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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表哥報到】

  「妳病了?怎麼沒有捎消息回沛歲城?」西門恭面帶擔憂地瞅著她,卻發現她氣色紅潤,就連臉型也圓潤一些,眸光極亮,整個氣勢是飛揚的,不見半點瑟縮。

  她……變得更漂亮,更具風韻了。

  「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病。」戴銀兒勾笑道。

  西門恭看得雙眼發直,壓根忘了在場還有清瑤和傅總管。

  戴銀兒卻被他瞧得頭皮發麻,總覺得他的目光有點太過了。

  「那麼,現在身子好了?」他輕輕地牽起她的手。

  她瞪大眼,直瞅著他的手,總覺得縮也不對,不縮也不對……誰家的表兄妹可以感情好到牽手噓寒問暖的?

  「我現在好多了,你問清瑤就知道。」她趁機抽出手,回頭笑睇著貼身丫鬟。「清瑤,妳說是吧?」

  「是。」

  清瑤始終垂著眼,那舉動讓她覺得很怪。

  彷彿……這是不能正視的相處!

  霎時,她明白了這位表哥的目光為何如此的露骨。

  也許是她多疑,又也許她為了保護自己真正的身分不被拆穿,才會把兩人的關係想得那麼不堪,但不管怎樣,他都不該繼續待下。

  於是,想了下,她抹笑問著,「那麼,表哥,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我的身子初癒,恐怕無法招待表哥。」話說得委婉,但只要有些歷練的人,幾乎都聽得出她正溫婉地下逐客令。

  雖然她本就打定主意,不讓表哥這個麻煩沾上身,但如果她沒發現這層曖昧的關係,也許她不會用這麼直接的方式。

  而傅總管一雙老眼閃爍了下,不過並未說什麼便很快的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是他想多了。

  「我……」西門恭明顯一頓,像是壓根沒想到自己會受到這種對待,霎時說不出話。

  戴銀兒微垂著眼,視而不見他的尷尬。

  不能怪她卑鄙,因為她必須自保。

  要是多與他相處,也許他會誤以為兩人情分還在,到時候衍生出的麻煩,恐怕會讓她付上可怕的代價。

  好不容易和秀外相處得如此融洽,她無法容許任何人事物破壞。

  如此想法湧上心頭,她才驚覺,原來自己已經如此在意他……也是,若非真動了心,她這個懶鬼豈會願意為他往來奔波,甚至還希望他改變……

  「欸,爺兒,你回來了!」

  正忖著,聽到傅總管這麼一喊,戴銀兒不由得轉頭,果真瞧見金秀外風塵僕僕地下了馬車,直朝她飛奔而來。

  「銀兒!」

  喊著的同時,他已經衝進大廳,一把將她抱起。

  她嚇得杏眼圓瞠。「你……你在幹什麼?」

  「銀兒,我要告訴妳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他往她唇上偷了香,咧嘴笑著,雀躍得像是得到什麼寶物。

  戴銀兒因為他的吻而羞紅了臉,眼角餘光瞥見西門恭難堪地別開眼,趕忙收拾心神道:「有客人在。」

  「嗄?」

  「我表哥。」她指了指西門恭,要他先把她放下來。

  金秀外看向他先是一怔,而後咧嘴笑著。「西門兄,好久不見,真是對不住,我一時太開心,沒瞧見你。」

  「金爺。」他勉強勾笑。

  「今天怎會特地過來,是不是岳丈岳母託了你什麼口訊?」金秀外輕輕地將戴銀兒放下。

  「不,我是押貨到崆峒城,順便過來探望銀兒。」

  「喔,在做木材買賣?」

  「不,我現在經營一家商行,今天是送了批書過來。」

  「喔,那--」

  「秀外,表哥說不定還有事要忙,你別一直拉著人家東問西問的。」戴銀兒出聲打斷他的話,決定一路狠心到底,永絕後患。

  西門恭聞言,神色有種被拒千里的難堪,還未開口,金秀外已經先搶白。

  「銀兒,話不是這麼說的,沛歲城距離崆峒城有百里遠,既然表哥來了,咱們當然要盡地主之誼,讓他在府裡多待幾天。」

  「可是,我怕表哥有事……」

  「西門兄,不管怎樣,你一定要住下來,讓我好生款待才成。」金秀外熱絡地拍拍他的肩。

  「那麼,我就恭敬不如從命。」西門恭淡抹複雜的笑。

  戴銀兒閉了閉眼,不敢相信局面竟因金秀外的出現急轉直下,讓她無法回天。

  金秀外看向她,她立刻抹上溫婉的笑,聽他說:「銀兒,妳和表哥手足情深,這麼久沒見面,肯定有很多話要說,妳就不用顧慮我了。」

  戴銀兒有股衝動想要掐死他。

  她沒有話要跟表哥說,一句都沒有!

  如果可以,她壓根就不想再見到他!可這自作聰明的傢伙,偏偏破壞了她的計劃……早知如此,她剛剛又何必特地扮黑臉?

  「傅總管,去告訴廚房,今晚要款待客人。」金秀外笑瞇了眼。「對了,把我珍藏的蜜釀拿出來。」

  「是,小的立刻去打理。」傅總管領命離去。

  「銀兒,妳先去好生打扮打扮,我跟西門兄聊幾句。」

  戴銀兒心裡不知道已經罵他多少回,但臉上還是擺著溫柔的笑。「好。」你個死人頭……笨蛋,真是氣死她了!

  ***

  回到桃花源,戴銀兒坐在梳妝台前,清瑤則是拉開紫檀衣櫃,替她找出一套天藍色蠶絲對襟襖,配上月白色的羅裙,才又來到梳妝台前,準備替她梳妝。

  戴銀兒垂睫不語,眼見髮髻快梳好,才假裝漫不經心地問:「清瑤,妳想表哥這回前來,是想要做什麼?」

  她問著,直睇著鏡中的清璃瑤,想從她的反應,證實自己的猜想。

  拼拼湊湊,她已經知道表哥叫西門恭,但最教她不解的是,正牌戴銀兒和西門恭交情匪淺,為什麼好從沒自清瑤口中聽過這號人物?

  清瑤不假思索地回答,「小姐和恭少爺向來手足情深,恭少爺來,肯定是為了探視小姐,畢竟小姐成親之後,因為路途遙遠,並沒有回沛歲城歸寧。」

  「喔?」她不動聲色地應著。

  清瑤的回答很自然也很得體,彷彿根本不知道她和西門恭之間有什麼曖昧,可要真是如此,為什麼剛剛她和西門恭相處時,她的眼神刻意迴避著?

  「小姐為什麼這麼問?難道小姐不想見到恭少爺?」

  「想是想,但畢竟我已經出閣了,有時還是得避嫌。」

  「……小姐以往從不避嫌的。」

  「今非昔比。」她淡道。

  正牌戴銀兒從不避嫌?這真是樁麻煩事,她沒有之前的記憶,根本無法判定正牌戴銀兒和西門恭之間,到底是曖昧,還是太過深厚的手足之情?

  這事,只要和西門恭相處,她必定試探得出來,可是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想和他有所接觸。

  「小姐,好了。」清瑤盤好髮髻,正要替她取來首飾,卻瞥見一直擺在梳妝台上的木盒。「小姐,這個木盒裡裝的是什麼?」

  戴銀兒看向那木盒,想起自己至今尚未打開瞧過,不由得伸手。

  清瑤立刻拿起遞給她。她打開一瞧,原來是一支金步搖,然而特別的是,綴在釵尾的金穗,竟是一隻隻的鳥,雕得極為精細,光燦奪目。

  「好漂亮……」隨著擺動,金步搖閃耀著絢爛的金光,讓清瑤讚嘆不已。

  戴銀兒對首飾沒興趣,可這支金步搖精美得教她忍不住轉動著釵身,讓那成串的鳥兒,隨著擺盪,綻放光澤。

  「就用這支金步搖好了。」她淡抹笑意。

  要是他瞧見她特地戴上這支金步搖,不知道會不會很開心?

  對了,瞧他開心得很,還沒問他到底是發生什麼好事……唉,表哥沒事跑來做什麼?

  ***

  當戴銀兒出現在主屋大廳時,金秀外瞧得兩眼發直,他趕緊站起身,牽著她入座,開口便誇,「這金步搖戴在妳頭上,真是漂亮極了。」

  「只有金步搖漂亮?」她佯惱道。

  「再漂亮也美不過娘子。」他嘴甜得很,一見自個兒最愛的女人,更是甜言蜜語拚命灌,就盼能夠灌醉她。

  戴銀兒抿嘴低笑,眼角餘光瞥見西門恭吃味的神情。

  瞧,那目光……要說只是兄妹之情,怎會生出酸味?

  「好了,菜都上桌了,趕緊吃吧。」她趕忙道,將注意力都擱在金秀外身上。

  她知道自己的做法有點殘忍,但為了斬斷西門恭的癡心妄想,她就必須狠下心才行。

  「來來來,這蜜釀可是宮廷酒,要不是去年去了趟宮中的百商宴,還得不到這好東西呢。」金秀外示意傅總管打開酒罈,頓時廳內一陣甜潤香氣。

  「真是香。」西門恭忍不住道。

  「西門兄,嚐嚐,但別喝多,這酒後勁很強的。」

  傅總管一一倒著酒,金秀外端了杯擱在戴銀兒面前。

  她本來想嚐嚐這酒的滋味,但不知怎地,一聞到酒味,胃部竟然湧上一股噁心感,她趕忙退開些,壓抑住那幾乎要衝上喉頭的酸液。

  「銀兒,嚐嚐。」

  「不……我不想喝,我想喝茶。」她勉為其難地勾起笑。

  「是啊,銀兒向來貪茶,所以我今天也特地帶來銀兒最喜歡的冬旭茶。」西門恭將原本擱在桌面的木盒和書本遞上。「這是妳以往找了好久的書,我好不容易找到一本復刻版,所以也一併帶來了。」

  戴銀兒本要拒絕,然而金秀外已經眼明手快地幫她接過。

  她用力地閉了閉眼,真的很想用力踩他一腳。

  可最終她也只能開口道謝,把書和茶收下。

  「西門兄待銀兒真是好。」金秀外笑道。

  「當然,銀兒是我……最疼愛的妹妹。」他唇角的笑意帶著苦澀。

  「放心吧,你最疼愛的妹妹,現在是我最疼愛的妻子,我一定會好好珍惜她的。」說著,金秀外輕摟著她的肩。

  戴銀兒本想要順勢偎進他懷裡,然而西門恭那雙眼睛好癡、笑意好澀,教她怎麼也硬不下心腸。

  輕輕地推開金秀外,她沒好氣道:「你這樣摟著我,我要怎麼吃飯?」

  「我餵妳。」他夾了口菜到她唇邊。

  她張嘴也不是,不張也不是,不懂自己怎會變得如此優柔寡斷。這事明明就很好處理的,可她的心裡像是還住著另一抹魂魄似的,在意著西門恭的反應。

  「放著吧。」她端起碗,讓他把菜夾入她碗裡。

  金秀外倒也不以為意,從善如流地為她佈菜,一抬眼便見西門恭大口飲著酒。

  「西門兄,我才跟你說,這酒後勁很強,你這麼喝,很快就會醉的。」

  「今天能看到銀兒有這麼好的歸屬,我很替她開心。」西門恭說得心不由衷。  

  那牽強的笑容看在戴銀兒的眼裡,心莫名地疼著,她暗叫不妙,懷疑這身體的原主人還惦記著那份情,如此一來,豈不是印證了她的猜測是對的?

  糟,要真是這種狀況,就複雜難辦了。

  就像是身體與靈魂是分離的,各自眷戀著兩個人。

  「西門兄,我記得我和銀兒成親那一天,你敬酒時也是這麼說的,還不小心把酒灑了銀兒一身。」說著,問向戴銀兒。「妳還記不記得?」

  鬼才記得!她拉回心神。「我忘了……」她可以敷衍虛應,可是面對金秀外時,她真的不願意撒謊。

  那時候她還沒來到這個世界,哪會知道那晚到底發生什麼插曲?

  她現在心亂如麻,彷彿被這具身體給牽引著,教她難受極了。

  「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事,忘了就算了,那晚我也被那票朋友給灌得極醉……」像是想到什麼,他立即轉移話題。「說到這事,焦一似乎不打算再和我合作,往後要運送南方的貨,就不能再經由焦家的漕運。」

  「他這麼記恨?」

  「可不是?也算是讓我認清他的為人,但不走漕運也無所謂,我可以託給玉家的馬隊運送。」

  「喔,這樣就好。」她隨口應著,食不知味,邊偷覷著西門恭落寞的神情。

  唉,怎麼會這樣?

  好不容易和金秀外漸入佳境,怎麼突然冒出一個會教她心神不寧的表哥來?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要有自己的馬隊,如此一來,就不用受他人牽制。」他邊吃邊說,彷彿已有一副美好遠景等待他實現。

  「對了,你今天怎會這麼早回來?」戴銀兒徹底漠視西門恭,不想再把心神擱在他身上,於是便問起這事。畢竟,她原以為他明天才會回來的。

  「喔,這事……」金秀外嘿嘿笑了兩聲,像是賣著關子,卻突然湊近她,在她耳邊低喃著,「待會回房後,我再告訴妳,順便跟妳領賞。」

  戴銀兒微揚眉,想起自己和他的協議,臉不禁微紅,下意識地又偷覷西門恭一眼,卻見他晃了兩下,竟趴倒在桌上。

  聽到砰的一聲,金秀外也跟著望去,笑道:「唉,真是糟蹋了我的蜜釀。」

  「爺兒,西門少爺像是醉了,這下可如何是好?」傅總管輕推了西門恭兩下,卻見他半點反應都沒有。
 
  「叫並奇背他去魁星樓的廂房。」說著,他又貼近戴銀兒。「吃快點,我等著領賞。」

  她睇著西門恭,一邊聽著他曖昧的邀約,突然覺得自己像是個劈腿的人。

  她不想在意西門恭,但卻不由自主,尤其瞧他借酒澆愁,像喉頭梗了硬塊,悶得難受。

  ***

  沐浴過後,金秀外便直接來到她的寢房。

  門開,就見小豹已經霸住床,他不禁肩頭一垮。

  「你那是什麼表情?」戴銀兒放下一頭長髮,早已脫下襖子,只著中衣,沒好氣地瞪他一眼。「說,到底發生什麼天大的事,讓你一整晚笑得闔不攏嘴。」

  金秀外聞言,隨即又掛上招牌笑容,走到她身旁時,瞧見他送的金步搖已被她收入木盒中。

  「我開心,是因為妳總算戴上我送的金步搖。」

  「就這麼簡單?」她嬌睨著他。

  「當然還因為……瑞林鎮的銀礦,挖出最上等的銠銀。」他牽著她坐上床,一把將她摟進懷裡。

  「銠銀?」

  「對,它和一般的銀不大相同,色澤帶著天然的黑亮,放眼都闐王朝,銠銀少得可憐,可我的銀礦竟然挖出銠銀,妳說,我怎能不開心?」

  「喔……就這樣?」

  他嘆氣,「妳知不知道銠銀和一般銀價差多少?」

  「不知道。」

  「一百倍。」他很驕傲地比出一根手指頭。

  「喔。」那又怎樣?

  金秀外很氣餒,但他再接再厲道:「就算四成要上繳大內,但剩下都是咱們金府實賺的,一旦打成飾品玩物,這價格是高得嚇人。」

  「喔。」

  他徹底挫敗,因為他的親親妻子真的很興致缺缺,嘆了口氣後,他道:「因為這樣,我就跟張副官求情,說能挖出銠銀,全都拜那些三等奴不畏辛勞和危險地一再深挖,所以我希望可以給他們好一點的待遇,張副官因為很開心,便答應了。」

  「真的?!」她雙眼一亮。

  金秀外見狀,忍不住扁嘴。「妳的反應會不會差太多了?」他剛剛炫耀了老半天,她回答得敷衍又意興闌珊,現在說到三等奴,她開心得笑瞇眼,落差真的很大欸。

  「哪會?這是很重要的,咱們約定的也是這件事啊。」親眼目睹過那一幕,她對這個時代的低下階層有著濃濃的同情。

  再者,她也希望能感化他,戒掉一些公子哥的惡習,學會設身處地為人著想。

  「是啊,咱們都約定了,所以……」他作勢要吻她,但還未碰到她的唇,便瞥見小豹已經蓄勢待發,他沒好氣地瞪著牠。「銀兒,別再讓小秀待在妳房裡。」

  「我習慣牠陪。」在一起久了會有感情,何況比起複雜的人心,動物的世界總是單純得多,跟小秀在一起不只是習慣,也是一種精神寄託。

  「牠會越長越大,到時候就不適合把牠養在房裡了。」金秀外用力嘆了口氣。「我想過了,桃花源通往魁星樓的路上,有座園林,不如就在四周釘上柵欄,讓小秀待在那裡,那兒空間大,牠要跑要跳也比較方便。」

  「再說吧。」她不捨地摟著小豹。

  「喂,妳不是要失約背信吧。」金秀外耍兇狠地瞪著她。

  看了他一眼,她突然吻上他的唇。「喏,給你獎賞了。」

  金秀外想要再吻,她卻已退開,氣得他牙癢癢的。「戴銀兒,妳是把我當三歲孩童在耍嗎?」

  「哪有?這事總要循序漸進的。」一次一個吻,總是要慢慢調教的嘛,要是一次就把獎給頒光,她哪來另一個籌碼?

  況且,她現在真的沒有那種心情。

  西門恭的存在,確實給了她很大的壓力。

  「我是妳的相公。」

  「知道--」她沒好氣地拖長尾音。「可是,我又不是你唯一的妻子。」

  一開始不介意,是因為未對他上心,但隨著感情越放越重,以前可以一笑置之的情況,卻成了她心頭跨不過的魔。

  尤其她還沒資格說什麼,畢竟那些小妾丫鬟一個個比她還早入門。

  「說那什麼話?妳是我唯一的妻,不管發生任何事。」

  「可是……你有一大票的小妾和丫鬟,我……不想跟其他人共享你。」啊,真的好煩,為什麼事情總是不能盡如人意呢?

  誰要他像個民間皇帝,打一開始就在身邊養了那麼多小妾和丫鬟呢?

