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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主啊,相公生氣了】

  晌午過後,練凡心目中的許願池逐漸成形。

  手中的設計圖,是她昨晚畫好的,雖然畫得有點零零落落,但神奇的是,二爺找來的工匠居然看得懂。

  許願池是愛心形的,從前端引入溪水,往下鑿出階梯,形成瀑布般的流水,再挖出一窪水池,容納溪水。

  「大嫂,這樣子可好?」

  每進行到一個段落,玉巽之便與她確認,他的態度非常慎重,挑選的石材是最堅固而美觀的,就只為完成她的許願池。

  「很好、很好。」她不敢相信石階上竟還能鑲上類似寶石的石頭,伴隨著粼粼水光,璀璨奪目。「不過今天應該是完成不了了。」

  這個許願池,頂多就五、六平方公尺,不算太大,然而工匠卻有四個。

  雖然幫手夠,但是作工極細,光是砌牆,就費了不少工夫。

  「大概要兩天。」

  「這樣已經夠快了。」她本來以為要費上十幾天呢。「等到完成時,再跟你大哥說,給他一個驚喜。」

  玉巽之聞言,垂下長睫問:「這個池不是要許願用的?」

  「是呀。」

  「大哥也許不會信這種事。」

  「有可能。」練凡皺皺鼻。

  所以,她必須想個辦法把他拐來才行。

  「妳對大哥真有心。」玉巽之淡笑。

  「誰讓他是個病人呢?雖然他最近狀況好上許多,可總得把根基打穩才行,否則一個不小心,病情隨時會轉變。」儘管他喜歡欺負她,可他的欺負其實並不令人難受,她甚至感覺得到他慢慢敝開心房,接近她。

  看起來她是被欺負的一方,可她卻覺得自己像是馴服了一隻野獸,只要有一會沒見到他,她就會開始想他,擔心他有沒有乖乖吃飯喝藥。

  不過今天她真的很猶豫呀。

  因為昨晚他說,剩下的賞,他下次要……所以,待會她要是去見他,他會不會又無預警地親她?

  一想到這裡,小臉便藏不住羞意的燒燙著。

  玉巽之睇著她,瞧她抿唇低笑,眉眼挾羞藏怯,一抹微風拂過,吹亂她幾綹髮絲,他不由自主地要輕拾她的髮,卻因小彌的話手停在半空中。

  「少夫人,時候不早了,要不要去探視大爺了?」

  「喔……」她拉長尾音,壓根沒發現玉巽之隱晦的情動。「那……走吧。」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那就來吧。

  深吸口氣,她朝玉巽之點點頭,正要走,卻聽他說:「大嫂,如果有一天,病的人是我,妳會照顧我嗎?」

  小彌垂著臉,眉頭微擰。

  「嗯,當然。」練凡沒心眼地說:「不過,還是別生病的好。」

  如果有能力可以照顧人,她當然不會推諉。

  睇著她纖柔的身影離去,玉巽之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

  「少夫人往後還是別跟二爺走得太近。」轉進翠嗚水榭的拱門時,小彌才小聲地提醒。

  「為什麼?」

  「對少夫人比較好。」

  「我不懂。」

  「少夫人不需要懂,只要記住我的話就好。」生活所迫,讓她善於察言觀色,他人隱藏的心思,大抵逃不過她的眼,更何況二爺表現得那麼明顯。

  「為什麼要這樣?二爺人很好的。」

  他很有心修補手足情誼,況且他也待她很好,為什麼她卻得離他遠一點?

  「就是人好才有問題。」小彌小聲咕噥著。

  「嗯?」

  「沒事。」她抿起笑,遠遠地看著守在寢房外的徐管事疾步走來。他的臉色有點怪,欲言又止。

  「徐管事,廚房在準備爺兒的晚膳了嗎?」練凡漾笑問著。

  「呃……」

  「還沒嗎?冬兒和小婉呢?」

  徐知恩一臉為難,不知道該不該說,瞧她又往寢房的方向走,趕忙擋下。

  小彌一看,立刻明白房裡狀況不對,而徐管事希望少夫人別靠近。

  「少夫人,方才我瞧池塘好像有個地方沒砌好,咱們先回去瞧瞧,待會再過來吧。」她開口阻止。

  「不用了,那個明天再看就好,我要先確定爺兒有沒有準時吃飯喝藥。」練凡壓根沒嗅出不尋常的氛圍,逕自往寢房走。

  「少夫人,爺兒正在吃。」徐知恩再擋。

  練凡愣了下。「他今天沒有等我。」

  她再遲頓也開始感到奇怪,該不是她今天沒過來找他,所以他生氣了?

  「少夫人,為了配合大爺吃藥的時間,晚膳當然要提早吃。」小彌說著,不著痕跡地挽著她。「既然大爺已經在用膳,那咱們就別打擾他了。」

  雖然她不清楚寢房內到底是什狀況,但從徐管事的反應來看,大爺八成是在生少夫人的氣,與其在大爺氣頭上時碰面,倒不如先避一避。

  「那怎麼成?我得去瞧瞧。」她心裡穩穩不安著,就怕他真的在生自己的氣。

  練凡心急的掙脫小彌的拉扯,快步來到房門前,推開房門,只見他就坐在臨窗的錦榻上,由著小婉和冬兒服侍著用膳。

  小婉動作輕柔,一口一口地餵他,而他吃著飯菜,眉眼不抬地看著手中帳簿,彷彿根本不在意走進他房裡的是誰。

  太古怪了,她壓下心慌,強迫自己擠出笑容。

  「爺兒,你已經在用膳了?」練凡問著,朝那桌邊走去,看著桌上簡單的幾樣菜色。「今天怎麼沒有等我?」

  玉衡之置若罔聞地看著帳簿,小婉、冬兒面面相覷,也不知道要怎麼緩頰。

  「少夫人,用膳了沒?」好一會,小碗才軟聲問著。

  「還沒。」

  「那就……」

  小婉話還沒說完,玉衡之已經起身,往床的方向走去。

  練凡見狀,鼓起勇氣,擋在他面前。

  他冷眼瞅著她,旋即像是視若無睹,往她身旁繞過。

  那眸底的冷漠和決絕,教練凡愣在當場。

  雖然打從一開始,他就不曾給她好臉色看,可是也不致對她如此淡漠無情,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

  「冬兒,把菜給撤了。」躺到床上的玉衡之淡聲道。

  「是。」冬兒無奈地看了少夫人一眼,將桌上的膳食收拾妥當,徐知恩忙不迭進來幫忙。

  待兩人一走,門剛闔上,他突然咳了兩聲,練凡回頭,便聽他說:「小婉,過來。」

  「是。」小婉溫順地走到床邊。

  「拍背。」他側過身,背對著床緣。

  「是。」她溫聲應著,以眼示意少夫人向前。

  練凡一臉感動地看著小婉,但手才剛拍上他的背,那冰冷如刃的音就響起,「誰准妳碰我?」

  她驀然收起手。

  「你在生我的氣?」

  她的心好痛,就像天氣乍暖還寒時,總教她的胸口發悶生疼。

  「小婉。」他置若罔聞,低聲喚道。

  小婉連忙對少夫人使眼色,要她先離開。

  但她實在不能理解,為什麼自己不過是晚一點過來,他就發這麼大的脾氣?

  「對不起,我早上在忙你要的帳簿,所以……」她不知所措地解釋著。

  「出去。」

  練凡呆住,淚水已在眸底打轉。

  「對不起……我……」

  「出去!」玉衡之低咆,回頭怒瞪著她。

  那不留情面的喝斥,如刃般刺進練凡的心裡。

  她怔怔地看著他半晌,想勾笑,卻發現自己笑不出來,雙眼刺痛濕濡,心像是被什麼掐住般痛得她發顫。

  「爺兒,我……」

  「有小婉伺候便已足夠……妳給我出去!」他眸色冷凜得嚇人。
  
  那一而再的排拒,讓練凡心痛不已。

  她想解釋,可是他不想聽;她想知道原因,可是他不說……

  「少夫人,妳先離開吧。」小婉輕握著她的手。「先去用膳。」

  「嗯……」她點點頭,看著他側躺的身影,她噙著濃濃鼻音道:「爺兒,對不起……如果知道你會生氣的話,我……」

  悲傷梗在喉頭,讓她再也無法說話,只能趕在淚水滑落之前,狼狽離去。

  一走出房門,便對上小彌憂心忡忡的臉。

  「少夫人……」小彌輕喚,上前牽住她的手。

  她在門外已經聽到裡頭的動靜,雖然不知道原因,但看樣子大爺確實在生少夫人的氣。

  「爺兒生我的氣。」練凡想要抹著笑,可是淚水卻不斷地滑落。「我不知道他會這麼生氣……」

  這些日子以來,他雖然愛鬧她,老說要趕她走,但她知道那是沒有惡意的,甚至她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模式,她以為他們的距離正一步一步的接近,沒想到他會趕她走,她的心好痛……真的好痛。

  「少夫人,別哭了。」

  練凡搖搖頭,覺得渾身氣力像是被抽光,無力地跌坐在外頭。

  「少夫人?!」小彌趕緊拉著她。

  「沒事……小彌,我沒事,我只是……」她一開口,眼淚又冒出來,越想越委屈。

  而房內--

  「爺兒,少夫人哭了。」小婉拍著主子的背,邊道。

  玉衡之沒搭腔。就算小婉不提,他也聽到練凡的抽噎聲,哭得那般傷心……他錯怪她了嗎?她和巽之之間,根本沒什麼,一切都是他胡思亂想?

  可是,她和巽之相處得那般融洽,衝著他展開笑靨,那甜柔的笑臉,那雙愛笑的眸底映照出的不是他的身影……這念頭一湧上,他惱火地攢地眉。

  似乎容不得他否認,他真正在意的,是她和巽之到底有什麼情感,而非她是否是巽之派來的眼線……

  畢竟當初迎娶時,是巽之代替他拜堂。他和練凡雖有夫妻之名,可成親時,一無媒聘,二無拜堂,三無夫妻之實……他們之間什麼不是,不是嗎?

  可是這些日子以來,她的付出難道也是假的?

  她聽話地拍著他的背到天亮,她傻氣地等著他清醒才敢小解……這般傻氣又天真的姑娘,她待他的好,全都是為了巽之嗎?

  為了巽之,所以百般容忍他的刁難?

  若是如此,為何昨晚他進探月亭時,她會對他展露那般甜美的笑?

  是因為她的任務達成?

  諸多的揣測幾乎要將他逼得發狂,而耳邊斷斷繼繼的哭聲,更是擾得他心煩意亂。他惱火地翻身坐起,小婉趕緊退往一旁。

  玉衡之大步朝門口走去,一拉開門板,便見練凡坐在石階上哭,她的丫鬟正不斷地哄著。

  「大爺?」正對著門板的小彌,抬眼瞧著臉色陰鷙的他。

  練凡急忙回頭,淚珠還掛在臉上。

  那淚水像針般往他心間札,嚴重擾亂著他。

  「妳在哭什麼?」

  她聞言,小嘴扁得更緊了。「你生我的氣……」

  「我生妳什麼氣?」

  「我不知道……」她像個孩子般無措。

  玉衡之瞅著她半晌,一把將她揪起,拉進房裡。

  小婉見狀,趕緊退出房間,關上房門。

  「小婉,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大爺發這麼大的脾氣?」小彌抓著她問。

  「不知道,晌午年爺來過之後,爺兒就那個樣子了。」她嘆了口氣。「從我跟在爺兒身邊以來,這還是我頭一次見爺兒發這麼大的脾氣。」

  小彌蹙起眉,暗忖,往後非得好好注意年盛中這個人不可。

  但眼前更重要的是,少夫人不知道要不要緊?

  ***

  天色漸暗,未點燭火的房內,晦暗不明,一如玉衡之的心情。

  練凡想止住哭泣,可淚水完全不受控制,她只能一再重復說:「對不起……」

  玉衡之聽得心煩意亂,低斥道:「妳連自個兒做錯了什麼都不知道,又何必道歉?」

  「可是你生氣了……我不知道你在氣什麼……」

  往床面一坐,他抬眼瞪著她要求,「答應我,我問妳什麼,妳都必須老實地回答我。」

  「嗯。」她用力地點頭。

  「妳和巽之是什麼關係。」他沉聲問著,雙眼在黑暗中異常燦亮。

  她不解地看著他。「大嫂和小叔。」

  「妳嫁入玉府,二房的人可有指使妳做什麼?」他瞇起黑眸,銳利如刃,像是要將她剖開,看穿真偽。

  「沒有。」她淚眼婆娑地搖頭。

  「我可以相信妳嗎?」

  「我沒有騙你。」

  玉衡之垂睫想了下,淡聲問:「妳喜歡巽之?」

  「嗯。」

  那毫不猶豫的回答,教他抬眼直瞅著她,但她的眉眼太過坦率,沒有半點羞澀矜持,他不禁再直指問題的核心,「我指的是男女之情。」

  練凡聞言,頭搖得有如波浪鼓。「沒有沒有,我以為你問的是我喜不喜歡他那個人,我喜歡他是因為他一心為你著想,不是那種喜歡……」

  「他一心為我著想?」他哼笑。

  「嗯,今兒個我跟二爺聊過,他也提起,希望能與你重修舊好,他好幫你分擔家業。」

  玉衡之微揚起眉。「是嗎?我還以為他巴不得我快死,他就可以接收玉家所有的產業。」

  「你為什麼要誤解二爺?他才沒這麼想。」她忍不住為玉巽之解釋。

  「我說錯了嗎?他想分擔家業,代表著他有野心,不是嗎?」

  「才不是,他是怕你太過操勞又生病。」

  「妳倒是挺一心向他的嘛。」他撇撇唇。「還是妳……」

  「我不是一心向他,而是我感覺得出他真的很想修補你們的手足情誼,就好比說,昨兒個在探月亭用膳時,我跟他提起想在溪邊弄個許願池,他就馬上答應了,而且今兒個一早就找了工匠按圖動工,他才聽我說,許願池可以許下心願,他便說要許下心願,希望你早點完全康復。」

  玉衡之才沒興趣聽她說異母弟弟的心願,反倒是對她提起的許願池有些好奇。「妳為什麼想弄一座許願池?」

  「我要幫你許願啊,我希望你可以不再生病,我希望你可以走到玉府之外,我希望你可以不再多疑,懷疑別人對你的好,我希望……」

  「……妳的希望真多。」他啞聲喃著,伸手握著她的。

  「嗯,因為秀緣給了我兩千枚桐板,我可以許兩千個心願。」她乖順的由他碰觸著,甚至任他輕柔地拉入懷中。

  如此親密的擁抱,她應該感到羞怯,可是此刻她又想哭了……因為落差太大,她怕等一下他又趕她走。

  玉衡之聽著,想起艾秀緣糟蹋她的那一幕,不禁失笑。

  也虧她無時無刻都能夠轉換心念,壓根沒察覺旁人的惡意。

  「你還在生氣嗎?」瞧見他笑,她怯生生地問。

  「沒。」

  想到她和巽之在溪邊談論的都是自己,他的怒氣一掃而空,甚至還覺得自己愚蠢,竟三言兩語就被年盛中給挑撥了。

  話又說回來,如果不是對她在意的緊,他又怎會被挑撥?

  所以,他是真的習慣她在身旁,無法忍受她對自己以外的人展開笑靨了。

  垂睫瞅著她,發現那剔透淚珠沾在她濃密的長睫上,他忍不住俯身吻去。

  她怔愣地看著他。

  「別哭了。」他難得哄著人。

  「嗯。」

  他探手輕撫著她的頰,低聲道:「笑一個。」

  練凡瞅著他,嬌羞地抿笑。

  那笑意不是絕美,可就是能教他心旌動搖,忍不住地吻上她的唇。

  她怔住,想起他說過要閉眼,趕緊閉上雙眼,小手緊張地揪緊著他的衣襟。

  玉衡之為之低笑,舌頭鑽入她唇腔之中,舔吮著每一寸甜美,糾纏著她的舌,挑誘著逗弄著,大手也沒閒著地鑽入她的裙襬,逐而往上。

  練凡驀地張大眼,粉顏酡紅地看著他。

  「……我要妳。」他粗嗄道。

  沒有媒聘、沒有拜堂,但只要有夫妻之實,她就是他的人,誰都搶不走。

  她再不解世事,也懂他的意思。

  可是她從沒想過,有一天他們會演變成如此親密的關係。在她原先的想法裡,他,不過是一個需要她照顧的人,可是如今他卻已成了可以左右她情緒的男人。

  正要開口時,肚子卻突然咕嚕大響。

  霎時,兩人大眼瞪小眼,練凡緩緩地垂下眼睫,又覺得好想哭。她的肚子怎麼這麼不爭氣,竟在這當頭嗚鼓大作。

  玉衡之放聲大笑,徹底被她打敗。

  「妳這個饞鬼。」他笑罵。

  「人家不是饞鬼,只是以往吃得少,沒吃過那麼好吃的,結果現在就……」時間一到就肚子餓,這也不是她願意的啊。

  「好,就讓我把妳養得肥美一些,我才好下肚。」

  「肥美?」要宰來吃?

  「小婉,備膳。」他喊道。

  守在門外的小婉聞言,喜出望外地回應,「是。」話落,拉著小彌。「走吧,爺兒已經解氣,沒事了。」

  小彌這才鬆口氣,跟著她往廚房而去。

  「好了,這事就擱下,我已經都重擬好了。」練凡笑嘻嘻地說。

  「晚一點也無防。」他垂睫想了下,突道:「妳說巽之有意為我分憂解勞?」

  她不懂他的話意怎會轉到小叔身上,但還是應了聲,「嗯。」

  「那就讓我派個工作給他吧。」

  ***

  翌日一早,徐知恩將玉巽之請到翠嗚水榭裡。

  「真的要讓愚弟跑這一趟?」

  「這匹貨是崆峒城金家交託的,馬隊預計明日會抵達碎陽城,再由你經手,送往北日穆國的京城首富曉家。」玉衡之說著,將帳簿交到他手中。「上頭寫著數量、種類和該收回的貨款,你務必點算清楚。」

  玉巽之難以置信大哥竟會答應讓他領著馬隊送貨,不禁有些動容。「大哥的囑咐,愚弟必定完成。」

  玉衡之微揚起眉,走至五斗櫃前,拉開抽屜,取出一只錦囊和一張地圖,回頭道:「記住,照著原本的路線走,必定要在五日之內送抵。」

  「是。」他接過地圖和錦囊,卻不知道錦囊的用途。「大哥,這是……」

  「等你離開碎陽城再看。」
  
  「是。」

  「去吧。」

  徐知恩送來茶水,剛好和二爺擦身而過,瞥見他手上的物品,有些意外。

  待把茶水送到廳上時,他不禁問:「爺兒要二爺冒這麼大的風險?」

  「有沒有風險端看盛中有沒有動作,至於危不危險,那就是巽之的造化了。」但這棋走得有點險,但可以讓他看清楚,他身邊的人,可以信任的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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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主啊,我的相公心機很重】

  溫煦的風吹拂得溪邊柳樹微擺,杜鵑輕顫,灑落一地旖旎。

  「好奇怪,為什麼我老是丟不進去?」

  「那是資質問題。」探月亭裡,傳來玉衡之的風涼話。

  「這跟資質有什麼關係?」練凡氣呼呼地抓著好幾枚銅板走進亭裡。

  許願池早在幾天前就砌好,原本在靠近翠嗚水榭主屋那頭,後來玉衡之嫌棄距離太近,隨便丟都進,於是改了規矩,必須站在探月亭裡反身往後丟進才算數。

  可是,不管練凡怎麼拋就是拋不進許願池裡,讓她開始後悔,當初為什麼不讓二爺挖大一點。

  「妳說我昨天丟進幾枚?」看著她擬的帳簿,他分神和她聊著。

  「那你許了什麼心願?」

  「希望老天趕緊把妳養得肥美些,讓我好下肚。」他眉眼不抬地回道。

  練凡小臉霎時爆紅。

  這個人說話,真的……讓人無力招架呀。這話她本來是聽不懂的,問過小彌之後,才知道這是很祕密的夫妻情話。

  偷覷著守在亭外的貼身丫鬟,發現她似乎沒聽到他倆的對話,她才覺得安心一點,要不然如此難為情的話被人聽去,真的是很羞人呢。

  「不知道二爺把貨送到日穆國了沒?」她喃喃自語著。

  看著遠方的藍天白雲,突然發覺這樣的日子很平靜,幸福得像夢境,不是很真實。

  「妳擔心?」玉衡之抬眼問著。

  「不是擔心,而是因為這是你第一次給他的任務,所以我很開心。」

  「開心什麼?」

  「開心一定和樂融融呀,你都不知道二娘多開心。」她笑瞇瞇地瞅著他。「對了,這帳簿還用得習慣嗎?」

  「有不習慣的道理嗎?」他哼了聲。

  她擬得如此條理分明,他要是看不懂、用不慣,他這玉府當家的頭銜讓給她算了。

  「對了,這幾天怎麼都沒瞧見年爺?」練凡隨口問道。

  以往總是兩天就會見到他一回,每次來都帶著帳簿,不過之前爺兒是不看帳簿的,不像現在看得這般入迷。

  「大概是改記帳模式讓他有得忙吧。」他唇角掀起惡劣的笑。

  「對哦,這和商鋪原來的模式不同,不知道會不會衝突到?」她鼓起腮幫子沉吟著。

  「妳要是想知道,改天我帶妳到商鋪走走。」

  「真的?」她應了聲,像是想到什麼,驀地瞪大眼。「你要帶我去?那不就代表你也要去,你現在的身子可以任意到外頭走動了嗎?」

  「……等我嚐過妳之後,妳就知道我行不行。」玉衡之沒好氣地啐了聲。

  她天天膩在他身邊,他的身子狀況她會不知道?

