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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家成] 鳳月無邊 (第四卷 洛陽)【全文完】

[林家成] 鳳月無邊 (第四卷 洛陽)【全文完】

第四卷 洛陽

第一百六十一章 白袍人

現在的武漢城,也如當時的江州一樣,很多地方出現了權力交替期間的空白。

遇上這等數十年難遇的機會,盧縈自不會放過,她趁機利用元氏的忠仆和嫁妝閑錢,一舉購置了大量的產業。這些產業,明面上的屬于元氏所有,暗中有一些,則交給羅子。

于是,短短一個半月時間,盧縈在武漢的勢力得到急劇的擴張。而這一個半月,劉疆和執六一直沒有出現過。

這一天傍晚,一個腳步聲來到盧縈身后,接著,一個護衛向她說道:“小郎,主公令你馬上趕向洛陽。”

什麼?

盧縈回過頭來,她看向那護衛,蹙眉問道:“主公他人呢?他已去了洛陽?”

那護衛面無表情地回道:“這個下臣不知。”說到這里,他又道:“下臣剛接到飛鴿傳書,主公命令你我等人搭乘客船,半月后啟程。”

盧縈識道:“我弟弟還在江州。”

那護衛看向她,“主公說了,半月后啟程。小郎可以用飛鴿傳書,令盧小郎君馬上啟程,與你我中途會合。”

盧縈看了他一眼,點頭道:“好吧。”

當下她回到書房,給盧云去了一封信,信中重點要求盧云帶上劉疆給她的那決玉佩,還有那塊碎玉。

盧縈從來不是一個好人,在她看來,自己己與劉疆達成協議,成為他的女人。既然彼此之間已是糾纏不清了,那麼她也沒有那個必要太清高,那塊玉佩該用的時候,也得用上了。

只是不知道,在天子腳下,那塊玉佩還有多大作用?

信鴿放飛后,盧縈越發忙碌起來。她要趁這半個月時候,把所有的事情處理好,使得她便了離開了武漢,那些她涉入的商路也能控制在手中。

同時,盧縈也把自己就要離開武漢,前往洛陽的事告訴了元氏。元氏當場便說,盧縈到哪里她便到哪里,只是說這些話時,她看向楊府的方向有點失神。

盧縈瞟了元氏一眼,當下點頭答應了。

十三天后,當一切都處理得差不多時,載著盧云的船到了武漢了。

接人的,是一個護衛,遠遠看到生蹦活跳,精神百倍的盧云時,盧縈歡喜之極。這時,一護衛來到她身后說道:“郎君,今晚動身吧。”

盧縈點了點頭,道:“好。”

當天晚上,武漢碼頭處一片燈火通明,于喧嘩中,盧縈等人所乘的客船,與另外幾只客船一起駛入了長江河流中。

由武漢到洛陽,水路僅能走上一程,中間還有很長一段路程得坐馬車。因此,盧縈所乘的這只客船上,還載有一些馬車。

夜了。

盧縈站在船頭處,靜靜地欣賞著河道的風景,與她說了一陣話的盧云,已與元氏說起話來。

雖然最后,因劉疆不知所蹤,盧縈與元氏結義時,他無法出席。不過了解了盧縈對元氏嫁妝具體處置方式的青元居士,還是讓她們在她面前結為異姓姐妹。

直到結義時,元氏和青元居士才發觀,盧縈竟然比元氏還要小半歲。

這簡直讓人無法相信!

對上那些瞪目結舌的人,盧縈當時笑了笑,淡淡說道:“元娘以后還是叫我大哥。”她看向幾人,目光雖是含著笑,卻也顯得認真,“總不能讓我叫元娘做姐姐吧?”

這話一出,元娘立馬搖頭,青元居士看了看兩人,也沒有反對。

所以說起來,盧云與元氏,規在也是姐弟關系了。幸好這兩人都稟性溫和淳樸,倒也說得來。

看著被船只沖起來的滾滾白浪,盧縈向一個護衛問道:“主公他,后來可有消息?”

那護衛搖了搖頭,道:“不曾。”

盧縈又道:“我們是直到洛陽麼?”

那護衛朝她一禮,恭敬地說道:“主公說了,小郎性好自由,到了洛陽后,你可自行安排住處,自行處置一切。”

幸好!盧縈松了一口氣,暗暗想道:這樣最好。

她規在,還真的不想就這麼站到他的身邊,迎接那些明的暗的注目,以及暴風驟雨!

轉眼,又是幾天過去了。

這一天傍晚,天空明月相照,客船上相比前幾天,卻安靜得多。像盧云就已經煩了這些風景,回到艙房睡覺。盧縈也只欣賞了一會景觀,便按不住疲憊回到艙中休息起來。“

她是在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中驚醒的。盧縈一清醒,便聽到一護衛在艙門外急喚道:“小郎,不好了,我們遇到河匪了!”

什麼?

盧縈把外袍一扯便披到身上,她大步走了出來。看到她出來,幾個護衛一擁而上,他們一邊籌著盧縈朝船頭走去,一邊說道:“來船甚眾,還是特意從上游而來,看這情形,怕是沖著我們來的。

盧縈恩了一聲,她迅速地整理著頭發衣裳,等她出現在船頭時,已是夜冠整齊,修飾得體。

船頭處已擠滿了人,除了保護盧縈的五六十個護衛外,還有船主人和二三十個客人。

護衛們在看到盧縈走來時,都自然而然地分成兩列,讓她通行。他們這動作一擺,那些客人自然而然也退到兩側,一邊暗中嘀咕,一邊讓盧縈站到了船頭。

站在船頭處,盧縈看到前方河道處,黑鴉鴉駛來了十數只大船。這些船只,條條都是戰船,船速是盧縈這些客船望塵莫及的,那翹起如尖刀的船頭,也讓人寒毛直豎。

那些船只,只有船頭船尾處點著火把,其余的地方一片黑暗。

早在盧縈沒有過來時,這些船只便如鬼魅一般散滿河道,呈包圍狀堵在客船的上游。聽護衛說,這些船來得十分突然,一直到傍晚,從上游傳來的迅息中,都沒有提到這些船只。

盧縈一站出來,那群黑色的船只中,便駛過來一只帆做白色的快船。

轉眼間,那快船出規在客船的正前方二百步處慢了下來。

在那快船和盧縈所乘的客船保持著同樣的速度緩緩相逼時,只見那白帆船尾處突然燈火通明。

大亮削燈光中,百來個黑衣蒙面的漢子走了出來。這些人步履堅定,腰佩刀劍,一看就是百戰精銳。

他們一走到船板,便分成兩列,一動不動地站好。

接著,一個青衫書生和兩個高大的漢子走了出來。他們施施然地靠著船舷處,抬頭掃了盧縈等人幾眼,那青衫書生蹙起眉頭,扯著喉嚨叫道:“讓你們的首領出來喊話!”

站在盧縈身側的一個護衛大聲田道:“這就是我們的首領!”

對面的人冷笑起來,“扯談!一個小白臉,怎配成為你們這些青衣衛的首領?”

“青衣衛”三個字一出,站在盧縈身側的護衛低聲道:“不好,這些人知道我們的身份!”

要知道,青衣衛是劉疆的親衛,那在整個天下間,都是何等身份?敢這麼直白白地道出它的名號,在知道他們是青衣衛的前提下,還來挑釁的,那身份可想而知!

當下,眾護衛都變了臉色。

就在這時,那白帆船加了一些速。

轉眼間,兩船正面相遇,船與船之間相距不到百步遠了。

到了這個距離,雙方的面目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說話時也可以不用喊了。

對方的人在看到盧縈等人時,交頭接耳了一番。然后,那青衫書生和兩個漢子退了下來。

不一會,他們籌擁著一個白袍人走了出來。

那白袍人,一襲袍服纖塵不染,只見他身姿挺拔,光站在那里,便讓人感覺到,這定然是一個如月如劍的俊美男子。

這俊美男子顯然不想被人認出,臉上戴著一層銀制的面具,只露出光潔的下頜和完美的額頭,以及一雙如描畫出來的雙眸。

盧縈抬起頭來,定睛看去。

在她目不轉睛看來時,那白袍人也在向她看來。

瞬時,四目相對。

盧縈眼力過人,雖是夜晚,卻因為對方的船上燈火通明,可見度極高,因此很多別人看不清的東西,她是一目了然。

她對上了那白袍人一雙如水墨畫般的雙眸。

這雙眸子,清冽明亮,雖是罩在面具下,可是任何人一眼看到這些眸子,都會知道,這眸子的主人,定然是個極出色俊美的。

此刻,這雙眸子在靜靜地看著盧縈。

盧縈與他對視了一會,突然咽了咽口水。

慢慢的,她抿著唇朝著對方一揖,清冷地說道:“在下便是這客船的當事人,是這些青衣衛的首領……敢情閣下何人?”

那白袍人只是看著她,沒有回話。

盧縈又拱了拱手,說道:“在下姓盧,乃成都人氏,不知諸位此番前來,有何貴干?”

這一次,那青衫書生站了出來,他站在白袍人身后喊道:“姓盧的,你就是這些青衣衛的首領?”

盧縈客氣地說道:“不錯。”

那青衫書生當下冷笑起來,就在他張口再說些什麼時,那白袍人突然手一舉,隨著他這個動作一做,那青衫書生立馬低下了頭,那就要脫口而出的話,更是生生地吞了下去。

那白袍人瞟了盧縈等人幾眼后,轉過身便走。走了幾步,也不知他說了一句什麼話,只見那些黑衣蒙面人齊刷刷的隨他退下了船板。然后,對方的船上火把熄滅,再然后,那船打出旗語,再然后,已經把盧縈等人圍上的眾船突然轉頭,同時提速,轉眼間,這十數只來如鬼魅的戰船,便消失在河道的盡頭。

竟是如來時一樣,去也去得神秘!

眾人面面相覷之余,一護衛嘀咕道:“這是什麼意思?”他轉頭看向盧縈,問道:“小郎可識得那白袍人?”

盧縈沉默地看著那些白帆船離開的方向,一直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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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初到洛陽

    接下來地行程一帆風順,有幾個護衛雖然察覺到盧縈自見過那白袍面具人後,便有點心事。因她一直擅於掩飾,也沒有在意。

     如此日夜兼程,走完水道走官道,到達洛陽時,已是二個月後,已到了夏末初秋時。

     這二個月,盧縈也沒有耽誤,這一路同行的護衛中,竟然還有幾個世家子弟,而這幾個世家子弟中,有的擅長奕道,有的擅琴,有的擅畫,盧縈學了一路,時間也就在不知不覺中流逝了。

     洛陽天子腳下,乃一等一地繁華所在。馬車駛入城中時,從來沒有到過洛陽的盧雲,和一直鎖在深閨的元娘,看著這處處顯得豪華氣派的帝都,都是又興奮又緊張,沒有辦法平靜下來。

     一個護衛策馬靠近戴著斗笠的盧縈,從懷中拿出一個木盒恭敬地遞給盧縈,說道:“這是主公臨行前留下的,他說,洛陽一地藏龍臥虎,權貴比比皆是,以前給小郎的那塊玉佩輕易亮出,容易招眼,反遺禍害。
這裡另有一塊玉佩,小郎時刻把它帶在身邊,關健時可以防護一二。”

     盧縈伸手接過那木盒。打開盒蓋,只見一塊晶瑩的雞蛋黃的美玉靜臥其中,美玉的正面,寥寥幾筆刻了一副山水,反面上刻著一個“郭”字。

     這是那人的一番好意,盧縈當下垂眸謝道:“多謝,我知道輕重。”

     那護衛不敢受她的禮,連忙避過,頓了頓後他又說道:“執六將軍臨去時,也有交待。”

     “請說。”

     “執六將軍說,小郎扮成女子,不過上等之姿,若著男袍,實是風華罕有人及。這天子腳下,權貴們橫行一時,如小郎這樣名不見經傳的美貌郎君,最易被人垂涎。因此執六將軍以為,小郎若是逮到了機會,最好狠狠立幾次威,讓人知道你是有後台之人。免得還沒有在世人面前露面,便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他還說,主公事忙,到時可沒有那個精力一處一處地排查尋找!”

     聽到這裡,盧縈臉色微變。

     她剛入洛陽,便收到執六這樣的警告,可見這種事絕不少見。以前盧縈也聽過,有那麼些權貴人家,在見到中意的極品時,根本不會給那極品出人頭地,或者被他人所知的機會,就那麼直接地把人打暈擄了去收為禁臠,不管是玩膩了還是沒有玩膩,那人都會在永遠不見天日的地方呆上一生。可能永生永世,他的家人和親友,都不會知道他是生是死!