  金秀外一愣,緩緩地笑瞇眼。「原來妳也是會吃味的。」

  「誰吃味啊?」

  「妳啊。」他忍不住熊抱住她,往床面一倒,佔有性十足地將她環住。

  「你想太多了,金大爺。」她悶聲道。

  對,她就是吃味,她就是很不爽他有一大票的小妾啦。

  「哈哈哈……」他放聲笑著。「好,就等我把所有的事都辦妥,再一併跟妳討賞。」

  「你要怎麼辦妥?」

  「到時候妳就知道了。」

  戴銀兒狐疑地揚起眉,雖然難以臆測他將如何處理,但卻很享受他的體溫熨貼著自己的感覺,彷彿可以驅散體內另一抹無形的愛戀。

  只是,這麼緊密貼覆著,總是很容易擦槍走火呀……

  「金大爺,你確定要繼續抱著我?」

  「嗯。」

  「那辛苦你了。」她不是男人,不能理解他此刻的痛苦,可是她會有些許的虛榮,驕傲自己依舊可以輕易吸引他。

  不過,從明天開始,她一定要實施她的減肥計劃。

  「不辛苦,不過……妳可以叫小秀不要再啃我的手指了嗎?」

  戴銀兒不禁笑出聲,撫著小秀的頭,順手握住他的手,在他的環抱下,一路滑入幸福的夢鄉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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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鬧出人命】

  翌日,金秀外沒急著離開床榻,留在她房裡,陪她吃過早膳之後,帶著她去分隔魁星樓與桃花源的園林。

  遠遠的,便瞧見已有人在釘柵欄。

  「金秀外,你好卑鄙,竟然先斬後奏。」戴銀兒推打了下身邊的人。

  昨晚才跟她說,今天就有人動工,擺明他昨晚只是在知會她一聲。

  他哈哈大笑,緊緊牽著她的小手。「我要是不先斬後奏,哪能得償所願?況且,妳自己瞧,這兒真的很適合小秀。」

  兩人朝小徑走去,兩旁的牡丹已開始吐蕊,粉藕色的、紅豔豔的,逐漸展露風情。

  而小豹早就一馬當先地衝向前去,嚇得釘柵欄的工人將榔頭和木樁隨手丟了就跑。

  金秀外放聲大笑著,而小秀儼然像是脫韁野馬,在寬敞的園林裡來回奔跑,然後撲進柔軟的草堆打滾著。

  戴銀兒見狀,不禁勾起笑。也對,動物就該待在寬敞的地方奔跑,尤其看小秀打滾玩鬧著,她更覺得不該再將牠養在房裡。

  「看吧,牠喜歡這裡。」金秀外表情得意。

  「是是是,金大爺說的是。」掐著他的頰,想要擰掉他臉上的驕傲和霸道。

  「瞧,要是這一圈都釘下柵欄,到時候在這邊搭個亭子,銜接一個穿廊,妳要是在這裡喝茶吃點心,還能順便看看小秀,這做法不錯吧?」金秀外拉下她使壞的手,開始朝柵欄比手畫腳。

  「是不錯,但我還是先把小秀抱回來,省得牠在這裡跑來跑去,把工人全都嚇跑了。」

  「我來我來。」他向前走去,喊道:「小秀!」

  小秀看了他一眼,懶洋洋地在草地上打滾,眼見他逼近,瞬間迅如脫兔地朝前奔去。

  金秀外拔腿直追。然而,小歸小,但畢竟是頭野獸,重回久違的綠林,牠見高就跳,見低就躍,還能來個甩尾大迴轉,挑釁地朝金秀外身邊跑去。

  「喂!」他氣急敗壞地急止步,一回頭,便見小豹已撲到戴銀兒懷裡,不斷地蹭著撒嬌。

  戴銀兒捨不得把牠丟在這裡,可又覺得老是把牠帶在身邊也不妥當,只是已經習慣牠的陪伴,牠要是不在身邊,她肯定會很寂寞,然後天天把茶和點心都搬到這裡來。

  這樣也好,也許她就可以順便散步減肥。

  「這傢伙!」金秀外疾步走回,惡狠狠地瞪著小秀。

  牠將前腳搭上戴銀兒的肩頭,再回頭看著他,那眼神看起來有點挑釁,讓他咬牙切齒地想將牠滅口。

  「好了,你不是還有事要忙?」見一大一小互槓,她不由得啼笑皆非。「現在已經不早了,你還不出門,要不要緊?」

  他只要和小秀在一塊,就像對父子一樣,她忍不住想,要是哪天他有了自個兒的孩子,肯定也是相同的模式,會吃味她待孩子比較好……思及此,她暗罵自己想像力太豐富。

  八字都還沒一撇,她竟然想到那麼遠。

  「今天是要去接洽玉家馬隊,確定他們運送到南方的糧貨。」金秀外說了下,突然一把將她擁入懷裡,壓根不管小豹被壓得嘶嘶叫。「唉,我真不想去……」

  他也想要學小秀耍無賴,待在親愛妻子的懷裡磨蹭撒嬌。

  「你給我夠了。」她沒好氣地往他額頭一拍。「出門了啦,再不走,你是想要當昏君是不是?」

  他想,她還不想當禍水紅顏。

  「那我送妳回桃花源吧。」

  「不用了,你快去吧,並奇已經在前頭等你了。」她指著長廊邊,並奇一臉躊躇,像是時間已經很趕,可是他又不敢催促。

  「妳自己回去要小心點。」嘴上這麼說,他還是抱著她不放。

  直到小秀被壓到忍無可忍,張嘴往他肩頭上一咬。

  「小秀!」他猛地退開一步,小豹立刻裝無辜地趴回戴銀兒肩頭。

  「好了好了,快去吧。」她笑不可遏地推著他。

  這個人有時幼稚得教她哭笑不得,不過倒是很能娛樂她。

  目送著金秀外依依不捨地離開後,她抱著小秀,散步回桃花源。

  雖說不過是兩個院落之間的距離,但範圍大得很,走上這一趟路,應該多少可以消耗她早膳吃下的熱量才是。

  本來打算把小秀放下去散步,可是路上總會遇到丫鬟,就怕把她們嚇得花容失色,那就不好了。

  但當她回到桃花源,才剛轉進拱門,便聽到--

  「少夫人怎麼可能不在?她不是通常都在這裡賞景的嗎?」

  「我說的都是真的,一早我家小姐就跟姑爺到魁星樓去,說是要替那隻豹弄個獸圈。」

  「妳們在做什麼?」戴銀兒抱著小秀,走到一票女眷身後。

  她們聞聲回過頭來,一個個梨花帶淚,一瞧見小秀,立刻嚇得倒退三步。

  「小姐,她們說有事要找妳。」清瑤說著,一瞧見小秀,也嚇得連退數步。

  戴銀兒好笑地看著眾人。「一大早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瞧她們嚇得很,可又有話要說的表情,她搖頭失笑。

  「少夫人,妳要替我們作主。」容婧哭喊著,雙膝立刻跪下。

  骨牌效應似的,嘩啦啦一陣,一票女眷也跟著跪下。

  她濃眉攢起,喝道:「全都給我起來。」

  「少夫人,妳要是不答應我們,我們就不起來。」

  戴銀兒斂笑的神情凜然冷肅。「妳們要是不起來,不管妳們說什麼,我都不會答應。想要我答應,全都給我起來。」

  真是的,一大早就擺這種陣更仗,是要給她觸霉頭嗎?

  不知道又在搞什麼名堂……暗嘆了聲,戴銀兒走過她們身旁,逕自踏上長廊,走進花廳。

  女眷見狀,一個個爬起身,魚貫地走進廳內。

  「少夫人,求妳救救我們。」

  她眉頭都快要打結,很難想像連「救」字都出籠,到底是有什麼天大的事。

  「發生什麼事了,妳們倒是先說清楚啊。」她往主位一坐,卻不敢放開小秀,就怕牠見不多,就想作怪。

  「少夫人,爺兒要趕咱們走。」容婧泣道。

  「嗄?誰?」她很懷疑自己聽錯了。

  「是爺兒,他一早就吩咐傅總管,要咱們姊妹收拾收拾,趕明兒個要把咱們一起送出府。」

  「送出府……送去哪?」

  「傅總管說,爺兒都打算好了,要把我們分批送給他的朋友,要是不願意去的人,他會一個人給一百兩,兩條路任由咱們選。」說到最後,容婧已經泣不成聲。

  戴銀兒傻眼。難不成這就是他昨晚說的處置?

  她不過是隨口說說,純粹抱怨而已,沒想到他倒是雷厲風行,早就把事情都決定好了……雖然她也不願和她們分享他,但做法實在過於草率。

  要知道這個世界,女人想要去外頭生存,並不件容易的事,有時一旦離開庇護之地,就等於是逼她們去死,也難怪她們一個個哭得死去活來。

  環顧一票泣不成聲的小妾丫鬟,戴銀兒有些心煩地擺了擺手。「好了、好了,都不許哭了,給我待下就是。」

  說來說去,她們今天會哭成這樣,也是她惹出來的,確實該給她們一個交代。

  「真的嗎?」

  「我一句話,誰都不能把妳們趕出去。」

  「多謝少夫人……」一票女眷又嘩啦啦地跪下。

  「起來,起來,全都給我起來。」她頭痛極了。

  有時候,她總會想,為什麼老天要讓她死後來到這裡?她到底要怎麼做,才不會影響別人原本的人生……

  可是,不想影響別人的人生,那麼她自己的人生呢?

  唉,真是兩難!

  ***

   被那票女眷一折騰,戴銀兒整個上午的心情益發沉重,窩在廳裡哪也不想去,就連午膳時,也是意思意思地嚐個兩口,直到下午,傅總管告知獸圈已經完成,問她要不要放小秀下去跑跑。

  戴銀兒一聽,就知道這是金秀外外出時吩咐傅總管的。

  一想到那人,她才勾出些許笑意,特地走了趟獸圈,發現那些木工的動作奇快,不過是一個上午的時間,便已把柵欄全都釘好。

  天曉得這圈地的範圍,可是比一個足球場大,有林地和假山造景,比動物園還要壯觀數倍。

  想了下,她抱著對秀靠近,而清瑤則是落後幾步跟著。

  來到獸圈,她把小秀放了下去,牠立刻頭也不回地跑去玩耍。

  她靠在柵欄邊,看著牠又跑又跳,一下子追著蝴蝶,一下子又咬著地上的草,彷彿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她的唇角不禁漾著甜柔的笑,不住地追逐著牠的身影,專注到沒發現已有人來到身邊。

  「銀兒。」

  霎時,她心頭一跳,沒回頭,雙手緊抓著柵欄。

  糟,她把他都給忘了……說來也怪,秀外今早要出門時,壓根沒跟她提起要好生招待西門恭,才會讓她把這號人物給忘了。

  「銀兒。」

  那充滿深情的沉喃在她耳邊蕩漾著,在她心底剮開一陣陣的痛楚。

  她攢眉忍著。

  說她自私也好,無情也罷,現在的她,才是這副軀體的主人,殘留在這軀體上的情感,她要徹底拔除。

  因為她已經認定金秀外。

  至於正牌戴銀兒,早已香消玉殞,是故,她根本沒必要回應這個人的感情。

  「表哥,你怎跑到這兒來?」收拾好心情,她笑臉迎人,看向後頭,沒瞧見清瑤,只瞧見他深情不悔的眉眼。

  那表情揪疼她的心,她屏住呼吸,不讓自己的心為他的出現而有絲毫動搖。

  「我想到妳的院落找妳,可是傅總管說不妥……所以我便在這裡閒逛,適巧遇見妳。」西門恭說著,伸手想要輕觸她。

  戴銀兒不著痕跡地向旁退開一步,勾笑道:「是啊,平常我總是待在自己的院落,今兒個到這,是把相公送給我的豹子放到獸圈裡。」

  「妳不是看了我夾在書中的字條而來的?」他訝問。

  她比他還震愕。

  夾在書中的字條?原來他給她書,是把訊息藏在書中?

  「銀兒……妳變了。」

  那嗓音藏著濃濃的痛和難捨的癡。

  「人總是會變的。」她沒看向他。

  「所以……那晚,妳才會失約?」

  戴銀兒微皺著眉,不解他說的到底是哪一晚,只能含糊應道:「是啊,事已至此,表哥應該也明白了。」

  既然四下無人,那就讓她把話給說清楚。

  雖然這麼做對他是殘忍了點,但總好過他執迷不悔地等著早已不存在的人。

  「妳真的背叛了我?」他激動地抓著她的手。

  戴銀兒想掙扎,卻發現他的力氣大得嚇人。「表哥,放開我……」

  「我們是一塊長大的青梅竹馬,妳總說……非我不嫁,可是……」

  「可我終究是嫁人了,不是嗎?」她看向四周,暗惱清瑤的自作主張,害她陷入如此窘境。

  原以為他看起來斯文儒雅,應該不至於做出什麼逾矩的動作,但他要是這樣揪著她不放,被人撞見,她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那是因為我無能,姨丈才會決定把妳許給金爺,可是……」他抓著她的雙手撫向他的胸口。「妳知道,我是心如刀割……我是如此愛妳,卻又必須眼睜睜地看著妳上花轎。」

  戴銀兒怔住,這才知道,原來當中還有這一段。他和正牌的戴銀兒根本是被棒打鴛鴦。

  難怪這具身體對他有那麼深的依戀,戴銀兒離世前想必很不甘吧。

  可,她又能怎麼辦?

  她並不是一正牌的戴銀兒,就算她知道了他們之間相愛卻不能相守的無奈,她又能如何?

  正忖著,卻發現他越靠越近。

  「放開我……」她死命掙扎,但是力氣懸殊,讓她心生恐懼。

  雙手抓著,一旦有縫隙,她就可以將他給甩開,但如此一來,就怕她的身分會穿幫……畢竟,正牌的戴銀兒,絕對不可能懂得任何的防身術。

  「她也承諾我,就算出嫁了,可妳的心是不會交出去的。」他不斷地接近,像是要吻上她的唇。「妳是愛我的……」

  「我已經不愛你了!」她別開眼怒吼,「表哥,你要是再不放開我,我可是要喊人了!」

  他竟想吻她……難道在正牌戴銀兒出嫁之前,他們之間早已發生逾矩的行為?!

  西門恭怔愣地看著她,像是不敢相信她竟會吐出如此殘忍而無情的話語。

  「銀兒,如果妳不愛我,為何出閣的前一晚,妳會和我……」

  西門恭眸底沉痛不滅的愛戀,教戴銀兒的心間一抖。

  不會吧……出閣前一晚他們在一塊?

  孤男寡女,又是兩情相悅,共處一室……要是沒發生關係,誰信?

  震愕之餘,她又立刻聯想到,戴銀兒出嫁,要是她並非處子,秀外必定會發現才是。

  但,秀外說過,他根本就不喜歡原本的戴銀兒,說不定他根本就沒碰過她。

  否則,他豈能容忍戴銀兒還安穩地待在金府?

  推論著,一陣惡寒從腳底板生起,冷得她渾身打顫。

  要是秀外根本沒碰過戴銀兒,那她現在更不敢讓他碰,就怕這一碰,她便要背上莫須有罪名,到時候她要怎麼跟他解釋?

  這種事沒有一個男人可以忍受的,他不會聽的,哪怕她說破嘴也沒用!

  「銀兒,妳的心裡不可能沒有我,就算那晚妳沒赴約,但我還在等妳,妳……願不願意跟我一道走?」他說著,一把將她摟進懷裡。

  他身上帶著一股淡淡香氣,戴銀兒胸口一窒,一股嘔吐感無預警地從胃部湧到喉口,她不禁乾嘔了聲。

  「銀兒,妳身子不適?」西門恭趕緊鬆開她,深情又擔憂的眸端詳著她,發現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半點血色都沒有。

  她揮著手,要他退後一些。

  待他退離一些,香意消散,那股嘔吐感也跟著消失。

  這狀況好像在哪聽過……她想到什麼的皺起眉。印象中,在某些狀態下,只要聞到某些氣味,就會引起噁心反胃的反應,比如……懷孕?

  戴銀兒瞪大眼,像被雷給擊中,腦袋一片空白。

  懷孕?

  怎麼可能?

  可是……從她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一個多月,一直沒有來過月經……難道說,她真的是懷孕了?

  而且,她最近肚子變大了……

  那麼,這孩子是誰的?

  她不知道……

  「銀兒?」

  「你別碰我!」她低吼著,不斷往後退。

  不可以是他的,不可以……不,她根本就不該有身孕,她不該有……

  「銀兒……」

  「西門少爺,你怎會跑到這兒來?」

  聽到熟悉的聲,戴銀兒忙抬眼,「傅總管,我表哥想到府外走走,卻找不到方向,你替我送他吧。」

  「是,小的知道了,西門少爺往這邊走吧。」傅總管趕忙領著他離開。

  西門恭不斷地回頭,她卻瞧也不瞧他一眼。

  戴銀兒直瞪著地板,小手撫著肚皮,告訴自己必須冷靜。

  也許根本就沒有懷孕,她不過是自己嚇自己罷了,她必須冷靜。

  ***

  回到桃花源,戴銀兒一直窩在房裡。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怎地,她一點食慾都沒有。

  晚膳端了上來,她卻是原封不動,最終要清瑤把菜給撤掉。要是以往,她早就食指大動,將菜餚給一掃而空。

  可是今晚,她一直忍不住那逼上喉頭的嘔吐感,這明顯的生理現象,教她害怕極了,但她卻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只能窩在床上,想讓腦袋放空。

  就這樣,半夢半醒間,她聽到有人推開門。她想張開眼,可是她的眼皮好重,後來她想,沒張開眼也無妨,會進她房的,除了清瑤就是秀外。

  正安心時,她聞到一股淡香,心頭一窒,她奮力地張開眼,果真瞧見西門恭已坐在床畔。

  「銀兒,妳的氣色好差,要不要找大夫來診治?」他擔憂地問。

  她瞪著他。「你為什麼會在這裡?」這裡是她的寢房,他竟然大膽闖入……清瑤是上哪去了?!

  「我聽說妳身子不適,又聽清瑤說,妳根本沒用膳,所以過來探視妳。」

  見他伸手要觸碰自己的頰,她掙扎坐起身,喝道:「給我出去!」

  「銀兒,我只是想照顧妳……」

  「我不需要你照顧,我的相公會照顧我,請你出去。」忍著嘔吐的衝動,她低聲吼道。

  「可是金爺尚未……」

  「就算他還沒回府,也還有清瑤會照顧我,你出去!」

  光是她對別的男人笑,就被視為勾引男人,要是被秀外撞見他坐在她的床畔,她會被扣上多大的罪名?

  「銀兒……」

  「出去!」她曾經交往過幾任男朋友,但唯有在秀外面前,她敢勇敢做自己,他願意包容她的壞脾氣,而且很愛她,她真的不想放手。

  西門恭黯然收回手,正欲起身時,聽到外頭響起清瑤的嗓音--

  「姑爺,你回來了。」

  那嗓音極為虛假,而且刻意放大聲量,像在提醒著誰……戴銀兒攢緊眉,總算明白這一切都是清瑤搞的鬼。

  不只是現在,就連在獸圈遇到他,恐怕都是她刻意操弄的。

  清瑤到底是何居心?!

  她根本就言行不一嘛!

  「我聽傅總管說,銀兒撤了晚膳?」門外,金秀外問著。

  「是啊,小姐她身子不適……」

  清瑤解釋到一半時,寢房的門被推開,他怔了下。「西門兄?」

  「我聽清瑤說,銀兒沒吃晚膳,所以特地過來關心她。」

  「是嗎?」金秀外斂笑的俊顏顯得冷厲。

  「既然你回來了,我就先告辭了。」

  金秀外沒吭聲,瞥了他的背影一眼,這才轉身走進寢房內,瞧著長髮披散,只著中衣躺在床上的妻子,他的濃眉緊緊攢起。

  「你回來了。」她早已經將情緒收拾妥當,勾笑道。

  他緩步走向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沉聲說:「瓜田不納覆,李下不整冠,這事妳沒聽過嗎?」

  從未見過他如此冷漠的神情,戴銀兒一愣,心頭發顫著。

  「我……對不起。」她垂下眼。

  她當然知道要避嫌,可是狀況真的不是她能掌握的。

  金秀外注視她良久,低嘆口氣,才落坐,卻發現床畔是微溫的,教他惱著。

  「就算是表哥,也該謹守禮教,光是進入桃花源,就已是於禮不合,遑論讓他隨便進房探視妳?況且妳只著中衣,這……像話嗎?」他忍遏不住地低罵。「妳這樣子會讓我……」

  他突地頓住,像是在勘酌著用句,然而一瞧見她蒼白的小臉,便又把話往肚裡吞,忙道:「身子不適,怎麼沒找大夫過來診治?」

  「不用了,不過是有點懶,沒有食慾罷了。」她勉為其難地笑道,可是淚水卻早已盈眶。

  她不習慣他這麼冷淡的口吻,更不習慣他用責難的眼神看著她,要是他發現她有身孕了,那該怎麼辦?