  說來也奇,打從她嫁進來之後,他的身子日漸好轉,就算在這時分吹著涼風,也不會不小心著涼寒,有時他會暗暗運勁,感覺原來淤塞在他胸口的窒悶也已經消失不見。

  不禁想,沖喜原來還真的有用。

  「你怎麼老是……」小臉瞬間又紅通通的。

  「我又怎地?」他笑得壞心眼。

  「你……」練凡嬌嗔著,轉開視線,卻瞥見徐總管正從溪的另一邊跑過銜橋而來。

  「爺兒,不好了,二爺遇刺了!」人未到,聲已先到。

  玉衡之微揚起眉,而練凡早已坐不住地站起來。

  ***  

  等了五天,玉巽之一行人終於回到碎陽城。

  玉衡之破例出現在大廳裡,早已找來衛子禮,陪同艾玉葉等著玉巽之歸來。

  「回來了,二爺回來了!」通報的小廝,高聲喊著。

  艾秀緣趕緊攙著姑姑走向廳口,而玉衡之放下茶碗,看著異母弟弟跨過門檻,雖然動作有些遲緩,但狀況比他想像的還好一些。

  「巽之,你到底是傷在哪兒?」艾玉葉心疼地打量兒子,瞧他臉色異樣潮紅,往他的面上一撫,才發現他竟是發著高燒。「怎會這麼燙?」

  「我……」玉巽之勉強勾著笑,眼角餘光瞥見大嫂滿臉擔憂地看他。「沒事,小傷而已,別擔心我。」

  「你該不是身上有傷,引起發燒吧?」練凡問著,總覺得他走姿有點怪,上半身挺得很不自然。

  「少夫人,妳老實說,妳以往也是個開業大夫吧。」衛子禮打趣道。

  「我只是猜的,因為身上有大面積或極深的傷口時,通常會引起發燒。」她睇著玉巽之,忍不住建議,「還是先讓二爺回房歇著,讓衛大夫好好診治吧。」

  「也對,先把二爺送到房裡吧。」

  玉巽之試著往前走,但才走了兩步,腳步踉蹌了下,眼看要往前撲去,練凡下意識地伸手要拉,卻被一雙臂膀搶先,一把將他撐住。

  「大哥?」他抬眼,驚詫萬分。

  「靠著我的肩膀。」玉衡之拉過他的臂膀,問:「這樣會疼嗎?」

  「不會。」

  就在大哥的攙扶下,玉巽之回到自己觀止樓的寢房。

  等衛子禮欲脫他衣服診治時,玉衡之瞪著像跟屁蟲般的妻子道:「妳杵在這裡做什麼?出去。」

  「我不能待在這裡?」她一頭霧水地問,並覺得有些受傷,老是被他趕。「我只是擔心二爺而已。」

  「他輪不到妳擔心,出去。」

  「可不是?做為大嫂的待在小叔房裡,成何體統?」攙著姑姑前來的艾秀緣也不客氣地數落。「怎麼,這些規矩,都沒人教過妳?」

  「秀緣。」艾玉葉低斥,隨即向練凡道:「大夫醫治,女眷不方便在場,妳跟我先到外頭坐坐吧。」

  「喔……」她乖乖應了聲。

  唉,跟她說明白不就好了,老是要她出去,她都要懷疑自己又做錯什麼。

  待女眷離開寢房後,衛子禮才動手褪去玉巽之身上的衣物,發現傷就在背上,有數道橫砍的刀傷,肩胛骨處的最深,已經過了數日,才略微收口。

  玉衡之瞧著,微瞇起眼。

  「看來這行兇之人,不但要財也要人命吶。」衛子禮從醫箱裡取出了金創藥。「不過別擔心,二爺年輕力壯,恢復得也快。」

  「多謝衛大夫。」太巽之趴在床上,看著不發一語的兄長。「大哥,抱歉,我損失了兩匹赤目馬。」
 
  「不,你能夠力抗山賊,保住貨物,抱傷還將貨物送到日穆國……你已經做得非常好。」玉衡之由衷道。

  他早就抱持要付鉅額賠金的打算,沒想到不過是賠上兩匹馬。但巽之遇刺,也就證明,他的猜想是正確的。

  前幾天,他讓知恩派人暗中查探年盛中,消息指出,這一年多來,年盛中迷上賭博,賠了不少錢,也許因此才鋌而走險地挪用帳款,於是他趁著要練凡重擬帳簿的當下,讓年盛中清算旗下商行和馬隊的所有帳目,將所有帳款繳入玉家錢莊裡。

  他猜想,在被賭場的人逼得走投無路時,年盛中必定會將腦袋動到馬隊上頭,於是他特意要巽之押貨,一探虛實,倒沒想到他竟與山賊有掛鉤。

  此舉,也證明年盛中長年在他耳邊說二房的是非不過是想鞏固自己的地位,而巽之的力保貨物和馬隊成員,證明他這個兄弟確實有心為家裡盡一分力。

  一件事,讓他看清真偽,卻也差點害巽之遭遇不測。

  「不,是大哥給我的錦囊裡提到,要是遇劫,立刻抽身……」玉巽之說著,不禁笑得有些靦靦。「我初見時,不解其意,等遇到山賊時,才發現大哥原來是神機妙算,知道此去有險阻,而要我選擇自保……在這種情況下,我怎能讓玉家遭到損失?當然是跟對方拚到底。」

  「你這傻子,要懂見機行事,別傻得硬拚,讓二娘擔心。」

  「我知道,大哥。」

  「你好好休息,這事我會處理。」

  接下來,看他怎麼揪出與山賊掛鉤的叛徒!

  ***

  觀止樓偏廳裡,艾玉葉憂心忡忡,不住地朝外望去。

  「姑姑,妳別擔心,有衛大夫在,二表哥不會有事的。」艾秀緣軟聲勸著。

  「是呀,二娘,吉人自有天相,他肯定會沒事的。」練凡笑道。

  「喲,妳這聲二娘真是越叫越順口了,敢情真把自己當成玉府的大少夫人不成?」艾秀緣臉色不善地瞪著她。

  嘴上喊她一聲大嫂,是做做樣子也是在挖苦她,事實上,她從來也沒有承認過這個村姑的身分。

  練凡不禁偏著螓首。

  怪了,她既是大爺的妻,不就是大少夫人嗎?

  「秀緣。」艾玉葉頭疼地撫著額際。

  「姑姑,她不過是個沖喜的新娘……我覺得咱們有些話得跟她說清楚,省得她真以大少夫人自居。」

  練凡聽得一頭霧水。

  就算是沖喜新娘,也是明媒正娶,有什麼差別?

  「秀緣,妳……」艾玉葉嘆了口氣。「好了,妳先出去,我跟練凡好好說。」

  艾秀緣抿抿唇,臨走前還狠狠地瞪了練凡一眼,儼然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
  
  「練凡,妳過來。」待姪女離去,艾玉葉才輕喚。

  「二娘。」

  「這些日子真是多虧妳了,要不是有妳,我和衡之,根本不可能相處得如此融洽。」她輕握著她的手。

  打從前陣子一道用膳,她便察覺,衡之待練凡,是有幾分情意的,否則不會刻意在用膳時給秀緣難堪,再加上這幾日,傳來巽之遭遇山賊受傷的消息,也是練凡帶著衡之來安慰她。

  小倆口情投意合,本該是喜事一樁,偏偏有些事,是蒼天弄人。

  她擔憂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

  「二娘,這本就是我該做的事,況且二娘待我很好,這事我是一定要讓爺兒知道的。」  

  「妳還喚衡之為爺兒?」她試性地問。

  「叫慣了。」練凡撓了撓臉。

  「那麼,妳……」

  「二娘?」

  心一橫,艾玉葉咬牙道:「如果可以,妳別和衡之圓房。」

  「圓房?」她不解地偏著螓首。

  「別和他有夫妻之實。」說著,像是想到什麼,艾玉葉擔憂地猜,「還是說,妳跟他已經……」

  練凡一怔,意會之後,小臉微微發燙。「沒有、沒有……」

  艾玉葉不禁鬆了口氣。「記住,二娘是為妳好,妳別和他有夫妻之實,好不好?」

  她想問為什麼,可是二娘眸底的擔憂,讓她滾到舌尖的話又用力嚥下,沒有回答,她只是輕輕地點了頭。

  「妳們在聊什麼?」

  聞聲,艾玉葉嚇得臉色煞白,不確定他是否聽到她們的對話。

  「爺兒,你怎麼來了?二爺的傷勢如何?要不要緊?」練凡回頭,連珠炮似地發問。

  玉衡之沒好氣地瞪著她。

  「你又生氣了?」她小聲地問。

  「不敢。」他哼了聲,伸手牽著她,看著艾玉葉。「二娘,子禮說了,巽之的傷不打緊,只要歇個幾天,等傷口收口,就能夠自由走動。」

  「多虧有你。」艾玉葉動容地看著他。

  「不,這是我該做的,畢竟巽之會押貨前往日穆國,也是我吩咐的。」

  「你願意將一些事交給他處理,二娘很開心。」

  玉衡之垂眼,沒多說什麼,便帶著妻子先行告退。

  等走了一段路,他才狀似漫不經心地問:「剛剛二娘跟妳說什麼?」

  「……她說,我不用去看二爺。」她撒了謊。「免得遭人誤會。」

  她不懂二娘為何如此要求她,更不敢把這事告訴他,免得這對他們再起嫌隙。

  「是嗎?」

  可他剛剛隱約聽到二娘要她別和他有夫妻之實……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難道,他們之間確實有什麼祕密?

  ***

  「唉……」

  晌午過後,徐徐微風伴隨著呢喃般的嘆息,迭聲如浪般飄送著,一聲聲地送到玉衡之的耳裡。

  一開始,他充而不聞,但是隨著嘆息越密、聲音越近,他不得不抬眼瞪著,不知何時已膩到他身旁的妻子。

  懶懶看著她裝哀怨地瞪著自己,他唇角微勾,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吻上她的唇。

  練凡嚇得身子快速往後移,整個人差點倒栽蔥,幸好玉衡之眼明手快,一把將她撈進懷裡。

  「嚇死我了,你怎麼可以……」窩在他的懷裡,她不斷地往後偷覷,確定守在亭外的貼身丫鬟沒有瞧見他荒唐的舉動。

  「不是妳想親我?」他低笑。

  「我哪有?明明就是你……」她驀地發覺他抱得好緊,不禁有些發窘的抗議,「放開我啦……」

  「做人別這麼忘恩負義,總要感念我剛剛救了妳。」

  「明明就是你先嚇我的……」她羞紅臉,眼角餘光瞥見徐管事已經背過身去,越走越遠。

  「是妳扁著嘴,要我親妳。」

  「才不是,我是在嘆息。」

  玉衡之揚起眉,鬆開她,不追問。

  「你不問我在嘆什麼息?」她又自動靠了過去。

  「兩千枚桐板快要丟完了?」他慢條斯理地整理著帳簿。

  「我還有一千八百九十二枚桐板。」看他睬也不睬自己,她終於發現--「你根本就是故意不問我的……」

  他這麼精明,怎麼可能不知道她在嘆息什麼?

  看著他,發現他還是不吭聲,她只好硬著頭皮道:「我要去看--」

  「不准。」他打斷她未竟的話。

  練凡不由得鼓起腮幫子。「都已經兩天了,讓我去瞧瞧有什麼關係?」
  
  「子禮天天都會告訴妳,巽之恢復的狀況,還有什麼好看的?」

  「當然不一樣,我還想去看二娘,安慰她--」

  「爺兒,年爺到了。」徐知恩在亭外輕喊,打斷了練凡的話,讓她哀怨地再次閉上嘴。

  闔上帳簿,回頭望去,瞧年盛中正從小徑走來,玉衡之勾深了唇角的笑紋。

  「爺兒。」年盛中快步走進亭內,瞧見練凡坐在他身旁,眸色微動了下,噙笑問候,「少夫人。」

  「你好。」她點點頭,很識相地看著亭外風景,不打擾他們談話。

  「盛中,事情處理得如何?府尹那邊可有什麼消息?」

  「爺兒,府尹已經著手處理山賊劫貨傷人一案,不過由於案發地點,靠近日穆和都闐王朝的交界,所以必須再費上個幾天,才能理清案情。」他表情誠懇地稟告。「不過,我已經遵照爺兒的指示,讓府尹盡快逮住山賊,還玉家一個公道。」

  「是嗎?」玉衡之沉吟著。

  年盛中偷覷著他,猜測著他的想法,再將目光悄悄轉向練凡。他有話想說,但是礙於她在場,幾番踟躕,但又不吐不快。

  「不過府尹大人也說了,通往日穆邊境這條日向道,從未聽聞有山賊出沒,想要找出山賊,怕是有困難,所以……」

  「嗯?」

  年盛中看著兩人,淡聲道:「府尹大人懷疑,遇山賊的說法會不會只是二爺的片面之詞?」

  練凡聽著,驀地回頭。「二爺……」她話才吐到舌尖,擺在腿上的手便讓玉衡之握住,她疑詫地望向他。

  他沒看向她,想了下問:「府尹的意思是說,二爺並未遇到山賊,一切根本就是二爺在造謠,以彰顯自己的能耐?」

  「那是府尹的猜測。」

  玉衡之微揚起眉,彷彿對這說法並不排斥,反倒是練凡已經氣得用力反握他的手,以表達不快。

  可是,他還是悶不吭聲,教她氣結。

  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不讓她說話?為什麼不替二爺辯解?難道二爺身上的傷是假的嗎?他明知道二爺身上有傷,為什麼不說?

  練凡氣悶地瞪著他,卻見他微勾笑意瞅著她,讓她更是一頭霧水。

  為什麼這個時候他還笑得出來?

  正疑惑著,瞥見徐總管跑來,邊喊著,「爺兒,頤親王來了。」
  
  「備翠鳥。」玉衡之吩咐。

  「是。」徐知恩立刻領命而去。

  「過來。」玉衡之牽著她站起身,走到探月亭外候著。

  練凡站在他身旁,想問,卻見有個男人跨過拱門,那人眉目極為粗獷有型,穿著一襲深藍色錦袍,袍面繡著栩栩如生的猛虎,大步而來。

  「衡之。」那人開口,嗓音洪亮。

  「草民見過頤親王。」他喊著,牽著練凡單膝跪下。

  她這才意識到,原來這人是位皇親貴胄。

  「免禮、免禮。」尉遲粲趕緊上前,將他拉起,上下打量他好一會。「原來不是我看錯,你真的站在外頭……我已經有多少年,沒瞧見你站在我面前了?有哪一次不是我紆尊降貴地坐在你床前?」

  「那麼,王爺認為我該再回房,等著王爺坐在我的床前?」玉衡之笑道。

  這話一出口,練凡不禁瞠目結舌。

  王爺耶,可以這樣說話嗎?

  「開什麼玩笑,我可是等著和你在探月亭裡飲茶作樂已經很久了。」尉遲粲拉著他,這才發現他身邊還多了個姑娘。「衡之,這是?」

  「我的妻子,練凡。」玉衡之掐著她那張被嚇傻的臉介紹,「練凡,這位是頤親王尉遲粲,十幾年來,他還是二皇子時,我和他以馬交友,就算在我病了之後,他一年至少會來探望我一次。」

  「什麼時候成親了……居然沒通知我?」尉遲粲佯怒,隨即像是想到什麼,才又說:「對了,你先前病得下不了床,到底是如何成親的?」

  「這就說來話長,不如咱們先來聊聊馬隊遭襲一事,就不知道王爺可有發現什麼。」

  玉衡之此話一出口,年盛中眼皮跳了下。

  「這事啊……」尉遲粲賣了個關子,拉著他。「咱們到亭裡說。」

  他牽著練凡回亭內,瞧見徐知恩已經備妥火爐,正泡著茶,便道:「我正準備了最上等的翠鳥,來餵你這張刁嘴。」

  「虧你還記得我的喜好。」尉遲粲笑咧嘴。

  坐上位子,嗅著剛沖泡好的貢茶,他雙眼微瞇,啜了一口,茶韻動人,入喉回甘。

  「還是這味道最合我這張嘴。」

  「那麼餵了你這張嘴,可要告訴我你的進展了?」玉衡之正等著。

  「這事,我可是親自跑了趟日向道,說來也巧,竟被我找到一樣東西。」

  年盛中狀似垂睫養神,但十指卻在寬袖底下握成拳。

  「什麼東西?」

  「是一塊破碎的黑色布巾。」尉遲粲頓了頓,又說:「你也知道,日向道是咱們與日穆國行商必經之路,所以設有不少驛站,向來沒有山賊,突然有山賊出沒,再加上我找到的黑色布巾,不禁教我聯想到在碎陽城外燕固山活動的那票山賊,因為他們行搶時,臉上必定蒙著黑色覆面巾。」

  「可燕固山的山賊怎會往日向道?」玉衡之低問。

  「可不是?況且,王爺如何憑藉一塊破碎的覆面巾就認定是燕固山的山賊?」年盛中趁勢追問。

  尉遲粲低笑著,看向他問道:「本王說的是黑色布巾,怎麼你卻聽成黑色覆面巾了?」

  年盛中一愣,神色不變地解釋,「草民是方才聽王爺提及那些王賊總會戴著黑色覆面巾,才誤認為如此。」

  「原來如此,但不管怎樣,這事已經交給府尹處理,府尹昨日答應我,必定會追查到底,而我也允諾必要時,派兵擒拿那些山賊。」

  玉衡之微揚起眉,轉頭問道:「盛中,王爺這說法怎會和你剛剛同我說的大有出入?」

  練凡聽到這裡,忽然明白了。

  原來,爺兒根本不相信年盛中,還和頤親王一搭一唱地套他。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他好有心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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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主啊,原來相公是愛我的!】

  「我……」年盛中神色微慌,卻努力自持。「也許王爺是在我去過府尹之後才交代的,所以消息有誤差。」

  「是嗎?」玉衡之似笑非笑地瞅著他。「下次告知我之前,必須再做確認,否則要是被我誤解的話,就不好了。」

  「是,我會謹記在心。」

  練凡垂著眼,微微攢起眉。這陣仗像是在懷疑年盛中……要是一切屬實的話,那豈不是代表山賊一事,是他主導的?

  怎麼會這樣?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王爺,我瞧天色不早,不如今兒個就留下來用膳吧。」
 
  「好啊。」

  「爺兒,那我去幫忙吧。」練凡連忙自奮勇。」

  「我的朋友不多,還是免了吧。」

  「……這跟你朋友多不多有什麼關係?」有時候他很像外星人吶,老是吐出她聽不懂的話。

  尉遲粲掩嘴低笑。

  玉衡之不禁嘆口氣。如此簡單易懂的嘲諷都聽不懂……真是個幸福的人啊。

  「去吧。」

  「好。」她立刻站起,卻沒來由地晃了下,險些沒站穩。

  「怎麼了?」玉衡之立刻握著她的手,審視她的臉色。

  練凡閉了閉眼,緩緩勾笑。「沒事,八成是我動作太快了。」近來,她總是感到暈眩,可又不太像是感冒,胸口悶痛,狀況時好時壞……不過比起她以前生病時又好上太多,所以她想應該沒什麼問題。

  「再坐一會吧。」他握著她的手,卻發現極為冰涼,就連氣色也沒有以往好。「晚點叫子禮過來為妳診治。」

  「不用了,我壯得像頭牛,我去廚房幫忙了。」她笑嘻嘻地說,朝尉遲粲點點頭,隨即拉著小彌跑了。

  太好了,這樣一來,她就有充分的時間去探視二爺,順便向二娘請教如何縫製衣袍。

  玉衡之瞅著她的背影好一會,才抽回視線道:「盛中,把這些帳簿拿回去,還有,帳款可全數繳入錢莊了?」

  「已經照爺兒的意思辦妥。」他拿起帳簿,淡聲回著。

  「明日要錢莊照帳款的數目換成銀票,送到府裡來。」

  年盛中一愣,咬牙回應,「是。」

  「去吧。」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尉遲粲才淡聲說:「看來他確實脫不了關係,只是我沒想到他竟會做出這等事來。」說著,不勝欷吁地嘆了口氣。

  「我也沒想到……只能說,財不迷人人自迷。」

  「好了,不說那些,倒是你那娘子是怎麼回事,逗得很吶。」

  「壓根不好逗,有時和她玩了半天,她根本聽不懂我在說什麼。」害他欺負起來不太過癮。

  「也唯有如此才受得了你那張嘴。」

  「這麼說來,王爺和拙荊是同出一派了?」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如此調侃本王?」尉遲粲端出親王的架子,但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卻沒半點怒氣。「我交你這個朋友,是因為放眼王朝,將赤目馬培育得最好的,就數你玉家。」

  「唉,多可憐的王爺,為了我家的馬,這麼甘心忍受我這張嘴。」

  「可不是?所以今兒個幫了你這個忙,今年北場的牲口比賽,你玉家的冠軍馬得給我才成。」

  「牲口比賽……我已經十幾年沒見過了。」

  「今年,你要是出席,本王全程作陪。」

  「那我就先謝過王爺了。」

  在府裡待了這麼久,要是帶那個丫頭出遠門走走,她肯定會開心得手舞足蹈吧。一想到她那雙眼發亮的笑靨,他也笑柔了冰涼的眸。

  ***

  踏出翠嗚水謝,年盛中再也掩不住內心的焦急。

  他欠了筆近千兩的賭債,原以為仗著玉衡之對他的信任,私自挪用帳款也不會有人發現,天曉得竟殺出一個練凡,累得他一路兵敗如山倒。

  為了還債,他甚至不惜買通山賊劫貨,本想可以順便嫁禍給二房,豈料玉衡之早就請託頤親王插手此事,這豈不代表玉衡之已不再信任他?

  眼前要是再一個行差踏錯,恐怕他將落得死無全死的地步。

  說來說去,全都是那個鄉下丫頭的錯,更是二房的錯!

  硬生生擋住他的財路,被逼得快走投無路!

  十三年前,老天站在他這邊,讓他成為玉衡之最信任的人,更在艾夫人歸還所有帳冊之後,成了玉府的總帳房和暗地裡的主子……如今,他即將失去這一切?

  早知如此,當然他就該狠心到底,徹底鏟除二房,而不是讓事情走到如今的局面!

