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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美琳]姐弟戀成災[全文完]

姐弟戀成災 作者:陳美琳

他在發……發情嗎?!
敢情是她比較難為情吧!
一別十年的小弟弟,
竟然一見面就這樣……激情狂野的吻她!
雖然他們是不同姓的姐弟,但年紀差這麼多,
實在教她很難光明正大enjoy……
偏偏幼齒如他還是有本事攪亂她心中那湖死水,
也偏偏他老媽堅持她是誘拐她純真兒子的妖女,
而大鬧他們愛的基地……
活脫脫教「兩情相悅」的他們無以為繼,
只是--
緊接而至的考驗更試煉著這一對相信真愛無敵的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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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下了幾天的雨終於停了,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清涼的味道,掃盡了夏日的悶熱黏膩。

  馬路邊,一位少婦左手拎著把傘,右手牽著個約莫四、五歲的小女孩,這一大一小踩著地上的小水窪往前走,一路上哼哼唱唱的,兩張極為相似的臉龐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

  「小青蛙,小青蛙,快來我家吃,蚊子大餐請你吃--」小女孩口齒清晰地唱著兒歌,紮著馬尾的少婦則在旁邊啦啦啦地為女孩合音,並在女孩咿咿啊啊跳過忘了的歌詞時笑瞇了眼睛。

  歌聲笑聲中,目的地就在前頭了。過了馬路右轉有個小小的傳統黃昏市場,母女倆打算上那兒買點豬肉、青菜,她們早已說好了,今天要一塊兒包餃子。

  「啊!」忽然,小女孩的歌聲停了下來,伸手指著前頭嚷了聲:「媽媽你看,是隔壁的胖阿姨耶!」

  少婦聞言皺起眉,她輕拍了下女兒的頭。

  「不可以喊人家胖阿姨,沒禮貌。」

  小女孩摸著挨打的頭噘起了嘴。

  「阿姨明明就很胖,胖得快走不動了,媽媽不是說過小孩子不可以說謊嗎?」軟軟的聲音抱怨著。

  「小孩子不可以說謊,但也不可以沒禮貌。」少婦摸摸小女孩微笑道:「而且隔壁的阿姨不是胖,是懷孕了。」

  「『壞運』是什麼意思啊?」小女孩皺起眉問。

  「是懷孕,就是肚子裡有小寶寶了。」

  「小寶寶?」小女孩一雙大眼睛亮了起來。「有小寶寶在阿姨肚子裡嗎?」

  「是啊!」

  「那什麼時候才會出來呢?小寶寶什麼時候才會從肚子裡出來?」

  小女孩在原地興奮地蹦跳著,她一直好想要一個小弟弟或小妹妹,可是媽媽說她不會有弟弟或妹妹,因為爸爸己經上天堂去了。她當然不明白為什麼爸爸在天堂她就不能有弟弟妹妹,不過一直吵著要的話媽媽就會掉眼淚,所以她都乖乖地不再提弟弟妹妹的事,最多就是求媽媽讓她養只小狗。

  「什麼時候啊?」少婦歪著頭假裝思考。「媽媽也不知道小寶寶什麼時候才會出來,不過阿姨的肚子看起來很大,應該快了吧!」

  「好棒!好棒啊!」小女孩又是轉圈又是跳舞的。「我要有小弟弟了,我要有小妹妹了。」她歡呼道。

  少婦露出略顯心酸的笑容。

  「傻孩子,寶寶是阿姨家的啊!」她說。

  「但我還是可以陪他玩對不對?你說阿姨會不會讓我陪他玩呢?媽媽。」

  「你乖的話,我也許可以拜託阿姨。」

  「那就拜託她,媽媽一定要去拜託她喔!」女孩抓著少婦的手直搖。

  「好啦!好啦!等小寶寶生下來,媽媽會去拜託阿姨,這樣可以了吧?」

  「我會很疼很疼小寶寶的。」童稚的聲音認真說道。

  少婦笑著點頭。

  「那我們過去跟阿姨打個招呼,如果阿姨也要上市場,我們可以一起去,順便幫忙提點東西。」

  小女孩認真地點頭。

  「阿姨帶著小寶寶一定很重,我來替她提別的東西。」

  「嗯,好乖。」少婦笑著摸摸她的臉,兩人於是攜手朝前頭的孕婦小跑步而去。

  很快趕上了孕婦,少婦正想開口輕喚隔壁鄰居,就在此時,轉角忽然竄出一輛疾駛的轎車,喇叭連聲響起,孕婦、少婦及小女孩都震驚地轉過身,卻只能睜大了眼看著轎車朝她們而來。