     見盧縈臉色變了,那護衛恭敬地說道:“不過此等事小郎也不過過於擔憂,執六將軍已給小郎安排了府第。將軍還說,最近的洛陽不大太平,關注主公的人實在太多,執六將軍便是想保護小郎,有時也得暗著來。小郎雖是聰明過人,可對這洛陽形勢還不熟悉,如果被人盯上,容易暗傷。小郎最好周全行事。”

     盧縈想了想,認真說道:“替我謝過執六將軍。”盧縈聽到這裡,心下暗驚。她原以為劉疆貴為太子,很多事情應是再無畏懼。不過現在聽執六這番話,她突然發現,也許這次劉疆連莊子也沒有回就匆匆離開武漢回到洛陽,是有了意外之事。

     那護衛問道:“小郎還有什麼吩咐,盡可一併道來,我等馬上著手安排。”

     盧縈想了想,好一會才道:“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

     “是。”

     兩人說話之際,不遠處的盧雲和元娘,還在那裡嘰嘰喳喳地問著,議論著。

     盧縈回頭看了盧雲一眼,心中想道:一安頓下來,首要之事,是阿雲的學業。

     她與劉疆到了這個地步,盧雲的學業似乎也應該由他安排。不說他的身份,便是執六輕描淡寫一句,盧雲都能在短期內一飛沖天。

     可不知為什麼,盧縈隱隱感覺到,這樣過早地把盧雲打上劉疆的印記,讓還沒有步入政壇的他早早就成了太子一黨,不一樣是件好事。至於為什麼不好,她一時也說不清想不明。

     車隊不緊不慢地朝著洛陽城的北區走去。那裡,有執六為盧縈準備好的府第。

     身後,元娘和盧雲的笑語聲還在不斷傳來。

     半個時辰後,盧縈和盧雲姐弟的馬車駛入了一個巷子。

     這巷子偏靜幽深,青石板打掃得相當乾淨,從兩側的高門朱第便可以看出,這裡住著的人非富既貴。

     在駛入這巷子時,那些原本同行的護衛們都消失了蹤影,只有一個中年胖子領著盧縈三人的馬車越進越深。

     對於那些護衛的消失,盧縈知道原因,定然是劉疆想留給自己一片比較乾淨的天地,畢竟他的青衣衛還是極具特色的。便是那些青衣衛偽裝了,可這是天子腳下,什麼樣的人沒有?那些眼力高明的人,一眼便可以看出這些出自大內的禁衛痕跡,從而對她留神。

     不一會功夫,幾輛馬車駛入了一個莊子。

     這個莊子很小,只是佔地十畝的樣子,佈置在精緻中,透著一種低調的奢華。讓盧縈意外的是,這莊子同樣有一條小湖,而聽那中年人說,這小湖竟是直通洛河。

     ……還真是劉疆的習慣!

     莊子中,婢僕早就安置齊全,兩棟精美的小樓樹立在繁花綠樹當中。當下,盧縈把右側的小樓給元氏居住,自己和盧雲則住在左側小樓中。盧縈之所以安排自己與弟弟住在一塊,實是她準備從此以後,還是以男身示人的緣故。

     雖說,她扮成男子並不安全,可以她拋頭露面的程度,扮成女子更不方便也更不安全。

     下了馬車,盧縈剛剛泡了一個澡,一出來便看到元氏跑到她面前興沖沖地說道:“大哥,還有溫泉呢。這小小的莊子還有溫泉呢。”

     看到一臉歡喜的元氏,盧縈笑了笑。她撫著她的頭髮說道:“可要休息?洛陽城是天子腳下,聽說這裡的美食無與倫比。”才說到這裡,元氏便大大地咽了幾下口水,雙眼亮得如同星辰。

     盧縈忍笑,“叫上阿雲,我們一道到外面逛逛吧。”

     “好嘞好嘞!”元氏興奮地跑了開來,忙著去叫盧云了。

     相比起盧縈這個姐姐,元娘這個二姐,對盧雲這個弟弟特別體貼。這個許多年都沒有親人的女子,有時光看著盧縈和盧雲兩人,便會露出一臉的安寧和倚賴來。而盧雲的性子,原本也受不了人家對他好。因此每次元氏為他跑前跑後,他在呵斥幾句後,總免不了想回報她一點。這一來一去了兩三個月,兩人相處起來已比得上親姐弟了。

     現正是傍晚時分,盧縈在帶上那塊寫了郭字的玉佩後,便帶著幾個婢僕,與盧雲和元氏出了家門。

     比起剛到成都和江州時,盧縈的手頭已非常鬆活,而元氏更是富得流油。三人一出門,盧雲便擋在元娘前面,代她向路人詢問附近的吃食所在。然後,兩人也不管盧縈,高高興興地朝著不遠處的夜市集散地跑去。

     此時正是傍晚時分,金燦燦的陽光掛在西邊,染紅了一縷縷晚霞。

     來到嚮往的帝都,面臨著嶄新的生活,兩個性子中還帶著幾分天真的少年少女越跑越快。

     盧縈搖了搖頭,伸手按了按紗帽,加快了腳步。

     初秋的天氣無比炎熱,現在正是一天中最舒服的時候,洛陽街道中人來人往,馬車處處。盧縈見追不上那兩人,便朝身後的一個僕人說道:“走快點,保護好他們。”

     僕人還沒有應好,只見從一個巷道中衝來一輛馬車,那馬車衝勢很急,直沖沖地朝著盧雲兩人撞去。元娘給嚇得愣住時,手腳靈活的盧雲猛然一沖,把她撞到了一側的街道上,從而避開了那輛馬車。

     只是盧雲一沖時動作過猛,顯然驚動了駕車的馬,只聽得那馬一聲長嘶後,竟是朝一側牆上撞去。

     那馭夫嚇了一跳,連喝幾聲馬鞭急揮,那馬車旁邊的護衛急急沖出,三人合力,總算令得那馬車穩了下來。     驚魂稍定,緊趕而來的盧縈便聽到那馬車的女主人尖聲喝道:“拿下這兩個暴發戶!”

     不管是盧雲還是元娘,舉止間都透著一種小家子氣,因此那馬車中人有此一喝。

     盧縈眉頭一蹙,大步上前時。盧雲挺身擋在元娘身前,朝著馬車朗聲說道:“且慢!”他板著一張臉,高聲說道:“剛才明明是你的馬車衝撞了我們……”

    不等他的話說完,馬車中的女人便哧聲冷笑道:“那又怎樣?我的命何等金貴?豈是你們這樣的賤命能比的?”

     語氣頗為咄咄逼人。

     一邊冷笑,馬車中的女人一邊掀開車簾,露出一張精緻艷麗的面容,那看向盧雲兩人的目光,直是如待螻蟻!

     看著那女人令得護衛上前,盧縈慢慢摘下紗帽。就在此時,她身側傳來幾個對話聲,“又是這衛家人。”盧縈重新戴上紗帽,向身側之人低聲問道:“這衛府是什麼來頭?”

     那人低聲道:“還能有什麼來頭?不就是這個衛氏娘子被范陽盧氏的十九郎相中了,兩家說是要聯姻……這不,衛府哪裡抖得起來?”

     另一個人也小聲說道:“這姓衛的一家最會看人下菜,欺軟怕硬了。那范陽盧氏好大的名頭,居然與這樣的人家聯姻?”“說不定是這衛氏娘子見對這一對少年舉止稚嫩,嚷出來的話也不是洛陽腔,便故意撞上去散心出惡氣的……”

     就在幾個護衛圍向盧雲和元娘時,圍觀眾人驚奇地發現,這對面目猶顯稚嫩土氣的少年男女一點也沒有慌亂。他們在瞟了一眼那些圍來的護衛後,齊刷刷回頭尋去。

     隨著他們這一尋,眾人才發現人群中,站著一個手拿紗帽,豐神如玉的美少年。此刻,那美少年正踏著一種優雅從容的步伐,向著衛氏娘子的馬車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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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身份

    眾人齊刷刷讓開一條道,任由盧縈走過來。

     走到馬車前,盧縈含笑打量著衛氏娘子,不知怎地,在她的目光下,衛氏娘子的臉有點紅,她扁著嘴冷聲說道:“你是他們的什麼人?”

     盧縈一笑,溫文爾雅地說道:“我是他們的大哥。”

     這話一出,四下先是一怔,轉眼看到盧雲與盧縈頗為相似的五官,眾人馬上相信了。

     含笑說完這句話後,盧縈朝著衛氏娘子一揖,極為和氣地說道:“舍弟剛到洛陽,衝撞娘子之處還望勿要見怪。”

    她明明含著笑,可衛氏娘子就是清楚地感覺到,眼前這美少年的笑容底,透著種疏離和冷漠,這是一種高位者常有的氣勢,她突然有點心虛了。

     暗暗在心中過了一遍,衛氏娘子也沒有想到眼前這個不管容顏舉止還是談吐衣著,都極為出眾的美少年是何方人物。要知道,京城只有這麼大,以眼前這個少年的風姿,不可能不被人所知。除非,他也是新到洛陽的。

     可是,據她所知,這近京城的大世家和官宦中,也沒有聽到有哪府的什麼郎君要進京啊?

     見到衛氏娘子一臉怔忡,神色疑惑,盧縈勾了勾唇,她朝著衛氏娘子笑了笑後又道:“在下還有要事,如果娘子不介意的話,我們得離開了。”

     衛氏娘子嘴張了張,她想示弱道歉給自己留條後路,又想逞強說兩句什麼話好保有體面,可還沒有等她想好說辭,那邊盧縈已走到盧雲兩人身前,略一頜首後淡淡說道:“愣著幹嘛?不是要去吃那浮雲糕嗎?走吧。”

     說罷,她徑直從人群中走過,風度翩翩地悠然而去。

     她剛說還有要事得先離開,轉過身那要事便變成了去弄吃食……這才是直白白地無視,更是直白白地羞辱。

     瞬時間,衛氏娘子漲紅了臉,而一側看熱鬧的眾人,則用了種嘲諷地目光瞟向衛氏娘子。雖然沒有一個人開口,衛氏娘子也知道,這些人定然是在說:你囂張吧?這下踢到了鐵板了!

     盧縈一走,盧雲兩人連忙跟了上去。

     一直到盧縈的身影看不見了,咬著唇表情複雜的衛氏娘子才低喝一聲,“還呆著幹嘛?走啊。”於是,馬車急忙啟動。直到過了一會,衛氏娘子的耳邊,還隱隱傳來那些人的嘲笑聲和議論聲。

     咬了咬唇,衛氏娘子忍著怒火命令道:“去查一下,看看那人到底是什麼來路!”她說這話時胸脯起伏得厲害。雖然盧縈對上她時,自始至終都是含著笑,可衛氏娘子就是感覺自己被羞辱了!

     “是。”僕人一走,衛氏娘子便咬著唇,雙手狠狠地絞著手帕,喃喃說道:“別讓我查到你不過如此。”說這話時,她剛才被盧縈震壓住的底氣恢復了大半。要知道,洛陽一地雖然權貴數不勝數,可勢力真正超過范陽盧氏這樣的大世家的,卻沒有多少。她就不信今天這麼運氣,剛尋上兩個外地暴發戶湊樂子,就踢上了一個得罪不起的人!

     元氏低著頭跟在盧縈身後,盧雲則湊上前低聲問道:“姐,那女人一副狠辣樣,只怕不會就此罷休。”盧縈雖然一句不好聽的話也沒有說,可那種無視,那種高高在下的姿態,分明已令得那個衛氏娘子青了臉,在她臨走時,那眼中的怨憤,盧雲可是一一收入眼底的。

     盧縈順手把紗帽罩在頭上,淡淡說道:“我不需要她善罷干休。”

     一句話吐出,盧雲先是一怔,轉眼想到這次重逢後自家姐姐的變化,想到了身邊的這幾個僕人,便點了點頭,放下心來。

     一行人在外面轉了玩了一個時辰,入得府中元氏剛跑去廚房,盧縈便朝著幾僕說道:“剛才那個衛氏娘子,我想知道她的一切情況。”頓了頓,她續道:“剛才聽到有人說,這衛府做這種事不是一次兩次了,那你們順便把這個家族的底細也給我摸一摸,把他們近兩年犯的大事給弄清楚。”她看向幾僕,微笑道:“這些多久可以完成?”