  年盛中惱著,朝大門的方向走去,正要轉過長廊時,突然聽聞艾夫人和艾秀緣的對話,他下意識地頓住腳步。

  「我不管,當初娶她進門,全是為了大表哥的身體,可誰知道因為她,大表哥竟要我趕緊出閣……這天底下有這種道理嗎?」

  「秀緣,衡之的心並不在妳的身上,妳又何必……」

  「我不管,我從小就喜歡大表哥,這些年來,二房的人大表哥誰都不見,但卻偶爾願意見我一面,這代表著大表哥對我並非無情,如今這樣待我,肯定是那個女人在大表哥面前說我是非!」

  「秀緣,妳明知道事情並非如此。」艾玉葉嘆氣。

  「姑姑,妳為什麼不站在我這邊?難道就連妳也覺得那個女人比我好?她不過是個什麼都不懂的草包!」

  年盛中越聽越覺得古怪。聽起來,練凡並非二房安插在玉衡之身邊的眼線。

  「可是……」

  「為了讓大表哥的身體好轉,我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找到那名術士,算出和大表哥命盤互動的練凡,如果不是我將那個女人買進府,大表哥的身體會好轉嗎?如今他身體好了,就要把我踢到一邊?」

  聽到這裡,年盛中揚高眉頭。

  原來練凡是個貨真價實的沖喜新娘……是因為她,玉衡之的身體才轉好……

  「秀緣,別說了。」

  「哼,要是大表哥知道,他的好轉,是因為他的病痛全都轉移到練凡身上,不知道他會有什麼表情。」艾秀緣有些幸災樂禍。

  「秀緣!」

  她哼了聲,扭頭就走。

  年盛中趕緊躲至廊柱後方,聽到艾秀緣氣呼呼地對著丫鬟吩咐。

  「去給我找根木頭來。」

  「表小姐要……」

  「去把二爺寢房的門給拴起來,我讓他們兩個在裡頭待一晚,看大表哥還能對她多好!」

  「可是……」

  「還不照做?」

  「是。」

  「待會用艾夫人的名義把觀止樓的下人都撤下,我看誰給她開門!」艾秀緣冷笑一聲,轉身離去。

  幾個丫鬟趕緊跟上,朝觀止樓的方向而去。

  好一會,年盛中才從廊柱後站出,細思一番後,忍不住勾出笑意。

  看來,他並非全然無轉機。

  ***

  「許多危險,試煉網羅,我已安然經過……靠主恩典,安全不怕,更引導我歸家……」

  輕柔的吟唱聲洋溢滿室,趴在床上休憩的玉巽之忍不住睇著練凡嬌柔的俏顏,看著那柔嫩的唇瓣逸出動人的聲音。

  打從頭一次見她至今,她變了許多。

  身上長了肉,雙頰眼窩也不再凹陷,添了幾分甜美,尤其她總是笑臉迎人,有時光是看著她,便覺得心頭的鬱悶一掃而空。

  再聽她的歌聲……就這樣靜靜聽著,竟也是一種幸福。

  難怪大哥的身體可以好轉得如此快……

  「二爺為什麼一直看著我?是不是覺得我縫得很醜?」想到這個可能,坐在床邊椅子上的練凡忍不住扁起嘴。

  不能怪她,畢竟她連一堂家課都沒上過,這衣服的版型,也是剛剛去問過二娘才知道該這樣裁,以為可以很快就縫好,沒想到竟縫了老半天。

  「不。」玉巽之低笑著。

  她真的是個很特別的姑娘。

  彷彿看不見人性的醜惡,在她眼裡,這世界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每顆人心都是無瑕的。

  這樣的她,偶爾會讓他注視得忘神。

  可是,她不會懂他的心思,一如他也不願懂自己悸動的原因。

  「唉,這塊布很漂亮呢,可惜我的縫工太差了,糟蹋它。」她垂眼看著手中的布料,上頭縫線歪歪斜斜的,她忍不住嘆氣。

  唉,慘不忍睹。

  「天氣漸暖,妳要是沒有夏衣穿,可以請師傅進府替妳裁製就好,何必自己動手?」玉巽之不解地問著。

  打從她帶著一塊布來探視他時,他就覺得古怪。

  可瞧她縫得那麼認真,他也就未多說什麼。

  「不是啦……這是要給爺兒做的衣袍。」練凡拉起衣襟,讓他看清楚,這是一件男人的衣袍。

  玉巽之不由得怔住。「是給大哥的?」那是塊綠底花布,花還是正盛開的各色牡丹……

  「我縫得很醜喔……」她很慚愧地垂下臉。

  「不。」他想說的是,男人不穿花布的……「妳怎會有這塊布料?」

  「是爺兒給我的。」練凡抬眼笑道:「我瞧這布料很有春天的感覺,就想替爺兒做件夏衣,要不然他衣櫃裡的衣袍顏色都那麼沉,看起來就晦氣。」

  「原來如此。」玉巽之驀地笑了。

  大哥把布賞給她,是要她讓人裁製夏衣的,可她卻一心想為大哥的衣袍添些色彩……這兩人原來已經是心繫彼此了。

  他為他們開心著,心卻默默地痛著。

  練凡不解地看著他,但大概是維持同一個姿勢太久,肩膀有些痠疼,扭著頸項的當頭,才驚覺窗外的天色早已暗透。

  「糟了,已經這麼晚了!」

  她急忙站起來,眼前卻突然一陣天旋地轉,她整個人歪斜地跌趴在桌面。

  玉巽之見狀,顧得身上的傷,立即起身扶她。

  「大嫂?」

  練凡渾身顫著,腦袋一陣暈眩,一股嘔意衝上喉間。

  「大嫂,妳坐下,我派人請大夫過來。」玉巽之扶著她坐下,走到門口一推,卻推不開門。「怪了……」

  正打算用力時,卻聽到身後有動靜,一轉頭便見她跌趴在地。

  「大嫂!」他疾步奔回,一把將她摟進懷裡。

  同時,門板被一腳踹開,發出巨響。

  玉巽之回頭望去,便見兄長冷沉著臉站在門外。

  「大哥?」

  玉衡之沒睬他,踏進屋裡,陰鷙黑眸直盯著被他抱在懷裡的人。

  「練凡。」他蹲下身,輕喚著。

  「爺兒……」她很自然地伸出手。

  他立刻將她抱入懷,撫著她的額,碰觸著她的手腳,低聲吩咐,「巽之,叫子禮到翠嗚水榭來一趟。」

  「是。」

  ***

  玉衡之抱著練凡回到自己的寢房,衛子禮後一步便趕來為她把脈。

  「如何?」

  「沒什麼大礙,只是氣血有些不順。」他把著脈回答。

  「可這幾天她老是動不動就暈眩,方才更嚴重,她連站都站不穩。」玉衡之站在床畔,睇著她有些蒼白的臉。

  「沒有啦,是我動作太快了。」練凡小聲地替自己辯解著。

  「誰要妳那麼急做什麼?」他沒好氣的往她額頭一彈。「妳倒厲害,說要上廚房幫忙,一路幫到觀止樓去……」

  當晚膳都備妥,她人沒出現時,他便猜到她跑去探視巽之,也只能忍著氣,陪頤親王吃完一頓飯,才前去討人,不料門外竟被木頭給橫架住……這其中原由,他不用問也猜得到。

  但最惱的是,她竟是暈在巽之的懷裡!

  「對不起,我沒想到時間這麼晚了……」她可憐兮兮地扁起嘴。

  「就和巽之聊得那麼開心?」玉衡之哼了聲。「開心得連晚膳時間都過了也沒發覺?妳這饞鬼,肚子不餓?」

  都已經過了一個時辰,她倒挺得住餓。

  「餓了。」其實,她不餓。

  這些日子,也不知道怎麼搞的,食慾沒有之前旺盛,也正因為肚子沒動靜,她才沒發覺時間已經那麼晚了。

  「去備膳。」他吩附下去。

  「是。」守在門外的小婉溫聲應道。

  「大哥,對不起,都是我聽練凡唱曲唱得都忘了時間。」一直悶不吭聲的玉巽之一臉愧色。

  玉衡之閉了閉眼,淡聲道:「巽之,時候不早了,你身上還有傷,早點回去歇著。」

  「是。」臨行前,他還不住回頭看練凡,直到她的身影被大哥完全遮擋,才黯然離去。

  「子禮,她這病症要如何改善?」玉衡之淡聲問著。

  「我開個兩帖藥讓她服下,應該就沒什麼問題了。」衛子禮瞧他臉色緊繃,不由得打趣道:「瞧你緊張得像什麼似的,不就是一點小毛病罷了。」

  「你不懂,她這個饞鬼,只要用膳時間一到,那肚子吵得嚇人,可這陣子我都沒聽到她肚子響的聲音。」

  練凡的臉羞得紅透。「我最近都準時用膳,你是要聽到什麼聲音?」這人真是的,就連這事也要跟人說……一點都沒替她留面子。

  「怎麼我現在也沒聽到?」

  「我在廚房幫忙時偷吃了兩塊糕餅。」她垂睫撒著謊。

  她不喜歡撒謊,可是她發現,有時候善意的謊言可以安人心,一如當時她欺騙父母自己壓根不痛,是同等的道理。

  她不要她愛的人擔心自己……這想法一湧上,她不禁一愣。

  原來,她愛他?

  「好啦,你們慢慢聊,我先走一步。」見小婉端菜進房,衛子禮便識相地出聲告辭。

  玉衡之沒讓她起身,親自舀著粥吹涼。

  「你要餵我?」她受寵若驚極了。

  「瞧妳多尊貴。」他哼了聲。

  練凡笑瞇眼,乖乖地由他一口一口地餵。

  「把身子養好,到時到北場的牲口比賽就帶妳去瞧瞧。」他邊餵邊說。

  「真的?」

  「等妳把身子養好。」

  她坐起身,一臉赧然地說:「其實我沒有那麼不舒服……」只是想享受他餵食的溫柔。

  「說要出去走走,病就好了,真是好用。」

  「真的,其實也沒什麼毛病,不過是偶爾頭暈罷了。」她討好地笑,只要一張口,他就餵,就這樣張口就餵,她根本沒機會再多說什麼,直到她覺得飽了,才趕緊阻止,「我飽了。」

  「吃這麼少?」他瞥了眼還有剩的粥。

  「不少了。」她瞪著那大碗。「你真的把我當豬啊?」

  「記不記得我說過要把妳養得肥美?」他將粥碗往几上擱,瞅著她不算太好的氣色。

  練凡聞言,羞怯地垂下眼。

  「妳呢,總是不懂我的心思,不許妳去探視巽之,妳偏偏跑去,還唱了歌給他聽……不把我惹火,妳不甘心就是了?」這可是他此生首次感到委屈,不得不的妥協。

  誰讓她病著,害他就算惱著也不能發火。

  「我……可是我答應過二爺,如果他病了,我會照顧他的……我不能當個食言而肥的人。」

  「照顧就照顧,唱歌做什麼?」那是他專屬的,怎能唱給其他人聽?

  「可這首歌的意思,是在讚美主,感謝主讓我們有勇氣面對任何難關,是可以振奮人心的歌。」她一臉委屈地扁起嘴。

  「不管,不准對別人唱。」

  「好吧,誰讓我唱這歌,唱著唱著主就把我帶到你面前了,說是你專屬的,也沒錯。」也許,這就是命運。

  主引領她而來,讓她遇見他、讓她懂得愛……主對她是何等的恩寵啊。

  「看來妳的主也算聰明。」

  「當然,我的主是萬能的。」
  
  瞧她那驕傲模樣,他忍不住捏捏她的鼻子。「不過就是虛幻的偶像,有這麼了不起?」

  「當然了不起,我的主是無所不在、無所不能的,祂就在我心裡,在我的思想,引領著我前速,毫無畏懼地面對所有挑戰。」因為主同在,她不怕。

  她臉上蕩漾的絕對服從和絕對信賴,讓他為之氣結。「那我呢?」他一把掐住她的肩頭,逼迫她正視自己。

  「嗄?」練凡張大眼,一頭霧水。

  「我呢?我在哪裡?」他質問著,在她眼裡尋找自己的容身之處。

  「你在我的眼前啊。」不然呢?為什麼這麼問?
  
  「要是摀住妳的眼,我在哪裡?」他輕柔地摀住她的雙眼。

  「爺兒……」

  她一張口,柔軟的唇隨即封住她的,教她羞澀地閉上眼,感覺他輕柔的吻,不再像之前吻得那般濃烈,反倒是如煦風柔雨地挑誘著她。

  「妳說,妳到底在我的藥裡下了什麼符咒?」好半晌,他的額抵著她的,啞聲問道。

  她張眼,看見他熠亮如星般的雙眼,心跳加速著。

  「為什麼妳如此左右我的心思?為什麼讓我如此在意,如此心不由己……」玉衡之粗嗄低喃,吻著她,大手滑進被子裡,隔著衣料,沿著腰肢往上。

  練凡瞪大了眼,卻沒有反抗,原本似懂非懂的話,隨著他的動作,慢慢有所領會。

  「從沒有一個人,可以像妳這般干擾我……」他吻上她細膩的頸項,咬開她襟口的繩結,熱氣噴灑在她敏感的鎖骨上,教她心跳如擂鼓,身體的每寸肌膚都因為他的碰觸而發熱。

  「對不起……」她虛聲喃著。

  他不禁失笑。「跟我對不起做什麼?我要妳也像我一樣,總有一天,沒有我就不能活。」

  霎時明白了他的意思,練凡紅豔的唇微啟,「原來你……」

  「不許說。」摀住她的唇,因為他不甘心自己先表白,不甘心她不像他,一刻沒見到她就心亂如麻。

  他解開她的外衫,勾下抹胸的繩結,那酥嫩的胸就在他眼前微顫著。他輕柔地含吮著那粉嫩的蓓蕾,她嚇得往後縮,他卻不容她退卻,霸道而強勢地箝住她,直到聽見她紊亂的呼吸。

  嬌柔的啼聲像是催情般,他難以忍遏讓身體發疼的慾念,逐而往下親吻,吻過她平坦的小腹,褪去褻褲,繼而吻上那羞澀的花核。

  「爺兒!」她嚇得併攏雙腿,但他卻強勢地扳開,執拗地品嚐著她的滋味。

  練凡羞赧地摀住臉,從不知道圓房竟是令人如此害羞的事,是如此親密而瘋狂的感受。他的唇舌激盪出她從未有過的悸動,讓她不知所措地擺著頭,直到她渾身緊繃得像是要爆開,他才停止折磨。

  她嬌喘著,以為事情已經結束,卻突然感受他赤裸的肌膚貼上她,那胸口壓著她的,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心跳如此沉而急切,而他腿間的灼熱正抵在她身下的濕潮間。

  還未開口,那烙鐵般的熱硬衝入那窄狹的空間,痛得她皺擰眉,感覺他的脈動沉在她的體內,兇悍而充滿生命力地融入她的生命。

  她這才想起二娘說過,讓她別與他圓房,可是……她為什麼不能奉獻自己?她愛他呀……情不自禁地,她勾住他的頸項,送上吻,感覺他火熱的氣息與她交融,亂了節奏的律動,在她體內刻下動人的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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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主啊,我的身體越來越差了】

  一大清早,位於碎陽城城東秋合胡同的玉府,傳出陣陣爭吵。

  「為什麼?為什麼不帶我去?」

  「秀緣!」

  「打從大表哥病了之後,我就不曾再去過北場,現在好不容易大表哥的身子好了,可以到北場參加牲口比賽,我卻得留在家裡?!」艾秀緣吼著,一雙眸子死死瞪著她。

  練凡打了個寒顫,覺得艾表妹一日比一日還要可怕。

  一開始,秀緣不是這樣的,但她近來看她的目光,就像要將她挫骨揚灰般。

  「敢問妳哪位?」聽到她的撒潑,踏進大廳的玉衡之不怒反笑。

  「大表哥,我……」

  「二娘,我不是說了,家裡不需要外人。」話落,他收起笑臉,牽著妻子直往外走。

  大門外,馬車早就等候多時,而玉巽之和衛子禮已坐上另一輛馬車。

  「爺兒,你別對秀緣那麼兇啦。」一坐上馬車,練凡不住地往外瞧,發現艾秀緣正抱著姑姑大哭,她心裡好不忍。

  「兇?」玉衡之哼笑。「這把勁就叫兇,妳也未免太瞧不起我?」

  「可是她都哭了……」

  「那我也沒法子。」他放下車簾,馬車立刻往前駛去。

  「你真不讓她去?」

  「我為何要讓她去?」他皮笑肉不笑地回她,幾不可聞地嘆口氣。

  這丫頭,他要是不盯緊一點,哪天出了什麼事都不知道。

  前些日子,她去探視巽之,結果門外被橫架著木頭,可想而知,有人故意要將他們困在房中,製造麻煩,而會這麼做的人,還有誰?

  「唉……」練凡嘆了口氣,微掀車簾,看向另一輛的馬車。「欸,那位年爺也沒來?」

  馬車總共兩輛,她和爺兒一輛,衛大夫和二爺一輛,小彌和徐管事在前頭負責駕車。

  想想,她好像很多天沒見到年爺了,可是她記得爺兒說過北場牲口比賽,攸關牲口的價碼,所以身為總帳房的年爺,是年年前往監督的。

  「他不需要去,大概也沒法子去。」他閉上眼,往後靠在鋪上軟衾的車壁。

  這幾日,年盛中忙得調頭寸,補缺口,也差不多要將他逼到極限,如今就等著他一籌莫展,自個兒上門招供。

  「因為你認為是他和山賊掛鉤,傷害了二爺?」

  玉衡之驀地張開眼,有些意外地看著她。「喲,開竅了。」

  「……」那天說得那麼明顯,誰聽不懂啊?

  「開竅了是好事,不過這些事妳都別插手,橫豎要帶妳去北場,是要妳去開開眼界的,妳就儘管玩樂就好。」

  練凡垮下嘴角。

  秀緣的哭聲還在耳邊,要她怎麼玩得開心?

  ***

  話說,被拋下的艾秀緣衝到大門口,瞧見馬車真的揚長而去,氣得直跺腳。

  突然,一輛馬車停住,有人掀開中簾道:「艾小姐要是不介意的話,倒是可以和我一道前往。」

  她抬眼望去,「年盛中?」

  「要是艾小姐需要人幫妳除去心頭鬱悶,年某也可以代為牽線。」年盛中低聲道。

  艾秀緣想了下,「等我一下。」她回頭,拿了早已備妥的包袱,不睬艾玉葉的阻止,硬是坐上馬車。

  「小姐,看起來像是憤憤不平極了,到底發生什麼事?」

  她看了他一眼,不答反問:「你說可以幫我找人除去障礙,可是真的?」

  「當然,年某在外行走多年,當然也認識了一些江湖人士,要是艾小姐有需要的話,年某隨時願意幫忙。」年盛中說得誠懇,其實早已派人守在北場等待時機下手。

  屆時,只要嫁禍給艾秀緣,他便能置身事外,更何況練凡一出事,玉衡之就算心思不亂,身子必定再度轉弱,又怎會再找他麻煩?他再趁機挖一筆,逃往南方,誰能奈他何?

  「我要殺了練凡,必須做到不著痕跡,至於價錢不是問題。」艾秀緣這回是狠足了心。

  年盛中將笑意藏起,微露詫意,問:「可這麼一來,爺兒會……」

  「他會感謝我。」

  「此話怎說?」

  「因為他和練凡的命盤正是此消彼長,他的身體會好,是因為他和練凡結為夫妻,以夫妻之名,轉嫁命盤。只要練凡一死,從此之後他高枕無憂,再也不受病痛折磨,難道他還不用感謝我?」

  年盛中聞言,臉色大變。糟了!