  首先而且是唯一回過神來的是少婦。兩年前,一個喝的爛醉的駕駛奪走了她先生的性命;現在,她絕不讓另一個瘋狂的駕駛對她女兒造成任何一丁點的傷害。

  這念頭令她的腎上腺素急速分泌,少婦一咬牙,兩手毫不遲疑推開了女兒和鄰居,尖叫和哭號聲響起,還有輪胎和地面摩擦的聲音,非常刺耳--

  夏日的午後,鮮紅的血跡流過潮濕的地面,怵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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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對童心妙來說,今天實在算不上是什麼好日子。一早就接到高職同學打來抱怨男友花心的電話,還整整說了一個半小時,等她掛上電話看看時間,才發覺已經十點了,距離她上班的時間僅剩一個小時,她驚呼一聲抓起衣物就往浴室跑,匆忙洗了個澡換了衣服就出門去了。

  因為好友長舌,本來徒步二十分鐘就能抵達的路程,童心妙必須以跑步在十分鐘內完成,這對毫無運動細胞的她而言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任務,而正所謂欲速則不達,她愈急老天爺就愈跟她作對,紅燈、跌到、擦撞,甚至鞋跟斷掉等等種種狀況幾乎是一個接著一個而來,短短幾百公尺的路程就好像穿越非洲叢林一樣的危險刺激與困難重重。

  好不容易到了百貨公司,卻早已遲了近二十分鐘,因為她衣服破了,還跛了腳,樣子可以說是奇慘無比。而向來嚴謹的樓長見了她只是瞪大了眼,倒也沒有太苛責她,這大概是這不祥的早晨中最令她感激涕零的一刻了。

  然後就像往常,她應付來來往往的各種客人,讓她們試穿衣物,為她們解說洗燙和收藏方法,鼓舞她們掏出口袋裡的錢或信用卡將衣物買回家去,雖然有些衣服穿在客人身上其實並不是真那麼好看,她仍昧著良心微笑著令她們相信這套衣服正是為自己所設計的。

  週末的百貨公司只能用人山人海來形容,穿著借來的鞋子,童心妙穿梭在人潮中,想像著那隨之而來的錢潮,一早就開始的苦難折磨在此刻似乎已不再那麼令她介意了。

  是的,如果這些辛苦能化為新台幣並且表現在她的存款簿上,再累她也甘之如飴。

  終於挨過了漫長的一天,百貨公司以音樂送走了所有的客人,童心妙長長地吐了口氣,幾乎是動彈不得地攤在更衣室裡的椅子上。

  穿著借來的拖鞋離開百貨公司,童心妙在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超商買了雞蛋和一些衛生紙等日用品,在經過飲料區時她難得地停下了腳步,瞪著各式的啤酒看了好一會兒,最後伸手拿了幾罐到櫃檯結帳。

  明天是她的休假日,而她這一天過得太恐怖了,就算她只有一個人,就算她壓根兒就沒喝過酒,今晚就破個例又怎麼樣呢?自己弄點小菜喝個小酒,嗯,好像還挺風雅的呢!

  出了超市,童心妙才想起自己還得去買雙鞋子,她那一百零一雙的工作用女鞋已經報廢了,百貨公司雖有十幾個鞋子專櫃,卻都貴得像在搶錢似的,她哪裡買得下?

  嗯,就明天吧!明天再到夜市去逛逛,找雙便宜又耐穿的鞋子回來遞補,現在的她歸心似箭,回家是她此刻唯一想做的事。

  家,說起來這個名詞是最近才深植在童心妙腦中的。

  仔細想想,還真是奇怪。之前老說回家回家的,那鴿子籠似的小房間卻從沒給過她「家」的感覺,但話又說回來,會不會也許她根本就不懂什麼叫做「家的感覺」呢?

  歎了口氣,童心妙朝家裡走去。

  是的,她現在有個家了,不是租的,是她自己花錢買的,這樣應該就是「家」了吧?只要一想起小套房裡的所有東西都是屬於她的,她就會覺得一陣心滿意足,有時還會露出傻笑。

  童心妙這會兒就在傻笑,直到有人對她指指點點才低下頭匆忙往前走。

  提著大包小包走著,她開始有些喘了,幸而轉個彎就到家了,她用嘴巴咬著裝啤酒的提袋,空出來的手則伸進背包裡找鑰匙。

  咦?放哪裡去了?早上明明匆匆忙忙把它給扔進背包裡的啊!

