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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珞珈的憤怒(下)

“轟!”

楚天的腦海巨震,菩提鏡月印被兩道綠芒瞬間洞穿,靈臺頓時陷入一片陰森無盡的黑暗裏。

他的魂魄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意識,在混沌中游離散亂。一切的感知都變得麻木,只剩下如雷鼓般的心跳聲“咚、咚、咚……”一記重似一記敲擊在耳畔。

“楚天、楚天!”文靜和峨無羈驚叫,看到有一縷殷紅的血絲從他嘴角緩緩溢出。

無論兩個人怎麼搖晃呼喊,楚天恍若未聞,沒有任何的反應。

他的呼吸已經停止,身軀就像一具失去生命力的雕像,木然佇立在原地。

“替他收屍吧!”哥舒戰微微冷笑,眼珠的顏色漸漸恢復正常。

“哥舒戰,你個王八蛋,卑鄙無恥下流暗算我兄弟算個什麼東西?!”

哥舒戰對峨無羈的謾罵置若罔聞,轉身招呼周圍的同伴道:“我們走!”

哥舒世家的子弟有若得勝之兵,簇擁著哥舒戰得意洋洋地揚長而去。

“楚天,你不要嚇我們,快醒醒啊!”文靜忍不住哭出聲,伸手摸了摸楚天的胸口,已經完全感覺不到他的心跳。

“快帶他去找幽大哥!”峨無羈背起楚天身形騰空而起,越過密密麻麻的人頭一路向幽鰲山居住的小屋狂奔而去。

“砰!”來到幽鰲山的屋前,他學著珞珈慣用的方式一腳踹開房門,沖裏面叫道:“幽大哥,楚天出事了!”

幽鰲山正望著床頭一盆枝葉繁茂的臘梅發呆,聽到峨無羈的叫喊愕然回頭。

峨無羈像一陣旋風沖進屋裏,將楚天放到幽鰲山的床榻上,說道:“他被哥舒戰眼裏射出的兩道綠光打中,一下就沒了呼吸和心跳。幽大哥,他不會真的死了吧?”

“破魂照!”幽鰲山大吃一驚,迅速翻開楚天的眼皮。

峨無羈倒吸一口冷氣道:“怎麼楚天的眼珠也全變綠了?”

幽鰲山點點頭,合起楚天的雙目,將一絲魔氣透入他的體內遊走察看。

楚天體內的五臟六腑完好無損,只是沒有半點生命跡象。尤其是他的心臟,僵硬得像一塊被萬年玄冰封凍的石頭。

“你快說啊,楚天還有沒有救?”峨無羈焦急地問道。

幽鰲山沒回答,下意識地拿起一隻酒壇仰頭灌了兩口。

峨無羈再笨,這時候也慢慢醒悟到楚天八成是兇多吉少。

“我操哥舒世家的姥姥!”他拔出磨金霸王錘怒吼道:“我這就回去找老頭子,召集峨世家全部人馬,殺上坐恆峰!”

“你父親不會答應的!”幽鰲山伸手按住峨無羈的肩膀,將他牢牢定在原地。

“放開我,老頭子要是不答應,我就跟他拼命!”峨無羈狂怒地舞動磨金霸王錘,屋裏僅有的那點傢俱頓時遭殃。

突然,幽鰲山低咦一聲松開了峨無羈的肩膀。峨無羈剎不住身勢,一腦袋撞在了門框上。

暈暈乎乎地他就聽見幽鰲山說道:“無羈,你不用找老頭子拼命了。”

“怎麼?!”峨無羈興奮地回過身問:“楚天還有救——”

“哥舒戰自以為用破魂照成功暗算了楚天,將他的靈臺擊毀魂魄震散,從而滅絕了所有的生機。但楚天,他很聰明——在靈臺失陷的最後一瞬,他將自己一縷靈覺悄悄渡入元辰寶珠,躲過了破魂照毀滅性的打擊。”

幽鰲山的臉上露出一縷笑意,回答道:“現在這縷靈覺在蒼雲元辰劍靈的庇護下正逐漸回流肉身,和靈臺重新建立聯系。而且我能感覺到,菩提鏡月印也在緩緩地修復凝聚,只是這個過程會相當漫長。”

“奶奶的!”峨無羈扔下霸王錘一屁股坐到地上,道:“總之,這傢伙沒死就對了!”

話音未落,一道身影招呼也不打就從他腦袋上飛掠過去,落在床榻前。

峨無羈勃然大怒,破口罵道:“哪個龜孫子有路不好好……”

他的嘴巴忽然停住,呆呆望著那人姣好的背影。

“郡主……殿下。”

珞珈回來了。

她佇立在床榻前凝視楚天的面容,臉上掩飾不住僕僕風塵與倦色。

像幽鰲山一樣,她先輕輕撐開楚天的眼皮,仔細觀察了會兒,然後將纖手按在了他的胸膛上,似乎是在感應什麼。

須臾之後珞珈抬起手扶住楚天的肩頭,作了一件超乎任何人想像的事情。

她低下頭,濕潤香軟的櫻桃小口輕輕吻在了楚天不帶一絲血色的嘴唇上。

“啊……不會吧,珞珈郡主主動向楚天獻吻?”峨無羈手足發軟目瞪口呆,無法相信發生在自己眼前的這一幕。

“北冥城有多少棵樹,就有多少人暗戀珞珈。”

一直以來北冥神府裏都流傳著這樣一句話,這“多少人”中其實也曾經包括峨無羈。只是後來漸漸明白這不過是一種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癡心妄想,才痛苦地結束了他的第一次暗戀千千結。

峨無羈不敢肯定這是不是楚天第一次親吻一個女孩子,但他敢拿腦袋擔保這絕對是珞珈的初吻。

峨無羈的心裏好生羨慕,還有些嫉妒楚天。

這時候,一縷彌足珍貴的純陰之氣正借由珞珈的丁香舌尖徐徐注入到楚天體內。

菩提鏡月印吸納到純陰的精氣登時壯大百倍,像是從一株剛剛發芽的幼苗赫然成長為參天大樹,不停
地開枝散葉煥發出勃勃生機。

漸漸的,黑暗死寂的靈臺有了一線光亮,那縷從元辰寶珠裏回歸的靈覺如同黑夜中的一盞明燈,招引著離亂的魂魄從四面八方重新聚攏。

珞珈旁若無人地親吻楚天,感應著他身體裏一點一滴的微小變化,眼睛裏緩緩泛起一抹笑意。

暮色從門外靜靜地灑入,映照在珞珈藕荷色的衣袂上,生出一層玫瑰色的光彩。

她的玉背彎到榻前,在夕陽裏形成了一道絕美的弧線,烏黑的秀發上跳躍著精靈般的金色餘暉,讓人想不出這世界還會有比這更美的畫面。

峨無羈看得心神俱醉,暗暗替楚天著急,祈禱這個無知無覺錯過好時光的笨蛋趕快醒來。

這時候文靜也趕到了,眼前的情景讓她愣了愣,手扶門框一動不動。

珞珈慢慢抬起身凝望楚天沉睡的臉龐,香唇舌尖還殘留著這一吻的滋味。

楚天的心跳正在緩緩地恢復,雖然輕微到根本無法用手感覺,但在珞珈的心中,這無疑是世上最動聽的聲音。

幽鰲山就站在珞珈的身邊,一聲不吭地看著她。

他將酒壇遞過去,說道:“喝一口,解解乏。”

珞珈接過,將剩下的半壇酒一掃而空。

她將空空如也的酒壇放在床邊,長長吐了口氣,雙頰燃起驚心動魄的嫣紅。

“我走了。”她抬起衣袖抹去唇角的酒漬,轉身往屋外走去。

峨無羈趕忙讓道。珞珈瞥了他和文靜一眼,走出房間。

“她要去哪兒?”峨無羈忍不住問幽鰲山。

“你說呢?”幽鰲山盯著空酒壇反問峨無羈。

“坐恆峰?她一個人去?!”峨無羈失聲叫道,又有些惱怒地質問道:“可剛才你還在阻止我?”

“沒辦法,我能阻止你,她卻絕對不會聽我的。”幽鰲山道:“幸虧楚天活過來了,否則今夜的坐恆峰將被珞珈的怒火徹底摧毀!”

今夜,坐恆峰望雲樓。

一百多位哥舒世家的家老、家臣和親朋子弟雲集一堂,為哥舒戰接風洗塵。

哥舒世家的家主哥舒曉夢親自主持夜宴,這對任何一個本家子弟而言都是種無上的榮耀。

而今夜此地,所有的榮耀與光環註定只屬于成功刺殺曲陰陽,凱旋歸來的哥舒戰。

曲陰陽蒼老的頭顱被懸掛在瞭望雲樓的匾額下,木然望著仇敵們暢飲慶功。

作為今晚的主角,哥舒戰平生第一次有資格坐在了主桌上,而且身邊緊挨的就是哥舒曉夢。

男人們獻媚的笑容,少女們傾慕的眼波,都令他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滿足。

三年的臥薪嘗膽投身敵營,所等所盼的不正是眼前的這一刻嗎?

“來,我們再敬阿戰一杯,祝賀他剛剛回到北冥城就大顯神威擊殺楚天,為我們哥舒世家揚眉吐氣!”

同桌的家老哥舒曉冕起身舉杯,向哥舒戰敬酒。

哥舒戰臉上浮現出一縷淡淡的微笑,慢悠悠起身回敬。

看著滿臉紅光的哥舒曉冕,哥舒戰就不由自主想到父親死後,對方是如何窮兇極惡地侵吞自己的家產與勢力,逼得他不得不寄人籬下。

如今自己回來了,這筆帳遲早要算!

他慢條斯理地和哥舒曉冕幹了一杯,說道:“區區一個楚天,還不放在我眼裏。”

他的話音未曾落下,望雲樓外驀地響起一個冰冷的聲音說:“你應該慶幸自己沒能耐殺了楚天,否則哥舒世家會因為你的愚蠢灰飛煙滅!”

珞珈一臉肅殺緩步走了進來,完全無視上百名哥舒世家高手的存在,徑直邁向哥舒戰。

“啪!”她甩手將一顆血淋淋人頭丟在了主桌上,赫然便是那名挑撥哥舒戰和楚天動手的外門弟子。

望雲樓內外突然變得鴉雀無聲。珞珈的目光掃視過在座怒視自己的哥舒世家首腦人物,櫻唇中一字字地吐出:“我要哥舒戰的一樣東西,誰想擋我,本郡主不在乎多砍幾顆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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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報復(上)

“啊——”

終于有哥舒世家的女眷發出了驚恐的叫喊,像是打開閘門的洪水,在瞬間充滿每一寸空氣,歇斯底里地宣洩出內心的震驚與恐懼。

混亂中,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潛近珞珈,突然一掌擊向她的背心。

“呀!”慘叫聲響起,那偷襲珞珈的哥舒世家家臣倒在地上,咽喉處赫然多了一個血洞直往外冒著濃稠帶泡的血漿。

沒有人看到珞珈是怎樣動手的,四周蠢蠢欲動的哥舒世家高手停止了不安分的舉動,女眷們的叫喊聲
也不由自主地戛然而止,珞珈淩厲狠辣的出手震懾住了在場人的心神,也捏住了人們的喉嚨。

“倪珞珈,你太過分了,竟敢跑來我望雲樓殺人鬧事!”哥舒世家的家主哥舒曉夢拔身而起,滿頭的銀發猶如燃燒的怒焰在燈火下熠熠閃亮。

珞珈對哥舒曉夢的憤怒熟視無睹,她烏黑的眼睛始終盯著哥舒戰,意味分明,無可回避。

哥舒戰抬起頭緩緩放下手裏把玩著的酒杯,離席走向珞珈。

“侯爺,這事讓我來解決。”他對哥舒曉夢說道,手按在從背後探出的劍柄上。

“三個照面,我要你的一雙眼睛!”珞珈說,語氣就像從碟子裏夾菜那麼容易。

哥舒戰的雙眸漸漸變色,眼珠發出綠寶石般幽冷的光芒,“只怕你辦不到!”

珞珈露出細白的牙齒,美麗的笑容居然帶著山林裏母狼的陰狠神氣,道:“果真如此,我就挖出自己的雙眼給你。”

哥舒戰的瞳孔急遽收縮,針尖般的冷光閃動,答道:“挖出你自己的眼睛!這個提議我喜歡。可惜了,北冥神府往後少了一位幽冥郡主,卻多了一個女瞎子!”