  ***

  北場,位於碎陽城北城門外,因為長年在此舉辦牲口買賣,而形成市集,不再是單純的牲口買賣,更有許多來自鄰國的奇珍異品。

  不過一年一度的牲口比賽仍是碎陽城的盛事,往往吸引不少鄰國商賈前來。

  市集極具規模,儼然像座小型城鎮,而且親建的房舍以井字形排列,唯有最北端有座馬圈,飼養的馬兒有上千匹,那馬圈正是玉家所有。

  「哇……」

  當馬車行走在青石板路時,練凡忙著看兩旁的商家,目不暇給,嘴裡不斷地發出驚呼聲。

  不只是古玩珍品,還有許多館子,各式餅香迎面而來,而其中還有不少衣料鋪子、飾品坊……比電影場景講究得太多。

  「把妳的嘴閉上,張那麼大是想嚇誰?」玉衡之戲謔笑道。

  練凡抿緊嘴瞪他。

  「喲,瞪我?好大的膽子……不怕我了。」

  「我本來就不怕你。」她學他驕傲的表情,下巴揚得高高的。

  「是嗎?」他笑得邪惡,大手撫上她粉嫩的頰。「看來得再嚇嚇妳才成。」

  「你嚇不了我。」她笑瞇眼。

  她只怕他趕她走,可是她現在知道,他根本就不會再趕她走。

  玉衡之勾斜唇角,迅雷不及掩耳地吻上她的唇,她嚇得瞠目結舌,掀著車簾的手也僵在原處。

  直到馬車一停,負責駕馬車的徐知恩出聲喊著,「爺兒,頤親王在悅來客棧前吶。」

  她才回過神將他推開一些,提醒道:「爺兒,已經到了。」

  「那又怎樣?」他又貼近。

  練凡抵擋不住他了,只好摀住他的唇。「你沒聽到徐管事說,王爺在客棧前等著?」

  「是我要他等的嗎?」他笑瞇眼,親吻她的掌心。

  「你……那是親王,你……別親我手啦。」她嬌羞抗議著,感覺手心溫熱得發癢。

  「那要親哪?」

  「你……」

  「親哪都好,再不下馬車,本王就要你親我的腳底板。」尉遲粲在車窗外涼聲說著。

  練凡聞言,滿臉羞得通紅。

  玉衡之嘖了聲,湊近她,低啞喃著,「晚點再找妳算帳。」

  她在心底喊冤,有什麼帳啊,又不關她的事。

  他愉快勾唇,牽著她下馬車,尉遲粲笑得促狹,道:「這夫妻情趣,該是關在房門裡玩鬧,怎麼連在馬車上也玩得這麼愉快?」

  練凡始終垂著臉,開始懷疑他倆在馬車裡發出的所有動靜,外頭的人全都聽得一清二楚。

  「那是因為王爺尚未迎妃,不懂情趣。」

  「是嗎?」

  「不管怎樣,還是感謝王爺特地迎接。」

  「你多大的面子,還要本王迎接你?」尉遲粲沒好氣道:「本王是有事要跟你說,先進客棧吧。」

  「好。」玉衡之跟著他要走進客棧,手卻被輕扯著,橫睨過去,就見那丫頭雙眼發亮,他的頭就開始疼了。
   
  「爺兒,那邊有在賣胡餅的店家。」她指著對街,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肚子裡的饞蟲餓了?」

  「……」甩開手,不理他了。

  「去吧,別逗留太久,我讓知恩在這兒等著。」說著,他取下腰間的錦囊遞給她。

  「嗯,謝謝。」她笑瞇眼,拉著小彌,往對街跑去。

  看著練凡如脫韁野馬的身影,玉衡之不禁搖頭。雖然他不喜歡她離開自己的視線,但就是忍不住想寵她。

  眼角餘光瞥見下馬車的弟弟也跟著望去,他垂睫想了下,便喊道:「巽之、子禮,一道過來吧。」

  玉巽之趕忙回頭,「是。」

  一票人跟著尉遲粲而去,另一頭,練凡則拉著小彌直往賣餅的店家而去,經過一家賣首飾的攤子,她忍不住停下腳步。

  「少夫人?」小彌順著她的視線望去,落在一只白玉束環上。

  「小彌,這髮飾要是能戴在他頭上,一定好看。」他那頭長髮油亮烏黑,要是戴上這白玉束環,黑白對映,猶如霜夜寒梅,傲立獨美。

  就像是她初次見到他時,他美得像是觸不可及的天邊星。

  「這……」

  「夫人真是好眼光,這白玉可是產自冷闍城的上等羊脂玉,比崆峒城的玉質要好上許多。」小販見狀,立刻鼓起三寸不爛之舌,並將白玉束環遞上前去。「夫人拿著,會發現這玉質地極為溫潤,上頭雕的是一對鴛鴦,這鴛鴦可是雙死不獨活,象徵著夫妻情深永不變。」

  小彌聽得嗤之以鼻,可瞧少夫人聽得那般專注,也不好多說什麼。

  「老闆,這一個要多少錢?」練凡好心動,忍不住問了。

  「就當是和夫人交個朋友,這個白玉束環就算妳……」那小販像是猶豫極了,最後忍痛,認賠殺出般地說:「二十兩!」

  「喔。」她沒多想,打開錦囊。

  小彌一把束緊她的錦囊,指著小販買,「這什麼爛東西,你居然要二十兩?你敢說我還不敢聽!」

  「妳一個丫鬟,懂什麼?那可是……」

  「這塊玉,別說是冷闍城,就連入烽城的玉都比不上,怎麼可能值二十兩?」小彌毫不客氣地說:「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它了不得是打羅織鎮來的,談不上差,也沒好上哪去,這等雕工也只值五兩銀子而已。」

  她曾跟在艾夫人身邊好一陣子,多少看過一些玉石,上等的她也許猜不準,但這中等玉,她大概有底。

  練凡聽她說得頭頭是道,突然發現自己好像被騙了。

  是說,她被騙,好像也挺理所當然,畢竟她對玉石一點研究也沒有,更不懂一兩銀子到底代表什麼。

  因為這可是她頭一次掏錢買東西,好新鮮啊。

  「妳……可這……」沒想到一個丫鬟竟懂這麼多,小販子為之語塞。

  「一句話,五兩銀子,賣不賣?」小彌氣勢強硬,彷彿只要他敢說一個不字,她就會立刻拉主子走人。

  小販只能撇撇嘴,勉為其難道:「就五兩吧。」

  練凡聽著喜出望外,打開錦囊,拎出一錠金子問小彌,「這樣是多少?」

  小彌咋舌,「少夫人那是十兩黃金,裡頭沒有銀子嗎?」

  「恩……我找找……」她努力地翻找著,發現她相公很有錢吶,給她的錦囊裡全都是金子,好一會,她才找出一錠比較小的金子。「那這個呢?」

  「那是一兩黃金,一兩黃金等於是三十兩銀子。」

  「……」練凡瞪直了眼。

  原來銀子和金子價差那麼多,那她拎在手裡這一包……到底值多少錢?

  不再細想,她把一兩黃金遞了出去,豈料那小販竟哭笑道:「夫人,小的經營的只是小買賣,今天都還沒開張,沒法子找開這錠金子。」

  「是喔……小彌,那該怎麼辦?」她真的好喜歡那只白玉束環,不買下,她會很遺憾。

  「不然就……」

  「玉府少夫人?」

  小彌話未竟,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喊出這句話,下意識地轉過身,將主子護在身後,但就在這時,練凡發出低呼聲,她再回頭望去,才驚覺是聲東擊西,主子已被人強拉走。

  「少夫人!」她喊著,再看向對街,對著站在客棧前的徐知恩拔聲道:「徐管事,快來!少夫人被擄走了!」

  她不斷地喊,也跟著往前跑,想要阻止那人,而徐知恩在聽到喚聲的當下,立刻疾步奔來。

  就在他逼近時,一個男人擋住那人的去路,三兩下,將那人打退,那人立刻丟下少夫人,混進人潮裡消失無蹤。

  「少夫人,妳不要緊吧?」

  跌趴在地的練凡抬眼,意外地看著他。「年爺?」

  「年爺,你怎會在此?」儘管防備,徐知恩表面上還是露出和氣笑容。

  小彌跑得氣喘吁吁,趕緊將主子扶起。「少夫人,妳沒事吧,有沒有傷到哪裡了?」

  「我沒事……」練凡調勻氣息,拍了拍身上和掌心的髒污,勾著笑。

  近來她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但還不至於到走不動的地步,再加上氣色並未太差,所以只要她不說,沒有人會發現她的狀況。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小彌驚魂未定地問。

  徐知恩沒搭腔,倒是練凡輕呀了聲。

  「少夫人,妳想到什麼了嗎?」小彌急問。

  「我的束環!徐管事,你身上有沒有五兩銀子借我?」

  徐知恩聞言,整個呆掉。

  少夫人也未免太樂天了,剛剛才差點被人擄走,她壓根不怕,倒是擔心起一只束環……

  「少夫人,五兩銀子我有,我先借妳吧。」年盛中低笑。

  他表面上笑著,卻暗鬆了口氣。

  幸好還來得及,要是再晚一步,恐怕他的計劃就全毀了。

  ***
  
  買好束環,回到悅來客棧,驚見艾秀緣竟然也在一樓的大堂裡。

  隨著掌櫃的引領到二樓廂房時,尉遲粲早已不在,只餘衛子禮和玉家兄弟。

  「盛中,你為什麼會在這裡?」門開,一瞧見年盛中,玉衡之的眸色明顯微黯著。

  「爺兒,這說來話長,重要的是,方才少夫人在街上差點被人給擄走。」年盛中嘆道。

  「發生什麼事了?」他問向徐知恩。

  「就……」徐知恩看向小彌,由小彌說明經過,他再補充後半段。

  玉衡之聽完,濃眉緊蹙,看向進房後都沒開口的妻子。「練凡,過來。」

  她慢吞吞地走過去,先偷覷他的反應,笑得很狗腿地說:「爺兒,其實也沒什麼,也許對方是認錯人了。」

  「是啊,認錯還會先問是不是玉府少夫人?」他皮笑肉不笑道:「從今天開始我在哪裡,妳就在哪裡。」

  練凡扁起嘴,可憐兮兮地垂下臉。

  她就知道……他一定會給她禁足。

  「盛中,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玉衡之將妻子拉到旁邊坐下,撫著她的手,發覺她的掌心磨破皮,他看著,眸色益發陰鷙。

  「那是因為艾小姐非要我帶她過來不可……」

  「秀緣?」

  「是的,我到府裡要找爺兒,艾小姐跟我說,爺兒已經來到北場,我原本不打算走這一趟,可艾小姐求著我,我拗不過她,只好護送她過來。」

  玉衡之懶懶看了徐知恩一眼,他立刻點頭,示意艾秀緣確實已在北場,甚至就在這家客棧裡。

  「而艾小姐她……一路上,提到一些事,碰巧才到這裡,少夫人就差點被人擄走,這實在是……」年盛中語帶曖昧,引導人把練凡遭擄一事,和艾秀緣給連結在一塊。

  畢竟艾秀緣厭惡練凡,在玉府裡,人盡皆知。

  玉衡之沉吟了下,淡道:「好了,你們都先下去吧,我累了,要休息一會。」

  「是。」

  所有人陸續離開,直到玉巽之起身時,玉衡之朝他使出了記眼色,他立刻意會離去。

  等到房裡只剩下他們夫妻兩人時,練凡幾乎是剉咧等。

  「餅呢?」他問。

  「……」她無奈地翻開手,讓他瞧瞧她一直握在手裡的白玉束環。

  他看了眼,掀唇笑道:「想不到北場賣胡餅的店家,手藝這麼了得,居然做得出如此酷似白玉的胡餅。」

  「不是啦,這個是……」

  「看起來真是好吃吶。」

  她抬眼,看他笑得極為壞心眼,明白他根本就是拐彎在罵她。「我本來是要買胡餅的,結果還沒到胡餅的店家前,就先看到這個,我……覺得很適合你嘛……」

  垂睫看了下她掌心上的白玉束環,轉過身去。

  練凡忍不住輕揪著他的衣角。「你生氣了?對不起啦……晚一點我再去買胡餅嘛。」

  她不喜歡他生氣的樣子,更不喜歡他轉過身不理她,她會很難受很難過。

  「我要不轉過身,妳要怎麼幫我把束環戴上?」玉衡之低笑。

  看她緊張、看她不知所措,他就感覺到,自己是深深被在乎的。

  雖然這有點卑劣,可他就是想要享受她的在乎。

  練凡聞言,笑顏逐開地拔出固定的玉簪,將白玉束環往他髮上戴,再插上玉簪固定,果然如她所想,黑白相映,極為出色。

  「爺兒,很好看呢。」

  玉衡之壓根不在乎這白玉束環好不好看,他願意戴上,只因為東西是她親自為他挑選的。

  她把心思花在他的身上,他無比歡愉,不過--

  「娘子。」

  「爺兒……」那一聲娘子喊得她寒毛都站了起來。

  「還爺兒?我叫妳娘子,妳叫我爺兒,咱們還是不是夫妻?」

  「相公……咱們當然是夫妻。」要不然咧?該給、不該給的,她全都給了,他要是不認帳……她也不能說什麼,因為全是她心甘情願的啊。

  「既然是夫妻,那麼為夫的話,妳聽不聽?」

  「當然聽。」

  「給我聽好,沒有我的吩咐,沒有我同行,妳不准踏出房門一步。」他笑咪咪地說。

  原本帶她到北場,是想帶她走走看看,卻想不到對方竟把主意打到她頭上,看來他要是不趕緊收網,只怕會連累到她。

  練凡張口,很想抗議,可卻沒有討價還價的空間,只能可憐兮兮地扁起嘴。

  外頭好熱鬧,有好多商販,她在現代已經沒逛過街,想不到穿越來到這裡,還是沒有逛街的命。

  「先說好,妳要是敢在外頭扁嘴,妳扁一次,我就吻一次。」

  話落,練凡立刻鬆開嘴,強迫自己勾彎唇角。

  「不過呢,妳要是在房裡笑勾著唇,妳笑一次,我也吻一次。」

  話落,吻得她七暈八素,她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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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主啊,相公真的好壞!】

  北場的牲口比賽,固定於每年的四月十五日舉行。

  地點,就在玉家的馬圈裡。

  為了訓練馬匹,玉家買下北方的大片的山地,讓馬匹奔跑,而在山腳下,設有各種機關,以訓練馬匹的即時反應,和篩選馬兒的良莠,而這套訓練方法,就連朝廷也師法引用,訓練戰馬。

  自然,比賽的項目,就是玉家平常所設的五大關卡。

  疾馳、跳躍、閃陷、射騎、圍獵,這五大關卡,必須一氣呵成,最快完成者,得五十分。

  「這就是赤目馬?」練凡站在柵欄外,看著那揚蹄噴氣的駿馬,忍不住後退一步。

  她從沒去過動物園,所以根本不知道馬竟是如此高大,彷彿只要牠抬起前腳,就可以將她踏碎一般。

  「哈哈,妳會怕。」玉衡之站在她身後,不容她再退一步。

  練凡扁起嘴,突然想起他的警告,立刻鬆開唇。「我第一次看到馬嘛……」

  這人把她關在房裡,好不容易可以到外頭走走,竟不是上市集,而是到馬圈。

  「那我待會帶妳跑一圈吧。」

  她瞪大眼,不知道他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你會騎馬?」她試性地問。

  「練凡,大哥五歲就會騎馬了。」一旁的玉巽之好心地替她解疑。

  「五歲?」

  「是啊,爺兒從小就喜歡馬,五歲過後老是馬著小馬到處跑,都是我負責去追人的。」徐知恩也忍不住爆料。

  練凡這才想起,玉府是以馴養馬匹起家的,對馬的習性什麼的,應該都挺清楚的,他在生病之前,恐怕也是個馬術高手。

  「衡之在十二歲那年,就在御前拿下射騎首賞,那百步穿楊的箭術,讓先皇讚不絕口,要不是玉家的地位太特別,先皇可是有意招他入朝為武將的。」尉遲粲牽了匹馬走來,邊說道。

  她回頭看著玉衡之。原來他曾是如此了得的人,也難怪他無法接受自己生病。「可是……你已經很久沒有騎馬了吧?」

  「待會妳就知道了。」他輕捏她的鼻頭,再牽著她的手,往尉遲粲身邊的馬而去。

  練凡抗拒著,但心想,有他在,肯定不會出亂子,況且拉她的手,肯定是要讓她摸摸馬頭,安撫她的恐懼。

  但她的手才伸到馬頭前,那馬兒嘴一張,一口咬住。

  她怔住。

  「哈哈哈!」玉衡之放聲大笑著。

  練凡緩緩回頭,哀怨至極地看著他,不敢相信他沒天良到這種地步,竟拉她的手被馬咬……

  更糟的是,那馬還咬著她的手,卻沒有人幫她。

  她試著要抽回手,卻被他阻止,「別動。」

  她的手被咬住,居然要她別動?

  玉衡之橫過她面前,伸手撫著馬頭,那馬兒像有靈性的,立刻鬆開嘴,還不斷往他的手蹭著。

  「練凡,妳要是朝馬兒伸手過去,牠會以為妳是要餵牠吃東西,所以就會張口咬,不過這匹馬是受過訓練的,沒有指令,牠不會真的咬。」他解釋著,不斷地撫著馬頭。

  「……是你拉我的手過去的。」她不是自願被咬的。

  瞪著馬兒,她突然發現牠撒起嬌來也挺可愛的,雖然身形高大,渾身黝黑,但那赤紅的眼微瞇著,像是極為享受她相公的撫弄。

  「教妳嘛。」

  那也不用拉她的手被馬兒咬呀。她皺鼻。

  「好了,走吧。」

  練凡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就被他打橫抱起,踩上柵欄,躍上馬背,這對她而言,感覺像是坐著雲霄飛車,驚得她目瞪口呆。

  「走嘍。」

  「去哪……啊!」當馬兒開始小跑步時,她嚇得尖叫,卻不知道要抓著哪,只能略側身,緊抓著他。

  「咱們就在圈子裡繞一圈就好。」玉衡之笑道:「妳別怕,很有趣的。」

  練凡渾身發顫,卻發現馬兒的速度沒有再加快,只小跑步的緩緩向前,風從髮梢掠過,輕柔在頰邊打轉,她漸漸覺得,也沒那麼可怕,好像……也挺好玩的。

  「我從小就在馬圈裡玩,像上了癮似的,要是一天沒騎馬就覺渾身不對勁,可是……一眨眼,我已經十三年沒騎過馬了。」

  她瞅著她,眷戀他唇角意氣風發的笑。「現在會覺得生疏嗎?」

  「是覺得有點生疏了,所以才拉妳跑一跑,到時候上場才不會丟人。」

  「上場?」

  「每年的牲口比賽,玉家皆會派出三名騎師。」

  「我聽小彌說,二爺和徐管事的騎術極佳,除了他們之外……難不成你也要上場?」

  「妳知道騎師的表現好,能夠拉抬牲口的價錢?」

  「可是你已經很久沒騎馬了,突然要參加這麼大型的比賽,你到底行不行?」她想起小時候看過的卡通,「小甜甜」裡的安東尼就是不小心摔馬才死掉的……

  「娘子,千萬別問妳的相公行不行。」玉衡之戲謔笑道。

  「我擔心你呀。」

  他不禁嘆氣。他的娘子也不知道是打哪蹦出來的,總是聽不懂他的雙關語,不過這樣也好,她的單純沒心眼正是他最喜歡的。

  「放心吧,壓根不危險,倒是妳,待會就坐在頤親王身旁,乖乖待著,哪兒都不許去。」

  這兩天,不讓她踏出房門,為的就是她的安全。

  艾秀緣雖然敵視練凡,但一個養在深閨的驕驕女,他不認為她有本事動到他的人,但是年盛中就不同了……才來到北場,就剛好救下練凡,這事大有蹊蹺。

  練凡,是他的弱點,唯有將她顧全,他才能安心。

  至於他,以己身為餌,上場競賽,就不信,年盛中還不出手。

  頤親王已經佈下天羅地網,就等著將他拿下。

  唯有除去這個心頭大患,他才能真正放心。

  ***

  牲口比賽,就在玉家馬圈北方的山裡舉行,起點和終點都是同一處,每個關卡都有官員把守,免得有人作弊。

  官員們還特地在起點的邊上,紮了高台,讓頤親王能夠登高欣賞完整的比賽。

  「瞧,就繞這麼一段山道罷了,賽程不長。」尉遲粲沒什麼王爺架子,指著遠方一路綁著紅線的山道對練凡解說。

  看在她眼裡,那簡真就像是賽中場裡的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有上下坡,還要在沿途完成五大關卡回到終點,重點是要比快,要是失足,豈不是要掉到山崖去?

  「放心,這座山不高,況且賽場是在半山腰上。」見她緊張萬分地絞著十指,他出言安撫她的不安。「況且,衡之的騎術爐火純青,待會妳就知道了。」

  「希望如此。」

  「喝口茶吧。」尉遲粲示意著,頤親王府的下人立刻將沏好的茶端到她面前。

  「夫人,喝點茶吧。」

  「好。」但練凡接過茶,卻一口也沒喝,緊握著茶杯,只覺現場安靜又瀰漫一股緊張,突然一聲鞭響,原本在柵門內的馬匹全數衝出。

  她驀地站起來,瞇起眼,努力梭巡著那抹身影。

  相公今天穿了一襲玄色交領錦袍,她向來不愛他穿暗色的衣袍,可惜的是她手拙,那件夏衣她還沒縫製好,沒能讓他在今天穿上場。

  「不用找,他肯定待會就竄出來。」尉遲粲涼涼說著。

  總參賽人數有八十七人,黑壓壓的一片,穿玄色衣袍的又一大票,她根本搞不清楚他在哪裡,但瞬間,有匹馬從後方如疾雷般地衝出,甚至誇張地躍起,跨過數個馬身,左右橫移,猶如人馬合一般。

  「瞧,他這不是竄至第一位?」

  練凡驚詫到說不出話,不敢相信自己的相公的騎術神乎其技到這種地步。

  一馬當先進入山道,守在山道旁的官員,立刻揮下紅旗。

  「揮下紅旗,就是得到十分。」尉遲粲解釋。

  她看得目不轉睛,覺得快追不上他的身影,他策馬躍起,跨越架設在山道上連續五個高低欄,再次得到一個紅旗。

  轉過彎道,進入泥濘的陷阱區,他放慢速度,丟出身上預藏的石子,一一化解裝置在泥淖底下的彈跳捕器、藏身在樹叢裡的橫板甩機,輕而易舉地過關斬將,抽出背上的弓箭,拉到最緊,箭翎破空而去,消失在樹叢之中。

  她看不見射中什麼,但是遠方頓時揮起紅旗。

  風馳電掣般,他縱馬奔過彎道,繞過一圈,將對手遠遠地甩在後頭,來到最左側的一塊腹地,停了下來。

  她還未開口詢問,尉遲粲就解說起來,「最後一關的圍獵,是要三人同心協力逮住獵物,所以他是非等不可。」

  練凡點點頭,看著後方有兩匹馬逼近,三人會合之後,再朝樹叢而去,不一會,三人再出樹叢,玉衡之揚起手中的獵物,空中爆開紅色煙霧,象徵著已有人奪魁。

  距離明明那麼遠,但她卻彷彿看見他志得意滿的笑容。

  他是天之驕子,如此瀟灑不羈,如此卓爾不群,教她怎麼也移不開眼。

  她等待著他回到身邊,卻見他的馬發狂似地朝終點奔來,速度快得驚人,她正不解時,聽到尉遲粲脫口道:「糟了!」

  「什麼?」她問。

  尉遲粲沒回答,已經自高台縱身躍下。

  「王爺!」侍衛們也跟著一一躍下。

  看著他落地,直朝終點奔去,練凡搞不懂發生什麼事,可她的心卻突然揪得很緊,將視線投在即將奔入終點的丈夫身上,卻驚見馬兒將他甩出--

  「相公!」

  見他摔落地面,她的胸口爆開難以言喻的痛楚,像火燒、又似冰扎般地直入深處,她踉蹌地跪倒。

  「少夫人!」小彌趕忙將她扶起。

  「小……小彌,扶我起來:…」練凡氣若游絲地喊。

  不……不要嚇她,不要嚇她……

  ***

  悅來客棧,二樓廂房裡。

  「不礙事,不就是一點淤傷。」

  「……」

  「一個男人身上,要是半點傷痕都沒有,還算得上個男人嗎?」

  那正在上藥推拿的手,突然往他的背部用力一拍。

  他不禁倒抽口氣。「妳在謀殺親夫?」

  「讓你多點傷痕,更像個男人。」練凡惱道。

  房裡冒出幾道隱忍的笑聲。

  玉衡之懶懶回頭,就見衛子禮正坐在桌邊嗑瓜子,笑得最大聲,而站在床頭的玉巽之則是用力地忍住笑。

  他哼了聲,撇撇唇。「果然是近朱則赤,娘子,多少也學到我部分精髓了。」

  練凡垂眼幫他推拿著,他被拋摔在地時磕出一大片的淤傷,瞧見那赤中帶黑的淤傷,她便心疼得厲害。

  「練凡?」他回頭看她,瞧見她那雙大眼滴滴答答地下著雨,趕緊坐起身,一把將她擁入懷裡。「對不起,都怪我貪怪,才會讓馬兒失控。」

  她還是無聲低泣著。

  「別哭了。」玉衡之輕拍著她的背。

  喜歡逗她、鬧她,但他一點也不想見她掉淚。

  她的眼淚,會教他不知所措。

  「王爺。」

  門外突然傳來聲響,玉衡之抬眼望去,只見尉遲粲推門走進來。

  衛子禮趕忙起身,站在玉巽之身旁,一起行禮。

  「王爺。」

  「無須多禮。」他擺擺手,走向床邊,問道:「衡之,你的傷不要緊吧?」

  「不怎麼要緊,就……一點淤傷。」玉衡之說著,以眼示意,要他別在練凡面前說出一些事。

  尉遲粲自然懂他的意思。但要是他的娘子一直待在這兒,那豈不是什麼都不用說?