  童心妙邊想著,邊沿著牆壁轉過了一個彎,沒想到就「碰」地一聲撞上了什麼東西。她嘴一張,啤酒便落地滾出了塑膠袋。

  好痛!童心妙揉著頭喃喃低語,心想著她今天究竟是倒了哪門子的楣,到現在都還沒完沒了。

  「對不起!」她端出僅存的禮貌道了歉。「很抱歉,是我沒注意……」

  話沒說完,人家已經劈頭罵了過來:

  「搞什麼嘛!你出門不帶眼睛的啊?」是女人的聲音,頗為生氣的女人。

  「對不起!」童心妙又一次說道:「我在找東西,所以沒有看見你……」她話說一半就停住了,好像眼前忽然出現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啊!原來她不是撞上一個女人,而是撞上了一對情侶,以兩人親暱的姿勢可以看出她打斷了什麼,也難怪那女人會這麼生氣了。

  奇怪的、各種搭不上線的想法在童心妙腦中流竄,怪的是她無法看也無法想,因為她的視線無法離開那個雙手抱胸,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話的男子。

  他好高,童心妙想,雖然是一副懶洋洋的姿態,那雙與夜色一般漆黑的眸子卻是眨也不眨地盯著她看。

  沒關係嗎?在女朋友面前這麼盯著別的女人看。

  莫名其妙的想法又跳進她腦中,童心妙下意識甩了甩頭,腦袋瓜子竟閃過一張臉孔,一張存在於過去,而她卻不時會想起的臉孔。

  終於,童心妙明白她何以會如此目不轉睛地打量一個男人了,就因為那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十年不見,他長得真好,簡直太好了。

  唉!又是個荒謬的想法,什麼長得好不好的,他是人,可不是種在盆裡的花花草草。

  §  §  §

  「真的沒關係嗎?這麼拋下你的女朋友不管。」以鑰匙打開了家門,童心妙又一次擔心地回頭對高大的男子說,同樣的問題她從剛才到現在已經不知道提過幾回了。

  而這是第一次,男子總算正面回答了她: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聲音冷冷的,臉上也沒有什麼表情。

  咦?童心妙一聽不禁大吃一驚。在大街上摟摟抱抱親來親去,不是女朋友的話難不成是--

  童心妙皺起眉道:「既然是你老婆,更應該請她一起上來坐坐才對嘛!」

  男子聞言瞪了她一眼,那一眼所散發出來的怒氣讓童心妙想著她大概又猜錯了。對現在的年輕人而言,當街親吻和擁抱也許就跟說聲「嗨」一樣平常吧!

  但這裡又不是美國啊!

  童心妙在心裡嘀咕著,卻不敢就這件事多說一個字。她有點怕眼前這個說是熟悉卻又陌生得很的男人,經過了這麼多年,他已經不是她記憶中的那個人了。

  「不好意思,我這邊除了牛奶沒有其它的飲料。」童心妙邊將手中的東西放下邊說道,隨即她想起了自己剛才去過超商。「啊!我剛才買了些啤酒。」

  「如果是掉在地上的那些,我不喝。」男子打量著屋裡的陳設,逕自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給我開水就行了。」然後他又補上這麼一句。

  哈!那副高傲自大的模樣,這傢伙真的是「他」嗎?她會不會根本就認錯了人?

  童心妙替他倒了水,在他斜對角坐下後不時地偷瞄他幾眼,愈來愈懷疑自己怎麼能在那種狀況、那種光線下認出他來,這麼多年的時間可足以讓一個男孩長成一個大男人了。

  瞧他,大概有一百八十公分高吧!臉蛋和體格活像時裝雜誌上的模特兒,和小時候體弱多病的模樣相比,簡直是天淵之別嘛!

  話說回來,小時候的他可愛多了,成天就是一副天真無邪的笑容,跟現在那張結冰似的臉相比也是天差地遠。

  還有,他那頭頭髮不會太長了嗎?都可以扎馬尾了。

  童心妙又在心裡嘀咕,這才想起自己好像應該開口說些什麼,小小的客廳裡,兩個人就這麼呆坐著實在也挺尷尬,問題是該說什麼呢?她唯一精通的會話就是推銷商品。

  「這地方是租的?」結果先開口的是他,而且話題還挺普通的,童心妙差點沒歡呼起來。

  「是買的。」她回答,語氣裡帶著些許驕傲。

  「在台北縣,這樣的小套房很便宜吧?」男子說著又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童心妙瞪大了眼睛,半晌後才扁著嘴說:

  「是不怎麼貴啦!」

  「是哪個男人買來送給你的嗎?」男子挑著眉。「太沒誠意了,該送間大一點的才對。」

  「是我自己買的。」童心妙咬緊牙,她一拍桌子站起來道:「為什麼我自己要住的房子要別人買給我?你是怎麼了?凌非,你以前不是這樣的,還是我認錯人了,你根本就不是凌非?」她握拳朝他嚷道。