  為什麼老天要給她這麼大的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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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留還是不留】

  「怎麼哭了?我不是在責怪妳,只是希望妳注意一點。」金秀外溫聲道,手勁輕柔地抹去她滑落的淚。

  「嗯,我知道。」戴銀兒伸出雙手。

  她的主動教他有些受寵若驚,毫不猶豫地將她摟進懷裡。

  「好,不哭了,天大的事還有我扛著。」

  「嗯。」

  金秀外親吻著她的髮頂,不斷地撫著她的背。「對了,我聽傅總管說,妳要容婧她們全都留下?」

  「嗯。」

  「為什麼?」

  他偎在他懷裡,看不見他的表情,但聽得出他的疑問。「因為她們要是離開金府,你要她們怎麼活?」

  「我會給她們足夠的錢,只要她們省吃儉用,日子肯定不成問題。」

  「可是,她們要的並不是錢,而是可以讓她們依靠的男人。」不是女人不想自立自強,而是現實的環境逼得她們不得不找個男人依靠。

  她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她始終沒想過要她們離開。

  「那妳到底要我怎麼做?」

  「暫時把她們留下當一般丫鬟吧,要是有適合的人,再將她們嫁出。」

  她知道這個決定形同準備收留她們一輩子,畢竟哪個男人會娶當過人家小妾的女人為妾。

  「妳不怕我又老是往她們那兒跑?」他該開心她的識大體,可是沒有,他一點都不開心,他甚至認為自己不被在乎。

  「我要是拴得住你的心,你哪兒都不會去,要是只拴得了你的人,你總會找到機會到外頭花天酒地,我也管不著。」愛情啊,真的很麻煩,老是教她提心弔膽,患得患失一點都不快樂。

  光是兩個人想要在一起,就一波三折讓她好疲累。

  「怎麼我覺得今天的妳……好溫柔。」他不太習慣呀。

  「溫柔不好?」她沒好氣地瞋他一眼。

  「是不錯,但我比較喜歡那個強勢的妳……妳是不是因為身子不適,才變得這麼溫柔?還是我叫大夫過府診治好了。」

  「你那什麼態度?好像我對你太好,是我病了……你是真的很想死是不是?」有沒有這麼犯賤的男人?她好聲好氣他不習慣,還是她乾脆潑辣到底算了。

  金秀外這才勾起笑。「這就對了,這才是妳。」

  「什麼嘛!」她嘖了聲,往他胸口一拍。

  「難得小秀不在,結果妳卻身子不適。」他不禁輕嘆了聲。

  她頓了下,將不安藏在笑容下。「怎麼像個急色鬼一樣……橫豎你身邊的姑娘那麼多,何時變得這麼在意我?」

  「再多再美的姑娘也比不上一個妳,我現在只要妳。」

  「這麼愛我?」她故意打趣道。

  金秀外直睇著她,眼裡蘊著無限深情,彷彿這世界再寬大,他也只瞧得見一個她。「就這麼愛妳。」

  毫不遮掩的告白,教她心頭發燙。

  這人不吝於說愛,待她的好,從每個小動作便看得出,要她怎麼忍心傷害他,她甚至不敢想像當他得知被背叛後的痛苦。

  「不然,妳以為我幹麼硬是要替小秀弄個獸圈?」

  「對了,我把小秀留在那裡,不知道牠習不習慣?」雖然她交代傅總管要小心照顧著,但總比不過自個兒照顧。

  這心情就像是當娘的,捨不得孩子獨處,處處為孩子擔憂。她從不養寵物,從不知道養了寵物之後,竟會如此左右她的心情。

  還是因為她早已有孕在身,才左右了她?

  「牠早晚要習慣。」金秀外親了親她粉嫩的頰。「瞧,我想親就親,根本就不用擔心牠也突然咬我的手。」

  「你啊。」她笑著,卻擔憂著,心裡像懸著重物,沉甸甸的壓得她快要喘不過氣來。

  「改日,等亭子建好,我就帶妳到那兒喝茶吃點心,再把小秀晾到一旁。」說著,像是已經預見那光景,自顧自地笑得開心。

  「你不怕小秀性子一上來,又咬你的手?」

  「我是牠爹,牠再咬咬看。」

  那一句爹教她眼皮一顫。

  她被困在死胡同裡,進退兩難。

  這個祕密壓在心底,像是將她壓到水面之下,讓她痛苦掙扎著,卻不知道出口在哪。

  「怎麼皺著眉了?」

  她猛地回神,勉強地笑著。「沒事,只是累了。」

  「是嗎?那妳睡吧,我在這裡陪著妳。」他抱著她平躺著,替她蓋妥被子,收整耳邊的亂髮。

  戴銀兒抓著他的手,擱在自己的頰邊。

  金秀外不禁笑咧嘴,轉頭親了親她的眉眼。「睡吧。」

  「嗯。」

  她閉上眼,讓自個兒的心平靜下來,尋找事情最原始的癥結。

  不管怎樣,她得先確定,她到底是不是有身孕,那她才能知道要如何處理。

  為了秀外,就算必須殘忍,她也得殘忍到底。

  ***

  一早,戴銀兒一如往常的坐在梳妝台前,讓清瑤梳理著她的髮。

  眼看髮髻已盤好,戴銀兒才淡聲啟口,「清瑤。」

  「小姐?」清瑤看著鏡中的她。

  「為什麼昨晚妳要讓表哥進入我的寢房?」她神情淡漠地問。

  清瑤怔了下,一臉為難道:「因為恭少爺一直央求我,所以我……」

  「是他求妳?」

  她急聲解釋,「是,當然是,否則我怎麼可能讓他進小姐的寢房?這可是會壞小姐的名節的。」

  「那為什麼在姑爺回來時,我聽到妳故意揚高音量,像是在提醒著誰?」戴銀兒眸色凌厲如刃,像要將她剖開看穿。

  「我讓恭少爺進寢房時,便跟他說,他不能在房裡待上太久,免得引得姑爺誤會,所以姑爺回府,我才故意喊大聲一點,是希望恭少爺聽到後趕緊離開,跑害小姐和姑爺間起風波。

  戴銀兒聽著,回過頭瞧著絲毫不慌不亂的貼身丫鬟。

  清瑤一臉問心無愧地看著她,好半晌,她才道:「好,就當是如此,但從今天開始,妳去廚房,不需要再待在我身邊。」

  她愣住,「小姐……」

  「我會跟傅總管說,請他給妳安插一個位置。」戴銀兒話落,徐緩起身。

  「小姐,清瑤做錯什麼,竟讓小姐這樣懲罰?」原本眉眼不動的清瑤揪著她的手質問。

  「妳說呢?」戴銀兒看她的目光非常冷漠。

  如果面對她的問題,清瑤有一絲絲的動搖或慌亂,她也許會給她一次機會,但是她沒有,她表現得非常沉穩得體,代表她從一開始就已擬定說詞,才能如此臨危不亂。

  這種不慌不亂的反應,讓人感覺更可怕。

  對於心計如此深沉的清瑤,要她怎麼信任?

  「清瑤從七歲起就跟在小姐身邊,一直盡心盡力伺候小姐,就算小姐出閣要清瑤陪嫁,清瑤也沒二話的同意了,為什麼現在小姐卻不要清瑤了?」她無法不慌,因為一旦離開戴銀兒身邊,她的身分會變成金府裡再尋常不過的丫鬟,半點地位都沒有。

  「妳說呢?」她皮笑肉不笑地反問。

  清瑤是非調離不可,否則有她在身邊,只怕會惹出更大的風波。為了守住這一份幸福,該剔除的,她一個都不會手軟。

  「小姐……」

  「發生什麼事了?」門突然被推開,金秀外不解地看著她們。

  「沒什麼,你要出門了嗎?」戴銀兒勾笑迎上前去。

  「今天要去舖裡清點貨,要是得空,我還得跑一趟府尹,好好地答謝大人。」金秀外笑睇著她一會,突然建議,「妳今兒個的氣色看起來不錯,要不要到舖裡幫我點貨?」

  戴銀兒想也沒想道:「好啊,正好去瞧瞧你到底有沒有騙我,是不是有待那些夥計們好。」

  她正愁沒機會可以出門,他開口得正是時候。

  「那走吧。」金秀外牽著她的手。

  才走了兩步,傳來清瑤噙著鼻音的喊叫聲,「小姐……」

  她沒多做停留,充耳不聞地跟著相公踏出桃花源。

  來到主屋瞥見了西門恭時,她也視若無睹,甚至催促著金秀外趕緊上馬車。

  這一幕教西門恭錯愕又失落。

  「恭少爺。」

  聽見喚聲,他不禁抬眼望去。「清瑤……」

  「恭少爺,可否借一步說話?」她輕聲道。

  他想了下,朝她走去。

  清瑤立即引著他往魁星樓的西邊走,走了一小段路後,西門恭在前,她在後,兩人都沒有開口,直到沉默幾乎要將他給逼瘋時,清瑤才淡聲開口,「恭少爺是不是覺得小姐變得很陌生?」

  西門恭沒有回頭,停在一簇正含苞待放的牡丹花叢前。

  她等著他的回答,幾乎以為他不會回應時,才聽他啞聲道:「等銀兒回來,我會跟她好好道別。」

  清瑤聽了眉頭攢起。「恭少爺,沛歲城與崆峒城相距相里,恭少爺為小姐不辭勞苦而來,最終於敗興而歸,難道恭少爺心裡無怨?」

  西門恭笑得苦澀,搖了搖頭。

  「怎麼可能?」她冷笑了聲。「小姐的轉變,難道恭少爺壓根不覺得心寒?」

  「既然她如此選擇,我也無話可說。」他並非灑脫,而是現實的殘酷逼得他只能灑脫以對。

  山盟海誓成雲煙,如今見她和金秀外相處融洽,就算有怨再不捨,君子總有成人之美,他不該再強求。

  「恭少爺,小姐早就變了。」清瑤沉聲透露。

  「那已經不重要了。」西門恭回過頭,笑容苦澀,但眉宇之間流露著君子的高風亮節,斯文風度。

  清瑤正待再說什麼,眼角餘光瞥見抹身影閃過拱門邊。

  拱門後就是通往要憂閣的小徑,會出現在那裡的,必是姑爺的小妾丫鬟……於是,她轉了個念,改口道:「恭少爺,你以為小姐一直是怯懦膽小的千金小姐嗎?你錯了,我所認識的小姐,心機深沉,工於心計。」

  西門恭不解地看著她。「妳在胡說什麼?銀兒是和我一塊長大的,她是什麼樣的性子,難道我還會不清楚?」

  「喔,那麼恭少爺可知道,小姐能在姑爺落難時,為救姑爺而連日奔波,甚至對人誘之以利,威之以勢?」

  「她……」

  「小姐的手腕相當高明,甚至還假借姑爺名義收服了其他丫鬟小妾……那些丫鬟小妾還以為是小姐救了她們而感激不已,但實際上,這不過是小姐的手段。」清瑤睇著他,話卻是說給躲在拱門外的人聽的。

  「不可能的,銀兒怎麼可能……」

  「恭少爺要是認為我在造謠的話,大可隨便找個金府的下人問問,是不是有我說的這些事。」

  西門恭張口欲言,卻半晌都說不出話。

  「恭少爺,小姐沒有赴約,因為從一開始她就沒打算赴約。」清瑤輕步走向他,噙笑說著無情話。

  「不要說了。」

  「事實上,恭少爺前來探視小姐,小姐怕極了,唯恐你的出現會破壞她現在的生活,她甚至巴不得你趕緊離開,否則你人在府中,她又怎會刻意外出,甚至壓根沒跟你打聲招呼?」清瑤一句說得比一句還重。

  不能怪她,是小姐對不起她,想要將她趕走,所以她只好……先下手為強!

  「別再說了!」西門恭吼著,拂袖而去。

  而同時,躲在拱門外的人也悄聲離開。

  清瑤站在牡丹花叢前,探手輕拂著如緞般滑膩的花苞,突然伸手一抓,花苞碎爛如泥。

  ***
  
  金府的南北貨舖子裡,人滿為患,外頭早有幾輛馬車等候著,有的已經塞滿貨物,有的正有工人不斷地裝貨,而夥計們更是忙著點貨。

  大夥忙得人仰馬翻,加上舖裡有不少客人在看貨,每個人都恨不得自己能多生出一雙手來,要是以往的話,夥計們早就不耐煩地生出火氣,但今兒個大夥始終笑咪咪的迎著每個財神上門。

  因為老闆說了,只要他們將客人伺候得好,每個人在領月餉時,還可以再多領一筆賞金,聽說最多是一兩,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大夥眉開眼笑,見人如見財神,尤其瞧見戴銀兒,儼然把她當活菩薩。

  因為老闆說了,這是少夫人的意思。

  所以,當戴銀兒察覺如此明顯的變化時,根本不需要多問,就知道他確實把她的要求實行得非常徹底。

  「銀兒,妳先到後院去吧。」

  「喔。」

  她獨自來到後院,經過倉庫時,每個夥計都熱情的向她問好,那態度好到她懷疑金秀外根本就對他們下符了。

  走進主廳裡,才剛坐下,便有人端來茶水。

  她頷首勾笑,啜著茶,一邊思忖要怎麼找大夫。

  這事說來容易,但對她而言,根本就是一大挑戰。

  畢竟她河東獅的名聲經由焦一那些人的渲染,讓她在崆峒城也算是名人一枚,要是隨便上醫館,被人撞見,這消息說不定很快就傳見他耳裡。

  偏偏她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好的狀況,身邊又沒有足以信任的人。

  在這種情況下,她該怎麼做才好?

  一抬頭,便見金秀外領著晁歲真而來,她趕忙站起身,走到外頭。

  「銀兒,府尹那兒,我得先過去一趟,適巧歲真過來,妳幫我招呼他。」金秀外一臉抱歉。

  「晁爺。」打過招呼後,她心裡突生一計,抿笑道:「好了,你趕緊去吧。」

  看來老天對她還不算太差,終究給了她絕佳的機會。

  「好。」寵溺地輕拍她的手,金秀外便先行離開。

  「晁爺,請坐。」

  晁歲真微頷首,挑了個離她最遠的位子坐下。

  戴銀兒打量著他。瞧,這主廳,三面門是全開的,外頭還有人在走動,但他還是做出避嫌的動作。雖然她對他的認識並不多,但是他的眼神和舉措,在在就像個君子,那麼他所交往的人,應該也都是慎選過的吧。

  待下人送上茶水退下之後,她試探性地開口,「晁爺。」

  他看向她。「嫂子,有事?」

  「是這樣的……」戴銀兒迂迴地問:「不知道晁爺認不認識什麼大夫?」

  晁歲真微揚起眉,問:「嫂子身子有恙?」

  「一點小毛病,你可別跟秀外說,我怕他擔心。」

  他沉吟了下。「我是認識一個醫術頗佳的大夫,雖然年紀算輕,但是鮮少有他醫治不了的病症,不過他的名號在崆峒城並不響亮,因為他幾乎都在外頭行醫。」

  戴銀兒喜出望外。「那麼,他人可有在崆峒城?」

  真是天要助她,竟連如此特別的大夫都讓她給遇上。如此一來,就算他待會出入這裡,能認出他的人不多,再加上晁歲真的口風滿緊的,這消息八成是傳不到秀外的耳裡。

  「他幾乎都待在聚祿城和碎陽城,不過巧的是,他近來剛回崆峒城,就住在隔壁街上,請他過來,花不了一刻鐘的時間。」

  這消息幾乎讓戴銀兒開心得飛上天。「那麼,不知道能不能麻煩晁爺替我走這一趟?」

  「這有什麼問題?我去去就來。」

  「多謝晁爺。」

  ***

  如晁歲真所說,不到一刻鐘的時間,他就帶來一個人。

  那人長髮束起,身穿錦袍,五官極為秀美,竟有種雌雄莫辨的美……重點是,他看起來實在不像個大夫啊。

  「子禮,這位就是我跟你提起的金少夫人。」晁歲真簡短介紹。「嫂子,這位是衛子禮。」

  「少夫人。」他笑瞇眼,讓那張五官精美的臉更討喜。

  「衛大夫。」她點點頭,感覺這個人反倒像是從哪找來的紈袴之弟,實在年輕得有點不像話。

  「少夫人別瞧我模樣年輕,我行醫已十幾年了。」衛子禮壓根不在意她打量的目光。

  沒辦法,只能怪他長得太好看。

  「不不,你別誤會,我是覺得你長得……」戴銀兒猛踩煞車,因為就怕自己言行失當,又讓丈夫不開心,或者是讓晁歲真誤以為她在勾引人,那她又要背上一條罪名。於是,她趕緊轉移話題,「那麼,要在哪裡看診?」

  如果可以,她是希望在房內,而且別讓晁歲真在場。可是,她又怕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惹閒話。

  真是的,不是她要龜毛,這個年代真的很麻煩。

  「這個嘛……」

  「對了,嫂子,玉家馬隊就要出發了,我去幫秀外做最後的清點。」晁歲真突然插來一句,「要是出錯的話,可就不好了。」

  「真是讓晁爺費心了。」戴銀兒說著,不禁想,老天幫她幫到這個地步,要是祂可以成全她肚裡沒有孩子,不知道該有多好?

  「那麼--」衛子禮笑問著她。

  「我要伸左手還是右手?」

  「都可。」

  他走到她身旁,瞧她最後伸出右手,便伸出兩指,往她脈門一按。

  戴銀兒瞧著,懷疑這兩指按著是能夠按出什麼名堂來時,便聽他道出,「少夫人……中過毒呢。」

  她眼皮一顫,抬眼瞅著他。

  中毒?

  「少夫人還能活著,要不是鴻福齊天,就是極受老天眷顧了。」

  戴銀兒幾乎是屏息地看著他。她突然想到自己並不是這身體的真正主人,而這個大夫要是醫術過人,是否會看出什麼……她一心想要確定自己是否有身孕,卻沒去想,當大夫替她把脈時,可能會發現更多祕密。

  那麼……她艱澀地嚥了嚥口水。「大夫,我的身子可有任何異狀?」

  「異狀?嗯……」衛子禮垂著長睫,狀似沉思,可唇角偏偏噙著玩味的笑,嚇得她快要說不出話。「這天底下無奇不有,要說異狀嘛,應該就是……少夫人,妳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轟的一聲,戴銀兒呆住。

  她的眼前一片黑,心緊緊地縮痛著,讓她喘不過氣來。

  她的肚子裡擁有了孩子……有個生命在她的身體裡形成,而且日漸茁壯。

  早就猜想到結束,一旦成真時,還是對她造成衝擊。

  因為,她必須做出抉擇。

  「三個多月?」她顫聲問。

  「是,目前胎兒狀況還不錯,沒什麼大礙,倒是妳有點心火,不過別擔心,抓兩帖藥,消除心火,少胡思亂想,就沒什麼大礙。」

  戴銀兒垂下眼,壓根沒聽他在說了什麼,她滿腦子想著,三個多月……正牌戴銀兒嫁進金府,也不過是三個多月……

  時間上完全吻合,那就代表著她肚裡的孩子,是西門恭的……那麼,毫無疑問的,她能做的,只有那件事。

  「衛大夫,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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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柳暗花明又一村】

  過了晌午之後,金秀外回到舖子,瞧戴銀兒氣色極差,原本是要找大夫診治,但在她強力的拒絕之下,他只好讓並奇先送她回去休息。

  回到桃花源,她整個人始終恍恍惚惚,躺不住,也坐不住,索性便往外走,來到獸圈。

  「小秀!」

  獸圈太大,有灌木和假山阻隔了她的視線,她看不見小秀在哪,只能站在柵欄外不斷地呼喚。

  她需要一個伴陪陪她,因為她剛剛做了一個非常殘忍的決定。

  儘管藥因為秀外回來而未交到她的手中,但她知道,為了未來,那藥她是非吞下不可。

  可是,她好猶豫、好掙扎。

  這孩子沒有錯呀……為什麼她卻得這麼狠心地了斷孩子的性命?

  「吼……」

  聽到一道低狺聲,她抬眼望去,瞧見小秀已經奔到柵欄邊,朝她伸長了前腳,她想也沒想就將牠抱出柵欄外。

  小秀一見到她,便開始撒嬌,在她懷裡磨蹭著。

  戴銀兒被牠給蹭得勾笑,然而同時,淚水卻冷不防地滑落。

  「小秀,我好可惡……」她蹲在柵欄邊哭得泣不成聲。

  她知道所有事情的原由--戴銀兒和西門恭本是兩小無猜,可卻因為門第之見被拆散,嫁給了素不相識的金秀外,膽怯懦弱的她最終還被人下了毒……

  偏偏她不能告訴任何人,因為她無法向人解釋她是來自二十一世紀,死後莫名地附在戴銀兒身上……這事,就連她自己都覺得玄奇,又有誰能相信她?

  一旦說破,她等同背負紅杏出牆的罪,在這個嚴苛的時代裡,這孩子說不定也活不了,就連西門恭也會被波及,而秀外,又要他情何以堪?

  今天外出,她看得出來秀外的用心,為了討好她,更為了讓夥計們尊重她,他必定使用了什麼法子,但他不邀賞,只求她開心。

  他正在改變,要是現在有什麼意外,是不是又會將他打回原狀?

  可是,為了保護眼前的幸福,她勢必得犧牲肚子裡的孩子。

  三個月大的胎兒,已經擁有心跳了,是條生命,她如何能夠剝奪他活下去的權利……為什麼要逼得她這麼做?

  孩子何其無辜,她憑什麼殺了他?

  問題是,孩子一旦生下,她又該如何交代?