  「練凡,去幫我看看知恩抓藥回來了沒,要是他回來了,便讓小彌幫我煎帖藥吧。」

  她緩緩抬臉,淚水還掛在臉上。「終究你是不信任我的,對不對?」

  他怔住,不解她的話意。

  「那馬不是你貪快才會疾衝,而是有人動了手腳吧?」

  玉衡之錯愕得說不出話來。

  他的娘子向來不是精明之輩,但這當頭卻莫名精明,竟然一箭正中紅心……或許,那日在探月亭裡,他不該讓她在場,聽到一些對話。

  「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問。

  「確實是有人動了手腳,不過本王已經逮到人,是另一組參賽人員,因為看不過衡之拔得頭籌,故意以吹箭射入馬臀,馬兒疼痛難當,才會失控往前疾奔。」尉遲粲回道。

  「真的只是如此?」練凡睇著他,怎法確認真偽。

  「妳這話是在懷疑本王?」
 
  「我……」

  「我的好娘子,妳膽敢懷疑王爺,是要連累可憐受傷的我嗎?」玉衡之抱了抱她,催促著,「什麼事都沒有,妳沒必要自己嚇自己,先去幫我看知恩抓藥回來了沒。」

  練凡狐疑,可是聽了尉遲粲的解釋,又覺得或許自己想太多了。

  「好。」她噙著濃濃的鼻音道。

  「別哭了。」玉衡之抹抹她臉上的淚痕。

  她抽了抽鼻子,低垂著臉,和守在門外的小彌一道下樓。

  確定她的腳步聲離得極遠,他才淡聲問:「沒逮到人?」

  「設下陷阱,對方著了道,但還是被逃脫了。」尉遲粲沉聲回答。

  「這麼一來,沒有人證,就無法定年盛中的罪。」玉衡之微嘆口氣。

  他要逮住那些賊人,揪出幕後黑手,將年盛中送進大牢,教他永不見天日,可惜功虧一簣。

  要是僅以他挪用玉家私款論罪,頂多是讓他在牢裡蹲個一年半戴,如此簡單放過他,要他怎麼吞得下這口氣?

  傷了巽之,又企圖擄走練凡……不管是山賊還是年盛中,他都要將他們全數拿下,才能真正安心。

  「王爺,對方既然著了道,那就代表對方有受傷吧?」衛子禮低問。

  「確實,現場留有血跡,對方逃得過網捕,肯定閃不過箭陣,身上一定會有箭傷。」尉遲粲看著他,突然笑道:「對了,你是個大夫,不知你有何看法?」

  「如果是受到箭傷,除了金創藥外,還要輔以消炎解熱的藥材,王爺不妨派人去盯北場的一些藥材行,要店家合作,要是有人買了那一類的藥材立刻通報,或者乾脆在店裡安插眼線,如此得以直接跟蹤確認,總會找到線索的。」

  頤親王第一時間就封鎖了數條官道,想往南逃是不可能,而往日穆國去,得有通行證才行,是故對方也不可能往北,只能繼續待在北場養傷。

  「那就請你開出對方可能會買的藥方,本王派人去盯著。」

  「草民遵旨。」衛子禮隨玉巽之一道離去。

  「接下來,就只能等消息了。」尉遲粲無奈道。

  「可不是。」玉衡之嘆口氣。

  他倒不怕對方如何難纏,就怕妻子為了他而擔心受怕。

  ***

  踏出客棧大門時,練凡抬眼望去,天色陰霾,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濕悶氣息。

  那濕悶的氛圍,化為濃厚的壓力,緊緊地往她頭上壓下。

  不是她的錯覺,她的身體真的有狀況,一天比一天還要難受,尤其是今天被他給嚇得……似乎就連心窩都發疼,呼吸也困難。

  她應該歇一下,可是她想幫他買塊胡餅,摔下馬後,今天一整天他只喝了半碗粥,說不定胡餅可以讓他開胃。

  小彌和徐管事在後院熬藥,她去去就回應該不打緊的。

  忖著,練凡緩緩踏出腳步,直往對街走。

  人潮依舊擁擠,到處鬧烘烘的,等她走到賣胡餅的店家前時,人潮突然朝四面八方散去。

  她抬眼,看著點點雨滴落下。

  「老闆,我要買十塊胡餅。」她忙喊著,就怕雨勢下大,她要是淋濕,相公又要生氣了。

  「好!」

  她站在店門口,裡頭忙成一團,她走不進去,只能在簷下勉強避著雨,看著街上的攤販正急忙收拾著貨物,有人拎著簡單的商品走避,也看見有兩個男人,像是一對父子,張大眼直看著她。

  她納悶,勉強笑了笑,收回目光,盯著自己的繡花鞋,卻聽到--

  「小凡!」

  她呆了下。

  是叫她嗎?可是,她並不認識他們呀……

  「小凡!」其中較年輕的男人已經奔到她面前,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她還活著……妳居然還活著!」

  練凡震愕地往後退。這個人恐怕是正牌練凡的家人,而那說法像早知道正牌練凡已死了一樣……她踉蹌了下,不意後方有人背著貨箱避雨,硬生生將她撞倒,她整個人趴在地上,沾上泥濘。

  「小凡,妳要不要緊?」

  張不開眼,她頭暈目眩得厲害,雨滴打得她渾身發痛,她努力想要推開男人,可力氣卻一點一點地被雨水給侵蝕,黑暗寸寸降臨……

  「少夫人!」

  隱約之間,她聽到徐管事的吼聲,伴隨著沉穩而迅捷的腳步聲。

  她感覺被包圍,之後,一路跌進黑暗裡。

  ***

  「子禮,她為何昏迷不醒?」

  「……」
  
  「子禮!」

  「我不知道,她的病情太古怪了,惡化得太快,我從沒遇過這種情況。」

  「怎麼可能?你明明跟我說過,她不過是氣血不順,吃了幾帖藥就好,而且她也沒跟我說過她有哪裡不適!」

  恍惚之間,她聽到相公失控的暴吼聲。

  這是很難得的,她從未見過他失控,所以很想張開眼,可卻怎麼也辦不到……力氣像是被抽光,這種感覺她以前也有過,就連想要清醒安慰家人都很難。

  「衡之,你冷靜一點!」

  「你要我怎麼冷靜?!」玉衡之瞪著勸說的尉遲粲,目光再移向跪在房門口的一對父子。「說,你們到底是誰?是誰派你們來的?!」

  「我……我們是小凡的父兄,到北場來賣些雜貨,在路上巧遇小凡,便上前打招呼,可是她……卻像是不認得咱們。」開口說話的男子,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

  「你們是練凡的家人?」玉衡之微瞇起眼。「如果是,為何你們走近,會讓她嚇得驚惶失措?!」

  這狀況是知恩親眼所見,絕非誣賴!

  「我們不知道,可是我們真的是小凡的家人。」

  「爺兒,這人在遇見少夫人時,說了句,妳居然還活著。」徐知恩低聲道。

  雖說當時距離有點遠,但依他的耳力,絕不會聽錯。

  「說,你為何這麼說?」玉衡之垂斂長睫,冰冷聲調中蘊著殺氣。「你根本就不是練凡的家人,你是殺手吧。」

  「不是,我真的是小凡的兄長,我之所以會那麼說,那是因為……」那人猶豫地看了自己父親一眼,囁嚅地解釋,「因為小凡要出閣前生了病,可是因為我們已經收了錢,所以當迎娶花轎來時,我還是把她抱上了花轎……我以為她只是個沖喜新娘,玉府不會善待她,所以她可能過府就回不來……」

  「胡扯!練凡打一開始就身強體壯,哪像是生病了?」她活蹦亂跳,精神好得很,否則要怎麼照顧他?

  「這位爺兒,請你相信我,我沒有騙你,我真的是小凡的兄長。」男子只能跪伏在地,不斷地高喊。

  玉衡之微瞇起眼,看向站在門邊的異母弟弟,狀似詢問。

  「大哥,迎娶的事,是由我娘和秀緣處理的,所以……我並不清楚。」玉巽之低嘆,一邊關注躺在床上、面無血色的練凡。

  「知恩,去把秀緣叫來。」玉衡之沉聲道。

  「是。」

  徐知恩一走,房內氣氛凝滯得化不開,沒有人開口,半點聲音皆無,直到徐知恩將艾秀緣帶來。

  她一進門,瞥見一屋子都是人,先是朝尉遲粲福了福身。

  「免禮。」他不耐地擺擺手。

  「秀緣,這兩個人,妳可認識?」玉衡之鐵青著臉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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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主啊,什麼是此消彼長?】

  艾秀緣垂眼望去,只見兩個男人像抓到浮木的溺水者般,一臉期待地看著她。

  「如何?」玉衡之神色不耐地催促。

  她抬眼看著他。「他們一個是練凡的爹,一個是練凡的兄長……發生什麼事了嗎?」

  他不由得閉了閉眼。「知恩,送他們出去。」

  「是。」徐知恩彎下腰,拉起兩人,一路送下樓。

  「大表哥,發生什麼事了?」艾秀緣瞅著不省人事的練凡。

  「妳可以走了。」玉衡之打發著她,回頭看向衛子禮。「她現在的情況到底如何?」

  「我只能先用幾帖藥穩住她的心脈,接下來,還是得趕緊送她回碎陽城好好靜養。」他表情凝重地吩咐。

  玉衡之擱在身側的雙手緊握。

  子禮醫治他的病長達十三年,從未道出如此沉重的字句,如今這些話如巨石般壓在他的胸口,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為什麼?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的身子為什麼急轉直下,惡化得如此快?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大表哥,你不用擔心,其實她……」

  「是不是妳?」玉衡之冷眸陰鷙地質問。

  「什……麼?」

  「是不是妳對練凡下了什麼藥?」他緩緩站起身,目光如刃。

  從未見過他這般無情的目光,艾秀緣怔住。

  見情況不對,玉巽之趕緊護到表妹身前。

  「大哥,你冷靜一點,如果是毒的話,衛大夫豈可能沒發現?」

  「天底下的毒何其多?也許也有子禮不曾聽聞的毒而未能發現。」

  「衡之,你也未免太瞧不起我,我敢說,這天底下還沒有我解不了的毒。」衛子禮趕忙表示。

  「是啊,一個姑娘家怎麼可能做出如此可怕的事?」尉遲粲也站出來說句公道話。

  「她在府裡做過太多小動作,還羞辱過練凡,如今又是搭著年盛中的馬車前來北場……說不準她和年盛中早有勾結,一直待在客棧裡,就是要等待時機要練凡的命!」玉衡之像是失去理性地吼著。

  「我……對,我是想過要她的命,年盛中也說過要幫我,可我終究還是沒這麼做呀!」艾秀緣淚如雨下。

  「妳承認了吧。」

  「我……」被傷足了心,她咬牙道:「對,我是想殺了她,因為她不應該取代我待在你的身邊,明明她不過是枚棋子,一枚利用完就該丟的棋子!」

  玉衡之目眥盡裂地瞪著她,揚手要打,玉巽之趕忙擋下。

  「我殺她,有一部分也是為了你,只要她一死,從此以後你就再也不會遭到病痛折磨!而且,就算我不殺她,她早晚有天還是會死!」

  「秀緣,別再說了!」玉巽之動怒地低斥。

  「我就是要說,我要他知道,為了救他,我和姑姑求了多少法子,最終花了半年的時間找到練凡,甚至不管他反對,也堅持將她迎回家沖喜,因為唯有如此,他身上的病氣才會轉移到練凡的身上!」

  她話一出口,眾人莫不震愕。

  「……妳說什麼?」玉衡之拳頭緊握,青筋跳顫著。

  守在門口的小彌驚詫地掩著嘴。

  如今,她總算明白為什麼一個沖喜新娘,竟要遠從瑞林鎮去找,更不解為何艾夫人待少夫人如此之好,原來,她嫁進玉府,不是要享福,而是要她拿命相抵?!

  「我說的都是真的,半年多前,我和姑姑找到一個術士,他說,大表哥的身體是後天受創,落下病根,這輩子想轉好,怕是不可能的。」

  衛子禮垂睫忖著。儘管他不懂命理,但此話不假,就是他,也只有把握控制住衡之的病情不再惡化,要好轉,那是絕不可能的。

  可是,練凡的到來,顛覆了他的想法。

  原以為,那是因為她也懂醫術,如今想來,那命理之說,倒也不是無稽之談。

  「姑姑問他如何解套,那術士表示,除非找一個與大表哥同月同日同時生的姑娘,讓兩人的生命互為連結,形成此消彼長。」她頓了頓,看向玉衡之說:「此消彼長……大表哥的身子弱,練凡的身子便強,但只要以姻緣為媒,藉此轉換……從此之後,大表哥的病就不藥而癒。」

  玉巽之難以置信地瞪著她,沒想到為了讓大哥的身體好轉,她和娘竟然做到這種地步。

  「住口!」玉衡之吼著。

  「我說的都是真的,你要是不信,可以回去問姑姑!」她聲淚俱下地控訴著,「我們一心為你著想,為了救你而不擇手段,可是你卻仇視我們……為什麼?!」

  「閉嘴,給我滾!」玉衡之神色瘋狂,眸露殺氣地咬牙低咆,「滾!別讓我再說第三次!」

  艾秀緣傷心欲絕,從小被姑捧在手心裡疼的她,何曾遭受過這種責難。咬著唇,她難堪地轉頭就走。

  玉衡之垂下眼睫,拒絕相信艾秀緣所說的一切。可是他的身子確實從練凡到來後開始好轉……他想起二娘說過,要她別和他圓房……而她的病情,似乎就在圓房之後,急速惡化……

  太巧合,巧合得讓他通體發寒。

  這天底下,真有這種事?!

  「大哥……」

  「別碰我,你也是一丘之貉。」他垂睫淡道。

  「大哥?我並不知道那些事,真的不知道!」玉巽之忍不住替自己辯解。「況且,天曉得那術士所說的是真是假?練凡盡心盡力地照顧大哥,這事衛大夫也很清楚的不是嗎?怎能將大哥身子好轉的事,全歸為術士之言所致?」

  玉衡之抬眸看去。「子禮,你說呢?」

  衛子禮突然扯了一抹笑。「好歹我也學醫多年,要是全憑命理之說就能斷命論病,我這大夫還幹不幹?」

  他心裡發毛,卻也很清楚,在這當頭不能說真話。

  一旦說了,恐怕就連衡之也要跟著倒了。

  在把所有法子都試過之前,他絕不輕言放棄。

  「可不是?這天底下豈有如此荒唐之事?」玉衡之雖笑著,眸色卻極為空茫。「對吧……對吧。」

  就連他也搞不清楚,自己騙的到底是誰……

  ***

  待練凡一清醒,玉衡之決定立刻回碎陽城,將逮捕山賊的事交給尉遲粲處置。

  回碎陽城之前,他先要徐知恩通知各掌櫃,已拔除年盛中總帳房一職,從此以後,他在外行事皆與玉府無關。

  而玉家的總帳房,由玉巽之接任。

  回府裡,他專心照顧著妻子。

  「再多吃一點。」

  「我吃很多了。」

  寢房內,玉衡之看著手裡還餘半碗的碎肉末粥。

  她一天比一天吃得少,一天比一天還要消瘦……她明明就在他的面前,但他卻覺得不管自己怎麼用力地抓,還是抓不住她不斷消逝的生命力。

  瞧他斂眼不語,練凡趕忙勾笑道:「其實,還是可以再吃一點。」

  「吃不下就別勉強了。」他將碗往几上擱去,接過小彌遞上的藥碗。「該吃藥了。」

  「好。」

  玉衡之輕柔地將她扶起,端著藥碗餵著。

  但才喝上一口,練凡的臉隨即皺成一團,過了一口之後,便別開臉。

  「乖,還沒喝完。」

  「等一下……」她用力地抿著嘴。

  那藥味好腥、好苦,和中午喝的全然不同,一下肚,骨裡就像是在翻攪,幾乎讓她快吐出來。

  「別等,快喝。」玉衡之硬湊上她的嘴。

  「大爺……」小彌開口想阻止。

  練凡皺緊眉,喝了一口,便再也忍不住地橫過床面,往地面一吐。結果別說是藥,就連剛剛好不容易才餵進肚裡的晚膳,也一併吐出,整個人虛軟無力地掛在床邊。

  小彌和小婉、冬兒趕忙拿著抹布收拾穢物,清理完畢,立刻退到房門外。

  玉衡之輕拍著她的背,看著她的臉蒼白得毫無血色,心底的痛不斷地發酵,往鼻間直衝而上。

  「對不起……」她氣若游絲。

  「別跟我說對不起……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忍著鼻間的酸氣,玉衡之將她抱入懷裡,拭去她唇角的穢漬,取來几上早已備好的蜜棗糖。「來,吃顆糖,去去味道。」

  練凡搖搖頭。「我藥還沒喝完。」

  「先別喝了。」他啞聲道。

  她向來配合,要她喝藥她喝藥,再苦她也吞得下,連眉頭都不皺的,可是這藥她是真的吞不下,他不該逼著她喝。

  「可是……我想要趕快把身體養好。」她不要他為她擔心。

  雖然,她自覺真的變得極糟,但她相信,自己一定會好的,因為這和她以往的病症是不同的,只要她乖乖吃藥,一定會好轉。

  「沒關係,慢慢來。」他將糖餵入她的口中。

  嚐著酸中帶甜的蜜棗糖,練凡笑彎了眉眼。「好好吃,比昨天的糖霜好吃。」

  「妳要是喜歡,我就叫人多買一些回來。」

  凝睇著她的笑臉,他就益發心慌。

  他恐懼著,如果自己真的保不了她……那麼,她豈不是要代替自己而死?

  「爺兒,你別擔心,我很快就會好的。」她笑咪咪地說。

  「當然,我都這般照顧妳了,妳要是不快點好,不是太對不起我了?」他勾著唇,臉上卻沒有笑意。

  「所以呀,我一定會趕緊把自己養好,絕不會辜負你。」

  玉衡之笑著,心底卻抽痛得厲害。

  子禮說,她的病情和他之前相比,嚴重了許多,不但血氣不通,就連筋脈都受阻,隨著日子,開始影響五臟六腑,那痛,是難以想像的。

  可是,她沒有喊過一聲痛。

  更沒聽她說過,她不要喝藥……她好乖好乖,好惹人愛,為什麼?為什麼……

  「爺兒?」練凡不解地看著他。

  「爺兒,有訪客。」

  房外響起徐記恩難掩興奮的聲音,玉衡之眸色動了下,揚笑道:「我知道了。練凡,妳在這兒待著,我讓小彌進來陪妳,待會我再過來看妳。」

  「嗯。」她笑盈盈地點頭,看著他走出房門,這才喚著,「小彌……」

  「嗯?」小彌立刻快步走到床邊。

  「煮一碗粥給我。」

  「少夫人?」

  「順便再幫我煎一帖藥。」

  「可是大爺說……」

  「我不能讓爺兒再為我擔心,我必須趕緊好起來。」她像在為自己打氣。

  她快撐不下去了……最近在他的面前,她裝得好辛苦,早晚有天他一定會看穿的……不管藥有多苦,只要能讓她的身體好轉,她什麼都肯喝。

  小彌睇著她,眼眶發燙著,忙不迭背過身去。「少夫人等我一下,我去跟小婉和冬兒吩咐一聲。」

  練凡睇著她的背影,瞧見門外除了小婉、冬兒外,還有徐管事。

  她疲憊地閉上眼,突然,一陣嘔吐感湧上喉頭,她趕忙橫過身,張口嘔出的竟是滿嘴的腥甜……

  「少夫人!」小彌適巧走進房,看著地上那片腥紅,錯愕得說不出話。

  練凡垂著眼苦笑,自己的時間到了嗎?

  這段人生是主賞給她的恩賜,而她從沒想過盡頭這麼快就走到……

  「小彌……」她氣虛地喊著。

  「少夫人。」小彌淚汪汪地扶起她。

  當初在客棧時,表小姐的話,她聽得一清二楚,知道少夫人是在替大爺擋死,可是怎會如此的快,快到連阻止的機會都沒有!

