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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7-20 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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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十一月三日 PM 2:38
某國小二年五班教室
今年提早來臨的初冬的風,挾帶著大量的灰黃沙塵,一陣陣地自遠處呼號吹掠過,使得校園裏的老榕樹不住地窸窣抖動,刮落下滿身的枯葉。這幾天氣象局才剛發佈過寒流特報,氣溫一路遽降到十三、四度,對小學生來說實在有點吃不消。天空依舊和前幾天一樣,陰沈沈的一張臉,剎那間讓人有種『臺灣就會這飄起雪來』的錯覺。
雖然教室的門窗緊閉著,但是颼颼的冷風,還是不知道從哪個縫隙偷偷鑽了進來。玻璃窗上彌漫著白霧般的寒氣,小臉紅通通的孩子們,一個個在座位上緊縮脖子、摩挲雙手,強自抵抗著自午睡後還未褪盡的困意,聆聽著臺上級任導師講解乘法習題。
和其他人不同的是,坐在教室內最後一排的那個小男生額際冒出冷汗,臉色蒼白得嚇人。他兩隻手的拳頭緊握,用力夾在大腿間,苦苦強忍著排山倒海而來似的尿意。他現在對平常上課總是借著課本的掩護、癡癡望著斜前方小慧側臉的這檔事兒沒了興致。臺上老師講話的聲音,在他耳中聽來也變得好象幾百公里外那遙遠。
周遭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異樣,因二年五班的同學都知道,上陳老師的課一定要全神貫注,打瞌睡尤其是大忌,如果稍一不專心,馬上會被痛甩耳光的,要是被問到問題答不出來,那今天每一堂的下課就得在走廊外罰站,哪兒也去不了。
小男生覺得自己的小雞雞正分分秒秒持續膨脹著,好象身體裏有根水龍頭開到最大,唏哩嘩啦地朝著裏頭猛灌水。也好象以前電視上看到的泄洪場景,幾道氣勢驚人的白瀑直瀉而下……他知道想象那些場景會讓自己更受不了,可是下半身沈重、甚至有點刺痛的感覺,卻一直逼著他拚命往那兒想。
他想起了幼稚園那位好心、美麗的洪曉芬老師,在畢業前諄諄告誡著他們,上了小學後就不再那自由了,小朋友們一定要好好把握下課十分鐘,先去上廁所後再去玩。可是上一堂午休結束的下課,他又不是故意不去廁所的,只因今天每節下課都要被罰站,偏偏風紀股長又在旁邊盯著,害他一步也不敢離開。
如果家裏有錢就好了,他這般想著。像以前帶著漂亮鉛筆盒、坐在他隔壁的彬彬,轉區到市內的學校就讀,就不會遇上那凶的老師了。還記得上學後的第一天,他囁嚅著向母親提出要求,卻挨來一頓好打。
『三乘以二等於多少?多少呀?』陳老師惡狠狠地瞪著被叫到台前做練習題的大頭,每逼問一次就被藤條抽一下大腿,可憐的他一邊扭捏地搓揉著,一邊帶著求救的眼神望著台下,無助地蹙著眉頭、一臉快哭出來的樣子。『你們不准幫他,誰出聲我就叫他去罰站。用加的你不會啊?你是水腦啊?』
陳老師嘴上問一句、手上藤條又不停地朝他身上猛揮,可憐的大頭終於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坐在後排的這個小男孩,盡可能把自己的身體隱藏在前座同學的身後。一陣又一陣越來越難抵擋的逼人尿意,讓他沒空去擔心下一個被叫上臺的會不會是自己。他的功課不好,因此陳老師除了大頭外,最喜歡的就是找他上臺出醜。因每次月考的成績都是倒數的,所以級任老師總怪他們後面這幾個人拉下了平均成績,丟全班同學的臉。
他這半年來始終坐在最後一排,其實黑板上的字他根本都看不清楚,也曾經鼓起勇氣,在班會時提出想換個位子的臨時動議,但換來的是陳老師一陣嘲罵:
『成績好一點不就可以坐前面啦!像你這種廢物坐過來就會考一百分啦?』
想到這裏,他原先舉起想報備上廁所的右手又縮了回去。憋尿真的是非常難受非常難受,偏偏廁所就在他舉目可及的轉角處,他開始幻想自己有瞬間移動術之類的法力,可以一下子就把自己移動到尿鬥前,舒暢地一股腦兒發泄出來。