  §  §  §

  發這麼大的脾氣,童心妙自己也嚇了一跳,是以吼完後她就這麼愣在那兒,有點手足無措。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清清喉嚨坐了下來,她偷瞄了凌非一眼,只見他鐵青著臉,一副想捏破杯子或乾脆掐死她的表情。

  哈!她才不道歉呢,是他硬要跟她走的,二話不說就打發了那個女孩跟她一起回家,她當他是老友竭誠地歡迎他,他卻說出這種傷人的話。

  是的,太傷人了,指她被包養也就罷了,竟然還暗示她的行情太低,這……這還不氣人嗎?她真應該狠狠給他一巴掌才對。

  「你……你出去,不管你是不是凌非都給我出去!」童心妙想著又動起怒來,終於忍不住指著他嚷道。

  凌非動也不動,只是低頭看著手中的杯子。

  面對這樣的敵手,童心妙也無可奈何。時間久了,梗在她胸口的怒氣逐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沮喪和傷心。

  凌非為何這麼說她?她還以為他們是好姐弟呢!就算做不成姐弟,至少也是好朋友。

  她真的是這麼想的。

  童心妙覺得眼眶發熱,於是走到僅以一個小吧檯隔開的廚房去,她扭開水龍頭洗了把臉,打開冰箱倒了杯鮮乳咕嚕咕嚕喝了個精光。

  如果是這樣的相逢,倒還不如不要相逢來得好,童心妙想著,放下杯子長歎了一聲,猛一回頭,被站在一旁的凌非嚇得差點跳了起來。

  「你……你想嚇死我啊?」她拍著胸口抖著聲音問。

  「我還要一杯水。」凌非將空了的杯子遞給她。

  童心妙瞪著杯子,半晌後才伸手接了過來,她提過水壺替他倒水,邊倒邊喃喃道:

  「什麼嘛?連個『請』字都不會說。」然後她把裝了八分滿的杯子遞還給他,自己又倒了杯鮮乳回到客廳,凌非則是跟在她身後。

  兩人又坐在小小的客廳裡,氣氛僵到了極點。終於,童心妙忍不住開口了:

  「你還不走嗎?我們好像沒有什麼話說……」

  「我有問題問你。」凌非道。

  童心妙一聽挑高了眉。

  「你該不會又說些惹我生氣的話吧?」她問。

  凌非沒有回答,搖晃著杯子直接問:

  「房子的錢都付清了?」

  沒料到他有此一問,童心妙一怔,繼而搖了搖頭。

  「幾個月前剛買,只繳了頭期款跟幾期的利息。」

  「這麼說來,真的是你自己買的了?」

  「你……」童心妙又跳了起來。

  「我知道,我知道,你坐下吧!」

  「什麼你知道?」童心妙咬牙道:「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所以才要你告訴我。」凌非抬起頭,這似乎是他進這個門以後第一次直視著她。「坐下。」

  童心妙乖乖地坐回沙發上,一臉疑惑地看著他。

  「有什麼事嗎?你看起來很嚴肅的樣子。」她說。

  凌非放下手中的杯子。

  「我問你--」

  「是。」童心妙端正坐好。

  「你為什麼要不告而別?」

  §  §  §

  「咦?你說什麼?」童心妙眨眨眼睛,嘴巴還微張著。

  「我問你為什麼要離開家裡。」

  「啊?這個啊--」童心妙拼了命點頭道:「算來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都這麼久了,其實……」

  「回答我。」

  凌非冰冷的聲音令童心妙渾身一顫,為怕失手打翻鮮乳,她又一大口喝完了它,然後慢慢將杯子擱在茶几上。

  「回答我啊你!」凌非一拍桌子,童心妙手一鬆,杯子就這麼掉在地板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她錯愕地看著地上的玻璃碎片,在燈光照耀下閃閃發亮,非常的漂亮。之後她抬起頭,發現凌非也跟她一樣,俊美的臉上一副吃驚的表情,童心妙這才記起之前他們在談什麼問題,她真的到這時候才明白地記起來。

  凌非在這時動了下,童心妙忙出言阻上:

  「你別動,我去拿掃帚。」

  她沒有預期聽見他道歉,結果也就真的沒有聽見,拿著掃帚仔細掃著碎片,童心妙轉頭看了凌非一眼。

  「關於我離開的事情,阿姨沒有告訴你嗎?」她問。

  「我媽說你想要獨立了。」凌非回答。

  「這不就是了嗎?阿姨都告訴你了,為什麼你還這麼氣呼呼地質問我呢?」

  「獨立個鬼!才剛要上高中的小鬼談什麼獨立?」凌非又吼了起來,看見童心妙蹙眉,他才不情願地壓低了音量。「這種理由不要說現在的我不能接受,就是當時的我聽起來也覺得是天方夜譚。」

