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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衣沅]借借你的愛【愛情救火隊之一】[全文完]

借借你的愛(愛情救火隊之一)作者:衣沅 

習慣漂泊的楊哲頤,終於下決心要「定下來」了。
即便不愛落地生根的感覺,但為了讓病危的母親安心,
他不在乎演出一齣戲──可這女人是怎麼回事?!
連說話都抖個不停,如何能跟他大演親熱戲?
為了不露餡,他決心幫她惡補「愛情」學分,
首先,便是教會她「情、為、何、物」……

平萍十分清楚,這個像風一樣的男人不是她能碰的!
即便是綁住了他的人,也決計綁不住他的心……
答應假扮他女友,僅是為報答董事長恩情,安她的心。
怎料命運真是弄人,擺明要她為他癡迷,任她想逃都不行!
不可以,自己怎能如此輕易地,便臣服在這個浪子手中……

 第一章

  假日的商場,儘是攜家帶眷,全體總動員的逛街購物人潮。

  炎炎夏日,這家大型百貨商場正在進行一項說不清名目的「××慶」。

  然而,不管是什麼「慶」,內容不外乎是打折促銷,無論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值得商家大慶特慶,主要目的不過是處心積慮,想把消費者荷包裡的錢掏乾洗淨。

  由於公司搬家,平萍得搬進宿舍裡住,為了佈置新住處,她特別邀了好朋友一起共襄盛舉,在這家綜合百貨賣場進行流血瞎拼,幾個人買了整整好幾大袋子的東西,兩條腿走到快折斷,才總算完成任務。

  她們提著大包小包坐進商場附設的咖啡座裡,一人點了一杯沁心透涼的咖啡冰沙,開心地聊了起來。

  「天啊!買這麼多?我瘋啦?明明是別人結婚,怎麼我倒買得像辦嫁妝似的?我真的有病耶!」平萍的高中同學高宜敏,望著自己腳下的兩大袋戰利品,十分懊惱。

  她恰好要去喝堂妹的喜酒,平萍邀她一起逛街採購,按理說她該買些參加喜宴的衣服,結果卻是買了一堆不相干的東西。

  「呵,妳現在才發現?我剛剛才想阻止妳呢!」平萍瞟了好友一眼,不禁數落道:「說真的,妳幹嘛買床罩組啊?嘖……妳看那個顏色,又金又紅的──真是『聳』斃了!人家是推出給要結婚的新人用,妳單身女郎一個,買回去做啥?而且上次年終大拍賣的時候,妳不是才買了一套?」

  「可是它特價啊,三折耶!不買太可惜了。」高宜敏高分貝地為自己的「戰利品」辯解。「再說,紅色喜氣嘛,說不定我買回去鋪了睡,姻緣很快就來了呢!」

  「鬼咧,鋪紅床單就有好姻緣啊?那我問妳,想生兒子要鋪什麼顏色?我立刻去買!」已婚的吳筱琳打趣道。

  「嗯……這個問題嘛,我可沒研究,我連老公的影子都沒見著了,哪還想得到生孩子的事啊?太難了,本人無能為力。」高宜敏無奈搖搖頭。

  「還有啊,妳不是要去喝喜酒嗎?應該是買合適的套裝來搭配吧,妳買內衣做什麼?」吳筱琳不解地望著她。「而且光是今年度妳買的內衣至少就有二十套了?喂,妳孤家寡人的……穿給誰看啊?」

  「哼!妳管我?誰說孤家寡人就不能買內衣?」高宜敏脹紅了臉,瞋道:「自己穿、自己看、自己開心!我高興,不行嗎?」

  「呵呵呵……可以可以!」吳筱琳笑瞇了眼睛。「據心理學家的說法,女人的內衣雖然是穿在裡面,可是對於增強自信心卻有很大的幫助喔!下周妳去喝堂妹的喜酒,就把妳最喜歡的那套穿去,說不定馬上信心增加,魅力無法擋。」

  「對厚,妳這麼說有道理。」高宜敏認真地點點頭。「好,就這麼決定了!我就穿最貴、最性感的那套去。嘿嘿嘿,聽說我那個准妹夫他公司同事都會來,裡面還有不少單身漢呢!」

  「哦?真的嗎?太好了!妳可要好好把握機會,到時別只顧著吃,眼睛睜大點!」

  「什麼只顧著吃?喂,妳不要把我講得好像母豬似的……」高宜敏很不高興癟嘴。「我也不過是胖了一點,愛吃了一點……妳老是把我當母豬看,很過分耶!」

  「呵呵呵,我又沒說──是妳自己說的。」吳筱琳呵呵笑個不停,她最喜歡逗高宜敏開心。

  就在兩個好朋友妳一言、我一語鬥個沒完的時候,平萍的目光卻被鄰桌的一名男子給吸引了去……

  那名男子長得非常好看!不僅是高大挺拔的帥氣而已,留著一頭俐落、幹練短髮的他,五官輪廓深邃而立體。他正在講手機,不知聊到什麼有趣的話題,呵呵地露齒笑了──

  他的皮膚是曬過太陽的深麥色,笑起來牙齒整齊潔白,身穿一件淺棕襯衫,上頭兩三個鈕扣隨意解開,露出他精壯結實的胸膛,當他笑的時候甚至看得到肌理分明的胸膛性感地微顫。

  講完電話,他關掉手機、斂起笑容,一對深湛攝人的黑眸,隱隱透著冷光,不笑的時候,他整個人散發的是高不勝寒的冷調,一股豪門權貴尊榮氣勢……

  他似乎在等人,銳利的眸光不時向四方掃射著。

  平萍完全被他吸引了!因為他連喝咖啡的樣子都好帥──

  他優雅地轉動咖啡杯,每喝一口,馬上以紙巾擦掉杯沿的咖啡漬,看起來應該是個超級潔癖又龜毛的男人……

  「ㄟ,妳在發什麼呆啊?該買的東西都齊了吧?」沒發現平萍失魂的原因,吳筱琳滿足地喝了一大口冰沙,問道:「我們是陪妳來買東西的,可是怎麼感覺好像妳買的最少?有沒有漏了什麼啊?一個人住外面,還是要對自己好一點啦!」

  「喔,想到的都買了。」平萍好不容易回過神,答道:「若有缺的話,搬過去再補也行。鶯歌鎮上滿熱鬧的,該有的都有啦!」

  「平萍,我覺得很奇怪耶!你們家老闆娘腦袋在想什麼啊?為什麼好好地要把辦公室從台北市搬到鶯歌去?那是個小鎮耶,怎麼做國貿生意啊?」吳筱琳不解問道。

  「我也搞不清楚……」平萍眷戀地往帥哥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聳聳肩道:「董事長只說她身體不太好,想搬回自己家鄉去,況且我們是做陶瓷禮品的,很多配合廠商都在那邊,這樣聯絡起來也方便。」

  「嗯,我還是覺得怪怪的!說不定是公司周轉有問題,她想把台北的辦公室賣掉,公司搬到郊區費用可節省多了。」

  「也有可能。」平萍點點頭,不關痛癢道:「台北那棟大樓可值不少錢哪!不過我們公司生意還好,還不到要賣房子的地步。反正,我們董事長決定的事情通常有她的道理,我只是個吃人家頭路的小角色,人家怎麼說,我乖乖照做就是了。」她一向是聽話又好配合的最佳夥計。

  「可是妳以後上班很麻煩啊!要從妳家搭捷運到火車站再換火車……」高宜敏是個標準都市小孩,需要搭火車的地方對她而言就是「鄉下」。

  「厚,就是因為交通不便,平萍才會搬到公司宿舍啊。不然妳以為她今天來逛街是為了什麼?」吳筱琳白了她一眼,很受不了地搖頭歎息。

  「哎呀,妳乾脆換個工作算了!幹嘛這麼辛苦啊?為了一份工作要這麼大費周章?」高宜敏好命慣了,禁不得一點辛苦。

  「沒那麼恐怖吧?」平萍覺得這兩個好朋友實在太小題大作了。「坐車也還滿快的,我坐過啦,差不多半小時就到了。」

  「我真佩服妳耶,這樣的工作還做得下去?是我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高宜敏還是非常不以為然。「大家都想在台北熱鬧又氣派的大樓裡上班,誰喜歡到一個偏遠的小地方去?」

  「不過是換了地方辦公而已,又多加了交通與伙食津貼耶,為什麼不做?」

  「除了錢,還有更重要的東西要考慮──」高宜敏非常認真分析。「想想看,妳才幾歲?一個單身年輕的女孩子,去那邊會有合適的對象出現嗎?光這點,絕非金錢可以彌補的喲!」

  「小姐?妳會不會想太多啦?」吳筱琳對著天花板翻了翻白眼。「就算妳每天活在繁華都市,人來人往的也沒見妳撈到什麼好對象啊?」

  「哈哈哈……無所謂啦,我在哪裡上班都沒差,重點是──有錢賺就好!」平萍為她的選擇下了結論。

  「妳們看妳們看,那邊有個帥哥──好像明星喔!」高宜敏語氣興奮,眼眸發亮,像是發現新大陸。「唉,他要走了!看到沒?站起來了,哇!他好高唷!」

  吳筱琳跟隨她指點的方向望過去,平萍則是沒有把視線移開過,一直到男人頎長偉岸的身影消失不見……

  「嗯,確實是個帥貨!」吳筱琳認真點點頭,完全是鑒賞家的口吻。

  「好難得喔,竟然在百貨公司遇到帥哥,而且他沒有帶女伴耶。」高宜敏眼中仍閃爍興奮的光芒。「不知道吃喜酒那天,會不會也出現這麼優的貨色?」

  「妳們兩個左一個『貨』、又一個『貨』的,明明那就是個活生生的人。」

  平萍拿起飲料喝著,悵然道:「不過,沒差啦!不管是貨,還是人,好像離我們都很遙遠。」

  「嗯,平萍說得對。」吳筱琳以過來人的立場道:「太出色的男人像遠在天邊的星星,通常只能拿來仰望,切勿妄想摘得到。一不小心會摔得妳屍骨無存喲!」

  「可是,我就做不到自欺欺人,硬說自己不愛帥哥啊!」高宜敏嘟起嘴。「不是有句話說『有夢最美、希望相隨』嗎?我們不是應該勇敢作夢,接著一步步築夢踏實嗎?」

  「不不不!」吳筱琳搖搖手。「像剛剛那個男人,對在座的我們而言算是『可嫁性』很低的。通常條件好的男人啊,都不容易定下心來歸於平淡的家庭生活,想嫁這種人,沒有三兩三還是別上梁山的好!」

  「哈,什麼啊?還『可嫁性』咧!」平萍被她的措詞逗笑了。「妳會不會想太多啦?我們只是看到一個賞心悅目的男人,眼睛過過乾癮罷了。別那麼認真啦!」

  平萍無所謂地笑了笑,心裡卻空蕩蕩的……

  那個好看的男人,根本連看都沒看到自己一眼,卻彷彿偷走她精神裡的某些元素,讓她整個人神思恍惚,連坐都坐不住了。

  「好累喔,既然東西都買到了,我想早點回家休息了。」平萍陡然失去再和死黨聊天八卦的興致,意興闌珊地只想回家。

  最後她們在捷運站入口分道揚鑣,平萍好不容易把自己擠進擁擠的車廂,腦海裡一再重複吳筱琳說的那一句話──

  太出色的男人,像遠在天邊的星星,通常只能拿來仰望,切勿妄想摘得到。

  呵,摘不到又如何?仰望總可以吧?

  平萍暗暗發笑,覺得自己有點神經兮兮,不過是個匆匆一瞥的陌生人,幹嘛這麼牽腸掛肚啊!

  *  *  *  *  *  *  *  *

  鶯歌 楊氏企業大樓

  為了提早進入狀況,平萍提前一天搬進位在辦公室後方的宿舍,那間三四坪大的小房間,擺下行軍床、木書桌、塑膠衣櫥,餘下空間僅容旋身。

  地方狹小,平萍並不以為意,她很努力把它佈置得甜蜜溫馨,畢竟那是屬於她下班後休憩的地方。

  平常應付繁重的工作壓力已經夠吃力,下了班當然盡量放鬆休息。她特地到鶯歌老街的陶藝店選購了一組很有味道的香精燈,燃起玫瑰精油,當幽逸芳香沁入鼻間,天大的煩惱已解除了大半。

  點起香精燈,躺在鋪著嶄新床單的小床上,平萍滿足地閉上眼睛,感覺一個人獨處的寧謐祥和──

  她深吸一口氣,吸進新床單散發的淡香,想到高宜敏的「紅色床單論」,鋪上喜氣的紅色或金色可以招徠姻緣?她不禁莞爾一笑……

  偏偏她買的是老人家忌諱的藍白色,大片的藍與白充滿海洋的氣息,睡在上頭彷彿徜徉在無邊無垠的大海,令人身心舒暢。

  一個人住,對二十多歲的平萍來說是很難得的經驗。

  畢竟,她從小出生長大的家庭,已經足足吵鬧了二十幾個年頭,看著自己父母每天惡目相對、惡言相向,她幾乎無法相信──那對吵起架來就要抄刀子互砍的男女,竟是自己的親生父母。

  唉,問世間情為何物?平萍一直不願相信世界上存在著真實的愛情,從怨懟了一輩子的父母身上她看見──愛情,只是無聊時的消遣,僅是飲食男女一時荷爾蒙作祟罷了。

  愛情終究是精神鴉片,還是世紀末的無聊消遣……     (作詞:李宗盛)

  廣播節目主持人正播放莫文蔚唱的一首歌──

  平萍入神聽著,笑了起來……

  形容得多貼切啊!

  小房間裡沒有音響,她把手提電腦接上網路,點進網路電台便可輕鬆聽著廣播入睡。

  從小她就喜歡聽廣播,從一個小小黑盒子裡聽見有人柔柔地說著話,播放感性的音樂,在她習慣必須一個人睡,必須忍受三更半夜沒人陪伴的日子,那種貼心的感覺,是任何娛樂工具都比不上的。

  歌聲盡了,昏沉沉正要入睡的時候,平萍突然聽見外面有一男一女激烈爭吵的聲音──

  「妳不要再說了!我只留下來一年。公司的危機度過了,我就回紐約去。這事我們早就說定了,不要逼我……」

  「唉,你這孩子……怎麼就這麼固執呢?好好的家不回,偏偏要四處去流浪,你……媽到底是哪裡對不起你了?這麼別彆扭扭想氣死我?」

  「我的家?呵呵……妳在說哪一國的笑話?如果真的是我的家,當初為什麼讓才七歲的我四處寄讀?」

  高分貝激烈爭吵,一下子便把平萍所有的瞌睡蟲都打跑了,她聽出是楊氏的董事長楊林秀蓮在和兒子吵架,強烈的好奇心作祟下,她把房間的門打開一小縫,側著耳仔細傾聽──

  「哎,哲頤……你不是一般的小孩子,為了你的未來,我們安排你接受最好的教育。讓你寄讀海外,也是不得已──我跟你爸爸都是為了你好啊!難道你不能瞭解父母的苦心嗎?」

  「好?哪裡好?東京、紐約、新加坡、溫哥華……我在十二歲以前已經全繞了一次!呵,現在倒好──我的個性已經習慣了流浪,再也沒辦法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妳接受不來也不行!我會變成這樣,還不是妳一手造成的?」

  「哲頤,你太讓媽傷心了!嗚……我只有你這個兒子啊,不靠你要靠誰呢?你真是……」

  聽到董事長哀哀哭泣的聲音,平萍的心裡一陣疼,顧不得自己身份不適宜,當下穿著睡衣也非常不恰當,她激動地開了門走出來,直接對著那個不肖子冷言道:「喂!你是不是個人啊?怎麼用這種態度對你母親說話?」

  「妳、妳是誰?」楊哲頤露出一臉迷惘,以敵意的眼神怒視。「太可惡了!誰讓妳躲在裡面偷聽?」

  罵得正順的平萍絲毫不理會他的惡臉質問,繼續加強火力罵道:「你知不知道這幾年來,你母親一個人撐著這家公司有多辛苦啊?如果沒有她的含莘茹苦,你憑什麼在國外逍遙自在、吃穿不愁?」

  「妳──」楊哲頤瞠目結舌,臉色一陣鐵青。

  他怎麼也想不到──竟會莫名冒出一個不認識的野丫頭,劈頭兜臉地把自己臭罵一頓?

  從小到大,他還不曾有過這樣的遭遇──即便親如自己的父親、母親也不敢對他多說一句重話,這女孩算哪根蔥?竟敢在他的家裡撒潑?!

  「妳給我閉嘴!這裡沒妳說話的餘地!」楊哲頤憤怒指著她鼻子罵。

  「平萍,妳忙妳的,這裡沒妳的事。」斂下哀傷的神色,楊林秀蓮很快恢復企業領導人的冷酷果斷,嚴詞制止她。「我跟我兒子有話要說,請妳迴避。」

  「可是,董事長……他不可以這樣讓您傷心哪!」

  「我說了沒妳的事!進妳房間裡去!」楊林秀蓮氣怒叱喝道。

  「董事長──」好心為老闆出頭,對方卻擺明不領她這個「外人」的情,平萍感覺很受傷。

  在楊氏做了五年了,當初自己僅是個剛從學校畢業,什麼都不懂的黃毛丫頭,楊林秀蓮把她當自己人,毫不藏私地一點一滴教她所有國際貿易知識,經過五年的訓練,平萍已經可以完全獨當一面。

  她們在公司裡合作無間,甚至,有些時候平萍覺得自己比董事長的親兒子更瞭解貼近她的心!沒想到,董事長的兒子一出現,自己便徹底成了不相干的外人,竟連想幫她出口氣都惹人嫌惡。

  「平平?媽,這個女的到底是誰啊?」楊哲頤皺起俊眉,表情不耐地問母親。「她怎麼會在這裡?公司不是明天才搬嗎?」

  「她叫平萍,算是公司的資深員工了,平萍在楊氏做了五年,很多業務都是她在負責──現在公司搬到郊區,離平萍台北家裡太遠,我想讓她在公司裡住,萬一要加班,不必摸黑趕車子危險。哲頤,以後,你們要互相配合的地方很多……」

  「平萍,這是我兒子。」楊林秀蓮語氣淡漠的為兩人介紹。「哲頤他剛從加拿大回來,明天開始由他接掌我的位子,妳可要好好幫助他──」

  「是,董事長。」平萍看了「新主子」一眼,順從地點了點頭。

  這一眼,讓她大大吃了一驚,剛才她第一眼看見楊哲頤便覺得超眼熟,原來他竟是那天在咖啡座裡碰到的好看男人!

  發現這個巧合,平萍的臉頰陡然漲紅,一陣狂亂的心跳讓她不自覺低下頭。

  然而,在她低下頭之前,楊哲頤已經把她全身上下打量仔細了……

  眼前這女人穿著一套淺綠棉質休閒服,嬌嫩的綠色襯托她白皙肌膚更顯柔美,她五官清麗、眼眸盈水,兩道彎彎柳眉,小巧雙唇如玫瑰花瓣般紅潤,無懈可擊的美麗容顏,讓她絕對稱得上是個美人胚子。

  他怔愣了一會兒,一時間無法將這樣氣質外貌出眾的年輕女孩,與母親公司的員工聯想在一起──

  「好啦好啦!時間已經晚了,我們回家去慢慢談。」楊林秀蓮歎了口氣,揮揮手道:「平萍,妳早點休息,明天公司從台北搬來,還有得妳忙呢!」

  「是。董事長晚安……」平萍尷尬地抬起還熱燙著的臉龐,勉強牽起笑容望了望楊哲頤。「楊……楊先生,晚安。」

  「嗯。妳早點休息。」楊哲頤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扶著母親離開。

  平萍目送他們離去,轉身進到自己的小房間裡──

  豬頭!豬頭!真是有夠豬頭!

  她拿起抱枕拚命猛打自己腦袋,恨自己幹嘛那麼雞婆?!人家是母子耶,再怎麼樣也輪不到外人講話嘛!平萍搞不清自己哪根筋不清楚,怎麼會想也不想就衝出去把「少主」罵一頓?!

  這下可糗了!明天以後,大家還得在同一個辦公室天天照面呢!

  唉……躺回床上,平萍懷抱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哪裡還睡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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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公司正式遷移完畢,平萍一開始上班就忙到焦頭爛額,根本沒有多餘時間對新環境適應不良。

  尚未整理完剛搬妥的電腦及文件,她便已經被一通來自義大利的長途電話搞到快發瘋!

  「是的、是的……史帝夫諾先生,我知道顏色錯誤是很嚴重的,但是請你讓我先向工廠查詢一下確實的出貨顏色好嗎?」

  義大利佬的大嗓門從遙遠的地球另一端傳過來,那威力超乎意料的恐怖驚人,平萍覺得自己耳膜快被震破了。

  「妳給我負責!我跟所有經銷商都是簽約的,看你們怎麼賠償?」

  這位義大利帥哥顯然已經喪失理性,但他那破銅爛鐵般的英文罵起人來,卻是出奇地流利!

  「好的。史帝夫諾先生,無論如何我們一定會為自家的產品負責──」平萍把話筒拿開,她無辜的耳膜可不能毀於他的大嗓門。

  她解釋好半天,可以用的簡單英文全用上了,對方也不知道是聽不懂,還是不想理會,老是對同一個問題「一盧再盧」。

  自從公司搬家之後,全公司沒剩下幾個舊同事,平萍需要有人來幫她翻一下訂單,查查看這該死的義大利佬究竟在「盧」什麼?

  放眼偌大的辦公室裡,會計小姐正忙著準備新居拜拜的三牲素果,驗貨部的兩名壯丁在搬動會議室桌椅,另外一名負責管理庶務的工讀生小妹,也不知趁亂溜到哪裡去了?