     一僕上前,“小人馬上去向執三將軍調人過來查探此事,約摸三日內會有消息。”

     “去吧。”

     “是。”

     那個僕人剛退下,盧縈向另一僕人說道:“我想知道范陽盧氏的情況。”

    那僕人恭敬地回道:“這件事容易,明日小人全數奉上。”

    盧縈點了點頭,說道:“退下吧。”

     眾僕一退下,盧雲便挪到姐姐旁邊坐下,他喝了一口酒,輕聲問道:“姐,那個人對你很信任了呢。”

     盧縈恩了一聲,她低聲說道:“這次到武漢發生了很多事,我們的關係是比在成都時要緊密。”她看向盧雲,“你全心攻讀你的經書,我聽說陛下會定時在一些地方講經,我到時想想辦法,看能不能讓你直接成為天子門生。”

     盧雲瞪大了雙眼。

     盧縈知道他要說什麼,便慢慢說道:“劉疆他雖是通天捷徑,可他身為太子,竟在朝野間背負了喜怒無常,狠戾無情的名號。這種稱號,不管是他的性格真實如此,還是有人故意給他抹黑,都說明陛下的心意,不全然在他身上,更說明他的太子之位並不是那麼穩,也不是那麼地得民心……阿雲,你若成了天子門生,也是給我添了一道保護鎖。”

     盧雲明白了,當下他認真地說道:“姐,你放心。”說起別的他可能不行,不過對於讀書一事,盧雲還是自信得很。

     這時,外面傳來元氏的聲音,“大哥和阿雲還沒有出來嗎?吃的都弄好了哦。”

     這話一出,盧縈馬上笑道:“就出來了。”她轉向盧雲,“走吧。”

    不用三天,只是第二天,僕人便拿來一疊帛書送到了盧縈面前。這些帛書都用火漆封死,上面光是章印便有十幾個,顯然極是珍貴。那僕人見到盧縈吃驚,低頭說道:“執三將軍說,這裡有北區三十個大家族的底細,另有一些洛陽超大世家和官宦外戚的情況。將軍說,聽說小郎聰明過人,又初到洛陽,他覺得小郎有必要了解洛陽城的基本情況,下次遇到什麼人也好及時應對。”

     頓了頓,那僕人續道:“衛府只是一個經商起家上不了檯面的,這裡面便只有寥寥數句。具體情況還在蒐集,明天可以交到小郎手中。”

     盧縈應了一聲。

     花了一天,她把資料上的內容默記於心後,把火漆重新封上,讓僕人把帛書原樣送回。

     傍晚時,她手中有了衛府和范陽盧氏的詳細資料,連同衛氏娘子與盧十九郎聯姻的原因也已調查清楚。

     看著看著,盧縈的目光盯上了其中一句。

     好一會,她咽了嚥口水,低聲說道:“阿木。”

     “小人在。”

     盧縈指著其中一行,慢慢說道:“這裡說,十九年前,王莽當政,洛陽大亂時,范陽盧氏也出了變故。那一場變故幾令范陽盧氏的嫡脈毀失殆盡,當時權動洛陽,一時風光無兩的長房一脈更是全盤覆滅……我要知道十九年前范陽盧氏發生的所有事情。”

     那僕人不愧是劉疆身邊過來的,也不問原因,低頭便斷然應道:“是。”

    直到那僕人退去良久,盧縈還在出神。

     她在想她的父親。

     父親死時,她雖然只有幾歲,可因幼時太過崇敬於他,父親的一些情況 ​​,他說過的一些話,她一直銘記在心。

     如,她知道父親是十八年前到了成都,同年底到達漢陽的。

     如,她記得父親說過,便是王孫公子,也不值得她低頭。

     如,越是成長,她越是發現,那一房子的書,在這個時代意味著什麼。像這次元娘整理嫁妝祖宅,那裡的存書便只有她家的五分之一。

     她的父親,雖然不曾刻意,可舉止談吐間,總有一種刻入骨髓的優雅和漠然。似乎在他眼中,那些常人所謂的世家大族,總是透著幾分可笑。

     也許,這一次可以知道她的父親是誰了。

     衛府和衛氏娘子的資料一到手,盧縈便著手安排起來。她這個,從來都不想給潛在的敵人留下攻擊她的機會。

     安排這事很簡單,衛府這些年仗勢欺人很做了一些見不是光的事,盧縈也懶得理會衛府,只把衛氏娘子做的一些事整理了下,分寫成四份帛書上,讓人分別送到衛府族長還有范陽盧氏的掌權人,以及范陽盧氏七房,也就是十九郎的父親和十九郎本人手中。

     讓身手超絕的護衛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這些東西放到四人的席案前後,盧縈便甩手不理了。

     話說那天衛氏娘子回到家中後,越想越是羞憤,在砸了幾個花瓶後,她叫來管家,令他馬上把盧縈等人的來路調查清楚。

     一晃眼,三天過去了。

     對被盧縈羞辱一事念念不忘的衛氏娘子,朝著婢女命令道:“李管家呢?叫他馬上過來見我。”

     “是。”

     那婢女一退,衛氏娘子便絞著手帕咬牙切齒地冷笑道:“巴蜀之地來的鄙賤之民,你們最好有著我動不了的靠山,不然的話,我馬上就會讓你們知道,什麼才叫真正的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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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後果

    衛府這幾十年來,生意那是蒸蒸日上,趁著這劉秀一統天下之際,他們又砸出大把的金子,很是在京城砸出了幾個位置。雖然不高,卻也使得衛氏一族在洛陽立了足。

     任何一個皇朝剛剛開闢,總是不太富有。而錢多得流油的衛氏,雖然脫不了暴發戶的痕跡,可也仗著那些錢財,在洛陽的權貴圈中有了點份量。對衛氏娘子這樣的女人來說,更是如此,她每次與手帕交進行賞花會,詩賦會,春遊秋遊時,大把大把的金子錦緞砸下去,也很是砸出了幾個朋友和一些話語權。

     也許是媚上的時候太多,她最喜歡做的事,便是踐踏著比她身份低的人,讓那些人知道什麼叫高貴,什麼叫卑賤。她雖然驕縱惡毒,在同樣的身份或身份更高的人面前,一直是注意掩飾的,當然,善於掩藏也是整個衛府人都有的優秀品質。

     這幾日衛氏娘子想了又想,越發覺得,那個弟弟明顯是個暴發戶和蠢儒生,那個妹妹也明顯是個懦弱笨拙的閨秀,由此類推,他們的大哥也不可能是什麼世家子弟。也許他只是修養過人,人才出色而已。

     這樣想著,衛氏娘子便激動起來。

     她激動得浮想連翩了一陣,見外面還是安安靜靜,便向另一個婢女命令道:“去,你也去,讓李管家馬上來見我!”

     “是。”

    那婢女也退了出去。

     哪知這一等,足等了一大半個時辰。就在衛氏娘子等得受不了時,只聽得一陣腳步聲響。

     這是四五個人同時走動才有的腳步聲,總算來了!衛氏娘子按住不耐煩,塌著臉坐在塌上抿了兩口酒,端著姿勢等下人進來稟報。

     不一會,腳步聲出現在門口。

     然後,大伯母身邊的常嬸子的聲音傳來,“你們幾個看好房門,從現在開始守著大姑子,若有閃失小心你等狗命!”

     這是什麼意思?

     衛大娘子騰地站起身來,她瞪著常嬸子,瞪著常嬸子身後的婢女們,挑眉薄怒道:“嬸子這是什麼意思?”

     見她問起,常嬸子轉頭看來。

     與經往恭敬小心的目光完全不同,常嬸子看向她的目光輕佻而無禮,隱隱中還帶著幾分幸災樂禍。衛大娘子不是蠢人,當下她心中格登一下,警惕地小聲地問道:“發生了什麼事?”轉眼她又問道:“嬸子剛才說,讓她們守著我,這是什麼意思?”

     常嬸子沒有理會她的問話,而是大搖大擺地向房中走來。朝四下張望了幾眼後,常嬸子大大方方地摸了一個琉璃玉雕成的美人玉像收入袖袋中。

     看到她這個動作,衛大娘子不但沒惱,反而臉色一白。

     常嬸子四下打量幾眼後,嘖嘖連聲,“怪不得那些人都說,衛大娘子是個敗家玩意兒,看這屋裡的擺設,連這麼大這麼珍貴的珊瑚樹也有。”

     說到這裡,她轉頭看向衛大娘子,陰陽怪氣地笑道:“大娘子怎麼不發火了?喲,你大伯母要嬸子來告訴你,有人把你做過的那些醜事捅到范陽盧氏了。就在剛才,范陽盧氏派人見過了族長,要求解去你和盧十九郎的婚約!”

     什麼?

     衛大娘子向後退出一步,她耳中嗡嗡一陣,好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自從這衛大娘子聘了范陽盧氏後,這二年來,沒少在府中張牙舞爪。而衛府見她就要高嫁,將來要提楔整個家族的份上,也沒少縱容她寬待她。因此,常嬸子在宣布了衛大娘子的後台,她最大的倚仗沒有了時,那表情簡直是得意洋洋。

     衛大娘子回過神來,她縱身撲到常嬸子麵前,扯著她的衣袖嘶啞地命令道:“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退婚?族長說了什麼?是十九郎親自來的嗎?快帶我去見過他!”

     常嬸子厭惡地甩開她,退到一旁冷笑道:“大姑子沒有聽清嗎?有人把你做過的醜事捅出來了!”最後一句話,她是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的,清晰緩慢中帶著尖刻。

     有人把她做過的醜事捅出來了?

     有人把她做過的醜事捅出來了!

     驀然的,衛大娘子漲紅著臉怒道:“有錢有勢的人家,哪府沒有出過醜事?還有那些姑子閨秀,誰真正乾淨了?”剛解釋到這裡,她突然瞪向常嬸子,尖聲道:“誰,這事是誰做的?誰!”聲音到最後已是勃然大怒。

     常嬸子嘲諷地說道:“大姑子最近得罪了什麼人,想一想不就知道了?”

     衛大娘子一怔。

     轉眼間,她臉色一白,騰地盯著常嬸子,小聲地問道:“是不是三天前傍晚時,那幾個從巴蜀來的外地人?”

     常嬸子哼了一聲,道:“大姑子知道就好!”

     她這話一出,衛大娘子向後退出一步,跌坐在塌上。

     見她魂不守舍的模樣,與她沒有明顯怨仇的常嬸子不由有點同情。她嘆了一口氣,壓低聲音說道:聽說是收集你做過的事,神不知鬼不覺地放了幾分出來……從那些資料的周全上看來,那人,怕是不止知道這一些。大姑子你是明白人,對方擺出這麼一手,明顯就是告訴範衛兩家,你惹了他,所以他要斷你前程。

   如果範衛兩家還不明白,他也不介意把事情再鬧大一些。大姑子,聽說那天你是差點撞到了人家的弟弟妹妹,事後你還放言威脅吧?你看,才不過三天功夫,那人便把你做過的一切,連你十歲那年,把周家那個庶姑子推到河裡的事也給查出來了。你想想,這麼短的時候,對方能查得這麼清,他有多大的能量!是咱們這樣的人家能惹的嗎?

     常嬸子說到這裡,嚇得臉色蒼白,瑟瑟發抖的衛大娘子抬起無神的眼,喃喃說道:“那我怎麼辦?”

     常嬸子嘆道:“你大伯母的意思,是讓你住進西邊那院子,等過個二三年,讓那人消了氣,再放你出去配個什麼人。”

     西邊那院子?那里以前只關過一個瘋子!還有,她今年都十六了,再過個二三年,已是十八九,再加上這件退婚之事的影響,她這一生還能嫁什麼好人家?

     衛大娘子劇烈的顫抖起來。

     見她無神地坐在那裡牙齒格格相擊著,常嬸子搖了搖頭,轉身朝外走去,在轉身時,她順手又摸了一把金子做成的鎮紙。

     直到常嬸子跨出房門時,衛大娘子才顫聲問道:“那是什麼人?”她絕望的問道:“那人究竟是何等身份?”

     常嬸子搖頭道:“盧府都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不過報復一事,大姑子你是別想了。你想想,連范陽盧氏也查不出底細的人,哪裡是等閒之輩?哎,你要怨只怨命苦霉氣加身吧,千不該萬不該,撞著人玩的時候碰上了那麼個閻王爺。哎,說起來當時你也沒有撞到人,說兩句軟話也就行了,可你倒好,一開口便罵人,見到那少年還不曾服軟,說什麼“他們命賤,你的命貴重”。這下好了,人家直接把你由貴命變成賤命了。”

    常嬸子出去了一會後,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嘶厲的哭嚎聲。不過聽到這哭嚎聲,衛府的下人都低著頭,努力地掩藏住不小心露出來的幸災樂禍。

     經過衛大娘子一事後,盧縈清楚地感覺到,她和盧雲等人出門在外時,附近的鄰居,還有一些馬車中的人,會時不時地停下來朝他們張望幾眼,偶爾還低語幾句。而當盧縈看去時,他們會客氣地朝她一笑。

     盧縈知道,經此一事,這左近的人,應該是知道自己有些來頭了。

     不過制住一個行商為主的家族的姑子,能震住的也只是左近的人罷了。

     盧縈到達洛陽的第六天,范陽盧氏的調查資料送到了她的手中。讓盧縈失望的是,上面只寫了十九年前范陽盧氏本是洛陽第一家族,不過這個家族似乎捲入了一場政變中,導致嫡系損失一盡。後來還是陛下顧念舊情,特意扶助其中一個支系,還賜了好些田地房宅給他們,才使得現在的范陽盧氏,能在洛陽的大世家中佔一席之地。

     資料上面含糊其辭,頗有不清不楚之處。從那語氣中,似乎當年的事牽扯到不少秘辛。

     而且,當時的范陽盧氏本家嫡係幾乎死光了,這個嫡系具體有些什麼人,都是什麼身份,叫什麼名字長什麼樣,也就無跡可尋。

     看到這資料,盧縈有點失望。她尋思了一會,突然記起父親留下的書簡中,有一些書頁在隻字片語上,記錄了些父親的評語和心境,還有一些模糊的,看不懂的話。對了,其中一本書中,還夾有父親寫的詩賦和手扎。裡面似乎有一些名姓什麼的,似乎取自哪一個族譜。

     想了想後,她寫了一封信給羅子,讓他令他的母親陽嬸在藏書中翻出幾本寄到洛陽來。

     鴿子飛出後,盧縈正在書房中練著琴,只聽得一陣腳步聲響,轉眼,一個僕人大步走了進來,朝她行了一禮後朗聲說道:“小郎,執六將軍來了。 ”

    “哦。”盧縈看了這僕人一眼,沒怎麼在意。

     那僕人端起臉,嚴肅地說道:“執六將軍,是以本來面目而來的。”他才說到這裡,陡然間,外面傳來一陣喧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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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夜色下的宣言

    盧縈走出去時,莊子外的花園中,婢女僕人整整齊齊地跪在那裡,鴉雀無聲的。

     而在眾人中間,那個端坐在塌上的,是一個華服高大的青年男子。只見他一襲錦衣,玉冠高束,一張愛笑的圓臉,卻透著種盧縈從來沒有見過的不怒而威。

     此刻,那一看就是高門大閥出來的世家郎君,在好整以暇地品著酒水。而在這郎君的身後,則站著一排十個金吾衛。

     明明盧縈等主人還在房中,這些婢僕,已自發自地以最為恭敬的態度,向這個突然而來的貴人行著最恭敬的禮,端著最凝重的敬意。

     盧縈走了過去。

     聽到她的腳步聲傳來,青年放下酒盅,朝她上下打量一眼後,他笑嘻嘻地說道:“數月不見阿縈,竟是又俊了幾分……這可怎麼得了?”