  「十歲的小鬼頭想這麼多做什麼?」

  「怎麼可能不想?」凌非悶悶道。

  童心妙將玻璃碎片以報紙包好才放入垃圾桶內,把掃帚畚箕歸位後又坐回沙發上。

  「我總不能一直待在你家啊!」

  「為什麼不能?」

  「我畢竟是個外人。」

  「外人個屁!」

  童心妙皺眉道:

  「你變了,以前你不會說髒話的。」

  「『以前』我只有十歲。」凌非冷冷道。

  童心妙瞄了他一眼。

  「長大後我們好像變得無法溝通了。」她說。

  「你期望怎麼樣?我們已經十年沒有見面了。」

  「說的也是。」童心妙低下頭玩弄出自己的手指頭。

  「你究竟要不要說清楚?」凌非不耐地問。

  「你要我說什麼呢?」童心妙看了看他。「當時我十五歲,也該是學著自立的時候,我這麼想,所以就離開了,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就因為你忽然覺得自己該獨立了,所以就趁著我跟爸爸不在的時候匆匆離家?」凌非瞪了童心妙一眼。「真是個爛理由。」

  童心妙被瞪得有些畏縮,不由移開了視線輕咳兩聲道:

  「我當時是叛逆少女耶!那年紀的少男少女哪個沒有翹家的念頭?我的意念大概是特別強烈吧!」

  「鬼扯什麼?你渾身上下連一根叛逆的骨頭都沒有。」

  「你這是在侮辱我嗎?」童心妙皺眉。

  凌非的回答是用鼻子冷哼了兩聲。

  童心妙見狀不由歎了口氣:

  「十年不見了,我們非得這麼吵個不停嗎?聊一些彼此的近況不是比較……」她看了看時鐘,低呼了聲。「啊!已經這麼晚了,你是不是該……」

  「我不急。」

  「咦?什麼不急?」

  「不急著走。」

  「不過你……你應該還在上學吧?學校怎麼辦?」

  「翹幾堂課有什麼大不了的?可別告訴我你每天都乖乖到學校去上課。」

  「我是啊!」童心妙猛點頭。

  凌非挑了挑眉,笑說:

  「你這樣也算大學生嗎?」

  童心妙眨眨眼,繼而搖著手說:

  「我沒當過大學生,我……我甚至沒上過高中。」

  「什麼?」凌非一聽瞪大了眼睛。「你說什麼?」他嚷。

  「我說我……」

  「我知道你說了什麼,但是為什麼?為什麼你沒有上高中?為什麼?」凌非站起來走向她。

  「為什麼啊?這個……」童心妙往後靠,整個人緊貼著椅背道:「你先坐下好不好?像座山一樣杵在那兒,我都不能呼吸了。」

  「你--」凌非咬牙,終於還是坐回沙發上。「你最好給我說清楚。」

  「你變了,」童心妙說得頗為哀怨。「以前的你不是這麼霸道的。」

  凌非翻了翻白眼回答:

  「『以前』我只有十歲,拜託你別忘了這點。」

  「還是以前的小非比較可愛。」童心妙感歎道。

  凌非拍桌子吼:

  「你別轉移話題!還有,別叫我小非。」

  「以前我都是這麼叫你的啊!」

  「『現在』已經不是『以前』了。」凌非又吼。「你快說,為什麼沒有上高中?沒考上嗎?」

  「我沒去考。」

  「沒去考?」凌非又站了起來。

  童心妙捂著耳朵。

  「你小聲點,已經很晚了,我沒去考高中是因為我想上職業學校。」

  凌非盯著她看,好一會兒才又開了口:

  「你很喜歡唸書的不是嗎?功課也也一直很好……」

  「到職業學校也可以唸書,還可以學習一技之長。」童心妙也看著凌非。「畢竟我必須在經濟上先獨立才行。」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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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不知道為什麼,隔天童心妙起床時覺得頭很痛,精神也很差,明明已經十點了,她卻還一副醒不過來的樣子。

  勉強下了閣樓來到廚房,打開冰箱替自己倒了杯鮮乳,要關上門時看見了平常不會在她冰箱出現的那幾罐啤酒,腦子裡才浮現昨晚和凌非碰面的情景。

  原來是真的,不是夢,但為何她沒有喝酒,醒來卻有宿醉的症狀?

  童心妙關上冰箱門時想著,喝下鮮乳後她踉蹌地走向客廳,繼而倒在兩人座沙發上,揉著疼痛的太陽穴呻吟著。

  感冒了嗎?既沒有發燒,喉嚨也不痛啊!