  只剩大門緊鎖的「董事長室」──

  平萍看著那扇門,估量著裡面有沒有人在?

  會是誰在?是那個該遭天打雷劈的逆子嗎?若真是他在,才第一天上班,看到這一片兵荒馬亂不知會怎麼想?

  平萍一面跟難纏的客戶奮戰,腦海裡浮現出楊哲頤帶著仇恨與憂鬱的眼眸……

  「噢!該死的,人都給我死去哪裡啦?」平萍抽不開身翻查資料,氣到發昏竟對著話筒罵中文。「你不要再吵了!讓我去查清楚好不好啊?」

  「妳說什麼?」義大利佬終於收斂了音量。「是不是弄錯了?妳告訴我──」

  她深吸了口氣,再一次以清楚的英文說明。「首先,之前已詳細確認過樣品,生產線不可能會錯的……讓我向工廠查清楚好嗎?賠款?噢,現在先不談這個吧?我還沒問工廠……讓我問清楚,我們公司會給您一個交代……」

  「無論如何,萍,萬一真的錯了,我一定要你們賠償!聽到沒有?到時十個貨櫃──總共十萬套杯盤組,統統給我丟到太平洋去!聽到了嗎?」

  「嗯。」平萍繼續把話筒遠遠拿開,敷衍著。

  「大家合作這麼多年,竟然會出如此離譜的錯誤?荒謬!簡直太荒謬了!我很生氣,非常、非常生氣……」

  義大利佬一再以有限的英文重複同樣的字眼,平萍只得等他罵過癮了再說。

  「發生什麼事了?」深鎖的大門終於打開了,新任「董事長」邁著帥氣的步伐來到她面前,以淡漠得沒有表情的表情問道:「誰的電話?哪裡的客人?」

  楊哲頤身著整齊的襯衫西褲,胸口隨意開了兩個鈕扣,露出精壯結實的胸肌,一頭短髮抹上膠,造型梳理得很有個性,他眼眸迸射如鷹一般銳利的光芒,直直探進她眼瞳底。

  「義大利客人。說我們出給他的產品色差太大,他不收貨,要我們賠錢──總共十個貨櫃,十萬件……他真是瘋了!我不相信工廠會出這種錯,我說要去查,他偏不肯掛電話,拚命吵個不停──」

  「哦?怎麼會這樣?」楊哲頤皺了皺眉頭,雙手斜插西褲口袋,咬著唇思考了一下,再抬起眼,以莫測高深的眼光問道:「他……到底他想訴求什麼?」

  「誰知道?這傢伙英文很破,我又不會義大利文──」平萍無奈地聳聳肩。

  「讓我來!」楊哲頤語氣堅定地說道:「我先跟他聊聊,妳利用這段空檔,馬上打電話到工廠去求證,看看事實究竟是怎樣?到底他們出了什麼貨出去?」

  「喔,好。」不容絲毫的考慮,她立即把話筒像燙手山芋般丟給他。

  接著,她聽到楊哲頤以她不能瞭解的某種歐語,流利地與對方聊了起來──

  哇塞!看不出來這傢伙真的會講義大利文,語言這玩意兒會就是會,可呼嚨不來的啊!

  平萍訝然望著他,不禁出起神來──

  他個子真的很高,一雙長長的腿瀟灑斜倚在辦公桌邊,邊說話邊微笑,露出白白的牙齒,兩個可愛的酒渦掛在頰邊,像是誘人的漩渦,引人陷溺其中……

  這一刻,平萍幾乎忘了他是那個,害自己最敬重的董事長傷心牽掛的不肖子,她一直為董事長所受的委屈對他憎惡不已。

  但當她晶燦的眸子無意間對上他瞳中散發的自信,四目交會的那一刻,空氣中砰地撞出一道閃光!

  平萍的心臟猛地緊縮了一下,他的眼神煚煚明亮,彷若天邊的燦星,被他這麼深深的一望,原本正要開檔案櫃找出客戶相關資料的她突然亂了……

  她呆呆地看著櫃子裡上百個分佈世界各地的客戶卷宗,恍恍然不知該拿出哪一份才對,平常精明幹練的頭腦也突然空白了,只聽見自己隆隆如撞鐘的心跳聲。

  平萍勉力制住微顫的雙手,找到義大利客戶的資料夾,翻開訂單那一頁,細細地閱讀了內容,拿出螢光筆標出重點,然後迅速把資料拿給楊哲頤──

  不須任何言語交談,一個眼神交換彼此便已經瞭解意思,楊哲頤很快地把訂單上的規定與客戶做再一次確認,同一時間,平萍馬上撥電話到大陸工廠查證。

  「吁……終於搞定了!」他掛了電話,放鬆地坐在椅子上吁了口長氣。「滑頭的傢伙,根本是故意製造事端來殺價的嘛!哼,他以為楊氏這麼好騙?他以為跟我『盧』就可以拿到折扣?早得很!講大半天,口渴死了。」

  「我查過工廠了,出貨沒問題。」平萍倒了一杯冰水給他,平穩報告。「在裝貨櫃之前,驗貨員都確實驗過貨,報告也簽好了,如果真有差錯,也不該是我們負責任……顯然,這傢伙擺明來找碴的!」

  他仰頭將冰水一飲而盡,放下水杯,似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想不到妳的英文說得滿好的。」

  「喔,還好啦,就是一般的溝通可以。當然啦,跟你們這種在國外唸書生活多年的小留學生不能比。」平萍被他弔詭的眼神看得有點不自在。

  他雖然嘴巴上稱讚她,可眼神裡卻透露著一絲絲嘲謔的感覺,那讓平萍覺得很不舒服。

  「我知道妳在專科裡學的是商業文書,能把英文練到溝通無礙需要下滿大的功夫──特別是在台灣,並沒有全英語的環境更是難得……不過,仍是有待加強,進步的空間還是有。」他勾起唇角,似笑非笑。

  「嗯,我知道。」平萍知道他必然看過她的人事資料,甚至對她身家來歷一清二楚,他是有資格查看她的底細,但卻沒有權利用這種鄙夷的語氣眼光看待她的能力!

  平萍有點不高興地沉下臉,不想再跟他繼續談下去,以免彼此間產生衝突,索性走到辦公室最裡頭的樣品室去拿東西。

  「我聽說妳在公司做滿久了?」他竟然跟著走到樣品室,倚在門邊跟她說話。

  「是啊!畢業沒多久就來了。難得董事長不嫌棄我,一年又一年不知不覺到了現在。」平萍回答得有點懶散。

  下意識裡,她逃避他充滿挑釁的語氣和眼神,她感覺這位少主一再質疑自己的能力,和在這家公司存在的價值。

  「喔,公司裡大小事情的運作妳都清楚?」楊哲頤繼續問,口氣很溫和。

  「差不多吧!」她覷了他一眼,看到他眼裡掩不住的質疑,心底有股氣難以遏止地湧出。「你究竟想問什麼?」

  「沒有,只是單純地想跟妳談談。」他換了個姿勢,往門的另一邊靠,斜著眼望她。「畢竟,妳算是公司元老級員工。如果我想瞭解公司的事,從妳這邊獲得的資料應該是最正確無誤,只是我感覺妳一副不想跟我談的樣子?」

  「哪有?這家公司是你的,無論想知道什麼,我都有義務告訴你。」平萍仍然沒有抬起頭看他,逕自低頭包裝著要寄到歐洲的樣品。

  「是嗎?我的感覺好像不是這樣。」楊哲頤走到她面前,拉開椅子坐下。「如果我沒猜錯,妳對我一直心存嚴重的偏見。要不然,妳也不會在我們正式的面都沒見過之前,就敢大鳴大放地劈頭罵我一頓!」

  「你……」平萍猛然抬起眼,大膽迎接他的目光。「原來你記恨著這件事。」

  「我不該記?」他終於拉下臉,以算舊帳的口吻。「任何一個人在自己家裡被莫名其妙的外人罵了一頓,大概都不會當作沒事,甚至睡一覺起來就忘光光吧?」

  「你在找我算帳?」她打包完畢,順勢端坐在他對面,好整以暇望住他。「好吧!你覺得我該接受什麼樣的懲罰呢?」

  「妳,果然很敢。」他一字一字咬牙切齒,眼中迸射敵意,之前的瀟灑與紳士風度全不見了!

  平萍想起方才同仇敵愾、一起解決義大利佬的時候,還感覺他充滿魅力、十足迷人,而此刻她卻痛恨起自己的膚淺──光憑外表怎能判斷一個人呢?

  本來這傢伙就是個連親生母親都可以不聞不問的冷血動物。

  平萍沒好氣瞪了他一眼,理直氣壯道:「罵你是我不對,因為我既沒有立場也沒有資格,但我是為你的母親抱不平,我是為她出氣!」

  「為我母親出氣?」楊哲頤再度以懷疑的目光梭巡。「妳好像跟我媽很親近?有件事我始終不能理解──妳為了公司的搬遷,甚至願意搬出家裡住進公司宿舍,這犧牲會不會太大了?現在好像已經沒有那麼死忠的員工了吧?」

  「你懷疑我居心叵測?」她乾脆幫他把話講清楚。「從頭到尾,你就是懷疑我對楊氏有不良企圖?」

  「不該懷疑嗎?據說我母親非常信任妳──甚至,很多銀行授權文件由妳簽名也能生效……妳不過是個普通員工,這樣的授權難道不令人匪夷所思?」

  「你、你真是……」平萍氣得全身顫抖,卻找不到任何適當的字眼反擊!

  她不知道該怎麼讓這個「不肖子」瞭解:董事長之所以授權給她,還不全是因為他不肯回台灣幫忙,董事長找不到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只好把這麼重要的責任交給她──

  那是不得已啊!他怎麼可以什麼都不搞清楚,就給她扣一個大帽子?

  「呵,說不出來了吧?」楊哲頤揚起勝利的微笑。「我雖然人不在台灣,不表示我對這裡的事情一無所知。如果妳以為搞定我媽就可以掌握一切的話──我告訴妳,還早得很!」

  「夠了!」平萍努力壓抑,仍是壓不住內心委屈而爆發出來的脾氣。「你血口噴人、欺人太甚!我懶得跟你說,如果你真的不放心,大可請董事長把我開除。」

  平萍拿起包好的國際包裹,眼眶含著委屈的眼淚。

  「對不起,我急著到郵局寄國際快遞。倘若楊董事長還有什麼問題要『審問』我的話,等我從郵局回來再奉陪!」

  她低下頭快速地走出樣品室,在離開他視線前努力憋著氣,就怕不爭氣的眼淚掉下來。

  哎,新辦公室的風水可能跟她不合吧,要不怎麼第一天就碰上不講道理的「番王」?為了他們楊氏她這五年來盡心盡力,卻落得被懷疑圖謀不軌的下場──

  幾年來,他為了不知名的原因遁逃國外,從不曾參與過公司營運,她怎能用三言兩語讓他相信自己對公司的無私用心呢?

  平萍抱著包裹,抬頭挺胸走出楊氏大樓。她告訴自己千萬不可以在這個時候退縮,他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愈要做給他看!

  *  *  *  *  *  *  *  *

  「平萍,妳覺得……『小王子』怎麼樣?」

  午休時間,會計部的小芳端著便當坐到她對面,眼中閃爍興奮的光芒。

  「什麼怎麼樣?妳在說誰啊?」

  平萍雙手不停敲打鍵盤,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電腦螢幕,有一份給貿易商的報價單要趕,沒先弄出來她連中飯都不敢吃。

  「哎!不要這麼瞎拚命好不好?午休了啦!天大地大,吃飯皇帝大──電腦關掉先吃飯啦!」

  小芳放下便當,喝了一口午餐附送的冰鎮酸梅湯,瞧她仍是不為所動,忍不住皺眉。

  「ㄟ,妳這樣很不上道耶!早上妳總是第一個來開門,中午也不休息,晚上又常加班……妳只是個領薪水的,工作卻比老闆還拚命,這樣不是顯得我們其他的員工都很混嗎?」

  「領薪水也要認真啊!」平萍還是沒把眼睛從電腦螢幕移開,雙手也繼續敲打鍵盤。「小芳,現在外面找工作很不容易。難得董事長這麼辛苦經營,每年還都固定給我們調薪,不管生意多爛,每年年終獎金只有多、不會少──妳說,這樣的工作機會不該珍惜嗎?」

  「噢!我、的、天、啊!」只見小芳痛苦地嚥下口中食物,對著天花板翻了翻白眼。「我真的哪壺不開提哪壺,吃飯時間妳講這個?我會消化不良啦!」

  「我說的是實話,隨便妳愛聽不聽。」平萍懶得理她,繼續埋首工作。

  「喂,我剛剛問妳的話還沒回答啦?」小芳顯然不肯輕易地放過她,賴皮追問道:「小王子──我是說……我們的小楊董,妳覺得怎麼樣?他,比我想像中還帥耶,而且我覺得他帥得好有味道喔!我最喜歡看他抽煙想事情的樣子,真的好帥喔……」

  小芳說著逕自陶醉了起來。

  「ㄟ,妳知不知道小王子有沒有女朋友啊?以我看哪,應該是沒有。自他回台灣後,好像還沒發現有女人來找他……」

  「小楊董?小王子?」平萍攏皺起彎彎柳眉,問道:「妳是不是太會幻想了?小楊董已經三十三歲了,還『小王子』咧?哪裡小啊?」

  「呵呵,論年紀是沒有太小啦!可是,我覺得他很可愛啊!特別是笑起來的時候,那兩個酒渦好迷人喲!還有還有,他講話聲音好有磁性──我進去跟他報告公司收支的時候,他一項一項跟我一起核對帳目………妳都不曉得,他隨便念什麼、說什麼都好好聽喲!真是給他迷死了啦!」

  「哎,妳說話就說話,口水不要亂噴啦!」平萍憎惡地睨了小芳一眼,揚起雙手在面前揮了揮,叨念道:「ㄟ,妳真的很不衛生耶!」

  「嘻嘻,有噴到妳喔?」小芳很尷尬地抽起一張面紙擦嘴。「不好意思啦,講到帥哥特別激動,我不是故意的啦──奇怪厚,聽說我們小王子在加拿大有房子,紐約也有家,而且是在華爾街工作喔!真不懂他在那個有名的大公司,叫什麼『摸根』……」

  「是摩根!」平萍正色糾正她。「JPMARGAN,搞股票的──ㄟ,奇怪咧,妳都沒在看電視啊?」

  「看電視?有啦!我只看台灣龍捲風跟娛樂百分百啊!」小芳吐吐舌道:「哎呀,妳不要打斷我啦!我是說啊,『小王子』他在摩根上班上得好好的,年薪高得嚇死人,幹嘛要回台灣偏僻小鎮只管一個小貿易公司啊?」

  「妳問我,我問誰啊?」平萍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這是人家的家務事好不好?」

  雖然約略知道,楊哲頤放棄高薪回歸台灣的原因是因為母命難違,但這畢竟是別人家的私事,她並不想跟公司同事聊老闆家裡的八卦。

  這年頭,太雞婆絕沒好事──想起那晚衝動地為董事長出氣,反而換來董事長白眼與疾言以對,平萍從那刻開始總算瞭解,再親不過親母子,自己只是個領薪水的職員,不該管的閒事還是別管吧!

  「會不會是……咳咳咳──」小芳賊頭賊腦四處東張西望,確定辦公室沒有其他人,神秘兮兮附在她耳邊。「妳想,董事長身體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所以才十萬火急把她唯一的兒子叫回來?」

  「呸呸呸!妳在胡說什麼啊?」聽到八卦的小芳毫無根據胡亂猜測,平萍生氣變臉。「操勞了二、三十年,董事長只是累了想休息,何況她最親近的也就這麼個兒子,當然是交給兒子繼承啊!妳怎麼心腸這麼黑啊?居然敢詛咒董事長?」

  「我才不是詛咒她!」小芳激動漲紅了臉,急急辯解。「公司搬家前幾天,我收到一封醫院寄來的信,我親眼看到董事長拆開信之後的表情──」

  「醫院?」平萍表情凝結,沉吟半晌道:「我看是妳想太多了,就算是醫院寄什麼報告也不稀奇,我每年也會上醫院做例行的健康檢查。」

  「真的啦!我一直在觀察董事長,妳不覺得自從去年尾牙之後,她整個人的氣色精神突然間差好多──以前她跟客戶或廠商講電話時,聲音多洪亮多有自信啊?後來,我常聽到她跟熟客戶哀聲歎氣,說她這一生注定要勞碌到最後……」

  「這……」平萍無法反駁,因為小芳並沒有胡說,她確實也感覺董事長突然整個性情全改變了。

  她不再神采奕奕,不再野心勃勃,她的神情總是帶著落寞……

  進入楊氏五年了,五年相處下來,董事長就像是她自己的至親長輩一樣,聽到這樣的消息縱然她心裡也十分擔憂,然而她實在沒有立場去探問,唯一能做的僅是默默關心──而最實際的報答,便是更努力工作。

  以前她是董事長最得力的助手,現在她得變成小楊董的好幫手,協助他經營楊氏更加有聲有色。

  然而平萍想到這位「少主」似乎當自己是眼中釘,旺盛的工作企圖心陡然冷了下來──

  唉,如果這位「少主」不是那麼固執自我,事情就好辦多了!

  「對不對?妳應該也有感覺吧?我真的沒亂說喔,妳可以仔細觀察。」小芳看她似乎有同感,繼續說:「董事長突然就不太管事了,以前她每天精神奕奕,每當禮拜一開周會時哪個人不是皮繃得死緊?誰做錯了什麼事,哪逃得過她的法眼?可是,現在呢?搬到新公司後,她幾乎沒出現耶!」

  「不管怎樣,老闆的隱私少談為妙──吁,終於打完了!真是的,我肚子快餓死了。」平萍淡然結束了這個敏感的話題。

  完成正在繕打的文件,她按下印表機執行鍵,在等待的空檔裡,很快地為自己沖了碗速食泡麵充飢。

  「啥?妳又吃泡麵?不必這麼刻苦吧?」小芳又開始慘叫哀號。「ㄟ,妳到底前輩子是欠了楊家什麼啊?事情永遠是妳做最多,卻連吃頓像樣的午餐都沒辦法?哎……」

  欠了楊家什麼?一份知遇之恩吧!

  這句話真是打到她的痛處,平萍苦笑搖頭,她盡心盡力的工作,一點多餘的好處也沒有,卻被懷疑有不良居心?

  哈,或許真是上輩子欠了他們家什麼吧!平萍不願意多想,打開熱氣騰騰的泡麵,一口一口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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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台北一○一商圈

  「好熱!好熱喔……哎呀,我快融化了啦!救命啊……」

  穿著清涼時髦的池珈珈,在楊哲頤身邊不斷地跳腳抱怨。「老天爺!台灣怎麼會是人住的地方?熱得鋼鐵都可以融成漿了──表哥!在我被烤乾之前不要再走下去了啦,趕快找個有冷氣的地方坐一下。」

  「大小姐,妳也太誇張了吧?」楊哲頤皺起眉,斜睨著從小在加拿大長大的表妹。「看看妳這樣子?嘖嘖,小可愛加超短褲,小屁股都露出來跟大家打招呼了,還喊熱?」

  「真的好熱嘛!」池珈珈的小嘴嘟得好高,一臉委屈。「我好想回溫哥華喔,雖然安靜無聊,但至少涼爽多了。真後悔聽媽咪的話來台灣,早知道我該跟愛咪她們一起去日本北海道賞花、又可以吃到好好吃的日本美食。

  嗚……我後悔!好後悔……在台灣一點兒也不好玩,上中文課超無聊的,你又一直忙忙忙,都不能陪我!」

  「我現在不就是在陪妳嗎?一大早陪到現在耶!」楊哲頤無奈地搖搖頭,數落道:「是妳自己說一定要來吃吃看大排長龍的甜甜圈,又想看世界第一高的一○一大樓。還有,是誰說非要去看湯姆克魯斯主演的世界大戰啊?什麼都是妳說的,戶外活動當然會曬到太陽,台灣的夏天就是這樣,我也沒辦法!」

  「難以忍耐的熱,我受不了了。哇,給我冷氣啦!」

  她一路嘰嘰咕咕說英語,染成金紅色的頭髮紮成馬尾,超勁爆的服裝和她化妝得精緻妍麗的容顏,一路上招徠無數注目的眼光。

  「好啦好啦!妳別再鬼叫了──」

  楊哲頤徹底被她打敗,難得一天美好的假期,就這樣被她死纏著糟蹋掉了。

  「肚子餓嗎?」楊哲頤低下頭問道:「我們去吃個晚餐,然後就送妳回飯店好不好?我明天一早還要跟客戶開會,不能玩太晚。」

  「啊?這麼早就要回飯店喔?我又沒那麼早睡,很無聊耶!」池珈珈失望地黯下神色,甜膩著嗓子撒嬌道:「不管啦!人家很難得回來台灣耶,你就不能多陪我一下啊?聽說台北有好多好玩的BAR,你帶人家去逛逛好不好?」