他的言語盡管狂妄,但內心深處卻保持十分的警醒和謹慎。

北冥神府三千年歷史長河中,不乏天才橫溢的女性,然而能夠獲得郡主封號的惟有珞珈一人。這裏面固然有一些令人揣測的原因,但珞珈本身的實力卻無人置疑。

幾乎沒有誰能夠知道珞珈真正的修為有多強。如果說峨日照是一座令無數人仰望的高山,那珞珈便恰似一汪引人遐思、深不可測的幽潭。

面對這樣的敵人,哥舒戰的鬥志與戰意被無限激發。

假如能夠戰勝珞珈,甚至只要在對決中保持不敗,他在哥舒世家乃至北冥神府的聲望將大幅提升,下一任家主繼承人的地位亦將無可撼動。

“鏗!”哥舒戰反手拔出長劍“橫雲”,刺向珞珈的眉心。

這一劍又快又狠,盡得哥舒世家“鬥日十七式”的精髓。四周遊離的天地精氣急遽波動,如潮水般匯入橫雲劍氣,幻生出翡翠般的強光,一縷縷殺機湧動,好像要毀滅世間一切的存在。

“嗡——”劍到中途,哥舒戰的手腕驀地微微一顫。橫雲劍在剎那間一劍變七劍,七劍變十四劍,卻絲毫不影響出手的速度。

“浮光掠影,十四劍!”在旁觀戰的哥舒曉冕悚然動容,脫口叫道。

以他的修為使出這一式“浮光掠影”,傾盡全力也能幻化出十劍,而哥舒戰居然能夠比自己足足多出四劍!這四劍,代表著兩人修為境界的差距。

想到兩人之間舊日的恩怨,哥舒曉冕心頭起寒,隱隱倒盼望珞珈能宰了哥舒戰,至少也要廢掉哥舒戰的一雙眼睛。

然而哥舒曉冕並不曉得,事實上浮光掠影十四劍並不是哥舒戰實力的極致,他暗中尚有保留以便隨時應對珞珈的反擊。

出乎哥舒戰的意料之外,珞珈修長窈窕的倩影紋絲未動,唇角眼眸中帶著顯而易見的輕蔑之意看著哥舒戰刺向自己的長劍。

她的衣袂在劍氣的催動下翩翩起舞,從容自若間,甚而還用手理了理鬢邊被風吹亂的發絲。

如此的優雅,如此的蔑視,令哥舒戰有一種在大庭廣眾之下被深深羞辱的感覺。

他相信,即使這一劍刺向的是倪世家的家主倪天高,對方也該對自己刮目相看吧!

“嗡——”橫雲劍再次顫鳴,霍然幻交織成二十八束詭異莫測的劍影,匯聚為滔天的碧瀾將珞珈的身影吞沒。

“星宿二十八!”看到哥舒戰決然使出“浮光掠影”的巔峰奧義,哥舒曉冕懊惱絕望的心情溢於言表,面色在劍光的映射下變得一片幽綠。

“呼——”就在橫雲劍差不多能夠同時刺中全身二十八處致命竅穴的霎那,珞珈的體內驀然湧現出一團絢麗的霞光。她的身影仿佛在電光石火間便融化在了這團美侖美奐的光彩中。

橫雲劍嗡嗡顫響陡然刺空,珞珈的身形不可思議地憑空消逝。

“天人無相!”哥舒戰心頭一凜,臉上露出驚詫之色。

這是北冥神府七大絕學之一,蓋世無雙的奇門遁術,能夠憑借真元瞬間迸發出的強大能量撕開虛空,進行異空間飄移。傳說中北冥神府的第一代府主莫問出曾經一時興起施展出“天人無相”,在眨眼間遁出九千里。

哥舒戰的靈覺勃然舒展,封鎖住望雲樓的每一寸角落,搜尋每一絲珞珈的氣息——哪怕是一絲也夠。

無論她有多強大,總不可能洞穿虛空。

哥舒戰的心在驟然間縮緊,望雲樓裏找不到珞珈的氣息。這就意味著,下一刻珞珈可能會出現在任何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向自己發動雷霆萬鈞的突襲。

他必須立刻判斷出珞珈可能現身的方位,逆轉被動挨打的局面先發制人。

是前是後,是左是右,抑或是空中甚至地底?

留給哥舒戰推斷的時間僅有不到一秒,而可能的答案卻不下二十種。

“鏗!”哥舒戰驟然轉身,二十八道橫雲劍影凝成一束向背後急劈!

他有八成的把握斷定,珞珈會運用天人無相瞬移到自己身後發動偷襲。這時候等待她的將不是自己門戶洞開的背脊,而是橫雲劍穿雲透月的致命一擊。

即使判斷失誤,珞珈在其他角度出現,他的橫雲劍也能隨時變化線路予以迎擊。

“呼——”就在哥舒戰回身出劍的剎那,珞珈現身。

然而她既不是瞬移到哥舒戰的背後,也不是左右兩翼,更不是空中又或地底,而是原路歸來!

她就像從未離開過一樣,出現在剛才站立的位置上。唯一的不同僅僅在於,前一瞬哥舒戰是面對她,
而此刻卻是背對珞珈!

“不好!”哥舒戰做夢也沒有想到珞珈會有如此的膽氣與魄力。假如他的反應慢半拍,或者根本對珞珈
的天人無相置之不理繼續那式“浮光掠影”,她的身體將在重現的瞬息被橫雲劍刺成蜂窩。

現在由於他主動轉身搶攻,後背已經完全暴露在珞珈的攻擊範圍內。

哥舒戰的劍勢已經走老,根本來不及再生變化回身抗擊。他無暇細想,扭頭催動真元從雙目中射放出兩道綠芒。

破魂照!

哥舒戰並不指望珞珈會像楚天那樣被破魂照擊潰,但只要對方心神能夠產生一絲的恍惚,他就能夠迅
速調整方略轉危為安。

只見珞珈神容平靜,仿佛哥舒戰的所有反應與舉動都在她的掌握之中,輕抬左手迸直食指與中指遮擋在自己的眼前。

“呼——”兩根猶若瑪瑙般晶瑩通透的玉指閃耀紅色的輝光,綠芒撞擊在她的指上倏然反折,如同兩支斷箭毫不留情地紮入哥舒戰的雙目。

“砰!”兩簇精光爆裂,哥舒戰的身形劇烈顫栗,口中發出一記低低的痛哼。

當光霧稍稍散去的時候,眾人驚駭地發覺他的眼角流淌下鮮紅的血線,兩只眼珠灰白無光,顯是瞎了。

“我說過,三招之內取你的一雙眼。”珞珈看著失魂落魄僵立的哥舒戰,語氣中毫無憐憫之意。

樓中一片死寂,壓抑的氣氛彌漫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哥舒世家的所有人終於有幸親眼目睹了珞珈的厲害,這種打擊比哥舒戰瞎了雙眼更加沉重強烈。

事實證明在交戰之前,她已經完成了精確無誤的測算,後來的打鬥不過是一場註定沒有懸念的例行程式而已。

成功刺殺天意門長老曲陰陽、聲威直追哥舒世家家主的哥舒戰,在珞珈的面前也不過是任其擺布無力抗拒的小玩偶。

“這丫頭只有十八歲,她真的只有十八而不是八十歲?”這是許多人心裏不由自主生出的念頭。

“為什麼不乾脆殺了我?”哥舒戰慢慢回過神,心高氣傲的他完全無法接受雙目失明的現實,身軀變得劇烈顫抖,自信卻在轟然垮塌。

“你的眼睛還有救,但至少需要三年的時間。”珞珈回答說:“三年後,楚天會再次向你挑戰。今天我來,不過是向你提前收點利息。”

“我明白了——”哥舒戰空洞的眼睛裏說不出是忿恨還是沮喪。

“倪珞珈,你……簡直太放肆了!”

哥舒曉夢面色鐵青,讓人懷疑他究竟是因為憤怒抑或是驚懼?

珞珈目光流轉霜容解凍,忽地向哥舒曉夢嫣然一笑道:“對不起哥舒侯爺,打擾了您的家宴。我自罰一杯,向您賠罪。”

她走到桌邊拿起酒壺倒了一杯,朝哥舒曉夢舉杯道:“下次您要舉辦家宴時最好預先通知,免得我來得不是時候,掃了各位的雅興。”

她一口喝光杯中的美酒,旁若無人地走出望雲樓。

樓裏樓外寂靜無聲,數百雙眼睛緊盯著珞珈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夜色裏。

哥舒曉夢的臉陰沉得可怕,心裏不斷湧出強留珞珈的念頭,卻最終沒有出手。

雖然今夜受傷的僅只哥舒戰一人,但之後哥舒世家在北冥神府的威望必將一落千丈。

他不由將視線投向木然佇立的哥舒戰,憐憫之中又不禁有些惱恨。假如不是他多事愛出風頭,又何至於惹來珞珈的報復?

哥舒戰恍然不覺家主的目光,喃喃道:“三年……三年後,一定要用楚天和倪珞珈的鮮血來洗盡我的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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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報復(下)

哥舒曉夢還是猜錯了。完全不必等到第二天天亮,夜宴上發生的事情已經傳遍北冥城。

黎明來臨時街頭巷尾所有人議論的話題都離不開這件事,連賣蔥的大媽都能繪聲繪色地描述珞珈是如何孤身闖上坐恆峰,又是如何三招刺瞎哥舒戰,然後飲酒謝罪飄然離去。

簡直沒有比這更具娛樂性和爆炸性的新聞了,倪天高成為下一任北冥神府府主的人氣指數也因此急遽攀升——做妹妹的已經如此了得,當哥哥的豈不更加厲害?

——不要惹楚天,不要惹珞珈。

每個世家的家主都在暗暗告誡各自的家老們。很快家老們也會將同樣的訓誡傳達給他們的子弟。

對此楚天一無所知,他還在昏迷中與命運進行著頑強的抗爭。

他的意識逐漸復蘇,淪陷的靈臺一點一滴地有光亮起。

菩提鏡月印得到珞珈的純陰真元滋潤,不僅徹底修復了被破魂照刺穿的洞孔,而且通體泛起一層奇妙無比的紅色晶光,變得更為通徹更為堅固。

離亂的魂魄重新聚攏,在菩提鏡月印的護佑與導引下融入靈臺,從一片廢墟裏再次建立楚天的精神家園。

如真似幻中楚天隱隱約約看見元辰寶珠的虛空深處,有一點紅光如星辰般閃爍。

他的靈覺仿似收到某種無可抗拒的召喚,在元辰虛空中不斷拓進,不知不覺裏遠遠超出了從前所能抵達的界限。

那點紅光慢慢變得清晰,竟然是一座如山峰般聳立的巨大鼎爐,通體流動著璀璨的金屬光澤,鼎身中央用古老的篆體鐫刻“天地洪爐”四字,流金溢彩古意盎然。

楚天的心頭微微一動,靈覺舒展向懸浮在虛空中的天地洪爐。未及至鼎爐千米處,爐中猛然神火怒張,銀紅色的光焰沖天而起,如一條條霞光萬丈的天龍從風洞中吞吐而出,旋即在高空中驟然回折並駕齊驅,向楚天的靈覺撲擊過來。

楚天頓時感覺到一團巖漿般熾烈的能量滾滾而來,幾乎將自己的靈覺熔化。

他的腦袋劇痛欲裂,仿佛這團烈焰已經由元辰寶珠直沖自己的腦海。

“咄!”楚天意念急聚,催動脫胎換骨的菩提鏡月印護持靈臺,一股清涼精純的純陰真元如冰泉般汩汩注入楚天的靈覺。

楚天的靈覺登時生出玄妙變化,幻動成為一把遮天蔽日的大扇,扇面閃耀寶石般晶瑩綺麗的金藍光
芒,向著撲襲而至的烘爐天龍猛力一扇。

“嗚——”虛空中亮起成千上萬道金藍色的冰風暴,如同鋒利的刀刃切割開烘爐天龍的身軀。一串串繽紛流光升騰幻滅,烘爐天龍在頃刻間煙消雲散。

這時候大扇再生變化,化作一隻巨靈般的大手,跨越無盡虛空直攝天地烘爐。

天地烘爐發出憤怒的咆哮,不斷噴射出駭人的光焰流火,就像一頭陷入羅網的猛獸,不甘於束手就擒的命運。

楚天強忍腦海中一陣陣灼痛的沖擊,凝神驅動純陰真元加持靈覺。那大手戟張開來,完全籠罩住桀驁不馴的鼎爐,金藍色的冰光“哧哧”冒煙急遽熔化。

“收!”楚天的心頭爆發出一記悠長痛楚的低吟,殘缺不全的大手猛然下壓,五根擎天柱般的手指同時攥緊鼎爐,立刻感到一股錐心刺骨的滾燙痛感近乎將所有神經煉化,甚至連身體也即將焚燒成為灰燼。

千鈞一發之際,一團銀色光雲突然破開虛空如潮水般吞噬天地烘爐,正是蒼雲元辰劍靈在寶珠虛空中幻生的形體。

“絲絲——”天地烘爐的熱焰溫度驟降,爐火也從銀紅色凈化成純銀色,所有的暴戾之氣與各種雜質化為色彩斑斕的輕煙冉冉蒸騰。

楚天的心神頓覺無限舒爽,靈覺勢如破竹透入天地烘爐內部,化為千萬遊絲與鼎爐合而為一無分彼此。

“轟!”他的靈臺陡地一震,天地烘爐驟然凝縮如豆,徹底擺脫元辰寶珠的桎梏沖出虛空,融入楚天的體內。

“幽大哥,楚天的肚子在發光!”

文靜驚詫地叫了起來,望著楚天銀光盛綻的腹部不知所措。

幽鰲山愣了下,凝目打量楚天須臾,眉頭舒展開來微笑道:“沒關系,這是好事。”

文靜不明所以,緊張地注視著楚天,卻看到他腹部的光華越來越亮。

峨無羈站在文靜的身後,忍不住說:“幽大哥,楚天的肚子會不會就這麼一直亮下去?那他豈不成了螢火蟲?”