  她翻了個身,讓自己舒適點,視線就這麼落在桌上那一堆折好的紙鶴上。

  對了,昨晚凌非走後她還折了紙鶴,而且還折了不少。唉!唉!她還真有閒情逸致,也許就是折紙鶴折得太認真了,眼睛和手指使用過度,所以才導致今天早上頭疼不已。

  換句話說,她是自作自受。問題是她不折紙鶴心情就無法穩定,心情無法穩定的話她就會整夜失眠,而她最討厭莫過於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直到天亮了。

  啊!想想她有多久沒折紙鶴了呢?近來她的心情都挺平穩的,服裝專櫃一天近十二小時的工作就夠她累的了,哪來什麼閒功夫東想西想?

  況且她最沒有想到的就是在自家門前碰上凌非,當然,離開凌家後的前幾個月,甚至前一、兩年她經常想起他,也夢想過兩人在街頭不期而遇,但忙碌的生活逼得她愈來愈沒有時間去寄望這些。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他們的感情簡直就比真正的姊弟還要好,對於她的不告而別,也難怪凌非到現在仍氣憤難平,他大概覺得受到背叛吧!被自己視為親姊姊的人給背棄了。

  童心妙動了動身子,難免又是一陣頭疼,她決定去買個頭痛藥來吃,於是起身進浴室梳洗,然後痛苦地爬上閣樓更衣。

  沒想到才出家門的電梯,她就在管理室大廳看見那張到哪裡都會引人注目的俊美面孔。

  童心妙指著凌非詫異地問:「你在這裡做什麼?」

  「當然是等你。」凌非舒適地坐在沙發上,管理員則對童心妙點頭打了個招呼。

  「等我?」童心妙揉著太陽穴呻吟。「我們幾個小時前才說過再見的不是嗎?你多給我點時間嘛!」

  凌非看了看表,說道:

  「你已經睡了超過十個小時了。」

  「你走後我並沒有馬上上床睡覺啊!」她還折了紙鶴,而且折了很多。

  「那是你家的事。」凌非的回答並未出乎她意料之外。「我們繼續昨晚的話題吧!你想在哪裡談?」

  童心妙呻吟得更為大聲:

  「我現在不想談,我頭很痛。」

  「你昨晚也是這麼說的。」凌非不悅地聳起眉。

  昨晚是借口,這會兒是真的痛啊!

  「我的頭從昨晚痛到現在,所以我一整晚都沒睡好。」童心妙只得又撒了個小謊。

  「那你還想出門?你不是說過今天休假的嗎?」

  「我是去買止痛藥。」

  凌非打量著她,似想分辨她說的是真是假,見她那神情不像在裝病才開口道:

  「我去買,你先回去休息吧!」

  「咦?」

  「把鑰匙給我,等會我自己上去。」凌非朝她伸出手。

  童心妙一聽直搖頭:

