰,一度想著,他倆永遠這樣停留著就好了。相擁在陽光下。
  
  「這件事情已經改變了一切。」
  
  她的手還這麼放著,有點緊張:「除非你想這麼做。」
  
  「我想,」他站起來,拉過她來,兩個人面對面,「我想讓你成為我的一部分。我也想成為你的一部分。只要可能的話.而不像現在。」
  
  她感到那種由來已久的、讓人謹小慎微的恐懼感又在向上冒。拒絕嗎?現在不應再拒絕什麼。「我是你生命的一部分。永遠是。」
  
  他看到她眼裡有些什麼東西,感受到在這間屋子裡,他們兩人之間,突然有一種情緒在激增。「但是……」
  
  「沒有但是,」她飛快地說著,伸手抓住他,「現在,沒有任何東西,只有現在。」她吻他,全心全意地吻他,知道自己正在猶豫不決地欺騙著他們兩人。她不知道該怎麼做,只想把他留在自己身邊。「你需要我時,我會在這裡等你。只要你需要,我保證。」
  
  他又一次衝向她,當她緊緊貼住自己時,感到一陣自責。他怎麼能要求她,僅僅因為做過愛,就要愛她?他甚至還沒搞明白自己的感受。一切都發生得太快,那一刻,他被情感所奴役。當他擁抱安娜時,他提醒自己,不該因為一己的私慾而做決定。
  
  還有傑西。
  
  發生在安娜身上的事會對他的女兒產生影響。因此,只有當他自己拿定主意後,才不會有錯誤,不會有衝動的舉動,不會有真正的責任。
  
  「我們應該慢慢來,」他說。但當安娜伏在身上時,卻感到一陣自責,「但如果有人上門送你禮物或向你索要一杯咖啡的話……」
  
  「我會把他踢出去的,」她重重地擠他一下,「這裡沒別人,只有你。」她扭過頭,吻他的喉結:「你讓我歡樂。」
  
  「我能讓你更加快樂。」
  
  她笑了,搖了搖頭:「真的?」
  
  「不像這一次,」他逗她,奉承她,捏她的下巴,「無論從哪方面說,都很不—樣。剛才,沿著這條思路,我想了很多,想到我該下去為你準備午餐,而你懶懶地躺在我的床上。然後,我們做愛,一次接一次。」
  
  「啊……」她在發抖,但還是清楚地回憶著廚房裡有些什麼,她家的罈罈罐罐太多,他也許會弄錯的。「我們為什麼不照著你說的做呢?你等著,我去做午飯。」
  
  「今天是你的生日。」
  
  「實際上,」她在下床前又一次吻他,「這就是我為什麼每件事都親力親為的原因。我不會一直這麼下去的。」
  
  除非是一個很蠢的男人,才會聽任這種事發生,布恩這麼想著,枕著胳膊,重新躺下。他聽到她在隔壁的浴室裡放水,一門心思想像著,如果這個下午也都在床上,該是怎樣一副情景。
  
  安娜繫好長袍下樓。愛情,她想,是心靈的奇跡。比她所能焙製出的任何一劑靈丹妙藥都要更好。好上百倍。她將給予他的,或許是一生,或許是足夠的愛。
  
  布恩非羅伯特可比,她恥於將他倆進行比較,哪怕是一小會兒,但這一次的意義實在太大,她感受到生命的神奇。
  
  她一個人哼著歌,在廚房裡忙個不停。三明治應該是最好的佳餚,她想道。並不是因為口味極佳,而是因為將在床上享用。
  
  三明治,還有他父親的一些酒。她幾乎是飛向電冰箱,上面滿是傑西的創作。
  
  「還沒穿好衣服?」摩根娜的聲音從背後的簾門處傳來,「果然不出我所料。」
  
  安娜手裡拿著無骨雞翅,轉過身來。廚房門口不只摩根娜一個,還有納什、塞巴斯蒂安和梅爾。
  
  「噢!」她的臉紅到脖子根,把手裡的午餐放到一邊,「我沒聽見你們的汽車聲。」
  
  「很顯然,你太專注於你自己的生日和其它事。」塞巴斯蒂安評論道。
  
  他們擠進門來,擁抱著、親吻著,把繫著絲帶的禮盒塞進她懷裡。納什取出一瓶香檳:「找些杯子,梅爾。讓我們開始歡聚吧。」他朝窩在椅子裡的妻子眨眨眼:「給你蘋果汁,寶貝。」
  