     說到這裡,他挑了挑眉,徑直樂呵地又說道:“是了,忘記自我介紹了,在下姓郭,名允,阿縈可以叫我郭三郎,阿縈聽過沒?”

     郭允郭三郎?盧縈怎麼可能沒有聽過,他的父親,可是鼎鼎大名的,當今皇后郭聖通的弟弟郭況。傳說,陛下無數次與公卿諸侯親至郭況家,眾人一起喝酒飲樂,其間賞賜的金銀錦帛,更是數不勝數。整個洛陽的人都說郭況家是“金穴”,可見其家是如何的富貴和風光。

     郭允自我介紹到這裡,揮手朝旁邊的塌幾拍了拍,笑瞇瞇地說道:“反正阿文是男兒身,說說話是無礙的,過來坐,我們一道聊聊。”

     盧縈走了過去。

     她給自己斟了一盅酒後,細細抿了一口,這才抬頭看向郭允,問道:“主公呢?”

     這人總是一張笑臉,從他的眼睛中,盧縈還真看不出情緒來。也不知現在,主公情況如何?順不順利?

     見盧縈一開口便問劉疆,郭允顯然很高興,他漫不經心地說道:“主公忙著呢。對了阿縈,聽說你攪黃了衛氏娘子與范陽盧氏十九郎的婚約? ”

     見盧縈看向自己,他繼續笑瞇瞇地說道:“你這附近,也就這個姑子容易挑拔點,當初為了讓她冒犯你,我可是給了那下人一兩金子的好處費呢。現在這樣不錯,剛才我來時,看到不少人留了神呢。”

     原來是他慫恿的,怪不得自己剛到洛陽,還沒有坐熱呢,便碰上了這等事。

     盧縈聽出了他的話中之意,慢慢問道:“如此說來,郭三郎君是想把阿縈等人納入你的羽翼之下了?”

    郭允一口把盅中酒嚥下,皺著眉頭苦著臉說道:“我不納行嗎?主公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說阿縈你怎麼越長越男人了?這樣子出去,那些個好男風的真地會伸手的。我總不能等人家碰了你再出面吧?我還想活個七老八十呢。”

     說到這裡,他站了起來,甩了甩袖說道:“好了,今兒面也見過了,我忙得很,得走了。”轉身走出一步,他回頭說道:“阿縈,我今兒這樣露了一面,加上你昨兒給了那衛氏娘子一下,怎麼著,你也算是入了洛陽人的眼。接下來肯定有人邀請於你,你多留點神,立功也就罷了,你千萬保重自己,別讓劉疆那廝發現你把自己給坑了。”

     “不敢。”

     “敢的,你怎麼不敢?這個天下間,就沒有比你還敢的姑子。反正我就這麼提醒你一下,盧縈,你得記著你現在姓劉了,那什麼姓陰的,姓鄧的,姓耿的,通通都是你警惕的對象。別到時還玩個什麼左右逢源。你是知道劉疆的,真激怒了他,你就是他的心肝,他也照殺不誤。”

     說罷,他甩了甩袖,“好了,送我出去吧,讓你的鄰居看看你我兩人的交情。”

     “好。”

     盧縈應了一聲,跟在郭允身側,一直把他送出了大門。

     剛要出門,郭允回過頭來,“阿縈,你也有二三個月沒有見你那夫君了,想他沒?”說到這裡,他嘿嘿一笑,也不解釋什麼,轉身便上了馬車。

     大門處,只有小貓四五隻,在這些人彷彿不在意的目光下,郭允揚長而去,而盧縈在轉身之際,也知道至少有四五個家族,盯上了自己。

     把房門關上之際,盧縈想起郭允最後說的話。

     想他麼?

     想是一定的,那個人生生地介於她的生活中,把她從裡到外打上了他的烙印,雖然還沒有失身於他,她卻是再也沒有自由了的。

     只是,她一直有自己的路要走,她得在任何變故發生之際,籌措更多的資本,她得在哪一天被誰收回一切時,依然做得到進退從容,富貴自在。

     直到入夜了,看著外面明亮的月光,盧縈還在想著郭允那句話。

     這麼一晃眼,竟是幾個月沒有打過照面……怎麼可能不想?

     那人不管別人如何評價他,在她面前,他總是透著幾分縱容,帶著幾分無可奈何的忍讓。他與一般的丈夫完全不同,他甚至要求她任性一點,隨意一點。

     ……天下間,很少有丈夫會這樣要求一個女子。

     今天是十五,那一輪明月圓圓地掛在天空,直是照亮了整個大地。夜間的洛陽城,也是繁華的,在別的地方還把蠟燭當成什麼一樣珍惜時,這裡的府第,到處飄搖著徹夜不熄的大紅燈籠。

     而街道處,到處燃燒著的熱騰騰的火把,更是把這燥熱的初秋染上了幾分暑意。

     整個莊子中,誰都睡不著。

     不遠處,元娘不知說了一句什麼,自個兒撐不住蹲在地上直笑,她的弟弟盧雲,則在月光下踱來踱去,時不時地還誦出幾句詩賦來。

     僕人們也在嘻笑著,再側耳一聽,左右的院子裡,都是人語聲和歡笑聲,當然,還有蚊蠅飛舞的聲音。

     盧縈靜立了一會,朝身邊的僕人說道:“隨我出去走走。”

     “是。”四個僕人跟上了她。

     果然,與盧縈所料的那樣,夜間的洛陽城還是繁華熱鬧的,到處都是湧動的人頭,一輛輛馬車還是穿行其間。

     盧縈的住處,連洛河不過四五百步遠,走著走著也就到了。看著圓月下那泛著光芒的河水,聽到河堤上不時傳來的嘻笑聲,盧縈下了馬車,慢慢沿著河堤朝前走去。

     與盧縈一樣,在洛陽旁靜靜走著的讀書人不少。百步外,更是一堆人圍在火堆旁正在笑鬧著,隱隱還有琴瑟之音傳來。

     盧縈經過那火堆,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後,突然停下了腳步。

     她慢慢地看向那個游離在人群之外,戴著斗笠的高大身影。

     ……他那裡離洛河挺遠的,怎麼這麼晚都過來了?

     盧縈提步走去。

     她剛剛走近,只見人群中跑來一個身著紅裳的美貌少 ​​女,那少女騰地衝到那人身側,牽著他的手臂嘻嘻笑道:“可逮著你了。”她仰頭看著那人,眼波盈盈地說道:“你到底是什麼人呢?上次我要你等我,你怎麼二話不說就走了?”轉眼,她壓低聲音,頗為羞澀地說道:“郎君,你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好不好?我這陣子天天在這裡守著,好不容易才又看到你。你別跑了好不好?”

     因為帶著幾分委屈和相思,少女說這話時帶了幾分鼻音。

     就在那美麗的少女仰著頭,軟綿綿地求著時,突然的,她聽到一個清冷傲慢又悅耳動聽到了極點的聲音傳來,“這位小娘子,你找錯人了。”

    這聲音一傳來,少女和她挽著的人,同時轉過頭來。

     那少女在對上月光下的盧縈時,饒是挽著的是她相思了好些時日的美男子,也禁不住呆了呆。

     而她的身邊,那個戴著斗笠的俊美男子,則是低著頭,睜著一雙黑得能滴出墨的眸子,面無表情地看著盧縈。

     月光 ​​下,盧縈與他對視了一眼後,便緩步走來。

     只見她走到男子身側,伸手牽住他的手後,盧縈轉頭對上這個美貌少女,扯了扯唇,懶洋洋地說道:“這位小娘子,你真找錯人了。你手中挽著的這位,是我的男人!”

    在空氣似乎一滯中,盧縈要笑不笑的,冷冷地說道:“我還沒有放手之前,你可不能挽著他!”

     少女完全呆住了。

     她傻傻地看著盧縈,看了一會又傻傻地抬起頭看向那個高大的斗笠男子,然後又轉眼看向盧縈。

     看了一會後,她喃喃說道:“可是,可是你是男子……”

     “是啊,我是男子。”盧縈似笑非笑的,“要是我也有權有勢,你們這些女子休想近他三步之內呢!”

     說到這裡,她強行扯過那斗笠男子的手臂,便這般牽著他的手,大大方方地朝河岸邊走去。

     那少女直到兩人走出了十幾步,還呆若木雞的,好一會,她看著那光看背影,都是人間罕見的兩個美男子,突然漲紅了臉,氣憤地叫道:“怎麼能這樣?”

     少女地叫聲很大,引得不少人向她看來。而她的幾個同伴這時也跑過來,對上一臉氣憤,卻沒有多少傷心的少女,一個姑子小心問道:“阿心,有人欺負你了?”

     阿心回過頭看向她,看著看著,她突然嘴一張,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在婢女們連忙幫她拭淚時,阿心哽咽著說道:“怎麼能這樣?他們長得這麼俊,隨便哪個娶我我都歡喜,他們怎麼能自己好上了?”說到這裡,她放聲大哭,直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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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濕身報復

    沿著夜間的河堤,盧縈抓著他的手有點涼,便如她那總是帶著幾分清冷的體質。這種涼,在這炎熱得讓人膩煩的夜晚,便如這河風吹在人身一樣,能讓人舒服。
     劉疆慢慢低下頭。

     圓月下,他看著盧縈那手的目光,依然濃得像墨,只是不知為什麼,盧縈感覺到他比剛才愉悅了些。

     盯著她的手,他磁沉的聲音傳來,“盧氏阿縈依然膽大包天!”竟敢對著他,說出那句“要是我也有權有勢,你們這些女人休想近他三步之內!”的話。

     從什麼時候起,他把他的女人縱成了這副模樣?

     當然他也知道,便是上次達成了協議,這個女人說這話的目的,還是藉此機會,向他宣告她那霸道自我的獨占欲,還有強橫。

     她還在幻想著他知難而退……

    明明應該生氣的事,他想著想著,卻是低笑出聲。

     輕輕扯了扯她的手臂,他在河堤站定,轉過頭看著月光下的洛河,劉疆慢騰騰地問道:“聽說你在回洛陽的長江河道上遇到了故人?”

     盧縈抬頭向他看來。

     四目相對,她對著他黑暗得透不過光的眼,清徹地說道:“那人一直以面具示人,更不曾對我訴過舊,也不知是不是故人。”

     “他是你的故人。 ”劉疆淡淡地說道:“他是陰澈。”

     說這話時,他依然是盯著盧縈的。

     他的話音一落,盧縈似是僵了僵,好一會,她低聲說道:“不過區區一年,他竟變了這麼多?真是造化弄人。”

     最後六個字,她是在告訴他,這世間造化弄人,不知不覺中,一切都不再似以前,所以,沒什麼好說的。

     她也是在表忠心吧,說以前的事都過去了。

     劉疆扯了扯唇,他伸手輕撫著盧縈的墨發,沉默地看著前方。

     過了一會,盧縈輕聲問道:“主公,你最近好麼?”

     劉疆扯了扯唇,淡淡說道:“這些年都如此,沒什麼好不好。”

     盧縈“恩”了一聲,心下想道:可以你的性格,離開武漢時不應該如此匆忙。還有,明明剛到武漢時,你是準備用懷柔手段,通過步步蠶食達到目的的。可你後來,卻用簡單的暴露自己身份的方法倉促地解決了武漢之事,又急忙回到了洛陽。

     不過這話,他不願意說,她自是不能細問。

     “走吧。”他牽著她的手,兩人再次向前走去。

     她這般與他牽著手,走在夜間的河堤上,吹著這河風,不知怎地,兩人都感覺到了靜謐。

     時間在這一刻,變得溫緩而綿長……

     直過了一會,劉疆磁沉的聲音才打破了平靜,“這陣子好好照顧自己,我事務繁忙,只能這麼抽空來與你見一見。”

     抽空來與她見一見?

     原來他突然出現在離她的住處有四五百步遠的洛河,竟是在等她?

     如果她今晚沒有來這地方呢?