  「清理……別讓爺兒看見。」

  「是。」她找出乾淨的布巾,沾著一旁的水盆,仔細地擦著地面的血跡。

  練凡這才放心地閉上眼。

  一會,感覺手被輕握著,她張眼,勾著笑。「小彌……有妳在真好,就像多個妹妹……」

  「少夫人,我年紀比妳大。」小彌擔憂地握著她冰冷的手。

  練凡笑著,連回應的力氣都沒了。

  外表上,小彌年紀較大,可事實上,她的靈魂已經二十一歲了。

  算了算,是佔了小彌的便宜呢。

  「小彌,剛剛的事,別跟爺兒說……」

  「可是……」

  「別讓他擔心。」

  小彌攢緊眉,忍著眶裡打轉的淚。

  大爺知道,大爺什麼都知道,就連衛大夫都已經束手無策,大爺想不出辦法,甚至,開始尋找當初那位術士,就盼他尚有解法,否則……怕是神仙來了也難以回天。

  「對了。」練凡忽地張開眼。

  「少夫人有什麼吩咐?」小彌趕緊揩去滑落的淚。

  「那件牡丹衣袍……我還沒縫好……」只剩一隻袖子,她還特地帶到北場去,可惜沒有機會縫製。

  「我幫少夫人縫吧。」

  「不……我縫,妳去幫我拿……」那是要給相公的驚喜,所以她一直躲在玲瓏閣裡偷偷完成。雖說他已經見過那塊布料,但他從沒問起……要是到時候,他看到成品,不知道會有什麼表情?

  光是想像,她就好開心。

  「好,少夫人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小彌應了聲,開門出去,和徐知恩低聲說了些話,便闔上門。

  練凡閉眼等待著,卻聽到一陣搶怪的聲響,力乏地張開眼,驚見床邊的書架裂開一條縫。

  她疑惑地眨眨眼,再仔細一瞧,縫隙越來越大,甚至從中走出一個人--「年爺?」

  ***

  玉府大廳裡,瀰漫著弔詭的靜謐。

  艾玉葉坐在主位上,面帶憂愁,站在身旁的玉巽之緊握著她的手,安撫著她。

  當中最突兀的便是坐在圓桌邊,好整以暇品茗的白髮老頭。

  「大哥,這位就是之前跟你提過的于軒。」

  玉衡之踏進廳裡,玉巽之隨即迎上前來,白髮老頭這才抬眼,和他對視。

  他臉色凝重,也不囉嗦,開門見山說:「請你過來的原因,相信你應該已經知道了,所以……我現在只想問有沒有什麼解決之道。」

  「沒有。」于軒也夠爽快,兩個字徹底將他打進地獄。

  「怎麼可能沒有辦法?!」玉衡之惱道。

  他想盡辦法把人從入烽城給找來,卻給了他這樣的答案,他無法接受!

  「你和她圓房了嗎?」于軒問。

  玉衡之怒瞪著他。

  「那就是有了。」他雙手一攤,無奈笑道:「一旦圓房,兩人締結的姻緣更是切不斷。這事情打一開始,我就說過,事已至此再找我來,又有什麼意義?」

  廳裡,瞬間靜默。

  隱隱約約,只聽得見艾玉葉掩嘴的低泣聲。

  「娘……」玉巽之輕聲安撫著。

  「我沒有想過他們會相愛……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她自責極了,無法原諒自己。

  當初,她是抱著為衡之著想的念頭,才千辛萬苦找到練凡,卻沒想到兩人會日久生情。

  玉衡之沉默不語。

  如今再來討論誰是誰非,都已於事無補,重要的是--「當初,你既然能夠算出我和我妻子之間是此消彼長,那麼,我相信應該還是有法子可以補救,就算無法完全解除命盤糾纏,但至少可以減輕一些。」

  「玉當家,老實告訴你吧,你和尊夫人的命盤本不該相連,一旦結為夫妻、擁有夫妻之實,這此消彼長之氣,就會糾纏到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他震愕道,緩緩看向掩面哭泣的二娘。

  所以她早知道有這種可能,當初才會要練凡別和他圓房,可是他卻因為想要獨佔她,想要反其道而行而……以為是保護她,結果卻是害了她?!

  「你的命盤注定英年早逝,但卻因為迎娶了尊夫人,命盤逆轉,轉禍為福,就只難為了尊夫人,恐怕……是難逃死劫了。」于軒嘆了口氣。

  「不可能!」玉衡之衝向前,揪住他的衣襟。「一定有破解之道,說!」

  他不接受,無法接受練凡竟要代他而死!

  「大哥,你冷靜一點!」玉巽之趕緊架開他。

  玉衡之瞪著他,那目光像要噬人般的狠絕。「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如果知道會害死練凡的話,打一開始你們就不該讓她接近我!你們有機會阻止的,為什麼要等到事情無法挽回,才讓我發現真相!」

  艾玉葉泣不成聲地說:「我以為依你的性子,是不可能接受她的……」

  玉巽之聽了濃眉也攢得死緊。

  「那是妳以為!」玉衡之聲嘶力竭地大吼。

  「大哥,娘也是為了要救你!」

  「為了救我而犧牲練凡,那也等於是要我的命!」

  「對不起……對不起……」都怪她太過大意,忘了千算萬算,唯有人的感情無法計算。

  「妳跟我說對不起有什麼用……」他身形踉蹌,恐懼在心底扎了根,遮掩所有光線,讓他在黑暗之中找不到方向。

  「大哥,娘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想救你,為了救你,甚至要背負一條人命,她的心裡並不好受。」

  玉衡之無力地閉上眼。
  
  二娘的想法沒有錯,他確實不容易輕易接受一個人,如果他知道有這麼個法子可以救自己,也會自私地這麼做,可是,會命運弄人吧,愛上了練凡……他愛她,卻得眼見她代自己而死……

  他愛她,卻即將害死她……

  徐記恩聞言,不由得垂下頭。前幾日,主子回府後,他才知道這麼多年對二房的誤解,全因為年盛中從中挑撥,而他向來不屑的少夫人,竟是主子的救命恩人。

  這一點教他汗顏,愧疚極了。

  廳裡,突然靜默下來,好半晌,于軒才沉吟道:「要法子,有兩個,但我不保證有效。」

  「說!」像是抓到浮木,玉衡之急切地問。

  「休妻,將她改嫁,你再另娶他人。」于軒直視著他。「先斬斷姻緣,也許命盤上不再相抵糾纏,會出現轉機。」

  「第二個法子呢?」

  「不是第二個法子,而是將她改嫁後,送到遠方,離你越遠越好,如此一來,也許兩人可以互持一半病體,但至少相安無事。」

  玉衡之頓住。

  「如果這兩個法子不接受呢?」

  他愛她,沒將她留在身邊,他就無法安心,如今要他如何休妻,甚至還要她改嫁……更遑論是將她遠遠地推開?

  她正病著,他怎能不在她身邊?!

  于軒笑睇著他。「那你就等著為她收屍。」

  「那如果我殺了自己?」

  「那就一道合葬吧。」

  命盤既動,就算他傷了自己,也已是無力回天。

  玉衡之目眥盡裂,雙拳握得死緊,腦袋慌成了一片,外頭卻傳來小彌的喊聲,「大爺,少夫人被人從房內的暗道給擄走!徐管事追去了,要我趕緊通知你!」

  他一頓,黑眸釀血般地瞇緊。

  「年盛中!」他怒聲重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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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主啊,相公真的不要我了】

  一行黑衣勁裝的男人,沿著翠嗚水榭的暗道,疾步而行。

  而帶頭者,正是年盛中。

  這暗道,聽說是前代當家為了方便溜出去玩而開鑿的,身為玉家的總帳房,他自然知道它的存在。

  畢竟,在玉衡之還小時,他們也曾從此暗道溜到外頭玩樂。

  只是,他作夢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再走這暗道,竟是為了擄走練凡,向玉府要贖金。

  「年爺,這女人人是怎麼回事,完全沒反應像是死了般……」後頭扛著練凡的男人問著。

  「擎天,放心吧,她只是病重,方才我探過她鼻息,還有一口氣在。」年盛中快步走著,眼看入口已經逼近。

  「是嗎?」黎擎天有些懷疑,但還是加緊腳步跟上。

  「到了。」一到出口,年盛中微推開門,驀地一頓。

  「把人給我放下。」

  玉衡之拄著長劍,就站在門前,後頭還站上不少頤親王派守在玉府的侍衛。

  徐記恩和玉巽之已躲在門的兩側,等著趁他不備,將他拿下。

  「沒那麼容易。」年盛中一把將練凡拽進懷裡,讓玉衡之投鼠忌器。

  玉衡之瞅著面罩死氣的妻子,她沒有反應,像是昏厥,亦像是……那股死亡的味道,如刃般刺入他心底,教他踉蹌了下,閉了閉眼,他長劍直指年盛中。

  「放下她,我還可以饒你一命。」他聲薄如刃,眸冷駭人。

  「事到如今我還怕你不成,想要她,就拿一千兩黃金交換!」年盛中五爪抓在她的頸項上。

  「放開她!」他向前一步,長劍在微暗的燈火下,綻現青冷光痕。

  「別過來!」年盛中喊著,那掐在練凡頸項的手又用力了幾分。「這是你逼我的!」

  「我逼你……光是這一年來,你就虧空了多少銀兩……難不成,你真當我是死人,由著你揮霍光我玉家產業!」

  「你本來就該是個死人!十三年前那碗藥,要不是我下得不夠重,你早死了!這玉家產業也會落到我的手中!」

  玉衡之怔住。「你……是你下的藥?」那低啞的嗓音像是撕碎般。

  「告訴你也無所謂!我這招叫一石二鳥,只要你一死,二房首當其衝,必定會被逐出玉家,我只怪自己當時太大意,太快除去了你爹娘,否則有玉府大夫人當靠山,二房哪有機會坐大!」功敗垂成,但是無所謂,只要他守著玉衡之,他就等同地下主子,但一個練凡卻將他的美夢打碎,要他怎能不恨?

  「混帳東西!」玉衡之怒火中燒,揚高長劍。

  這十三年來,他竟將真正的兇手留在身旁,聽信他的挑撥,錯怪二房。

  「大哥!」玉巽之忍不住出聲,就怕他真的衝動行事。

  「往後退!」聽到他的聲音近在門邊,年盛中吼著的同時,身形跟著移動。

  卻聽後頭的人喊著,「有人追上了!」

  就在年盛中往後看的瞬間,玉衡之一把衝上,長劍毫不遲疑地往他頸項而去。

  年盛中嚇得將練凡往他的方向一推。

  雖然及時收住劍勢,玉衡之一手攔住練凡,但一道銀光閃至面前,他欲避已是不及。

  電光石火間,有人閃到身前,替他擋下致命的劍,往他身上一倒,鮮血噴濺了他一身。

  「二娘!」玉衡之喊著。

  同時,玉巽之已進入暗道內擒拿賊人,徐記恩趕緊抱住受傷頗重的艾夫人退到一邊去,玉衡之身形迅速,快劍擊斃年盛中。

  瞥視一眼,驚見二娘竟是頸部受創,血如泉湧,他急忙喊道:「把二娘送到子禮那邊,快!」

  徐記恩立刻將她抱起,疾步朝主屋的方向奔去。

  「要二爺趕緊過來。」玉衡之朝侍衛們大喊。

  侍衛們得令,也衝入暗道裡廝殺,而他已經無暇顧及戰況,抱起妻子直往主屋而去。

  來到主屋偏房時,艾玉葉已經躺在床上,而衛子禮攢眉不語。

  「子禮。」

  他朝他搖搖頭,再見他手中抱著練凡,連忙要他放置在一旁的錦榻上。

  衛子禮替練凡把著脈,玉衡之看了眼,確定妻子的狀況還算穩定,便走到二娘身旁。

  她頸間插上一根銀針,狀似控制住失血,但她一身是血……令人觸目驚心。

  「二娘……」他喉頭緊縮著。

  「衡之……對不起、對不起……」艾玉葉淚如雨下。
 
  帶著沉重的愧疚,她尾隨著衡之他們後面行動,腳程慢的她到了那暗道出口前,面對的正是衡之危急的一刻,她不假思索即撲上前去擋那一刀,義無反顧……

  他搖著頭,雙膝一跪。「二娘,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這些年來,他認為自己受創最重,認為二房處心積慮想要除去自己,與她避不見面,不讓巽之插手家中產業,視二房為仇離。

  可他錯了,錯得離譜!

  這些年來,他誤信小人,將真正關心他的家人拒之門外。

  「我對不起你……」她伸手,顫慄得碰觸不到他。

  玉衡之趕忙握住她的手。「沒有、沒有,二娘沒有對不起我……是我對不起二娘……是我……」

  「我答應老爺要照顧你……我沒有做到……」

  她越說,他越是慚愧。

  「我只想要你好……我自私……害了練凡……」

  「不……不是的……」眸底燙出一片熱意,他只能緊握住她的手安撫著,「二娘,不關妳的事,誰都不能預料命運,如果我是妳,也會這麼做。」

  「巽之是真心視你為大哥,他內疚……」

  「二娘,我知道,妳別說了。」

  「他……他……」艾玉葉張口,卻像是離水的魚般,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到底在搞什麼!為什麼二爺還沒過來?」玉衡之見狀,朝徐記恩吼道:「去把二爺找來,快!」

  被狀況震愕得說不出話的徐記恩忙不迭點頭,拔腿就跑。

  「二娘,別說了,不要再說了。」他語帶哽咽。「巽之就快來了,妳忍忍,等等他。」

  「你對他……」

  「二娘,巽之是我的弟弟,是我的弟弟。」

  艾玉葉看著他,緩緩地抹開笑,滑落的淚水稀釋了口中不斷逸出的血水,接著雙目一閉,像沒了氣息。

  玉衡之見狀,拔聲喊著,「子禮!」

  衛子禮快步走到床邊,連施數支銀針,想要穩住艾玉葉的一口氣,但被握住的手,已經全然失去力氣,癱軟在玉衡之手中。 

  他不斷地呼喚著,「二娘、二娘,巽之還沒來……巽之,二娘妳再等等,別走得太快……」

  瞧,他一意孤行,到底造成了什麼?

  他在做什麼?他到底做了什麼!

  「娘!」

  他回頭,看著錦袍上沾血的弟弟。「巽之……二娘走了……」

  「娘……」玉巽之腳步踉蹌,跪在床邊。

  玉衡之往後退上一步,伏身平跪。

  他是天子驕子,儘管病弱多年,但傲氣不減,總以為沒有辦不到的事,然而老天卻給了他當頭棒喝,告訴他,有些事,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

  在擒拿賊人的過程中,年盛中當場慘死,而幾名山賊雖受了傷,但還是逃出玉府。

  此事交由府尹全權處理,玉衡之已經無暇處理。

  二娘去世,由弟弟守靈,他則守在玲瓏閣的寢房裡,看顧著依舊昏迷的妻子。

  一天兩天,他寸步不離,衣不解帶。

  等待,像把鈍刀狠狠地砍殺,卻不給個痛快,彷彿要將他凌遲到瘋狂,讓他抱著希望,逐漸墜落,彷彿告訴他,再不放手,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大爺,你已經兩天未闔眼了。到錦榻上休息吧,少夫人要是醒了,我會馬上叫醒你。」小彌啞聲道。

  府裡禍事接二連三,她惶惶不安極了。

  「不……」他搖頭拒絕,「我要等她醒來。」

  就算要送她走,他也要好好再跟她聊過,至少讓他騙騙她,別讓她太驚慌,別讓她一醒來就看不到他。

  「可是……」

  小彌正要再說什麼,瞥見練凡的眼睫動了動,喜出望外地低喊,「少夫人?」

  玉衡之立刻坐直身,輕撫著妻子瘦削的頰。「練凡,醒醒。」

  她艱難地動動眼皮,虛弱地張開眼,瞧見他雙眼佈滿血絲一臉憔悴,忍不住啟口問:「過了幾天了?」

  總是如此的,以前她每回沉睡醒來,爸媽總是憔悴得讓她心疼。

  「兩天。」他輕勾笑,「想不想喝點水?」

  「嗯。」

  他輕柔地將她扶起,讓她靠在胸口上,小彌已經俐落地倒來一杯水,他慢慢地餵著她。

  那茶水潤了她喉間的乾澀,教她感覺舒服許多。「對了,年爺……」她記得自己昏厥之前,看見了年盛中。

  「都沒事了。」

  「喔。」她乖巧的應了聲,聽著他沉而勻的心跳聲。他不多說,她也不多問,只要大夥沒事就好。「不過,我夢到二娘……」

  聞聲,玉衡之喉口一陣酸澀。「是嗎?」

  「好怪……二娘像是要去旅行,問我要不要一道去,我問她要去哪,她沒告訴我……」她疲憊地閉上眼。

  玉衡之心間顫了下。

  而小彌早已別過頭,不敢讓她看到她的淚眼。

  「……過幾天,等妳身子好些,我正打算帶大夥到聚祿城走走。」

  「真的?」練凡抬眸瞅著他,卻瞧見他下巴初生的鬍髭。「嗯,我一定趕緊養好自己的身體,我們一起去走走。」

  「恩。」他喉頭抽顫,淚水盈在眸底。

  「爺兒……我沒事。」她試圖安慰他。

  「當然。」

  「別擔心。」

  「我才不擔心。」

  她驀地勾笑,「那就好……」

  玉衡之笑著,卻無比悽惻。

  好什麼?為什麼直到這個時候,她還可以毫無怨懟?

  「爺兒……」

  「嗯?」

  「我有點餓呢。」她笑得靦靦。

  「真的?」他詫異極了,忙道:「小彌。」

  「大爺,我馬上去準備。」她笑顏逐開地應著。

  「你今天沒說我是饞鬼。」練凡摩挲著他的頰。

  「……妳這個小饞鬼。」

  「爺兒?」手上突覺一陣濕意,她想要抬眼,卻被他壓住。

  玉衡之親吻著她的髮頂,想緊緊擁抱著她,然而光是想擁住她,就讓他恐懼不已。

  他怕靠她太近,又會害了她。

  恐懼如附骨之蛆,幾乎教他喘不過氣。

  「爺兒,我會多吃一點,我會乖乖吃藥,我一定會沒事的。」練凡喃著,強撐著萬斤般的眼皮。

  她不餓,她很疲累,可是她必須吃,不然她沒有體力對抗病魔。

  她必須要好,一定要好……否則,她怎麼對得起他頰上的那抹濕意。

  ***

  練凡難得地吃了大半碗粥,也忍著反胃,把湯藥給喝得一乾二淨,小彌因此開心不已,看在玉衡之眸底,卻是無比沉重。

  待在練凡身旁,直到她再次沉沉睡去,留下三個丫鬟和徐知恩後,他才回到自個兒的寢房,吩咐了徐記恩去將玉巽之找來。

  他坐在案前,看著早已攤開,卻尚未寫下隻字片語的紙面。

  硯台裡的墨水早已乾涸,他注視良久,才添了些水,重新磨墨。

  拿起筆,蘸了墨,欲下筆,卻又頓住。

  他該寫,立刻她寫,絲毫不能延遲,可是……手握得死緊,顫得厲害,下不了筆。

  瞪著筆,胸口翻騰,一陣陣腥甜直逼喉口,他攢緊眉硬嚥下。

  「大哥。」

  玉衡之一頓,沒抬眼,只是繼續瞪著依舊空白的紙面,然後用力起閉了閉眼,飛快地運筆,一氣呵成地寫完,交到弟弟的手中。

  玉巽之一身素白喪服,瞪著他遞來的休書。

  「大哥,你……」

  「明日挑個吉時,將二娘葬於祖墳,然後……」他緊握著筆,狀似失神地說:「最遲三天內,你帶著練凡往南走……要是聚祿城不夠遠,再往入烽城,要是還不夠遠……你就帶她去豐清城。」
 
  「大哥……」

  「對了,記住到聚祿城時要多停留一日,因為我已經要知恩派人知會那邊的下人,將別院佈置成喜房,到時候你就……」他長睫垂斂,頓住話語。

  玉巽之沒開口,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我知道你對她……」話到一半,像是梗在喉口,怎麼也吐不出口。

  「大哥,也許我們可以再想其他……」

  「沒有辦法!」他突然吼著,把手中的筆硬生生折斷。「如果還有辦法,我又何必休妻?如果還有辦法,我又怎會要你娶她!」

  如果還有辦法,他又怎會捨得讓她離開?

  「大哥,那麼,你是真的要迎娶緣?」

  玉衡之笑得冷獰。「她不是一心想要嫁給我?既然如此,就讓她嫁進玉府,沒有媒聘、沒有拜堂,我要她當一輩子的活寡婦。」

  反正,他剛好需要一名妻子,她就是個現成的人選。

  「大哥……」

  「你要善待練凡,要是她身子好轉,記得捎點消息給我,讓我安心。」

  他攢起眉,「大哥,我當然會善待她,但我和她不會拜堂,也沒有媒聘……更不會有夫妻之實,她不也是個活寡婦?還是,你要我……」

  「不然,你要我怎麼辦?」玉衡之笑得慘澹。

  玉巽之不禁長嘆一口氣。

  為什麼事情會走到這個地步?