  「我已經胖得說不動話了,」她調整一下重心,或者說試著調整重心。「你得到了愛爾蘭方面的消息嗎?」
  
  「是的。今天早上收到一隻箱子。真令人高興。杯子在旁邊那只碗櫥裡,」她對梅爾說,「禮物也在裡面。我對他們說……」
  
  就在她上樓和布恩做愛之前。她的臉頰又一陣紅暈。「我,啊,我真的需要……」梅爾將一滿杯香檳送到她嘴邊。
  
  「乾這一杯,」塞巴斯蒂安喝完酒,扭扭脖子,「安娜斯塔西亞,親愛是,你看上去春風滿面。看來你對滿二十七歲很滿意。」
  
  「別讓我想到這些。」她咕噥著,喝了一小會兒香檳。思考著如何應答,「對你們的前來,我深致感謝。我想離開一分鐘。」
  
  「你不用在我們面前穿戴齊整,」納什把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塞巴斯蒂安說得很對,你看上去容光煥發。」
  
  「是的,但我真的需要……」
  
  「安娜,我有個更妙的主意,」從上面傳來布恩的說話聲,讓所有人都呆若木雞,「我們為什麼不……」他沒穿襯衫,光著腳,衣服皺巴巴地走進房間,然後,一片死寂。
  
  「啊,」梅爾說著低下頭去竊笑。
  
  「穿得夠暴露的。」她丈夫瞇縫著眼睛端詳著布恩,「我們目睹了一次鄰居間的走訪,不是嗎?」
  
  「住嘴,塞巴斯蒂安,」摩根娜雙手摀住肚子,笑著說,「看來我們打擾他們了。」
  
  「我想我們早點來就好了,」納什對梅爾耳語道,她忍不住笑著。
  
  安娜白他一眼,然後面對布恩:「我的家人來這裡和我小聚,他們都對我該有私人生活的念頭感到好笑……」她意味深長地掃視他們一遍,「這和他們無關。」
  
  「每次叫她起床,她都會急的,」塞巴斯蒂安說。他不得不接受布恩。為這—刻。「梅爾,看來我們應該再乾一杯香檳。」
  
  「這杯是滿的,」她微笑著走上前去,將一杯香檳遞給布恩,「如果你制不住他們。」她低聲說,他點點頭。
  
  「好啊,」他深深啜飲一口,歎口氣。顯然,他對這一天剩餘時間的安排要做調整。「有人帶蛋糕了嗎?」
  
  摩根娜歡笑著,衝著一隻麵包盒子做個手勢:「把安娜的刀拿來,納什,讓她切第一塊。我想我們該點上蠟燭。看來她已如願以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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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安娜對她的家人太瞭解了,因而,不可能對他們生很長時間的氣,也不可能被他們長時間地困擾。她只是太喜歡布恩,不可能對他們心懷怨恨。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又慢慢地、小心翼翼地重修前好。
  
  如果說,她已經在心理上、肉體上對他不設防,那麼,她還沒有準備好向他開放心底的隱秘。
  
  雖然在這種他從未設想過或體驗過的愛情中,他對她的情感越來越成熟,越來越深入,但他和她一樣謹慎地防守著那最後一道將導致他倆共同生活的底線。
  
  問題的關鍵在孩子。不能把他們自己的需要放在第一位,從而傷害她。
  
  如果他們偷得陽光明媚的下午或煙雨濛濛的上午的片刻歡娛,那也只是他們偷來的。夜深人靜時,安娜只能獨守空枕,對這段時間將延續多久茫然無知。
  
  萬聖節即將來臨,她和布恩只能各準備各的。時不時地,她會因為想到生日那天自己的幽會被家人撞見而心「撲撲」跳。然後,她會嘲笑自己在介紹第一次約會時,表現得像個小女孩。
  
  三十一日中午,她來到摩根娜家,幫助她懷孕的堂姊籌備萬聖節。
  
  「我會讓納什做這事的。」摩根娜從廚房的一張舒適的椅子上站起來,走過去揉麵團。接著,她伸手按住背部,那裡有點疼。
  
  「你只要招呼一聲,納什就會為你做任何事的,」安娜把羔羊肉切成方塊,這是道傳統的愛爾蘭燉肉,「但是他卻那麼熱衷於建立他的特殊影響。」
  
  「就像一個外行認為自己可以超過個專家一樣。」她身子一縮,呻吟一聲,安娜立刻走上前去。
  
  「親愛的?」
  
  「不,不,這不是分娩,雖然我希望這是該死的分娩。現在,我一直血淋淋地不舒服。」聽出自己語調中的急躁情緒,她有所收斂:「我討厭發牢騷的人。」
  
  「你可以任意發牢騷。這兒只有我和你,」安娜早有準備,往一隻杯子裡為她倒些飲料,「喝下去。」
  
  「我感到我快漂走了,就像克婁巴特拉的遊艇。神啊,我的肚子已經夠大。」她喝著飲料,撫摸脖子上的水晶。
  
  「況且,你懷著兩個孩子。」
  
  她笑起來。「給我講些故事,」她懇求著,轉身揉麵團,「只要能讓我不再去想自己的肥胖和脾氣急躁,講什麼都行。」
  
  「你不胖,只不過有點急躁,」接著,安娜岔到另外一件事上,「你知道塞巴斯蒂安和梅爾又開始著手一件新的案子嗎?」
  
  「不,我不知道,」這引起她的好奇心,「很奇怪啊,梅爾一向對她的私人調查守口如瓶。」
  
  「是的,但在這件事情上,她並沒有三緘其口。一個離家出逃者,僅僅十二歲。那對父母快要瘋了。當我昨晚告訴她的時候,她說他們有一個嚮導。她很抱歉今天下午沒空來助你一臂之力。」
  