  「讓你進門的話,我根本沒辦法休息,我知道你不問清楚一切是不會罷休的。」她說。

  「我可以晚一點再問。」他動了動手,示意她乖乖把鑰匙交出來。

  童心妙苦著張臉把鑰匙遞給他,強忍著頭痛之餘她想著,自己再也不是他姐姐了,因為一些不知名的原因所致,這個弟弟已經變成一個慣於發號施令且不容他人抗辯的獨裁者。

  §  §  §

  童心妙發現止痛藥並沒有廣告上誇張的神效,吃了藥過了十分鐘,童心妙的頭還在疼,而且開始有點昏昏欲睡。

  「去睡一會兒吧!醒來就會好些了。」在單人沙發上看報紙的凌非頭也不抬地說。

  「真的?你願意離開好讓我休息一會兒?」半躺在雙人沙發上的童心妙睜大了眼睛問。

  凌非翻開另一頁報紙。

  「我在這裡你就不能休息嗎?」他問。

  「很難,我感受到莫大的壓力,頭痛只怕會更加劇烈。」童心妙又在揉太陽穴。

  凌非總算放下報紙。

  「你害怕我會偷襲你?」

  童心妙跳了起來,隨即又捧著頭呻吟著倒下。

  「你在胡說什麼?你是我弟弟耶!我害怕的是你一直不斷地逼問我……」

  「誰是你弟弟?」凌非的語氣和眼神都冷極了,童心妙不由心一疼。

  「可是你以前都喊我姐姐的。」她喃喃說。

  「『以前』我只有十歲,你要我說幾次?」凌非將報紙扔回桌上。「現在跟從前不一樣了!」

  「啊!拜託你別吼,我的頭好痛。」

  「你快上床睡覺去,我是不會走的。」凌非拿起他買來的另一份報紙開始翻閱。

  「這是我家耶!」童心妙也只敢在背後偷偷嘀咕,這還不是乖乖站起來打算回閣樓去了。

  這時候電話忽然響起,凌非那傢伙居然就這麼伸手打算去接,幸而童心妙不顧頭疼飛撲過去搶下了無線電話。

  她瞪了凌非一眼,按下通話鍵。

  「喂!請問找哪位?」

  「打到這個號碼當然是找你了,小姐。」一個開朗得過了頭的熟悉聲音從電話另一頭傳來。

  「阿嬌?」童心妙低喊,隨即因為頭疼而皺眉。「你不是到泰國去玩了嗎?什麼時候回來了的啊?」

  「昨晚。」阿嬌回答。「我現在就拿紀念品來給你,五分鐘以後到。」

  「五……五分鐘?」童心妙看著悠哉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的凌非,傻傻地對著話筒搖頭嚷道:「不行啊!現在我……」

  「其實也用不著五分鐘,我就在你家外頭了,兩分鐘後替我開門喔!」阿嬌「喀」地一聲掛斷了電話,童心妙則一臉茫然地盯著話筒。

  凌非從報紙後探出頭來。

  「你在那兒發什麼呆?快去睡!」他說。

  「阿嬌要來,誰還睡得著啊?」童心妙說著忽然清醒過來,一把拉起凌非就將他往門口推。「你快走,遲了就……」

  「叮咚!叮咚!」

  「已經遲了。」童心妙苦著臉哀鳴,隨即又將凌非往後頭推。「快!你到後面陽台躲一躲,我同事走以前千萬別出來。」

  「我不去。」凌非肩一聳輕易擺脫了童心妙。「為什麼要我躲起來?誰來了?」他問。

  「大西洋百貨公司三樓的廣播電台。」童心妙無奈地往大門移動,那叮咚個不停的門鈴聲快把她的頭給弄炸了。「你不躲起來也就罷了,可別亂說話啊!」她扭開門把時仍不忘回頭叮嚀高高杵在那兒的凌非。

  然後名為阿嬌卻一點也不嬌美的女人如風一般地進了屋裡,邊走已經邊把從泰國帶回來的紀念品從提袋裡取了出來。

  「你不知道,妙妙,這手染洋裝我可是只買回來送給你,其它那些人都是歐巴桑了,買給她們也……」阿嬌閉上了嘴,一直低著頭揉太陽穴的童心妙猜想她大概是看見凌非了。

  「嗯,阿嬌,」童心妙乾脆先開口。「這是凌非,他是……他是我表弟。」

  「你……你不就是雜誌上那個模特兒嗎?」阿嬌推了童心妙一把,可憐的她「哎喲」一聲跌坐在地板上。「天啊!」阿嬌尖叫。「你怎麼會出現在妙炒家裡呢?啊?你怎麼會在這裡的呢?我簡直不敢相信……」

  「阿嬌!」童心妙忍不住呻吟著阻止她。「拜託你別再嚷嚷了,我的頭好痛。」

  「妙妙?」阿嬌一副這才看見她的樣子。「你怎麼了?好好的沙發不坐,非要縮在地上?」

  「你一掌把我打趴在地上還敢這麼說?」童心妙在凌非的幫忙下站了起來。「我剛剛說的話,你都沒聽進去啊?他是我表弟,叫凌非。」

  本來就沒有什麼笑容的凌非皺起眉,一張俊臉愈來愈鐵青,接著就張開了嘴:

  「誰是你……哎喲!」他話沒說完就被童心妙踹了一腳,凌非不由忿怒地瞪大了眼睛。

  「你愣在那兒做什麼?這位是阿嬌姐,來,打個招呼。」童心妙說著還偷偷擰了下他的腿。

  「阿嬌姐。」凌非極度不甘願地喊了聲,強忍住不去揉那疼痛的大腿。

  童心妙滿意地點點頭,心想也許情況就這麼被她給徹底控制住了,其實她說的也算不上什麼謊言不是嗎?小非本來就像她的弟弟,不同姓的話就當是表弟嘍!