  小豹不懂她的傷悲,不斷地舔去她的淚。

  「小秀,我到底該怎麼辦?」緊抱著小秀,她顫抖不已。

  她不想這麼做,如果還有第二條路,她絕不會麼做,可是……她無路可走,她真的沒有辦法……

  她不斷地哭,卻消彌不了內心的罪惡感,她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卻又不想自私地犧牲別人,所以她只能不斷地跟肚子裡的生命道歉,同時和自己的良知拉鋸著。

  不知過了多久,懷裡的小秀動了動雙耳,發出警告的狺叫聲。

  戴銀兒回頭望去,還未看見人,便聽到傅總管的聲音。

  「天都快要黑了,少夫人不在院落裡,那八成就是到這兒瞧她的小豹吧。」

  他像是在對誰說話。

  戴銀兒趕緊抹去臉上橫陳的淚水,不斷地吐納,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沒異樣。

  一會,有腳步聲靠近,她聽到傅總管說:「瞧,果真是在這裡……少夫人,晁爺來了,說是有東西交給妳。」

  心頭一震,她清楚晁歲真帶了什麼給她,淚水幾乎又要奪眶而出。

  她交代了衛大夫,把藥交給晁歲真便可,還要他別將這事告訴任何人……所以晁歲真帶來的,是墮胎藥,然而他卻毫不知情自己成了幫兇。

  「晁爺。」她回頭,垂著臉。

  晁歲真走向她,儘管天色已暗,儘管她垂著臉,但他仍眼尖地瞧見她沾在長睫上的淚水。

  「嫂子,這是子禮託我交給妳的,他說妳心火過盛,只要早晚服一帖,不消三日,狀況定會改善。」他淡聲道。

  「嗯,真是麻煩你了。」她微微勾笑,卻沒伸出手。

  晁歲真見狀,將藥帖遞近她。

  戴銀兒看著那藥帖,像是看見什麼毒蛇猛獸,她伸不出手,她恐懼害怕,她自責內疚,最終她只能回過身,啞聲道:「我手裡抱著小秀,你幫我擱在那裡吧。」她隨手一指。

  「嗯。」晁歲真將藥帖擱在柵欄上,再看向她顫抖的背氣,不由得說:「這裡風大,嫂子回房吧,免得染上風寒。」

  「嗯,我知道。」

  「那麼,我先告辭了。」

  「勞煩晁爺走這一趟。」她略微側身答謝。

  晁歲真看她一眼,便快步離去。

  半晌,戴銀兒回頭,看著柵欄上的藥包。

  心好痛,她快要被濃重的罪惡感給淹沒。

  掩嘴泣不成聲,她幾乎崩潰……

  ***

  金秀外在外奔波了一天,眼看已快是掌燈時分,他才回到金府。

  然而,才剛踏進府內,他便讓人給攔住。

  「容婧?」他微瞇眼瞅著擋在小徑上的她。

  他已經一段時日未正眼看過容婧,如今再見她,總覺得她不如記憶中的明豔動人。

  如她相比,銀兒缺少她與生俱來的狐媚,可他就是喜歡銀兒那恬淡又強勢的性子。感覺就像是心裡擱了人之後,再見其他女子,再美、再豔,對他而言,都只是庸脂俗粉。

  「爺兒,我有話跟你說。」她怯生生道。

  「下次吧。」他淡聲回應,從她身旁走過。

  不是他刻意無情,而是他確實有要事在身。

  「爺兒,我真的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容婧趕緊拽住他。

  他回頭,她那楚楚可憐的臉龐,再無法在他心底激出任何感覺。「妳到底想說什麼?」

  「爺兒……」從未面對他如此冷酷一面,她不禁悲從中來。

  「別浪費我的時間,我急著去見銀兒。」

  容婧聞言,紅唇一扁,淚水盈眶。「爺兒以為少夫人有什麼好?她只是個工於心計的女人,她根本不愛爺兒,她不過是嫌貧愛富罷了!」

  金秀外瞇起黑眸。「容婧,如果她工於心計,妳早就離開金府了。」

  「這就是她可怕的地方,她真的不是爺兒所見的柔弱女子,她甚至還和她的表哥--」

  「住口!」他不耐打斷她,斂笑的俊顏森冷懾人。「容婧,別再讓我聽到妳造謠生事,否則……後果自理!」

  話落,頭也不回地走。

  一直跟在他身後的並奇忍不住說:「爺兒,婧姑娘哭得很傷心呢。」

  如今容婧那票人在府裡身分尷尬,說是一般丫鬟,但誰敢使喚她們。

  「惹毛我,我讓她連淚都掉不出來。」他語氣冷戾地表示。

  並奇立刻乖乖閉上嘴,就怕惹毛主子,一個不小心,他就會消失不見。

  金秀外步伐又快又急,才轉過拱門,便見晁歲真迎面走來。

  「秀外。」

  「如何?」

  「她現在人在獸圈那裡。」

  「……她拿藥了嗎?」

  「還沒。」

  金秀外垂睫不語,面無表情,讓人讀不出他的思緒。

  好一會,他拍拍好友的肩。「謝了,兄弟。」

  「不過,她……」

  「接下來的交給我吧。」

  「嗯,我先走了。」

  金秀外應了聲,轉了向,往獸圈走。

  「爺兒,你剛剛是和晁爺說什麼?為什麼我一句都聽不懂?」並奇邊走邊搖頭晃腦,突然覺得自己像是變笨了。

  「你要是聽得懂,主子就換你當了。」金秀外沉聲道。

  其實,容婧說錯了,真正工於心計的人,是他。

  設下圈套的人,也是他。

  「爺兒?」並奇越聽越糊塗了。

  金秀外不睬他,逕自快步往獸圈走,直到要踏進通往獸圈子的拱門前,才沉聲交代著,「聽著,我沒叫你,你別過來,也別讓任何人靠近。」

  「是。」並奇馬上停下腳步,注意著四周。

  他刻意放輕腳步,轉過拱門,便瞧見戴銀兒背對著他,她站在柵欄前,從他的角度,看不見她的表情,可看得見她離擱在柵欄上的藥帖很近。

  金秀外屏住呼吸,等待著她最後的決定。

  好一會,她才伸出手,但卻停在半空中,一會,她又縮回手。

  就這樣,她的手一伸一縮,反覆數次,彷彿無法下定決心。

  最終,她伸出手,拿住藥帖。

  金秀外見狀心頭一窒,正猶豫著要不要出聲,卻見她把藥帖遠遠地丟開,隨即伏身抱著小秀。

  他看著她的背影,好半晌,冰涼的風吹送著她一陣一陣的抽泣聲,那哭聲,好壓抑,像是摀著嘴,像是用力地把淚藏起來,教他不捨極了。

  戴銀兒不知道金秀外在後頭注視著她,甚至正一步步地接近。

  因為她的心痛得像是被硬生生地撕裂,她被濃重的罪惡感一再凌遲,像被鞭打般,一鞭鞭抽在她最脆弱的心版上,痛得撕心裂肺,卻不敢哭出聲,不敢讓人發現她的眼淚,直到她聽到--

  「銀兒,妳怎麼把藥帖丟在地上?」

  她如遭雷擊,猛地抬眼,對上金秀外那雙深邃的眼。

  「怎麼哭了?」他啞聲問著,輕拭她的淚。

  她張口,卻說不出話。那是屬於她的罪孽,她沒有辦法告訴任何人,不能說,只能往心裡不斷地藏。

  「我聽歲真說,妳看了大夫,他替妳拿藥過來。」金秀外看著手中的藥帖,狀似輕鬆地開口,「待會,我再讓人去幫妳煎藥,等喝了藥之後,妳就會覺得舒服多了。」

  「不要……」她還需要時間考慮,她還在考慮……

  「別怕,歲真說了,他找的大夫,醫術高明,幾帖藥就能讓妳的身子好轉。」他喃著,伸手扶起她。

  她懷裡的小秀不滿地狺叫著,對上金秀外的眼,那森冷寒鷙的眸色,教牠不解地偏著頭,停止了嘶叫。

  他一把抱起小秀,再輕柔地將牠擱回獸圈裡,不管牠怎麼嘶叫,他頭也不回,逕自牽著戴銀兒走。

  「那個……」戴銀兒想拿回藥帖,他卻往懷裡擱。

  「放心,待會叫人煎好,咱們先回桃花源。」金秀外喊著,「並奇。」

  「爺兒。」他立即趕來。

  「把這藥拿去煎好,馬上送到桃花源。」

  「是。」並奇接過藥,沒多問,便退下。

  戴銀兒心急發慌,沒想到事情會急轉直下,讓自己連反悔的機會都沒有。

  ***

  桃花源裡,燭火燦燦,將戴銀兒毫無血色的臉映照得更加蒼白。

  一桌晚膳,裝飾精美,食材一絕,但是她卻半點食慾也無,她的心緊縮著,就連胃彷彿也打了結,滿桌菜香,只逼得她想吐。

  然而,更可怕的是--「爺兒,少夫人的藥熬好了。」並奇送來了一碗藥汁。

  金秀外起身接過低聲道吩咐,「聽著,任何人都不准待在桃花源裡。」

  「是。」並奇答聲後,立刻退出門外。

  關上門,他手裡端著藥碗而來。

  這一幕看在戴銀兒眼裡,覺得他像是催命的修羅,而她肚裡的孩子即將失去生命……

  「我瞧妳沒什麼胃口,要不先把藥給喝下吧。」金秀外走到她面前,拉了張椅子坐下。

  瞪著他手裡的藥碗,戴銀兒身子不住地顫抖著,下意識地摸著自己的肚皮。

  「別怕,生病就該喝藥,否則怎麼會好。」他勾笑逼近她,伸出手扣住她的後腦勺,另一手端著藥碗。

  她駭懼地看著他,心快要跳出胸口。

  是她錯覺嗎?為什麼眼前的秀外看起來那麼令人恐懼,為什麼他像是個執行死刑的劊子手,面無表情地端著毒,要逼她除去孩子……雖然她本來就不準備留下孩子,可是、可是……

  「不要!」就在藥碗溫熱地貼上唇時,她抿緊嘴,用力將藥碗揮開。

  藥碗飛了出去,匡啷一聲,碎裂一地。

  戴銀兒不斷地抹著嘴,就怕半點藥汁吞下腹,都有可能危害了肚裡的小生命。

  金秀外瞅著她的一舉一動,半晌,笑問:「怎麼了?這麼怕吃藥?沒關係,大夫仔細,交代歲真拿來三帖藥,待會我讓並奇再煎一帖過來。」

  她難以置信地瞪著他,感覺他像在逼迫她。她不懂,他不是一向很尊重她,就算是擔心她的身體,態度也不該如此強硬,彷彿非要她孩子的命!

  雖說這孩子的存在,對她極為困擾,可他已經共處一段時間,要親手結束孩子的生命她已經很痛苦,為什麼他還要逼她?!

  「妳等我一下。」金秀外緩緩起身。

  「我不喝!」她吼道。

  如此不假思索,這一瞬間,她恍然大悟,從一開始,她就無法狠透心,她根本下不了殺手。

  金秀外高大的身形頓了下,緩緩回頭。「為什麼?不是妳身子不舒服,所以才要歲真趁我不在時,去幫妳找大夫的?」

  戴銀兒心間一抖。他說,趁他不在,這意謂著,他早就心裡有數,卻故意不說破?

  「妳不是不要那個孩子嗎?」

  轟的一聲,她眼前一片空白。他知道了……衛大夫竟把事都告訴他?

  不,從一開始,他就不信任她,所以--「你設計我?」

  金秀外定定地看著她。「不,我是在給妳機會。」

  「你……」她不敢相信,自己竟是小覷了他。

  「如果我不帶妳去舖子,妳沒有機會找大夫,也就沒有機會決定肚裡的孩子留不留。」

  戴銀兒渾身顫抖不止,他平板無波的口吻,在她心裡炸開陣陣寒慄。

  「妳不是不要孩子嗎?我成全妳。」

  「我……不是……」她的思緒紊亂,她無法冷靜,更無法抽絲剝繭,細想他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現她有身孕的。

  她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發現她有身孕,所以要除去她肚裡的孩子。

  「妳到底想怎樣?」他雙手環胸,居高臨下地瞅著她。

  戴銀兒無法言語,淚水噙在眸底。

  金秀外抽緊剛毅的下巴。「如果……孩子,妳不要,我可以成全妳,如果妳要走……」

  聞言,她淚水忍不住地滑落。「不,我不走!就是不想走,所以我才會……可是,你先聽我說,先聽我說。」

  「妳還想說什麼?」

  她沉痛地閉上眼。「現在我要說的事,也許你覺得光怪陸離,但請你先聽我說完。」事已至此,她就把一切都說開,如果還是無法得到他的諒解,那麼她就離開這裡,想辦法獨自生活。

  他眸色冷沉地等著。

  「其實,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來自另一個世界,我不是戴銀兒,我的名子叫于觀貞。」

  金秀外濃眉微揚,沒有打斷她。

  「我的靈魂附在戴銀兒得身上,取代了她,然後我發現,她在出閣之前和青梅竹馬的西門恭有染,肚裡有了他的孩子,可是你要相信我,我來到這裡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孩子卻有三個月大,足以證明他並不是出自我的意志而擁有,這是正牌戴銀兒留下來的孩子……」

  聞言,他震愕得說不出話。

  「為了不讓你發現橫生風波,我確實是想要除去這個孩子,因為我愛你,我不希望你誤會我,可是……孩子何其無辜,他並沒有錯……為什麼我卻非得殺了他?」

  她淚眼質問著,對上金秀外錯愕到說不出話的神情,她不禁失笑。

  「你一定覺得荒謬……我也不敢期待你會相信我,可是……我說的都是真的,如果你無法接受這樣的我,那麼,我會帶著孩子離開……」

  「……和西門恭在一塊?」他突問。

  戴銀兒聞言,又惱又委屈。「我跟他在一起做什麼?我又不喜歡他!喜歡他的是戴銀兒,我又不是戴銀兒!」她氣得起身要離開。

  金秀外一把將她摟進懷裡,啞聲道:「別走……孩子是我的。」

  她頓住,狐疑地看著他。

  「妳聽我說……」他深吸口氣。「打從西門恭來訪,妳就變得有些古怪,再加上妳刻意地避著我,讓我以為妳和他舊情復燃,打算離開我。」

  「你……」聽起來,他早就知道戴銀兒和西門恭之間的私情?

  「妳的身子比先前圓潤不少,而且妳又出現害喜的症狀,所以……我猜,或許妳也想確定,所以我才會給妳機會外出,讓妳可以找大夫。」

  戴銀兒瞠目結舌。難怪她找大夫的過程順遂無比,原來不是受老天眷顧,而是他一手操控……這人遠比她想像中還要來得老謀深算,可想想也對,他要與官員周旋,若是沒有半點能耐,要如何統管所有產業?

  「子禮……是我安排的,除了認妳是否有身孕外,我還要他探探,能否證實妳並非真正的戴銀兒。」

  後頭這句話教戴銀兒頸間寒毛豎起,她怔怔的看著他。

  「成親當晚,並奇發現西門恭在後門鬼鬼崇崇,再加上他敬酒時,讓我察覺不對勁便特別留了心,後來銀兒要離開,卻被我發現,於是我……在醉酒之下,因為盛怒而強佔了她,我確定當時的她是處子。」金秀外笑得苦澀。「從此之後,她很怕我,只要我一靠近,她就哭,可是一個多月前,我發現她變了……她強勢能幹,根本判若兩人。」

  戴銀兒如今回想,才發現當時他的話就透著試探的意味。

  「儘管移魂的說法太荒唐,可我真的覺得妳完全不像原本的戴銀兒,不過在無法證實的情況下,西門恭的出現,妳的反常讓我擔憂,我怕,如果妳是原本的戴銀兒,那麼妳要墮胎藥,代表妳不要我的孩子……」

  「不是……」

  「我剛剛說了,妳不要孩子,我可以成全妳,如果妳要走……我絕不放手。」

  「不是,我沒有之前的記憶,我不知道孩子到底是誰的,我怕你誤解,更怕你不要我……」她嘴一扁,淚如雨下。

  沒事了,一切都沒事了……事情竟會如此峰迴路轉,原來一切都是她自己嚇自己,她被西門恭的話給誤導了。

  「怎麼可能?就算妳肚裡的孩子不是我的,我也會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只要能夠將妳留下,我沒有什麼做不到的。」他愛她,愛到可以不計較她的清白,只要她是愛他的。

  戴銀兒聞言,雙手環過他的頸項,泣不成聲道:「秀外,謝謝你……」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這個男人有多愛她。

  「謝我做什麼?孩子是咱們的,咱們又是夫妻,本來就該在一起,倒是妳,應該早點把事情告訴我。」他緊摟著她,感動的是,她在情況不明的狀態下,仍決定要保住孩子。

  「你要我怎麼說?有誰會信?」

  「我啊,只要是妳說的,我都信。」

  睇著他,她突然發現,她真的太小覷他了。都怪他太過幼稚、太過年輕,讓她以為他是個不知人間疾苦的紈袴子弟,豈料他才是真正的狠角色。

  「餓了嗎?要不要吃點東西餵餵我兒子?」他笑問。

  「誰說是兒子。」

  「女兒也好,總是不能餓著了。」

  「嗯。」她又哭又笑地點頭。

  放心心中大石,她真的覺得餓了,有他的陪伴,她才能夠無懼地面對任何挑戰,她才更甘願地待在這個麻煩的年代裡。

  ***

  翌日一早,金秀外便向奶奶報告了這個天大的好消息。

  金老夫人開心撥了身邊幾個俐落的丫鬟照顧她,還賞賜了她一箱珠寶,叮囑她要在院落裡好生養胎。

  「待把這事辦好,我就會回來陪妳,再天大的事我都不管了。」金秀外臨行前無奈地道。

  「別說傻話,季尚書透過府尹大人,要你多打造些五彩鴛鴦石,這是金府開拓財源的好時機,你得盡力去做才行。」這事,是昨天晚上入睡前,他才告訴她的。

  「反正我把法子告訴他們,讓他們去做就好。」

  「那可不成,你要確實監督才行,而且做法不能全部告知,這樣才能顯出你的價值。」

  「可是,如果這樣,我得三天兩頭都往瑞林鎮跑。」

  「那有什麼關係?」

  「妳有孕在身,我不放心。」

  戴銀兒不禁笑柔了俏顏。「傻瓜,我人就在這裡,奶奶簡直把我當大佛般地供著,還能出什麼事?」

  「總是要親自陪著,我才能安心。」他忍不住抱抱她。

  金秀外一臉哀怨地看著她半晌,嘆了口氣。「好吧,我要走了,我恐怕得明兒個才能回來,妳要好生照顧自己。」

  「好。」

  將丈夫送上馬車,戴銀兒隨即讓五、六個丫鬟給拱著回桃花源。

  唉,說自己是大佛,其實她倒覺得自己是準母豬,被照著三餐餵,還外加點心和宵夜。

  儘管很怕自己被餵成神豬了,她還是控制不了自己的食慾,覺得幸福得不可思議。就連入睡,她都噙著笑。

  她卻不知道,她有身孕的消息已經傳遍金府,幾經傳遞,進了西門恭的耳裡。

  「她有身孕了?」初聞消息,他驚詫得站起身。

  昨兒個,他原要向金秀外告辭回沛歲城的,然而尚未說出口,便被金府總管給請出府,他在一頭霧水下,儘管感覺不被尊重,但還是暫時找了茶肆先歇會。

  豈料,才剛喝了一盞茶,清瑤便找來,告訴他這個青天霹靂的消息。

  「是的,姑爺都向金老夫人說了,小姐肚裡的孩子已經三個多月了。」清瑤說著,觀察著他的表情。「其實,我一直不敢跟恭少爺說,小姐為何在拜堂之後,沒有依約前往後門,那是因為……當晚是小姐主動向姑爺求歡的。」

  「不要再說了……」他痛苦地攢起眉。

  「恭少爺,你怎麼吞得下這口氣?」她咄咄逼人地問。

  「妳不要再說了!」

  「難道,你不覺得該向小姐討個公道嗎?她與你海誓山盟,結果一嫁進金府,一瞧見夫家的富麗堂皇,就馬上變心。」

  西門恭緊握著拳,想起自己初到金府,表妹待他的態度極為冷漠,甚至打一開始就下了逐客令,後來再相遇,也是說盡了狠話……他是有心成全,可她卻冷酷無情,如今讓他知曉她早有身孕,要他怎麼吞得下這口氣?
  