  「下廚的活,梅爾只會越幫越忙,」她的每一個音節中都充滿對她的新姻親的友愛,「她特別適合塞巴斯蒂安,不是嗎?」
  
  「是的,」安娜笑著,在羔羊肉中拌上西紅柿和洋蔥,放進摩根娜的大荷蘭爐箱中,「意志堅強、頭腦冷靜、心腸火熱。她正是他所需要的。」
  
  「那麼你找到你所需要的嗎?」
  
  一開始,安娜無言以對,只是添加著香草。她知道在這段日子裡,摩根娜會勸說自己的。「我很快樂。」
  
  「我喜歡他。從第一眼,他就給我留下了好印象。」
  
  「我很高興。」
  
  「塞巴斯蒂安也一樣,雖然他有所保留,」她皺著眉頭,但仍保持著輕鬆的語調,「特別是當他把布恩逼入困境,並探究了他的思想之後。」
  
  安娜抿著嘴唇,調整壁爐的溫度。「這事,我還沒原諒他。」
  
  「啊,」摩根娜聳聳肩,把麵團放進一隻碗裡,「布恩一無所知,而塞巴斯蒂安就是這樣。他不是很高興在你生日那天,他來看你時你剛起床。」
  
  「這跟他毫不相干。」
  
  「他愛你,」摩根娜迅速捏一下安娜的胳膊,走向壁爐,「因為你最小,所以他總是對你多一份關心。你生來易受傷害。」
  
  「我並沒有放鬆戒備,摩根娜,或者說,一般的戒備。」
  
  「我知道,親愛的,我……」她感到眼眶濕潤,急速地眨巴著眼睛,「這是你的第一次。以前我不想探究你的心理,但是……上帝,我從沒這樣多愁善感過。」
  
  「你本該掩飾得更好,」安娜放下手頭的炊事活,走過去拉住摩根娜的手,「事情很美妙。他是那樣紳士風度。我知道我必須等,為了他。」她退後兩步,笑著說:「布恩給我的,比我自己所想要的還要多。」
  
  摩根娜歎口氣。撫摸安娜的臉頰:「你愛上他了?」
  
  「是的,非常愛他。」
  
  「他也愛你嗎?」
  
  她躊躇著:「不知道。」
  
  「噢,安娜。」
  
  「我還不能夠那樣與他結合,」她又一次抬起眼睛,語調堅定,「在我還沒告訴他我是幹什麼的,或還沒有勇氣告訴他我的感受時,我不會那樣做。因為那樣的話,太不誠實。我知道他關心我。其實,我沒必要知道這一點。當有更多的事情發生時,他會告訴我的。」
  
  「你總是倔強得讓人吃驚。」
  
  「我是唐納凡家族的一員,」安娜反駁道,「這很重要。」
  
  「我同意。你該告訴他,」在安娜轉過臉去之前,摩根娜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噢,我知道。當有人向我提出我不想聽的勸告時,我會輕視它的。但你必須忘記過去,面對未來。」
  
  「我正在面對未來。我希望布恩就是我的未來。我需要更多時間。」她的話戛然而止。緊閉雙唇,直到感覺自己穩定下來。
  
  「摩根娜,我瞭解他。他是個好人。他有同情心和想像力,以及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寬宏大量。他還有一個孩子。」
  