幽鰲山笑道:“放心,他這是在煉化元辰寶珠中的天地烘爐印。等腹部發出的銀光暗滅了,也就是楚天快要蘇醒了。”

文靜驚喜道:“你是說楚天沒事了?”

幽鰲山點點頭,峨無羈長舒一口氣道:“謝天謝地,都三天三夜了。他要是再有什麼事,天曉得珞珈還會幹出什麼不要命的事來。”

“誰在說我的壞話?誰不想活了”珞珈站在門外明知故問地盯著峨無羈。

峨無羈禁不住打了個激靈。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峨日照和珞珈。但凡見到這兩位中的任何一人,便似老鼠遇到貓,能躲則躲,不能躲也必定小心翼翼保持靜默。

珞珈今天的心情看上去極好,一點也不像要找人麻煩的樣子。她滿面春風地拎著兩只酒壇走進屋,看了眼床上沉睡的楚天,問幽鰲山道:“這兩天有沒有人來這兒找麻煩?”

幽鰲山盯著酒壇道:“應該是我問你,這兩天有沒有去找誰人的麻煩?”

珞珈放下酒壇,不滿道:“你以為我是惹事精?昨天大哥把我找了去,關起門跟我聊天,整整半個通宵不讓人睡覺,我到現在還困著呢。”

“為了哥舒世家的事?”幽鰲山問。

珞珈回答道:“還能有什麼事?無非又是數落我還擺臭面孔給我看,就差沒讓我自挖雙眼賠給哥舒戰
了。”

幽鰲山油然一笑說:“你不說我也猜得到,倪天高是北冥神府中屈指可數的正人君子。安天王閉關的三年裏,全靠他上下周旋支撐局面,各大世家才能勉強維持表面和諧。你一回來就拆臺,他自然不高
興。”

“我那個大哥,沒救了!”珞珈翻翻白眼道:“他以為是在報安天王的知遇之恩,可別人未必這麼想。不
說這個了,楚天快醒了吧?”

“是啊,”幽鰲山已經開始享受珞珈帶來的美酒,“我總算又能睡回自己的床了。”

“幽大哥,好像你通常都睡地上的吧。”峨無羈口無遮攔道。

幽鰲山像是被酒嗆著了,又捨不得把已經到喉嚨口的酒再吐出來,背轉面孔連聲咳嗽。

珞珈笑吟吟望著峨無羈和文靜道:“你們兩個小鬼都沒事做麼,成天賴在這裏。”

峨無羈理直氣壯地道:“幽大哥一個人照料楚天怎麼成?我和文姑娘來幫他。”

珞珈恍然大悟般地地瞥了眼文靜。文靜感覺自己的心思像是全被珞珈這一眼看透似的,低下頭卻正好看見楚天悠悠醒來。

此時此刻天地烘爐印已經和他徹底融為一體。他的丹田赫然化作一座焰光熊熊的鼎爐,以天地為爐,
以精氣為炭,晝夜不息地燃燒熔煉。

他的精氣煉化速度比從前驟增一倍有餘,全身毛孔舒張到極限,貪婪地吸納著天地間充盈的北冥精氣。

鼎爐的上部,真元凝聚成的濃稠雲團如一枚碩大無倫的丹丸吞雲吐霧旋轉不停。

被天虹烘爐煉化的精氣迅速凝結成絲絲縷縷的真元向上升騰,令楚天的功力從此日益精進遠勝從前。

更為玄妙的是,一旦他逆運天地烘爐便能即刻燃燒真元,釋放出洶湧渾厚的元氣,令戰力在瞬間獲得高倍數提升。

只是這時楚天的記憶還停留在破魂昏迷前的那一刻。他有些茫然地打量著周圍一張張熟悉的臉龐,詫異地看著他(她)們臉上欣慰開心興奮關切的表情,最終楚天確定自己正躺在幽鰲山的大床上。

他腹部的光輝已經褪淡消失,恢復正常。

“喝點酒壓壓驚。”幽鰲山理所當然地遞過來一個酒壇子。

楚天確是渴了,坐起身拿過酒壇喝了一大口。火辣辣的酒汁灌喉而下,仿佛五臟六肺也燒了起來,令人生出飄飄欲仙的感覺。

看到峨無羈眼巴巴地瞅著自己手裏的酒壇偷偷在咂嘴,楚天笑了笑將酒壇送過去。峨無羈大喜,迫不及待地接過酒壇灌了一大口,生恐有誰要跟他搶似的。

“五十年的秦州禦園春,真是他媽的好酒!”佳釀入腸,峨無羈本性畢露。

“是五十三年。”幽鰲山認真地糾正道。

峨無羈頓時對幽鰲山肅然起敬道:“你是怎麼嘗出來的,我再試試!”

“很好,被你訓練出兩個小酒鬼。”珞珈道:“幽鰲山,你怎麼只幹這麼無聊的事”

幽鰲山從峨無羈手裏奪回酒壇,免得這傢伙牛嚼牡丹喝個精光,回答道:“你送楚天來的時候,就沒想過會有這結果?”

楚天問珞珈道:“不是說你去了淮州,要過段日子才能回來?”

“怎麼,我就不能早點回來嗎?”珞珈口氣兇巴巴的,但瞥向楚天的眼光,似喜似嗔風情萬種,楚天的
心頭情不自禁像是被鼓錘敲擊好一通猛跳。

“再不回來我的四萬五千兩銀子可都得變成爛賬了。”她的語氣活脫像個嗜財如命的地主婆,忽然伸出纖手親昵地拍拍楚天面頰,眸中含笑得意地道:“所以呢,沒有我的同意,你絕不可以死,除非先把欠我的還上。”

楚天實在不知該哭該笑,對付珞珈,他實在沒有太多好辦法。甚至有時候無從分辨她對自己說的話,究竟哪一句可以當真,哪一句只是玩笑?

她就像一道無解的謎題,楚天很想破解,卻找不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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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鬼城(上)

秋去冬來,凜冽的朔風吹卷煙霞,從北方帶來絲絲寒意。

北冥山入冬後的第一場大雪不期而至。天地間銀妝素裹一派肅殺景象,喧囂的外城也在紛紛揚揚的雪花飛舞中變得沉寂。

楚天接到了自他成為峨世家外門弟子後的第三樁差事。

前兩樁差事他完成得頗為容易,輕輕松松就賺到六千兩白銀。拿到報酬後,楚天第一時間分文未動全部歸還珞珈的欠賬。

但今天接差事的時候,情況有些特殊。雙念齋的趙管事猶豫再三,最終才將記載著任務的玉簡交給了楚天。

這是一樁“玄”字級的差事,從難度上而言並未超出峨世家外門弟子的能力范圍。

趙管事之所以會猶豫,是因為事情發生在鬼城。白天,那裏空無一人死寂無聲;晚上,那裏是整座北冥城最混亂最暴戾的一片城區,各大勢力盤根錯節,暗殺事件層出不窮。所以入夜以後,很少有誰願意涉足這片區域,免得自己莫名其妙地登上失蹤者名單。

趙管事很清楚楚天是誰,更明白哥舒戰的眼睛是怎麼瞎的。因此他很想讓楚天換個差事,譬如——以峨世家使者的身份前往秦州收取魔道七派三幫兩會十三堂的歲貢。

一般情況下,這是件人人艷羨的好差事,不僅賞賜頗多而且還有豐厚的油水可撈。除非像歡長歌那樣的倒楣蛋,百年難遇地撞上楚天,莫名其妙地死在外頭。

但楚天仍然選擇去鬼城,因為那裏匯聚了來自神陸十三州的孤魂野鬼,或許可以從它們口中打探到有關晴兒的消息。

光陰的流逝非但沒有絲毫減淡他尋找晴兒的信念,反而有一種與日俱增的迫切。

楚天在街上買了壇好酒,又切了些醬牛肉帶回家。

根據北冥神府的規矩,成為外門弟子後就有資格在外城領取一小片土地。如果運氣好的話,那塊土地上還會有現成的房子。

楚天把分給自己的房子借給文靜住了,自己每天還是走進那條幽深偏僻的小巷子,尋到最盡頭的那間推門而入,和幽鰲山同擠在那間床特別大桌子特別小櫥特別破的小屋子裏。

反正幽鰲山好像從不在乎屋子裏多一個人,就好像他從不在乎珞珈每次來都橫沖直撞破門而入一樣。

小破屋又小又簡陋,但悠閑的氣氛令住在裏面的楚天覺得有種無拘無束神仙似的自在。

他享受這樣的自在,在暗流洶湧的北冥城,這間僅有一扇破門板的小屋已是為數不多的平靜之所,與世無爭的逍遙之地。

他可以什麼也不做,花上一個悠長的下午,讓和煦的冬日陽光灑照在身上,和幽鰲山悠哉遊哉地你一口我一口幹光一壇美酒。

兩人會聊起酒,聊起劍與拳,也會聊起對天道的感悟,唯獨不會提及北冥神府的是是非非和各自的過往,譬如碧藍如洗的天空從不曾有過雲影飄過。

等到傍晚時分文靜結束了雙念齋的工作,也會時常來找他和幽鰲山。在她的身後,一定會有峨無羈的身影,當然更少不了幾壇從他老爹酒窖裏淘來的美酒。

珞珈總是很忙,多數時候都不在北冥城。可每當楚天差不多習慣了她消失的時候,這位幽冥郡主便會適時地出現,然後用五花八門的方式提醒楚天她的存在。

其實不需她的任何提醒,楚天發現自己真的很難不惦記珞珈。自從聽峨無羈繪聲繪色口若懸河眉飛色舞地講述過那天珞珈在自己昏迷時親吻救活自己的事情後,楚天的心裏就有點煩有點亂。他越來越說不清楚,自己應不應該對珞珈懷有感情,該有怎樣的一種感情才能讓自己在面對珞珈時不尷尬?

“吱呀——”楚天推開房門,屋裏空空蕩蕩,幽鰲山不在家。

楚天怔了怔,放下手裏的酒壇和醬牛肉,看到桌上有張字條。

字條上是幽鰲山的字跡,很簡單地寫了一句:“有事外出。”

楚天對著字條想了半晌,也猜不出世上還有什麼事情是能吸引幽鰲山走出這間小屋的。不過以他的修為,踏遍神陸十三州罕逢敵手,自己的擔心顯得有些多餘。

只是沒有幽鰲山跟自己擠了,原本狹窄的小屋登時變得冷清空曠。楚天收起字條,就聽見一個熟悉的破鑼嗓在門外吼道:“小楚,我聽文靜說你要去鬼城?”

楚天回過頭,只見峨無羈和文靜頭發上衣服上沾滿雪花從外面沖了進來。

不等楚天回答,峨無羈一邊用手拍去衣發上的雪花一邊生氣地嚷嚷道:“你曉不曉得那是個要人命的鬼地方,一到晚上滿大街除了鬼,就只有比鬼更該死的人?!那都是些什麼傢伙啊,殺人狂魔、江洋大盜、采花賤賊,還有奸細臥底和蟄伏不出的大魔頭,個個窮兇極惡,都是為了逃避正魔兩道各門各派追捕才把鬼城當成了安樂窩。”

峨無羈滔滔不絕地發著抱怨,文靜在一邊聽著俏臉漸漸變了顏色,擔憂道:“那怎麼辦?”

“沒事,”楚天拍開酒壇的封泥,招呼文靜和峨無羈道:“過來喝酒。”

文靜接過酒壇,替兩人將酒倒上,問道:“幽大哥呢?有酒喝,他怎麼還不出現?”

楚天回答道:“他有事出去,可能要過幾天才會回來。”

峨無羈端起酒碗又放下,指著楚天的鼻子問道:“你不會真打算為了賺點銀子就去鬼城冒險吧?”

“就在今晚。”楚天看了眼窗外昏黃的天色,簡短回答說。

“算了,我知道勸不住你的。”峨無羈舉起酒碗不滿道:“記住,萬事小心,能活著回來就賺了。”

“會的。”楚天點點頭,也舉起了自己的酒碗。

“叮”兩只酒碗碰撞在一起發出悅耳的脆響,兩人各自抬頭飲盡。

酒足飯飽送走峨無羈和文靜後,楚天稍事休息便啟程趕往鬼城。

外面的雪”撲撲”地越下越大,街道上空無一人,家家戶戶都亮起了燈火。

身上的酒意還在,凜冽的北風刮在楚天的臉上非但沒有寒冷的感覺,反而帶來絲絲舒爽的涼意。

他遠遠看見兩百米外有道連接兩側山崖的石樑,那便是外城與鬼城的分界線。

石樑的對面,綠色的光火此起彼伏,影影綽綽的建築在大雪中默默佇立,一條條鬼影若隱若現,更添幾分詭異陰森的氣氛。

石樑上出現了四條人影,那是此次共同執行任務的人在等他。

楚天走近石樑,四人中身材最高的一名黃衣青年用並不怎麼友善的目光打量了他幾眼,問道:“你是楚天?”

“是我。”楚天並不喜歡黃衣青年居高臨下看自己的眼神,別過臉沒用正眼看他。

“你好大的架子啊,教我們四個人等你一個!”黃衣青年見狀愈發的惱怒。

楚天揚起頭凝望漫天飛揚的雪花,喃喃道:“風雪連天,怎還會有烏鴉鼓噪?”