  「甚至恭少爺會被請出金府,也是小姐的主意,為的就是不讓姑爺發現你倆之間曾有一段情。」

  他拳頭握得死緊,將所有旁枝末節想過一遍,憤怒衝斷理知,他沉聲問:「就算想找她討個公道又如何?她既能將我請出金府,我要再進金府,豈是那麼容易的事?」

  「我自然有法子。」清瑤勾笑道。

  入夜之後,她打開金府後門,讓西門恭進入。

  前往桃花源的路上,她刻意帶著他轉過無憂閣,確定了身後有人跟隨,她笑意不禁抿得更深。

  夜已深,留在桃花源的數名丫鬟早就入睡,但清瑤壓根不在乎她們是否入睡,畢竟這事,要越多人瞧見越是熱鬧。

  就在戴銀兒睡得酣甜之際,開門的聲響擾醒了她,她懶懶張眼,原以為是丈夫回來,豈料進入她房內的人,竟是西門表哥,嚇得她立刻坐起身。

  「表哥?」她驚駭地瞪著他,眼角餘光瞥見清瑤站在門外。

  西門恭盯著她,心裡狠狠地抽痛著。「妳為什麼要欺騙我?」他質問。

  明知道事已至此,再質問也改變不了什麼,但是他就是無法不問,因為他感覺自己被背叛,他像是個笑話,讓人在背地裡嘲笑著。

  「你說什麼?」她一頭霧水。

  秀外告訴她,避免節外生枝,所以讓傅總管將西門恭給請出府,既然如此,他怎會在這時分進入她的寢房?

  「妳既然嫌貧愛富,當初又為何要與我立下盟誓,為何要這般愚弄我?」

  「我……」戴銀兒驚愕之餘,想到外頭的清瑤。看樣子,分明是清瑤將他給找進府裡的。

  這意謂著,清瑤確實是知道戴銀兒和西門恭之間的情事,如今這麼做……是故意要壞她名節?

  「銀兒,曾幾何時妳竟變了個人?」西門恭面色沉痛地說。

  「出去!」她想也沒想地吼著。

  如果她是清瑤,要陷害一個人,最快的方法就是誣陷,只要把人帶進她房裡,再去找金老夫人過來,她就完了。

  西門恭一頓,怒不可遏地吼道:「妳真的變了!妳不再是我所愛的戴銀兒!」

  「是,我是變了,所以你快走吧。」她吼著,掀開被子,打算要趕不走他,至少自己要趕緊離開這裡,避開被誣陷的可能。

  「妳……」他惱火地將她推回床上。

  戴銀兒痛呼了聲,下意識地撫著肚皮,感覺肚裡傳來陣陣鈍痛。

  房內的聲響引起睡在偏房裡的丫鬟注意,有兩三個丫鬟,披著外袍,便趕到房外。

  「少夫人,他是……」有丫鬟上前推開門。

  戴銀兒暗叫不妙,想爬起身,可肚子痛得她站不起身。

  「如果妳壓根不愛我,為何在出閣前一晚,要和我在一起……」西門恭氣得毫無理智,怒聲質問。

  這話一出口,教房外的丫鬟個個倒抽口氣。

  戴銀兒攢緊眉,忍著痛,低喊道:「找大夫……快……把他趕出去……」

  丫鬟見狀,有人往外跑,有的則還站在門外不知所措。

  「銀兒,妳……」西門恭這才察覺她的不對勁,上前扶著她。

  「別碰我……」她推拒著。

  就在這時,響起金老夫人沉怒的喝問:「這是怎麼回事?!」

  戴銀兒聞聲,緩緩回頭,竟見金老夫人由容婧和清瑤攙扶著來到。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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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遊街】

  這個時代原就講究姑娘家的貞節,尤其是大戶人家要求得更高,這一點,戴銀兒是見識過,金老夫人是多瞧不起出身花樓的容婧,而金秀外更曾因為她待晁歲真態度好,怒罵她不守禮教。

  如今,三更半夜一個男人出現在她房裡,道盡曖昧話語……她會有什麼下場?

  她已經不敢想像,但不管如何,就算金老夫人不原諒她,至少會看在她末出世的曾孫子分上,暫時放過她吧。

  「奶奶,請妳聽說說,事情真的不是妳想的那樣……請妳看在我肚裡孩子的分上,聽我解釋。」被迫跪在主屋大廳裡的戴銀兒淚如雨下。

  同樣被押跪在地上的西門恭,朝她探出手,卻被她瑟縮地避開。

  金老夫人將兩人的互動看在眼裡,冷冷地開口,「那孩子是誰的?」

  戴銀兒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當然是秀外的!」

  「妳要怎麼證明?」

  「我……」這時代沒有DNA比對,要怎麼證明?

  「妳無法證明,對不對?」

  金老夫人嫌惡的眼神和冷誚的聲嗓,讓她驚覺金老夫人根本認定她紅杏出牆,懷了別人的種,而不是真的要她證明什麼。「不!這孩子是秀外的,我懷胎三個多月代表孩子是剛進門時懷還的,秀外可以證明我的清白!」

  「就算秀外能夠證明孩子是他的,但妳半夜三更讓一個男人進妳的房間……」金老夫人看著外頭的天色半晌,突道:「來人,將兩人押到官府,由府尹大人公審遊街,從此不准她踏進金府一步!」

  戴銀兒怔住。

  「老夫人,這……還是等少爺回來再商議此事吧。」傅總管忍不住開口勸說。「小的已經派人去通知少爺了。」

  「既是如此,更沒道理再等!」金老夫人瞧也不瞧她一眼,怒聲道:「還不快將這賤人和姘頭帶到官府!」

  戴銀兒聞言,心寒到極點。

  金老夫人竟用如此傷人的字眼侮罵她……「奶奶,我沒有對不起任何人,我愛的只有秀外……」

  「給我住口!」

  「奶奶,我和表哥不過是手足之情,我……」腹部突然傳來尖銳的椎楚,痛得她再說下去。

  「還不將她押下!」金老夫人不耐地擺了擺手。

  金老夫人一聲令下,傅總管就算有心要護,也是力有未逮,只能硬著頭皮要家丁上前押人。

  「老夫人,這其實不關我家小姐的事,要恭少爺自個兒闖進小姐的寢房。」清瑤突然撲倒在金老夫人的腳邊。

  戴銀兒被家丁架起,下腹一陣扯動,痛得她冷汗直冒,但卻在瞧見清瑤的矯揉造作時,忍不住掀唇冷笑。

  原來,她要的結果,是將她這個正主子趕走,如今假意為她說話,日後秀外必定感念她,而將她留下……年紀輕輕,心機卻如此深沉,竟連她也栽在她手裡。

  她不該心軟的,她不該將她還有容婧留在金府裡!

  金老夫人將她一腳踹開。「放肆!」

  「老夫人,不管怎麼樣,您也要看在小姐肚裡孩子的分上,那確實是姑爺的骨肉,而且小姐身子骨弱,要是遊街的話,我家小姐身子會撐不住的……」清瑤聲淚俱下地求情著。

  戴銀兒沒有吭聲,乏力地閉上眼,不看清瑤的虛偽作戲,只等待金老夫人的最終決定。

  「當她不守婦道和男人私會,她就已不再是我金家的人,而她肚子裡的孩子自然也不會是我金家的血脈!」金老夫人的沉默不過是剎那,初衷依舊不變。

  話音一落,家丁拖起戴銀兒。

  她沒有掙扎,因為她知道就算她哭她喊,也不能讓金老夫人心軟。

  「銀兒,對不起,都怪我太衝動,我……」西門恭懊惱不已。

  被拖往官府的路上,戴銀兒無心理睬街上行人的指指點點,更不想聽西門恭如何解釋。

  事已至此,他再道歉都於事無補,而她,只盼丈夫早一點歸來。

  如果她能在受審時拖點時間,應該可以等到他歸來吧。

  進入官府之後,西門恭被扣押在大牢裡,她則由官差接手,將她戴上枷鎖和腳鐐。

  「這該怎麼說呢……金少夫人?」有人在她背後嘆口氣,她回過頭,瞧見是府尹師爺。「該說是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嗎?」

  說著,他在她面前攤開一張紙,題著「休書」兩個字。

  「休書……」她顫著聲,緊盯著紙上內容,發現竟是由府尹大人所寫的休書。「憑什麼連審都未審,就安了我罪名?!況且府尹大人又不是我相以,他憑什麼寫休書?」

  師爺微詫地笑著。「原來妳不知道,只要有人舉發女子犯了七出,就能直接由府尹大人撰寫休書?」

  「什麼?」

  「按王朝律例,女子犯七出,無須審,而將妳送到官府,只是要這張公審休書罷了,然後帶妳遊街,再將妳送回娘家。」

  戴銀兒如遭雷擊。不敢相信這個世界對待女子竟如此不公不義!

  原以為還有時間的……如今她要怎麼拖時間?

  「我不服!我沒有罪!我要擊鼓申冤!」她激動地喊著,小腹突然傳來一陣鈍痛,瞬間痛得她閉眼說不出話。

  師爺看著,笑得一臉歉意。「抱歉,崆峒府尹沒有擊鼓申冤這回事,如今大人有令,妳得繞全城的街吶,現在時候不早了,不走不行。」

  「可是我……」她虛弱地喃著。

  「來人,押走!」

  「我……」
  
  官差拉著枷鎖的鐵鍊,一路將她扯出官府,外頭陽光普照,她卻冷得直打顫,陽光刺眼得教她快張不開眼,但是嘈雜的交談聲,讓她知道周遭有很多人。

  訕笑聲、嘲弄聲,甚至是惡劣的淫語、粗俗的抨擊……她等不到半點憐憫和同情,沒有……在場的人在根本不知情的狀態下,已經替她定了罪。

  拖著沉重的腳步,她微微張開眼,眼前人影幢幢,夾雜在花白的視野裡,她看不清圍在身邊的有誰,她也不在意有誰,因為她只等待一個人到來。

  就算全世界都誤解她也沒關係,只要他相信她,她就能為他而活……再痛再苦,她也會咬牙,等著他回來。

  所以,她不哭,因為她問心無愧。

  況且,她必須堅強,她還有肚裡的孩子要保護。

  孩子,乖……娘正努力著,你要乖乖的……她無聲喃著,安撫著孩子,不斷地調勻呼吸,然而下腹的痛楚卻逐漸加劇,讓她腳步蹣跚。

  痛楚,讓堅定的信心在漫無止境的遊街一寸寸磨損。

  拖著腳鐐路太難行,她看不清楚前方的路,止不住耳邊的訕笑譏諷,而腹間一陣陣的痛楚正慢慢地磨損她的意志力。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開始懷疑金秀外根本不打算回來,甚至她忍不住猜想,自己其實作了一場自欺欺人的美夢……也許,秀外根本就沒有原諒她,他不過是虛應她,然後主導了這場惡夢……

  是這樣嗎?

  多疑像種子植在心中,瞬間抽走了她所有力量,讓她再也走不動,腳下一個踉蹌,朝前撲跌而去。

  她下意識地護住肚子,身子結實地跌在冷硬的青石板路上。

  抬眼,不見任何人朝她伸出手,只有一陣陣如浪潮般的嘲笑聲,她掙扎著要起身,不願向任何人示弱,因為她一點錯都沒有,她不接受這種毫無道理的公審,就算是被迫遊街,她也要抬頭挺胸。

  然而,才站起身,還未站穩腳步,就有東西朝她丟來,她下意識地縮著頸,雙手護著肚子。

  喀的一聲,她頓了下,垂眼看著掉落在地的石頭。

  她愣愣地看著,直到鮮血緩緩地滴落石板。

  好半晌,她抬眼,朝丟擲石頭的方向望去,竟是焦一還有金秀外以往的幾個狐朋狗友。

  「不要臉的女人,竟然紅杏出牆,懷了別人的種,還將姘頭給帶回金府!」其中一人高聲喊著。

  「像這種女人,要給她一點教訓!」

  說時,他們又丟出石頭,鼓動著在場的百姓,有人跟著丟石頭,甚至丟菜。

  戴銀兒咬緊牙,蹲下身,用身體保護著肚裡的孩子。

  但石頭如雨,打在她的頭上,背上,謾罵聲四起,穢物髒了她一身。

  她疑惑,為什麼她要忍受這一切?

  這個世界沒有公平正義,沒人要聽她解釋,沒人問事情始末,而這一切,全是因為這個孩子……可是孩子有活下去的權利,她至少要保住他,她必須保護他。

  可是,她要怎麼保護?

  正忖著,手中的枷鎖遭到扯動,她被迫朝前撲去,腹部朝地面撞擊。

  「啊……」她痛呼出聲,瞬間爆開的痛楚和電流般竄到末梢,冷汗彷彿從每個毛細孔中迸現。

  她抽搐著,可那些人還不放過她。

  突然,一顆石頭砸向她的眼,痛得她連喊都喊不出聲。

  「快走!」前頭的官差不住地扯著。

  「等一下……求求你……我拜託你……」她氣若遊絲地喃著。「我肚子好痛……」

  然而,她的哀求換來的卻是--啪的一聲!

  圍觀的人嚇得發出尖叫。

  戴銀兒瞪大眼,連回頭的力氣都沒有,臀上傳來的火辣辣刺痛,教她想起她在礦場看見官員鞭打奴隸,不過是一下,便已是皮開肉綻。

  痛楚如漣漪般蕩漾開來,在她的肚裡爆開說不出的痛楚。

  「走!」官差硬扯著。

  她如破布娃娃般被扯起上身,瞬間,像什麼從肚裡脫落,她感覺下身一片濕漉漉。

  「哇!血,她流了好多血。」

  圍觀的人尖聲喊著,她想回頭看卻動不了,而身下的濕黏以可怕的速度蔓延,她幾乎可以感覺到孩子即將離開她……可這怎麼可以?他還那麼小,一旦離開她的身體,他要怎麼活?

  「求求你……找大夫……」她聲淚俱下地哀求著。

  要怎麼欺凌她都沒關係,可是孩子有活下去的權利!

  「快起來!」官差用力扯著。

  「求你……」孩子……孩子……

  「還不起來?!」

  啪的又是一聲,現場響起陣陣抽氣聲,戴銀兒無力地閉上眼,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這個世界太可怕,竟然可以無視生命到這種地步……她無能為力,她保護不了孩子了。

  「觀貞!」

  熟悉的嗓音傳來,她張不開眼,但是她知道那是誰。

  孩子,再撐一下下,爹來了……她不斷地安撫著肚裡的孩子,希望他別走得太快,就算這個世界不是很美好,但她想要讓他看看藍天,讓他跟她在這一片天空下呼吸。

  「走開!全給我走開!」金秀外發狂似地吼著,直接騎著馬衝入人群,直到人群散開。來到她的面前時,他渾身顫慄,分不清是憤怒還是悲傷。

  他無法移開眼,難以置信地看著那渾身是血的纖弱身影……她的眼、她的頭被鮮血覆蓋,她的身上被鞭子抽打得皮開肉綻,刺眼的紅幾乎染滿她……

  「觀貞……」他啞聲喃著,顫巍巍地將她抱起。

  「大夫……孩子……」她喃著。

  「歲真,大夫,快!」他頭也不回地吼著,緊緊地將她摟進懷裡。

  為什麼?為什麼才一天的光景竟發生這麼大的事,為何為等他回來再處理,為何要這樣對待她?!

  「誰!是誰准許你們這樣對待我的妻子!」他目眥盡裂地吼著。

  他怒目掃過,官差不禁瑟縮著,忙道:「我不過是奉命行事……」

  「金秀外,你的妻子懷了野種,你居然還要她,真是讓我佩服!」焦一隔著人群喊道。

  「給我閉嘴,那是我的孩子,是我的!」金秀外瞪著焦一,瞧他手裡還把玩著石子,瞧她身邊掉落好多石子,瞬間,他明白了。那個敗類根本就是挾怨報復!

  他不會放過他們的……斂笑而寒鷙的瞳眸,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記這每一張臉,他對天發誓,他們加諸在她身上的所有痛楚,他絕對要他們加倍奉還!

  「還不快將她的枷鎖腳鐐打開!」他朝官差怒吼。

  官差沒了主張,只好趕緊將枷鎖打開。

  「秀外!」人群另一頭,晁歲真拉著衛子禮高喊。

  他趕緊小心翼翼地抱著她朝衛大夫的居所而去。

  「好冷……」她不斷地顫著。

  金秀外垂眼看著她,驚見每走一步,地上滿是鮮血,那血順著他的腳步蜿蜒,教他膽顫心驚,但他還是勉強勾著笑,軟聲道:「沒事了,有我在,不怕。」

  一進房,他要將她擱在乾淨的軟榻上--

  「等等,她背上有傷,讓她側躺。」衛子禮趕緊阻止。

  金秀外立刻扳動她,讓她側躺著。

  瞪著那幾乎染紅的衣衫,衛子禮順著被鞭破的衣料緩緩拉開,只見她整片背部除了鞭傷還有被石子丟擲的瘀痕。

  「孩子……秀外,救孩子……」她氣息奄奄,伸出手摸索著他。

  他趕緊抓住她的手,安撫著。「好。」

  衛子禮把著她的脈,眉頭深鎖,無言地看著他。

  金秀外以氣音問著,「如何?」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

  金秀外瞠目,用另一隻手緊揪著他。「救她!」

  「孩子已經小產,這血……止不住。」衛子禮低咆著,「他們對一個孕婦動用鞭刑,實在太荒唐,要我……怎麼救?」

  「救!孩子可以不要,留下她!快!」

  衛子禮瞪著他,拳頭握得死緊,偏是無計可施。「我是大夫,不是神仙!」

  「觀貞……」金秀外一把將她摟進懷裡。

  他非但保護不了孩子,就連她也保不住……他到底是在做什麼?!

  好冷!她冷得直打哆嗦,好幾次張著口,卻連話都說不出口,只能用微弱的氣音一再詢問:「孩子……孩子……」

  金秀外盈在眸底的豆大淚水緩緩滑落。

  她沒聽到他的回答,甚至她聽不到任何聲音,整個人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寒冷籠罩,感覺熱能從體內一點一滴地流逝,冷不防的,一滴滾燙的熱液滴落在她臉上,讓她意識到一件事--

  「秀外……」

  「我在這裡。」

  「我沒事……」

  「嗯,妳會沒事的。」他的頰貼著她的,染上她的血和淚。

  「秀外,對不起……我保不住孩子,我沒有保住他……」淚水從她腫脹的眼緩緩滾落。

  「不是妳的錯,這不是妳的錯!」

  「對不起……」她喃著,彷彿用盡最後氣力,身體開始癱軟,從他身上滑落。

  「觀貞……子禮,快,救她,我求你救救她……」

  衛子禮沉默不語。

  「觀貞,別走……」

  她無法動彈,感覺他的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她想要張開眼,然而冰冷與黑暗包圍了她……

  「別走……」他緊緊地抱著她,染著她的血,眼前閃過的是她潑辣的低罵,是她不居功的婉約,是她惱怒的要求公平正義……可是這個世界對她公平嗎?「妳要我待人良善,可是他們待妳卻比一個三等奴還不如……」

  他碎聲喃著,豆大淚水滑落。

  「是我的錯嗎?我苛待下人,妳承了我的罪嗎?如果我善待每個人,妳是不是會回到我身邊……妳答應我的……如果我把妳要求的事都做足,妳可不可以回到我身邊……別走……」

  金秀外喃著,吻著她的髮、她的眼……看著她腫脹如果核的血眸,他驀地咆哮出聲,將她放下,轉身要走。

  「你要去哪?」見他神色不對,衛子禮立刻擋在他面前。

  「我要殺了他們!」他冷眸染血,看起來瘋狂又危險。

  「歲真!」怕自己一個人阻止不了他,衛子禮趕忙喊著外頭的晁歲真。

  「我要他們血債血還,一個都別想跑!」去他的良善……他再良善,老天還是狠心奪走了她!

  他們以莫須有的罪名害死他的妻兒,一屍兩命,他要他們加倍奉還!

  「秀外。」晁歲真衝進房內勸著他。「你冷靜一點!」

  「放開我!我不會放過他們,絕不!」他聲嘶力竭的喊著,眼睛滴落血淚,道盡他的不甘和憤恨。

  ***

  「觀貞!」

  充斥在她耳邊的是他夾帶濃濃哭音的怒吼,帶著明顯的不甘心。

  她感覺身體好輕,彷彿在海浪中搖擺,不斷地被推送,還聽得到他的哭喊,那一聲聲喊得她心好痛,教她忍不住想要張開眼,再看他一眼,所以她用盡氣力張開眼--

  「觀貞,妳醒了!」

  眼前是一張非常帥氣而熟悉的臉孔,她不禁啞聲喊道:「哥?」

  「太好了,妳終於醒過來,妳等一下,爸媽去買晚餐,我馬上叫他們過來。」于立頡喜出望外地往外跑去。

  于觀貞看著現代化的單人病房,她不能理解自己怎會回到現代。

  她如果在這裡,那個戴銀兒呢?孩子呢?秀外呢?