  ***

  半夢半醒間,練凡聽到來來回回的腳步聲,不由得張開眼。

  只見小彌正在收拾她衣櫃裡的衣裳。

  「小彌,咱們要去旅行了嗎?」

 她被嚇得狠狠震了下,吸了口氣,才緩緩走到床邊。「少夫人,妳醒了,餓不餓、渴不渴?」

  她有些心虛,意外少夫人竟在這時醒來,畢竟現在才晌午過後,這些日子,少夫人總是睡到晚膳時間才醒,而爺兒們原是算趁著天黑之前,趕緊起程,前往聚祿城。

  「小彌,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練凡笑問。

  「喔,是呀,大爺說要去聚祿城走走,所以我正在收拾少夫人的衣裳。」小彌又走回衣櫃前收拾,背對著她問:「除了衣裳外,不知道少夫人想帶什麼?」

  「啊……我的日記。」她指著擺在梳妝檯上的簿子。

  「這本?」小彌走到梳妝檯前,替她把日記取來。「少夫人,這到底是在寫什麼?為什麼叫做日記?」

  她曾經翻過,可是因為不識字,翻了也沒用,不過教她意外的是,少夫人不但識字而且還會寫字。 

  「日記就是用來記錄生活的點滴……」她接過日記。「小彌,扶我起來。」

  「少夫人要不要用膳,我去準備?」

  「嗯,好啊。」

  「少夫人等我一下,我去去就來。」小彌喜出望外地說,立刻起身,仔細地闔上門板才離去。

  練凡倚在床柱上,翻看著日記,卻聽到外頭有雜遝腳步聲經過,她不解地皺起眉,試著下床。

  有些難過,不過比前兩天的狀況好多了,應該是衛大夫的藥奏效了吧。

  她朝門口的方向走,打開了門,意外瞥見一抹紅從玲瓏閣外的拱門經過,不禁一愣。

  會從玲瓏閣前經過的,通常都是要去翠嗚水榭主屋的。

  而那抹紅很像是……驀地,她瞧見另一抹紅從拱門外走過,頓住,兩人四目對望。

  練凡用力地眨了眨眼,懷疑自己看走了眼,可是不管她眨幾次眼,那抹紅也沒有消失,那個她最愛的男人正穿著一身大紅喜服……

  看錯了吧……是她看錯了吧……

  她踉蹌地往前走,想要再走近一點,確定是自己看錯了,但她越是靠近,那抹身影就退得越快,直到她心急的絆倒,跌撲在地。

  「啊……」她哀呼了聲。

  那哀呼,教他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她,卻不敢走近她。

  看起來于軒說的法子,是有效的……他不過休了她再另娶,她便已能下床走動了……所以,他現在更不應該接近她。

  可是,她跌坐在地……她垂著臉,哭了嗎?

  半晌,練凡抬眼,漾著笑。「爺兒,我們不是要去旅行嗎?」

  「……」

  「瞧,我還帶了日記,想要記下到時候瞧見的各種東西呢。」她揚著還握在手中的簿子。

  玉衡之握緊雙拳,逼自己必須冷漠,必須無視。

  「我們要去幾天?聚祿城好不好玩?那裡有沒有你愛吃的餅?」他越不回應,她問得越急,彷彿自己要是不多說些話,就會被沉默給逼得窒息。

  「住口,別再說了!」他惱聲咆著。

  「你怎麼了?」她一震,唇角的笑意褪去。

  「妳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我休了妳,正在迎娶新妻!」他氣得渾身發顫,但氣的不是她,而是自己,和這無奈的命運!

  「為什麼?」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不解地問著。

  「因為我不要妳了。」他痛瞇著眼。

  如今才知道,原來說出違心之論,竟是如此磨人。

  「為什麼?」

  「因為我最討厭妳的笑容!」

  不,我最愛的就是她笑瞇眼的模樣,彷彿沒有半絲黑暗,透著微光,籠罩著他、包圍著他,他是如此眷戀嚮往,渴望與她共度一生。

  可是,他不能。

  豆大的淚珠滑落,她顫著唇,揚著笑緩緩爬起身。「你又要嚇我了。」

  玉衡之掙扎地往後退一步。「我不要妳,打從一開始我就要妳離開!這一次,妳就跟著巽之一起離開,我再也不要見到妳!」

  他的決定是對的,就算再不捨、再痛,也必須要送她走。

  練凡抽了口氣,笑容被撕碎了。「你如果不要我,為什麼還戴著我送的白玉束環……」

  玉衡之二話不說地拔下頭上的白玉束環,往她面前一丟,硬生生裂成兩半。

  鏗的一聲,碎的是練凡的心。

  「給我走,馬上就走!」玉衡之吼著,轉身就走。

  走,他必須走,否則再見到她的淚,恐怕他的愛會將她綑綁到她失去呼息。

  練凡垂著眼,看著裂成兩半的束環,視野一片模糊,力氣像是瞬間被抽走,她無力地跌坐在地。

  她的手在地上摸索著,緊抓著一半的束環,抬眼要找,卻找不到那另一半,一如她,已經失去他了……

  「少夫人,妳怎麼會在這裡?」端著膳食而來的小彌飛步跑來,木盤一擱,將她扶起。「妳有沒有哪裡受傷?」

  「小彌,幫我找,另一半不見了……」她不斷地找著,眼前忽明忽暗,一片花白,像是要吞噬她的意識,可她卻強撐著。

  「這……」看著她手中握的白玉束環,小彌皺起眉。「難道妳看到大爺……」

  練凡一頓,唇瓣輕顫著。「小彌,他不要我了……」

  「少夫人。」小彌緊擁著她。

  這是天意嗎?她竟在這當下醒來,目睹了大爺娶妻……

  「這一次……他真的不要我了,真的趕我走……」她喃著,意識一抽,昏厥過去。

  「少夫人!快來人、快來人!」小彌拔聲喊著。

  天啊,為什麼老天要這樣對待少夫人……為什麼?

  ***

  掌燈時分,玉府燈燦如畫。

  本該是洞房花燭夜,但新房裡卻只有玉衡之一人,他褪去喜服,換上練凡第一次要他穿上的鴨綠黃錦袍。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抹身影緩步來到房外,推開了門。

  「爺兒。」

  坐在錦榻上,狀似閉目養神的玉衡之微抬眼。「走了?」

  「是,知恩和衛大夫也跟著隨行,爺兒放心吧。」徐記恩噙著濃濃的鼻音道。

  「是嗎?」他垂斂長睫,像是萬般疲憊。

  「是。」徐記恩頓了頓,輕聲問:「爺兒,已經很晚了,要用膳嗎?」

  「不。」他輕咳兩聲。

  「爺兒怎麼在咳了……要不要去把大夫給追回來?」

  「不用了。」他起身,朝門口走去,不斷地掩嘴低咳。

  徐記恩一臉擔憂地尾隨在後。

  玉衡之走出房外,繞到玲瓏閣的拱門前,望著那扇緊閉的房門出神。腦海中不斷飛掠她淚流滿面的模樣,像有把鈍刀刨進心裡,引起他一陣劇咳。

  「爺兒,今兒個風大,還是進屋歇息。」徐記恩趕緊向前,輕拍著他的背。

  他喘著氣,想著練凡傻氣地拍著他的背,就算想要小解也不敢離開,那欲語還休的嬌俏模樣,教他笑了。

  如今,他的身體似乎又起了變化,那麼,她會好一點吧。

  「爺兒?」徐記恩不解地看著他一會攢眉一會兒揚笑。

  更教他擔憂的是,主子的笑……像是無聲的哭泣。

  玉衡之搖著頭,轉身要離去,眼角餘光卻瞥見圍牆邊的牡丹叢下,綻放著微暈的白光,他走過去拾起,驚見竟是他下午時,摔裂的另一半束環。

  那束環上雕著一隻鴛鴦……原本是一對的,如今卻是形單影隻,和他一般。

  不禁想,他怎能狠心地這樣對她?

  「爺兒,要是真想少夫人的話,為什麼不……」

  「如果我以擁有,又怎會放手?」他喃著,低啞苦笑。「我寧可她在同一片天空底下好好活著,而不是死在我的懷裡……」

  正因為愛她,他才不得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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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主啊,請帶領她歸家】

  聚祿城為都闐王朝的京城,位在碎陽城南方約八十里路的地方,兩城之間有數條官道通行,亦可以繞燕固山而行,兩城一經濟重地一軍政中心,往來極為熱絡,繁華並重。

  當一行人抵達聚祿城時,練凡正在沉睡中,壓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進入聚祿城的玉卜別院,等到她清醒時,已是翌日早晨。

  張眼,小彌就守在床邊打盹。

  她疑惑而虛弱地打量著陌生的環境,猶如她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到處貼著刺眼的大紅囍字。

  「小彌……」

  小彌驀地醒來,瞧著她,露出鬆了口氣的笑。「少夫人,妳醒了?要不要喝點水?」

  「這是哪裡?」練凡伸手緊拽著她。

  「這裡是……」小彌張口欲言,卻不知道該如何告訴她。

  「為什麼到處都是囍字?」

  如果她沒猜錯,這裡應該是新房,但她怎麼會待在新房裡?

  「少夫人,妳別激動。」
  
  「小彌,我不要待在這裡,我要回去……」她不斷地掙扎著,突覺緊握的掌心有些刺痛。

  她攤開一瞧,是那斷裂的半個束環。

  就連她昏睡著,她也緊握著不放?她怔怔地看著,旋即用力地要爬起來。

  「少夫人、少夫人……」

  就在小彌阻止她起身時,房門被推開,逆光之中,那熟悉的輪廓,令她脫口喊道:「爺兒?」

  那高大的身影頓了下,緩緩走進房裡。「我和大哥有那麼像嗎?」

  練凡一愣,看見他逐步走近,才發覺來人是玉巽之,不禁難掩失望。

  他們兄弟的身形是有幾分相似,不過二爺稍壯一些,但是他們的眼眸很相似,相似到讓她掉下淚來。

  「他真的不要我了……」

  第一次看到刺眼的大紅囍字,是她和他的婚禮,而這一回……他不要她,還把她給了人……他怎能這樣對待她?

  「練凡。」玉巽之嘆口氣,不知道該如何安撫。

  真話不能說,假話說不出口,他只能蹙緊濃眉,顧左右而言他,「要是這兩天妳身子比較好的話,我帶妳到外頭走走吧,聚祿城很熱鬧,妳一定會喜歡。」

  這話是隨口說說,因為她的氣色不太好,怕連要下床走路都有困難,可是他知道,她一直很想到處走走。

  「有在賣餅嗎?」

  玉巽之看著她,良久才道:「當然有。」

  「可以買兩個給爺兒嗎?」在北場時,她一直想要買餅,可是總失之交臂。雖然這只是一件小事,可她就是覺得遺憾極了。

  「好。」他不捨地說:「大哥一定會很開心。」

  練凡聞言,不禁笑落了淚了。「不,別跟他說是我的主意,不然,他一定不肯要……」

  「練凡……」

  「他真的不要我了?為什麼,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她想起他的無情和決絕,想起他拔下她送的束環,他摔碎的不是束環,而是她的心……
  
  「妳別激動。」瞧她臉色突然蒼白起來,就連呼吸都亂了,玉巽之趕忙輕拍著她的背。「別再想了,沒事的、沒事的。」

  「我怎會沒事?怎會沒事……」她喘不過氣,像是被人掐住喉頭,一股撕裂般的痛楚從胸口深處爆開,伴隨著一抹腥甜,直衝喉頭。「他連讓我說一聲再見都不肯……」

  他不見她,趁她昏迷就將她送出府……斷得一乾二淨,傷足了她的心。

  「少夫人!」小彌驚呼,掏出手巾抹去她不斷溢出的鮮血。

  玉巽之見狀,大吼,「知恩,把衛大夫找來。」

  門外的徐知恩立刻狂奔而去。

  「少夫人,妳別這樣……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小彌忍不住抱著她哭泣。

  練凡無力地閉上眼。她不是故意要想,而是失去他,痛楚就烙在心底,張眼閉眼都痛,痛到無法忘。

  她不懂,他為何說不要就不要……

  「少夫人!」

  最後響在耳際的是彌的呼喚,黑暗再次襲來。

  意識似醒不醒,耳邊是來來回回的腳步聲,還有他們壓低聲音的低語,小彌的哭泣,還有誰的嘆息……就是沒有她最想聽到的聲音。

  爺兒……為什麼不要她?

  她想知道答案,就算他們真的要別離,她也要跟他說一聲再見。

  再不捨、再不願意,如果他真要她走,她還是會走。

  「也不知道這法子到底有沒有效?先前覺得她穩定許多,但一激動,病情又加劇了……這此消彼長,到底是怎麼樣的命盤糾纏。」

  「看來等她狀況穩定一點,繼續趕往入烽城好了。」

  「就這麼著吧,我會再弄幾帖藥,先穩住她的心脈,看往南走後,會不會讓她的病情穩定一點。」

  「就這麼決定吧。」

  那是二爺和衛大夫的交談聲,掀了掀眼皮,她艱難地張開眼,看見兩人一道離開的背影。

  小彌關上房門,一回頭就見她看著自己,喜出望外地走到床邊。「少夫人,妳有沒有覺得好一點?剛剛衛大夫對妳施了銀針,說會讓妳舒服一些、好睡一點。」

  練凡面無表情地看她,開口便問:「為什麼還要往南走?」

  小彌怔住,沒料到她昏厥時,還是聽到他們的對談。「嗯……二爺想說南方的氣候好,適合妳養病。」

  「什麼是此消彼長?」

  小彌腦袋一片空白,答不出話。

  「在北場時,我依稀聽秀緣說過……這和他們要把我往南送,到底有什麼關係?」練凡伸手,緊抓著她。

  小彌一臉猶豫。爺兒們交代過了,這件事必須瞞著少夫人,就怕她反而不肯走了,會辜負了大爺演的一場戲……

  「不說也沒關係,可是……小彌,妳帶我走,我求妳……我想回碎陽城,我想要問個清楚,我要聽他親口告訴我,為什麼不要我?」她使盡氣力緊抓著她。

  「少夫人,我怎麼帶妳走?妳現在的身體就連要下榻都很困難,要怎麼走?」

  「妳不帶我走……我自己走。」練凡放開她,雙肘撐著床板,用力地爬起身。

  「少夫人,妳別這樣子。」小彌跪在床邊求她。「少夫人,如果妳的身體有好轉,我就帶妳走好不好……妳別為難自己。」

  「我沒有為難自己,我知道我可以。」她氣若游絲地靠在床柱上,雙腳踏上鋪上軟毯的地面。

  「少夫人,妳現在要是回去,那就是自找死路。」小彌拽著她的手,淚眼婆娑地哀求。

  「什麼意思?我自己的身體我很清楚……我要二爺送我回去,他要是不肯……誰也不能勉強我往哪走。」

  「不是,我的意思是說,此消彼長,指的是妳和大爺的命盤互補,妳嫁入玉府等同承接了大爺的病體……大爺知道之後,想法子找來當初算出妳和他命盤互補的術士,那人說除非大爺休了妳,另娶他人,也將妳改嫁,這事或許能解套……少夫人,大爺不是不要妳,他是不能要……」

  這祕密像一塊大石頭壓在她胸口上,每當少夫人問上一回,她的心就被磨出一回血。

  練凡怔怔地看著她。「……真的?他不是不要我了?」

  「少夫人,小彌不願意騙妳,可是為了妳的身體……我只好瞞妳。」小彌抓著她的手,央求著,「少夫人,別辜負爺兒們的一片苦心,大夥都是為了妳好……」

  練凡面無表情,好一會,長睫才顫了顫,乾啞啟口道:「小彌……我不會死的。」

  「少夫人?」

  「因為我不是真正的練凡。」

  小彌瞠目,面有疑惑想再問,便見她乏力地閉上眼說:「小彌,我來自於另一個世界,我在那個世界死去了,是主領著我魂魄來到這裡……我並不是正牌的練凡,我叫紀如穎。」

  「少夫人?」

  她虛弱地張開眼,勉強地勾起笑,「在北場時,練家父子上前認人,可我卻不識得他們……那是因為我不是練凡,自然不認識練凡的父兄。」

  小彌聽得一愣一愣的,忽然想起練家父子說過,少夫人過門前生了病,還是兄長抱上轎的……如果說,真正的少夫人在那時已經死去,那麼……她聽人過借屍還魂,難道真的有這種事?

  「小彌,我不會有事的,妳帶我回碎陽城,好不好?」

  小彌陷入兩難,後悔自己把話說破,可她又不願意見她獨自煎熬,深陷死胡同裡。

  「離開他……我才真的會活不了。」曾幾何時,他在她的心裡如此重要,一旦將他剔除,就等於抹殺了自己。

  「不然,我們跟二爺說吧,他要是答應了……」

  「不,二爺不會答應,妳別說。」

  「可是……」

  「小彌,算我求妳,帶我回去……我想回去……」

  看著她淚水一串串地滑落,小彌咬了咬牙。「好。」
  
  小彌找了說詞,請大夥在聚祿城多待一日,當天晚上,她要了晚膳和熬好湯藥後,便一如往常地守在主子身邊,直到深夜--「少夫人,我們走。」

  ***    

  碎陽城,玉府。

  「我希望她可以健康如昔。

  撲通一聲。

  「我希望她永遠沒有病痛纏身。」

  又是撲通一聲。

  「我希望……有一天,她可以回到我身邊……」

  手中的銅板尚未往後拋出,遠遠的聽到凌亂的腳步聲,玉衡之抬眼望去,驚見是弟弟風塵僕僕的出現在小徑上。

  他站起身,連咳數聲,管不了胸口的悶痛,急聲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大嫂不見了。」玉巽之難掩愧疚。「小彌帶著她走了。」

  玉衡之手中緊握的銅板鏗鏘落地。

  ***

  小彌帶著練凡出了聚祿城後,沿著燕固山的山道走,預計用兩天的時間走到往北的官道,屆時再找人幫忙回碎陽城。

  挑這條路,是因為她料想二爺發現她們不見之後,肯定會先從城裡找起,所以走山道,雖然繞了點路,但至少不會被發現。

  她希望完成少夫人的心願,而少夫人也不知是否因為能夠回去,精神出乎意外的好,儘管步伐並不穩健,不過和之前相比,已經好上許多。

  她比較擔心的是入夜之後,找不到可以歇息的地方,慶幸的是在山道上有座破廟。

  伺候主子睡下,翌日清醒時,小彌起身,想要喚醒練凡,卻發現她的臉色青白帶黑。

  「少夫人、少夫人!」小彌驚慌的搖著她。

  好一會,練凡才徐徐張開眼,看著她輕輕勾笑,唇角卻溢出刺眼鮮紅,看得她喉頭一緊。

  「……還很遠嗎?」她氣虛地問。

  「少夫人,還很遠,妳要撐下去。」小彌紅了眼眶,掏出手巾抹去她那刺眼的紅。

  那模樣,彷彿就剩一口氣……怎麼走?

  「怎會那麼遠……」她輕嘆。

  離開時,那麼快,想回去,竟是那麼漫長。

  「少夫人,妳……不能再走了,我回城找人幫忙。」

  「我要回去……」

  「少夫人,我找人幫忙送妳回去,妳等我,一定要等我。」小彌抓著她的手尋求保證。

  練凡輕輕笑著。「好……我等妳。」

  小彌抹去淚,正要離去時,又聽她說:「那件牡丹花衣袍,帶上了嗎?」

  「有,少夫人要的話,我找出來。」小彌俐落地從抱袱裡取出那件始終未完成,少了一邊袖子的印花長袍。

  練凡撫著長袍,想像著那人穿上的模樣。她一定要完成它。

  「少夫人,我走了。」

  她虛弱地看著她叮囑,「……不急,慢慢來,我等妳。」

  「嗯。」小彌用力地點頭。

  跑出了破廟,不管山道上的樹叢刮破她的裙,枝葉打傷她的臉,她只想趕緊跑到市集上。

  她知道玉家在聚祿城亦有產業,可是她並不知道位在何處,只好一進城逢人便問,但卻無人告知她位置,想要回到玉府別院,又怕來不及,只能求著街上的人。

  「求求你,救救我家少夫人。」

  「走開!」

  「這位爺兒,求求你發善心救救我家少夫人!」小彌揪著走過身邊的男人,卻被無情地一把推開。

  她跌撲在地,倒在一家餅店門口。

  人來人往,沒有人願意伸手拉她一把。

  她悲從中來,想起還等著她救的主子,趕緊爬起,跪坐在地,對著來來去去的人喊道:「我家少夫人重病,還請救救她,請救救我家少夫人!」

  小彌邊喊,邊磕頭,一下重過一下,可卻無人停下腳步。

  抬起淚眼,額頭滑落鮮血,她還是再磕。「請救救我家少夫人,我願意做牛做馬報答,求求你們……救救我家少夫人……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只求救我家少夫人……」

  那個天真善良的女人,就算她惡意欺負她,她也從未發覺,在得知她爹病重之後,更是沒有二話的幫她……如此良善的人,如今只剩一口氣了。

  老天啊,如果禰有眼,怎能讓她含恨而終?

  不公平、太不公平!