  「妳別鬧了!」楊哲頤正色望著她明燦的眸子。「晚上我真的不能陪妳,明天我還有公事要忙。OK?」

  「你最討厭了啦!」池珈珈氣憤地往他胸口搥了一拳。「我要打電話回溫哥華跟我媽告狀!」

  「隨便妳……」楊哲頤無所謂地聳聳肩,絲毫不受威脅利誘。「告狀就告吧,我是要工作的,不像妳光忙著玩,這麼好命。」

  楊哲頤那極少的耐心,已經被耗到沒有庫存了,要不是看在這小妮子是他親阿姨的唯一寶貝,他才不會浪費一個美麗的星期天跟她瞎磨菇。

  「走走走!先吃飯去,陪妳晃了一整天,我很需要補充體力。」

  「吃飯?可是我剛吃了甜甜圈,又還不餓……」池珈珈晃了晃手上那兩大袋甜甜圈,說道。「表哥,好像買太多了耶,三十個要吃到什麼時候?」

  「妳還敢說?!是誰每一種口味都要?」楊哲頤輕捏了下她鼻子。「自己做的事情自己負責,食物不准浪費,統統帶回去給我吃光光!聽到了嗎?」

  「哎喲,人家是好奇為什麼只是賣甜甜圈而已,竟能排那麼長的隊伍,誰知道買了吃進嘴裡才發現沒什麼特別啊!」

  池珈珈的蠻橫嬌縱,幾乎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楊哲頤不得不板起臉孔訓道:「珈珈,妳這個樣子,要是給妳大姨知道了,看她怎麼修理妳?」

  「那……那你不要告訴她,她就不會知道了嘛。」聽到「大姨」兩個字,她張狂的表情即刻收斂,吞吞吐吐地說:「……可不可以不要讓她知道我在台灣啊?」

  「呵,惡人也有沒膽的時候?」楊哲頤嗤笑道:「怕被大姨修理,妳就乖一點啊!乖乖去上中文課,沒事別去交些阿里不達的朋友──知道了嗎?」

  「好啦好啦!你又婆婆媽媽的。不是說肚子餓嗎?去吃東西啦!」

  池珈珈親熱地挽著他的手,往她最愛的美式牛排館走去。

  經過那間名聞遐邇的甜甜圈店前時,池珈珈驚訝呼叫。「哇!表哥你看──還在排耶!天都黑了,人還這麼多?真不可思議啊!」

  「嗯,確實是不可思議……」

  楊哲頤淡然回應,雙眼卻直直盯住長長人龍裡的某個目標──

  他所謂的不可思議,是他竟然看見,平萍也排在長長的人龍裡面。

  世界果然很小,台北更小……在最熱鬧的商圈裡碰見熟人一點兒也不稀奇。

  楊哲頤走過去,不明白心裡怎會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驚喜」?在辦公室裡他們倆顯然不很對盤,他覺得這女孩先入為主地給自己冠了很大的罪名,總在有意無意間對他採取不合作態度……

  他有資格懷疑她留在楊氏的企圖,而她唯一的反應就是堅持「裝無辜」──

  呵,來這套?憑她的道行還早得很!若她真想玩,他一定奉陪到底──

  看著正和身邊的女伴說話的平萍,他緩緩牽起嘴角,淡淡一笑。

  *  *  *  *  *  *  *  *

  遠方,黃昏暮色,緩緩亮起的各色霓虹,為這繁華的市區加添了熱鬧色彩……

  平萍扭動腰酸背痛的身軀,哀叫道:「哎,還要排多久啊?我們可不可以不要吃甜甜圈?我寧可到美食街去隨便吃吃都好……不過是吃個東西,幹嘛要這麼活受罪?」

  「再一下子嘛!我們都排那麼久了,現在放棄不是很可惜嗎?」高宜敏堅持要排下去。

  今天她最大,為了「哀悼」之前在堂妹的喜宴裡相親落空,她拉了兩個好姐妹外出散心。由於她直喊著想吃到傳說中美味無比的甜甜圈,所以,三人鐵了心跟它拼了,尾隨著人群便排起隊來。

  沒想到平萍現在居然說要放棄?!在吃到東西前,高宜敏說什麼也不甘心。

  「妳饒了我吧?高小姐,我還要趕回鶯歌,明天還有一堆工作等著我,為什麼要在這裡浪費寶貴的時間和力氣?反正它總有一天會退燒,不必排隊的嘛!」

  平萍此刻真的是飢腸轆轆,在酷熱的氣溫下簡直要中暑。

  她不耐煩轉動身子,眼光也跟著四處張望,這時候她瞄到了就在距離不到五步遠的地方,佇立著一個挺拔高大的男子,此刻男子銳利的眸子正投射在自己身上。

  「楊、楊先生……」

  不確定該稱呼他什麼較恰當,平萍驚訝中有些尷尬。

  「妳好。」

  楊哲頤一派鎮定,絲毫不帶任何架子地對她頷首一笑。「真巧啊,我帶我表妹來逛街,沒想到會遇到妳!」

  「是啊!我也跟我朋友來逛逛──」平萍一怔,被他難得親和自然的笑容給撼懾了。

  這男人在辦公室一向嚴肅,很少見到他笑得如此自然親切,不帶任何殺傷力。

  當然,在場的吳筱琳和高宜敏也看呆了……

  這男人會不會太宇宙無敵霹靂的帥翻啦?這一瞬間,她們只會拚命地笑,連話都不會說。

  「嗨!兩位美女好。」不待平萍介紹,他很主動大方地向她們打招呼。「我是楊氏企業的楊哲頤,這位是我表妹──池珈珈,她剛從加拿大回來。」

  「珈珈,這位平萍小姐是我公司裡的同事。真巧,在這裡碰到她也和朋友出來逛街。」楊哲頤夾雜著中英文地介紹著。

  「妳們好。妳們也來買甜甜圈嗎?呵,我表哥一口氣買了三十幾個,我只吃了兩個……」池珈珈正煩惱多買的甜甜圈,不知該如何解決?當下很機靈把手上兩袋子甜甜圈都交到平萍手上。「不用排了啦,人這麼多,排到都餓扁了。」

  「這……這怎麼好意思呢?你們也排了很久吧?」接過兩個沉甸甸的袋子,平萍客套道:「那麼辛苦才買到,應該帶回家去慢慢享用。」

  「呵呵呵,才不辛苦呢!」池珈珈撒嬌地挽著楊哲頤,用她有點怪腔怪調的英文,幸福甜笑道:「他很聰明喲,知道有人專門幫人家排隊買,一個多十塊錢。所以我們根本不必排隊就買到了。」

  「多十塊錢?搶劫啊!」吳筱琳不可置信地瞠大眼睛。「我看是黃牛看準你們長得一副『盤子』的樣子吧?擺明要卯起來狠削一票。」

  「什麼盤子啊?我們為什麼像盤子?」池珈珈的中文程度很差,一臉茫然。

  「呵呵呵……」高宜敏看她不太懂中文,大膽瞎掰道:「盤子,不是吃飯用的盤子喔,在台灣啊,盤子是敲了會掉很多錢下來的一種東西──」

  「妳少胡說了。」平萍很不自在地制止。「喂,妳節制一點,人家送我們東西耶,別這樣……」

  「哎呀!我聽不懂啦!」池珈珈苦惱地搖頭。「可不可以用英文說給我聽?」

  「妳是來學中文的,哪有叫人講英文的道理?」楊哲頤搖頭笑著望她一眼。「看來我給妳排的課程還不夠,妳需要再多上課加強才行。」

  「拜託!不要了啦!我討厭上課!」說著,池珈珈竟像小女娃似地躲進他的胸膛裡撒嬌。

  她整個人緊緊貼在楊哲頤偉岸的懷抱裡,美麗的臉蛋在他頸間不住磨蹭。

  「表哥……求求你啦!我可以用交朋友的方式自然學會中文,我不要上課啦!」

  大家目睹她大膽開放的行徑,全都呆了!在驚奇她的勁爆舉動之餘,也訝異楊哲頤居然也沒阻止?

  這對表兄妹會不會太表現得太「親愛」啦?平萍心裡升起疑問,但以她的身份實在不容多置一詞,最合宜解決尷尬的方法就是立即告退吧!

  「咳咳!楊、楊先生,謝謝你們的甜甜圈。嗯,那……不打擾你們逛街了。」平萍示意身邊兩位朋友。「我們也還要繼續逛。再見……」

  「我們要去吃牛排耶!道地的美國牛排喲,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啊?」

  池珈珈幾乎是掛在楊哲頤身上,興奮地轉過頭來說:「很好吃喲,大家一起去嘛!」

  「不了、不了!」平萍直覺地推辭。「我們逛夠了,也該回去了,明天還要上班。」

  「是啊,明天還得工作呢,不能混太晚。」楊哲頤把池珈珈如水蛭一般緊黏的身體推開,客氣地頷首微笑。「那麼,再見囉!」

  「楊先生,再見!」平萍對他點點頭,接著拉起兩個好朋友往最近的百貨公司走。

  「喂喂!平萍妳怎麼了?妳家小老闆看起來不難相處啊?為什麼妳像老鼠見到貓一樣?好歹我們也該讓他請頓好的,妳幹嘛跑那麼快啊?」

  「是嘛!他表妹都開口了,這種場面本來他就該請客嘛。」

  高宜敏和吳筱琳兩人一致認為該好好敲她小老闆一頓,難得遇上有錢又多金的帥哥,看一看也過癮嘛!

  「ㄟ,妳們是怎樣?」平萍很不高興沉下臉,口氣很差。「是餓死鬼投胎啊?人家又沒說要請我們?幹嘛去當人家電燈泡?」

  「什麼電燈泡?不是表兄妹嗎?」高宜敏小小聲說,她搞不清平萍哪裡不對?怎麼突然間發起脾氣?

  「表?那得看是怎麼個『表』法啊!」平萍嗓門不自覺地提高了。

  「好啦,別再說了。我們去找個地方坐下休息吧。」吳筱琳趕忙打圓場。

  平萍也不知自己的火氣是打哪裡上來的?總之,在穿著光鮮、有名車代步、進出皆是高級食肆的楊哲頤和池珈珈面前,她就是覺得渾身的不自在!

  池珈珈似乎來頭不簡單,瞧她像棵聖誕樹般掛滿名牌飾品,用的是名牌包包、穿的是名牌鞋子,光是那一身價值恐怕就抵得過平萍一年的年薪。

  他們兩個人站在一起,活像是一雙高貴的天鵝,反觀自己的寒愴卑微,勉強算是只野鴨子吧?

  跟驕傲美麗的天鵝站在一起,平萍沒來由地自慚形穢起來,那種感覺讓她很想逃離令自己難堪自卑的現場,就算餓到胃出血,她也不會讓他請什麼高級牛排。

  除了在辦公室,她不想面對他天子驕子的那一面,至於為什麼會有這麼強烈的反應,她自己也不知道……

  *  *  *  *  *  *  *  *

  又是一個星期的開始。

  手上拿著客戶卷宗,平萍帶著點忐忑不安的心,伸手敲了董事長室大門。

  比起老董事長,她感覺這個喝洋墨水的「小王子」實在有夠難溝通的,好幾次跟他討論公事上的瑣事,僅僅是芝麻綠豆點大的小事,他都可以抓出一大堆毛病嫌東嫌西,這個看不順眼、那個也看不順眼……

  平萍始終認為他的超級「龜毛難搞」統統是衝著她而來──也因為這層體認,除非必要她能不找他就盡量不找他,免得沒事惹來一肚子氣。

  「請進!」楊哲頤簡潔有力的嗓音應答。

  平萍推門而入,他眼睛盯著電腦螢幕,看也沒看她一眼。

  「有事嗎?」

  「咳……是這樣的,今天義大利的史帝夫諾先生來了一封信。」

  平萍停頓住,面對一個老把自己當隱形人的上司,她實在講不下去。

  以前跟著董事長時,若平萍有事找她報告,她再忙也會放下手邊工作,認真跟她討論,而不是像眼前這位,永遠擺著高高在上的架子,看人不是用眼睛而是用鼻孔──真是夠了!

  「怎麼了?繼續說下去啊──」楊哲頤不解地抬眼望了她一下,很快視線又移回螢幕裡那堆看不懂的數字裡。

  「他說,下個月要來台灣拜訪,希望我們公司負責接待。」

  「哦?下個月?」楊哲頤斂眉沉吟了片刻,回復道:「還有一段時間,等他確定了行程,我們再做安排吧!」

  「還有,這是進出口貿易公會的開會通知,您要參加嗎?」平萍把需要批閱的文件呈放在他面前。「下面的回函,麻煩您填寫一下。」

  「好,我等一下再看。」楊哲頤把她呈上的公文夾隨手拿起,咻地扔進距他不遠的大紙箱裡,活像丟垃圾。

  平萍眼睜睜看他毫不尊重地「丟」自己的文件,心中一股氣再也耐不住了。

  「楊董,你怎麼可以丟我的東西?你會不會太不懂得尊重別人?」

  「嗄?什麼?」他總算願意抬起頭正眼看她,雖然看她的眼神裡似乎帶著點不屑。「什麼是妳的東西?那是公司的吧?妳是不是還沒搞清楚狀況?在這個辦公室裡,哪一樣東西是妳的?」

  「你!」平萍想不到他的措辭如此尖銳傷人,一時間被他氣得話都說不出來。

  「我應該沒說錯吧?」楊哲頤抬起下巴,霸氣且倨傲。「沒錯,現在楊氏很需要妳幫忙,但畢竟當家作主的是我──」

  「楊董,我不知道我說錯什麼讓您誤會了?」平萍深吸口氣。「我只是單純認為,屬下我──認真辛苦做的文件,不希望它到了您手上就變成了垃圾。至少,在屬下,我的面前──應該給我一點尊重,可以嗎?」

  「噢,原來妳在意的是這個?」楊哲頤咧開嘴笑了笑。「我想妳是太敏感了,我習慣把待批閱的文件都放進一個大紙箱,有空的時候再一件件慢慢看,這個舉動並沒有任何鄙夷不敬。妳想太多了!」

  「明明你是用扔的,還沒有不敬?」她仍然不服氣。

  「每個人都有自己處理事情的方式,旁人即使不能贊同,也不該以自己的觀感去評斷對錯。」楊哲頤轉過身,從後面的檔案櫃裡拿出一迭資料。「比如說,我就不太欣賞、甚至不能理解,妳為什麼在進出貨的報表裡畫上各種奇怪的符號?」

  他隨手翻開一頁,指著上面一個彩色筆塗鴉的笑臉詢問:「這是什麼意思?」

  「這……這是表示該筆貨物已安全送交貨主。」她清楚地解釋。

  「好,皺眉代表什麼?」他又翻另一頁。「哭臉呢?還有,我怎麼也想不通妳蓋上粉紅色HELLO  KITTY的地方,又表示什麼意思?」

  「皺眉是貨有瑕疵,客戶不滿意要特別注意;哭臉表示退貨重做;如果貨款收到無誤就蓋上HELLO  KITTY……」她背書似地一一說明。

  「天啊!我真是被妳打敗。」楊哲頤雙手抱胸,臉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妳不知道世界上有叫『貿易管理系統』的軟體可以用?妳所要表達的東西都可以利用先進的電腦軟體處理的,為什麼不用呢?」

  「我喜歡每一個過程都親手記錄,印象深刻又不容易錯。」她答得理直氣壯。「過去五年我都是這樣作業的,董事長也沒反對過。她說只要我自己順手就好。」

  「沒有反對,是我母親尊重妳。」楊哲頤興味濃厚地指了指大紙箱。「我習慣把文件丟進那裡統一處理,妳是不是也該尊重我?」

  「……」平萍無法反駁,卻也不能心服口服。

  他剛剛表現出來的態度,明明就是輕蔑嘛,怎麼可以硬拗呢?平萍低頭咬著唇,把所有的不滿硬吞進肚子裡。

  「對了,有件事情提醒一下。過幾天可能有個美國大買主要來,到時我們得一起出席會議,最好妳能準備一套正式一點的服裝。」楊哲頤抬起頭,快速將她全身上下看了一遍,一字字和緩道:「畢竟我們楊氏在貿易界還有點名氣,我不希望跟我去開會的秘書穿得像『捆工』。當然啦,在自己公司的時候沒關係,平常妳也要包裝樣品,穿得輕鬆一點比較方便,但出門在外就不同了,要顧到公司形象,妳瞭解嗎?」

  「唔。」她感覺脆弱的心靈被他嚴重殘害。

  他竟連「捆工」兩字都說的出口?

  平萍低頭看看自己──一套腳丫子牌的休閒服,配上夜市買的一百塊帆布鞋,這樣就叫「捆工」嗎?哪裡找像她年輕又有姿色的「捆工」啊?

  「好了,沒事的話妳可以去忙妳的了。」說完,他低下頭,揮手示意她出去。

  一肚子氣的平萍嘟著嘴回到自己座位,忍不住低聲啐道:「哼!書讀得多當然很會辯,什麼了不起嘛!我看他肯定跟我八字相沖、從頭克到腳,要不然怎會一天到晚的不對盤?敢說我穿得像個捆工?哼!太過分了!」

  楊哲頤在她出去之後,又把畫得花花綠綠的出貨報表拿出來,看著上面一堆奇怪的卡通符號,他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

  真不知道這女孩子的腦袋到底是裝什麼,怎會突發奇想搞出這麼多令人意想不到的怪怪東西?他仔細看著每一個她親手用彩色筆畫出來的表情,不同時間畫的各有不同,而且栩栩如生,叫人歎為觀止。

  楊哲頤慢慢發現,母親之所以信任欣賞平萍不是沒有原因的,她極有主見、做事很有條理,比起同年齡的女孩子成熟穩定……

  在國外生長的二十幾年,他認識過各種不同的女孩子,有家財萬貫的、多才多藝的、美艷性感的、也有絕頂聰明的資優生,但像平萍這樣獨特又有創意的女孩子還真是沒遇到過──

  他翻著那本超有創意的出貨報表看了又看,嘴角的笑容始終沒有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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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醫院 頭等病房

  「媽,我們再找另外一家醫院再做一次確認,說不定他們也弄錯了……」

  坐在病床前,楊哲頤緊緊握住母親冰涼柔弱的手。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感受死亡的威脅,是那麼令人無助而心慌。

  「不用了,都查過兩次了,而且都是非常精密的檢查,應該是錯不了的──我自己的身體我很清楚,這胃的毛病從二十年前就有了,只是我都沒有徹底醫好它,會得胃癌也是意料中的事……」

  「既然知道有問題,不該拖到現在啊!」楊哲頤痛心道。

  「人啊,生死有命!兒子,你應該瞭解半年來我一再要求你回台灣的原因吧?你老媽我啊,沒多少日子了。」

  「媽,千萬別這麼說!」楊哲頤微紅著眼眶。「現在的醫學發達,任何毛病只要遵照醫生的指示,好好按部就班的治療,都可以醫得好的啊!」

  「媽得的不是一般普通的小毛病,是癌症──」楊林秀蓮虛弱地挺起身子,憐惜望住眼前她最放心不下的唯一兒子。「媽知道,你一直都恨我把你送到國外去,我跟你爸爸婚姻破碎,也害得你從小沒有過過一天正常的家庭生活……」

  「過去的事情就別再說了。」楊哲頤制止母親再說下去。

  母子倆只要提到在他成長過程中「缺席」的父親,屢試不爽地總要惹來一場心傷淚流。許多年來,他已經訓練自己不再想起關於父親的任何事情。

  「讓我說吧!」經過一連串檢查折騰過後的楊林秀蓮顯得疲憊而虛弱,她蹙緊的眉間凝聚憂愁。「兒子,我對不起你──把你生下來卻沒給你足夠的父愛母愛,以及幸福的人生。萬一,我真的只能再活半年,我希望你的人生沒有缺憾,這樣我才能夠瞑目……」

  「好好的妳說這些做什麼呢?醫生只是推估,又不是一定……說不定經過幾次治療會好起來!妳自己先沒有信心,接下來怎麼打仗呢?」

  「信心?那要看你肯不肯聽媽的話呀?」楊林秀蓮抽起一張面紙,拭乾眼角不斷溢出的淚水。「如果你不能拋開心裡那個結,做媽的我只有一再自責內疚下去,哪還有求生的信心?」

  「媽,妳別盡說喪氣話好不好?」從十歲起就再也沒哭過的楊哲頤,此刻眼眶充滿淚水。「妳要我怎麼樣,全都答應妳就是了──拜託妳振作一點,打起精神來對抗病魔好嗎?」

  「我拖磨了大半輩子,能看著你長大成人、順利完成學業,我已經沒有什麼遺憾了……」楊林秀蓮心疼地為兒子擦去眼淚。「唯一要說遺憾的話,是你堅持不結婚這件事,我放不下……」

  「媽──」楊哲頤不耐煩地一甩頭,提高了嗓子。「現在都什麼時候了?妳還有心情提這個?」

  「現在不提,什麼時候提?」楊林秀蓮的語氣堅硬。「難道等我腳一伸、眼一閉,到時再托夢跟你討論嗎?呵,活著你都不當一回事了,死了你還會理我啊?」

  「媽,別老把『那個字』掛在嘴邊──」楊哲頤痛苦地擰皺起五官道:「老是死啊死的,聽起來真的難受……」

  「噯,到我這年紀,已經可以坦然面對生死。如果不把該說的話說完,我才難受!」楊林秀蓮瞋了兒子一眼。「不管你愛不愛聽,我都得說……或許爸媽的婚姻讓你覺得害怕,那畢竟是我跟你爸的失敗,不是所有的愛情都是以悲慘收場的──你還年輕不覺得,等到將來老了,身邊要是沒有一個伴哪……」