他雙腿緊緊夾著,兩隻小拳頭握得更用力了。他偷空看了一下隔壁女生的手錶,竟然還要二十二分鍾才下課,他恐怕捱不到那時候了,兩條腿早因過度緊繃著而失了知覺,他懷疑自己就算撐到下課,到時是否還有站起來的力氣。
他的身體縮了起來,嘴裏哼哼唧唧地,額頭直抵到桌面,他希望這樣能夠稍稍消解狂襲而來的膨脹感。離下課還有十九分鐘,他從來沒有這渴盼聽到下課鈴聲響,偏偏秒針又像蝸牛在爬……隔壁的小女生發覺他在偷看自己的表,不耐地哼了一聲,把袖口的蕾絲邊拉上遮住表面,然後把手藏到桌子底下去了。
他拚命想著別的事情,想著如果能夠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可能會好過一點。
今天是學校穿便服的日子,大部分的同學都喜歡這個日子,因可以穿漂漂亮亮的衣服來上學,就像隔壁那女生最愛穿小洋禮服了。可是偏偏只有他最討厭這一天,因除了制服外,他穿什來學校都會被別人笑。
他最恨媽媽總是那不在乎地,隨便拿幾件表姊穿不下的衣服塞給自己當便服,可是他又不願意穿制服來學校,這樣同學就會知道自己家裏很窮了,說不定還會知道他沒有爸爸的事情,那樣會很丟臉。
他總覺得媽媽對他的態度,就好象自己對待美勞課裏隨手畫的路人一樣,因沒有耐性去仔細畫他們,所以老是隨便塗塗蠟筆,頭髮衣服褲子都給抹成了一樣的色。
每個禮拜的今天,他不是穿一身土黃色的卡其服,就是高年級女生穿的那種黑色運動裝。今天早休時在檢查衛生紙手帕的空檔兒,老師還把他叫起來當嘲諷一番,『每次穿的不是一身黑就是一身黃,你當是一黑二黃三花四白呀!』
全班的眼睛都朝他看過來,緊接著一陣哄堂大笑,他羞得想躲到桌子底下去!那個陳老師!
那個老處女(他好幾次聽到媽媽背地裏這說)總喜歡在自己出醜的時候偏偏講好笑的話,結果原本想同情他的同學也被引得笑起來,他因此而跟幾個人絕交了,可是每次他們都還是情不自禁地開懷笑著,這讓他感到很氣憤!他曾經省下一些早餐錢去買科學面請他們吃,什他們可以站在陳老師那邊來笑自己?
今天穿來的卡其服,腋下有兩個破洞,他試著想去遮掩,因此在老師問問題時不想舉手,怕給小慧看到,結果偏偏被找上臺去解習題,所以上一節課才被罰站的!
他的兩腿不安地來回扭動著,那種潰堤似的感覺越來越禁不住了……他趁隔壁女生不注意時又偷偷看一下她的表,十八分又二十秒!或是有那種讓時間過快一點的法術也不錯。他在心中盤算著,等一下挨到鈴聲一響,跟老師敬完禮後就直接跑去廁所,雖然那個風紀股長可能會跑去打小報告……
一陣藤條重重落在講桌上的『乒乓』聲,驀地把他拉回現實來。他這時才突然發現教室內所有人的眼光竟不約而同地都落在他的身上。
『你皮在癢了,上課敢睡覺!上來!』
陳老師大聲朝他咆哮著。原來大頭已經在走廊外罰站,哭成一個淚人兒了。
他腦袋裏一片空白,不曉得該怎樣解釋。他站起身試圖往臺上方向走,可是逼人的尿意還是洶湧猛烈,害得他不能不在這短短六公尺的路途中,稍稍暫停休息一下。
陳老師失去了耐性,索性大步沖下臺來用力甩他一耳光。
小男生被嚇著了,緊接著他覺得雙腿間一熱,止不住的熱流沿著褲管流到布鞋、地上。他隱約知道那是什,同時希望那不過是自己的錯覺就好了,但如釋重負的感覺卻讓他陡地害怕起來。
走道兩邊的同學驚叫一聲,紛紛往旁側躲了開去。
陳老師退後一步,帶著鄙夷的眼神看著他:
『以前不會數學不是都活得好好了,今天反倒怕得尿褲子啦?你是不是男生啊?』
他覺得臉頰發燙,像是要燒起來一樣。他的心中有著無法形容的怪異感覺,揉雜著羞恥、舒暢,眼前一切景象逐漸被淚光弄得模糊起來。背後傳來比以往都還要大的哄笑聲,其中好象也參雜著小慧的聲音……
他的記憶到此中斷了。他忘記了那時究竟怎善後、怎走到廁所去,隔天又如何鼓起勇氣去上學。任他怎努力,也無法聯繫那已失落的片段。
長大後他曾聽人說過,人有一種強迫忘記某些事情的保護機制,省得人一再被回憶所折磨,所以有的時候他懷疑那不過是自己受迫害的想象。雖然他長大後常會夢見那堂課的事,接著一定是冷汗涔涔而猛然驚醒過來,但隨後又發覺那不過是場夢,而暗自欣喜不已。
如果……如果……對當初那個小男生來說,這一切只是場惡夢就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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