“你!”黃衣青年聽楚天出言譏諷自己頓時怒不可遏,反手便要拔劍。

“夠了,”一名二十五六歲少婦打扮的女子探臂按住黃衣青年拔劍的手,喝止道:“人既然到齊了,大夥兒先自報姓名身份,然後一起上路。”

“玄天空。”黃衣青年對少婦似有幾分忌憚,恨恨瞪視楚天放手松開劍柄。

站在黃衣少年身後的兩名男子也分別自報家門道:“倪雪峰、離高。”

少婦點點頭道:“我是玄世家的外門弟子林渙清。今夜的行動由我主持,各位有意見麼?”

楚天發現,這些素來眼高於頂的北冥神府外門弟子居然沒有一人提出反對。只是離高和倪雪峰的神情頗有些不以為然。

林渙清微微頷首,淡淡的語氣道:“今晚我們是要捉拿一夥兒潛入鬼城的魔教細作,其中一人還騙取到了神府外門弟子的身份。根據可靠情報,此人在今晚會和他的同夥秘密接頭。我們正要趁此機會將他們一網打盡!”

眾人沒說話,直至此刻他們才真正知道今夜行動的具體內容。

“爭取多留幾個活口,必要時也可以當場格殺,但絕不能放跑一個!”

林渙清冷眼掃視眾人,徐徐道:“這次是我們四大世家的外門弟子聯手行動,只準成功不準失敗。假如
有誰臨敵退縮,休怪我的天煞魔劍不認人!”

“說完了沒有?”離高遠遠站在一邊背負雙手,低嘿道:“婆婆媽媽地真羅嗦!”

“你說什麼?”玄天空的手又搭在了劍柄上,“再說一遍試試!”

倪雪峰和離高交情頗深,沖著玄天空兩眼往上一翻道:“怎麼,不讓人說話麼?”

林渙清突然閃身掠向倪雪峰,嬌小的身影在風雪裏宛若一道流光刺破夜幕。

倪雪峰沒想到林渙清會出手,心下一凜拔劍挑向她的胸脯道:“你這是何……”

話音未落林渙清伸出纖纖素手在倪雪峰的劍上輕輕一捏一推,劍鋒驟然回引架在了他的咽喉上,一縷血絲緩緩順著脖頸流淌下來。

“玄世家的‘素手羅剎指’!”離高見好友被林渙清一招制住,俊冷的面色微變,側身探出左手兩指點向對方右肩,要迫其放劍收招。

林渙清冷哼聲,腳下步罡踏鬥向右側轉動,亮出左手雙指迎上離高。

“啵”的爆響,兩人指力相拼各自身軀一晃旋即站穩。

表面看來似乎平分秋色,但在場所有人都知道離高至少在這個回合上是輸了。

他這一指少說也運上了七成功力,而林渙清在分神壓制倪雪峰的同時,還能從容化解這一記“黯然銷魂指”,修為高下不言自明。

“難怪林渙清敢出頭主持今夜的行動,她的修為幾乎和陰長鑒不相上下,已經突破了真階第九層的境界。”

楚天冷眼旁觀,暗自評估林渙清等人的實力,同時也清楚意識到這些人並不同心。

“好啊,想以多欺少?”玄天空的劍霍然出鞘,從側翼突襲離高左肋。

“叮!”林渙清屈指輕彈,玄天空的長劍立時蕩開。

“切磋到此為止,出發!”林渙清放開架在倪雪峰咽喉上的劍刃,率先越過石樑。

倪雪峰驚魂稍定,盯視林渙清的背影抹去脖頸處的血跡,悻悻將劍收起。

一行人各懷心思在寒風呼吼中冒著鵝毛大雪向鬼城撲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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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鬼城(下)

鬼城抱山而建,南北平均寬度在兩百里以上,是神陸十三州的鬼魂最大聚居地。

那些由於戾氣深重無法引渡幽界的冤魂厲魄,在肉身消亡後便會從四面八方匯聚到鬼城居住,依靠北冥海底散發出的幽界靈氣洗煉魂魄,以期早日修成正果。

這些鬼魂生前多是好勇鬥狠生性殘忍之徒,死後陰魂不散更兼滿肚戾氣,行事越發的兇狠毒辣,因此整座鬼城堪稱神陸犯罪之都,每天晚上發生的兇案數以百計,無數亡靈為之魂飛魄散。

北冥神府雖然是鬼城的統治者,但對城中的混亂局面向來都是聽之任之,極少會出手整頓。長此以往,許多在其他地方無法容身的兇徒也將這裏視為安身立命的天堂,一時間群魔亂舞藏汙納垢。

楚天一行人進入到鬼城中,立刻感受到了這裏不尋常的氣氛。

街道上來來往往的鬼魂看到他們,無不流露出強烈的敵意,那眼神就像緊盯著一群侵入自己領地的惡狼。

幸好它們是將楚天等人看作了惡狼而不是羔羊,否則早就一擁而上將他們大卸八塊吸幹精血。饒是如此,還是有不少道行較深的冤魂厲魄在暗處蠢蠢欲動,隨時準備群起而攻之,共同享用一頓豐盛的夜宵。

“我討厭這地方。”玄天空打量四周遊蕩的鬼魂,皺皺眉。

“沒人喜歡這裏,玄公子莫非覺得我們是來觀光的?”

倪雪峰冷冷道,他一向自視甚高,剛才在林渙清手底下栽了個大跟頭,正憋著一股怨氣無處發洩。

“都閉嘴,除非你們有誰想永遠留在這鬼地方。”林渙清回頭冷視倪雪峰,“當然,我並不介意少幾個人分享神府的賞賜。”

“嗖——”驀然一抹綠色的幽光從街道旁的屋宇內飛掠出來,趁著林渙清回頭旁顧的霎那,鎖纏她的上身。

“找死!”林渙清的靈臺上清晰影映出這道鬼魂的形體,素手羅剎指淩空彈射。

“砰!”強勁的指力擊穿鬼魂,綠芒爆閃化作絲絲縷縷的遊光淹沒在風雪裏。

盡管鬼魂不似常人那樣擁有血肉之軀,尋常的拳腳乃至刀劍都無法傷害到它們,但在林渙清的素手羅剎指下依舊不堪一擊。

然而這僅僅只是序幕,轉瞬之間幾十個鬼魂如幽靈般從黑暗中冒出來。

楚天等人雖然是首次合作,但每個人都是經歷了千錘百煉的神府外門弟子,無需林渙清招呼,便自動結成圓陣。

“砰砰啪啪!”襲擊五人的鬼魂雖說數量眾多,但道行最高的也僅只相當於真階第四境,在四個人的掌風劍氣催壓之下一觸即潰,根本構不成威脅。

這裏蘊藏在空氣中的北冥靈氣明顯比外城稀薄許多,一旦真氣耗損加劇,就很難得到及時有效的補充。因此大家都不約而同地留有餘地,盡量利用各自的魔兵斬殺眾鬼。

與別人不同,楚天右手運劍左手使拳,將一個個來襲的鬼魂打得灰飛煙滅。元辰寶珠絲絲流轉,不住將遊離的鬼魂殘息攝進氣吞如虎印中加以煉制,轉瞬間就化作了一縷縷精氣融入元辰虛空裏。

只要楚天願意,他隨時可以將這些精氣從元辰寶珠裏抽取出來,納入天地烘爐裏二次煉化,從而不必擔心真氣匱乏。

這時候道行高強的鬼魂紛紛現身,有不少冤魂厲魄的修為已經達到真階第六境。

“表嫂,這樣耗下去可不是個辦法!”玄天空緊挨林渙清叫道。

“沒關系,清除這些惡鬼,教他們知難而退。”

林渙清赤手空拳遊刃有餘,不僅能夠自保還能隨時照應身邊的玄天空。

突聽長街那頭有人高聲叫道:“小楚,我來啦!”

峨無羈舞動磨金霸王錘,如一團金色霹靂呼嘯而來。那些攔截他的鬼魂甫一碰觸到磨金霸王錘迸射出的光瀾便似雪崩般地潰散渙滅。

“無羈?”楚天一愣,振臂擲出蒼雲元辰劍,一道天外飛仙貫穿百米街面,在冤魂厲魄的包圍中殺開血路,接引峨無羈。

“嗚——”峨無羈幾乎是跟蒼雲元辰劍同一時間飛了進來,擠進楚天和離高之間的縫隙笑道:“文姑娘回家了,我呆著沒事,想想自己盡聽人講,還沒真的來過鬼城,就來了。”

楚天笑問道:“你沒受傷吧?”

“就憑這群小鬼?”峨無羈滿不在乎道:“老子殺個十進十出都沒問題!”

他可不像林渙清等人那樣蓄意保存實力,差不多是有多大的勁就使多大的勁,磨金霸王錘虎虎生風所向披靡,很快錘底下便又增添了十幾條“冤魂”。

然而悍不畏死的冤魂厲魄依舊如潮水般從各處湧出來,將眾人團團圍困在街心無法脫身。

離高首先變得不耐煩起來,冷笑道:“也罷,就讓這些孤魂野鬼嘗嘗離世家的‘氤氳血碾符’!”

他揚手亮出一張金色魔符,迎風抖腕“呼”地聲化為一團耀眼光焰,一行行血紅色的龍章鳳文在焰火中若隱若現,最後集聚成一個鬥大的“碾”字。

虛空中的精氣倏然波動,泛起千絲萬縷的殷紅光芒,如百川匯海納入“碾”字之中,瞬時在離高的頭頂上方凝鑄出一隻直徑超過三米的磨盤光影。

“咄!”離高伸手向血碾一指,四周三十多條鬼影如飛蛾投火不由自主地被吸入磨盤中。磨盤一邊不停攫取冤魂厲魄,一邊開始緩緩轉動。

頓時碾中傳來無數鬼魂淒厲的嚎叫聲,從磨盤裏溢出一圈圈血光染紅了雪夜。

不過幾秒鐘的時間,圍攻眾人的近百惡鬼有將近半數被血碾敉平,剩下的也不復剛才的悍勇,急忙向後趨避。

楚天等人趁勢反攻,又斬殺了二十多個惡鬼,再不見有冤魂厲魄從暗處冒出。

這時候氤氳血碾符靈力耗盡慢慢消失,街道上一片死寂,只有風雪兀自狂號。

眾人稍作調息,玄天空望向峨無羈道:“你來做什麼?”

峨無羈一瞪眼道:“老子愛來就來,愛走便走,你小子管得著麼?”

玄天空鼻子裏低哼聲道:“這裏沒你的事,滾!”

峨無羈勃然大怒抄起磨金霸王錘就想往玄天空腦袋上砸,沒想到楚天動作更快,蒼雲元辰劍一式“裂海斷流”直劈玄天空。

玄天空早就對楚天心存芥蒂,冷笑聲道:“你以為你是誰,不過是個吃軟飯的小白臉!”運劍斜挑蒼雲
元辰。

“叮!”雙劍交擊,玄天空頓覺對方劍上傳來一股無可阻擋的強大吸引力,自己注入劍中的魔氣如水銀瀉地般流逝。

“氣吞如虎印!”他見勢不妙,趕緊收勁撤劍向後躲閃。

楚天眼裏閃過一抹殺機,身速快到不可思議搶至玄天空近前,張開左手按住正在回收的劍刃,順勢向前輕推。

“啊!”玄天空一聲驚叫,身軀僵硬佇立一動不動,脖頸右側赫然架著柄魔劍,正是他手中的“逍遙古劍”。

這幾下打鬥兔起鶻落,連林渙清都來不及阻止。

人人都以為玄天空和楚天至少也得三五十個回合才能分出勝負,哪曾想兩個照面就塵埃落定。而且楚天制住玄天空的手法,幾乎和林渙清對付倪雪峰的招式如出一轍,擺明就是要這兩個人好看。

玄天空面色蒼白,強硬支撐道:“姓楚的,你敢動我——”

“啪啪!”楚天根本不跟他廢話,放開逍遙古劍,甩手就是兩個耳光重重抽在玄天空面頰上。

玄天空嗚嗚叫痛,身體飛轉而出,眼裏流淚嘴角滴血,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林渙清飛身接住玄天空,眉目泛起可怕煞氣,凝視楚天道:“很好,仗著有珞珈郡主和峨山月撐腰,一路欺負到我們玄世家的頭上了!”

說著話她的體內迸發出一道淩厲的殺氣直迫楚天。怒號的寒風被殺氣一激登時變得更加的狂暴,卷裹起漫天雪花如霜刀冰劍刺裂夜空!

楚天巋然不動,運劍拄地全力對抗林渙清迫來的殺氣。

“嗡——”蒼雲元辰劍如萬鬼怒嘯,散放出晶瑩奪目的雪白光華,猶如銅墻鐵壁般將鋪天蓋地的風雪牢牢擋住。

眾人就看到楚天身前三米處,霍然形成了一道匪夷所思的雪線。雙方釋放的劍氣在此交織激撞,不斷爆發出悶雷般的響音。

楚天的功力較之林渙清畢竟尚有不如,那道雪線在須臾的僵持之後,產生一陣扭曲波動,緩緩地向他面前推進。

玄天空手捂高高紅腫的臉頰,咬牙切齒道:“臭小子,今日便教你血濺五尺!”