     呆了呆,盧縈最後只應了一聲“恩。”

     這時,一個青衣人從黑暗中走了過來,他來到劉疆身側,低聲說了句什麼。

     劉疆眉頭微蹙,朝盧縈說了一句,“好好照顧自己”,說罷,他大步離去。

     望著他的背影,盧縈沒有動。

     她知道,他很忙碌,只能這麼抽出一個半個時辰出來散散心。

     尋思中,盧縈還在向前走去。

     就在這時,一人重重朝她撞來。因盧縈低頭尋思,沒有註意四周的情況,直到那人撞上了身,她才猛然抬頭。

     堪堪抬頭,一股巨力便把盧縈撞向了洛河中。就在盧縈猝不及防之下,身不由已地跌入河水時,緊跟在她身後的僕人急急跳入河中,把剛剛被河水打濕的盧縈撈了起來。

     僕人們動作迅速利落,四周剛剛響起“落水了!有人落水了!”地喊聲,盧縈已被撈上了岸。

     一落地,盧縈便趴在僕人身上嘔吐起來。隨著一股股污水從她口中噴出,盧縈的精神終於恢復了些。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抱歉,我弟弟跑得太快了,把你撞到了河中。”

     這是一個女子聲音,清脆中帶著一種高傲,一聽就知道,說話的這個女人,有種根深蒂固的優越感。

     盧縈慢慢抬起頭來。

     向她道歉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這少婦眉目清麗,有一雙與盧縈一樣烏黑的眸子。

     在盧縈向她打量時,少婦也在打量盧縈。她瞟了一眼扶著盧縈的幾個僕人,見到她一個護衛也沒有帶時,再見她渾身上下無一飾物時,心下暗暗想道:看著面生,應該只是一個尋常人家的郎君。

     想到這裡,她朝盧縈露出一個明媚中帶著幾分歉意的笑容,扯過一側衣袍濕淋淋的少年,向著盧縈說道:“抱歉,我弟弟不是故意的。”說到這裡,她朝那少年瞪了一眼。

     少年聞言,朝盧縈瞟了一眼,從鼻中發出一聲輕哼後,也沒有道歉,而是轉過頭看向旁邊。年方十三四歲的男孩,臉上還殘存著怒意,顯然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對被自己衝撞了的陌生人,是沒有半點歉意的。

     少婦扯了兩下男孩,見沒有回應後,她轉過頭朝著盧縈嘆道:“慚愧!”說到這裡,她盯向盧縈,“不知郎君住處在哪裡?我是范陽盧氏的,今晚衝撞之事,改天上門致歉如何?”

     又是范陽盧氏?

     這可真是緣份不淺啊。盧縈挑了挑眉。

     她面前的這個少婦,嘴裡一直在向她說著致歉的話,可不管是態度還是語言,都毫無誠意,完全高高在上。此刻更是一開口便說出自己家族,那純是以勢壓人。

     而且,這少婦顯然對自己是范陽盧氏的身份,極具優越感。說完後,她昂起下巴,完全一副“現在知道我是誰了吧?還不向我誠惶誠恐的說幾句場面話,大家好忘了這事各自走人?”的態度。

     這才是真正世家女的囂張,刻於骨子裡的,一言一語沒有半點失禮,卻無時無刻不在彰顯自己的高傲和對地位低於她們的人的不屑。

     敢情把她這麼撞到河中,他們還半點誠意也沒有了?是了,這樣的人,認的從來不是誠意,而是權勢。

     濕淋淋的,河水順著額頭不停向下滴落的盧縈,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少婦。     慢慢的,她勾了勾唇,問道:“敢問夫人尊姓大名?”她轉向那把她衝到河水中的少年,又道:“還有這位朗君,敢問尊姓大名?”

    這問話,盧縈說得優雅而緩慢,雖然她渾身濕嗒嗒的,卻是風度十足。

     恰好這時,有人舉著火把經過這裡,明亮的燈火,第一次把被烏雲遮擋下的大地照亮,也把盧縈那張臉顯露在眾人眼前。

     少婦這才看清他。

     不由自主的,她心中格登一下。不過轉眼,她便傲慢又不快地說道:“怎麼,郎君還準備秋後算帳?”

     聲音因不滿而尖利。

     盧縈風度翩翩的一笑,慢慢說道:“不敢。兩位好說歹說,也是與我有緣,這樣通報一下名姓,應該就是難事吧?”她挑眉問道:“怎麼,你們不敢?”

     “誰不敢了?”那少年馬上接口道:“聽好了,我叫盧清,這是我姐姐,楊十二郎的夫人楊盧氏。”他瞪著盧縈,冷聲問道: “你想算帳?好啊,儘管算來。”

     底氣十足。

     “不敢。”盧縈依然笑得溫文,她露著一口白牙,風姿優美地說道:“只是問問罷了。”說到這裡,她轉身道:“時辰不早了,我們走吧。”

    “是。”

     幾個僕人連忙跟上。

     看著盧縈那優雅從容的身影,楊氏心中有點不安,正好這時,她看到自家弟弟趁她不注意,身子一矮便跑得遠了,連忙把盧縈這人甩在腦後,急急追了上去。

     這時,已經走入黑暗處的盧縈停下了腳步。

     她回過頭,靜靜地看著那姐弟兩人跑開的身影,慢悠悠地問道:“我身邊可有暗衛?”

     貼近她的僕人一怔,不一會功會,他低頭道: “有的。”

     盧縈點了點頭,冷冷說道:“幫我一個忙……那姐弟兩人,馬上讓他們也在這洛河中洗個澡。順便,在他們的馬車上動一下手腳,好讓這姐弟兩人濕淋淋的在河邊多站一會。”她沒有坐馬車,得這麼濕淋淋地走回去。所以,她希望此情此景,不是自己一個人在享受……

     馬上,黑暗中傳來一個飄渺得聽不清的聲音,“是。”

     得到那個答案後,盧縈顯然心情不錯,她邁開優美的步伐,朝著姐弟兩人的方向緩緩走去。

     楊氏追了兩步,發現有人這這邊看來,不由醒悟到自己這樣跑著有失身份。當下停了腳步,只是沉著一張臉急急命令道:“快抓住小郎。”

     “是。”幾個僕人追了出去。

     僕人們才追 ​​了二十步不到,突然間,楊氏聽到前方傳來一個僕人的慘叫聲,“不好,小郎落水了!”

     什麼?

     楊氏一驚,再也顧不得風度,提著裙套便朝前方急急跑去。

     果然,她的弟弟不見了,幾個僕人已爭先恐後地跳入洛河中四處搜尋著。

     就在楊氏感到心跳都停止了一息時,一個僕人狂喜地叫道:“在這裡,在這裡了!”終於,她看到被那僕人撈起了的,雙手亂劃的楊清。

     楊氏剛剛懸起的心陡然一鬆,她急忙朝著楊清衝去,一邊衝,她一邊又是生氣又是擔憂地叫道:“阿清,阿清,你怎麼了?你說說話啊。”

    就在她衝到洛河邊上,想要第一時間扶住弟弟時,陡然間,一樣物事重重地撞中了她的左腿內膝處!

     這一撞太重了,楊氏猝不及防之下,整個人被那撞力沖得向前一僕,只聽得“撲通”一聲,本就跑到河水旁的楊氏,重重地摔入了洛河中。

     這一下變故,令得四周先是一驚後,幾僕迅速反應過來,於是,剛剛爬上岸的幾個僕人重新跳到了洛河中。

     不一會功夫,僕人們扶著濕淋淋的,連喝了十幾口河水,完全癱軟了的姐弟倆上了岸。

     在伏著僕人一陣猛吐後,經過風浪的楊氏率先清醒過來,她看著自己濕淋淋的,曲線完全顯露的身子,對上四周不時投來的猥褻的目光,想到自己出門時所化的完美妝容這麼經水一泡的樣子,陡然的,她臉一青,沉怒著低喝道:“還愣著幹嘛?快把馬車趕過來!”

     “是,是。”兩僕急急跑開了。

     僕人前腳剛走,這邊已圍了不少人,隱隱中,楊氏聽到有人在笑道:“好好的也能摔到河中去,真是丟臉。”“噫,那婦人是誰?好生面熟。”“她好似是那個嫁到了楊府的盧氏女。”“聽說是個美人兒,這麼給河水一泡,妝都化開了,也不怎麼樣嘛。”“身段挺不錯的, 胸部也大,嘖嘖,比醉花樓的曼娘沒得差。”

     四周的議論 ​​聲已是越來越不堪。對楊氏這樣心高氣傲的人來說,什麼樣的羞辱最無法禁受?那就是現在這樣,把她與最低賤的伎子相比的羞辱!

     她咬得牙齒格格作響,偏偏還什麼也做不了。

     這洛河可不是只有貴族能來的,附近的庶民也能出現在這種地方。想到自己幾乎半裸的被那些庶民評頭品足,想到明天以後,那些手帕交和上層社會的夫人們的譏笑聲,楊氏真是青紫了臉。

     就在她忍得胸口都要漲破時,那兩個僕人跑了過來。看到他們身後沒有跟上馬車,楊氏大怒,她壓著聲音咬牙切齒地問道:“蠢貨,馬車呢?”

    一僕人哭喪著臉說道:“夫人不好了,馬車輪子被那些頑童偷走了一只……”

     什麼?楊氏漲紅著臉,她剛剛站起,陡然對上四周一眾火辣辣的目光,便又重新縮成一團,雙臂擋在胸脯前面。

     咬著牙,她氣苦地說道:“哭什麼哭?你去看一下,這附近可有相熟的人,我們藉載一下他們的馬車。”轉向另一個僕人,她繼續說道:“你馬上跑回府中,讓人駕車來接我們回去。”

     “是,是。”

     兩僕跑遠時,楊氏突然發現,自己的四周,足足圍了四五十個漢子,這些一看就是庶民浪蕩子的男人,一個個雙眼放光地盯著自己,那淫猥無恥,直讓她感到無比的羞辱和恨意。

     可她能怎樣?

     楊氏氣苦之極,她只得低下頭,努力地縮成一團。

     幸好,她這次出行帶了一個護衛,這一個護衛和二個婢女這麼前後左右一擋,雖然不能擋盡,卻也使得那些人不敢逼得太近。楊氏現在只恨帶少了人,不然的話,趕也可以把這些人趕走。

     更讓楊氏無比氣恨的是,那些人不光看著,還一個個肆無忌憚地議論她,“嘖嘖,這腰身挺細的嘛?真沒有想到,女人給水一淋,與沒有穿衣裳差不了多少。”此時天氣炎熱,楊氏身上著的還是夏裳,自然輕薄了,這麼給水一淋,還真是觸目驚心。

     經人提醒,第一次低頭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的楊氏,一口血堵在胸口,差點暈了過去。

     這時,又有聲音說道:“快叫二子也來看一下,這些貴婦人,平素一個個頭抬到天上去了。便是這個楊夫人,也是打死個把奴婢眼也不眨一下的主。現在她這麼半光著身子給咱看,可要多看一會。”

     聽到這時,楊氏差點暈厥過去。她不用想,也知道,這下自己慘了,真慘了……這讓她以前如何在那些貴婦人面前昂頭挺胸啊?

     不用說,她也能想像到那些夫人們看向她的目光,還有她無法阻止的閒言閒話……

     黑暗中,盧縈一直在欣賞著這一幕。

     見到楊氏的臉上再無半分剛才面對她的囂張得意和傲慢,身子一直晃悠著強撐著沒有昏厥過去的楊氏,她扯了扯唇,轉身就走。

     與濕身半裸的楊氏不同,扮慣男子的盧縈,胸口一直用白布扎著,寬袍大袖的也比女裳厚實。這般淋了個透濕,依然還是一副男子樣子。因此,也沒有人來圍觀她了。

     便這麼踩著優雅的步伐,盧縈濕淋淋地走了四五百步,回到了家中。而這一邊,那楊氏還在被人圍觀著。

     今晚雖然是月圓之夜,可洛河之側庶民太多,並不為貴族們所喜。所以楊氏的僕人們走出一圈後,也沒有尋到幾輛熟人的馬車。

     而這麼耽擱一會,僕人趕來稟報時,發現外面圍觀的庶民,已有百數了。

     在一聲又一聲指指點點,評頭品足中,那僕人給嚇壞了,他也不敢靠近,轉過身便朝左近繼續尋去。他想,便是尋不到熟人的馬車,只有有車,好言幾句給一些錢,總是能尋到的。

     抱著這個念頭,二刻鐘後還真讓他尋到了一輛驢車。趕著驢車過來時,楊氏已給男人們圍觀了近一個時辰。

     這時的楊氏,哪裡還會挑剔驢車的不雅?連忙爬了上去。

     楊氏這麼一凍一驚一惱,前腳回到府中,後腳就給病了。直是高燒了幾天,好不容易從塌上爬起,在聽到僕人們地議論聲,才知道那晚之事給傳開了。整個洛陽的人,都知道她楊夫人給狠狠地丟了一次臉!被那麼些個踩在腳下還嫌髒的庶民,給白白地看盡了她半裸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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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那個圈子的遊戲

   雖是伏秋,盧縈這麼弄得濕淋淋的,也差點病了,第二天她一直暈暈沉沉的,找到大夫看過脈後,那大夫說她本身體質強健,不然的話定是一場風寒。

     這個時代的風寒,是可以死人的,當下,盧雲和元娘給嚇住了,一整天兩人都寸步不出,直到下午時盧縈沒有了半點不適,他們才鬆了一口氣。

     那天郭允離開時曾經說過,會有人上盧縈的門與她交遊。讓盧縈沒有想到的是,第一個上門求見的,是昨晚被她懲了一道的楊盧氏的小叔子華陰楊氏的楊檉。

     楊檉這人生得眉目俊秀,說話行事溫文爾雅,頗具風度,是那種讓人一眼見到,就會對他產生好感的人。

     他在見到盧縈後,目光凝了凝,把一襲白袍的盧縈細細打量兩眼後,楊檉斯文地笑道:“果然。”

    他只說了兩個字。

     按道理,這時盧縈應該追上去詢問。

     不過倚樹而立,因剛剛恢復健康而有點慵懶的盧縈,卻用她那雙洞若觀火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瞅了楊檉一眼後,便垂下眸飲了幾口酒,啥話也沒有說。

     她雖然什麼話也沒有說,可那種從容淡定,還是使得楊檉不好意思起來。

     他連忙站起,朝著盧縈笑道:“阿文剛到洛陽,定然沒有四處賞玩過。這一次為兄做主,邀阿文一遊如何?”