  「好了!媽,妳別再說了!」楊哲頤打斷母親的話,閉上眼,帶點沉痛的語氣道:「我瞭解妳的意思。妳想表達的內容我全都懂──唉,我知道該怎麼做的,妳放心……」

  「真的懂嗎?」楊林秀蓮以懷疑的眼光看著眼兒子。「你今年都三十幾了,每回我去紐約或加拿大探你,從來也沒見過你帶侗女朋友來給我看看。」

  「呵,沒見過不表示沒有啊。」楊哲頤哀愁的眼神此刻透出溫柔,促狹地對母親說:「妳兒子這麼帥,怎麼可能沒女朋友?只是她們一個個來來去去的,我都沒放在心上罷了!」

  「哎!你啊,花心大蘿蔔一個!」楊林秀蓮輕捏一下兒子的臉頰,微笑中帶著酸澀的苦意。「這點,跟你老頭還真是一個樣兒!」

  「媽……」楊哲頤疼惜的目光望住被病魔折磨消瘦憔悴的母親,輕聲道:「答應我,接下來的日子要定期到醫院好好治療,千萬不可以灰心喪志──」

  「我會。」楊林秀蓮微笑中帶著眼淚。「媽會為了你努力的,你也要為媽媽好好加油。楊氏雖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企業,但發揮的空間還很大,我相信由你接手之後,一定可以發揚光大……」

  「別想公司的事了──」楊哲頤想到自己曾經殘忍地向母親撂下狠話,如今得知母親重病,不禁懊惱向母親懺悔:「媽,我不該冷血地堅持只留在台灣一年,妳放心……這次我不回去了,決心留下來陪妳,好好做一番事業,我一定不會讓妳失望!」

  「聽到你說這番話,媽有再重的病也好一半了。」楊林秀蓮欣慰地微笑。「乖兒子,別為媽擔心,我們一起努力──」

  「嗯。」楊哲頤點頭對母親承諾,這大概是他長大成人之後,首度感覺跟母親這般親近,不自主將身體靠向母親,熱切擁抱。「媽,過去我們倆總像仇人一樣,沒想到當彼此可以敞開心胸,卻是妳生病的時候……」

  「上天總有它的安排。」楊林秀蓮感觸深刻。「能換回我們母子親情,就算是拿這場病來換,也是值得。」

  「媽,有件事……」楊哲頤語帶遲疑欲言又止。「我不知道妳想不想聽──」

  「說吧,我到這個時候還有什麼不能聽的?」楊林秀蓮豁達道:「瞧你彆扭的樣子,八成是跟你老子有關吧?」

  「嗯,不關爸爸的事。」楊哲頤遲疑的表情有些僵硬。「是珈珈……她來台灣了。」

  「哦?她來做什麼?」聽到妹妹的獨生女在台灣,楊林秀蓮的表情透露嫌惡。「哼!我又還沒死,她那麼急著來送葬啊?這個秀芳,八成算準了我沒多少日子好活,才會派她女兒先來『卡位』!」

  「珈珈是來台灣學中文的。已經住了一陣子,感覺她不像知道妳生病的事,又何必把話說得那麼難聽?畢竟她是妳親妹妹的女兒!她還得喊妳一聲大姨。」

  「呵,我有這種親妹妹,也不知道前輩子做了什麼缺德,才會有這種報應!」楊林秀蓮側過臉望向窗外,不願讓兒子看到自己臉上的仇恨表情。

  世界上再沒有任何一件事,比起被自己的妹妹背叛還叫人痛心疾首了。

  三十年來,她背負著痛苦的往事過活,讓深沉的恨意不斷凌遲自己的心靈,要不是為了兒子,恐怕她也活不下去……

  「媽,我下午得去驗一批新來的樣品,妳好好在這裡休息一晚,明天我再來看妳。」

  楊哲頤約略瞭解母親和小阿姨之間的嫌隙頗深,不是三言兩語可以化解的,他不想再深談下去,就怕再引惹母親的傷心。

  「好啊,你趕快去忙吧!」楊林秀蓮對兒子露出慈藹的笑容。「公司裡的事,有哪裡不明白都可以問平萍,我帶了她五年,公司裡大大小小的事她都瞭解,找她幫忙最妥當。」

  「是啊,她確實瞭解得非常透澈。」提起平萍,楊哲頤不得不把內心的懷疑說出來。「媽,我知道妳很信任平萍,但是不管怎麼說她總是個外人──公司裡有些機密的東西,我認為還是不要外洩比較好。」

  「哦?你不相信她?你認為平萍會出賣公司?」楊林秀蓮信心十足地除去他的疑慮。「別人我是不敢講,平萍我觀察她五年了。她是我遇過最沒心機、對老闆最忠誠的夥計。這個女孩子你可以放心,我啊,一輩子唯一看錯的人就你老爸而已,其實我對自己的眼光還算滿有信心的。」

  「媽,妳怎麼又……哎!」無端又把父親提起,楊哲頤萬般無奈搖頭:「不談了,我先辦公事去。」

  他離開病房,離開母親的視線,整個人頓時沉重了起來,因為根據醫生私下找他談的結果,母親的胃癌嚴重程度更甚於她自己所知道的……

  若把事情往最壞的地方想,很可能不消半年時光,他就會永遠地失去母親了。

  從來沒有讓死神近距離的威脅過,再獨立堅強的他,此刻也不知該怎麼面對才好?他還沒有真正對母親盡孝道,難道他現在想要覺悟已經遲了嗎?

  踏出醫院,夏日的陽光正燦,他的心卻比北極的黑夜還冷……

  *  *  *  *  *  *  *  *

  平萍在鏡子前呆站了好一會兒──

  依照楊哲頤下的「指示」,要去見美國來台採購的大買主,絕不能隨便穿,至少得是正式合宜的套裝才行。

  平萍很努力在自己的小衣櫥翻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一套鐵灰色的套裝短裙,站在鏡子前比畫了半天──嗯,看起來是有像秘書的樣子。

  於是,她換上唯一、碩果僅存的套裝,出門前還仔細上了粉底、撲上蜜粉,塗上口紅,幸好鞋櫃裡還有一雙有點跟的鞋子可以配,如此勉強七拼八湊起來,還算可以見人啦!至少不像捆工。

  打點完畢,她從宿舍走到辦公室不消三分鐘,幾乎每天都是第一個開大門上班的她,今天意外地發現楊哲頤居然比她還早到──

  「早、早安──今天……您特別早啊!」

  進到辦公室,發現他已經坐在傳真機旁邊,看著最新從國外傳進來的書信,有點嚇到的平萍趕忙跟他打招呼,語氣結巴。

  「早──」楊哲頤抬起眼,偏著頭看了她一下,緩緩勾起嘴角笑著:「這就是妳今天要去『見客』的服裝?呵……會不會太暗了?看起來臉色很憔悴,還有──妳的口紅好像太淡了,加深點比較好。」

  他的一雙利眼大剌剌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又是那種似笑非笑的樣子,彷彿譏諷她是個擺不上檯面的小角色──

  「……喔,我知道了。」平萍低下頭,感覺彷彿有人從她頭上淋了一桶餿水。

  超難受的!她的自尊心大大受損──

  天底下沒有什麼比一個女孩子被男人批評穿衣打扮更傷人的了!

  可惡!這個男人到底要跟自己過不去到什麼時候啊?

  平常在工作上對她挑三揀四也就算了,連穿衣服、口紅顏色他都有意見?

  現在是怎樣!他以為接了楊氏企業就是當了霸王嗎?大小事情全得聽他的?

  平萍心裡一陣的圈圈叉叉,不平的怨氣像煮開了的滾水,在心裡咕嚕咕嚕沸騰不已……

  「平萍,手上重要的事情先處理。我怕高速公路塞車,早點出發比較安全。」她才正想離開他的視線,又被喚回。「還有,這季最新出的產品目錄要記得帶,報價表先給我一份,最近匯率變動太大了,得先核對一次成本才能報出去。」

  楊哲頤鏗鏘有力地指揮若定,絲毫沒發現平萍臉上的情緒變化。

  「噢!我差點兒忘了,中午還要請史考特先生吃午餐!嗯,妳記得打個電話到『偉克商人』預定座位,老美還是給他吃牛排妥當些──」

  「喔。」

  儘管楊哲頤劈哩啪啦交代一大堆事情,平萍只低低「喔」了一聲回應,接著便垂著頭走進洗手間去。

  她看著鏡子裡映照的自己清秀白皙的臉蛋,萬分沮喪……

  在楊氏企業工作五年多,從來沒像這一刻感覺到如此挫折沒力,平萍對著鏡子歎氣,她不知該拿什麼樣的態度面對楊哲頤?

  倘若在這位「小王子」的眼裡真把自己看得一無是處,她還需要努力嗎?

  只怕再努力在他看來也是一樁笑話罷了……

  唉……這樣的工作氣氛叫人窒息,平萍的心像被什麼東西壓住了,也是悶悶沉沉的──她打開水龍頭,以手掌沾了點水拍在臉上,突然她不想出去面對那張總是帶著鄙夷眼光的臉龐。

  「平萍,妳好了沒啊?船公司的電話,有急事喔!趕快出來接電話!」聽到小芳在外面扯開嗓門大喊,平萍無奈地想:總不可能在洗手間躲一整天吧?於是,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後,還是乖乖回到座位上接電話。

  「東西都準備好了吧?現在得出發了,再不走會來不及……」楊哲頤著正式西裝,走到她桌邊。「記得,把該帶的東西帶齊了。在客人面前丟三落四的可不行,這樣表示我們對生意並不在意,我不允許出這種差錯。」

  「嗯。」對於他永遠是「下命令」似的口吻,她也只能回答他最低限度的一個「嗯」字。

  「再等妳十分鐘,我先去把車子開過來,別遲到──」這次沒等她回答,他轉身一陣風似地出去了。

  「哇!妳要和『小王子』一起去見客戶啊?!真好,可以搭帥哥的車。」

  小芳莫名興奮地坐到她旁邊,喳呼道:「小王子今天穿亞曼尼耶!帥ㄟ,他真是天生的衣架子,應該去當模特兒才對嘛!關在辦公室裡太浪費了。」

  「別鬧了,我可一點兒也不想跟他同車。」平萍收拾東西,咕噥道:「長得帥又怎樣?龜毛又難搞……做事情東挑西揀的,真是煩死了!」

  「喔?會嗎?」小芳嚮往的眼神依然閃耀。「我覺得還好啊!能跟這麼帥的帥哥坐在豪華房車裡,那感覺一定棒透了!」

  「棒妳的頭啦!」平萍提起裝好文件的公事包,長長歎氣:「跟他單獨在一個密閉空間那麼久,我寧可去坐牢可能還舒服點。」

  「不會吧?」小芳不解地張大眼睛。「平萍?妳好像特別討厭小王子哦?妳一直說他難搞,會不會是妳太緊繃以至於神經太敏感啦?新換一個合作夥伴本來就需要慢慢磨合,妳有點耐心嘛,看在他是帥哥的份上,多忍耐一下下有啥關係?」

  「哎呀,妳小孩子不懂啦。」平萍背了包包直往外走去,她可不想遲到又被狠削一頓。

  再者,她也聽不進小芳說的話。「磨合」期的長短,端看對方是什麼樣的人,若以他們目前「磨」了老半天還超級不合的狀況來看,未來要努力的日子還很長!

  坐上他新購不久的BMW7系列頂級房車,平萍「淪陷」在一股混雜男性香水與淡淡的皮革味道裡……

  她不懂車,也沒有足夠的身價研究好車,但是從車體內部的寬敞舒適,以及各種新穎高級的配備可以判斷,這部車子價值不菲。

  「會冷嗎?冷的話說一聲,空調可以調整。」他準備要啟程出發,瞥見她端坐著沒有繫上安全帶,二話不說湊過身子幫她繫好。

  他突然地靠近把她嚇了一大跳,她聞得到他身上飄散著男性沐浴乳的淡香,他的呼吸帶著一種無法形容的魅惑氣息,嗅到之後腦袋徹底當機,一片空白。

  平萍身子僵硬本能地縮起且屏住呼吸──

  當他的手拉著安全帶橫過她身體的一剎那,像有一股強烈電流通過全身,平萍在一陣灼熱之後整個人暈暈的……

  然後,她為自己這種「怪異」的反應感覺羞愧而雙頰燙紅──真是的,繫個安全帶什麼大不了的?幹嘛反應這麼大啊?她深呼吸,在心底罵自己。

  「好了,可以出發了。妳確定東西都帶了吧?如果還有遺漏,現在想到還來得及……」

  「都帶了,走吧。」她努力以鎮定的口吻回答。

  車子很快開上高速公路,毫無意外地他們一路無言。平萍一直看向窗外風景,偶爾車窗映照他俊美的側影,她仍會莫名怦然心悸。

  無庸置疑,他實在是個令女人無法招架、抗拒的優質男人,這點平萍沒法騙自己。打從在百貨賣場第一眼被他吸引,她已經知道──若是遇上這樣的男人不死也會要掉半條命,只是當時她以為不可能遇到,現在……不但遇到了,而且還坐在同一部車子裡。

  多麼奇妙呵!平萍感覺好不真實,以為只能遙望的星星咚地掉在眼前,接下來呢?她可以伸手去撿嗎?

  窗外風景不斷地倒退,腦海一再湧出奇奇怪怪的思緒,她搖搖頭告訴自己不必亂想,無論星星看起來多近,實際都是遙不可及的──

  明亮燦爛的天色,被潑了墨似陡然暗下,台灣夏日慣有的雷雨將至。

  「要下雨了?!真怪,剛剛還大太陽呢。」楊哲頤咕噥道。

  「是啊,天突然黑了,等一下雨一定很大……」平萍淡淡地搭腔,他們出發後的第一句對話竟然是天氣?唉,不同世界的人,難怪話不投機。

  果然,轟隆的雷聲大響後,大雨嘩啦嘩啦落下。一直很專心開車的楊哲頤始終看著路的前方,他的沉默只因心繫病重的母親……

  去哪裡找一個好女孩來完成母親的心願呢?楊哲頤已經思索許久了,打從那天走出醫院,腦海裡無時無刻不是想著這件事。

  如果醫生推估正確,母親至多只剩半年生命。儘管他有心不讓母親含恨以終,也沒辦法在短短幾個月之內找到適合的伴侶結婚啊?

  再說,他也不能肯定母親喜歡的究竟是哪一型女孩子?成家若只為讓母親能夠心安,他就不會以自己的眼光來挑選,他沒有做過什麼讓母親高興的事,如果結婚這件事可以,他願意犧牲他熱愛的自由博母親的歡喜。

  但願意犧牲的不能只有他自己啊,總得找一個可以配合的對象──

  楊哲頤把最壞的狀況都想過了,就算是演演戲也無所謂,無論如何只是不要母親含恨以終。如果是演戲就好辦得多,找到條件符合又會演的就可以了。

  問題是,上哪兒去找這個演員呢?

  他腦海閃過許多個女孩子的臉龐,卻沒有半個合適的。

  突然,又轟隆一聲雷響──楊哲頤靈光乍現!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符合條件又要會演,還有誰比平萍更適合?

  是啊,母親那麼信任她、又欣賞她,平萍真是萬中選一、最適合的對象了!但是該怎麼對她說呢?這可得仔細設想周延才行。

  雨,愈下愈大了──

  傾盆落下的雨柱斜打車窗,大雨中車燈迷濛閃爍,黃綠光線交錯跳動,閃耀著曖昧……

  他們沒有再交談,在車河蜿蜒、川流不息的車陣中彼此各自懷著心事,同坐在一部車子裡的他們都不知道,在各自的心事裡竟都有對方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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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媽咪!明知道大姨很討厭我,為什麼一直逼我去找她啊?」

  池珈珈在投宿的飯店裡跟養母講國際長途電話。

  「哎呀,我不要啦!她好凶……每次見到我一定把我從頭批評到腳,平常妳跟爹地都不會罵我的,為什麼我要去找挨罵?」

  「為了將來能過好日子,讓人家罵一下有什麼關係?妳真是很笨ㄟ!」林秀芳隔著話筒大聲地咆哮。「妳有妳表哥當靠山,還怕她?」

  「可是,表哥也怕她啊!媽咪,為什麼我一定要去向她請安?就讓她當作我不在台灣就好了嘛。」

  「我就說妳笨!」林秀芳捺著性子教女兒。「我問妳啊,妳到底跟哲頤有沒有那麼回事啊?」

  「啊?什麼事啊?」池珈珈的中文實在不行。「表哥很疼我啊,一直都很愛護我的。」

  「哎──我是說,你們兩個到底有沒有談戀愛?有沒有上過床啊?」

  「媽咪……妳怎麼這樣問啊?」池珈珈簡直被母親打敗!天底下哪個做媽的會這樣跟女兒說話?

  「不然要怎樣問?你們兩個從小就在一起,也知道彼此沒有任何血緣關係,難道你們真的以兄妹身份在相處?」

  「才不呢!我一直都把他當愛人,我很愛表哥啊。」池珈珈說出真心話。「我從小就立志要嫁給表哥,妳也知道的嘛。」

  「這不就對了!既然妳立志要嫁給哲頤,怎麼可以不去拉攏妳未來婆婆呢?就算她是只豺狼虎豹,妳也得硬著頭皮去啊!別忘了,妳要嫁的地方是台灣,不是加拿大。如果妳未來的婆婆不同意,妳能嫁得成嗎?」

  「喔。」池珈珈勉為其難地瞭解了。「如果她再給我臉色看怎麼辦?」

  「找妳的靠山啊!我平常是怎麼教妳的?女人啊,靠的就是一哭二鬧三上吊,功夫下對了,不怕男人不服服貼貼的。」

  見女兒仍不明白,林秀芳索性把話挑明了講。

  「楊家的資產有多雄厚,妳自己心裡清楚得很,從小妳書也讀不好,將來若想要吃穿不愁,除了嫁給有錢人家沒第二個方法。我可是早早幫妳相好了金龜婿,再來就看妳自己了──在台灣別淨顧著吃喝玩樂,我們母女倆要過什麼樣的下半生就看妳啦………」

  「好了好了,妳別再說了,我知道該怎麼做啦!」她掛掉電話,馬上撥了另一個號碼──

  「喂!表哥嗎?我是珈珈,我想找個時間去探望大姨………」

  *  *  *  *  *  *  *  *

  鶯歌 楊氏宅邸

  為了打造寧靜的退休安養環境,楊林秀蓮在自家的上地上蓋了一座由日本設計師特別為她量身訂做的和風別墅。

  坐在舒適的真牛皮沙發上,平萍正與楊林秀蓮閒話家常──

  「董事長,您最近身體還好嗎?好久沒見您到公司走走了……我好想念您泡的茶,好香啊!」平萍端起香氣四溢的熱茶,小心地啜飲。

  「平萍,妳就是那張嘴甜討人喜歡。一陣子沒聽妳說好話,日子好無趣啊!」楊林秀蓮除了到醫院做化療的日子,其他時間都在家裡休養。

  這天下午,她特別把平萍找到家裡來,公事上的目的是談近日營業狀況,私底下她也需要找個談得來的人好好地聊一聊,紓解一下鬱悶的心情。

  「董事長,好一陣子公司裡沒妳當家坐鎮,我也覺得沒意思耶。」平萍吃了一口楊林秀蓮親手做的蔬菜手工餅乾,感歎道:「好懷念以前,每到了下午您就會準備小點心給大家吃下午茶……大家一邊喝茶吃點心,順便討論公事,好懷念喔,那時候日子過得好快樂啊!」

  「呵呵,聽妳說話的感覺好像現在很不快樂?」楊林秀蓮和藹地笑了。

  「唉……不一樣嘛,小楊董上班的時候很嚴肅的,大家都繃著神經工作。」

  平萍想到她跟楊哲頤一直沒辦法達到溝通無礙的程度,心裡確實有點煩。

  「每個人的個性都不一樣,日子久了也就習慣了。」

  「董事長,等您身體好了就回來上班吧!我還是覺得有您在公司比較好耶!」平萍真誠說出她的願望。

  「傻丫頭,我的年紀該退休啦。應該讓年輕的一代去發揮才對──怎麼?哲頤表現得很差嗎?是不是他讓大家上班如坐針氈啊?呵呵,我這兒子工作上雖是一板一眼,但是他人很不錯的,同事們應該要有點耐心去發掘他的優點嘛。」

  她尚未對員工透露真實的病況,外面的人只知道她身體有點不舒服,所以不管面會任何人,她總要精心打扮一番,務必使自己看起來神采奕奕。

  「嗯。」平萍只能點頭,畢竟是董事長的兒子,她又能說什麼。

  「平萍,妳家裡最近還好嗎?」楊林秀蓮知道她的家庭狀況,關懷問道:「搬到公司裡住,家裡有沒有意見哪?如果父母親有意見的話,可別太拂逆他們。」

  「還好啦──」平萍歎了口氣,眼睛微微地發酸,她很感動楊林秀蓮始終把她當自己家人一般的關心。「他們忙著擺攤子做生意,不做生意的時候就忙著吵架,大概也沒有時間管我……」

  「別這麼想──」楊林秀蓮關懷地握了握她的手,語重心長:「父母親無論如何都是關心子女的,只是東方人都傳統保守,很多貼心的話說不出口,像我跟我兒子也是一樣──明明都關心對方,可是見到面就吵架!呵呵,人性都是這樣,總是等到快失去了才會珍惜。」

  「不會啊,小楊董很孝順的,每天不管公事多忙,都堅持要回來陪您一起吃晚餐。」平萍沒有聽懂楊林秀蓮的弦外之音,直接陳述她所看到的事實。「以前可能年紀輕叛逆吧,人長大了總要學著懂事──我看他好像懂事多了。以前您每次說到他,不知多煩惱、多掛心……」

  「哎,這一切的轉變都是有代價的啊!」楊林秀蓮感慨道:「我老了,有時候身邊連個講話的對象都沒有,還好我們兩個滿有話講的,這些年妳在公司也算當了稱職的垃圾桶。」

  「董事長別這麼說,我也向您學習了很多呢!」

  「呵,平萍,我常常覺得妳很像我年輕的時候──善良、認真、對工作付出熱忱,為了愛情不顧一切……對了,妳有男朋友嗎?」

  「沒有。」搖搖頭,平萍笑得有點羞澀。「我自己也覺得奇怪,怎麼好像都沒有想要戀愛的衝動?」

  「那是因為妳還沒有遇見『對手』。」楊林秀蓮以過來人的經驗分享道:「當妳有一天遇到一個人,那一瞬間腦子響起『當』的一聲──對了,就是他。一旦有這種『就是他』的感覺,那才是真正的談戀愛。」

  「啊?是這樣嗎?」平萍聽得迷迷糊糊地,很難領略那是什麼樣的境界?