楚天只當玄天空的叫囂是瘋狗狂吠,寧澈心神與蒼雲元辰劍靈緊密聯通,神劍鏗然響鳴迸放出磅礴靈氣,雪線頓時為之卻步。

“血濺五尺?老子要你萬朵桃花開!”峨無羈掄錘轟向玄天空腦頂。

林渙清左手低垂,幾不可察覺地彈指射出一道無形氣勁。

峨無羈猝不及防,只感到右肘一麻磨金霸王錘當啷落地,差點砸中自己的腳面。

倪雪峰和離高悄無聲息地對視一眼,分別站定在林渙清的左右兩翼,和楚天隱隱形成鼎足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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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抓捕(上)

林渙清暗暗一驚,如果單打獨鬥,楚天、離高、倪雪峰和峨無羈四人中的任何一個人她都能勝券在握。

但這四大外門弟子聯手,即使身邊有玄天空相助,最多也只能夠拼出一個兩敗俱傷的結果。

想到這裏她猛然一掌拍出,“砰”的悶響雪線如同一條扭曲的長龍轟然爆裂,澎湃的氣浪湧向楚天和林渙清。

林渙清趁勢飛退,說道:“等辦完正事,我再向楚公子討教!”

楚天也不願現在就和林渙清拼個你死我活,一聲冷笑收起蒼雲元辰劍,傲然道:“隨時候教!”

見兩人沒打起來,倪雪峰和離高等人臉上不由露出一絲失望之色。

當即六個人自然而然分成三撥,沿大街向前急行。

這一路上風平浪靜,六個人再也沒有遭遇到惡鬼襲擾。

又走出一段路,前方的巷口隱隱有光亮傳來,一家酒店正在營業。店裏的顧客八成是鬼,兩成是人,坐得滿滿當當,生意甚為紅火。

峨無羈湊近楚天道:“小楚,你猜猜這店裏賣的是什麼酒?”

楚天效仿幽鰲山的法子運勁一嗅,頓時有股刺鼻的血腥味撲入鼻中。

“人血?!”

“正確的叫法是‘還陽酒’。”倪雪峰和離高就走在楚天的後面,插話說:“假如運氣好,還能買到用北冥靈氣釀制的‘回幽酒’呢。”

這時候走在最前面的林渙清忽地停下腳步說:“我們到了。”

“咦?”峨無羈凝目往酒店裏觀瞧,驀地驚訝道:“那小子不是何馬嗎?”

盡管有風雪和黑夜阻隔視線,但楚天一行六人都堪稱為外門弟子中的翹楚人物,仍能看清楚店裏的情形。

只見在酒店裏臨窗一桌,峨世家的外門弟子何馬正面對敞開的窗戶悠然而坐。

在他的左面是一名青衣中年男子,右邊坐著的赫然是一條鬼影。

何馬似乎聽到了峨無羈的聲音,向窗外掃了一眼,然後低聲和那一人一鬼說了句什麼。

三人瞬即起身快步朝酒館後面的廚房走去,青衣男子還不忘在桌上留下了酒錢。

“該死!”林渙清的眸中流露出一抹不可遏制的怒意,但她已經沒有閑暇找峨無羈算賬,語速飛快地道:“倪雪峰對付青衣人,天空、離高盯住何馬,剩下的那個人交給我。”

有意無意地,她遺漏了楚天和峨無羈。

“是剩下的那只鬼吧?”倪雪峰譏嘲道:“林仙子的眼力應當不至於看錯才對。”

電光石火之間,四個人身影連閃,掠過喧囂的酒館前堂直奔廚房而去。

峨無羈傻了眼,問楚天道:“我們怎麼辦?”

楚天凝視林渙清等人消失在廚房裏的背影,回答道:“等一等,我總覺得……”

“轟——”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打斷了楚天的話語,廚房方向騰起一團熾烈的藍色光火,瞬間吞噬了整
座酒館,此起彼伏的哀嚎慘叫也完全被這隆隆轟鳴淹沒。

即使站立在百米開外的楚天和峨無羈也能清晰感受到撲面而來的熱浪與肆虐狂舞的亂流。

楚天面色微變,運氣護住全身仿似一道疾電掠向已化為熊熊火海的小酒館。

與此同時,林渙清披頭散發衣衫冒煙,左手環抱玄天空從坍塌的廚房廢墟中飛身躍出,乘風飄出三百米才懸停下來。

緊跟著離高就像團火球從廢墟裏淩空滾翻出來,驀地臉上青氣連閃,從體內冒出一蓬詭異的寒霧,頃
刻之間身上的藍色光焰全部熄滅,露出斑駁燒焦的黃色外衣。

“發生了什麼事?”峨無羈揉揉震得生疼的耳朵,迎上離高問道。

離高站起身,褪下千瘡百孔的外衣,神色猙獰道:“我們追進廚房,不料那穿青衣的傢伙就躲在門後。他自爆真元釋放出‘羅侯真火’炸死了倪雪峰,自己也死了。”

“這全都是因為你的愚蠢!”林渙清滿面殺氣,徐徐落下身形走近峨無羈。

“放屁!”峨無羈手提磨金霸王錘瞪眼道:“老子哪里知道你們是來抓何馬的?”

玄天空突然叫道:“你跟何馬還有楚天是一起通過外門弟子考核的師兄弟吧?不用問,你們三個是一夥兒的。要不然為什麼別人都沖進了酒館,惟獨你和楚天留在了外面?”

“放你娘的狗臭屁!”峨無羈火冒三丈舉錘欲砸。

忽然楚天的聲音從廢墟裏傳來:“我找到地道入口了。”

眾人一怔,這才注意到楚天不知何時已經佇立在了廚房的廢墟上。

這時候羅侯真火逐漸幻滅,滾滾的黑煙刺破雪幕沖向蒼穹。

楚天緩緩收起不動如山印,換作梵度魔氣護體,用蒼雲元辰劍挖開堆積的瓦礫,底下露出一座黑黢黢的洞口。

“這上面原本有一座爐灶,應該是酒館私設的秘道。”離高緩緩說。

玄天空道:“那名青衣人震塌酒館,恐怕也有隱藏秘道入口的用意。”

林渙清走近廢墟,緩緩道:“如果我猜得不錯,這條秘道應該直通鬼城的地下世界。許多道行高深的惡鬼和隱世魔頭都藏匿在地底深處,危機四伏步步驚心。”

像是沒有聽見林渙清的話,楚天身影一閃躍下洞口,瞬間消失不見。

“小楚,等等我!”峨無羈也沒工夫找玄天空算賬了,撒腿追了過去。

他舞動磨金霸王錘蕩開餘焰,喀喇喀喇踩著磚瓦灰燼奔到洞口,一矮身鉆了下去。

洞口下方是一條深不見底的石階,峨無羈舒展靈覺,深一腳淺一腳的下行,口中叫道:“小楚,你在哪里?”

“我在這兒。”下方忽然亮起一簇光火,楚天手握火摺子站在距離峨無羈不到十米遠的石階上。

這時林渙清等人陸續進入到秘道中,林渙清素手微揚,從她的袖袂裏飛出一顆龍眼大小的綠色寶珠,懸浮在空中散發出清冷的光芒。

玄天空驚奇道:“表嫂,原來你把表哥的‘碧海丹心珠’帶來了!”

林渙清道:“不錯,碧海丹心珠有驅邪靜心的奇效,對我們深入鬼城捉拿魔教奸細大有幫助。”

離高漠然道:“等你們慢慢聊完,何馬和那只惡鬼怕已逃到了天邊。”

“跑不了。”林渙清冷然一笑,不知是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跟我來!”

五個人排成一列縱隊,由林渙清在前開道,楚天和峨無羈殿后向秘道深處行去。

走出大約一百多米,石階到了盡頭,前方是一條幽長曲折的天然地下隧道。

隧道的四壁隱隱閃爍暗紅色的光芒,巖石嶙峋霧氣騰騰,迎面一股熱風襲來。

幽暗寂靜裏,時不時會傳來一串惡鬼的喈喈怪笑聲,彈指間又變成淒慘的哭嚎。

隧道漸行漸寬,開始出現一條條縱橫交錯的岔路,在高聳的巖壁上星羅密佈的洞穴裏,不知隱藏著多少在暗中窺覷的眼睛。

氤氳霧氣越發的濃重,憑借碧海丹心珠的光亮和各自精湛的修為,大家勉強能夠看清楚方圓百米內的景物。

百米之外一片綠霧茫茫,隱藏著無數未知的危險與殺機。

寂靜無聲中,走在隊列當中的玄天空突然發出一聲驚呼!

從地底毫無徵兆地探出一雙手臂,沒有血肉,沒有經絡,只剩下幽綠發光的骨頭。

它張開兩手抓住玄天空的雙腿猛向下拽。堅硬的巖石如水波紋般化開,玄天空毫無防備,腳踝已陷入地下。

“出來!”林渙清倒轉天煞魔劍,劍鋒華光盛綻向玄天空兩腳之間的地底插下。

“嗷——”一具骷髏從地底躥升出來,斜斜飛向二十多米高的洞頂。它的後腦被天煞魔劍破開一個拳頭大小的洞孔,哧哧往外冒綠煙。

“哢!”離高眼疾手快,揮劍將碧骨骷髏攔腰斬斷。

不料碧骨骷髏分成兩截後依舊不死,上身繼續飛向洞頂企圖隱遁,兩條綠幽幽的腿骨飛快擺動向前飛奔。

“老子讓你陰魂不散!”峨無羈掄錘飛擲,砰的悶響將碧骨骷髏的上身轟成齏粉。

林渙清低低冷哼,雙指隔空疾點,砰砰兩聲碧骨骷髏的下肢寸寸碎裂迸濺開來。

楚天忽地靈臺若有所動,他目光橫掃蒼雲元辰劍猛然向右側巖壁劈出。

“鏗!”一記金鐵響鳴,一具剛從巖壁裏探出半截骨架的碧骨骷髏被蒼雲元辰劍雄渾的劍氣徹底打爆。

只見四周的洞壁裏,彌漫的氤氳霧氣中,一具具碧骨骷髏的身影不斷冒出。

林渙清柳眉一挑道:“不要戀戰,追兇要緊!”

“嗡——”她運轉魔氣注入碧海丹心珠,珠中登時迸發出一波波滔天光浪。一時間驚濤拍岸,數十具碧
骨骷髏被洶湧的浪潮吞噬煉化,幻動成千萬縷綠色的絲光融入碧海丹心珠裏。

碧骨骷髏駭然退避,紛紛重新躲進巖壁裏。眾人趁機禦風朝前飛馳,沖出這條被碧骨骷髏占據的隧道。

須臾之後,楚天眼前豁然開朗,隧道的盡頭出現了一座碩大無比的熔巖洞窟。

這座洞窟的高度超過千米,舉目仰視根本無法看到洞頂。洞窟下方是一片熊熊火海,金紅色的火焰吞吐閃耀,一道道粗壯的火柱如同潛龍出淵沖天而起。

在半空中懸浮著數以百計的棺槨,表面散發出殷紅的金屬光澤,如星羅密佈緩緩飄動,景象說不出的
詭異陰森。

饒是峨無羈是個膽大包天橫沖直撞慣了的人,見此情形也禁不住下意識地在洞窟前凝定身形,驚疑不定地問道:“小楚,這是個什麼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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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抓捕(下)

“亂離火泊。”

林渙清斜瞄了一眼峨無羈,她收起碧海丹心珠,暗暗運氣抵擋迎面襲來的陰冷氣流。

“這底下燃燒的就是亂離冥火,如果誰不小心墜入其中,必然有死無生。上面懸棺裏是正在沉睡的僵屍,最好別驚動了它們。”

“我想知道,林仙子為什麼要把我們帶到這裏?”離高冷冷質問。

林渙清不動聲色道:“看來不說清楚,你會以為我將大家引到這裏是別有用心?”

離高“嘿”了聲表示默認。

林渙清冷然一笑道:“好,我告訴你們:跟在何馬身邊的那條鬼魂名叫殞清河,它的真實身份是我們安插在魔教裏的一條內線。今晚何馬要和青衣男子見面的消息,就是它秘密上報的。”

楚天問道:“那個青衣男子究竟是什麼人?”

“他叫宇陽春,是魔教派入鬼城的細作,三年前我們就發現了此人的臥底身份,但一直沒有打草驚蛇。

”林渙清瞥了眼楚天才回答說:“根據殞清河提供的情報,今晚宇陽春會和一個來自魔教的上層人物會面,而且那人已成功混入神府的外門弟子中,因此決定今夜實施抓捕。”

玄天空得意道:“這就叫做放長線釣大魚。”

峨無羈一拍腦門道:“我明白了,原來是殞清河那鬼東西一路上偷偷留下了標記,好讓咱們順藤摸瓜逮到何馬。他娘的,老子第一眼看到這小子就覺得他陰陽怪氣不是好人,沒想到果然是個魔崽子!”

離高問道:“如果何馬果真是魔教上層人物,他潛入神府的目的是什麼?”