  「要妳做什麼都可以?」

  頭頂突然響起一道嗓音,她猛地抬頭,是個方面大耳,身形有點福泰的中年男子。

  「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只求你救我家少夫人。」小彌顫著聲道。

  有機會了,老天終是張開眼。

  「就算要妳做我的通房丫鬟也成?」男人笑得猥瑣,上下打量著她。

  小彌頓了下,咬了咬牙。「可以……可是你必須先救我家少夫人,還要將她送回碎陽城。」

  男人伸手將她拉起。「這有什麼問題?」
  
  「那……是不是可以先跟我去救我家少夫人?」

  「先跟我回府再說。」男人拉著她。

  她抽回手。「不成,要先救我家少夫人。」

  「這還由得了妳嗎?」男人用力扯著她。

  「不,你放開我……你根本就不是要救我家少夫人!」小彌用力掙扎著,但男人抓得死緊,她遂拉起男人的手,狠狠一咬。

  「啊!」男人吃痛地鬆開手,惱火地摑了她一巴掌,再將她踹倒在地。

  小彌頭暈目眩,頭髮突然被扯住,一路往前拖行。

  她張眼,圍觀的人很多,卻是沒有一個對她伸出援手。「救命……救我家少夫人……我求求你……」

  蠻橫的力道扯著她,身體在地上拖行,泛起陣陣磨過石板的痛楚。

  好痛,可是少夫人還在等她……

  「誰……誰來救救我家少夫人,誰……」她聲淚俱下地喊著,「我家少夫人是碎陽城玉府的少夫人,求求你們,救救她……」

  「啊!」

  驀地前方爆開殺豬般的慘叫聲,拉扯她頭髮的力道消失,她狼狽地趴在地上,抬眼望去,瞧見中年男人被另一個男人扣住手腕,整張臉漲成豬肝色,像是疼痛難當。

  小彌瞇起眼,那個出手的男人長相斯文,但眉目間卻有股與生俱來的霸氣。

  「這裡,沒有王法了?」男人勾唇,笑意教人頭皮發麻。

  「放手……你要就給你,放手……」

  「這個姑娘是可以由著你說給就給的?」男人低笑,看著小彌。「姑娘,妳說要如何處置他?」

  她愣愣地看著他,想起主子,忙道:「這位大爺,我只想救我家少夫人,求你幫幫忙。」

  男人聞言,鬆開對中年男人的箝制,緩緩蹲在她面前,壓根不管中年男人已經拔腿落荒而逃。

  「妳說妳家少夫人是碎陽城玉府的少夫人?」

  「你……」

  「方才我瞧見玉府的大爺正縱馬在隔壁街找人呢。」

  「真的?」小彌喜出望外,掙扎著站起身。「我去找我家主子。」

  「何必那麼麻煩?」男人彈彈指,有兩個人從圍觀的人群後方走來,男人比了個手勢,那兩人立刻離去。「妳先歇會吧,待會人就來了。」

  「你……到底是誰?」

  「相逢自是有緣,有機會我們會再見面的。」他笑著。

  突然,不遠處響起叫喚聲,「小彌!」

  「徐管事!我在這裡、我在這裡!」小彌轉過頭,放聲喊著,回頭想要感謝那男人,卻已不見他身影。

  而前方,馬蹄聲破開圍觀人潮,徐知恩跳下馬,將她扶起。「小彌,發生什麼事了?剛剛有人引我前來……」
 
  「徐管事,快,快點救少夫人,她快不行了……」

  徐知恩聞言,臉色遽變。「少夫人在哪?」

  「在城外山道邊的破廟裡。」

  他立刻將她一把抱起,躍上馬背。「先跟爺兒會合,抓緊我。」話落,他縱馬狂奔著。

  不過是眨眼工夫,他便在城北找到同樣縱馬在街上尋人的主子。會合之後,玉衡之和小彌共乘一騎朝山道上的破廟而去,徐知恩則去找衛子禮、玉巽之到破廟救人。

  ***

  練凡張眼等待著。

  那是很相似的感覺,她經歷過一次,而此刻,她不禁問:「主啊……我是為何而來……為何而歸?禰讓我來到這裡,到底是要讓我歷經什麼苦痛?而嚐到苦痛之後,得到的是什麼?」

  她問,沒有人回答。

  她不夠聰明,沒有解開疑惑的智慧,可是主啊,讓她再見他一面吧……至少,讓她好好的告訴他,她好愛他……他們是相愛的,如果她就這樣走了,那個男人肯定無法原諒自己吧……

  「可以讓我再見他一面嗎?」她問。

  沒有回答,而她的世界,黑暗開始降臨。

  第一次嚐到死亡的滋味時,她是帶著笑走的,因為她不要父母擔心她,因為她知道自己是歸家而非消逝,可是這一回,她哭了……因為她見不到他,而她想要歸家,是回到有他的家……

  她啟口,血水蜿蜒溢落。「許多危險,試煉網羅,我已安然經過……靠主恩典,安全不怕,更引導我歸家……」

  主啊,引領她歸家,讓她的魂魄可以穿越任何距離,回到他的身邊。

  再見他一眼,讓她知道,他是安好的……主啊……

  她張著眼,豆大淚水滑落。

  她沒聽到由遠而近的馬蹄聲,更沒聽到那聲聲急切的呼喚,更沒看見那抹高大的身影。

  在小彌的引路下,玉衡之來到破廟口,雙眼鎖著躺在草堆上的纖瘦身影。

  她張著眼,就看著廟外,她的身邊綻放著大朵鮮紅牡丹……如此美麗而教他心痛。

  「少夫人!」小彌衝進廟裡,瞪著狀似沒有呼息的主子,不禁摀著嘴,無法動彈。

  玉衡之緩緩踏進廟內,看著今生最愛的女人,兩人四目交接,卻只是冰冷的交纏,他的心頭狠狠一震,麻感瞬間衝向腦門,再向前一步,他看清楚那綻放的並非牡丹,而是她血染的痕跡。

  「練凡。」他輕喚。

  她還看著外頭,彷彿還引頸期盼著。

  那失去生氣的眉眼,像是一根針,扎進玉衡之的心窩,徹底抽去力氣,讓他無力地跪在她面前。

  「練凡……」他輕柔地將她抱起,暖著她逐漸冰冷的身體。「我來了……我來了……」

  她的眼睛還是張著的,淚水還溫著,像還在等,卻不知道她等待的人,已經來到。

  「我不是故意要傷妳……我是沒有辦法……我真的沒有辦法……」喉頭抽得死緊,他不斷地摩挲著她的臉。「我愛妳,可我不能留下妳,因為我要妳活……我來了……練凡,看著我……」

  他捧著她的臉,拉起她的手,卻發現她的手還緊握著。

  「……她還活著。」他驚喜的抬頭道。

  小彌抹去淚,跪到身旁,看著主子還緊握不放的手。

  他神色有些癲狂。「小彌,快,去外面等著,子禮和巽之應該也快到了,妳去外頭等著,別讓他們找不到路。」

  「是!」

  但就在小彌起身的瞬間,老天像是故意戲弄他般奪走那抹乍現的曙光,練凡鬆開手,掉出只剩半個的白玉束環。

  玉衡之瞪著,再看向妻子,她已閉上眼,滾落最後一滴淚。

  瞬間,強撐的最後一口氣,彷彿隨著那滴淚消逝,他仰天嘶吼,胸口痛得像是爆裂一般。

  「不!」

  小彌見狀,雙膝跪下,放聲大哭。

  「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帶少夫人走,我不該答應……」她跪伏在地。「少夫人說她不是練凡,她不會受命盤影響……可是她……都是我的錯,我的錯……」

  玉衡之顫著唇,將妻子摟得死緊。

  「我不該求老天讓妳回到我身邊……我要妳活……我要妳活在這片天空下,就算永不見面都好,我只求妳活……可如果我知道,結局不變……我寧可妳是死在我的懷裡,而不是孤零零地嚥下最後一口氣……」

  錯的,是他……

  他不該要她走的……他錯了,錯得離譜!

  ***

  不知道過了多久,玉巽之和衛子禮、徐知恩趕到破廟。

  三人一道下馬,站在破廟口前,衛子禮轉過頭去。

  「大哥……」玉巽之走進廟內,哽咽喊著。

  他置若罔聞,緊抱著妻子。

  「大哥。」他單膝跪在他面前。

  玉衡之失焦的眸微移著。「子禮來了嗎?」

  「……你先放開大嫂。」

  「她好冷……我要暖和她。」

  「大哥……」玉巽之喉頭抽顫。

  「再也沒有人能把我們分開了……」他笑著,淚水滴落。「再沒有人……能把我們分開……」

  玉巽之握拳,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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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歸家】

  「許多危險,試煉網羅,妳已安然經過……靠主恩典,安全不怕,更引導妳歸家……」

  黑暗之中,她聽到歌聲。

  那吟唱聲曲不成曲、調不成調,就連歌詞也不一樣,但卻像是纏著某種引力,不斷地扯動她。

  讓她自黑暗之中走入光亮裡。

  模糊的視野中,她看見一個男人坐在床畔,手裡像拿著一本書,不斷地唱著。

  他始終笑著,彷彿那書裡寫了多有趣的事。

  他,好熟悉,但是要喊,卻喊不出名字,而他的髮烏黑油亮,束起的髮上,戴著一只白玉束環,那束環中間鑲著金,讓那曾經破裂分離的鴛鴦再聚首,她看得怔忡。

  而他的穿著怪異,少了一邊袖子的長袍上,各色牡丹正盛開著。

  突然,他開始咳,劇烈的。

  那熟悉的聲音,騷動著她的心,她不由得到他面前,看見的是沒有血色的枯槁面容,找不到昔日的意氣風發,更不見他笑得壞心眼的邪氣。

  「……爺兒。」她脫口喊道,自己疑惑著。

  他卻像是充耳不聞,繼續咳著,直到咳出了血。

  她瞪大了眼,心間的痛楚爆開蔓延,連結起她的記憶碎片想起他是她的誰,而他手中拿的--是她的日記。

  「爺兒!」

  聽到喚聲,她側眼望去,小彌和徐管事衝進房內。

  「爺兒,你要好生歇息,你要珍重……」徐知恩噙著淚說。

  「沒事,你們出去。」玉衡之啞聲吩咐。

  「大爺,你不能再不吃東西,你如果不吃東西,要是少夫人醒來,一定會生氣的。」小彌勸道。

  她皺起眉,視線往下,是不敢置信。

  他……瘋了嗎?

  他竟沒將她下葬,而讓她睡在床上……

  「對,她肯定會很生氣。」玉衡之喃喃自語著,忽地抹笑。「把膳食端來,我和她一道吃。」

  她不禁滑下淚來。

  是主讓她再見他一面的?可是,不該是這樣的,她不想看見這樣的他……而且他的身體怎會又轉壞了?

  此消彼長……她既然死了,他應該就要好了才對呀!

  「大爺,你先吃,等少夫人醒來再要她吃就好。」

  「不,她吃多少,我就吃多少,她不吃……我也不吃。」

  小彌在他面前一跪。「大爺,都是我的錯,你罰我吧,你別折磨自己……已經三天了,該將少夫人入殮了,你清醒一點,少夫人已經……」

  「出去!」玉衡之低斥,「妳跟我說,練凡不是練凡……她也說過,她是她的主將她帶來我面前,就算她的魂魄暫時離去,也必定會歸來。」

  雖然荒誕他寧可相信,他只剩一絲希望支撐著。

  主,如果禰真的如她所說的,是無所不能、無所不在,就求禰把迷路的她送回來吧。

  「可是……」

  「我不要聽,全都給我出去!」

  他要和她獨處,看著她寫下的點點滴滴,從字裡行間裡去尋找她的微笑,去找尋她沒有埋怨的樂觀和歡喜,還有偷偷藏在心裡的情意……這是他的,他不和人分享。

  「大爺!」

  「出去!」

  他萬般憐惜地輕撫她的頰,收攏著她的髮,一手牽著她,一手拿起日記,翻開她寫下的歌詞,唱著,「奇異恩典,何等甘甜,我罪已得赦免……前我失喪,今被尋回,瞎眼今得看見……」

  這歌她唱過許多回,原來他都聽在耳裡,如今,這歌是他唱給她聽,一字一句牽動她的魂魄,讓她逐步地靠近他,她才發現,原來……主為她顯露神蹟,真的引領她歸家,如今他一遍遍地唱著……在歌聲裡灌注了他的信念,是他加深神蹟把她給留下,而他的病未癒,是因為她還活著……

  這想法一上心頭,她不禁抗拒著。

  怎麼辦?如果此消彼長還存在,那麼她的歸來,不是要害了他?

  可是不歸來……他該怎麼辦?

  主啊,為何給她如此兩難的抉擇?不,似乎無從選擇,因為她的魂魄由著他的歌聲牽引,她的魂魄漸漸不受控制。

  「許多危險,試煉網羅,妳已安然經過……靠主恩典,安全不怕,更引導妳歸家……」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渾身爆開難以言喻的痛楚,而他的歌聲還在耳邊,騷動著她的靈魂,存心讓她走不開。

  這人霸道得可惡,卻又無比深情,教她萬般憐惜,教她不知該拿他怎麼辦。

  感覺她的手指動了動,玉衡之一震。

  他緩緩垂下眼,幾乎是屏息以待。

  一會,她的羽睫輕顫,他看見她皺緊眉頭。

  玉衡之瞪大眼。「來人……快叫子禮過來!快!」

  ***

  在衛子禮的證實下,練凡清醒的消息傳遍玉府,玉巽之得知消息,更是立刻回到府中。

  寢房內,聚集數個人,只為目睹這死而復生的奇蹟,然而古怪的是,練凡打從醒來,始終面無表情,也不說半句話。

  「練凡,妳得喝藥,這樣才會好。」玉衡之坐在床邊哄著。

  但她只是低垂著眼,默不作聲。

  「還是妳不想見我?」他擱下藥碗,啞聲問:「妳還在氣我?」

  她閉上眼,疲憊不已。

  玉衡之靜默半晌,苦笑道:「妳不想看到我,我走,只留下小彌照顧妳,好不好?」

  話落,將落碗遞給小彌,起身時卻踉熗了下,幸虧玉巽之眼明手快將他扶住。

  「大哥,肯定是你都不用膳,所以練凡生氣了。」他順勢道。

  玉衡之恍然,「對……好,幫我準備膳食,就擺在隔壁的暖房。」

  「好、好。」玉巽之喜出望外,以眼示意小婉和冬兒趕緊去準備。

  「走,我們先出去,讓少夫人好好休息。」

  玉衡之一聲令下,所有人全都退出房門外,只留小彌一人。

  她端著藥碗,跪在床邊,噙著鼻音道:「少夫人,妳連小彌都不理嗎?是不是氣我去得太久……」

  練凡緩緩張開眼,「小彌……妳的額頭怎麼了?」她的額頭結著痂,那傷像是這幾天給磕撞的。

  小彌聞言,淚如雨下。「沒事,一點事都沒有,倒是少夫人,妳喝藥好不好?」

  「扶我起來。」

  「好。」小彌將藥碗擱到几上,輕手輕腳地扶起她,再端起藥碗,卻見她搖搖頭。「少夫人?」

  「妳……跟他說,他如果不把自己照顧好,我再也不見他。」

  「好,我待會就跟大爺說,妳先喝藥吧。」

  「不,妳先去說,然後……順便幫我準備一份膳食,我餓了。」

  小彌笑顏逐開。「好,我馬上去處理。」

  看著開心離去的身影,練凡低聲道:「小彌,對不起……」她吃力的站起身,扶著床柱,一步步地朝書架走。

  那天年盛中從暗道潛入,她記得就在書架邊。

  她摸索著機關,轉動一尊玉觀音時,果見書架往兩旁退開,她走入裡頭,找到機關闔上了牆,走在黑暗之中。

  如果可以,她也不願意走,畢竟她是如此渴望,與他長相廝守。

  可是,她不能。

  他的身體又出了狀況,如此此消彼長,她早晚會害了他的……如今,她總算明白他怎能狠心將她推開,不是不愛,反而是因為太愛,太怕失去,一如現在的她,為了保住他,只能走得遠遠的。

  最好是主能夠馬上把她帶走……他雖會悲傷,但有很多人在,他很快就會走出傷痛的,一定會沒事的。

  走到盡頭,她推開門。

  小徑通往後門,此刻已是掌燈時分,後門無人看守。

  她一步一趑趄,步伐踉熗,但還是強撐著走到後門,拉開門,頭也不回,但才走了兩步,便已無力地軟倒在地。

  她掙扎著要動,力氣卻像告罄,怎麼也動不了,她只能悲愴地躺在地上低泣,直到後方突然傳來腳步聲,她被人一把抱起,對上一雙陌生眸子。

  「你……」

  ***

  「大爺,不好了,少夫人不見了!」

  正在暖房用膳的玉衡之立刻放下碗筷,沉聲問道:「好端端的,人為什麼會不見?」

  「少夫人說她肚子餓,我去準備,哪知道回來……」小彌哭喪著臉。

  「後門!」他吼著。

  所有人跟著他要前往後門,但才踏出翠嗚水榭的拱門,便瞧見一行人走近,而帶頭之人抱在懷裡的不是練凡又是誰。

  玉衡之瞇起眼,率著人與其對峙著。

  「放下我的妻子。」他瞪著這群覆面的人,猜想他們恐怕就是當初和年盛中勾結的山賊。

  他伸出手,要身後的徐知恩和玉巽之別輕舉妄動。

  為首的男人只露出一隻眼,饒富興味的盯著他,沒有應聲。

  「你們到底想做什麼?要銀兩?儘管開口!」玉衡之心下恐慌,但雙眼卻炯亮地緊盯著對方。

  「如果我要你跪下呢?」為首的男人低笑著。

  玉衡之撇撇唇。「這有何難?」他毫不遲疑地雙膝跪下。「只要你把我妻子還給我,我什麼都答應你。」

  「大哥!」

  練凡不禁淚如雨下,不願見他為了自己這般愛辱。

  「等等,你是那天在聚祿城幫我找來徐管事的人吧。」小彌往前一步,打量著為首的男人,對那雙眼睛和聲音感到熟悉。「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有什麼目的,可是請你高抬貴手放了我家少夫人……她身體病弱,已經禁不起任何折騰,我求求你……」

  她跪伏在地哀求。

  玉衡之和徐知恩交換了記眼神,推想當日發生的事。

  「要妳做什麼都願意?」那男人笑問。

  「是,我什麼都願意。」小彌抬頭道。

  那男人笑了笑。「說笑的。」他走向前,將練凡交還給玉衡之。「當初年盛中對我說,玉府為富不仁,又欺凌其妻,所以我才會願意與他合作,可是後來我發現他是騙我的,很抱歉,為我之前對玉府造成的損失。」

  「沒關係,事情都過去了,這回的事還多謝你幫忙。」玉衡之緊抱著妻子,誠心道。

  「不用謝,我犯了錯就要彌補,而且也算我和尊夫人有緣吧,我經過玉府後門時,瞧她倒在地上,送回她只是舉手之勞罷了。」男人話落,一記眼神,後頭一行人訓練有素地離開。

  玉衡之聽得怔忡,低頭問著妻子,「為什麼……妳不是想回來嗎?」

  「此消彼長……這一次,死的會是誰?」她低泣著。

  她能歸來,也許是因為他的祈願和深情,又也許是因為主的憐憫,可是他呢?

  「人終究逃不過一死,這一次,我寧可抱著妳一起死,也不願獨活。」他啞聲說道,「練凡,我不要再嚐到失去妳的滋味,我怕了……要是有那麼一天,我們一起走。」

  「傻瓜。」

  「傻瓜配饞鬼,剛好。」他低笑著。「況且妳本不屬於這裡,如今死而復生,此消彼長的命盤會破解也說不定。」

  他記得于軒說過,命盤的糾纏是至死方休,而她已死過一回,也該解套了吧。

  「真的嗎?」

  「咱們相守,自然會知道答案。」玉衡之笑著,拉起她的手。「這一回,妳敢不敢跟我賭?」

  睇著他半晌,練凡伸出尾指道:「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他緊緊地勾著她的尾指。

  未來如何,他們終有知道的一天。

  ***

  一年後,探月亭。

  「味道怎樣?」嬌軟的嗓音揚起。

  「還……不錯。」

  「巽之,你為人不公正,依我看這總帳房一職,我得好生考慮了。」

  「……爺兒,你的意思是說,很難吃嗎?」練凡扁起嘴。

  「不,是不能吃。」

  她的臉一垮,玉衡之立刻愉快地揚起笑。

  「你好壞。」她作勢要打他,他則順勢將她拉入懷,讓她坐在自個兒的腿上。

  「我不壞,妳不愛。」

  「才怪。」

  「對,我很寵妳,所以妳很愛。」
  
  「你到底是哪裡寵我了?」自從身體好轉之後,她一逮到空閒,便到廚房研究各種餅,甚至企圖做出披薩和蝦餅,可是不管是哪種餅,他給的評價從沒變過。

  「瞧見那條溪了沒?現在我把它取為萬文溪。」

  看向溪底為數不少的銅板,練凡羞窘地垂下臉。「沒有到萬啦……」誰要許願池離那麼遠,害她怎麼都投不進去。

  「總有一天,會成為萬文溪。」他笑道,摟緊她。

  「喂……」她小小掙扎一下,使眼神,讓他別忘了二爺就坐在對面,而亭外還有徐家兄弟和小彌、小婉、冬兒。

  很多人在看,她會很害羞。

  「如何?」他笑得邪氣,看向弟弟。

  玉巽之咳了聲,立刻起身。「大哥,這幾天日穆國的商隊會到北場勘馬,我也差不多要出發,順便去探視秀緣。」

  艾秀緣從一開始就沒真正地嫁給玉衡之,於是在練凡歸在之後,便由玉衡之作主,將她嫁給北場的看守官。

  「去吧。」他拍了拍帳簿。「帳簿等我看完,我再要知恩送去給你。」

  「是。」

  待玉巽之走遠,練凡又輕推著他。「好了,別老抱著我。」

  「不抱著妳,妳要是又溜了,誰賠我?」

  「真會記恨。」她咕噥著。

  打從那晚過後,他們幾乎形影不離,她去哪,他便跟到哪,然而慶幸的是,一年過去了,兩人的身子持續好轉,彷彿那交錯的命盤已經徹底瓦解。

  「記恨的是妳,老是做些怪餅讓我吃,這不是在報復我,是什麼?」玉衡之打趣道,一手撥弄著她剛研發的豬肉餡餅。

  「你……」她氣得扁起嘴。

  他卻突然吻上她的唇,嚇得她瞪大眼。

  「記不記得我說過,妳只要在外頭扁一次嘴,我就吻一次。」

  「這是在府裡。」

  「是房門外。」

  「……」卑鄙。

  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面無表情,免得再著他的道。

  玉衡之低笑,嚐著餡料太鹹、皮厚不酥的豬肉餡餅,就算真的很不合他的胃口,他總是吃得連渣都不剩,而且吃完之後,總是會摟著她說:「娘子,我很愛妳。」

  練凡羞怯地垂下眼,「我也愛你。」這話真的很羞人欸,可是他每回都會逼著她說,說久了,也習慣了。

  「我們跟老天再多偷點時間吧,然後生個孩子。」抱著她,把臉貼在她頸項上,他笑得一臉幸福。

  「……你行嗎?」

  玉衡之聞言,笑瞇眼。

  那笑意讓練凡頭皮發麻,趕忙笑道:「對了,你應該渴了,我去泡壺茶。」

  「娘子,記不記得我說過,妳在房裡微笑一遍,我就吻一遍。」話落,他吻上她的唇。

  「等等,這不是房裡呀……」

  「我現在就把這裡變成房。」他一記彈指,徐家兄弟立刻上前,飛快地橫拉出木牆,阻絕了外頭的窺視,儼然像間房。

  「你……」真的好卑鄙,探月亭什麼時候設了這裝置?

  「接下來,就讓妳知道,我行不行。」玉衡之朝她臉上啄著,大手在她身上搔著癢。

  練凡嬌笑閃避,大喊道:「不行!」

  煦暖的夏初午後,兩人嬉鬧著,最終化為旖旎春情,纏綿繾綣。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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