  這一次,當她轉過身去,摩根娜不得不用雙手在桌子上撐一把。
  
  「你真的這樣想嗎?接納別人的孩子?」「噢,不,我愛她。誰會不愛她?甚至在我愛上布恩之前,我就愛上了傑西。她是他的中心,理當如此。顯然,我沒法為他們做任何事。」
  
  「解釋一下。」安娜支吾著,沖洗那她準備煮熟的雞蛋。「你有新鮮的蒔蘿嗎?要知道,道格拉斯叔叔有多喜愛蒔蘿煮雞蛋。」
  
  摩根娜「嘶嘶」地呼吸著,把一隻罐子放到櫃檯上:「安娜斯塔西亞,解釋下去。」
  
  安娜情緒激動地哼唱著。關掉龍頭:「噢,你不知道擁有納什有多幸運。有那樣一個不顧一切愛你的人。」
  
  「我當然知道。」摩根娜柔聲說道:「要做到這些,納什必須付出很多。」「有多少其他人會這樣完完全全地接受我們?又有多少會想和我們結婚,或選擇我們做他孩子的母親?」
  
  「安娜斯塔西亞,」摩根娜雖然語氣上有點漫不經心,但事實上,卻不得不又一次坐下來,「你說得我們好像就是騎著掃帚柄的皺皮老太婆,讓一位母親的乳汁凝凍,還咯咯直笑。」
  
  她沒有笑:「大多數人不都是這麼想我們的嗎?羅伯特……」
  
  「讓羅伯特生瘟病去吧。」
  
  「好的,忘掉他,」安娜贊同地擺擺手,「幾個世紀以來,我們被傷害和迫害過多少回,恐嚇和放逐過多少回,僅僅因為我們與生俱來的身份。我並不為我的血統感到羞恥。我並不為我的天賦和繼承物而感到遺憾。但我不能忍受,如果我告訴他,他會那樣看我,就好像……」她淺笑一下,「就好像我在地窖裡有一口冒煙的大鍋,裡面全是癩蛤蟆和附子草。」
  
  「假如他愛你……」
  
  「假如,」她重複一遍,「我們會看到的。我想你現在該躺下休息一個小時。」
  
  「你在偷換話題。」摩根娜抬起頭來。納什闖進來,頭髮沾滿蜘蛛網,眼中流露出模仿出來的大不敬的神采。
  
  「你們這些人一定要看看這個。這是不可思議的。我在嚇唬自己。」他從櫃子上抓過一根芹菜柄,咬著牙說道,「來吧,別光站在那兒。」
  
  「業餘。」摩根娜歎口氣,身子往後彎一下。
  
  兩個女人正在欣賞門廳裡納什表演的鬼把戲,安娜昕到汽車的聲音。
  
  「他們來了。」一看到家人,她喜形於色,飛奔著跑向大門。然後,呆立在那兒。她轉過身來,摩根娜倒在納什懷裡。
  
  摩根娜的臉在瞬間變得像鬼一樣蒼白:「孩子?你要……噢,好傢伙!」
  
  「我很好,」摩根娜長長呼出一口氣,安娜扶住她的手臂,「只不過一陣疼痛,真的。」她又倒在納什懷裡,笑著對安哪說:「我猜想。在萬聖節生下雙胞胎是個好兆頭。」
  
  「你根本沒必要擔心。」道格拉斯.唐納凡又一次向納什保證。就像他兒子一樣,道格拉斯個子高高的,滿頭烏髮中只夾雜著一星星銀絲。出席這個場合,他挑選了黑色的領帶和燕尾服,並配以奶黃色的旅遊鞋,這種裝束,讓他興奮得直樂。「孩子誕生,是世界上最順其自然的事情。今晚也將因此而變得完美。」
  
  「是的。」納什吞下一塊麵餅。他家裡全都是人,巫師們。
  
  而他的妻子則坐在沙發上,一點都看不出她已陣痛三個小時。「也許,這是個錯誤的信號。」
  
  凱米拉穿著一件飾有小金屬球的袍子走過來,用羽毛扇拍拍納什的肩膀。「把這交給安娜,寶貝。她會照看每一樣東西的。哇,當我懷著塞巴斯蒂安的時候,我用了十三個小時分娩。我們拿這開過玩笑,是吧,道格拉斯?」
  
  「等你停止詛咒我之後我再說話,親愛的寶貝。」
  
  「啊,那是自然。」她向壁爐走去,想看一看燉肉。安娜老是少用鼠尾草。
  
  「她要不是忙著別的事,早把我穿成了刺蝟。」道格拉斯說。
  
  「那會讓我好受得多,」納什咕噥著,「相當受用。」
  
  道格拉斯很愉快地安慰他,關心地拍一下他的背:「那就是我們到這兒來的原因,戴什。」
  
  「納什。」
  
  道格拉斯和藹可親地笑著:「是的,完全正確。」
  
  「媽媽,」摩根娜捏捏她母親的手,「去把納什從道格拉斯叔叔的虎口裡解救出來。他看上去有點暈頭轉向了。」
  
  布裡娜不得不把素描簿放到一邊:「要不要我叫你父親來帶他去敢散步?」
  
  「太好了,」摩根娜感激地對為自己按摩肩膀的安娜說,然後,對布裡娜說,「在這裡,他無所適從。」
  
  布裡娜剛騰出位子,安娜的父親帕特裡克就一屁股坐了下來:「你女兒好嗎?」
  
  「我真的很好,到目前為止,疼痛還很輕微,但我可以肯定,用不了多久,就會翻江倒海一樣,」她身子前傾著吻他胖胖的臉蛋,「我很高興你們都在這兒。」
  
  「我們不可能去別處,」他把一隻胖乎乎的手放在肚子上摩挲著。精靈一般地朝女兒一笑,「還有我自己的小可愛。你漂亮得像一幅畫。你長得就像你爸一樣,不是嗎?」
  
  「當然嘍。」安娜感覺到摩根娜開始第二次痙攣,她的手牢牢按住摩根娜的肩膀:「深呼吸,放鬆,親愛的。」
  
  「你想給她一些藍色的類葉升麻嗎?」帕特裡克問女兒。
  
  安娜想一下之後。搖搖頭:「還不需要。她做得夠好了。但你可以把我的小包給我。我需要一些水晶。」
  
  「行。」他站起來,然後,手掌一翻。他手掌上是一枝盛開的帶葉石楠。「這是從哪兒來的?」他問摩根娜,那神態,就好像這位待產女子是他自己的女兒。「替我把它照看好。我還有事要幹。」
  