“這正是我們要弄清楚的。”林渙清凝視前方的亂離火泊,微微蹙了下眉頭。

“奇怪,為什麼殞清河的標記到了這裏就突然中斷了,難道……”

突然從洞窟深遠處傳來一記尖銳的嘯聲,打斷了林渙清的話音。

“殞清河!”林渙清身形一閃便掠出百余米,拔出天煞魔劍撲向嘯聲響起的方向。

楚天和峨無羈等人緊隨其後,各自施展驚世駭俗的身法絕學避讓過一道道從泊底躥騰出的火柱和密密麻麻的懸棺,全速趕往出事地點。

五個人飛出一千多米,就看見前方一人一鬼激戰正酣,赫然就是何馬和殞清河。

殞清河生前是北冥神府殞世家的外門弟子,修為已到達真階第七境,經過這些年在鬼城中的修煉,實力愈發的強橫。

然而何馬赤手空拳,卻將它打得只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修為著實驚人。

殞清河看到強援趕到,更無心和何馬糾纏,連發三掌向後抽身。

何馬的左手一劃圈住殞清河的掌影,右拳勃然迸出擊中對方的胸膛。

殞清河中拳後卻不彈開,何馬的拳頭瞬間變得金光熠熠,像一塊滾燙的烙鐵將它的身影牢牢黏著,一波波兇狠霸道的氣勁不斷湧入,正是日照神拳中的那一招“大日如來”!

殞清河淒厲慘嚎,渾身鬼氣“哧哧”渙散,但無論怎樣極力掙紮都無法擺脫何馬右拳的粘粘。

這時候林渙清率先趕至,天煞魔劍直挑何馬的眉心。

何馬右拳吐勁震飛殞清河,身形向後疾閃。

“砰!”殞清河的體內猛然爆出一團金色的光焰,全身化為一團滾滾濃煙,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亡。

林渙清對殞清河的喪命絲毫不覺得可惜,對她而言殞清河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而當下抓住何馬才是最重要的。天煞魔劍驟然光華暴漲,在空中幻動出一道道瑰麗奇幻的銀芒,將何馬所有可以閃展騰挪的角度統統封殺,然後側身點出素手羅剎指。

“唰!”何馬的右袖裏驀地吐出一條黑色軟鞭,化解了林渙清的第一輪攻擊波。

玄天空見狀掣動逍遙古劍從側翼發動偷襲,要助林渙清一臂之力。

何馬在兩人夾擊之下奮力反擊,手中的黑色軟鞭不停在身周舞動出一個接一個的光圈。這些光圈有正有斜,有大有小,一個個首尾相接連綿不絕,將他的身軀護得水潑不進。

如果仔細觀瞧,就會發現光圈轉動的方向或正或逆,攪動起一道道湍急的罡風渦流,使得林渙清和玄天空手中的長劍左右振顫大受影響,往往一劍刺出失之毫釐謬以千里,始終不能真正威脅到何馬。

“魔教的六欲諸天訣!”離高的眼睛裏寒光一閃,認出了何馬的鞭法,縱劍加入戰團。

四個人像走馬燈一樣地在空中惡鬥,腳下就是亂離火泊的熊熊烈火,峨無羈看得心癢難熬,握住磨金霸王錘躍躍欲試道:“小楚,咱們也上!”

楚天毫無反應,他出神地凝視何馬手中飛舞靈動的軟鞭,臉上露出一縷思索、迷茫又夾雜著意外驚喜的神情……

也是在這樣的一個寒冷冬日,銀裝素裹的大崖山深處,一個九歲的男孩在林間飛奔,眼看就要被窮兇極惡的狼群吞噬。

突然有那麼一道翡翠般晶瑩通透的碧光從他的身上掠過,數十隻餓狼在頃刻間屍橫遍野,男孩神奇地轉危為安。

然後他就看到那位救了自己性命的白衣麗人,懷抱酣睡中的小女孩,在雪地裏漸行漸遠,直至身影渺然……

“小楚,楚天,喂……你這傢伙怎麼了?”

峨無羈的叫聲似滾雷般在楚天耳邊炸響,楚天勉強把自己從往事的沉湎中拉回到現實,心底湧起一股
難言的激動。

沒錯,那個白衣麗人擊斃群狼所用的正是一條碧色的軟鞭,那招法鞭式和眼前的何馬如出一轍。

只是,何馬的鞭法靈動隨意,有一股漫不經心的寫意;而白衣麗人則更加淩厲迅捷,好似發出的不是軟鞭而是一道道碧色閃電。

這就像同樣的風景,因為畫家的感悟不同,畫面便會透出多彩多姿的韻味,或是雄奇或是飄逸,卻終歸萬變不離其宗。

“何馬……一定和晴兒的媽媽大有淵源,說不定就是她的同門師兄弟!”

楚天的眼睛不由亮了起來——一旦弄清楚了白衣麗人的身份,他就有可能瞭解到晴兒的身世,甚至找到那個自稱是晴兒“外公”的老人!

尋尋覓覓這多年,無時無刻地牽系惦念,此刻的楚天終於在黑暗中看到一線曙光。

突然戰團中人影乍分,玄天空被何馬的軟鞭抽中,一記悶哼飛跌而出。

林渙清朱唇清嘯施展出素手羅剎指,淩空點中何馬右臂。

“啪!”黑色的軟鞭脫手飛出,在空中翻滾幾轉後墜入到亂離火泊中。

“如果你肯束手就擒,我保證不為難你!”林渙清用劍虛指試圖勸降何馬。

何馬的右臂臂骨被林渙清的指力戳裂,蒼白的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

他伸左手迸指連點受傷的右臂,唇角逸出懶洋洋的笑意道:“假如你肯改嫁給我,我倒可以考慮考慮你的建議。”

“你這是在自尋死路!”林渙清從未被人這樣當眾輕薄過,粉面煞氣湧現。

楚天悄悄地靠近戰團,蒼雲元辰劍隨時準備出手。

他知道林渙清說的是一時氣話,畢竟何馬在魔教中地位頗高,留下活口才有價值。

因此楚天並不擔心林渙清會真的殺死何馬,只站在一旁靜觀其變。

何馬故意瞟了玄天空一眼,笑嘻嘻道:“林仙子,你又何必裝得冰清玉潔?”

玄天空仿似被蠍子叮了一口,俊面怒紅道:“胡說八道,我宰了你!”

林渙清一把扯住玄天空,淡淡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別理他,他的話沒人信。”

峨無羈本來就對林渙清和玄天空心懷芥蒂,哼了聲道:“你們兩個再拉拉扯扯下去,老子不信也得信了。”

何馬哈哈一笑,說道:“林仙子,橫豎我也逃不過這一劫。倘若你能讓我做個明白鬼,那我也不妨將此次潛入北冥城的目的坦誠相告。”

林渙清輕輕頷首,問道:“你想知道什麼?”

何馬臉上的笑容消失,徐徐道:“大約六年前,大崖山獵戶村一戰……”

楚天腦海“嗡”地一聲轟鳴,呼吸不由自主變得急促粗重,眼前浮現起那夜烈火屠村慘不忍睹的景象。

就聽何馬繼續說道:“北冥神府出動十七名高手截殺林隱雪,結果十四死三傷。據我所知,你是僥幸生還的三人之一吧?”

林渙清沈默須臾。盡管那場驚心動魄的血戰已經過去了將近六年,但那夜的場景時不時會像幽靈般纏繞著她。

一個個人影倒下,一聲聲嚎叫響起,飄遠的記憶瞬時又清晰地重現在她的心頭。

她的心一陣驚悸,輕吐一口氣道:“不錯,我們在大崖山預先設伏,等到林隱雪步入獵戶村準備借宿時,突然發動‘九獄雷火陣’將其圍困。一場血戰下來,雙方幾乎玉石俱焚,唯獨林隱雪的女兒不知所蹤。”

“九獄雷火陣!”

楚天的胸膛中掀起滔天的怒火,雙拳不自覺地攥緊,喉嚨裏發出一聲受傷野獸般的低吼!

他終於明白了,自己的家為什麼會在瞬息之間被大火吞沒,父母鄉親無一倖存。

熾烈淩厲的目光倏然激射,凝定在了林渙清的面容之上。

楚天的臉因為憤怒而變得猙獰,滴血的心因為憤怒而咆哮哀鳴,而血債必定要用仇人的血來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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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血債血償(上)

林渙清感應到從楚天眼神裏莫名透露出濃烈的敵意與殺機,她愣了愣就聽何馬又在問道:“林隱雪呢……她怎樣了?”

“還能怎樣,當然是死了!”林渙清隨口道:“難道你潛入神府,就是為打探林隱雪的下落?”

從林渙清口中聽到林隱雪確切的死訊,何馬的眼神一黯,搖搖頭道:“為了一張圖,你們竟然圍攻殺死了林師姐,本教誓報此仇!”

離高、玄天空和峨無羈還是第一次聽說北冥神府和魔教之間曾經有過這樣一段恩怨過節,均都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林渙清不以為然道:“為了她,我們足足賠上了十四位神府高手。若我是她,九泉之下也足以自豪!”

何馬道:“但你們沒能從林師姐身上得到秘圖,對麼?否則北冥寶藏早該出世了。”

林渙清瓊鼻冷哼,不置可否。

突然楚天沉聲問道:“還有兩個和你一起活著回來的人是誰?”

他的嗓音低啞暗沉裹夾著仇恨與憤怒,林渙清警覺地望向楚天,反問道:“這跟你有什麼關系?”

“還有兩個人是誰?!”楚天對林渙清的問題充耳不聞,血光映照在他的臉龐上,肌肉抽搐青筋跳動。

他就像驀然之間換了一個人,平時的沉靜機智蕩然無存,惡狠狠地瞪視林渙清,如同一頭蘇醒過來、隨時要攻擊撕碎獵物的野獸。

“楚天,大敵當前,你冷靜一點。”離高皺眉道。

“不錯,大敵當前我正該冷靜!”

楚天壓制住心頭述說不盡的悲傷、憤怒和仇恨,深吸一口氣,運起菩提鏡月印令自己發熱的頭腦漸漸冷卻下來,注視林渙清道:“你說還是不說?”

眾人都被楚天突如其來的變化弄得措手不及。

“小楚,你怎麼啦?”峨無羈伸手想拽他。

楚天甩脫峨無羈,憑空踱步迫近林渙清。蒼雲元辰劍如龍吟如虎嘯,雪白無瑕的玉光映照亂離火泊上空,鋒芒直指林渙清!

“這小子也是奸細,他們是一夥兒的!”玄天空頗有見識地尖叫道。

“放屁!”峨無羈一腳飛踹玄天空,“你他娘的才是魔教奸細!”

楚天對周圍的吵鬧、指責和懷疑置若罔聞,他的眼裏只剩下林渙清一個人的身影。

父親、母親、鄉鄰,家鄉的山山水水花草樹木,一幕幕一景景從他的記憶裏流淌而過。

他曾經擁有過那樣快樂無憂的童年,卻在九歲那年禍從天降,家園被焚毀,父母親慘死。今天終于可以知道這曾經的悲劇原來既不是意外也不是偶然,而是有人故意行兇。兇手近在眼前,楚天的憤
怒猶如即將噴發的火山巖漿,他要復仇!

“我可以告訴你另外兩個人是誰。但是必須等我們抓住何馬之後。”林渙清沒想到任務臨近結束卻會
因為一個六年前的故事而節外生枝,掩下對楚天的惱怒,她冷笑道:“我想你應該能夠分清楚事情的緩急輕重,更應該明白自己的身份和神府派遣任務的重要!”

楚天絲毫不動搖,語氣強硬道:“你們誰都不準動何馬一根毫毛!”

“什麼?!”所有人都感覺到了楚天的異常,但楚天的表態依然令他們大感匪夷所思,連何馬都怔怔
望著楚天困惑不已。

峨無羈吃驚道:“小楚,你發什麼神經了?”

“大崖山獵戶村,那裏曾經有我的家。那些被你們活活燒死的村民,是我的父母和我的鄉鄰。那一夜,全村人無論男女老幼,除我以外,一個活下來的都沒有——”楚天的眼睛痛楚地合起,眼角有晶瑩的淚溢出。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

眾人頓時恍然大悟,峨無羈忍不住撓頭道:“這、這他娘的也太巧了吧?”

“呼——”玄天空趁楚天神情恍惚之際,猛地揮掌從背後偷襲。

楚天的靈臺上立刻清清楚楚映射出了玄天空的身影與掌勢。

他霍然睜開雙眼仰天長嘯,蒼雲元辰劍一如它的主人,將積鬱的怒憤傷痛全部化作磅礴跌宕的雪色華光,一式“回頭是岸”氣吞萬裏如虎。

“呀!”玄天空慌忙飄退,雙掌全力封擋如雪浪般湧來的劍光。

“哧啦——”他的胸口衣襟劃破,飆射出一溜鮮血。

林渙清鳳眼含煞,素手羅剎指飛點楚天眉心。

楚天左拳擊出一記“千瘡百孔”,漫天拳影飛舞以攻對攻。

“啵啵啵——”梅花間竹般數十下脆響,楚天的日照神拳不論如何變幻,始終被林渙清的素手羅剎指密不透風地封殺。

每一記拳指激撞,他的拳頭都像被針狠狠紮了一下。幾十縷陰冷指勁集絲成束,迫入楚天的左臂經脈。

楚天凜然一驚,知道自己的功力確實不如林渙清,當下默運丹田真氣一蕩一沖,化解去對方的指勁,身形向後退出五米。

冷不防玄天空再次從背後撲到。這次他學了乖,不敢用空手對敵,逍遙古劍哧哧銳嘯破開洞窟中肆虐奔湧的亂流直指楚天背心。

“嗚——”峨無羈猛地縱身揮錘,往玄天空後腦砸落。

玄天空驚怒交集,急忙側身閃躲道:“峨無羈,你也要倒戈魔教不成?”