     盧縈淺淺一笑,道:“好。 ”

     “如此,請。”

     在盧縈的馬車和他的馬車並駕齊驅時,楊檉終於忍不住好奇,直率地問道:“阿文也姓盧……不知與范陽盧氏可有關連?”

    天下間姓盧的,排第一的便是范陽盧氏,餘者都不值一提……所以楊檉忍了又忍,終於問出了這句話。

     盧縈早就在等他這句問話。

     事實上,昨晚上她與楊盧氏發生衝突時,盧縈便算計著這一切……在這洛陽一地憑空冒出一個姓盧的,卻查不出來歷,探不清背景,這種事范陽盧氏不可能不感興趣。

     她想,她父親的事,憑她一人之力去調查,太慢也太無趣。這般在平靜的水面上扔一顆石子下去,讓更多感興趣的人代她去查清,豈不是更好更妙?

     因此,盧縈微垂著眸,淡淡回道:“關連麼?或許有吧……王莽亂天下,亂了太多人事。我一直謹記父親臨終前說過的話,你回到洛陽去,在那地方,為父曾經傲王侯!”

     盧縈最後一句話吐出,楊檉臉色一變。

     這時的他,有點掛不住那斯文的笑,沉默了一會,楊檉才嘆道:“阿文的父親,當真讓人神往啊。”

     盧縈笑了笑沒有回話。

     此時正是傍晚,華豔豔的太陽光開始沉入地平線。楊檉與盧縈閒話幾句後,決定把她的來歷一事拋在腦後。他指著外面,專心笑道:“洛陽有數景,而夜間洛河花船渡,則是其美景之一,特別是這般炎熱時節,吹著河風賞著美人,乃是洛陽的世家子心頭所好。我與阿文一見如故,這一次便由哥哥安排,去與洛陽城的一眾紈絝子弟聚一聚,如何?”

    盧縈自是欣然應諾。

     楊檉帶著盧縈所去的洛河,在她住處的河對面,馬車幾乎繞著洛陽城轉了半個圈,兩人才看到那些停留在洛河上,燈火通明,胭脂香飄的花船。

     看到那些花船,楊檉一個箭步從馬車上跳下,他大步踏入其中一隻花船,朝著正在飲酒作樂的艙中眾人大聲笑道:“各位各位,看看我今天帶來了什麼人!”

    說完這句話後,他朝艙門一揚長,擺出一個風度翩翩地迎接架式來。

     船艙中稍稍安靜了些,楊檉雖然架式十足,眾世家子卻沒有一個起立迎接的。他們只是轉過頭,好整以暇地朝著艙門看來。

     而這時,盧縈踏了進去。

     盧縈這皮相,這一年來變化很大。正如現名郭允的執六所言,她容色出眾風流入骨,罕有人及得上。

     此刻也是,一襲白袍的盧縈在走進去時,艙中的燈火都明亮了幾分。

     俊美清華的盧縈緩步踏入船艙。

     她對上了艙中數十雙盯來的目光。

     不用楊檉具體介紹,盧縈也知道,出現在這裡的世家子,便不是那些手握實權,舉手投足間可以令得地震山搖的世家嫡子和王孫權貴,卻也是僅次於那些人的二流人物。

     這些人,自幼生長在權貴圈中,一個個見多識廣,享盡了榮華富貴帶來的驕榮。

     在他們眼中,成都的尚氏,文氏,通通都是鄉巴佬。

     此刻,這些人都在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盧縈。

     盧縈風度翩翩地步入艙中後,挑眸一笑,朝著站在一側等著看好戲的楊檉問道:“楊五郎,不給我介紹一下麼?”

    她這一笑一挑眸,竟是眼波瀲灩,風流無盡,一時之間,艙中有幾個好男色的心跳都漏了幾拍。

     楊檉的心跳也快了一息,轉眼他瞇眼一笑,指著盧縈朝著一個范陽盧氏的少年笑道:“盧九郎,阿文也姓盧。盧氏阿文的父親當年可了不得,那是個傲王侯的角色!”

     這句話,分分明明地挑起了那盧九郎的心頭火。

     只見左側艙位處,那個長相俊秀的,名喚盧九郎的少年看也沒有朝盧縈看一眼,左手一勾,令得右手掌中的酒盅滴溜溜轉著圈後,懶洋洋地回道: “哦?也姓盧?還傲王侯?哧——就憑他這副兔兒爺的模樣?”

    盧九郎的話音一落,眾少年中傳來一陣哧笑聲。

     哧笑聲雖然不大,卻含著實實在在的輕鄙。

     他們用他們的笑聲,盧九郎用他的無視在告訴盧縈,在他們面前,她連玩意也不是!

     當然,這一幕,盧縈早就料到了。這樣一個圈子,哪裡是外人說進就進來的?

     當下,她唇勾了勾,淡淡瞟了一眼盧九郎後,沒人給她倒酒,她便徑自走到一側自己給自己倒了一盅酒。

     一邊慢慢地品著,燭光下,被酒色浸得唇色潤澤的盧縈挑眉笑道:“看來盧九郎對我不喜啊。”

     說到這裡,盧縈慢慢放下酒盅,轉眸燦然一笑,“今晚大夥出來,是尋樂子的……既然盧九郎不服,不如我們賭一場如何?”

     這倒有意思了。

     眾少年看向盧縈的眼神認真了二分時,盧九郎也向她看來。他懶洋洋地問道:“賭什麼?”

     “陛下看重文人,可以賭文,”盧縈似笑非笑地掃過一眾不樂意而蹙起眉頭的少年,繼續說道:“眾匪平定不久,賭武也可以。不過呢,我們今晚上既然是來玩兒的,那麼就賭玩吧。”

     她 ​​這話一出,眾少年來了興致。

     盧九郎正眼看向她,微微傾身,“賭玩?玩什麼?玩女人,玩男人,還是玩色子?”

     盧縈聽到這裡,哧地一笑,閒閒地說道:“這些玩意兒有甚好賭的,要玩,咱們就玩大的。”

     這話一出,連那些正摟著美人喝著酒的少年們也放下了酒盅,專心專意地轉頭向盧縈看來。

     對上一雙雙頗感興趣的雙眼,盧縈唇角勾起一個笑容,說道:“我看這洛河甚是繁忙,每日里來來往往的船隻不知多少。今兒晚上,我們縱舟於河道之上,攔一攔眾船如何?”

     盧縈道:“至於作賭的內容嘛,我倆各乘一舟,專挑那氣焰大,船速猛的船隻攔。哪一個攔下在船隻多,攔下的船隻華貴緊要,事後卻又能完全把自身撇開,絲毫不驚動上面和家長。便算哪一位贏,如何?”她盯著盧九郎,慢騰騰地說道:“至於賭注,輸了的人,無論何時何地見到對方,都躬身行禮,口喚一聲“大哥”後馬上退避三舍。”

     說到這裡,盧縈露出雪白的牙齒笑道:“盧九郎有沒有興趣? ”

    眾少年安靜了些。

     盧九郎抬頭定定地盯著盧縈,臉上雖看不出喜怒,眸光卻有點閃爍。

     這裡的第一個人都知道,天下新統,朝庭萬事待興。洛河做為洛陽最大最主要的河流,陛下曾有嚴令,那就是普通客運船隻和觀賞花船,不得出現在洛河當中,好給那些運載糧草鹽鐵等物的重要船隻讓道。

     也就是說,他們光是乘著花船出現在洛河中,已是違了朝庭命令,而河道攔船,更是膽大妄為。

     ……偏偏,這些權貴子弟,一生下來便應有盡有,對他們來說,真正值得玩的,便是這種心驚肉跳,膽大妄為。

     因此,這個賭約光是想想,他們都心跳加速,激動無比。

     見盧九郎定定地看著自己,盧縈露齒一笑,好不悠然地說道:“九郎敢不敢玩?”

    這已是用上激將了!

     盧九郎此時,哪裡還有退步的餘地?他騰地站起,死死地盯著盧縈半晌後,冷笑道:“當然!”

     至此,賭約成立。

     楊檉與盧九郎作為姻親,本應該上前阻止。不過這洛陽城的權貴圈便是這樣,算來算去,誰都是姻親,只要不是嫡嫡親的,算得了什麼?

     因此,兩個姓盧的這麼作賭,楊檉與眾人一樣笑得起勁。

     就在這時,盧縈轉頭,她含著笑一派溫文地看著楊檉,勾唇說道:“如此有趣之事,豈能少了楊家五郎?九郎,有沒有興趣讓阿檉也參一手?”

     盧九郎轉過頭看向楊檉,他只一眼便明白,盧文這是報復來著。說起來,今晚這場賭的起因,便是因為楊檉的那一句“他也姓盧,他的父親那可是個傲王侯的角色”。眼下這盧文把他也是拉下水,是不懷好意,也是警告立威。

     念及楊檉這個把自己逼入兩難之境的中間人,盧九郎幸災樂禍地說道:“當然有興趣。”他樂呵呵地朝楊檉說道:“好阿檉,今晚咱們三人便玩一把,如何?”

     雖是詢問,可楊檉哪裡能拒絕?沒有想到自己也被算計上的楊檉臉色微變,勉強笑道:“敢不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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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贏了

    決定一下,僕人們忙活起來。

     不一會功夫,旁邊駛來了四條船。

     看來這些世家子雖然紈絝妄為,卻還是沒有那個膽量把畫舫開到河道中去。因此這四條船都是快船,沒有一條是畫舫。

     在盧九郎和楊檉忙著安排人手進入自己選中的船隻時,一個高大俊朗,眉目深刻的青年走了過來,他朝著盧縈笑了笑後,自我介紹道:“我姓耿,排行第六,阿文可喚我耿六郎。”他問道:“就要登船了,阿文可帶有人手,還是另有安排?”

     盧縈正在看向楊五郎兩人,這一會功夫,除了 ​​必備的船夫之外,已有十幾個僕人文士跟他們上了船。其中幾僕,雖然打扮是楊府的裝頭,可惜盧縈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一眼就認出,前不久這幾個僕人還跟在另一個郎君身後。

     另一側,盧九郎也有這樣的情況,看著幾個長相儒雅,分明是飽學秀才的中年人,盧縈扯了扯唇,暗暗想道:這下賭大了,都弄出群策群力了。

     很顯然,那兩人都帶了幕僚幫手上船,打的算盤是,大家一起想辦法應對這賭約之事。

     耿六郎見盧縈瞟向那邊,一臉似笑非笑,便在旁笑道:“阿文可有安排?”

     盧縈迴頭看向他,淺笑道:“只需船夫便可。”

     這樣麼?

     耿六郎看向楊檉那邊,見又有幾個號稱足智多謀的文士被他請了上去,突然臉有點發燙:大夥都是在洛陽混的,本就佔了地利,這般與一個來路不明的外地小郎作賭還要弄鬼請幫手,實在讓人羞愧。

     因著這份羞愧,耿六郎對上盧縈時,沒有了剛開始的漫不經心。他擠出一個笑臉說道:“既如此,阿文上船吧。”

     盧縈點了點頭,緩步上了分給她的船隻。

     接著,沒有參與賭約的世家子,進入了另一條船中。

     為了便於江上行走,四隻船都是可以作戰用的快船,輕便而精幹,船也不大,是只可以容納十來人的那種。

     隨著一人輕喝一聲,四船同時開動,駛向洛河中央。

     四船一上河道,楊檉和盧九郎的船中,便人頭聳動,議論紛紛。

     另外一條船上的世家子們,也沒敢鬧,一個個各懷心事地坐在船頭。

     只有盧縈的船上。她一進去,便斷然命令道:“點燃燈火。”

     “是。”

     “把帆全部升起。”

     “是。”

    隨著她幾道命令發出,只見她這隻箭形的快船上,一片燈火通明。這份燈火通明,在無閒雜船隻敢於闖入的洛河中央,顯得格外的明亮,耀眼,還有張揚。

     就在眾世家子向盧縈的船看去時,一襲白袍的盧縈已經緩步走出。

     只見她倚在船頭,如畫如山水的俊麗眉眼,帶著淡淡的光暈,風捲起她的廣袖白袍,整個人直似凌風欲動。

     看到這樣的她,眾人突然想起一個詞,“風流入骨”。

     耿六郎與眾人一道,目不轉睛地朝盧縈盯了半晌,突然的,一個世家子把酒盅朝地上重重一砸,道:“不論勝負,光憑這份從容,這盧文便勝了。”他顯然想說的不是這一句,在嘀咕幾聲後,他有點迷醉地囈語道:“真恨不得學那武帝,造一金屋把他深藏之!”