  摩根娜用石楠輕輕磨擦自己的臉:「他是這世上最可愛的人。」
  
  「只要你願意,他會寵壞這兩個孩子的。在孩子面前,爸爸不堪一擊,」由於移情的作用。安娜知道,摩根娜比她所表現出來的更為不舒服,「我必須馬上送你上樓,摩根娜。」
  
  「還用不著,」她碰碰肩頭上安娜的手,「和所有人呆在這兒多好。瑪琳姨媽在哪兒?」
  
  「媽媽在廚房裡,這時候可能正和凱米拉姨媽討論怎麼燉菜呢!」摩根娜輕輕呻吟一聲,閉上眼睛:「天啊,我吃得下一加侖這東西。」
  
  「以後吧。」安娜允諾道。她抬起頭來,看著卡嗒卡嗒一陣響的門鏈,聽著房間裡痛苦的呻吟聲。「有人在門口。」
  
  「可憐的納什。他無法安心地幹他手頭的活。是塞巴斯蒂安嗎?」
  
  安娜伸長了脖子:「嗯哼。他和梅爾正在對綜合衍射圖評頭品足呢。哇,那兒有些冒煙的機器和蝙蝠。」
  
  塞巴斯蒂安大步走進來。「業餘。」
  
  「琳達嚇得一聲又一聲尖叫,」傑西講述著小學裡那間鬼魂出沒的房間裡令人不寒而慄的故事,「然後,弗蘭克吃下那麼多嘔吐出來的糖果。」
  
  「聽起來像個紀念日。」
  
  「我最喜歡我的衣服。」他們把車停在摩根娜家門口,走下車來,傑西飛快地轉個圈。那套閃閃發亮的粉紅色衣服在她週身翩然起舞。布恩滿意地蹲下身,整理一下鋁制襯墊的兩翼。兩天來,他把大多數時間都花在研究如何把領結和漂亮的衣服縫製起來上面。這值得。
  
  她用紙手杖拍拍她父親的肩膀:「現在,你是個英俊的王子。」
  
  「那我以前是什麼?」
  
  「一隻難看的癩蛤蟆。」他擰一下她的鼻子,她笑著尖叫一聲。「你想安娜會感到吃驚嗎?她會認出我來嗎?」
  
  「沒戲。連我自己都沒把握能認出你來。」他們決定戴上假面具,布恩在她臉上搽上胭脂,塗紅她的嘴唇,把她睫毛和眉毛之間的部分塗成閃閃發光的金色的眼影。
  
  「我們要去見她全家。」她提醒她父親。好像他需要提醒似的。整整一禮拜,他都在為這事擔心。「我又可以看到摩根娜的貓和狗了。」
  
  「對。」他嘗試著不過分關心狗的事。潘看上去也許像一匹狼,但在他們上一次去拜訪時,它對傑西卻又溫馴又友善。「這將是全世界最棒的萬聖節晚會。」她踮起腳尖,摁下門鈴。她驚訝得嘴巴張得大大的,因為空氣中滿是蕭蕭聲和叮噹聲。
  
  一個頭髮稀疏、目光愉悅的強壯男人打開大門。他看一眼傑西,用他最擅長的食屍鬼般的聲音說道:「歡迎到鬼神出沒的城堡來做客。—旦進來.後果自負。」
  
  她的眼睛瞪得像藍色茶杯那麼大:「這真是鬼神出沒的城堡嗎?」
  
  「進來吧,只要稱有膽量。」他蹲下來.眼睛和她一樣高,從袖子上取下一隻絨毛小兔子。
  
  「喔......」傑西被迷住了,把它貼在自己臉頰上,「你是個魔術師嗎?」「當然啦。我們每個人不都是魔術師嗎?」
  
  「嗯哼,我是個漂亮的公主。」
  
  「太好了。這是你晚間的保鏢嗎?」他問著,抬頭盯住布恩。
  
  「不,」傑西快活地笑著說,「他是我爸爸。我真的是傑西。」
  
  「我真的是帕特裡克。」
  
  他是率直的。雖然他的目光是快樂的,布恩還是能斷定,自己被他上下打量著。「你是?」
  
  「索耶爾,」他伸出一隻手,「布恩•索耶爾。我們是安娜斯塔西亞的鄰居。」
  
  「鄰居,這是你說的?啊,我表示懷疑。但請進來,進來。」
  
  他鬆開布恩的手,換上傑西的手:「來看看我為你準備了什麼。」
  
  「鬼!」她幾乎要大呼小叫起來,「爸爸,鬼!」
  
  「對一個門外漢來說,這是次挺不錯的冒險,」帕特裡克說得盡量友善些。「噢,順便說一句,安娜剛帶納什和摩根娜上樓去。今晚,我們會有一對雙胞胎。瑪琳,我熱情的小花,來見見安娜的鄰居。」當他轉過身來面對布恩時,一位戴著深紅色頭巾,有男子氣概的夫人大步走下來。
  