峨無羈本待乘勝追擊,聞言不禁呆了呆。

他方才出手襄助楚天,純粹是出於朋友義氣,哪曾想到過楚天保護何馬,自己幫楚天那就是幫了魔教的道理。

當然,一旦考慮到立場問題,峨無羈原本就不怎麼靈光的腦袋登時變得愈發模糊。

玄天空得意一笑道:“你可要想明白了,楚天是神府叛徒,人人得而誅之!”

“你娘的才是叛徒,老子最恨從背後下黑手的小人!”

峨無羈終於替自己找到了一條大義凜然的藉口,毫不猶豫掄錘又轟向玄天空。

這時候何馬也已經出手阻截住了離高。他的右臂低垂無法應戰,實力未免大打折扣,和離高鬥了個旗鼓相當難分難解。

但楚天的情勢就不容樂觀了。

林渙清作為躋身真階第九境的玄世家頂尖外門弟子,隨時都有可能向北冥神府嫡傳弟子的寶座發起沖擊。

楚天的修為自進入北冥神府後突飛猛進,但和林渙清相比仍有一段不小的距離。

起初他還能憑借為親人復仇的血氣之勇,蒼雲元辰劍大開大闔一往無前,和林渙清平分秋色。

但二十個回合一過,林渙清便慢慢穩住陣腳占據了上風。

她的天煞魔劍出神入化,劍招細密交織如一張閃閃發光的羅網漸漸束縛住楚天的蒼雲元辰劍,素手羅剎指更是神出鬼沒不斷伺機突襲。

楚天只覺得手中的神劍越來越沉重,甚至不由自主在隨著林渙清的天煞魔劍左右飄擺,隨時都可能脫手而去。

“啵!”他的左肩驀然傳來一陣錐心刺骨的劇痛,被素手羅剎指掃中。

幸虧及時施展出不動如山印,化解了林渙清八成的指勁,他的肩骨才沒有像何馬一樣被戳裂。

縱使這樣楚天也不禁疼得發出一記低哼,整條左臂經脈絞動麻木難當。

林渙清的眼力和經驗在所有北冥神府的外門弟子中都堪稱翹楚,立刻看出楚天的弱點,天煞魔劍對準後者的左側身軀發起猛烈攻擊。

楚天疲於招架節節敗退,峨無羈有心幫忙卻被玄天空死死纏住。

“既然你一意要背叛神府,我殺你珞珈也無話可說!”

林渙清接連三劍蕩開蒼雲元辰劍,素手羅剎指如破囊之錐點向楚天胸口。

楚天胸前門戶大開,已經無法阻擋素手羅剎指的致命一擊。

“就這樣結束了麼?我明知仇敵當前,卻不能親手復仇,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見父老鄉親?!”

他的心裏深深一痛,目光不由自主凝定在林渙清木無表情的臉龐上。

就是這個女人,害得自己家破人亡;
就是這個女人,讓自己顛沛流離飽受人間疾苦!

“殺!”

一股洶湧澎湃的熱血不可遏制地湧上楚天的胸膛,他的心念與蒼雲元辰劍靈再次融合交匯,整個人化身為雄勁飛揚的劍意沸騰!

“轟!”不動如山印從楚天的體內煥放而出,遽然凝縮成拳頭大小的金色光峰聳立在他的胸膛之上。

“啵!”素手羅剎指在金峰之上擊開絲絲裂痕,卻無法再向前突進半寸!

蒼雲元辰劍赫然回掃,攔腰截向林渙清。

神劍怒鳴,光華沖霄!

蒼雲元辰劍上泛起一朵朵三色奇葩。每一朵都蘊藏著九煞、璃神、紫罡三股精氣交融煉鑄的狂暴力量,將神劍靈氣運轉到了巔峰狀態!

林渙清不由得為之動容,她低咦聲向左側斜飛,竟然不敢用天煞魔劍正面相抗。

“嗷——”元辰寶珠飛轉如電,驟然釋放出數十條銀綠色的鬼影,鋪天蓋地湧向林渙清。

這些鬼影都是先前楚天在長街殺斬殺的冤魂厲魄精氣所化,被氣吞如虎印攝入寶珠虛空中降伏貯藏,如今便如同出閘的餓狼嗷嗷嗜血。

林渙清素手連點,指勁湧處一條條鬼影砰然渙散。

元辰寶珠轉動得更加迅猛,將飄散的鬼氣悉數吸入回爐重鑄,竟是一點不浪費。

楚天趁勢迫近,蒼雲元辰劍高高舉起勢不可擋地當頭劈落。

林渙清看到楚天如此這般地強橫硬攻,心中亦暗自吃驚,天煞魔劍側擊而出,“叮”地接住蒼雲元辰劍,旋即使出巧勁劍刃帶動蒼雲元辰劍嗚嗚飛轉,試圖將它絞飛。

不料剛轉動了十餘圈,一道詭異陰森的寒流便透過天煞魔劍滲入林渙清的右手。

“青陰寒毒!”林渙清臉上綠氣一閃,凝聚魔氣迎頭撞擊,頓時將寒毒迫回。

沒想到寒毒固然如願以償地被壓制回蒼雲元辰劍中,但她運轉出的魔氣也如大江東流一去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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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血債血償(下)

元辰寶珠上氣吞如虎印的光影浮現,如一口深不見底的幽井,不斷將林渙清的魔氣抽取進來據為己有。

林渙清頓知中計,但在轉瞬間體內已有大量的魔氣狂瀉而出,劍勢登時一窒。

“叮!”林渙清右手收劍,左手出指在蒼雲元辰劍上運勁一點。

蒼雲元辰劍倏然彈起,楚天的左拳趁虛而入直搗林渙清。

“嗤嗤嗤——”密集的氣勁從楚天的拳中迸發出來,如亂石穿空分別不同角度不同線路攢射林渙清的周身要穴。

“末日光照!”林渙清的天煞魔劍和素手羅剎指招式用老,已經無暇變招招架。

“砰!”她頭上的發髻猛然爆裂,烏黑的長發像瀑布般垂落,發出淡綠色的晶光朝身前甩動,宛若一面迎風招展的旌旗獵獵亂舞。

“啵啵啵!”楚天發出的拳勁一一消解,鐵拳崢嶸初露直擊林渙清胸口。

林渙清的口中發出一記尖銳短促的嘯音,烏發似靈蛇般躍動而起纏住楚天左腕,猛向裏緊勒。

楚天的耳朵裏聽到自己的腕骨在“哢哢”作響,好似要折斷掉落。

他咬緊鋼牙,擰身埋首奮力朝林渙清面門撞去!

這一招險到極點,但也大大超乎了林渙清的意料之外。

作為女人,毀容殘廢顯然是她最不願意發生的事情,林渙清下意識地仰面甩發,楚天左腕一松,身形隨之飛起。

兩人的身影交錯而過,蒼雲元辰劍如閃電驚雷反手劈斬,“嚓”地將林渙清滿頭亮麗烏發削去大半截。

自大崖山獵戶村一戰後,林渙清從未吃過這麼大的虧,更不曾這樣狼狽過。

但楚天的感覺卻很不好,這幾招一氣呵成奇峰迭出,自己幾乎使出了渾身解數,卻僅僅斬獲到林渙清的半截發絲。

此刻的林渙清徹底被激怒了,四十餘個回合的交鋒,她沒有討到哪怕一絲的便宜,反而斷去了大半截素來引以為傲的烏黑秀發,“素手羅剎”的美名情何以堪?

殺楚天,不惜任何代價也要除掉他!

一股真元奔湧而出,林渙清左手的食指與中指在霎那間凝鑄成為一柄綠色的光錐,隔空激射出一道道縱橫接錯的晶芒,切割虛空撕裂所有。

“叮!”楚天橫劍格擋。

犀利的碧芒撞擊在劍刃上火星四濺,楚天右臂一陣發麻,身不由己往後退閃。

“叮叮叮!”林渙清纖手翩飛,素手羅剎指力一記重過一記,如同萬鈞雷霆不住敲擊在楚天的蒼雲元辰劍上。

楚天唇角溢出一縷鮮血,不得不將蒼雲元辰劍換到左手,同時施展沉魚落雁身法。

他的身形忽如青煙飄逸剎那絕塵,忽如雷電迅捷瞬息經天,在一道道羅剎碧芒和冥火亂流之間乘風穿越倏忽往返。

不知不覺,楚天胸中燃燒的怒火化為了清冽靈泉,一顆道心空明遼闊物我兩忘。

他像是一縷來自於大自然的清風,無拘無束飄忽不定,令林渙清的靈覺始終無法鎖定。

激戰至此,在勁敵強大氣勢的壓迫下,楚天的靈臺終於臻至圓融化境。

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他的道心在飛速地成長,于一呼一吸間體悟著人世滄桑天意造化。

他的神思仿佛已脫離肉身,飄飛在另一個世界中,然而舉手投足動靜之間,莫不合乎自然之道。

在元辰寶珠幽遠的虛空深處,緩緩亮起了一團銀紅相間的絢麗光彩。

一座九十九片花瓣合抱的蓮花聖座徐徐浮現,似真似幻遙不可及。

——元辰七印中的第六印“真我如一”!

楚天的心神不禁為之一震,雜念甫生那座蓮花聖座遽然隱沒在了黑暗深處。

“哧啦——”他的右臂一痛,被羅剎碧芒劃破一道血口。

看到楚天負傷,林渙清心頭微喜,冷笑道:“楚天,我要你葬身亂離火泊永世不得超生!”

她猛催真元躍動身形欺近楚天,左手雙指暴風驟雨般迸射出道道精光。

“噗!”楚天的左肋中指,一道血泉噴湧而出。

他的口中發出一聲悠長呻吟,“嗚——”天地烘爐從楚天的體內迸放出奪目光輝,熊熊爐火扭轉真
元,在彈指間爆發出無與倫比的威能。

他的靈覺驟然增強數倍,如一只幕天席地的巨靈神手探過無盡元辰虛空,攫取到那座隱於黑暗深處的蓮花聖座。

一瞬間,楚天的身後煥放開瑰麗絕倫的銀紅光華,像一朵盛綻的蓮花傲立天地。

“不好!”

林渙清的面色劇變,隱隱約約預感到接下來將會發生的事情。

但她不甘就此退卻,更不相信以真階第九境的巔峰實力會拿不下一個十六歲少年。

天煞魔劍怒嘯如龍夭夭橫空,化作一束無可阻擋的神光淩空飛射楚天胸膛。

楚天的眼睛霍然爆閃出懾人精芒,目中影映的卻不是林渙清的天煞魔劍,而是一輪明月映照下的蓮花聖座。

他的身形仿佛化為了一團燃燒的金色火焰,焰光急遽膨脹如旭日東升。

林渙清驚異地看到,絢爛的光焰裏不可思議地湧現出三道一模一樣的楚天身影。

每一個楚天的手中,都高擎蒼雲元辰;每一個楚天的眼裏,都映射明月蓮花!

“真我如一!”

林渙清的心劇烈悸動,不敢相信世間真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三個楚天,既不是身外化身的神通道法,也不是浮光掠影的虛幻影像,而是以燃燒真元為代價,從真我如一印中召喚出的異空間鏡像!

此時此刻她已無路可退,唯有孤注一擲生死相決。

一記清嘯,林渙清的體內騰起雄渾綠光,身劍合一迎頭轟向楚天。

“轟——”驚天動地的撞擊聲吞沒了天地萬籟,世界仿佛在此瞬不復存在。

無邊無際的金色與綠色光潮從決戰中心向外奔湧,所過之處一座座懸棺泯滅,一片片虛空扭曲。

“小楚!”

“表嫂!”

遠在數百米外的峨無羈、玄天空等人停止了打鬥,怔怔注視著面前發生的這場對決,心中恐懼、擔憂與疑惑纏繞激蕩在一處。

強勁的罡風光瀾將他們的身軀吹得搖擺不定左右飄飛,但每個人都竭力睜大眼睛凝注撞擊現場,希望知道誰會是那個倖存者。

時間仿似失去了節奏,誰也不知過了多久,爆炸中心的強光開始慢慢褪淡。

兩道鏡像灰飛煙滅,楚天的真身如斷線的風箏鼓風飛蕩,沿路灑下一串血珠。

在他的對面,林渙清靜靜挺立,面無血色凝視前方,手中的天煞魔劍寸寸碎斷。

“表嫂!”玄天空的心頭湧起不祥的預感。

林渙清的頭動了動,似乎是想側臉望向玄天空。

突然她的身軀劇顫,仰天噴出一口血箭,如隕石般墜落進下方的亂離火泊!