  「會的,妳一定會遇到這樣的人。」楊林秀蓮笑著點頭,肯定道:「女人啊,還是要談談戀愛才會變得美麗,生命才會多采多姿。等哲頤回來我一定交代他,叫他不要給妳過多工作,年輕的女孩子一天到晚加班,上哪兒交男友啊?」

  「呵呵,董事長別開我玩笑啦!」平萍羞怯低下頭。「我天生勞碌命啦,不加班我才覺得全身不對勁呢!」

  當平萍和楊林秀蓮像一對感情很好的母女,坐在客廳開心地有說有笑的時候,楊哲頤帶著池珈珈從外面回來了。

  「表哥──大姨在跟誰說話啊?」池珈珈伸長了脖子往客廳探望。「那個女生是誰啊?好面熟喔,好像在哪裡見過?」

  「是公司的員工。就是上次妳送她甜甜圈的那個小姐。」楊哲頤淡然回答。

  一路從庭院走進來,楊哲頤親眼看見母親和平萍互動得那麼契合自然,母親滿足開心的笑容深烙在他腦海裡,叫他心底一陣強烈的憾動──

  他們母子三十餘年,能夠有說有笑地談話的次數,用十根手指都數得出來,而她只是一個員工,怎麼好像她帶給母親的快樂要遠比他這個親兒子還要多更多?!

  當下,楊哲頤百分之一百的確定──平萍絕對是最佳人選,其他人一概不必考慮了。

  「現在是上班時間耶,她不上班跑來家裡做什麼啊?」池珈珈帶著酸意。

  她從來沒見過大姨的好臉色,但是大姨居然對一個員工這麼地和藹可親?沒道理嘛!

  「可能我媽找她有公事要問吧。」進家門前,楊哲頤轉頭對表妹交代道:「等下見到我媽要有禮貌,不該說的話不要說──還有,千萬不可以頂嘴。知道嗎?」

  「知道啦!表哥,你已經交代過八百遍了。」池珈珈不耐煩道。

  「我是怕妳出差錯。」楊哲頤拉著表妹的手,一起踏進客廳。

  「媽,我們回來了。」一進門,楊哲頤大聲喊道:「我帶珈珈來探望妳──」

  「大姨,我來看您。」池珈珈恭敬向她淺淺一鞠躬。「您好,好久不見。」

  「嗯。」楊林秀蓮冷冷看了她一眼,只應一聲「嗯」,其他一句話也沒多說。

  氣氛很僵……平萍直覺自己應該離開,畢竟她是外人。

  「董事長,公司裡還有事情要處理,我先失陪了。」平萍起身告辭。「下次有空再來探望您。」

  「下次妳過來,我烤新口味的餅乾請妳。」楊林秀蓮親切地拉著她的手,送到門外。「路上小心車,晚上早點下班啊,沒重要的事別再加班了。」

  截然不同的待遇,讓備受冷落的池珈珈不是滋味到了極點!

  等到楊林秀蓮回到客廳,池珈珈再接再厲趨向前問候:「大姨,我媽要我向您問好,她說好久沒見到您了,哪天回來台灣一定來探望。」

  「哼?探望?不必了吧!」她依然態度冰冷。「妳轉告妳媽,我恐怕一時還死不了,叫她不必白費這個心。」

  「媽──」楊哲頤實在想不透,面對一個親戚,母親怎麼連最基本的「見面三分情」都做不到?

  「我累了,我要回房間休息。」楊林秀蓮二話不說轉身回房去。

  「表哥……你看啦!」池珈珈哭喪著臉。「我到底是哪裡惹她嫌?我媽是哪裡對不起她啊?」

  楊哲頤也沒有答案,除了搖頭歎氣之外,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只約略知道母親之所以對自己妹妹這麼深惡痛絕,似乎是跟離異多年的父親有關,至於內情如何也只有母親心裡清楚了。

  *  *  *  *  *  *  *  *

  荷樂陶陶

  新公司運作滿一個月,為了慶祝喬遷之喜,楊林秀蓮特別在鎮上訂好一家頗富盛名的陶藝餐廳,不但宴請全體員工,也順便邀請了幾家跟楊氏配合多年的協力廠商。

  一走進這間以荷花為主題,用名家陶藝作品做為室內裝飾的餐廳,平萍深深地被這家店中的陶藝作品吸引了目光──

  「很美吧?呵呵,能夠吸引到妳挑剔的目光,這作品絕對不是泛泛之流……」

  平萍的凝思被一道睽違許久的男性嗓音打斷,她好奇轉過頭。「噫?是你啊?怎麼回來了?小郭!好久不見!」

  「呵呵,確實很久不見了。我剛好放假回台灣,才到公司就聽說有人要請客,當然沖第一個囉!」

  名喚小郭的年輕男子熱絡地和她握手搭肩,一副好哥兒們的模樣。

  「我以為你這一去,大概不會回來了呢!」平萍笑著搥了下他的肩膀。「怎麼樣?大陸的美眉不錯吧?你攻下幾個省分啦?什麼時候也娶個大陸妹給我們看一下嘛!」

  小郭是楊氏企業長期配合協力廠家的第二代,三個月前帶著家族的使命到對岸開拓版圖。平萍意外碰見好久不見的老朋友,心情非常欣喜。

  「呸!什麼我不回來了?」小郭斜眼睨視她。「我是去開工廠工作,又不是去送死的,妳真是不會說話耶。」

  「我哪是不會說話?我只是專說實話罷了。」平萍跟小郭有幾年的業務往來,兩個人培養出比一般朋友更好的默契和深厚友誼。

  「厚!妳的實話還真傷人。」小郭一直以帶著笑的眼睛望著她。「不過呢,我也要說句實話──三個月沒見,妳愈來愈漂亮了耶!」

  「哎喲,嚇死人了!」平萍做了個驚嚇的動作。「幸好晚餐還沒吃,要不然全吐出來了──你去哪兒學來講話這麼滑頭啊?一點兒都不像你耶……」

  「真的啦!我說實話妳還不信?真的變美了嘛!」小郭臉微紅了起來。

  他是生長在小地方的殷實生意人,做人做事都很守本分,因工作的關係認識了同樣單純認真的平萍,他心裡早就對她產生了好感。

  入席用餐的時間還沒到,他們索性坐在給客人等候用餐的椅子上聊了起來。

  「好啦!謝謝你的讚美,今天晚上多吃點囉,我是沒打算要請你,所以你再諂媚也沒用──」平萍呵呵地開心大笑。

  任何女孩子聽到男人稱讚自己美麗沒有人會不開心的,尤其她在經歷楊哲頤東挑西嫌的挫敗之後,更需要重建自信。

  哼!他楊哲頤沒眼光不懂得欣賞,還敢批評她穿著老土像個捆工?明明她就是天生麗質的大美女,就是要像小郭這種有品味的男人才懂得欣賞!

  她愈想愈是得意,笑得更開心

  「什麼事這麼樂?我禮物都還沒拿出來呢。」小郭從提包裡拿出一隻包裝精美的盒子,神秘兮兮放在她手上。「送給妳,我特別為妳挑的。」

  「什麼東西?不是情趣用品吧?」平萍隨口亂猜。

  「聰明,給妳猜對了!」小郭附任她耳邊道:「我過境香港特別為妳挑的──性感內衣。」

  「真的假的?我才不信。」平萍迫不及待要把小禮物拆開。「不可能啦!你又不知道我的尺寸。」

  「哪會不知道?我現在可厲害囉,目測準確度高達九成。」小郭沾沾自喜。

  「要死了──你騙我!是香水喔。」平萍將香水瓶拿在手中。「這個味道很濃耶,根本不適合我。」

  「哪會啊?我特地為妳挑的。不信妳打開試試,這味道不知多迷人……」

  「是嗎?我覺得好濃──」平萍把瓶子打開抹了一點在手腕,再把手腕放到他鼻下。「你聞,真的好濃,我不敢用啦。」

  「拜託,哪有人這麼擦的?」小郭自己用手指沾上一點香水,大剌剌撥開她頸邊的頭髮,點在她雪白的頸上。「要擦在動脈的地方啦,而且要過一會兒香味才會自然。」

  「哇?什麼時候開始,你連這種婆婆媽媽的事情都變得內行了?」平萍把手腕的香水出其不意地往他臉上抹。「我看你根本變成女人了。哈哈哈……」

  「別鬧啦,我是男人耶,搞得一身香水味回去,我老媽準會嚴刑拷打我整個晚上,老人家鐵定以為我失身了。」

  「失身?你失身一百次了好不好?還裝咧!」平萍玩得起勁,又倒了些香水抹在小郭手臂和脖子上。「要失身就失身個徹底……哈哈!」

  「不……不要鬧啦!厚,被妳害死!」小郭招架不住,拚命閃躲。

  這時,楊哲頤就站在通往二樓的樓梯上,平萍和小郭開心談笑的樣子,他都看見了。

  他詫異原來平萍也有這麼開朗熱情的一面?!

  特別是當她肆無忌憚地笑開懷時,她的笑容令人心動得純真絢燦,完全不加修飾的真情流露──印象中,在他們共事的這些日子裡,平萍沒有這樣對他笑過!

  楊哲頤站在原地,凝望她的燦爛笑顏好久好久──頃刻間,突然羨慕起那個和平萍一起打打鬧鬧的男人,至少他比自己多認識了平萍率真可愛的一面……

  看他們玩得那麼自在,楊哲頤原本對那男孩的羨慕轉成了嫉妒──他也想要佔有她開心自在的笑容,也想跟她肆無忌憚說說葷笑話、打打鬧鬧……

  嚇!這是什麼想法啊?楊哲頤用力一摔頭,他告訴自己對她的「特別關注」,只因她是讓母親安享餘年的重要角色,他必須爭取她來擔綱這角色,且志在必得。

  是的,對她的特殊感情只是因為這樣,那些酸酸澀澀的滋味都是演戲之前的移情作用,錯覺罷了……他不斷給自己「正確」的心理建設。

  「平萍!客人都到了,該上來了。」他站住樓梯上喊,聲音仍然帶著平日的威嚴。

  「好。我馬上上去。」一聽到他的「命令」,平萍臉上的笑意全部消失不見。

  「噫?難道,他就是傳說中你們董事長從紐約回來的獨子啊?」小郭看了楊哲頤一眼,笑謔道:「很帥耶!好像男模喔──現在你們兩個獨掌大局會不會日久生情啊?嘿,嫁入豪門可別忘了我的好處!」

  「豪你的頭啦!」平萍拿起香水瓶敲他的頭,皺起眉嘀咕道:「你就不知道他有多難搞……煩死了!」

  直到進入公司訂的包廂前,平萍不斷地向小郭抱怨楊哲頤的難相處,等到他們連袂走進去時,全部客人和公司同仁的眼光一致落在他們倆身上──

  「哎喲,這兩個人肩並肩走進來耶!」會計部小芳率先起哄。「好像新郎新娘喔。哈哈哈……」

  「對嘛對嘛,就差沒有演奏結婚進行曲了。」小郭自我解嘲接下去:「呵呵呵,不錯啊!剛好讓我們兩個先實習一遍──平萍妳說對不對?」

  話說完,全場哄堂大笑。

  平萍尷尬又氣惱地狠狠瞪了小郭一眼,找到位子坐下,才微抬起下巴便對上一雙超銳利的眼睛。

  真要命!楊哲頤居然坐在她正對面,他的黑眸直直地盯住她,陰森森地彷彿藏了凶狠的暗器,一個不注意就會射得人死無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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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這一頓晚餐平萍吃得胃抽筋、腸子打結。

  從上第一道菜開始,平萍面對楊哲頤高深莫測的陰沉眼光,左邊坐的是老董事長楊林秀蓮,宣佈退休後的她第一次公開跟大家見面,情緒顯得特別興奮,席間不停邀平萍向來賓們敬酒。

  她的右邊坐的是小郭,這個老實坦率的男人從來也不怕表達對她的好感……

  「小郭啊,難得你去了大陸三個月,竟然沒有把我們楊氏忘記,還特別回來參加聚餐,我真是太感動囉。來,陪老阿婆喝一杯!」楊林秀蓮舉杯道。

  「媽,妳喝太多了,節制點,不能再喝了……」楊哲頤濃眉糾結,以擔憂的語氣勸道:「身體要緊,酒可不是好東西。」

  「你不要阻止我啦!」楊林秀蓮顯然已有點微醺,她一把揮開兒子的手,瞇起眼對小郭說:「你啊,千萬別學我這個不肖子,學人家當什麼不婚族!哼,搞到現在我一條腿都踏進棺材裡了,連個孫子也沒得抱!」

  「媽!幹嘛在這時候提這事?」楊哲頤面帶慍色,疾言厲色對母親道:「我們回家再討論,客人面前不要提私人的事。」

  「呵……董事長,別急啦!婚姻靠的是緣分,小楊董只是緣分還沒到,這種事情很難說,說不定哪天遇到他的真命天女,一下子媳婦、孫子全給您備齊了也說不定。呵,現在流行滿月酒跟婚禮一起辦啦!沒有就沒有,有就一次全搞定,呵呵。來來,別動氣──我敬您。」小郭有點尷尬地舉杯一飲而盡。

  總是生意上往來的朋友,但還不夠熟悉到可以談論人家家務事的程度,小郭把酒喝掉,轉移了話題。

  「你們哪一天也到我們大陸工廠來參觀吧?我負責全程招待。吃老闆娘,睡老闆……呵呵,保證有吃有玩,盡興而歸。」

  「什麼啊?還吃老闆娘咧?」小芳忍不住吐他槽。「小郭,請問一下你的老闆娘在哪裡啊?」

  「嗯,這個嘛……呵呵呵,老闆娘目前從缺啦!」小郭咧開嘴,露出他招牌憨厚笑容,靦腆地又望了平萍一眼。「啊就一直沒有人來報名咩。」

  「哪會啊?剛才不就新郎新娘進場了嗎?怎會沒人報名?」小芳調皮地對平萍拋了個媚眼。「平萍,他工廠聽說有三千個員工喔,上次妳不是才提到算命的說妳命中注定要管理千人以上的大公司嗎?」

  「哎,算命的話哪能聽啊。」平萍回瞪了小芳一眼。「妳惦惦吃飯啦,話那麼多……」

  於是,氣氛又尷尬了起來,平萍開始覺得胃好痛──

  「呵呵呵,吃菜吃菜──去大陸三個月,晚上想到台灣料理會掉眼淚呢。來,大家別顧說話,吃啊吃啊。」小郭舉箸挾菜,熱烈招呼大家,倒像主人了。

  「郭先生難得回來,盡量多吃點,別客氣啊。」楊哲頤客套地為小郭斟酒,十足應酬的語氣。「以後還要麻煩你多幫忙,我剛回來台灣不久,請多指數。」

  「哪裡,小楊董太客氣了。」小郭抓了抓頭髮,他不擅說場面話只好把話題又丟給平萍。「你們家平萍那麼優秀,有她在啊,什麼麻煩事情都可以搞定,您大可安心。」

  「是啊!她很聰明能幹,多虧了平萍幫忙,我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上軌道。」楊哲頤說著又把深沉的眸子投向她,不見底的黑瞳充滿難以解讀的深意。

  他的眼神委實叫她坐立難安,吃到一半她已經什麼都吞不下去了──

  席間,趁著大家紛紛離開上洗手間、抽煙的空檔,她藉故離開。

  帶著一杯冰沁的飲料,她想到外面去好好透透氣……

  *  *  *  *  *  *  *  *

  月色皎潔,星光依稀,晚風習習吹拂,荷花池邊映出一抹纖柔的倒影。

  平萍端著飲料,沒等聚餐結束便藉機遁逃,她一個人坐在涼風拂面的池邊,默默仰望天邊潔白明月──

  「妳今晚心情不錯?」她在池邊獨坐了好一會兒,估量著聚餐應該結束了,突然一道冷冽的聲音劃破寧謐,楊哲頤不知何時竟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她身後──

  「喔,是你。」天色黝黑,平萍好一會兒才認出是他。「散會了嗎?你還沒回去?」

  「妳呢?小鎮的晚上行人稀少,一個人在外頭晃蕩,膽子挺大的。」

  他話說得很和緩,銳利的眼神閃動深不可測的意圖。

  又來了!他到底想表達什麼啊?

  藉著月光,平萍偏著頭看了他好一會兒。「你……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呵……我是隨意走到這兒,恰好也想觀星賞月,跟妳有志一同──」

  楊哲頤看看月亮,再低頭看看她,欲言又止。「我……呃,我偶爾也會一個人在月下沉思,尤其是面臨人生難題的時候──」

  「是啊,在喧鬧的都市裡生活久了,很少能擁有像眼前這般寧謐美好的時刻,我喜歡這種「遺世而獨立」的感覺,不管人世間多少煩人的鳥事,夜幕低垂時候,星光一樣燦爛……想想做人不就是這麼回事,實在沒什麼好計較的。」

  「晚餐有吃飽嗎?妳沒吃完就離席了。」他側過臉問道:「放著美食不吃,寧可跑來賞月,妳還真有雅興。」

  「呵,是心情好才有雅興!剛吃過一頓美食,喝了些美酒,這家店的環境如此幽雅,外面月色又如此美麗……我有什麼理由心情不好?」

  她根本是言不由衷──沒有老實說出她之所以跑出來透氣,是因為他的關係。

  「心情好,是因為他吧?」楊哲頤低下頭,修長的腿輕撩草地上的露水。「感覺得出來他很喜歡妳……好男人現在不多了,妳很幸運。」

  「啥?你在說誰啊?」平萍疑惑不解問道:「小郭嗎?我跟他只是業務往來而熟悉的朋友罷了。除此之外,根本沒有男女情愫。」

  「是嗎?方才吃飯的時候,他幾乎是當著大家的面對妳表白了。」

  「你想太多了……小郭一向喜歡嘻嘻哈哈地開玩笑,不能當真的。」

  平萍斬釘截鐵地撇清。「平常大家工作壓力都大,開點小玩笑無傷大雅,若為了玩笑話而認真,那就顯得太無聊了。」

  「哦?聽起來妳對他是沒意思?」楊哲頤必須以認真的態度確認這件事。

  在進行「計畫」之前,他總要把她的感情狀況搞清楚。「那麼,妳……目前沒有穩定交往的男朋友?」

  「男朋友?」平萍揪結的眉頭更皺了。是怎樣?他特地來找她做身家調查嗎?

  「妳只要回答我有或沒有?」楊哲頤像法官問案似的,煚煚的眸光逼得人無法閃躲。「我希望妳說實話。有沒有?」

  「你……」平萍被問急了,吶吶不知該如何回應?

  他憑哪一點可以逼問自己的個人隱私?有沒有男友這件事跟公事一點關係也沒有!

  「這個問題,應該沒有很難吧?」楊哲頤向前跨兩步。「我希望妳能夠實話實說。」

  「沒有!」平萍用肯定決斷的語氣告訴他。「我沒有男朋友。但是,我不認為你有資格過問這件事!那是個人隱私……」

  「是,個人隱私。」他仰天,長長吁了一口氣,態度軟化。「對不起……是我失禮了。平萍,我來找妳是因為有件事──想請妳幫忙。」

  「什麼事?」這時,她突然看到他臉上的愁容,好奇問道:「你看起來心事重重的?」

  「是關於我母親……」楊哲頤歎息復歎息:「我母親她……得了胃癌。」

  「啊?真的嗎?什麼時候的事?」平萍訝異地往後踉蹌退步。「她……她自己知道嗎?」

  「我母親知道,她很坦然接受了事實,也做好跟病魔搏鬥的準備。」楊哲頤以哀愁的眼眸望她。「可是情況不樂觀,我怕她撐不過──」

  「有、有這麼嚴重?」平萍終於瞭解董事長突然搬公司的原因,原來她真的是病了。

  「是的,很嚴重。」楊哲頤抑鬱點頭。「醫生說,發現得太晚,恐怕連半年的時間都沒有。她一直很在意我不結婚生小孩的這件事──妳也聽到了,剛才在客人面前她又提了一次……我實在不忍心看她失望,在她有限的生命中,我希望她擁有所有她想要的。」

  「所以,你要我幫你什麼?」

  「幫我演一齣戲。」楊哲頤直接了當。「請妳暫時假扮我的女朋友,甚至是論及婚嫁的女友……總之,讓我母親相信我打消了不婚的念頭,萬一她……她真的只有三個月或六個月生命,至少讓她看見我找到了可以相互陪伴的另一半。」

  「演戲?太荒謬了吧?要我變成你女朋友?這好奇怪喔。」她搖搖頭,一時無法接受。

  「或許吧?人生本來就是荒謬的。」楊哲頤看她的眼神變得柔和。「我已經沒有精神去探究人生到底有多荒謬了,我只希望母親活得快樂滿足,妳願意幫我嗎?」

  「可是,為什麼是我?」她蹙起眉頭,星燦的眸子對住他的深沉黑瞳,不解地問道:「為什麼要我來演?你生長在國外交遊如此廣闊,五湖四海的朋友都有,隨便也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人選啊?」

  「我知道妳一時可能沒辦法接受,可是我沒有多少時間。每一天過去,我的心就增加一分痛楚和擔憂,我真的很怕……哎……」

  他停頓了一下,抬起頭仰望皎潔的月色。

  「真的,時間太緊迫,想來想去只有妳是最合適的……平萍,希望妳看在我母親一直都很照顧提攜妳的份上,幫我這個忙,好嗎?」

  「不。我不能。」平萍搖搖頭,幾乎沒怎麼多想就拒絕了他。「董事長這麼好的人,我不能恩將仇報地欺騙她。對不起,我辦不到。」

  「平萍,不要拒絕我!」楊哲頤激動握著她的肩膀,以幾乎絕望的語氣哀求著她。「能不能再考慮一下,我媽對妳像親生女兒一樣,妳忍心看她在人生最後的一段路含恨以終嗎?」

  「我……」平萍啞口無言,她確實無法拒絕。

  「平萍,謝謝妳。」見她不再反對,楊哲頤向前擁抱她。「我知道妳不會那麼狠心,妳一定會幫我的。」

  靠在他的胸懷,平萍所有思緒都停住了,事情來得太突然──

  她根本來不及仔細考慮,即使她願意為董事長做任何事,包括假扮楊哲頤的親密女友,但是她仍然沒把握能控制自己啊!