  「我猜你想來一杯,孩子,」帕特裡克對布恩說。
  
  「是的,先生,」布恩長長地喘口氣,「我想我需要。」
  
  梅爾躊躇不安地敲敲摩根娜的房門,探頭進去。她不能肯定,自己是樂意還是害怕聞到產房的氣味,見到巫師圈裡神秘的光輝。這兩樣,她哪樣都不想沾邊。
  
  與之相反的是,摩根娜支撐著坐在一張看上去很舒服的大床上,被鮮花和燭光所簇擁。豎琴和長笛的曲調在房間裡縈繞。摩根娜看上去臉紅撲撲的,倒是納什的臉有點蒼白。但這一切都基本處在正常狀態。因此,當安娜打手勢讓她進去時,她馬上打消顧慮,跨進門檻。
  
  「進來,梅爾。現在,你在這方面可是專家。畢竟,幾個月前,她幫助我和塞巴斯蒂安接生過一匹小馬駒。」
  
  「我感覺自己像一匹馬,」摩根娜喃喃道,「但這可並不意味著,我喜歡這種類比。」
  
  「我不想來打擾你們,或妨礙他們,或者……噢,好傢伙。」
  
  她驚叫道。此時,摩根娜已仰著頭,像一輛蒸汽機車般地喘息起來。
  
  「好的,好的,」納什緊抓住她的手,摸索著一隻秒錶,「又一次陣痛。我們幹得很好,很好。」
  
  「我們,見鬼,」摩根娜咬著牙關說,「我想看到你們……」
  
  「呼吸。」安娜柔聲說道,把一些水晶放在摩根娜的腹部。它們在空氣裡發出超自然的光芒。對此,梅爾盡量坦然處之。
  
  她提醒自己,畢竟,她嫁給一名巫師已經有兩個月。
  
  「一切都很好,寶貝,」納什吻著摩根娜的手,期望疼痛盡快消失,「一切差不多過去了。」
  
  「別走。」她抓住他的手,肌肉收縮開始有所緩解,「別走。」
  
  「我就在這兒。你很好,」他按安娜教的,用濕毛巾冷卻摩根娜的臉,「我愛你,美人。」
  
  「你更好。」她努力笑一下,長長地、放鬆地舒口氣。她知道她可以放鬆了,便閉上眼睛。「我表現得如何,安娜?」
  
  「很好。好幾個小時呢。」
  
  「好幾個……」納什把半截子話嚥回去。略帶苦澀地笑著,「真可怕。」
  
  梅爾清清嗓子,安娜掉頭看著她:「對不起,我有點神志恍惚。」
  
  「噢,」安娜用襯衫袖子擦擦額頭,「我都忘了。我就下去。你能叫布裡娜姨媽上來嗎?」
  
  「當然可以。嗨,摩根娜,我們都和你在一起。」
  
  摩根娜略帶淘氣地笑著說:「很好。想換換環境?」
  
  「我會過得很好的,謝謝,」她邊說邊向門口走去,「我只是不想打攪你。」
  
  「你別離開太久。」為緩解焦急的情緒,納什按摩著摩根娜的背,懇求般地看著安娜。
  
  「只不過一兩分鐘。布裡娜姨媽也很在行。另外,我們還需要一些白蘭地。」
  
  「白蘭地?她還不能喝酒。」
  
  「為你要的。」安娜溫和地說著,走出房間。
  
  走進客廳,安娜首先注意到的是,傑西玩得很開心。當傑西講述學校萬聖節晚會上的那些惡作劇故事時,自已的母親精神爽朗地笑著。傑西正在吃動物肉,安娜推測出,她父親已變得聰明了些。她當然希望他謹慎從事。
  
  「樓上情況不錯吧?」當她們走過門口時,布裡娜問。
  
  「很好。子夜之前,你就可以成為外婆。」
  
  「保佑你,安娜斯塔西亞,」布裡娜吻吻她的臉蛋,「我很喜歡你那年輕的男人。」
  
  「他不是……」但她姨媽已經匆匆上樓。
  
  布恩站在壁爐邊。爐膛裡,火焰歡快地辟啪作響。他喝著她父親調製的酒,神情投入地傾聽著她的道格拉斯叔叔的一則故事。
  
  「結果,自然地,我們把那人帶到家裡過夜。風雨交加。他只是清晨時尖叫著,喊著班緒絲(愛爾蘭民間傳說中的女妖精),還有鬼魂,諸如此類。瘋瘋癲癲地,」道格拉斯悲傷地說著,用一根手指彈著腦袋,頭上的橘黃色絲帽歪著,「一個哀婉悲慘的故事。」
  