  想起他的哭喊聲,想起失去孩子,悲傷在胸臆中不斷地漫開,直到淹過她的呼吸,讓她喘不過氣。

  「啊……」繃到極致,她像個初生的嬰孩,放聲大哭著。

  「觀貞,不怕不怕,媽媽在這裡,不哭……」跑進病房內,于媽媽不捨地將女兒抱進懷裡。

  「媽……」她用盡力氣地哭泣。

  她太自以為是了,以為自己強勢得保護得了任何人,豈料她是半點本事也沒有……孩子是她害死的,死在她的自以為是下!

  「這孩子從來不哭的,怎麼會哭成這樣?」于爸爸擔憂道。

  「爸,一定是因為隔壁引爆瓦斯時,那瞬間的衝擊力造成了她的恐懼。」

  「唉,怎麼會這樣?」

  于觀貞沒有辯駁,因為這是她有記憶以來,頭一次哭得不能自己,畢竟她失去太多,多得教她如此傷心憤怒。

  可是,她知道,再多的淚水也無法洗刷她失去的悲傷。

  ***

  「我幫她打了鎮定劑,先讓一場覺平復心情,要是再有什麼狀況,就趕緊按呼叫鈴。」

  「謝謝醫生。」

  于家人送醫生出病房,隨即分配著今晚的工作,最終,敲定由于立頡在醫院陪她,兩老先行回家。

  確定妹妹在熟睡中,他這才送著父母離開醫院。

  而被打了鎮定劑的于觀貞,在半夢半醒之間,依稀瞧見一個男娃從病房門口走進來,濃眉大眼的模樣和金秀外有些相似。

  她瞧著,突然聽到他喊,「娘。」

  于觀貞怔住,感覺心跳飛快。

  「謝謝妳,娘,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她翻下床。

  那男娃沒開口,逕自朝門外跑去。

  「別走,孩子,別走……」她跑得跌跌撞撞,卻堅持要追。

  她習慣了他在她體內成長的感覺,她已經擁有身為母親的自覺,她真的想當他的娘……她是如此愧疚自己未能保護他,如果再有一次機會,她保證,她絕對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他!

  追到長廊外,突然傳來一聲巨響,燈火瞬間熄滅,隱約中,她聽到廣播,「隔壁棟的醫學大樓發生爆炸,所有人請往A棟疏散!」

  她不管,只想要找那孩子,她與每個逃難的人擦身而過,走過彎曲的長廊,黑暗之中,她竟能看見他的身影,快步向前,一把將他抱進懷裡。

  「別走,我保護你。」她哭喊著。

  「妳真的想保護我?」

  「如果再有一次機會,我發誓,一定會保護你。」

  「真的?」

  「我發誓。」

  那男娃看向遠方,突道:「好,我相信妳。」

  下一刻,爆炸聲震天價響,她瞧見火花帶著強大的氣勁逼近,瞬間,她失去意識。

  醫院亂成一團,消防車更已在發生爆炸的醫學大樓外待命。

  于立頡一得知消息,立刻衝回病房,卻怎麼也找不到妹妹。

  直到火勢被撲滅,消防人員進入現場鑑識起火點,順便確定是否有傷亡人數,而醫院也在清點傷患人數,確定除了于觀貞之外,所有人都按照廣播指示疏散到A棟。

  其中一名護士道:「在第二次爆炸之前,我看見她拚命往醫學大樓的方向跑,跑得好快,我根本顧不及她。」

  消防人員並未在醫學大樓找到任何傷亡的人。

  于觀貞,就像是從人間蒸發一般,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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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誰是大娘?】

  黑暗之中,聲音由遠而近,敲進她的耳裡,讓她慢慢有了知覺,也分辨出那聲音是類似市場的嘈雜聲。

  這份認知教她有些疑惑。

  醫院和她家都距離市場很遠,為什麼她卻覺得那聲音近得像是在眼前?

  緩緩地張開眼,眼前是一個個身穿簡樸衣裳的姑娘,正對著她指指點點。

  于觀貞先是一愣,之後看向四周,發現自己竟是躺在一棟建築的後門邊上,而身上竟還穿著病人服。

  天啊,這回她竟然是整個人穿越而來,可……這是哪裡?

  會不會是來到不一樣的年代?

  正忖著,有抹陰影接近她。「喏,罩件外袍吧。」

  于觀貞抬頭,不禁瞪大眼,「幸憐?」

  幸憐一怔,趕忙抽回手。「妳是誰,怎麼會認識我?」

  她的答話,讓于觀貞確定自己沒有認錯人,但她會有所遲疑,那是因為幸憐看起來滄桑了許多。更奇怪的是,這裡不是金府,路上還有人潮走動,可幸憐怎會出現在這裡?

  「我……以前曾在金府當過丫鬟。」她反應極快地回答,「曾經瞧過妳。」

  「原來如此,所以妳也是被趕出金府的?」幸憐聞言,將一件舊衣衫遞給她。

  「也被趕出金府?」她接過衣衫,套上之餘,不解地低問著。

  言下之意,豈不是說她被人給趕出金府?

  可是,是誰趕她走的?

  「妳問這話……」

  「幸憐,走了,還跟她嘀咕什麼?」

  于觀貞循聲望去,驚見容婧從後門走出,一身簡樸打扮,看起來像是個丫鬟。

  她呆住,來不及把話問清楚,幸憐便已經走進後門裡。

  疑惑地伸展四肢,于觀貞站起身後,看向四周,繞到前頭,才發現這原來是一家花樓……她攢起眉,不能理解到底是誰把她們趕出金府。想知道答案的話,上金府一趟是最快的,更何況,她還有更重要的目的。

  走到大街上,她按著有記憶的路走,壓根不管自己披頭散髮、衣衫不整的,有多少人對她指指點點,她只知道自己回來了,要趕緊找到那個男人,絕不讓他再用那麼哀傷的聲嗓呼喊著她。

  走著走著,看了看天色,感覺天快黑了,氣溫整個驟降,她不由得摩挲起自己的雙臂。

  怪了,四、五月天,有這麼冷嗎?

  疑惑間,她找到了熟悉的路,一路半跑半走的,等她回到金府時,天色早已全黑。

  看著那熟悉的朱門,她忽然五味雜陳。

  上次走出這道門時,她是被強行拖走的,那傷痛還在她心裡,但她冷靜地想了想,現在的她是以于觀貞的身分出現,而不是戴銀兒,不會再被誤解了,況且這回是那孩子特地帶她回來的。

  於是,她伸手敲,不一會,有人開門,但她並不認識對方,只能禮貌性地問:「請問你家少爺在嗎?」

  「妳是誰?」小廝口氣不善地問。

  「呃,能否請你通報,告訴你家少爺,就說,觀貞回來了。」她告訴過他真名,後來他也都是喚她觀貞的,這麼說,他應該會知道是她。

  卻見那小廝掏耳,擺了擺手趕人。「去去去,想不到現在還有人用這名字想要混進府來。」

  「嗄?」她一頭霧水地看著他。
  
  「大娘,妳快走吧。」

  于觀貞原想開口,但一聽到「大娘」兩個字,不禁倒抽口氣,正想和他理論的當下,有輛馬車逼近,停在門口,走下的人竟是晁歲真。

  小廝見狀,趕緊將她推開,迎上前去。「晁爺。」

  「你家少爺呢?」他淡聲問著。

  「這時分恐怕還在花絳樓裡,要不要小的派人去告知爺兒一聲?」

  「不用了,我去一趟便成。」

  小廝一臉抱歉地再三哈腰,再抬眼打算趕走那大娘時,早不見對方蹤影。

  而當晁歲真回到馬車上時,才發現竟多了一個姑娘。

  「晁爺,帶我去見秀外。」她輕聲道。

  晁歲真沉著臉看她。「姑娘,妳和秀外是什麼關係?」

  「我是他的妻子,我是回來找他的。」

  「他只迎娶過一次妻,而他的妻子已在三年前去世,姑娘……請下馬車。」

  「三年?」她呆住。

  這時間差會不會太大了?

  「姑娘,請下馬車。」

  抬眼,對上晁歲真不友善的臉,她開口道:「不知你近來可好?」

  晁歲真濃眉微攢,還未開口,便又聽她說:「那時候,你回答我,近來忙碌了些。」他不禁怔住。

  既然當初秀外試探她,晁歲真和衛子禮都是知情的,那麼,要證明她的身分最好的方式,就是說出只有他們才知道的事。于觀貞忖度。

  「妳……」

  「我是于觀貞,是金秀外的妻子,我回來了。」

  ***

  馬車緩緩朝花絳樓而去,一路上,她聽到的是這三年來,金秀外的變化。

  三年前,在妻子死去之後,他幾乎是靠著仇恨才能活下來。

  當初羞辱她的人,在他的報復之下,幾乎都沒有好下場,就連府尹大人亦是。

  而他最無法原諒的,就是金老夫人。

  「不過,我先前遇幸憐和容婧,她們好像在一家花樓裡。」撇開金老夫人不談,她想知道的是其他細節。

  「這事我倒不是很清楚。」晁歲真坐在對面,始終垂眼,沒多看她一眼。

  「那為什麼看門的小廝說,有人想要用觀貞的名字混進府裡。」這個問題一出口,又讓她想起那傢伙竟然叫她大娘……真是去他的,誰是大娘啊?!

  她芳齡二十八,正是炙手可熱的輕熟女,敢叫大娘……看她這個當家主母怎麼修理他。

  「這事……」晁歲真說著,唇角浮現玩味的笑意。「在妳……在戴銀兒去世之後,秀外像瘋了一樣,貼出告示,大意是如果有人遇到叫做觀貞的姑娘,務必帶往金府,後來從四面八方來了數不清的觀貞,當時我不解,問過才知道觀貞是妳的原名。他認為,妳既然可以移魂附在戴銀兒身上,或許也可能附在其他人身上,又怕妳不知道路,所以希望有人幫妳回家。」

  于觀貞聽完,眼眶發熱著。

  那男人是真的很愛她,也不枉她特地再走這一遭。

  「妳不在之後,秀外變得很極端,一方面造橋鋪路,善待下人和奴隸,可是另一方面又針對傷害過妳的人進行報復。」

  沒有說什麼,于觀貞只是淡垂著長睫。

  她可以想像他的心情,因為換作是她,也許會和他做出相同的事情。

  「倒是妳想見他的話,還是先打扮打扮吧。」

  于觀貞聞言,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心想自己是該穿件正式一點的衣裳,否則這種不倫不類的穿法,恐怕會嚇到他,不過……

  「他很常上花樓?」她忍不住問。

  「交際應酬總是難免,尤其他三年前牽上戶部這條線後,和大內的關係就變得密切……也因為這樣,才能讓原來的府尹捲鋪蓋走人。」
 
  「喔……」他的能謀擅權她是見識過的,倒不怕他捅出什麼樓子,只是……要用原本的相貌和他見面,她突然覺得緊張,擔心他也許接受不了自己。

  畢竟戴銀兒那時也不過才十八、九歲,而她現在可是二十八了呀……可惡,既然有時間差,為什麼不乾脆再晚個幾年,至少不會是姊弟戀。

  她真的不希望站在他身邊時,有人笑稱她是大娘……可惡,她這年紀怎麼會被叫大娘?真是瞎眼的小廝!

  就在于觀貞抱著不安的心情時,馬車已經來到花絳樓前,進廳之後,晁歲真特地商請老鴇差人裝扮她。

  在等待的時間裡,他派人告知金秀外,即將送上一份大禮,而下人返回告知金秀外的客人已走,人在三樓的雅間等他。

  晁歲真滿意地點點頭,老鴇便帶著于觀貞。

  「晁爺。」

  他回過頭,深沉的雙眸微亮著。她秀美的五官淡施薄粉,顯得神采奕奕,尤其是那雙眼非常有神而沉穩;而一身湖水綠的對襟襖,非常襯她的膚色,腰間粉帶勾勒她不盈一握的纖腰。

  「晁爺,真是忍不住要說,佛要金裝,人要衣裝。」老鴇勾笑道,將她推到他面前。「雖說年紀是大了點,但總是個美人胚子。」

  于觀貞眼角抽搐著。

  二十八而已好不好,不要說得一副她已經四十好幾了!

  「倒是。」晁歲真從懷中取出銀兩打賞,沒睬老鴇歡天喜地道謝著,逕自轉身帶著她上樓。

  不一會來到三樓,遠遠的瞧見並奇守在一扇門外。

  「晁爺,我家主子已經恭候多時。」並奇一瞧見他便笑瞇了眼,立刻推開門通報著,「爺兒,晁爺到了。」

  走在後頭的于觀貞每走一步便覺腳步輕飄飄,她有點近鄉情怯,雖然他們明明沒有分開很久,但她總覺得他們已經分開好久好久。

  她好想他,真的好想他……

  但隨著晁歲真一進門,她突然頓住,所有感動和激動瞬間湮消雲散。

  「秀外,你還沒讓花娘退下?」晁歲真微愕道。

  他明明差人告知他要送上一份大禮,言下之意,就是要他把花娘都遣退的,誰知道……

  「我一個人待在這裡多無聊。」金秀外左擁右抱外,後頭有個幫他揉肩,前頭有一個餵他喝酒,還有一個蹲在軟榻邊替他按腳,完全是帝王級的享受。

  于觀貞額際青筋跳顫著。

  去他的近鄉情怯,她緊張得要命,結果這傢伙竟在這裡當大爺!

  「對了,你說要給我的大禮呢?」金秀外問著,喝了口酒,長指撫過那餵酒的姑娘小嘴,笑得好不快活。

  「她……」晁歲真略略退開一步,露出身後的于觀貞。

  她睇著他。他風流倜儻,一如她記憶中的模樣,但是他的眉眼添上幾分滄桑,儘管笑著,卻像是笑意不達眸底,像是活著的,卻沒有呼吸的。

  「歲真,這是哪來的大娘?」

  于觀貞倒抽口氣,心疼的感受瞬間消失不見,她瞇起美眸瞪著他。不敢相信他那張嘴竟吐出這麼傷人的話,讓她的拳頭好癢吶。

  「秀外,她不是--」

  晁歲真未竟的話被金秀外涼聲打斷,「管她是不是,反正她這年歲不可能是花娘,把她帶下去。」

  轟的一聲,于觀貞的理智被怒火燒盡,她沉聲吼著,「妳們幾個,全都給我出去!」

  在場所有人全都愣住。

  花娘們面面相覷,而金秀外緩緩抬眼,眸色冷銳,聲薄如刃地低斥道:「放肆!」

  于觀貞心頭一窒,沒想到他斂笑後竟如此陰鷙,完全沒了當年的雅痞模樣,彷彿失去陽光,完全沉入黑暗之中。她心慌,但更多的是心疼,她沒想過他們的重逢會如此不按照劇本走,不過既然她回來了,就要讓他正視她的存在。

  「我哪裡放肆了?這麼做剛好而已!」

  「妳憑什麼?」他瞇緊黑眸,微露危險氣息。

  「憑我是你的妻子于觀貞!」她冷肅的眸一一掃視過黏在他身旁的花娘,硬是逼著一票花娘奪門而出。

  金秀外睇著她許久,似笑非笑地冷哂著。「這三年來,我遇個上百個觀貞,一個個都是貪求銀兩而來。而妳這才想分一杯羹,動作未免太慢?」

  他那皮笑肉不笑的自嘲模樣,教她氣著也心疼著。「就跟你說……」

  「出去!」他驀地踹開前方的矮几,發出巨響。

  于觀貞心頭一抖。

  「秀外。」晁歲真試著要當和事佬。

  他垂斂長睫,沉聲低咆,「全都給我出去!」

  「秀外,她真的是觀貞!」

  「不要再跟我提到觀貞!三年……我已經等她三年!」三年,他還要等幾個三年,她才會回到他身邊?

  還是直到他閉上雙眼,失去氣息之後,都不可能再見她一面?!

  瞅著他近乎癲狂的側臉,于觀貞熱氣盈眶,她緩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啞聲開口,「秀外……真的是我,我回來了……」她微顫地捧著他的臉,讓他直視她誠摯的眼睛。

  她以為,只要她報上名號,兩人就可以歡喜相認……她把一切想得太簡單,之於她而言,不過是一、兩天的光景,但是他已經等了她三年,貼出懸賞告示找她,然後一次次的希望落空,最終變得無法相信人。

  那雙桃眼依舊漂亮,卻不見當年的意氣風發,一片的晦黯無光,彷彿沉入海底,把心也給埋葬。

  兩人對視半晌,他才勾唇笑得邪謔。「觀貞?」

  她正要應答,他就又低低笑著,冷諷道:「上百個觀貞,就妳的年紀最大,如果妳想要假扮觀貞,也該想辦法先把自己裝扮年輕一點,而不是像個大娘。」

  啪的一聲,理智線斷裂,于觀貞揪起他的衣領,一臉兇狠道:「金王八,你真的很想死是不是?」她難過得要死,不知道要怎麼讓他相信她,他卻開口閉口都是大娘,簡直是氣死她了!

  金秀外怔住,眼睛圓瞠著。

  「誰是大娘,再說一次!」

  那熟悉的口吻、那兇狠的嘴臉……金秀外的內心不斷地跳顫著,深深地看著她的五官,最終忍不住伸手輕觸她的臉,力道如此的輕,彷彿她是一碰即碎的陶瓷娃娃。

  「我有說你可以摸我的臉嗎?」她低罵,「是要我把你摔出去?還是要小秀再咬你的手?」

  無預警的,他一把將她摟進懷裡,緊密得不留縫隙,像是要將她嵌入自己的生命裡般。

  那強而有力又溫暖的擁抱,令她眼眶發燙,卻仍是嘴上不饒人地罵,「人家回來了,結果你竟然是這種態度……什麼大娘呀,你眼睛壞了是不是?」

  「觀貞……我的觀貞真的回來了……」他低啞的嗓音噙著濃濃的鼻音。

  是她,他知道是她!