  她最害怕擔心的是……萬一,演著演著,變成自己假戲真做了,那怎麼辦?

  其實,她發現自己根本沒法抵抗這男人的魅力,早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喜歡上他了。

  就在她努力想逃開這種喜歡的感覺時,偏偏他跑來跟她說要演戲?!天啊,這怎麼演下去呢?

  平萍靠著他的胸膛,聽著他怦怦的心跳,感覺自己的心一陣陣揪緊,她想自己完蛋了,戲還沒開始,甚至連劇本都沒拿到,她已經入戲太深……

  *  *  *  *  *  *  *  *

  高級夜店裡,一片歡樂笑語。

  悠揚低回的爵士樂,在昏暗燈光下傳遞著曖昧的訊息,在這裡不管是誰,彷彿都該在如此氣氛下墜入情網,否則就枉費了這淒美的燈光、頹靡的氣氛……

  這是為美國來的買主──史考特先生餞行的第二攤,本來只預計請他吃一頓豐盛的泰式料理就可以將他扔回飯店裡,未料他意猶未盡地表示,非要見識一下台北的夜生活不可。

  夜生活,不外乎迷離燈光,外加穿著細肩帶的性感美女,在曖昧氣氛中晃動窈窕動人的身軀──

  楊哲頤和平萍都不喜歡那種型態的交際場合,但客人的要求使身為地主的他們只能照辦不誤,於是楊哲頤勉為其難地把池珈珈也找來,有她來炒熱場面大家不至於乾瞪眼。

  平萍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她跟楊哲頤坐在軟綿綿的沙發上,在彩色霓虹閃燈閃個不停的昏暗中好奇張望。

  「無聊嗎?」楊哲頤自己斟了些威士忌,加入冰塊拿在手中搖晃。「想不想去跳跳舞?我可以奉陪。」

  「不不不……」平萍的頭搖得像波浪鼓。「我沒有任何的運動細胞,跳起舞很像一隻抽筋的企鵝,很恐怖的。」

  「是嗎?抽筋的企鵝?我還真想看看是什麼樣子。哈哈哈……」楊哲頤用懷疑的眼光望著她。「妳的生活裡,除了工作還剩什麼?不上夜店跳舞、也不上KTV唱歌,現在還有單身女孩子這樣過日子嗎?」

  「我算是比較無趣的那種人啦。」平萍聳聳肩,無限感慨。「小時候生活苦,學校一畢業腦子裡只想趕快賺錢,好不容易賺到錢也捨不得花,久而久之就變這樣了!」

  「喔,原來如此。」楊哲頤點點頭,聽她描述著自己,心裡不禁有些惻然──突然對她產生疼惜的感覺,相較於一向富裕的生長環境,可以想像平萍一路走來是多麼艱辛。

  「看!你表妹多瘋啊……真是個萬人迷!」平萍拿著飲料,比了比正在場中央熱舞的池珈珈,瞭解地笑道:「難為她回台灣這麼久,這地方才能帶給她放鬆和快樂,叫她規規矩矩穿上套裝講國語,根本是要她的命。」

  「她啊,骨子裡根本是個老外了。」楊哲頤直接下了結論。「台灣女孩子誰像她?隨便跟陌生男人扭麻花似地纏在一起?呵,敗給她了。」

  「誰叫你做哥哥的不好好管教她,女孩子太活潑開放總是危險!」平萍再把眼光投向舞池中大跳「黏巴達」的池珈珈,有感而發。

  「別開玩笑了,我哪裡管得了她!」楊哲頤意味深長地看著她,緩言道:「既然我們要成為『男女朋友』,有些事情告訴妳也無妨……其實,她是我阿姨收養的女兒,我們是沒有血緣關係的表兄妹。」

  「哦──怪不得……」平萍恍然大悟。「我總覺得她對你的感情不尋常。」

  「是嗎?」楊哲頤無所謂的兩手一攤。「小女孩的感情世界我不瞭解,不過我從她小時候到現在都沒改變過──我對她,就是一般哥哥對妹妹的感情而已,過去如此、現在如此、將來也是一樣。」

  「呵……你是在跟『女朋友』宣示效忠嗎?」平萍挖苦道:「沒關係啦,我這個『女朋友』不會那麼小心眼。」

  「是嗎?妳這麼大方?」楊哲頤促狹地對她眨眼。「這樣不行呢,對自己的男人太大方可不符合常理,這樣演就太不像了,沒人會相信。」

  「大方也不行?」平萍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太難了,我怕我演不來──恐怕你要另請高明。」

  「不難,是妳沒認真。」他又為自己斟上半杯酒,深深瞅住她,他意有所指。「把我當作妳真正深愛的男人……懂嗎?妳不這樣做,絕對演不像。」

  刷地,她整個臉全紅了,燒燙得像煮熟的蝦子,心跳完全不按節奏,話也答不出來……

  他的這句話,像火星點點落在乾枯的草堆上,轟地在她心田掀起燎原大火──然而,平萍哽在心口的一句話卻問不出來:如果真愛上了,他負責嗎?

  就在彼此陷入沉默的同時,燈暗下了,輕柔的抒情歌曲響起,舞池裡多了好幾對纏綿相擁的男女──

  「嗨,美女!我在台灣的最後一夜,能有榮幸邀請美女跳一隻舞嗎?」

  史考特已經喝得差不多了,魁梧的身材活像七爺八爺似,顛顛倒倒往平萍身上靠過來。

  「史考特亢生,你喝多了……」平萍聞到他身上令人作嘔的酒臭,本能地往後縮了縮身體。

  「呵呵呵,我開心嘛!好久沒來台灣見我的小美女囉──」史考持藉著酒意發起酒瘋,很沒禮貌地將平萍從沙發上拎起來。「來!我們好好跳隻舞,陪我過完在台灣的最後一夜。」

  「不!我不會跳舞!對不起,請你不要這樣!」平萍嚇得拚命掙扎,驚惶的眼神投向楊哲頤求救。

  「史考特先生!」楊哲頤二話不說跨向前,硬是把平萍從他手中拉回來。「您喝醉了,我送你回飯店休息吧!」

  「呵……小美女竟然不陪我跳舞?有沒有搞錯?」他火大了,目露凶光瞪著平萍。「妳不是說,我來台灣一定好好招待我的嗎?這就是妳的招待?」

  平萍害怕得一句話都不敢說,整個人躲在楊哲頤身後才有安全感。

  「你!」史考特憤怒地指著楊哲頤,大吼道:「你僱用這樣的員工實在太不智了,馬上開除她,從明天開始去找個上道的美女為你工作。」

  「對不起,史考特先生──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楊哲頤以憤怒到快噴火的兇惡眼光瞪著他,用英文清楚地說:「她,不是我的職員。事實上,她是我的女友。」

  「啊?」平萍訝異出聲,她作夢也沒想到他會跟老外這樣說!

  難道他們的假戲還要演海外版?

  「你、你開什麼玩笑?」史考特錯愕地看著他們兩個。「你在耍我?」

  「不,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事實。」楊哲頤斬釘截鐵告訴他。

  然後,不等任何人反應過來,他順勢將平萍拉入懷中,低下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吻住她的唇。

  他真的吻了平萍,貨真價實絕非作戲;並且他吻得非常霸道,像是一種宣示,他要告訴在場的人──

  這個女人是他的女人!任何人休想染指!

  另一方面,平萍已經傻了……

  不知被他吻了多久,平萍覺得頭好暈──分不清是喝醉了,還是被他吻到快喘不過氣?

  可是,好奇怪的是,她竟然一點兒也沒想要把他推開的意思……

  她喜歡他的吻,喜歡和他唇舌交纏的銷魂感覺,所以她決定就這樣吻下去,是他說的──要把他當作自己深深愛著的男人!

  吻著自己深愛的男人,不就是如同此刻這般迷魂的滋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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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他們的吻,久久不能結束,彷彿一直要吻到地老天荒似……

  醉酒的史考特沒興趣看他們表演肉麻,轉身離開再去找其他的樂子了。

  池珈珈原本在舞池裡玩得渾然忘我,但一回過神來,卻看見了這幾乎要讓她嚇掉下巴的一幕──

  起初她還以為自己醉酒眼花看錯了,待她確認親眼所見為事實,當下推開緊黏她不放的金髮老外氣沖沖奔過來。

  「表哥!你們在做什麼啊?!」池珈珈晃著八分醉的身子,苦著臉嘟囔。「你是不是喝太多了?我在這裡啦!你有沒有搞錯──」

  「珈珈,妳喝醉了。」楊哲頤放開平萍以鎮定語氣對她說道:「我們走吧!史考特也醉得亂七八糟了,再不送他回飯店,又不知會惹出什麼事。」

  池珈珈沒有得到想要的解答,一雙醉眸不懷好意地瞪著平萍。「哼,我表哥一定是喝多了,妳可別自作多情,憑妳啊……我表哥再怎麼眼睛脫窗也輪不到妳!」她以警告的口吻對平萍道。

  「……」平萍並未作任何回應,池珈珈輕蔑鄙夷的眼神和語氣,已深深創傷她的自尊──

  在他們金字塔頂端的「上流人」眼中,自己真的那麼卑微低下?她甚至不配得到楊哲頤一個吻?

  平萍一個字也沒吭,卻把委屈和沮喪都呈現臉上。

  楊哲頤清楚看見她所受的侮辱,慨然出聲道:「珈珈!誰准妳這樣說話?沒禮貌!」

  「本來就是嘛!我要跟她把話說清楚啊,『免得』有人自不量力……」

  「妳還說!太不像話了!」楊哲頤板起臉孔訓斥池珈珈,隨即轉過臉向平萍,改換溫文的語氣。

  「平萍,等一下送完珈珈和客人回飯店休息後,我們再一起回鶯歌。」

  「啊?表哥你要回去喔?都這麼晚了,你乾脆到我那邊睡嘛。」池珈珈一想到讓他們兩個單獨在車裡就頭皮發麻──絕對不能給那野女人任何的機會!

  「不了,平萍跟我一早都要工作,誰像妳整天吃飽閒閒的?」

  楊哲頤付清帳單,把差不多爛醉的史考特扛在肩上。

  「走吧走吧,很晚了,早點回去早點休息。」

  池珈珈看他心意已決,沒有商量的餘地,情急之下把目標轉向平萍。「妳自己叫車回去好不好?我表哥喝酒不能開車啦!我覺得他還是到我那邊過一夜再走比較安全。」

  「我……」平萍為難地看著楊哲頤,池珈珈的蠻橫令她無力招架。

  「叫什麼車啊?」楊哲頤淡然而堅定,眼眸望住平萍。「別管她,妳先上車。這麼晚妳一個女孩子搭陌生人的車,我怎麼能放心?」

  眼神交換的剎那,平萍的胸口一熱,像是巧克力遇火融化,一陣甜甜暖暖的感覺流動在胸臆……

  他不像是呼嚨她的,他的態度那麼真,他的眼神那麼深沉──平萍覺得腳底輕飄飄,似是飄浮在雲端,分不清到底是喝下肚的酒精讓她醉?還是他不經意流露的情意讓她醉了?

  *  *  *  *  *  *  *  *

  開車從市區回到公司,微醺又疲累的平萍路程中已靠在椅背上沉睡。

  「平萍,平萍……到了,快醒醒,我們下車了。」

  他把車停在公司門口,原想叫醒平萍目送她進到宿舍去,然後再回家。可是不管他怎麼叫,她卻像吃了毒蘋果的白雪公主一樣怎麼也醒不過來。

  「平萍,妳醒一下,到公司啦!醒來回房間睡啊……」

  「唔……」平萍翻個身,又繼續睡了。

  「ㄟ,妳醒醒!不能一直睡車上吧?」楊哲頤再次輕拍她的臉頰喚道:「起來一下好不好啊!很晚了,我也很想睡耶!」

  無奈,平萍仍然沉睡不起。楊哲頤無計可施之下,只好把她抱進宿舍裡。

  好不容易將她放妥在單人床上,楊哲頤為她蓋好薄被,離開前還為她點了香精燈讓她睡更甜……

  「唔……色狼!放開我!你做什麼?!」她小臉微皺,似乎做了惡夢。

  「怎麼啦?別哭啊──」

  楊哲頤已經走到門邊,聽到哭聲又折回來,焦急地握住她的手。

  「別怕,這裡是公司宿舍──哪裡有色狼?乖,好好睡覺喔。」

  楊哲頤柔聲輕哄,溫柔輕拍她隔著被子的身軀。「妳喝那麼多調酒,那後勁很強的,怪不得醉到不省人事……還好有我在,不然真不知會發生什麼危險──」

  再一次,楊哲頤凝望她紅撲撲的臉蛋,微微嘟起的菱唇像在跟誰嘔氣,那模樣真可愛啊!

  他發現自己喜歡她生氣嘟起嘴唇的樣子,第一次在公司裡遇見她,如果說到她不愛聽的或她不贊同的,最先的反應便是嘟起嘴唇;之後,只要她一嘟起唇,他就知道她有點不開心,或者不同意他的看法……

  他癡癡望著她的唇,想到在夜店裡深深的長吻,她的唇真的好甜、好軟、好叫人回味無窮啊!

  突然間,他好想再試一次,好想再嘗一次那紅潤潤、像果凍般可口誘人的嘴唇美好滋味……

  闃黑深夜,小小空間裡瀰漫玫瑰香氣,混著她芳甜氣息,還有他不能遏止的渴望──

  顫抖地伸出手,緩緩地向她的臉龐移動,他渴望再輕輕愛撫她的唇瓣,觸到涼涼的唇,再緩緩地往下……撫過她宛如象牙磁白的頸、細柔如凝脂的胸脯──

  「我好害怕!」她像是受到驚嚇整個人撲進他懷裡,緊抱著他輕泣不止。「不要留下我一個──求求你……我不敢一個人……」

  楊哲頤動也不敢動,順勢任她抱著,揉貼著自己的胸膛。

  她的身體像一團火球,唰地點燃他本就難以抑止的奔騰慾念……

  愛慾的火劈哩啪啦地狂燒了起來,平萍本能地發出夢囈的低吟,更是在火堆裡加添汽油,要徹底把他燒到屍骨不存。

  當竄動的渴求不能被控制,他只能順著感覺去做,縱然,此時的他知道自己頭腦仍很清楚,只是理性的部分已完全醉死了──

  顫抖地除去她的外衣,縱使他明白,也深深知道不該這麼做,然而在她害怕地縮進他懷抱的此刻,感受她身體如此溫熱、如此地柔軟、如此性感地誘人犯罪……

  他怎能管得了自己?她的芳香與嬌軟徹底迷惑了他的神魂哪!

  夢裡的平萍仍嚶嚶低泣,像是可憐、受了驚嚇的小女孩,窩進他的懷裡不肯離開。

  終於,他按捺不住了,俯首覆上她柔軟的唇,細細吸吮……她的唇很冰涼,臉頰卻是熱烘烘的,她的氣味多麼地清甜,令他忍不住一吻再吻,像是小熊吃到最純最甜的蜂蜜一般,一次又一次地意猶未盡……

  在他狂烈的熱吻中,平萍整個人飄了起來,一口氣攀到雲端,再緩緩上升……

  她某個部分是醒的,但她沒有掙扎,完全放任地陷溺在他撩起的情慾裡,任他強而有力的臂膀緊緊箝制她、探索她──

  她默默沉醉著,沒有掙扎,更沒有任何要逃跑的打算,她放開感官去感受他的熱、他的繃緊、他的喘息……

  最後,他終於溫柔而仔細地撫摸她身上每一處,直到她恍惚、淪陷……

  彷彿身在焚燒的火場裡,他們融化了再融化,化成一灘水,再化成一縷煙,然後,直直往下墜,墜進一個深不見底的崖谷底。

  *  *  *  *  *  *  *  *

  天將亮未亮,窗外明滅的、稀疏的燈火,分不清是霓虹還是星光?

  平萍在他厚實的胸懷裡醒過來,思緒晃晃悠悠……

  兩個人擠在一張小小的單人床上,她沒選擇地只能緊貼他碩實偉岸的身體,伸出手輕輕觸碰他的胸膛,堅實的觸感提醒了她──

  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在作夢……

  對於昨晚發生的種種,她每一個過程都很清楚,只是在發生的當時她以為自己正在做夢!

  啊!原來,跟喜歡的人彼此結合,感覺竟是如此美妙呵!

  想到那些驚心動魄的纏綿悱惻,平萍的心仍然止不住的悸動……

  身體是最誠實的,平萍沒辦法騙自己不沉醉在那樣美好的滋味──

  可是,他們之間說好了只是一場戲而已,現在莫名其妙地脫軌演出,接下來該怎麼收尾?

  哎……如何是好啊?平萍靠著他均勻起伏的胸膛歎息復歎息──

  你還睡得著啊?不是說好只是演戲而已嗎?現在怎麼辦啊?你說啊……

  平萍閉上眼,心裡不斷問熟睡的他,也問著迷惑的自己。

  輾轉反覆思量、思壓不住內心的澎湃激盪,平萍再歎了口氣,睜開眼──

  赫然對上他也睜開的眼睛,平萍與他對看了兩秒。「你幹嘛偷看我?」

  「呵……現在還需要偷看嗎?」他促狹一笑。「該看的早看光了。」

  「啊!你──」平萍本能地拉起被子遮掩,卻發現被子被壓在身下,根本拉不起來,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就跟妳說不用遮了。」他伸出臂膀攬住她光滑的肩。「我們本來只打算演普通級,遇到史考特那色狼,情急下只好演出輔導級,後來……」楊哲頤頓了頓。

  「ㄟ,我、我怎麼會──怎麼會演到『那裡』去啊?」她羞紅臉追問。

  「妳喝醉了,我也有點醉,妳又一直抓著我不放,又躲到我懷裡哭個不停──所以、於是、後來、結果就點點點……」

  「那、那我們、我們以後怎麼辦啊?」平萍懊惱地皺起眉頭。「本來說好演假的,現在……唉!」

  「假戲成真,不好嗎?」楊哲頤深情的眸子望著她,話中有話。「是誰規定演戲一定是假的?變真的不行嗎?」

  「啊?變真的?」平萍頭又昏了!他在說什麼啊!怎麼她一句也聽不懂?

  然而,他只是微笑以對,側過身抱住她,緊緊將她鎖在懷裡,再不說一句話。

  他不想說,要她自己去感受,怦怦的心跳與熾熱的體溫已經為他傳達了情意。

  *  *  *  *  *  *  *  *

  私底下,楊哲頤和平萍已「具體實踐」成為「貨真價實」的親密愛人。

  但是公開場合他們還是壁壘分明的上司、下屬;為了讓戲更「逼真」,楊哲頤一改過去在辦公室裡永遠黑頭黑臉的冷酷。

  每天,楊哲頤早上踏進辦公室,一定先走到平萍的桌邊,遞給她一份熱騰騰的咖啡和三明治,用一種膩死人的無限柔情眼光望住她。

  「趁熱吃吧,我吩咐家裡的傭人做的。妳老是不吃早餐是不行的,早上工作最重要,一定要吃飽,吃飽了才有精神工作喔。」

  「喔。謝謝!」每到了這個時候,平萍總是羞赧尷尬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因為,全辦公室裡的同事總在這時候不約而同停下手邊工作,全心專注地看他倆現場「表演」。

  「對了,昨天的咖啡會不會太甜?」放下早餐之後他沒打算要走,體貼地幫她把咖啡打開攪拌。「我不知道妳吃多甜,就隨意加了糖──妳覺得可以嗎?」

  「喔,還好啦,我無所謂。」

  天啊,平萍真想大喊──「讓我死了吧」!

  他的演技未免也太拙劣了?哪有人情話綿綿像他這樣表情誇張、聲音又大?拜託!又不是在國家劇院演舞台劇!

  「等下妳進來我辦公室一下,有事情跟妳討論──」楊哲頤可沒就此打住,他默默看了她的臉,微蹙俊眉道:「妳怎麼啦?臉色不太好?什麼事讓妳這麼煩?老是看妳擺一張苦瓜臉。」

  「咳咳……我、我沒事,這禮拜要出很多貨。」她拚命壓抑情緒。

  其實她心裡正大聲地「O.S.」──你嘛好了!沒事肉麻當有趣,讓公司同事看連續劇似地,糗都糗斃了!還能不苦瓜臉啊?!