  「這也許和你那套鏗鏘作響的甲冑有些關係。」馬修•唐納凡評論道,用他那手指修長的大手捂暖一杯白蘭地。
  
  「不,不,一套甲冑和一個班緒絲毫無相似之處。我猜是從瑪琳的貓的尖叫聲演繹而來的。」
  
  「我家的貓從不尖叫,」瑪琳受辱般地反駁說,「他們一向表現良好。」
  
  「我有一隻狗,」傑西叫道.「但我也喜歡貓。」
  
  「是那樣嗎?」帕特裡克總是樂於服從的,他從她漂亮的裙翼之間取出一隻黃色、橫條紋的絨毛小貓,「這一個怎麼樣?」
  
  「噢!」傑西把臉埋進它的軟毛之中,然後,爬上他的大腿,吻他紅紅的兩頰,讓他高興不已。
  
  「爸,」安娜從沙發上探過身子,吻一下他那光禿禿的腦門,「你一直沒變。」
  
  「安娜!」傑西立刻從帕特裡克的大腿上跳起來,向她展示自己的野獸裝扮,「你爸爸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人!」
  
  「我自己也很喜歡他,」安娜好奇似的側著頭,「你是誰?」
  
  「我是傑西。」她爬下來,原地轉一個圈,咯咯笑道。
  
  「真的?」
  
  「真的。萬聖節爸爸把我打扮成一位漂亮的公主。」
  
  「聽聲音你肯定是傑西,」安娜蹲下來,「吻我一下,讓我們看一看。」
  
  傑西用塗過唇彩的嘴巴親吻安娜,為自己的成功化妝興奮得臉紅撲撲的,「你沒認出我嗎?真的?」
  
  「你完全把我騙過了。我敢肯定,你真的是一位漂亮的公主。」
  
  「你爸爸說,你是他的漂亮公主,因為你媽媽是個王后。」
  
  瑪琳又發出一陣洪亮的笑聲,朝丈夫眨眨眼睛:「我的小青蛙。」
  
  「很抱歉,我不能留在這兒聊天。」安娜對傑西說。
  
  「我知道。你在幫助摩根娜生孩子。他們是一下子全出來的,還是一次出來一個?」
  
  「一次一個,我希望,」她笑著,弄亂傑西的頭髮,眼睛卻看著布恩,「你願呆多久就可以呆多久。這兒有很多吃的。」
  
  「別管我們,摩根娜怎麼樣?」
  
  「很好。實際上,我下樓來是替納什找些白蘭地的。他的精神快崩潰了。」馬修理解地點點頭,拿起一個酒瓶和一隻小口矮腳杯。
  
  「我同情他。」當他把東西遞給她時,她感到他一陣抖動。她知道,不管外表多麼鎮定,他的思想和他的心靈卻牽掛著樓上,和他女兒在一起。
  
  「別擔心,馬修叔叔,我會照顧好她的。」
  
  「沒人能做得更好。你是我所知道最好的,安娜斯塔西亞。」
  
  他看著她,伸手摸摸掛在她脖子上的綠寶石,「我很清楚。」然後,他嘴角浮出一層笑意。「布恩,也許你該陪安娜斯塔西亞上去。」
  
  「很高興。」布恩從安娜手中接過酒瓶,然後,他倆走出去。
  
  「你的家庭。」站在樓梯腳下,布恩搖著頭說,沒覺察到她的態度變得生硬了。
  
  「怎麼啦?」
  
  「不可思議。絕對不可思議。我可不是每天都能加入到一群怪人中間。一個女人在樓上要生雙胞胎,一匹狼(因為我賭咒那狗不是一隻狗)在廚房的餐桌底下咬嚙著一塊像是象牙骨頭的東西,一隻機械蝙蝠在頭頂盤旋。噢,我還忘了門廳裡的鬼魂。」
  
  「是的,但這是萬聖節。」
  
  「我不認為萬聖節和這有多大關係,」走到樓梯頂上,他停下來。「我不記得比這更熱鬧的場面了。真是荒謬至極,安娜。你父親玩了些花招,離奇古怪的花招。我一輩子也不會搞懂,他是怎麼做到這一步的。」
  
  「不,你沒必要搞懂。他是,啊……非常多才多藝的。」
  
  「他可以藉此謀生。我要告訴你的是,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懷念這個晚會的,」他用一隻空著的手摟住她的脖子,「我只會懷念你。」
  
  「我很奇怪你會感到彆扭。」
  
  「沒有。雖然這的確使我不能按計劃誘騙你到一個陰暗的角落,用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讓你顫抖著一個勁往我懷裡鑽,以尋求保護。」
  