  這天底下,不可能出現第二個像她一樣的女人,可以比他傲慢、比他強勢,卻也比他愛她還要多……

  「還說什麼想我、找我……一個人就要了五個花娘伺候,你有那麼慾求不滿是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重逢,竟沒有激情的擁抱和熱情的吻,倒是已經先吞下一肚子的怨氣。

  「不是,我好想妳……」他緊摟著她,聲音瘖瘂。「這三年來,我不斷地找尋妳,我不知道妳會不會回來,也不知道該怎麼找妳,我只能一直等,可是我怕自己再也等不到妳回來,也怕妳找不到我,我心裡沒個底,我好慌,我必須做些事情轉移注意力……」

  于觀貞睇著他,知道他沒有欺騙她,也可以理解他找花娘陪伴,不過是想要填補內心的空虛,但是--

  「我先跟你說好,我可不是戴銀兒,在你面前的我,是真正的我,你真的要我嗎?」她輕捧著他的臉,要他看清楚。

  「要……我要的是妳,就算是容顏不同,可……是一樣的妳。」他要那個敢言能幹又不居功的妻子。「妳是獨一無二的,也唯有妳才擁有這樣的性子,讓我無法不愛。」

  她聞言動容,但不忘再確認一遍,「你剛剛還說我是大娘喔,你真的要確定,若是嫌我年紀大,趁早說,否則貨物既出,概不退換。」

  「剛剛是我眼花了。」金秀外很懂得識時務者為俊傑的大智慧,隨時改口供都不成問題。

  于觀貞不禁笑出聲,伸手懷抱著他的腰。「秀外,我回來了。」她笑著,嘴卻是一扁,淚水跟著滑落。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他深吸口氣,眨著眸底的淚。

  門外--

  「並奇,你會不會貼得太近了點?」

  他瞠目結舌地看著晁歲真。「晁爺,難不成她真是……」

  「是。」他肯定道。

  「她看起來好像比爺兒還……」話未完,門板突然打開,並奇不慌不忙地改口道:「還要小上許多歲。」

  于觀貞眉角抽動著。「此地無銀三百兩啊,並奇!」自以為聰明的小笨蛋。

  金秀外放聲笑著,感動地拍了拍晁歲真的肩。「歲真,真的太謝謝你了,可是你怎麼會遇到觀貞?」

  晁歲真將經過簡單說過一遍,他聽完,不滿地瞪著于觀貞。

  「妳為什麼老是找他?妳為什麼一回來就先碰到他?」

  「你說的那是什麼渾話!我是去找你耶,可是你人在這裡花天酒地,玩得可開心的。」她沒好氣地說。

  「妳沒先通知我,不然我就去接妳了。」

  「金王八,我要怎麼通知你?」瞧他笑得闔不攏嘴,她也跟著笑,半點火氣都沒有。

  兩人抬槓笑罵,一路下樓去,留下並奇和晁歲真。

  「真的是少夫人耶。」

  「可不是。」

  ***

  金秀外和于觀貞急著回金府,久別之後,他們想要待在熟悉的地方,感受重逢的真實感。

  但當馬車停在金府大門時,似有人正在和看門小廝爭吵。

  並奇停妥馬車,立刻前去調停。

  于觀貞掀開車簾望去,天色太暗,加上距離太遠,她看不清楚對方的長相,直到金秀外拉著她下馬車,她定睛一瞧,才認出那人竟是--

  「那不是焦爺嗎?」

  金秀外拉著她走進府裡,壓沉聲調回答,「是。」

  「他怎會變得這麼狼狽?」她完全沒有誇大,焦一渾身髒污,長髮披散打結,狼狽得幾乎讓人以為是打哪來的乞丐。

  「凡是對不起妳的人,沒有一個有好下場。」他沉聲道。

  她聞言,不禁勸他,「得饒人處且饒人,反正一切都過去了,我已經回來了,算了吧。」

  「觀貞,有些人不值得同情,妳給了他機會,日後他會狠狠地反咬妳一口。」為了杜絕後患,所以他把事做絕,不給敵人留後路。

  這話教于觀貞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寒顫。她好像遺忘了很重要的事……

  「喏,小秀的獸圈還是在這兒。」他牽著她走上獸圈旁的涼亭,四周圍早已點上燈火。「那時咱們說好,涼亭要是蓋好,咱們就在這裡卿卿我我,氣死小秀,可是當涼亭蓋好時,妳卻不在了……所以我常常待在這裡,和小秀一起想妳……只要能夠再見到妳,就算散盡家產,我眉頭也不會皺一下。」

  他喃著,像是無限欷吁,眸色哀戚得刺痛她。

  「那麼,我現在只好問小秀,你這三年來是不是真有這麼想我。」她打趣道,眼角餘光瞥見有抹身影從遠處緩慢逼近,她不禁張口喊著,「小秀!」

  那身影頓了下,好一會像是認出她,立即迅捷如電般地奔來,三兩下躍到她面前,前腳搭在柵欄上,嚇得她驚呼出聲。

  「哇……小秀?」瞪著眼前差不多有兩公尺長度的花豹,她沒有勇氣伸出手抱牠,因為牠實在太巨大也太具威脅性了。

  「小秀,你也認得出她,對不對?」金秀外伸手輕拍著牠的頭。

  牠發出低沉的狺吼,漂亮的眸子直睇著于觀貞。

  「小秀……」忍不住地,她輕撫著牠的頰,小秀立刻迫不及待想要再靠近她一點。她不禁伸出雙手,捧著牠的臉,不斷地喊著,「小秀,我回來了。」

  小秀激動地舔著她,喉頭發出咕嚕嚕的聲音。

  于觀貞開心得快掉淚,卻突然瞧見小秀的前腳銬著鐵鐐,後頭還拖著長長的鐵鍊,遂問著,「秀外,為什麼給小秀戴上鐵鐐?」

  他還未回答,後頭便有人喊著--

  「爺兒。」

  那嗓音柔媚似水,教她一愣。

  「清瑤,妳過來。」金秀外勾笑喊著。

  于觀貞聞言,回頭望去,瞧見清瑤手持燈籠,身後跟著幾個丫鬟。她的容貌比她記憶中還要成熟,態度益發穩重,身上穿戴的也不再是簡樸衣裳,而是精美的繡襖,就連頭上都戴著金釵。

  她不能理解,為什麼清瑤給她的感覺,儼然像是這金府的當家主母一般。

  「爺兒,這位是……」清瑤走近,笑盈盈地問。

  「她……就是我要找的人。」金秀外開心地摟過于觀貞。「也就是妳曾經的主子……于觀貞。」

  清瑤神色不地打量她。「爺兒,這些年,難道你還被騙得不夠嗎?」

  「不,她不一樣,妳瞧,小秀也認得出她是誰。」

  于觀貞回頭輕撫著小秀,小秀則滿足地以臉磨蹭著她,這一幕讓清瑤驀地瞪大眼,腳步踉蹌地往後退。

  「清瑤,好久不見,我回來了。」她不動聲色的笑著。

  這三年來到底發生什麼事,竟讓秀外將這個女人給收在府裡?!不過沒關係,她回來了,她要替她的孩子討公道!

  「妳妳妳……」清瑤嚇得魂不附體,只能畏縮地說:「爺兒,我身體不適,先下去了。」

  「清瑤?」金秀外不解地看著她疾步離去的身影,聳了聳肩道:「也許是太突然了,她有點嚇到,畢竟這種事並不是每個人都能遇上。」

  「她當然會嚇一跳。」于觀貞哼了聲,忽然一把揪起他的衣襟,陰惻惻地問:「我問你,你是不是把她收為你的妾了?」

  「我?怎麼可能?當初是因為聽傅總管說,她在奶奶面前保妳,結果卻被奶奶給踹傷,加上可憐她沒有去處,我才將她繼續留在府裡。」

  「可我瞧她怎麼像是個當家主母?」她兇狠地瞇起眼。

  金秀外撇了撇唇,「因為我讓她管理府中丫鬟。」

  「奶奶怎麼可能答應?」

  「奶奶當然不會答應,但我硬是要如此,她又能奈我何?誰要她當初那般對待妳?直到現在,我都沒眼看她一眼。」

  于觀貞聽完,不禁捧額低嘆。

  了不起……清瑤真是厲害,已經把他的反應算計好,難怪當初她敢走這一步險棋,硬是將她逼出府。

  「秀外,你怪錯人了。」她嘆道。

  「嗄?」

  「真正的禍首是……清瑤。」

  ***

  回到久違的桃花源,桃花依舊笑春風,卻人事已非。

  不過,寢房裡的擺設未動,她的衣裳都在,就連他送的金步搖,也依舊擱在梳妝台上的木盒。

  理該是纏綿如火的夜晚,但兩人合枕於床上,談的卻是關於三年前事情的始末。

  于觀貞將一切道出,甚至懷疑當初害死戴銀兒的,其實就是清瑤。

  「當初是她帶著西門恭闖入我的寢房……我不知道她到底對西門恭說了什麼,但是西門恭是個沒有惡心的君子,肯定是被她給煽動的。」想當初,她說盡多少狠話,然而西門恭卻總是抹著笑,從未惡言相向。

  得知自己枉信小人,金秀外憤恨不已。「我竟還以為她是一心護主,把她留下,由著她將無憂閣那些小妾丫鬟趕出府,只因她說,當晚是容婧去把奶奶找來,才害妳百口莫辯,甚至我還答應她將小秀戴上鐵鐐,以防小秀跑出獸圈……」

  于觀貞恍然大悟。原來這些事全都是清瑤惹出來的!

  「那西門恭呢?」她問。

  「他得知妳……得知戴銀兒死去,幾乎崩潰,後來我無心睬他,並不知道他到底是回沛歲城還是怎地,我沒有關於他的消息。」金秀外說著,思前想後過一遍。「明明有跡可尋的,為什麼我會傻得相信她?我真的沒想到她竟如此狠心,明知道這麼做會置妳於死地,她還……」

  「就算一開始戴銀兒的死,無法將她定罪,但她三年前誣賴我,讓我們失去孩子,我非要她付出代價不可。」于觀貞惱聲道。

  她想,也許老天願意讓她再回來,是要她替孩子報仇,了卻她一樁心事。

  而她已有計謀,就等著清瑤不打自招。

  「告訴我妳要怎麼做,我全力配合。」

  「我準備充當青天審判她。」

  「好,我會要府尹派官爺到府裡埋伏。」這一次,他要算計得妥當,絕對不允許再出任何意外。

  「嗯。」她凝睇著他,捨不得閉上眼。

  「怎麼著?不累嗎?」

  「累,可是我捨不得閉上眼睛。」

  「為什麼?」

  「我怕我一閉上眼睛,就又回到原本的世界。」不能怪她太杞人憂天,而是她真的覺得老天一直在整她,好像總不願意給她一個完美結局,她好怕等她把所有事處理完畢,祂又把她給召了回去。

  「我會緊緊地抱住妳,讓妳哪兒也去不了。」金秀外喃著,將她摟進懷裡。

  如果可以,他真想要她嵌入自己的身體裡,從此再也不分離。

  「那你要把我抓緊一點。」

  「那當然。」他忍不住吻了吻她的眉心,啞聲喃著,「快點睡。」

  「嗯。」她舒服地偎在他懷裡,這個最讓她感到安心而溫暖的角落,但沒一會,她察覺了異狀,心情很複雜地說:「那個……你要不要退後一點?」

  雖說他每每抱著她,都可以讓她肯定自己對他的魅力,可是……一路走來始終如一的反應,真的會讓她覺得他是個急色鬼呀。

  「不用。」他粗聲喃著。

  「好吧。」既然他甘心受苦,她就成全他。

  想是這麼想,可那異樣的熱意弔詭地燒上她的身,她莫名的面紅耳赤,身體和他接觸的地方都跟著發燙,從內心深處生出渴望。

  怎會這樣?難道因為是自己的身體,所以沒有任何抗拒?還是之前的抗拒,多少是因為戴銀兒身體裡殘留著對他的恐懼?

  不管是哪一種,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現在想要他……

  就在他長臂橫過她的腰時,她渾身的毛孔僨張著,當他那灼熱如烙鐵的抵著她時,體內一股燥熱不斷地蔓延著,讓她忍不住在他懷裡磨蹭,甚至主動吻上他的喉結。

  然後,她看見他張開眼睛,噙滿慾念的眸子如子夜般燦亮。

  誰都沒有開口,靜謐的夜裡,只有燭淚滑落的聲音,以及那壓抑的呼吸聲。

  金秀外睇著她,他不確定她的吻有什麼含意,只能按兵不動。

  于觀貞瞪著他,由羞怯轉惱怒。這豬頭,她都已經主動成這樣,他居然還一點反應都沒有……想當君子?別傻了,他從來就不是當君子的料!

  驀地,她主動吻上他的唇。

  霎時,天雷勾動地火,金秀外立刻反客為主,舌頭撬開她的唇,放肆地舔吮每個甜美的角落。

  她喘不過氣,從不知道他的吻會如此濃烈而熱情,更不知道自己會因為他的吻而變得大膽,甚至出手拉扯他的錦袍,小手滑入他的衣衫底下,撫著那比她想像中還要結實的胸膛。

  然而,下一刻,她輕柔的衣料被撕裂,露出秋香色的抹胸。

  「你……」抗議未果,他再次封緘她的唇。

  她像是醉了,緊摟著他,感覺他的唇舌、他的手,在她身上游移著,點燃一簇簇的火花,像電流般酥麻。

  尤其當他赤裸的身軀貼覆在她身上時,那熨燙的體溫幾乎讓她低吟出聲,待那烙鐵般的灼熱進入,她因為撕裂的痛楚退縮著,卻被他扣住,深深地佔有著。

  他低啞吼聲,那迷醉而苦悶的神情,讓那抹痛轉為無法言諭的歡快,隨著他的抽送,不斷地推疊,攀上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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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怨婦報仇,三年不晚!】

  翌日一早,用過早膳之後,金秀外依照計劃外出,獨留于觀貞在府裡。

  然而臨行之前,他依依不捨走不開。

  「快去啦。」她沒好氣地推著他,但力道卻是軟綿綿的。都怪昨晚這傢伙太不知節制,害她今天寸步難行。

  「我把並奇留下以防萬一。」他沉著臉說。

  他好怕,好怕重蹈覆轍,好怕一個不小心,她又消失不見。他不想再嚐到失去她的滋味。

  「你把並奇留下,反倒會引起她的疑心,有所防備。」她正色道。

  她相信清瑤昨晚肯定輾轉難眠,不管能不能確定她的身分,清瑤一定會想辦法除去她,而那個女人最擅長的手法就是借刀殺人。

  這一次,她會加倍防備。

  「直接把她抓起來不就好了?」雖然他想配合她的計劃,但又擔心意外,而最簡單的做法,就是安她一個罪名,或是找個名義嫁禍,真的不需要這麼大費周章。

  「不,我要用正當手段讓她伏法。」她很堅持。「況且,今非昔比,我就不信我無法拿下她。」

  同樣都是女人,她會防身術,她就不信清瑤也會。

  最重要的是,她要聽到她一句道歉。

  「好吧,那妳自己要小心。」

  「去吧,我也得趕緊到獸圈,解開小秀的鐵鐐。」

  「嗯。」

  于觀貞送著他出了大門,他還特地向傅總管介紹她,至少要讓人知道府裡多了一個她,要是聽到什麼騷動,才知道怎麼應對。

  傅總管一瞧見她,就覺得與她相當投緣,尤其是她那渾然天成的端莊氣質和沉靜氣勢,很容易博得別人的好感和尊敬。

  送走金秀外,于觀貞禮貌性地朝傅總管頷首,便走到獸圈。

  「小秀。」她喊著。

  她不著急,站在這個熟悉的地方,她感到安心。

  而她預計再晚一點,就到無憂閣找清瑤。

  但就在她等待小秀的當頭,後頭冷不防地傳來聲響。「于姑娘?」

  她微揚眉,回頭笑得萬分甜美。「清瑤,好久不見。」嘖!她還沒去找她,她倒是先找來了。

  仔細打量她,臉色有點蒼白,眼底浮現黑影,彷彿睡得極不安穩,或者是根本沒有入睡。

  清瑤聞言,臉色微微一變,卻硬是抿緊唇,譏笑道:「不用叫得那麼親熱,妳瞞得過爺兒,瞞不過我。」

  于觀貞不禁垂眼低笑。也對,二度穿越的事,誰能信?

  秀外信,是因為他愛她,他太熟悉她舉手抬足間的習慣,可以分辨出她,但清瑤不行……又或者該說,她不願相信。

  正欲開口,小秀已經飛步奔來,前腳踩在柵欄上,不斷地發出狺叫聲。

  于觀貞摸著牠的頭,不斷地安撫著牠,再勾笑看向清瑤,緩聲問:「妳為什麼要害死我?」

  她撫著兇猛的豹,一邊笑問的神情,教清瑤嚇得倒退一步,不過立刻握緊拳頭穩住心神,反駁道:「瞧,妳根本就不是我家小姐,每個人都知道也親眼所見,我在金老夫人面前為我家小姐一再求情,小姐的死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清瑤,我問的是,妳為什麼要對我下砒石?」

  她瞬間頓住,瞠目結舌的,像是受到極大的驚嚇。

  「那晚……我要離開,妳為什麼要阻止我?」于觀貞面無表情地說著。

  像是老天幫忙似的,天空忽然爆開震耳欲聾的雷聲,天色暗了下來,陰冷的風陣陣吹拂著。

  「妳……」

  「為什麼妳要在我的茶裡下毒?」她緩步走向她。

  看清瑤的反應,于觀貞就知道,自己的揣測沒有錯。

  衛大夫診過脈,發現她所附身的戴銀兒的體內有毒,加上後來發生的事,她認為當初戴銀兒根本就是被清瑤毒殺,但她一直無法理解,清瑤為什麼要下此毒手。

  「不可能……不可能……」清瑤嚇得猛往後退。

  「為什麼?我明明待妳不薄,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于觀貞一步步逼近她,不疾不徐地製造壓力。

  她說過,她要代替青天審案,雖說秀外尚未帶來官差,來不及看她親口認罪,但事已至此,她當然要問個水落石出。

  「妳……」清瑤一退再退,嚇得跌倒在地,不住地在地上爬著。

  于觀貞大步向前,一腳踩住她的羅裙。「說呀,為什麼?」

  「因為妳太懦弱、太荒唐,居然打算在成親之夜和那個沒出息的西門恭私奔,妳不要榮華富貴,也不該一併毀了我!」清瑤怒聲吼著。

  她怔住,好半晌,輕聲道:「所以那晚……妳讓秀外發現我走向後門,就只為顧及妳的榮華富貴?」

  荒唐的到底是誰?

  原來推動這齣悲劇的人,全都是她!

  如果那晚戴銀兒和西門恭走了,根本不會發生後來的悲劇,但就因為她的自私貪婪,竟害戴銀兒困在金府這座牢籠裡,甚至到最後還毒殺了她!

  「妳是銜著金湯匙出世的,怎會懂得我的痛苦?我想要往上爬,就得借助妳,只又妳得寵,我這個陪嫁丫鬟才能在金府呼風喚雨,可想不到妳竟然選擇私奔,我能不阻止妳嗎?!可悲的是,妳連無憂閣的小妾都鬥不過,妳甚至受不了這種生活,想放棄金府的富貴逃走……

  「妳根本沒有吃過苦,從小到大,過著衣食無虞的生活,卻不知惜福,只想要情人……如果不是出身富貴人家,妳還有餘裕去想情人嗎?像妳這種人,還活著做什麼?!」

  她從小就被賣進戴府,以為跟著戴銀兒進了金府大門,她會有好日子過,誰知道那位大小姐一心想跟情人私奔!

  一旦戴銀兒離開金府,她要怎麼活?難道要她伺候著不再具有金府少夫人頭銜的她,顛沛流離的度日?與其如此,她寧可賭一把,毒死戴銀兒,再求姑爺留下她這個陪嫁丫鬟。

  于觀貞彎腰就賞給她一耳光。「我該不該活,輪不到妳作主!」

  她不能忍受正牌的戴銀兒竟是因為這種微不足道的原因而被毒死!

  「是妳逼我的!如果妳乖乖地待在金府裡,我又怎會這麼做?」

  「我待妳不薄,妳居然……」她氣惱不已,直替戴銀兒叫屈。

  「妳哪裡待我不薄了?妳不開心時就罵我,開心時就要我冒險帶恭少爺跟妳相會……妳把首飾賞給了其他通房丫鬟,卻什麼都沒給我……」

  于觀貞突然頓住。「難不成……就連下砒石毒害丫鬟們的也是妳?」

  「對,是我!妳命大,沒喝到茶,否則妳早該在那當頭死去的!」砒石可以入藥,在金府裡,金老夫人的養生藥帖裡就有,她和金老夫人身邊的丫鬟常在廚房裡聞聊,讓她有機會偷出砒石。

  她將砒石留在身邊,就為不急之需,第一次用來毒殺戴銀兒,卻沒想到她竟死而復生,第二次故技重施,沒想到一票丫鬟跟著用膳,茶水裡的毒被沖淡了,加上她沒喝到茶,讓她的計劃功虧一簣!

  于觀貞難以置信地瞪著她。「妳打算殺我再嫁禍容婧,就如三年前,妳讓金老夫人狠足了心趕我出府,再將一切嫁禍給容婧……妳居然一開始就要我的命!」

  「對!只要妳不在,爺兒就會重用我,所以……我能殺妳一次,就能再殺兩次、三次!」清瑤失心瘋般地將她推開,拔聲吼著,「你還在那邊做什麼?!」

  被推倒在地的于觀貞抬眼,驚見林裡有人影接近,仔細一瞧,竟是焦一。

  于觀貞抿著唇,實在忍無可忍。

  事到如今,清瑤還是不知悔改,真以為她可以永遠逍遙法外嗎?!

  正惱著,卻瞥見焦一身後還有一票人,她不禁暗叫不妙。

  「原來妳的心這麼狠毒……」焦一怪笑地走上前,看著清瑤再緩緩地看向于觀貞。「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妳是戴銀兒還是于觀貞?算了,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妳是金秀外的女人。」

  他一把撲向她,于觀貞想要防備,但他卻動作飛快地揪住她的髮,拖著她走。

  「住手……」她咬牙忍痛。

  「我怎能住手?我還等妳幫我得到大筆銀兩。」焦一怪笑著,似有些瘋癲。

  「清瑤!」她吼著,「妳自以為聰明,卻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如今妳有把柄在別人手中,又怎能高枕無憂?」

  清瑤冷冷地看著她。「爺兒會相信我的。」

  「妳!」簡直是無藥可救了!