    說到這裡,他喉結還滾動了幾下。

     耿六郎移回目光,也在想著,“要是這盧文沒什麼背景,我也會下手……可惜他怎麼可能沒有背景?”

     楊檉和盧九郎不停的商議,眾世家子低聲交談,盧縈站在船頭負手而立,夜觀山河時,四隻快船,已正式駛入了黑暗的河道。而上游的盡頭,已有燈火向這邊駛來。

     四條船駛向一側,然後穩在那裡。

     在隨著水波一盪一盪時,盧九郎走了出來,他朝著盧縈問道:“誰先誰後?”

     夜色中,負手而站的盧縈回眸淺笑,“隨意。”

     此刻天下繁星如河,河中銀河如帶,她這一笑一回眸,恁地讓人心酥……

     直過了好一會,楊檉在旁叫道:“此賭由阿文定下,便由你開始如何?”

    盧縈瞟向臉色依然有點難看的楊檉,點了點頭,淡淡說道:“也好。”

     竟是完全隨意的模樣。

     不過她的聲音一落,除了她以外的三條船,便開始駛動。轉眼間,他們便像完全溶入黑暗中一樣,沒有燈火,沒有人聲,彷彿從來不曾出現過。

     於是,整個河道中,天地間,只剩下盧縈這一條船,以及,她一個人立在船頭。

     那船頭處,光暈一點,完全籠罩在盧縈身上,一時之間,天地都變得靜謐。

     盧縈不知道眾世家子的目光都鎖在她身上,她眼望前方,就在那視野盡頭的光點越來越明亮,越來越明亮時,盧縈在空中一劃,命令道:“駛到河道中間去。”

    “是。”

     目送著那隻快船箭一般地駛向前方,轉眼便大賴賴地阻在河道中央處。楊檉急躁地低語道:“你們到底想好了法子沒有?”

    一儒生回道:“五郎,這件事真有難度。”他皺著眉嚴肅地說道:“我們無從知道來船的背景。是有一二個熟人在遇到的船上,倒是好說。”

     “這不是廢話?”楊檉有點急躁,他在船頭上轉來轉去的。

     想了想,他轉向另一個儒生,“久聞王公善謀,不知可有妙計道出?”

    那王公額頭三條皺紋深陷,他顯然在皺眉苦思,並沒有回答楊檉的問話。

     與楊檉一樣,盧九郎那邊,也是五六個幕僚湊在一起不停地議論著。

     看著他們,耿六郎低聲說道:“我也給難住了。”他轉向眾人,“你們可有想法?”

    眾少年搖了搖頭。

     這些世家子,都是各大權貴家族的嫡次子,平素位份雖尊,卻不理事。盧縈最初提出賭約時,事不關已的他們只覺得興奮。現在事到臨頭,他們才發現這事還真不好辦。

     在議論了一會後,眾人的目光,再次齊刷刷地放在盧縈身上。

     攔在河道中央的盧縈,依然衣袖當風,笑容淡淡。那負著手立在風中的模樣,真有一種說不出的從容靜謐。

     慢慢的,河流盡頭的大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了。

     片刻後,眾人已可以看清那隻大船的模樣,這是一條運送糧草的超大船隻,高有三層。第三層的船頭上站著身著盔甲的將士,幾點燈火下,他們顯然也注意到了擋在河道中的快船,正朝著盧縈指指點點著。船頭兩側,那些手持長戟的甲士,看向前方的目光帶著種讓人心寒的殺氣。

     就在那隻大船越駛越近,越駛越近,近到雙眼可以看清對方時,盧縈手一揮,命令道:“打出警言旗語!”

     “是。”

     黑暗中,眾世家子睜大了雙眼,就在這時,楊檉尖聲叫道:“他瘋了?竟敢打出警示旗語?”

     警語,要不是簡單的事,從來和國家和軍隊牽連上的,都有著森嚴的規矩和紀律!

     一時之間,眾世家子都嚴肅起來。

     這種嚴肅,讓趨利避害慣了的世家子們,越發的安靜著。眾人只等盧縈一旦激怒對方,便馬上悄無聲息地溜走,然後,不管誰問起,都當作從來沒有到過這裡。

     盧縈的警示旗語一打,那正在快速行駛的糧草大船馬上速度慢了下來。

     事實上,任何一條船,在看到這樣的警語時,第一選擇都會是減速。

     隨著那隻大船慢下,盧縈手一揮,轉眼間,她那快船駛到了大船的前方,擋在了它的去路上。

     這就是河道攔船了!

     攔下那條大船下,眾世家子安靜無聲中,只見盧縈走出兩步,朝著大船抱拳一禮後,清聲朗喝道:“甲丙日,白衣組相警各位來往船隻。近日連降大雨,河水普漲,前方左側十程之位,水深十米有三,右側十三程處,出現渦流,右側十八程處,礁石掩於水面,石離水面一米有二。左側十九程處,三處渦流引起水勢湍急。”

     說到這裡,她朝著大船上的軍士們一禮,朗聲道:“稟報完畢,萬望留意!”

     軍士中,一個黑甲中年人走了出來,他朝著盧縈抱拳說道:“多謝提醒。”說罷,他手一揮,大船再次加速,而盧縈的快船則退到一側,兩船轉眼擦肩而過。

     看著那大船越去越遠,眾世家子安靜一片。

     剛才,盧縈的聲音很響,他們雖然熄了燈火,卻離得甚近,因此雙方的對話,那是聽得一清二楚!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世家子冷笑道:“這人還真有點小聰明。”

     耿六郎的身後,一個護衛應道:“他不是信口開河。”

     對上眾世家子盯來的目光,那護衛低頭說道:“我昨日返航時經過他所說的那幾處,確有其事。”

     只是一直以來,這種河道中的事,都是船隻邊走邊測的,從來沒有人想到過,由專人測出河道的情況,然後做出警示!

     在一陣靜默中,也不知是哪一個世家子放聲一笑。不一會,耿六郎等人也跟著笑了出來。

     笑著笑著,耿六郎轉頭對上楊檉和盧九郎,叫道:“二位,我說這賭不必再堅持下去了。憑著這手,盧文想攔哪隻船便攔哪隻船!”

     楊檉和盧九郎安靜了一會,盧九郎蹙眉說道:“這盧文到底是何來歷?”他轉向家族中主管這片水域的耿六郎,問道:“杜六,莫非盧文有親人在你們那裡?”

     耿六郎苦笑道:“數百年來,從來沒有人想到過要統一探查河道,向各船提前示警。如果有人早想到此事,還輪到盧文用來玩耍嗎?早上稟陛下成就功勳了。”

    說到這裡,他又道:“好了,事已至此,輸贏再無懸念。我們還是把盧文叫回,讓他親口跟我們說說這件事吧。 ”

     說罷,他令人點燃燈火,再打出旗語,表示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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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影響

      眾船緩緩回航。

     看到一側的盧縈,眾世家子的表情與最初已完全不同。

     通過這個賭約,盧縈向他們展示了她的膽略和才華,在她的身上,有眾少年常在兄長們的身上看到的那種揮斥方遒的感覺。

     這樣一個人物,成為他們中的一員,絕不會讓他們低份。

     耿六郎站在盧縈的身側,與她一道欣賞著這美麗的夜景,笑道:“阿文今晚展示的那一套,從哪裡學來?”

     盧縈一笑,回道:“我跑過幾次長江,喜歡與船夫說說話。給養成了注意這些事的習慣。”她說的是實話,在江州時,她整合了江州碼頭,到了武漢,又重點留意船運,再加上幾次通過長江,以她過目不忘的本事,這些船夫測河的本事,早就學會了。

     再加上她有心出頭,一到洛陽便特地留意了下。

     當然,盧縈不會說這麼明,她微笑地看著一側的盧九郎等人,又道:“剛才賭約一下,順便便記起了這些。果然,那些兵爺壓根沒有發現。”

     她爽快地讓楊檉和盧九郎兩人認了輸,再加上盧縈勝得著實漂亮,換了別的世家子上去照樣得認輸,也不算太折了楊盧兩人的面子。因此,在盧縈說這話時,兩少年也沒給她臉色看。

     要說難堪,莫過於她之前說的,以前見到她要喚“大哥”並退避三舍的賭注。

     不過那場子嘛,以後還能想法子找回來。只是不是輸得太難看,對兩少年來說,盧文這人就不可恨。

     耿六郎笑了一陣,見船隻快靠近畫舫了,便朝前方一指,道:“阿文是個妙人,再過十天是我七弟的生辰,到時一定要來捧個場。”

     得到盧縈的同意後,他又說道:“阿文這性子,肯定能投我二哥的緣。”

     “你二哥?”盧縈轉頭看來。

     “是啊,”耿六郎嘆道:“他那人忙得很,特別是升為左將軍之後。”

    左將軍是何等高位,耿六郎只需說出這句話,便不用再說第二句,所有人也都能明白,他家二哥是何等強大。

     原來是耿左將軍。

     盧縈笑了笑,舉了舉手中的酒盅後抿了一口,道:“真是了不得。”

    不一會,眾人回到了畫舫當中,盧縈與他們一道品了一會酒,欣賞了一會歌舞,見時辰不早,便告辭離去。

     回到府中時,盧雲還在秉燭夜讀。盧雲一直覺得,與姐姐相比,自己算不得聰明,更不是一個精明之人,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勤奮苦讀,爭取在學業上勝過旁人。

     看到苦讀的弟弟,盧縈走了過去,低聲說道:“阿雲,眼睛不舒服就放一放。”

     盧雲應了一聲。他回過頭來,對上容光煥發的盧縈,不由笑道:“姐,是不是有了什麼好事,看你高興得。”

    盧縈點了點頭,微笑道:“是有好事,我打入了洛陽的紈絝圈中。而且,引起了范陽盧氏的全面關注。”她看向弟弟,溫柔說道:“阿雲,你羨慕過那些高門大閥家的世家郎君,王孫嫡子麼?”

    盧雲想了想,搖了搖頭。     見他搖頭,盧縈一怔,她奇道:“你不羨慕?”

    盧雲恩了一聲,他翻著書冊,指著上面的一行字說道:“書上說了,非份之福,非福實禍。姐,我就喜歡這樣的日子,有書讀,你也在我身邊,錢也不缺,我再努力一把得個功名,能在日後護住姐姐,我就知足了。”

     她的弟弟,卻是沒啥野心。

     盧縈看著盧雲,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低低說道:“只要你高興。”只是,她還是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還是想讓地下的父親也為她驕傲。是,她知道,她不過一個女兒身,便有數不清的財產,便是得了一個家族,便是讓所有人仰望,她也只是一個女兒家,不會有一個姓盧的後代繼承她的一切。

     不過,這有什麼關係呢?是她的,她就要得到,大不了年老了,不想要了,玩膩了,就順手給拋了扔了賞了他人。

     第二天陰雨綿綿。

     睡了一個懶覺的盧縈,臨近中午才起塌。懶洋洋地來到樓下,她練起琴來。

     閒也只能是閒這天了,盧縈想,接下來她又要很忙了。起先,這琴棋書畫不能丟,得天天學著,然後,她要摸清洛陽能做的生意,盡快在這裡也鋪開網。

     可惜的是,她能用的人太少了。

     這時的盧縈,倒是清楚體會到家族的重要性了。如果平氏與她關係好,那一家子凡是可用的,她大可以叫過來使喚啊。便是沒有平氏,如果她本來是男兒身,整個漢陽的人手,她也可以使喚利用。哪用得著像現在這般捉襟見肘的?

     不過沒關係,這金銀之類多到一定程度,也就是幾塊石頭,慢慢來就慢慢來。她真正感興趣的,不過是追尋這些石頭過程中的快意和充實罷了。

     在盧縈慢悠悠地品著酒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不一會,一個護衛來到她面前站定。低著頭看著盧縈,那護衛說道:“盧文。”

     盧縈抬起頭來。

     這護衛很面熟,是了,他跟過劉疆。

     對上盧縈,護衛板著一張臉說道:“主公要我告訴盧小郎君,昨晚之事,他已全然知曉。阿文這膽大包天,任意妄為的性格,到了洛陽是更加沒有收斂了。如此把才華顯於人前,盧小郎君是想入朝為官,還是想成為世家名門的佳婿?”

    聽到這裡,盧縈抬頭問道:“主公就說了這些?”