  「我不是那麼容易被嚇著的,」她笑著,雙臂摟住他,「我是在恐怖中長大的。」
  
  「而且,你叔叔披著丁當作響的全副鎧甲。」他喃喃著,把嘴唇烙到她的嘴唇上。
  
  「噢,那是次要的。」她前傾著靠在他身上,換一個角度親他,「我們經常在地牢裡玩。有一次,在塞巴斯蒂安的激將法作用下,我在一個鬼魂出沒的城堡裡呆了一整夜。」「好勇敢。」
  
  「不。是倔強,和愚蠢。我這一生之中,還沒有過比這更難受的經歷,」她逐漸沉湎於親吻的感受,迷失自我,「至少要等到摩根娜想像出毯子和枕頭。」
  
  「想像出?」他重複道,被這個詞逗樂。
  
  「需要,」她糾正道,更加投入地擁抱著,好讓他不想別的,門在他們身邊開了,他們像偷食禁果的孩子一樣四處看著,布裡娜手舉著碗,估摸出發生了什麼,微笑著。
  
  「我很抱歉打攪你們,但我想,我們現在需要布恩幫個忙。」
  
  他緊緊握住盛白蘭地的杯子:「到哪兒?」
  
  她笑笑:「不。你能否就站在那邊,我進去把納什叫出來一小會兒。他需要找個人談談。」
  
  「就一小會兒,」安娜提醒道,「摩根娜需要他呆在裡面。」
  
  布恩還沒來得及回答,她已走開。他只能服從,倒一杯酒,美美地喝上一口,然後,當納什走出來時,又倒滿一杯。
  
  他把酒杯遞給納什:「嘗一口。」
  
  「我沒想到會延續這麼長時間,」他深深呼出一口氣,喝掉白蘭地,「也沒想到會這麼強烈地傷害她。如果我們度過這一關,我起誓,我再也不會動她。」
  
  「是啊,很對。」
  
  「我打算付諸實踐。」儘管他也知道這不過是一位准爸爸的陳詞濫調,但他還是踱著步。
  
  「納什,我不想干涉你的事,但是。如果摩根娜是在一家醫院裡,有醫生陪護,醫療設備也齊全,你是否會感到好一點?」
  
  「一家醫院?不,」納什用一隻手抹抹臉,「摩根娜出生在同一張床上。她不會採用其它方式產下雙胞胎的。我想,我也不會。」
  
  「那麼,就需要一名醫生。」
  
  「安娜是最佳人選,」這麼一想,他感到輕鬆一些,「相信我,沒有人會比安娜更好地照料她的。」
  
  「我知道助產士應該能做得很棒,更加自然,我想。」他聳聳肩膀。如果連納什都對目前狀況感到滿意,他也就沒必要擔心什麼。「我猜她以前也做過這種事。」
  
  「不,這是摩根娜第一次。」
  
  「我是指安娜,」布恩嬉笑著說,「接生。」
  
  「噢,是的。當然。她知道她在幹什麼。問題不在這兒。實際上,我想,要不是在這兒,我會發瘋的。但……」他又喝口酒。踱一會兒步,「我的意思是,這事已持續幾個小時。我不知道她是怎麼支撐下來的。我不明白,為什麼每一個女人都要忍受這種痛苦。在我看來.她能做好這方面的事。見鬼,她是個女巫。」
  
  他硬是沒有再一次笑出聲來,而是鼓勵地拍拍納什的背:「納什,現在可不是罵她的時候。女人在分娩時是有點令人不快,她們有這個權利。」
  
  「不,我的意思是……,」他打斷他,意識到自已有點過分,「我必須和她同心協力做這事。」
  
  「對。」
  
  「我知道會安然無恙的。安娜不會讓任何事發生的。但看到她受苦,是多麼令人痛苦。」
  
  「當你愛上某個人,這就是世上艱難的事。但你已捱過。既然這樣,你已經把這事變得可能。」
  
  「我從沒想到過,我會為某個人而這麼想。她是我的一切。」
  
  「我懂你的意思。」
  
  納什感覺好了點,他把酒杯交還給布恩:「安娜也那樣嗎?」
  
  「我想可能是的。我知道她很特別。」
  
  「是的,她是的。」納什猶豫著,當他再一次開口時,措辭已很謹慎。當誠實被區別對待時,就變成最沉重的負擔。「你會理解她的,布恩,憑你的想像力,憑你透過現象看本質的眼光。她是個具有特殊才質的女子,迥異於你所認識的任何人。如果你愛她,希望她成為你和傑西生活的一部分,就不要讓這些特質干擾你。」
  
  布恩雙眉緊鎖:「我想我不會聽你的。」
  
  「那就記住我對你說過這話。謝謝你的酒。」他沉穩地呼吸一下,轉身去陪他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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