  她現在該怎麼辦?如果只有清瑤和焦一,也許她還有辦法逃出生天,可是焦一後頭還有一票人……可惡,老天就非得這麼整她不可?!

  正惱著,突然聽到一道蒼老的嗓音,「住手!你們到底是在做什麼?」

  焦一動作一頓,隨即一把將她扯起,痛得她齜牙咧嘴。

  「金奶奶,好久不見。」他低笑著。

  金老夫人看著他,卻認不出他是誰,還是身旁的傅總管提點,才認出他是誰。「你為什麼會在這裡?還有……清瑤,妳這是在做什麼?」

  清瑤見狀,低聲道:「除去她,我給加倍賞金。」

  于觀貞瞪著她,不敢相信她竟泯滅人性至此。

  想也想想的,她以手肘往焦一的胸口一協撞,趁他吃痛鬆手的瞬間,拉過他的手,借力將他拋摔出去。

  清瑤看得目瞪口呆,就連身後一票人都傻眼。

  「快走!奶奶、傅總管,快走!」于觀貞大喊的同時,已經撩起裙襬往前跑,不斷地催促著,「秀外去找官差了,很快就回來,你們先走!」

  傅總管聞言,雖然一頭霧水,但還是拉著老主子跑。

  然而金老夫人年事已高,根本就跑不動,偏偏身後的追兵已經追至,擔心這些人真會為了錢而痛下殺手,她只能停下腳步,心想能擋多久就擋多久。

  回頭,面對數個高大的男人,她雖然心生恐懼,但仍然勇敢地擋住去路,趁他們出手,眼明手快地朝對方弱點踹去,一見空隙,逮住便是一記拋摔,然而在寡不敵眾的情況下,再加上對方已經亮出刀子,她只能不斷地往後退,眼見刀子要從身上揮下,她聽到極輕的腳步踩在落葉上的聲響,側眼望去,一抹身影飛撲過來,替她擋下一刀--

  「小秀!」定睛一瞧,摔落在地的竟是小秀,刀子就插在牠的腹部上,汨汨地淌出血來。

  小秀儘管身受一刀,仍是目光森冷地朝人狺咆著。

  「小秀,我們走,快!」瞪著插在牠腹部的刀子,她趕緊從上方輕壓住。

  小秀置若罔聞,眸子噙著殺氣,鼻孔噴著氣。

  看見如此巨大的豹子,有人當場嚇軟了腿,有人嚇得倒退幾步。然而焦一只是盯著牠身上不斷淌落的鮮血,哼笑了聲,搶過別人的刀,手持雙刀,向前一步,就朝小秀的頭一砍--

  小秀俐落地咬住刀子,焦一立刻揮動另一把刀子,直入小秀的咽喉,霎時腥膩鮮血噴出,他高喊著,「給老子咬!不過是頭受傷的豹子,有什麼好怕的?」

  一票人聞言,紛紛向前,小秀張口,卻發不出聲音,只露出尖銳的獠牙。

  「小秀!」于觀貞只能緊抱著牠,想要保護牠,但牠卻一個反身,將她護在身下。「小秀!」

  被壓在底下,于觀貞感覺到小秀的顫動,她抬眼睇著牠,牠的眼眨也不眨,那嘴像在笑,彷彿牠早知道自己已經無計可施,只能這麼護著她。

  「小秀……不要……」看見血水染紅小秀漂亮的毛髮,于觀貞放聲哭喊著。

  「爺兒,就在那邊,就在那邊!」

  同一時刻,傳來傅總管高喊的聲音,接著是整齊劃一的腳步聲,而頭一個飛衝過來的是並奇,之後將她自小秀身下拉出,擁入懷裡的,是她熟悉的男人。

  「觀貞,妳沒事吧。」金秀外嚇出一身冷汗,緊緊地摟著她。
 
  「我沒事,可是小秀……」她扁著嘴,回頭看著趴在地上,渾身是血的小秀。

  金秀外看向不遠處,官差已將一票人逮住,包括清瑤。垂眼,他看著小秀,不捨地輕撫著牠的頭,卻見牠眼睛眨也不眨地瞧著兩人。

  「小秀……」于觀貞不捨地趴伏在牠身上。「對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金秀外握著小秀的前腳,才發現原來牠是掙脫了鐵鍊趕來救她。「小秀,你做得真好,謝謝你……」

  誰料得到當年他為了惡作劇而買回來的小豹,竟在最緊要關頭,救了他最愛的女人,為此,他不捨,卻也萬分感謝。

  ***

  在所有的事告一段落之後,金府主屋大廳上,已經三年未正視對方的兩造,各持一方而坐。

  如今會一同出現,除了因為今晚的騷動外,更因為于觀貞的存在。

  廳堂上鴉雀無聲。

  金老夫人垂眼不語,而金秀外則雙手環胸地看著廳外。

  于觀貞見狀,不由得低聲道:「秀外,說話呀,你不介紹我嗎?」

  他閉了閉眼,沒頭沒尾地說:「不管誰反對,我都一定要娶她。」

  金老夫人微抬眼,彷彿對他的說法並不意外。

  反倒是于觀貞毫不客氣地朝他的後腦勺巴下去。「你在說什麼鬼話?對奶奶說話可以用這種態度嗎?!你這個不肖子孫!」

  金老夫人驚詫地瞪大眼。

  「不然妳要我怎麼說,妳救了她,她當然要……」

  于觀貞再巴下去,兇巴巴地道:「什麼她?她是誰?她是最疼你的奶奶,你今天居然這麼混蛋,真讓我心寒耶!

  「就算奶奶曾經做了什麼,也都是為了金府的門風,真正的罪人並不是她,她也不是真的鐵石心腸希望發生什麼憾事,而你一點都不長進,沒有安慰奶奶內心的愧疚不打緊,還像個娃兒般執拗,你丟不丟臉?!」

  「我……」

  「閉嘴,道歉!」

  「……是要我閉嘴還是要我道歉?」他悶聲問著。

  「道歉!」

  金秀外深吸口氣,抬眼看著奶奶,突然驚覺老人家蒼老許多,髮都白了,雙頰都凹陷了,身形看起來消瘦許多……他怔住,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直到現在才發現,眼眶不禁發熱著。

  他起身走到她面前,屈膝一跪。「奶奶,對不起……」

  金老夫人隱忍的淚水滑落,忙拭淚又急著拉起他。「沒事、沒事……奶奶沒怪你,奶奶也很自責當初為什麼要做得那麼絕……奶奶不是存心要害死銀兒的,奶奶真的很內疚……」

  「奶奶……」金秀外緊摟著她,突然發現她變得好瘦小,忍不住自我厭惡著。觀貞罵的對,他一點都不成熟,竟漠視了奶奶長達三年。

  于觀貞很滿意地點頭,很慶幸可以化解他們祖孫之間的心結。

  只是她……到底能不能留下呢?

  「秀外,你要娶她,奶奶不反對。」金老夫人突道。

  「真的?」

  「奶奶想開了,你喜歡才最重要,身分地位反倒是其次,只不過……」

  「怎麼了?」

  于觀貞也豎起耳朵聽著。

  「她年紀這麼大了,到底還能不能生?」

  她瞬間臉一滑下數條黑線。搞清楚,不是她年紀大,而是這個年代的姑娘嫁得早,不能因此就嫌她年紀大呀,這樣對她很不公平耶。

  「可以,她一定生得出來。」

  「只要生得出來就好……」

  于觀貞不禁嘆氣。該說金老夫人歷經戴銀兒的事後,放低了標準還是太看不起她……她會的又不只是生小孩而已。

  還是說,這個世界的女人一到二十八歲,就再也生不出來了?

  回房後,她忍不住問金秀外。

  他偏頭想了下。「是很少聽說姑娘家到了二十八歲還生得出來的……妳今年二十八了?」他很嚴肅地問著。

  她想也沒想地往他額頭巴下去。

  「金王八,二十八歲,正是女人最具醍醐味的年紀,你到底懂不懂呀?」年紀比他大又怎樣?這又不是她決定的,誰要他年紀比她小?

  今天一連被巴了好幾下,金秀外不怒反而笑咧了嘴,一把將她抱起。「我懂,我昨天嚐過了,今天還想再嚐嚐那道醍醐味。」

  于觀貞羞紅臉。「你這色鬼。」

  「哪裡色?這是為了讓奶奶早點抱曾孫。」

  「你少給我挾天子以令諸候。」

  「我哪有?」

  「你……」她發出短促的低吟。

  「噓……」他粗嗄地阻止她說話。

  入夜的桃花源,情人間的嚶嚀愛語,羞紅了窗外的桃花。

  ***

  金府火速的舉辦了婚禮,讓兩人正式成了夫妻。

  然而,眼看春天快要過了,于觀貞的肚皮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她開始疑惑,甚至擔憂。

  完了,她要是真的生不出來,該怎麼辦?

  突然,她想起最重要的一件事--如果她沒記錯,打從她來到這兒,月事一直沒有來耶……該不是她用己身穿越,結果造成什麼殘疾吧。

  她擔憂不已,趕緊要丈夫找來衛子禮,確定自己能不能受孕。

  豈料--

  「我懷孕了?」

  「是的。」衛子禮笑瞇眼。

  金秀外開心得想要抱她轉兩圈,卻被金老夫人嚴加禁止。

  從此之後,于觀貞享受著超級高檔的貴婦禮遇,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直到孩子要出世的那一天。

  她痛得哀叫連連,讓在房外等待的金秀外怎麼也坐不住,來回的團走,每當她痛呼一聲,他的心就狠痛著。

  當那嘹亮的嬰孩哭聲傳來,金老夫人和金秀外才總算放下心來。

  「恭喜金爺和老夫人,少夫人生是個壯丁。」穩婆趕緊抱著嬰孩出來。

  「壯丁……奶奶,妳當曾奶奶了。」金秀外笑得闔不攏嘴。

  「啊……為什麼還是好痛?」房內突然傳來了于觀貞的咆哮聲。

  金秀外和金老夫人擔憂地在門外張望著,直到她的咒罵聲爆開,緊接的是另一道嘹亮的嬰孩哭聲。

  兩人對看一眼,不約而同地再看向門內。「雙生子?!」

  ***

  生產完的于觀貞爆累昏睡過去,等到她清醒過來,看著擺在床邊的雙生子,她才感動地滑下淚。為人母的喜悅,真是再痛都值得。

  「寶貝,我把你生回來了,是你,對不對?」她逗著其中一個孩子。

  「恐怕連小秀也回來了。」金秀外涼聲說著。

  「什麼意思?」

  「妳瞧。」他握起另一個孩子的左手,手腕上有一圈清晰可見的黑色胎記,像是被銬上鐵鐐。

  于觀貞見狀,忍不住落淚。

  「別哭,奶奶說坐月子時哭不得,很傷眼的。」他不斷地拭著她的淚。

  「秀外,謝謝你。」他的存在滿了她的人生,讓她嚐到愛情和幸福的滋味。

  「傻瓜,是我該謝謝妳,來到我的生命裡。」

  兩人相視而笑,親吻著對方,直到襁褓中的兩個孩子,像是察覺自己被冷落,放聲大哭著。

  金秀外趕緊手忙腳亂地翻開襁褓,想查看是不是尿濕了,又急著抱起來哄,可哄停一個,另一個哭得更大聲,忙得他滿頭大汗。

  于觀貞見狀笑瞇了眼,眸底是感動的淚水。



番外篇【惡霸兒子、邪惡老子】

  金秀外很哀怨。

  打從兒子們出世後,他發現自己在親親妻子眼裡變得透明,她再也看不到他,甚至不再與他同床。

  突然覺得,自己像是一個生孩子的工具,生完,他就沒有利用價值,地位一路滑到谷底。

  好不容易等到兩個孩子會走會跳,也替他們安置了自個兒的房間,以為從此,他可以重溫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豈料--

  「如玉、如秀,回你們的房間去。」他怒瞪著霸佔著妻子床的兩個惡霸。

  「不要,我們要和娘睡。」兩個面如桃花的俊俏小公子,一左一右地巴著于觀貞。

  金秀外怒目相向,但兩個小兔崽子壓根沒將他放在眼裡,因為他們很清楚,爹和娘之間,誰握有真正的大權。

  「秀外,你幹麼和兒子們計較?就讓他們睡這兒啊。」于觀貞道。

  事實上,她也捨不得這麼早就跟兒子們分房睡,她會很想他們兩個。

  「那我睡哪?」他沉聲問,很想學他們耍無賴,可天底下有老子像兒子一樣耍賴的嗎?當然沒有,所以他努力地端出老子的基本風度。

  「你也真好笑,隔壁那麼多房間,不然你回魁星樓也可以啊。」

  聽聽,這是什麼口吻,他說她把他當生孩子的工具,還真是沒誤會她。

  為了老子的面子,金秀外忍淚退出,和親親妻子和兒子們揮手道別。

  但當兒子搶老子妻子的戲碼一再上演之後,無比奸巧老子,終於想出一個法子。

  「如玉、如秀,瞧瞧爹今兒個帶回什麼了?」是夜,他揚著邪惡的笑,提著一隻竹籃來到房裡。

  兩個小蘿蔔頭果真被引誘下床,迫不及待地掀開竹籃上的布,一瞧,竟是一頭小花豹,一雙圓圓的眼正瞅著兩人。

  「好可愛的貓咪!」兩個小蘿蔔頭尖聲喊著。

  于觀貞聞言,下了床,一瞧見小花豹,立刻笑柔了美眸。「秀外,你上哪找的?」

  「老樣子,在街上瞧見的。」金秀外暗暗將邪惡笑容收拾好,提起竹籃,引誘著兩個不知人心險惡的小蘿蔔頭走出門外,旋即將竹籃丟給在外等候多時的並奇,迅速關上了門。

  「你在幹麼?」于觀貞好笑地看著他。

  他回過頭,再也藏不住邪惡的笑。「我要重溫舊夢。」

  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不成,我今天答應如秀要說故事給他聽。」

  「他們在玩小花豹,沒心情聽妳說故事,反倒是我……妳已經好久沒說故事給我聽了。」他一臉哀怨地走向她,輕輕地摟著她。

  「我什麼時候說故事給你聽了?」她皺起眉。

  「關於女人二八醍醐味的那個故事。」他挑明說。

  她羞紅臉。「你到底羞不羞?並奇還在外頭,你……」什麼故事?他根本就是飽暖思淫慾。

  「我管誰在外頭,天皇老子來了也一樣要靠邊站,誰都不能阻止我今天要妳……」砰的一聲,金秀外平躺在地。

  「我管你是誰,天皇老子來了也一樣要靠邊站,因為誰都不能害我破壞原則,我說要說故事,就是要說故事。」于觀貞打算踩過他去開門,但外頭已經響起詢問聲。

  「爹、娘,你們在做什麼?」

  「別吵,爹在練拳。」趁著妻子踩在自個兒的肚皮時,金秀外一把將她拽進懷裡,用體溫喚起她的記憶。

  而于觀貞不斷地掙扎磨蹭著,到最後,兩人也不知何時滾上床。她完全被邪惡的金大爺給掌控住,開始輕吟屬於兩人的私密故事。

  門外--

  並奇羞紅臉,帶著兩個蘿蔔頭逃離現場。

  一路上,金如玉問:「好怪,爹又不懂武,為什麼會練拳?」

  並奇垂著臉,無法回答。

  「笨,就是不懂才要練。」

  「不對,一定是娘很厲害,所以爹才會跟娘討教。」

  「對耶……爹一直都很聽娘的話……那就代表娘真的很強,改天換我們跟娘練拳,這樣我們就會比爹還強。」

  「好,明天就找娘練拳。」

  並奇一手牽著一個無比天真的蘿蔔頭,無語問蒼天。

  其實他很想告訴他們,練拳有很多種形式的,至於爺兒和少夫人練的那一款,他們現在還學不來呀……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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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做孕婦 番外篇 惡霸兒子、邪惡老子

    金秀外很哀怨。

    打從兒子們出世後,他發現自己在親親妻子眼里變得透明,她再也看不到他,甚至不再與他同床。

    突然覺得,自己像是一個生孩子的工具,生完,他就沒有利用價值,地位一路滑到谷底。

    懊不容易等到兩個孩子會走會跳,也替他們安置了自個兒的房間,以為從此,他可以重溫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豈料--

    「如玉、如秀,回你們的房間去。」他怒瞪著霸佔著妻子床的兩個惡霸。

    「不要,我們要和娘睡。」兩個面如桃花的俊俏小公子,一左一右地巴著于觀貞。

    金秀外怒目相向,但兩個小兔崽子壓根沒將他放在眼里,因為他們很清楚,爹和娘之間,誰握有真正的大權。

    「秀外,你干麼和兒子們計較?就讓他們睡這兒啊。」于觀貞道。

    事實上,她也舍不得這麼早就跟兒子們分房睡,她會很想他們兩個。

    「那我睡哪?」他沉聲問,很想學他們耍無賴,可天底下有老子像兒子一樣耍賴的嗎?當然沒有,所以他努力地端出老子的基本風度。

    「你也真好笑,隔壁那麼多房間,不然你回魁星樓也可以啊。」

    听听,這是什麼口吻,他說她把他當生孩子的工具,還真是沒誤會她。

    為了老子的面子,金秀外忍淚退出,和親親妻子和兒子們揮手道別。

    但當兒子搶老子妻子的戲碼一再上演之後,無比奸巧老子,終于想出一個法子。

    「如玉、如秀,瞧瞧爹今兒個帶回什麼了?」是夜,他揚著邪惡的笑,提著一只竹籃來到房里。

    兩個小蘿卜頭果真被引誘下床,迫不及待地掀開竹籃上的布,一瞧,竟是一頭小龔豹,一雙圓圓的眼正瞅著兩人。

    「好可愛的貓咪!」兩個小蘿卜頭尖聲喊著。

    于觀貞聞言,下了床,一瞧見小龔豹,立刻笑柔了美眸。「秀外,你上哪找的?」

    「老樣子,在街上瞧見的。」金秀外暗暗將邪惡笑容收拾好,提起竹籃,引誘著兩個不知人心險惡的小蘿卜頭走出門外,旋即將竹籃丟給在外等候多時的並奇,迅速關上了門。

    「你在干麼?」于觀貞好笑地看著他。

    他回過頭,再也藏不住邪惡的笑。「我要重溫舊夢。」

    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不成,我今天答應如秀要說故事給他听。」

    「他們在玩小龔豹,沒心情听妳說故事,反倒是我……妳已經好久沒說故事給我听了。」他一臉哀怨地走向她,輕輕地摟著她。

    「我什麼時候說故事給你听了?」她皺起眉。

    「關于女人二八醍醐味的那個故事。」他挑明說。

    她羞紅臉。「你到底羞不羞?並奇還在外頭,你……」什麼故事?他根本就是飽暖思yin欲。

    「我管誰在外頭,天皇老子來了也一樣要靠邊站,誰都不能阻止我今天要妳……」砰的一聲,金秀外平躺在地。

    「我管你是誰,天皇老子來了也一樣要靠邊站,因為誰都不能害我破壞原則,我說要說故事,就是要說故事。」于觀貞打算踩過他去開門,但外頭已經響起詢問聲。

    「爹、娘,你們在做什麼?」

    「別吵,爹在練拳。」趁著妻子踩在自個兒的肚皮時,金秀外一把將她拽進懷里,用體溫喚起她的記憶。

    而于觀貞不斷地掙扎磨蹭著,到最後,兩人也不知何時滾上床。她完全被邪惡的金大爺給掌控住,開始輕吟屬于兩人的私密故事。

    門外--

    並奇羞紅臉,帶著兩個蘿卜頭逃離現場。

    一路上,金如玉問︰「好怪,爹又不懂武,為什麼會練拳?」

    並奇垂著臉,無法回答。

    「笨,就是不懂才要練。」

    「不對,一定是娘很厲害,所以爹才會跟娘討教。」

    「對耶……爹一直都很听娘的話……那就代表娘真的很強,改天換我們跟娘練拳,這樣我們就會比爹還強。」

    「好,明天就找娘練拳。」

    並奇一手牽著一個無比天真的蘿卜頭,無語問蒼天。

    其實他很想告訴他們,練拳有很多種形式的,至于爺兒和少夫人練的那一款,他們現在還學不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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