     “是。”

     “……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接下來幾天,整個洛陽城都籠罩在雨水中。綿綿不絕的細雨,令得街道都變得安靜了。那彷彿永遠不會止歇的滴噠聲,害得管事都擔心柴火會不會少了。

     終於,第五天下午時,細雨稍歇,還在練著書法的盧縈,聽到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轉眼,一個僕人衝了進來,朝著盧縈說道:“郎君,外面來了兩個姑子,說是范陽盧氏的,吵著要見郎君你。”

     動作不慢啊。

     盧縈挑了挑眉。那晚上,她在楊檉面前說她父親曾經傲王侯的話,對別的家族來說,只是一件讓人關注的有趣事,對於范陽盧氏來說,卻是最直白的挑釁。

     ……她也姓盧,她說自己的父親當年傲王侯,那不是明白白地說自己是范陽盧氏的嫡脈麼?這些年來,范陽盧氏雖然在洛陽稱雄,卻因為自己是被陛下硬生生扶起的旁支,在面對別的千年世家時,也有點底氣不足的。正因為這樣,范陽盧氏在外特別注重尊嚴。那晚盧九郎敗在她的手上,這雨一停,便有沉不住氣的人上門來見她了。

     盧縈抿了一口酒,淡淡說道:“請她們進來。”

     “是。”

     僕人退下不久,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傳來,“盧文呢?誰是盧文。”

     她 ​​一邊叫,一邊東張西望著。

     正叫嚷得起勁,從左側處傳來一個清冷如泉的聲音,“我就是盧文。”

    少女和剛從馬車上下來的少婦楊盧氏同時轉頭看來。

     白日明亮的光線中,盧縈的俊美越發耀眼,少女來時聽人說過,這盧文生得極俊極有風姿,可真正看了,她才明白這幾個字的含義。

     不過,盧縈的美,多多少少是陰柔的,很多時候對男性的吸引力更大於對女性的吸引力。那少女晃了晃眼後,便叫嚷道:“你就是盧文?”

    “我就是盧文。”

     盧縈應過後,抬眸看向站在少女身側的楊盧氏。

     那一晚,兩人其實都沒有看清對方。如今這種情況下,楊盧氏親自前來,分明是探不清盧縈的底細也奈何她不得,所以她懷疑了盧縈,也只得自己前來。

     至於與她一道同來的這個少女,衣著鮮麗卻少了幾分雅緻,眉目輕佻中沒有斯文味兒,看來是個被嫡母刻意溺寵壞了的庶女。

     就在盧縈看向楊盧氏時,楊盧氏已上前一步,她朝著盧縈盈盈一福,溫婉而羞愧地說道:“那日晚上是妾身不是,舍弟阿清撞了郎君,妾身捨不得責備於他,事後又有事耽擱,直到今日才得以向郎君請罪。”

     說到這時,她雙手一拍,溫婉地說道:“把東西抬進來。”

     聲音一落,幾個僕人抬著木箱子走了進來。

     這過程中,楊盧氏看向盧縈的目光,客氣中帶著些許敬意,還有歉意。

     這與那天晚上是天差地別。

     有的動物,它在咬人之前是帶著笑的。

     把楊盧氏那晚後發生的事,早問得一清二楚的盧縈,自是無法相信她現在的溫婉,歉意,還有真誠。

     ……如果她真懷疑那晚她落水,是盧縈所為,那她們之間不是歉意示好的問題,而是仇怨難平的問題。

     因此,在楊盧氏一連串的致歉中,盧縈蹙起了眉頭。她淡淡說道:“原來夫人便是那晚之人。”她揮了揮手,示意婢僕把楊盧氏送來的禮物全盤收下,口中則淡淡說道:“那晚落水後,我雖馬上趕回,可還是差點染了風寒……男子漢大丈夫本來不應該計較這麼多,不過夫人既然有誠意和好,這些禮物我收下便是。”

     說到這裡,她抬頭說道:“不過那晚衝撞我的,原是夫人的弟弟,要是今日夫人連他一道叫來,更有誠意。”

     竟是不依不饒……

    楊盧氏狐疑地盯著她,暗暗想道:還真看不出那晚之事,是不是這個盧文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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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齊秀山

    見自家堂姐親自上門道歉,這個外地來的小子還不依不饒,一側的盧姓少女憤怒起來,她臉一黑,深呼吸了下後,才壓著聲音冷笑道:“盧小郎君看來真是個有後台的,對著我們范陽盧氏,還能如此囂張,佩服佩服!”

     她哧哧吭吭地說道:“這洛陽可不是成都那樣的小地方,這裡的水深著呢,人物,也多著呢。想我們范陽盧氏,平素裡見過的皇親國戚不知多少,可那些人中,就沒有一個如盧文郎君這樣張狂的!”

     少女還在冷笑連連,她把盧縈上下打量片刻,哧聲說道:“小郎還真是什麼話都敢說!什麼你的父親當年傲王侯,嘻嘻,那個傲王侯,該不會是如盧小郎君一樣,用一張臉傲的吧?”

    在一個看重孝字的時代,有一句話叫做禍不及父母。一直以來,很少有人敢在罵陣時,拿對方的父母開刀。因為一旦開了頭,那就是不依不饒,不死不休的仇。

     而這個沒多少見識的少女,竟這麼毫不隱諱的譏笑盧縈的父親,暗指他不過仗著一張好臉行走在權貴間。

     這是譏刺盧父是兔兒爺了!

     一時之間,盧縈雙眼微瞇。

     她的父親死得早,在她心中,卻一直是高潔而讓她嚮往傾慕的。而且她知道,她的父親性格與她不同,這話,她父親如果在世,如果讓他聽到,會無比在意!

     當然,盧縈對上少女驕縱得不知輕重的模樣,心下很明白,這番話,只怕是別人教她說的。

     不管對方的目的是什麼,可盧縈,卻是實實在在給激怒了。

     當下,盧縈轉過頭來,她雙眼眨也不眨一下地盯了那少女一會,突然說道:“你這樣不好……”

     盧縈說得慢,語氣輕淡,一副無比隨意的模樣,“當今天子重儒學,無論是后宮貴人,還是民間僕婦,都以識字為德,以斯文為美,以雅緻為秀……姑子是嫡母養大的吧?可惜了,你被養歪了,這般沒有半點書卷文雅氣,還總是輕而易舉地成為他人手中的刀子,實在是可惜,真可惜!”

    楊盧氏:“……”

    說實在的,盧縈的話扯偏了,幾乎是莫名其妙的,她就扯到了那少女和她的嫡母身上。

     當然,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眼前這個小郎,竟然這麼簡單,這麼直接的把後宅的陰暗事冷不丁地說出來?

     楊盧氏呆了好一會,終於記起了她的小堂妹,便騰地轉頭看去,果然,剛才還趾高氣揚,很以自己仗義執言,譏諷了盧縈的少女,呆成了木雞。

     一席話把兩女堵得傻傻愣愣後,盧縈不耐煩了,只見她揮了揮衣袖,朝著兩女蹙眉說道:“兩位,現在歉也致了,禮物我也收了。有所謂男女授受不清,兩位還是趕緊回去,有什麼要事,不如讓你們的丈夫或兄長來與我交涉便是。”

    說到這裡,她衣袖一甩,大聲喝道:“送客。”竟是轉身去得遠了。

     直到上了馬車,那盧氏少女還傻傻愣愣的,過了好一會,她抬起頭來看向楊盧氏,艱澀地問道:“四堂姐,他說的是真的麼? ”內宅爭鬥,至今雖有千年,可其中很多手段卻是不斷翻新的。如這種把子弟溺養使其歪苗的手段,在這個時代來說,還是極高明,也極新潮的。盧縈不說,少女根本沒有那個意識。

     一句話問下,見楊盧氏低頭不語,少女又不是個笨的,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當下她咬著唇。

     直過了好一會,少女才低聲說道:“四堂姐,我恨這個盧文。”

     楊盧氏抬頭看向她。

     少女側過頭看著馬車外面,臉色蒼白,表情淒然,只見她沉默了一會,低聲說道:“四堂姐,你說嫡母聽到這番話後,還會對我好嗎?”。這話一出,楊盧氏瞟了一眼跟在後面的婢僕,沒有回答。

     少女繼續木然地說道:“有些事,你知我知大家知,只要不說出來便一團和氣,可一旦說出來,便會在人心上插一根針……四堂姐,嫡母聽了這話,我便是如以前一模一樣地行事,嫡母也會認為我心中明明對她有怨卻強顏歡笑,認為我心機重著。”

     她雙手摀臉,喃喃說道:“四堂姐,我馬上就要適人了啊,嫡母都說了要替我張羅了……只是一句話。只用一句話便改變了我的人生,這盧文,怎能如此的可怕?”這少女不了解盧縈的為人,不明白盧縈那個人,她是從來不記仇,因為有什麼仇,她當時就給報了!

     少女讀書不多,不懂讀書人的清高,對於自己辱及盧縈父親的話有多難聽,她其實不怎麼清楚。不過這種內宅之事,她天天耳濡目染,那還是明白一些的。如,她很清楚,自己的婚姻,自己一生的前程,就係在嫡母手上,所以她一定要討好嫡母……

     而盧縈只用一句話便在她和她討好了多年的嫡母之間,埋下了一根難以修補的刺,少女都要昏厥過去了。

     兩女走後不久,天空大晴。

     被雨水潤濕的大地,開始以最快的速度變得乾硬而清爽。

     天放晴了,盧縈也沒有理由呆在家裡不出門了。當場,她便坐著馬車上了街道。

     這洛陽做為天子之都,不但繁華無比,而且人流如潮。看著街道兩側的店鋪,盧縈暗暗想道:洛陽人這麼聰明,哪有什麼可以讓我平白插入的生意?在這裡要做什麼,只能是仗著後台硬生生地擠進去了。

     尋思了一會,盧縈想道:不如還在河運上下功夫?聽耿六郎的語氣,整個洛陽的河運,他家管了六成,也不知在他家下面接飯吃,會不會令劉疆不快?

     尋思了一會,盧縈伸出頭來,朝著馭夫說道:“去齊秀山。”

     “是。”

     齊秀山在洛陽本是一座無名小山,不過自從那裡建了幾個書院,又碰上當今陛下劉秀幾番前去講經後,那里便成了天下讀書人心中的聖地。

     盧縈一心想著要讓盧云成為天子門生,這齊秀山便非去不可了。

     正值秋日,自入夏以來的炎熱,經過前幾日的幾場雨後,天氣一下子涼了一半。路上的行人,都披上了外袍。

     這個時代,錦緞繡帛在不停地研發下,花樣質料反復翻新。不過自二百年前起,最好最華貴的布料,有一個重要特點,那就是輕和薄。

     因此,夏日的洛陽街道上,那景觀是相當動人的。出身不凡的貴婦貴女,一個個身著輕薄的的珍貴帛紗……

     也因為如此,所以那日楊盧氏落水後,打濕了的薄帛緊緊貼在身上,丟臉給丟大了。

     與這些洛陽人不同,盧縈一直只喜歡廣袍大袖,喜歡帛衣上的精緻繡花,卻不喜歡那輕薄的布料,就算是方空也不喜歡。

     還在尋思著生意的盧縈,看到那些坐著馬車的富家子弟們,明明天涼了,卻還是穿著最輕薄的紗帛,然後頸間披一件厚披肩,足下蹬一雙厚靴了來抵擋寒冷,不由想道:天下太平,洛陽人越來越富裕,又都是愛奢華的,要是能在這穿著方面做生意,也不失是一個門道。

     胡思亂想中,馬車來到了齊秀山下。

     還沒有靠近,前方便喧囂震天,盧縈令馬車靠近少許,朝著一個返程的人問道:“敢問前方發生了什麼事?”

    那牛車中的是一個中年胖子,他對上盧縈貴氣的面容,馬上客氣在回道:“說是有軍士封山。”

     封山?

     書院之地從來不是皇宮內苑,沒有封山的道理。

     盧縈尋思了一會,還是令馬車駛了過去。

     不一會,她便看到那翠綠的山道間站著的一個個盔甲在身,嚴肅凜然的軍士們。

     看來真是封山了。

     盧縈正準備下令返回,對面的山道上,緩步走下來一群青年郎君,這些青年郎君,一個個身著正裝,浩浩蕩盪而下,足有五六十個,盧縈一眼瞅去,在人群的後面發現了耿六郎和盧九郎等人。

     不過這幾位世家郎君,現在正低著頭,無比老實地跟著幾個與他們面目相似的青年身後。

     盧縈目光再一轉,赫然發現,走在眾郎君左側,那個一襲便服,薄唇如削,俊美逼人的郎君,可不正是耿左將軍?

     看到耿二,盧縈又尋了尋,裡面沒有陰澈。

     在盧縈張望時,她身側的馬車中,也伸出不少腦袋在張望,隱隱中,她聽到有人說道:“今天是什麼日子?竟然讓這些洛陽城最舉足輕重的世家郎君來了這麼多?”

     “可看清楚了?這裡的郎君,任哪一個都是不可以得罪的。把他們的面目記在心中,以後見面避讓三分。”

     “是。”

    議論聲中,盧縈的馬車開始掉頭。

     就在她掉頭的那一刻,無意中瞟向人群的耿六輕咦了一聲,然後,他轉向一側說道:“那個盧文也來了。”

     盧九郎抬頭瞟了一眼,他還沒有說話,另一個顯然是世家嫡長子,做官吏打扮的郎君一側淡淡說道:“不過是一個外地來的張狂小子,僥倖贏了你們一場而已。也別太看重了。”

     他這是告誡。

     當下,耿六和盧九郎齊刷刷地低頭應道:“是。”

     交談著的三人,沒有註意到不遠處的耿左將軍,這時轉過頭來,順著他們所指的方向,看向混在人群中的盧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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