  「哦?要不要幫忙?事情多的話我可以支援,別把自己累壞了。」他深情款款道:「或是請小芳幫妳打打文件,妳就是喜歡把事情都攬在身上,同事們都可以互相分工幫忙。要出哪些貨?我看看……」

  他旁若無人地輕聲細語,平萍卻已聽到一旁隱約傳來竊笑私語──

  終於,她忍不住了──拿出報表稍微遮住自己的臉,平萍板著臉小小聲說:「別這樣好不好?大家都在看啦……你這樣我很不習慣、很尷尬耶!」

  「尷尬什麼?」他依然維持春風般的微笑。「是就是、有就有──我還怕大家不知道呢!」

  「那……那也不必這麼敲鑼打鼓吧?」平萍癟著嘴,翻了翻白眼。「太誇張!我不習慣這樣,你節制點啦!」

  「呵,沒辦法──我在『趕進度』,就是唯恐天下不知。」他壞壞一笑。

  什麼啊?這種事還有趕進度的唷?這男人該不是腦袋壞了啊!

  平萍辯不過他,訕訕然放下文件,自己埋頭打起電腦,懶得再理他了。

  「噢,對了!史帝夫諾先生要來了,得開始準備他要看的東西!」

  「我知道。」平萍木然的點點頭。「我已經通知幾個工廠做樣品了,應該來得及。」

  「有客人來訪,妳也該打點一下。」楊哲頤伸出手摸摸她的頭,以疼寵的語氣道:「下午工作告個段落,『我們』早點下班,帶妳去買幾件新衣服,順便可以好好去吃大餐。」

  「買衣服?吃大餐?」平萍從電腦螢幕中抬起頭,訝異地問,「為什麼?衣服我可以自己去買啊,不要麻煩了。」平萍連忙推辭。

  「妳買?不行!」楊哲頤搖了搖手,認真道:「我來幫妳挑,妳需要更有品味和質感的衣服。至於大餐嘛,這次史考特下了很大的單,算起來是妳的功勞,當然該請妳吃大餐。好了,總之妳記得趕快把工作結束,『我們』一起下班。」

  話說完,他意味深濃地回頭對她一笑,然後走回自己的辦公室去。

  於是,辦公室裡再度響起一陣陣窸窣耳語竊笑……

  唉,這下他們之間的曖昧恐怕跳到太平洋也洗不清,他的「目的」毫無疑問達成了。

  「喂!喂!你們兩個……什麼時候、是什麼時候勾搭上的?」坐住旁邊的小芳驚訝結巴問道:「怎麼、怎麼一點兒徵兆都、都看不出來啊?」

  「什麼勾搭?講這麼難聽。」平萍瞟她一眼,平靜敘述道:「天雷勾動地火,哪需要徵兆?」

  「啊!真的喔?你們、你跟小王子他……你們已經……」

  小芳以發現外星人的眼光上下把她打量個沒完,突來的超強震撼把她震得差不多要口吐白沫!

  「對啦對啦!事情就是妳想說的那樣!不要再問了。」平萍直率坦白一切。

  「嗚……不會吧?!」小芳誇張以雙手掩面表示哀痛。「妳、妳竟然不知不覺,迅雷不及掩耳把我們的『小王子』給吃了?討厭啦!他是我的夢中情人,是我的偶像耶!妳怎麼可以連聲招呼都不打就把他『挾去配』了啦!嗚……」

  「唉,挾都挾了,配也配了──事實就是這樣。」平萍拍拍她,勝利地露齒一笑。

  「哦!原來妳都是這樣默不作聲,惦惦呷三碗公半。」小芳氣惱地拍桌子。「厚,都被妳善良的外表騙了啦!」

  哀號半天,小芳突然間想起什麼似地,正色問她。「阿──妳現在跟小王子在一起,那、那個小郭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平萍聳聳肩。「他又不是我男友,犯不著向他交代吧?」

  「可是,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喜歡妳啊!」小芳忿忿不平。「妳、妳該不是神經大條到不知道他喜歡妳吧?哎,這下他要心碎而死了。」

  「妳別為他白操心了。他從來就沒有正式向我表白過,說不定一切只是大家誤解了,我們只是在工作上合作得很好,彼此也很談得來,如此而已。」

  「是嗎?那天聚餐他都把話講那麼白了!」小芳一徑為小郭說話。「他如果知道妳跟小王子在一起,一定嘔死了啦!」

  「喲?妳收了他多少好處啊?這麼幫他?」平萍抖睨著她,深意道:「妳喜歡就手腳快一點,要不然哪天又被別人『挾去配』了,妳又只有拚命捶心肝的份了。」

  「喂!妳在胡說什麼啦!」小芳瞬間燒紅了臉頰。「我、我、我對他又沒意思。」

  「呵……才怪!」平萍搖搖頭,以完全洞悉瞭解的語氣勸她。「告訴妳喔,喜歡的男人啊,要像搶百貨公司的換季打折貨一樣,看準了下手,稍一猶豫馬上就被別人搶走啦!」

  「喔。難怪……原來妳早就相好了。」小芳茫茫然點頭,不知真懂還是假懂。

  「我──唉呀,我不算啦。」平萍搖頭否認。

  她或許喜歡楊哲頤,但現實上她是沒資格「相中」他的,只是因緣巧合下,碰上一場她怎麼也想不到的荒謬劇情,竟然就活生生在她人生上演了。

  她沒有劇本可以看,端看男主角想要演什麼,興之所至地演,才會演到限制級去──唉,平萍想著又覺得不踏實了,往後的路完全看不清楚,深怕自己不夠好,演砸了這齣戲。

  萬一砸了,會傷到最敬重的董事長的心,為了讓董事長了無牽掛,平萍告訴自己無論如何絕不能失敗,只要能演出成功,就算賠上自己的心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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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世界上舉凡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傳播最迅速廣泛的消息,首推男女感情的緋聞莫屬──

  在楊哲頤的預料之中,他和平萍相戀的事情在很短的時間內傳遍了整個小鎮,幾乎所有認識的、不很認識的人全都知道了。

  本來他估算母親會很快問起這件事,那麼他就可以把最重要的「重頭戲」先上演,讓母親知道他真的已打消不婚的念頭,在心情寬慰之下或許有助她病情進展。

  沒想到,母親只冷眼默默觀察事情的進展,兩個人同住一個屋子她卻遲遲沒提起,倒是池珈珈先張牙舞爪地找上門來興師問罪。

  「妳──妳怎麼跑到這兒來了?」一眼看見池珈珈鐵青著臉從外面衝進來,平萍心知大事不妙。

  「我表哥人呢?」她大搖大擺地直往董事長室衝去,一點兒也沒有身為訪客該注意的禮儀。「他在不在?我要找他!」

  「等一等!」平萍急忙奔向前,雙手展臂把門擋住。「對不起,妳現在不能進去。」

  「為什麼?為什麼我不能進去?」池珈珈失去理智,近乎瘋狂地咆哮。「妳是什麼東西啊?妳竟敢擋住我?妳!妳──不要臉!」池珈珈把所有她會的、中文罵人的字眼都用上了,口無遮攔亂罵。「妳、妳勾引我表哥!妳這個爛女人!」

  「喂喂,妳講話客氣點,請問一下,妳是哪裡冒出來的瘋子啊?誰准妳進來胡鬧?給我出去!」小芳在座位上看不下去了,板起兇惡的臉孔向前制止。「妳最好馬上出去,否則我要報警了。」

  「我為什麼要出去?該滾蛋的人是她!」池珈珈指著平萍叫囂道:「哼,憑她一個小小的小職員,竟敢不要臉勾引老闆?!我表哥就是太善良了,才會被這種心機重的壞女人騙!」

  「池小姐,這裡是辦公室,可不可以請妳冷靜一下?」平萍努力保持鎮定與風度。「董事長現在正跟國外客戶講重要的電話,請妳等一下,讓他們講完了,我自然會讓妳進去。」

  「我不管!我才不管他講什麼電話!」池珈珈情緒激動張牙舞爪。「我現在就要進去找我表哥,我要親口問一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什麼?妳口口聲聲表哥表哥的?誰是妳表哥啊?」小芳斥喝道:「是誰那麼倒霉有妳這種八婆表妹啊?」

  「池小姐,不是我們不讓妳進去,只是請妳再等一下──」平萍以眼神向小芳示意。「小芳,麻煩妳幫池小姐煮杯咖啡,她是小楊董的表妹。」

  「啊?什麼?」小芳不可置信睜大眼睛,瞪著池珈珈。「還真的是啊?差太多了吧?」

  「妳不必假惺惺!」池珈珈很用力推了平萍一把。「我不是來作客的,請妳讓開──」

  「喂!妳有沒有搞錯啊?竟然敢在別人的地盤動手動腳?」小芳見不得她的囂張,不甘示弱回敬了她一把。

  「妳敢打我?」池珈珈像一頭被激怒的母獅子,拿起手上的提包當武器,死命往小芳的頭上砸。

  「池珈珈!妳住手!怎麼可以亂打人呢?!」平萍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制止兩人再扭打下去。

  「什麼事啊?外面在吵什麼?」楊哲頤聽見了吵鬧聲,打開門大聲怒斥:「池珈珈!妳不要太過分了!」

  「你──你……」池珈珈沒料到楊哲頤竟然臉色兇惡地對她吼叫,難過得一句話也說出不口,逕自紅了眼眶。「表哥……」

  「先進來,有話慢慢說──」楊哲頤緩下語氣,交代道:「平萍、小芳,妳們先出去忙吧!」

  「嗯。」平萍點點頭,語氣溫和地說:「楊董,等會兒有份銀行文件需要您批閱簽名,我趕著匯款到國外去,客人正等著這筆錢,所以有點急,等會兒可能要打擾您一下。」

  「沒關係,妳弄好拿進來就是了。」楊哲頤眼光停在平萍的臉上,沒有移開。

  平萍並不很確定那樣的眼神要傳遞什麼樣的訊息?她只是低下頭,默默回到自己的座位。

  然後,如同往常地打開電動打字機,熟練地打字……

  「喂,請問一下。」小芳實在壓不住內心好奇,睜著大眼走到平萍身邊。「妳也太會忍了吧?發生這麼大的事情,連吭也不吭一聲?ㄟ,借問一下現在是什麼情形啊?怎麼會莫名其妙冒出一個『表妹』?小王子跟這女人究竟是什麼關係?他們是怎麼個『表』法?我看他們怪怪地……」

  「別人家的事,別管那麼多──」平萍嘴巴上說得淡然,心中卻似掛上無數吊桶,忽上忽下地沒半刻安寧。

  她無法預想池珈珈跟楊哲頤會在裡面『密談』些什麼?

  甚至,她有點擔心楊哲頤會不會把她『假扮女友』的事,對池珈珈和盤托出?畢竟他們之前的感情不錯,倘若他真的對池珈珈坦誠這件事,將來她該如何面對呢?

  萬一池珈珈心有不甘,哪一天不爽地把事情掀開了又該如何?

  「平萍,妳跟小王子是玩真的吧?不是開玩笑的?」小芳突然神來一筆問道。

  「妳、妳怎麼會這樣問?」平萍心一驚,打錯一個數字,整張紙都得撕掉。

  她懊悔地把碎紙拋進垃圾筒裡,鎮定吸了口氣,幽幽道:「當然是真的,妳懷疑?」

  「我──我不是懷疑,覺得事情好像有點不太對勁……」小芳雙手交抱,眉頭皺起,深思道:「小王子剛來的時候,妳跟他簡直勢同水火,根本不相容嘛!怎麼在突然之間就變成一對了?」

  「愛情,本來就沒什麼道理。愛上就愛上了,要不然妳認為愛情要多久才能確定算數?」平萍對答如流,毫不掩飾卻冷淡不帶情感。

  「妳說的也是啦。」小芳無從反駁,雖然她心中總覺得事情怪怪的。「那妳現在告訴我──妳,真的很愛小王子嗎?來,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

  「ㄟ,妳是不是吃飽太閒啦?」平萍抽起打好的文件,瞪著小芳。「我現在要忙著處理國外匯款的事,沒空跟妳閒扯。」

  「等一下!」小芳拉著她,正色道:「妳不說?不說就是假的囉?到底愛不愛小王子嘛!」

  「神經哪!」平萍一把將她推開。「我愛不愛他為什麼要向妳交代?無聊耶!我愛他,我自己知道就好,關別人什麼事?」

  「嘿嘿嘿,妳說了。」小芳得意地拍手,戲謔道:「會讓妳說得出口,絕對假不了。難得像妳這種超級會『ㄍㄧㄥ』的人,會把愛說出來一定是愛得很深啦。」

  「懶得理妳!」平萍不想再跟她扯下去,拿著待簽核的文件走進董事長室。

  一邊走,心中盤旋著小芳說的話:會把愛說出來,一定是愛得很深啦……

  是嗎?真的已經愛他很深了嗎?她問自己,怦怦的心跳和驟升的體溫似乎已經告訴她答案了。

  平萍很確定自己不再是演著別人要她演的戲,她真實地把愛給出去了,只是眼前她還必須配合另一個主角,為了他們都摯愛的長輩。

  叩叩叩──她輕輕地敲了門,然後把門打開。

  突然,咻地一聲,開門迎面飛過來是一個水晶紙鎮!平萍什麼也來不及想,下意識挪動身體閃開,沒想到移動的幅度太大,不小心撞到旁邊一隻超大的木櫃──

  櫃子重心不穩,轟地往她身上壓下!

  就在千鈞一髮的瞬間,楊哲頤奮不顧身地衝過來用自己的身體去擋住倒下來的木櫃──

  「啊──」平萍嚇得魂都沒有了,雙手抱頭縮起身子蹲下,不住驚聲尖叫。

  「沒事了,別怕!」楊哲頤咬著牙把沉重的木櫃扶正,接著扶起驚嚇失魂的平萍。「有沒有哪裡受傷?站起來走走看,應該沒有扭到吧?」

  「噢,這裡有點酸,可能有點傷到──」平萍皺著眉頭,單手揉捏著腰臀的部位,輕輕地呻吟:「若是腰閃到就糟了。」

  「很痛嗎?我看看。」楊哲頤毫不避諱地伸過手去摸在她疼痛的腰臀部,輕按著問道:「這裡嗎?會不會很酸?那這裡呢?」

  「唔──我休息一下好了。」平萍慢慢移動身體,楊哲頤很有默契地幫她拉了一把椅子,扶著她坐下。「先坐好,別亂動喔。」

  「沒關係,我坐一會兒。你先幫我把文件簽好,很急的。」平萍拍拍他的手臂說道:「要快點,客人收不到錢會跳腳。」

  「好好好。我馬上簽,妳坐好。」楊哲頤的關懷心疼完全表現在言語行動上。

  平萍很自然與他親暱互動,看在闖了大禍的池珈珈眼中,無疑是瓦斯槍碰上汽油桶──火大到了極點啦!

  「表哥……」池珈珈不敢再撒野,含著兩泡眼淚裝無辜。

  「哼!妳還敢叫?看看妳幹的好事?」楊哲頤不願再多說,該說的他已經說完了,倘若她還要鬧,那就別怪他不念兄妹之情。

  「我還是不相信你愛上這個女人……我不信!」池珈珈放聲大哭:「嗚……我不信!你們一定有問題……我要查!我要查清楚!」

  「唉!妳真的很胡鬧耶!」楊哲頤無可奈何搖頭。「要查什麼隨便妳,不過妳大可不必浪費時間。」

  「妳──」池珈珈把矛頭指向平萍。「一定是妳搞的鬼!哼,我一定會告訴大姨,是妳設計了表哥!」

  「誰設計誰啊?是誰准這沒教養的野丫頭到我公司裡來撒野?」

  毫無預警地,楊林秀蓮突然出現在董事長室門口──

  她寒穆的表情和嚴峻的語氣,讓在場的三個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氣。

  「媽……您怎麼來了?」楊哲頤不解望著母親:「您要來應該先說一聲,我開車載您一程。」

  「董事長!」平萍規矩禮貌地向上司打聲招呼,她拿起簽妥的文件準備退下。

  「平萍,妳等一下。」眼尖的楊林秀蓮把她叫住,冷冷道:「我聽說了一件事情,需要妳來證實。」

  「大姨,表哥現在跟這女人在談戀愛。」池珈珈見機不可失,忙不迭告狀。

  「大姨,妳的員工有問題,一定是她耍陰設計了表哥,要不然他怎麼可能愛上一個土包子?」

  「妳給我閉嘴!」楊林秀蓮大喝。「這裡沒有妳說話的餘地?剛剛的帳我還沒跟妳算呢!誰說妳可以進來大吼大叫的?妳有沒有搞錯?妳以為妳是誰啊?」

  「大姨……」被狠削一頓的池珈珈委屈不已,她也想不明白為何這個母親的親姐姐從來不給自己好臉色看。

  「不要在我面前裝可憐!」楊林秀蓮毫不留情下逐客令。「這裡是我們楊家的地方,不歡迎妳留在這裡──」

  「媽……我已經罵過珈珈了,她知道錯了。」楊哲頤出聲圓場。

  雖然他也對池珈珈不滿,但終究還念在兄妹情分,而母親的態度確實是太傷人了。

  「你也給我閉嘴。」楊林秀蓮不假辭色喝道:「我還沒死,當家作主的資格還有!你管好自己就好──」

  「我一定會查個清楚。」池珈珈知道自己不受歡迎,她口中唸唸有辭往外走,狠狠撂下話。「表哥,你會後悔的……她根本不適合你,真的愛你的,適合你的是我!」

  「夠了、夠了!」楊林秀蓮用厭惡語氣啐道:「哼!真是沒教養、不要臉的野女人!也不知道她媽是幹什麼的,連個女兒也教不好!」

  池珈珈當然聽到也聽懂了楊林秀蓮的咒罵,當下回眸狠狠送她一記白眼,然後氣沖沖離開了……

  屋子裡只剩下三個人,楊林秀蓮以她銳利如X光的眸子掃到平萍身上。

  「妳!給我老實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媽,我們是真心在一起的,請您相信……」楊哲頤迫不及待坦誠道。

  「你閉嘴,我不是問你。」楊林秀蓮用前所未有的嚴厲表情與口氣問道:「妳說,哲頤是什麼時候喜歡上妳的?你們什麼時候開始的?」

  「我、我、我也不是很確定。他……他……」平萍已經嚇掉了魂,一句完整的話也講不清楚。

  「怎麼?妳一向只有在說謊的時候才結巴?」楊林秀蓮彷彿洞悉一切地問:「妳知道我最恨人家騙我──如果妳敢說謊,讓我發現了……」

  「不!董事長我、我沒有說謊。」平萍努力讓自己回過神來,深情地瞅住楊哲頤,以堅定的語氣道:「我、我真的很愛他。是真的,我們彼此喜歡。」

  「是的,我們彼此相愛。」楊哲頤緊靠著她,深情地攬著她。「希望媽給我們祝福。」

  「好,記住你們今天說的。」楊林秀蓮的眼神一樣充滿質疑,深意朝他們倆掃射了一遍。「我最恨人家編故事來騙我,如果讓我知道了,死了也不會原諒……」

  她毫不忌諱說出重話,讓在場的平萍和楊哲頤的心沉了又沉……

  「媽,我們是認真的。這種事怎麼能造假呢?」楊哲頤緊握平萍的手,意志堅定。「媽,目前我們相愛是認真的,至於往後是怎樣的造化,誰也說不准──但是我們會努力,任何事總是要努力了、試過了,才知道最後結局。」

  「嗯。」楊林秀蓮又看了他們一眼,不再多說什麼,寒著臉離開。

  平萍感覺自己一身的冷汗,一直有種不祥的直覺──她覺得董事長已經看穿了他們的把戲……

  若真如此,接下來該怎麼演?