“嗚——”一瞬間她的身影就被肆虐湧動的火舌吞沒,幾縷綠色的幽光幾不可察覺地從火焰裏升起。

“嗡——”元辰寶珠清越鳴響,毫不留情地將林渙清精血所化的幽光吞噬一空。

直到這時候其他人才緩緩回過神,峨無羈縱身追上楚天,伸手將他接住。

“小楚,你不要緊吧?”峨無羈大手按住楚天胸口膻中穴,毫不吝惜地將魔氣汩汩注入他的體內。

楚天近乎油盡燈枯已經說不出一句話。

但他的心裏充滿復仇的愉悅,積壓在心底將近六年的怒憤悲傷終於得到了釋放。

不無遺憾的是,林渙清至死也沒說出另外兩個參與大崖山屠村的北冥神府高手的名字。

不過楚天相信,自己遲早會知道。

令人欣喜的是,他總算有了晴兒的線索,三年的等待三年的不懈找尋,即將破曉。

他虛弱地向峨無羈笑了笑,沙啞道:“我很好,至少還有口氣在。”

只說了這麼一句話,他的五臟六腑便如翻江倒海般絞動,一口熱血再也無法忍住,“哇”地噴得峨無羈滿頭滿臉。

峨無羈顧不得擦拭臉上的血跡,著急道:“我帶你去找姑姑!”

話音未落,那邊傳來玄天空淒厲的嘶吼,他滿面兇光瘋狂地仗劍沖來!

峨無羈顯然堅定地選擇站在楚天一邊,他罵咧咧抄起磨金霸王錘便要應戰。

誰料當玄天空掠過一具已被罡風光瀾催壓得扭曲變形的棺槨時,棺蓋猛然打開,從裏面伸出一雙皮包骨頭的殷紅鬼手,直攝他的左肩。

玄天空毫無防備,被抓個正著。

他的左肩登時血流如注,口中怒吼反手一劍劈向棺槨。

“嚓!”一劍斬落如破敗絮,棺槨中的僵屍倏地被逍遙古劍劈作兩爿。

玄天空甩脫肩膀上的鬼手,剛想稍喘一口氣,猛感腳下惡風不善,又是一具僵屍從棺槨中躥出!

“不好,快離開這裏!”楚天心頭一凜,看來剛才的大戰已徹底驚醒那些原本沉睡的僵屍。

“喀喇、喀喇!”一座座懸棺打開,成百上千具僵屍從裏面走了出來。它們的雙腳憑空行走如履平
地,自四面八方將楚天等人團團圍住!

楚天模模糊糊感覺到無數的紅色身影在晃動在迫近,他抓住峨無羈的手低低道:“放下我,你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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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僵屍老媽(上)

“放屁,你當我是什麼人了?”峨無羈望著鋪天蓋地湧來的僵屍,渾身寒毛倒豎,手腳酥軟卻死死抱住楚天強撐道:“憑我的一柄磨金霸王錘,不管來多少僵屍也能殺出一條血路!”

“啊——”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不可信,遠處傳來玄天空淒厲的慘叫。一大批僵屍把他團團圍住在中間,“吧唧吧唧”的聲響刺耳傳來。

峨無羈毛骨悚然道:“娘的,原來僵屍喜歡生吃活人,我得趕緊溜!”

等那些僵屍心滿意足地散開時,玄天空的身體已蕩然無存,只有一柄失去主人的逍遙古劍嗚嗚哀鳴墜入亂離火泊。

何馬和離高對視一眼,均知道如果再死拼下去,誰也活不了,不約而同靠向峨無羈和楚天。

“聽說過叢林法則嗎?在一望無際的原始森林裏,一旦有獵人身負重傷,將同伴牽扯到生死邊緣,唯一正確的做法就是丟棄他。”

楚天面色蒼白呼吸微弱,話音卻一字字清晰地傳入峨無羈的耳中。

“這不是殘忍,而是迫不得已的舍棄。無羈,你要做那個獵人的同伴。”

“放屁!”峨無羈破口大罵道:“你閉嘴少說兩句,老子心情好點也能多殺兩個……”

說著話大群的僵屍已然攻到,何馬和離高首先接戰。兩人並肩開路向前突進。

峨無羈將楚天背在身後,一手運氣輸功,一手揮舞磨金霸王錘緊隨其後。

“峨無羈,我勸你聽楚天的,趁早把他放下。不然我們誰也走不成。”

離高揚出一張氤氳血碾符,瞬時碾殺三十餘具僵屍,眼前稍稍顯得空曠。

但一眨眼更多的僵屍湧了上來,令他根本無法騰出手再祭起氤氳血碾符。

何馬的軟鞭掉落進亂離火泊,右臂也形同殘廢,只能用單掌雙腿應敵。

才突擊前進了五十米,離高、何馬和峨無羈就先後受傷,各自的戰力急遽下滑。就此繼續下去,無論怎樣奮力搏殺,四人都只是在略略地延長生命而已。

正自絕望之際,四周的僵屍忽然如潮水般向後散退去。

火海乍分,緩緩升起一具血紅色的巨型棺槨。

棺槨的表面布滿未熄的亂離冥火和古遠的符篆花紋,一股令人戰栗的陰煞鬼氣沖天而起。

“壞了,僵屍祖宗出來了!”峨無羈喉嚨發幹,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

“什麼僵屍祖宗,給我破!”

離高運足功力向下俯沖,縱劍朝巨棺斬落。

“砰!”棺蓋驟然飛起,如一堵高墻撞向離高。

離高一劍斬落,卻只能棺蓋上劈出一道淺淺的痕印,劍刃高高彈起。

“嗤!”從棺蓋後突然伸出一隻鬼手抓向離高的胸口,後一秒,鬼手惡狠狠地插入了離高的胸膛。

他一記痛哼,還想運劍劈斬鬼手。

“噗!”那只鬼手倏然旋轉回縮,手心裏已多了一顆兀自跳躍不休的心臟!

離高望著來自自己身體的心臟不由呆了呆,爆發出一聲絕望吼叫仰天栽落。

下方的僵屍蜂擁而上,只在三五秒的時間裏就將他吞食一空。

“小楚,不要怕,別發抖……”峨無羈牙齒打顫地自我激勵道:“一切有我在!”

楚天卻無法感動於峨無羈的豪情壯志,苦笑道:“我明明感覺是你在發抖。”

“待會兒我上前迎擊僵屍,你們能跑多快就跑多快,設法突圍。”何馬凝視巨棺,低聲道:“楚天,謝謝!”

楚天知道,何馬是在感謝自己殺了林渙清,等若為林隱雪報了仇。

“不用,她本就該死。”

這時候那只鬼手將棺蓋緩緩舉起,露出了僵屍真容。

它的模樣慘不忍睹,渾身冒著絲絲紅煙,依稀還能分辨出生前是個女子。

“你們不想活了,居然敢打擾姑奶奶睡覺!”僵屍用她特別的帶有金屬摩擦音的嗓子破口大罵,兩只碩大火紅的眼睛惡狠狠地逼視楚天三人。

“走!”何馬揚手祭起一隻金色的手掌,丹田真元燃燒沖向那具僵屍。

“嗚——”金手掌在空中遽然放大數十倍,如泰山壓頂般拍落,將數十具僵屍轟成齏粉。

“謝啦兄弟,來年我會記得給你燒紙錢!”

峨無羈背著楚天掉頭狂奔,心中禱告何馬能多撐幾秒,至少也能等到自己逃出亂離火泊。

“砰!”背後傳來一記悶響,應該是何馬阻擊失敗被僵屍擊飛。

峨無羈根本不敢回頭看,沿著金手掌開辟出的生路往洞窟外疾馳。

猛然他的眼前紅影一閃,那具僵屍竟後發先至攔住去路,嘿嘿笑道:“想逃,也不問問姑奶奶今朝的心情如何!”伸手就向峨無羈抓落。

事到臨頭峨無羈豁出去了,大吼一聲運足十成功力掄錘就砸。

“鏗!”磨金霸王錘轟擊在僵屍的胳膊上,發出金石般的脆響。

僵屍的身形微微一晃,胳膊上裂開幾道紋縫,鬼爪已抓住峨無羈的胸襟。

“哧啦——”一截衣衫被它撕落,露出峨無羈滿是黑毛赤裸的胸膛。

峨無羈魂飛魄散,不由自主地叫道:“媽呀!”

“兒啊——”

僵屍的手爪凝定在峨無羈的胸前,一雙紅眼呆呆注視著他胸口,突然開口喚道。

這一聲不要緊,峨無羈頭暈目眩差點昏過去,渾身酸軟發抖道:“你、你,我……”

“嗤!”楚天奮力振臂,蒼雲元辰劍突然掠過峨無羈肩膀直刺僵屍眉心。

“你是無羈……”

僵屍隨手抓住蒼雲元辰劍,劍鋒劃破了它的手指也絲毫不覺。

咧開滿是白牙的嘴,它的臉上露出奇怪的歡喜表情,猛然“哈哈”怪叫放開蒼雲元辰劍,伸雙臂將峨
無羈緊緊抱住。

“兒子,我的兒子!”

僵屍欣喜若狂地抱緊峨無羈,湊近腦袋對他左右打量,嘖嘖贊道:“這濃眉這大眼,這鼻子這嘴
巴……除了我還有誰能生出這般英俊完美的兒子?”

峨無羈眼前一陣陣發黑,如非被僵屍死死抱住不得脫身,他此刻早已立足不穩栽進亂離火泊。

事實上,他倒寧可一頭栽進火海裏一死百了,總勝過被一具自稱是自己老媽的復活僵屍抱個滿懷,又親又誇。

“啊——”他咧咧嘴想哭,可張著嘴幹嚎不出,眼睛裏硬是擠不出一滴眼淚。

在峨無羈二十年的人生經歷中,還不曾有過比這更悲慘的時候!

峨無羈連自殺的心都有了。

僵屍顯然沒能體會峨無羈愁苦煩悶恨的心情,它松開峨無羈的肩膀,喜滋滋地往後退了兩步。

“呼——”峨無羈背著楚天直往亂離火泊裏掉落。

僵屍急忙探臂抓攝,它的胳膊足足伸展出三米多,牢牢逮住峨無羈的後脖領將他提回身前,笑著道:“乖兒子,就算你見到為娘十分高興,也不至於樂得手舞足蹈吧?”

“去你娘的乖兒子,我媽早死了!”峨無羈忍無可忍脫口罵道。

話一出口,他急忙下意識地往後退,口中道:“你別過來,我警告你——老子的磨金霸王錘可不是吃素的。”

“小崽子,你給誰當老子?”僵屍勃然大怒,揚手一個響亮巴掌打得峨無羈原地飛轉,眼冒金星。

剛打完僵屍就後悔了,急忙忙伸手撫摸峨無羈腫起的面頰道:“乖兒子,沒打疼你吧?不是為娘心
狠,都怪我脾氣不好,做了鬼也沒改過來。”

峨無羈嗚嗚支吾,心裏把這個死鬼老太婆的祖宗十八代全部罵遍,卻不敢再開口自稱老子。

忽然楚天咳道:“不知大媽為何說無羈是你的兒子?”

僵屍怒道:“廢話,兒子是我生的,我豈能認錯?他的胸口上有一塊銅錢大小的青色胎記,剛好就在左乳下方。還有,磨金霸王錘是峨山秋那個老不死的傳家寶貝,除了給自己的兒子,他還能給誰?”

“喂,你怎麼能盯著我的胸口看,知不知羞?還有,你憑什麼大呼小叫老子的老子的名字……嗯?”

峨無羈猛然想到什麼重要問題,直愣愣盯著僵屍半晌道:“你還曉得什麼?”

僵屍點點頭,滔滔不絕道:“乖兒子,你的右屁股上是不是有塊傷疤?那是你三個月大的時候,為娘我一不小心拿香頭燙的;你睡覺時是不是喜歡打鼾,老說亂七八糟的夢話,還喜歡躲在桌子底下偷看那些丫鬟的裙底……”

僵屍的語音漸漸變得暗啞,終於忍不住哭叫道:“兒啊,你想不想娘親?!”

“媽,我又見到你了——”峨無羈喉嚨裏驀然爆發出一記驚天動地的喊,和僵屍老媽緊緊擁成一團,
滂沱眼淚嗚嗚直流。

他抬起頭看著僵屍道:“媽,你不是早死了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捨不得你唄!”僵屍老媽用她血紅的眼盯著兒子,一會兒摸摸他的臉一會兒又捏捏他的胳膊。

“也不知怎麼我的元神就是沒法飛升,被鎖在屍體裏整整三個月。有一天我突然醒來,就發現自己成了現在這模樣。”

“那你為什麼不回家,我們都當你死了!”

“我可不就是死了麼?”峨無羈的僵屍老媽嘆氣道:“老娘這模樣,還能回家嗎?這些年我就睡在亂離火泊底下,盼著有一天能煉化元神恢復人形……”

“喂,這位大媽——”遠處忽然響起何馬急促的叫聲,他催動金手掌拼命抵擋僵屍的撲擊,苦笑道:“能不能讓你的手下休息會兒?”

峨無羈一省,忙道:“媽,這人是我新認識的朋友,他剛剛保護過我,不能吃。”

僵屍老媽呆滯的眼珠轉了轉口裏答應道:“哦……!”

它嘴裏一聲呼哨,所有僵屍如奉諭旨綸音迅速退卻,重新鉆入棺槨睡下。

登時偌大的洞窟靜了下來,楚天抹去額頭冷汗,如釋重負。

未曾想峨無羈猛然道:“媽,兒子做錯了一件事,你可別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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