  *  *  *  *  *  *  *  *

  再次坐進楊哲頤的BMW,平萍感受與之前截然不同,因為身份不一樣了。

  現在,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們在一起,有人瘋狂歇斯底里,有人冷眼旁觀想看好戲──

  他一路走來始終老神在在,平萍蹙緊的眉頭顯現她心中的不安……

  楊林秀蓮的一番「訓誡」讓平萍的心情好幾天充滿忐忑,不能平靜……

  平萍總是不自覺便皺起眉頭,不自覺地哀聲歎氣──

  「怎麼啦?還在為我表妹那件事心煩嗎?她人都回加拿大去了──不要再想了,事情沒那麼糟──」

  楊哲頤看出她心裡的愁悶,邊熟練地駕駛方向盤,邊安慰道:「沒事啦……大家都把話說得很清楚了。她悶幾天就會好的,加拿大太多好玩的東西吸引她,不消幾天她就忘光光了。」

  「你倒是對她挺瞭解的嘛。」平萍沒好氣地瞟了他一眼。「哼,聽你講得輕鬆?當初不知是誰表錯情,才會讓她會錯了意……如果你早點兒讓她知道你的態度,也不會發生這種事。」

  「噫?我好像……似乎感覺有人在吃醋?」楊哲頤嘴角牽起一抹微笑,騰出一隻手溫柔地握住她。

  「我以前並不是沒交過女朋友喔,珈珈也多半都知道,只是她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次……呵,女人的直覺很敏銳,她感覺到我這次不是玩玩而已!」

  「不是玩玩,是演戲。」平萍以不慍不火的語氣接下去。「是我們演技精湛,把自己都騙過去了。」

  「到現在妳仍然認為這是戲嗎?我可不覺得……」楊哲頤握她的手力道加重,側望她的眼眸充滿似水的溫柔。「一路走到這裡,本來是陷在迷惘困境裡,意外發現一個令人神往的世外桃源,我覺得很舒服自在,一點兒也不想離開了。」

  「你說得可輕鬆,我壓力好大。」平萍擰皺的眉心沒有解開,她揉著微微抽疼的太陽穴。「董事長似乎不相信我們真的會在一起,她那天的眼神……唉,我覺得好對不起她──」

  「喔?我媽說了什麼或質疑什麼嗎?」楊哲頤心疼拍拍她的手。「說不定是妳自己先心虛,我媽根本沒妳想像中的恐怖。妳啊,想太多了,自己嚇自己。」

  「我擔心,董事長或許真的不希望我們在一起。」平萍憂心忡忡。「可能她心目中還有其他她屬意的人選──你、你有沒有事先問過她,喜歡哪種類型女孩當媳婦呢?說不定你照著她意思走,她的病情會進步更多……」

  「妳太可愛了。」楊哲頤失笑揉揉她滑順的髮。「找對象又不是賣東西,難不成還需要大張旗鼓做一番市場調查?你把我媽想得太專制了,這方面她很開通的,只要我喜歡又跟我合得來,她看得也還順眼就行了。何況,她一向也很喜歡妳啊,沒道理她要反對我們。」

  「職員和媳婦是不一樣的。」平萍搖頭,語氣遲疑。「哎呀,我總覺得董事長好像看穿我們的把戲了,如果她知道真相一定不會原諒我的啦!」

  「真相是什麼?」楊哲頤把車子先停在一片漂亮的熏衣草田前面,認真問道。

  「就是我們聯手起來騙她──」平萍脫口而出。

  「我們沒有騙她。」楊哲頤側過身子,伸出手將她身體扳向自己:「平萍,難道妳一點兒都沒有感覺?」

  「感覺什麼?」她看著他,吶吶道:「我只是覺得有壓力、有點煩……我們之間,畢竟是差太多了……」

  「是嗎?」他認真研究她抑鬱的表情,歎息道:「做我的女朋友,妳沒有感覺到一絲一毫的幸福?」

  「有嗎?」平萍搖搖頭,喃喃低語:「每天一樣的上班下班,接不完的電話,回不完的國外傳真,日復一日忙得跟陀螺似──最像一對戀人的時候,是你送早餐來的時候,可是那是表演給別人看……」

  他凝神瞅住她,不再說一句話,複雜的表情彷彿訴說他的愧疚與不捨。這段時間,他以為他的愛意她應該瞭然於心,他以為他們之間有這份默契……

  事實上並沒有,平萍一直都把跟他談戀愛這回事,納入工作範圍內。

  「走吧,我們下去走走。」他開了車門下車。

  突然間,他心中升起把所有公事都拋開的衝動!他想好好跟她獨處,好好跟她說說話,純粹只是陪伴,沒有其他目的。

  「你、你瘋啦?」平萍沒搞清楚他到底想做什麼,跟隨他下車,在他背後焦急喊道:「我們不是要去工廠看一批貨嗎?時間都約好了耶!再不走要遲到了啦。」

  「別緊張──」他伸出手臂將她攬緊。「等下打電話改個時間就好了。我們去看熏衣草,這家香草園可是遠近馳名喔,今天既然有緣經過,錯過就太可惜了。」

  「啊?」她沒料到一向全心付出在工作上的他,也會有這麼隨興所至的一面。「可以下次再來啊,人家還在工廠等著,我們遲到太久也不好吧?」

  「先不管那些。」楊哲頤緊緊牽著她的手,微笑:「我們去逛逛,順便喝點東西再走。」

  「喂!你今天很奇怪耶。」平萍不解他為何突然任性起來?

  「今天聽我的,就今天──」楊哲頤意味深長地望著她說:「很多事情慢一點做無所謂,但是,有些感覺一旦錯過了,永遠不會再回來──」

  他們慢慢走向繽紛的香草花園,輕風拂來傳遞著撲鼻的花香……

  牽著平萍溫熱小手,楊哲頤很確定心中的感覺並沒有錯──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候,她已經像隨風飄送的種子,深植在他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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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妳平常都這樣吃晚餐嗎?不會營養不良?」

  楊哲頤在沸騰的小鍋子裡放下青菜,再加進些配料,拿起湯杓拌了拌。

  「哪會?有菜、有肉、有蛋……超級營養的呢!」

  平萍從櫥櫃裡拿出兩個碗,自信回答他的疑問。「你平常山珍海味吃太好了,偶爾也該吃點清淡的,均衡一下。」

  「呵,別把我說得像養在深宮的王公貴族。我也不是沒過過刻苦清貧的生活啊!以前在國外求學,也是得自己張羅吃喝──妳看,我煮東西的架勢還不錯吧?」他把小瓦斯爐熄了火,將熱騰騰的湯鍋端到桌上。

  「架勢不重要,東西要好吃才行。」她笑著,把盛得滿滿、還冒著香氣的「雜燴面」端到他面前。「吃吃看,清爽又營養的晚餐,你平常吃不到的。」

  「嗯,湯喝起來很甜喔。」她自然地舀起一小湯匙的熱湯送到他的嘴邊,楊哲頤也很自然地將她餵過來的熱湯喝下。

  「當然啊,鮮魚熬的湯,哪有不甜的?」平萍得意再舀起一匙湯。「這絕對比你家傭人燉的燕窩雞湯還好喝吧?」

  「嗯,好喝好喝,當然好喝……妳煮的比較好喝。」楊哲頤眼中帶著幸福的微笑。「今天加班加太晚,難得能叨擾妳一餐,主人的心意重於一切,這鍋面加了妳的用心,哪有不美味的道理?」

  「只是一碗家常面而已,不需要說得這麼嚴重吧?快吃吧,不然面要爛了。」

  平萍坐下來吃麵,一口一口的滿足,像是吃進什麼山珍海味。

  他們相對而坐、相視而笑,一起呼嚕呼嚕吃著雜燴面,他們看起來就像是一對新婚燕爾的幸福小夫妻,即使喝下一口最尋常的麵湯,也是人間難得的幸福。

  「妳都一個人吃晚餐,會不會很孤單?」楊哲頤疼惜的眼光落在她臉上,不斷從碗裡把「好科」都挑出來放到她的碗裡。

  「一個人,孤單是難免的。不過,久了也會慢慢習慣。」

  她動容看著他細心體貼的動作,從來不知道,原來他竟是個這麼感情細膩的男人呵!

  「實在很難想像,妳每天都一個人下班,一個人煮晚餐吃飯,一個人睡覺──妳還那麼年輕,過得卻好像是老太婆的生活。」

  「啊?」她促狹地瞠大眼睛,吐吐舌道:「有這麼慘嗎?還好吧?」

  「妳是自虐狂嗎?這樣還不慘?」楊哲頤望著她喝了熱湯後紅撲撲的臉蛋。「我忙完工作巴不得趕快離開辦公室,回到家裡舒服地吃飯洗澡,然後睡在自己舒服的大床上。像妳這樣,吃喝睡都離不開工作場所……不覺得苦悶嗎?」

  「不會,工作讓我有成就感。」她笑了笑,斂起雙眸,他看不見她眼中浮現一抹落寞。

  其實,她從小生長環境就是孤單的,父母各自忙碌討生活,大部分的時候她還是得一個人給自己準備晚餐,一隻鍋子配著電視節目度過一餐。

  「妳,果然與眾不同。」她樂觀自信的笑容最讓楊哲頤感動,以前他不明白母親為什麼對她這麼信任、這麼倚賴和欣賞,現在他總算是瞭解了。

  「對了,你留下來陪我吃晚飯,董事長不會生氣嗎?」平萍轉移了話題。「現在的她,應該是最需要人時時刻刻陪在身邊的時候吧?」

  「她上醫院去了。」提到重病的母親,楊哲頤語氣滿是憂慮心疼。「就是她交代我不要去陪她過夜,她希望我來陪妳──」

  「啊?是董事長的意思?」

  知道是楊林秀蓮的意思,平萍心裡的感覺非常複雜……

  一方面感動董事長的用心良苦,另一方面是失望──他的溫柔陪伴原來不是自願,而是出於母命難違?

  「妳別想太多了。」楊哲頤發現她眼中的失落,急忙安慰道:「我不是被我媽逼來的,這陣子公司那麼忙,本來我就想留下來陪妳一起加班,也順便嘗嘗妳的手藝。」

  他很捧場地又添了一碗麵,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嗯,我都吃第二碗了,妳也加油喔。」

  楊哲頤吃得很開心,過去他沒有這樣跟女孩子吃飯的經驗。

  以前不管對方是不是自己女朋友,基於男性風度,他總得約人家上館子去規規矩矩地用餐。在迷離燈光下,吃飯倒成其次,像是完成某種儀式般,使用刀叉盤皿都有規矩,彼此行禮如儀,吃久了實在沒什麼意思。

  能把一碗家常湯麵吃得如此津津有味,楊哲頤自己也覺訝異──或許,就是這親切的、放鬆自在的居家感覺,讓他倍覺食物更加美味吧?!

  除了母親,大概沒有一個女孩子,會煮這樣一鍋什麼都有的湯麵一起共享吧?

  她在他面前從來不加矯飾,平常是怎樣在他面前就是那個樣子,他欣賞她的單純自然,也喜歡在繁忙工作中有她的陪伴……

  他們把食物放在平常開會的會議桌上,楊哲頤一邊吃著面還一邊偷偷看著她,忍不住發出會心的微笑──

  「怎麼了?好端端地,你笑什麼啊?」平萍不解地望著他。「我臉上長什麼東西嗎?」

  「沒有。」他回過神,定定看著她。「我剛突然發現,妳專心吃東西的樣子,好可愛喔!」

  「哇,原來你一直在偷看?你很無聊耶!」平萍紅著臉嗔笑。

  「呵呵呵,這樣也臉紅?妳真會臉紅。」楊哲頤忍不住糗她。「剛燙熟的蝦子也沒妳這麼紅──快吃快吃,等下我還要去醫院一趟。」

  「董事長……她現在的情況怎麼樣?」

  平萍將吃了一半的麵碗放下,憂心忡忡問道:「那天池珈珈跑到公司來鬧,我感覺董事長的體力真的大不如前了──以前,她罵起人來可是中氣十足的。我剛來的時候,很多事都不懂,一天被罵個幾次是家常便飯,每次被罵完耳膜都會隱隱作痛,那天她罵池珈珈明顯威力減了很多。」

  說著,平萍的眼眶微微地泛紅,她捨不得待自己如女兒般的董事長受病魔的折磨,更不敢想像萬一可怕的癌細胞要了她的命……

  「哎,癌症……誰也沒把握,既然都遇到了,也只能跟它拼了。」楊哲頤握住她的手,鼓勵道:「別這樣,我媽已經很脆弱了,我們更應該堅強才有足夠力量陪她度過。」

  「可是我好怕……萬一董事長她……」平萍忍不住落下眼淚。

  「平萍!」楊哲頤阻止她繼續說下去。「我媽不會有事的,有妳、有我,我們的愛會幫助她打敗病魔,要有信心啊!」

  抽起一張面紙,楊哲頤溫柔地為她拭去眼淚。

  「知道我們在一起,她心情好多了,說不定她會為了想親眼看到自己兒子擁有幸福人生,自然而然產生求生的意志,我們要比誰都樂觀──平萍,千萬要相信有奇跡,很多癌症痊癒的例子都是如此……」

  「我知道。」平萍點點頭,眼淚又掉了下來。「我會為董事長祈禱。每天,我在公司處理每一件事情,都想到董事長她以前對我的好,所以我要求自己不能出一點差錯,我不能讓董事長為公司的事情操心。」

  「平萍!」聞言,他感動不已地用充滿情感的語氣輕喚。「真難為妳了,為了我們楊氏公司,妳付出得太多了。我是楊家的獨子,還比不上妳只是員工……我媽的眼光真的超准,她真的沒有看錯人。」

  「你光會說我付出很多,應該有點實際行動嘛!」平萍暗示地眨眼。「加薪最直接啦!」

  「好好好,沒問題。」他溫煦笑了,疼惜地輕抽她的臉頰。「趕快吃,吃完早點休息,妳累了一整天了。」

  「哪有人吃飽就睡啊?又不是豬?」平萍嬌瞋笑道:「我去拿點水果,聽董事長說你愛吃水梨,剛好有客戶送了一盒台灣出名的高接梨過來,等等我削一個給你吃吃看!」

  洋溢幸福笑臉的平萍去開冰箱找水果,楊哲頤把桌上的碗盤餐具收拾乾淨,想到過去他們之間曾經劍拔弩張,而今卻如此甜蜜在一起共吃一鍋麵?

  命運與緣分,真是太奇妙的東西。

  「啊!好痛……」平萍不小心把手劃傷了,急忙把沁血的手指含進嘴裡。

  「怎麼啦?妳劃破手指了嗎?要不要緊?」楊哲頤放下手上的東西,緊張衝過來為她檢視。「還好,傷口不大。待會兒幫妳消毒包紮一下就好了。妳喔,老是粗心大意的讓人擔心,怎麼行呢?」

  「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是切水梨時不小心手滑了一下,就切到了嘛!」她的手指被他緊緊按著,心中有甜甜的感覺──

  「呵,妳真不該把梨子都切開。」他看著盤子裡的水梨,搖頭道:「沒聽說過嗎?分梨、分離……多不吉祥啊!」

  「厚!太迷信了,哪有這回事啊?誰吃梨子不是切開的呢?」平萍瞟了正在找醫藥箱為她消毒包紮的他一眼。

  「反正,很多事情寧可信其有嘛!」他仍堅持自己的看法。

  他緊張地檢查她手上有沒有割傷,那緊張專注的神情令她動容……

  手指上的傷口不痛,心裡卻不斷有股甜甜的微酸湧現──她未曾談過戀愛不識愛的滋味,現在她經過了愛,感受了愛,她終於知道愛情是怎麼樣的一回事了!

  愛,本來就是不需討論解釋,它是一種感覺,是就是了。

  平萍不能否認自己喜歡跟他在一起的感覺,喜歡他工作很認真專注,更喜歡私底下總是帶給她驚喜的貼心細膩,她看著自己手上不小心劃到的傷口,微微的疼痛感覺傳到心底轉化成一絲絲的甜……

  她像個幸福小妻子一般看著他吃梨,知道自己不能沒有他了,萬一將來失去了這男人,日子將會十分的貧乏,平萍不敢想會有那麼一天,此刻的她,只想把所有關於他的一切,他的樣子全都仔仔細細地鏤刻進心版裡,再也不可能忘記。

  *  *  *  *  *  *  *  *

  用完晚餐,楊哲頤掛念一個人在醫院的母親,便趨車前往探視。

  平萍度過一個有他陪伴的精彩夜晚,正想好好泡個熱水澡睡覺時,門外響起電鈴聲──

  噫?都這麼晚了,怎麼還會有訪客?平萍心中一面暗自思忖,一面踏著懷疑的腳步往門口一探究竟。

  「妳……請問,妳是哪一位啊?」平萍微微將大門拉開一個小縫,從門縫中她看見一個穿著時髦的陌生中年女子──

  「妳就是平小姐吧?」陌生女子以不太友善的口氣問道。

  「我是啊!這麼晚了,妳找我有什麼事?」

  「我是哲頤的阿姨,有點事情想跟妳談談……麻煩妳開個門,讓我進去。」

  阿姨?中年女子自稱是楊哲頤的阿姨,那也就是董事長的姐妹了──

  難怪她覺得女人的臉龐有點眼熟,只是她人老遠的特地摸黑找來鶯歌,是為了什麼天大的事情?

  平萍心裡升起極端的、強烈的、不祥的預感……

  「請進。」打開門讓她進到屋內,平萍把辦公室的燈都點亮。

  燈火通明的環境能讓她充滿勇氣,因為平萍已經感覺對方來者不善。

  「平小姐,妳真的是挺有心的。」林秀芳環顧了一下四周環境,冷笑道:「為了達到目的,還不惜搬到公司裡面住,吃在公司、睡在公司,也難怪我們哲頤會想到找妳當頂替,演這場戲給我姐姐看。妳確實有本事!」

  「妳、妳在胡說什麼?誰在演戲?」平萍臉色發白,顫抖著雙唇道:「妳到底在說什麼?我怎麼都聽不懂……」

  「不必再演了!」林秀芳瞪大雙眼惡狠狠道:「我剛從醫院探視我姐姐回來,所有的事情她都知道了!妳再演啊就太不像了!」

  「什麼?妳去了醫院?」平萍幾乎快昏厥過去!

  天啊,怎麼會這樣呢?董事長很少提起這個妹妹,感覺似乎不是很親近,怎麼她會突然出現在台灣,還已經去過醫院了?

  平萍腦子裡亂糟糟的,事情來得太突然了,她畢竟沒經歷過什麼大場面。

  也沒辦法確認林秀芳講的,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還杵在這裡做什麼?」林秀芳敵意的眼神如利箭般直射。「我是帶著我姐姐的『旨意』過來的,她要我讓妳知道──她不想養一隻忘恩負義的大老鼠。

  但是呢,念在妳為楊氏付出那麼多心血和青春,也不好讓妳太難看。反正,我們算是給妳台階下了,自己看著辦吧!」

  「為什麼?這……這是趕我走?我……我……怎麼會?」平萍又亂又慌,事情發生真是太快了!

  「還在我什麼啊!」林秀芳見她一臉驚慌失措,知道自己的目的完全達到了。

  這女孩確實是很嫩,嫩得她只消一根手指頭,絲毫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她完全給撂倒了!

  「妳跟著我姐姐那麼久了,難道妳不知道我姐的個性嗎?」

  林秀芳陰惻惻地冷笑,決定來個趁勝追擊。「我老實說給妳聽吧,妳聯合她親生的兒子,一起搞了這場騙局,真是太小看我們做長輩的智慧了!

  你們倆怎麼可能會墜入愛河?真是笑死人了!我在加拿大也算是照顧過哲頤,這孩子會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我太清楚啦,反正絕對不是妳這型的嘛──

  而我姐姐更是瞭然於心,只是不想當面撕破臉大家難堪,妳要是還有點廉恥,包袱款款趕快滾吧!」

  「我們其實已經不是──」平萍在一連串的轟炸中,勉強撐起一點力量給予還擊。「我跟哲頤是真心在一起的!」

  「真心?妳還真不是普通的不要臉啊!」林秀芳拿出她最大的本事──顛倒是非、挑撥離間。「也不去灑泡尿照一照?憑妳,算哪根蔥?敢肖想我姐苦心孤詣、栽培出來的接班人?哼!我們珈珈也算是精心培養過的菁英份子,我姐姐都看不上眼了,何況是妳這個連檯面都擺不上的打字小妹?妳啊,別妄想著要吃天鵝肉啦,現在事情都爆開了,還做什麼春秋大夢?」

  「不,我不是那樣的人……哲頤也不是……」平萍被林秀芳惡毒的話語攻擊得渾身虛軟,她無力坐在椅子上。

  特別是林秀芳惡毒地說指稱自己是「擺不上檯面的打字小妹」──無疑是不偏不倚擊中她內心最脆弱的部分,確實她心中梗著一個結,覺得自己配不上哲頤的出身高貴,此刻被血淋淋點出來更覺不堪……

  「唉,在我面前不必裝可憐啦!」林秀芳毫不留情。「那一套留著表演給男人看就可以了。哼!我女兒說妳可厲害了,還會演苦肉計呢!故意去撞櫃子讓男人有機會英雄救美──我看妳啊,根本是想飛上枝頭當鳳凰想瘋了!」

  「我沒有演什麼苦肉計。」平萍氣得雙唇顫抖囁嚅道:「雖然,我只是個基層小職員,不表示我沒資格擁有愛情……我想──我會找機會當面跟董事長說清楚,『我們』會一起向她老人家坦誠一切。」

  「喲!妳還想坦誠什麼啊?妳想去見我姐姐?妳是怕她活太長嗎?」林秀芳尖著嗓子,瞪大眼睛逼到她面前,從鼻子裡噴出輕蔑的氣息。「好心點,讓我姐姐好好過完她的人生吧!妳何苦這樣折騰她呢?她是一個重症病人耶!」

  「就算要我走,也該讓我有辯駁的機會吧?」平萍哀求的語氣道:「我不會賴著不走,只想把事情弄清楚?」

  「不必了!妳自己看怎麼辦不難看,就那麼辦吧!反正,我姐姐的意思我是帶到了。聰明點,給妳台階要會下,別把場面搞難看了。」

  「天,怎麼會變成這樣子……」平萍失了魂魄似坐在辦公室裡,她已經完全失了方向,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

  林秀芳咄咄逼人把話說完,得意冷笑地睨視徹底潰不成軍的平萍,一種勝利的快感浮上心頭──她不會讓任何人得到自己沒有的東西!

  目的達成,林秀芳揚起勝利的微笑踏出楊氏。

  她簡直太佩服自己了,沒想到自己的功力三十年來都沒退化,輕而易舉奪回自己想要的──就算楊哲頤不娶她的女兒,也休想娶到這個小可憐!

  當年林秀芳和姐姐一同進陶瓷廠工作,一起愛上楊氏陶瓷廠的小老闆,最後,姐姐林秀蓮如願嫁給了小開成為豪門少奶奶,不甘心的林秀芳處心積慮地想奪回她愛的男人,在不斷的勾引撩撥之下,楊家少爺終於抵不過美色貪慾而背叛了妻子,就這樣楊林秀蓮與夫婿間開始了不斷的爭吵與猜忌,最後種下夫妻離異、天各一方的禍端…………

  三十年前,面對自己的姐姐都下得了手了,何況是眼前完全陌生的女人──

  平萍破壞了她的佈局,原本珈珈和哲頤之間是很有希望成為一對的,幾十年前她當不成楊家少奶奶,幾十年後至少也還有楊家的岳母大人可當,誰叫這女人不長眼地殺進來,也怪不了她林秀芳出手太狠啦!

  現在把眼中釘拔掉了,林秀芳急忙跟女兒報告戰績,她要池珈珈多加把勁擄擭楊哲頤,因為得癌症的楊林秀蓮已經命在旦夕了,到時楊家所有的一切,不就是她的了嗎?

  林秀芳像是賣牛奶的女孩,在回台北的計程車裡愈想愈得意,愈笑愈大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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