  「你表弟?」阿嬌一臉懷疑地打量著凌非。「我怎麼沒聽說過你有這麼個表弟?而且……怎麼看他都像是讓我小妹瘋狂著迷的那個模特兒嘛!」

  「你近視又加重了啦!」童心妙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小非還在唸書耶,哪裡是什麼模特兒?」

  「別叫我小非。」凌非在一旁咬牙提醒她。

  「你閉嘴。」童心妙轉頭笑著對阿嬌說:「謝謝你特地送禮物過來,不過我今天頭很痛,剛剛才吃了藥打算休息一會……」

  「你不舒服啊?妙妙。」阿嬌隨即一臉關心。「那麼我還是不要打擾你太久比較好吧?」

  「不好意思,阿嬌。」

  「咦?真的要我回去啊?人家只是說說而已耶!」阿嬌失望地嚷,一雙眼睛依舊直盯著凌非看。

  「我頭真的很痛。」童心妙推著阿嬌到門口。「對不起,改天請你吃飯。」她陪著笑低聲道。

  「什麼改天?就是明天了。」阿嬌也在她耳邊低聲說:「明天你得好好給我解釋一下。」

  「哪有什麼……」

  「明天上班見嘍!」阿嬌朝凌非眨眨眼後離開了童心妙的家。

  童心妙長歎了口氣。

  「我完了,我完了!」她苦著臉說。

  「她不是走了嗎?你究竟要不要休息?」凌非一臉不耐。

  她瞄了他一眼,一股怒氣忽然冒了上來。

  「都是你,你早聽我的話躲起來不就沒事了?」

  「現在有什麼事了?她不是聽信了你的話乖乖走了嗎?」凌非說。

  「她信了才怪,你沒見她一臉暖昧的表情嗎?我沒好日子過了啦!」

  凌非冷哼:「荒謬!」

  童心妙怒視他說:「你不認識阿嬌,怎麼會知道我的辛苦?」

  「你究竟要不要休息?我還有話問你……」

  「我才不回答你任何問題。」童心妙朝他吼,接著心一橫,卯起了勁將凌非往門外推。

  「喂!你……喂!」

  「你回去吧!」童心妙嚷:「為了養足精神應付阿嬌,我必須從現在睡到明天早上。」她終於將那個不請自來的大個子推出家門外,然後順手將他的鞋子也扔了出去。

  §  §  §

  凌非寒著張臉回到學校附近的的住處,結果一轉進巷子裡就看見了令他臉色更難看的人。

  「凌非!」臉蛋標緻、身材苗條的女子朝他跑來。「你到哪裡去了?昨天晚上你竟然那樣子打發我,而後來,甚至到今天你連通電話都沒有打給我,你怎麼可以這樣?那個女人究竟是誰?」

  「別在街上大呼小叫的。」凌非不耐道,取出鑰匙打開公寓大門。「你走吧!今天我沒心情也沒時間陪你。」

  「我才不走,你還沒告訴我那個女人是誰呢!」女人抓著他問。

  凌非回頭看她,眼神實在冰冷得可以。

  「她是誰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他說,語氣一樣缺乏溫度。

  「可是你就這麼拋下我跟她走了,你……我以為我們正在交往啊!」女子噘著嘴說。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凌非一側身擺脫了抓著他的手。「上過床就算在交往的話,跟我交往的女人豈不有一卡車那麼多?」

  「凌非!」女子跺腳,眼裡還閃著淚光。「你怎麼可以這麼說?人家是真的喜歡你才跟你在一起的。」

  凌非扯扯嘴角:

  「我也喜歡你,所以才會跟你吃飯、看電影、喝咖啡、上床,我們是玩伴,不是男女朋友,一開始就說好的不是嗎?」

  「怎麼會……」女子先是瞪大了眼,接著眼淚就沿著臉頰滑落。「但我們在一起兩個多月了,班上同學都說沒見過你跟哪個女孩子在一起這麼久,我以為……」

  「別再以為了。」凌非冷冷地打斷她的話。「因為你黏得我很緊,而我剛好也懶得再找新的女伴,只是這樣而已。」

  女子開始啜泣。

  「你的意思是要跟我分手嗎?」

  「沒有交往哪來的分手?」到此凌非的耐性也差不多快用完了。「你回去吧!我要進去了。」他說著拉開了大門。

  「是因為那個女人嗎?昨晚那個。」女子擦擦眼淚問:「你看她的眼神不一樣,她是不是你以前的女朋友?而昨晚你們舊情復燃……」

  「我們不是那種關係,不過這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凌非看著她說:「我現在還算喜歡你,但我最討厭哭哭啼啼無理取鬧的女人了。」

  女子不甘願地擦乾了眼淚。

  「那你還會打電話給我吧?」她問。

  「嗯。」凌非應了聲,轉身走進公寓。女子被留在門外,氣得又開始跺腳掉眼淚。

  §  §  §

  隔天是一個沒有太陽的日子,童心妙喜歡這種天氣,既不潮濕也沒有紫外線,可以帶給她好心情。

  不過今天她很累,心情也不是太好。昨天將凌非趕出門後她的確睡了一會兒,醒來後頭也真的不那麼痛了,但心裡卻悶悶的,也說不上個什麼理由來。

  然後她又開始折紙鶴,偶爾停下來吃個東西喝點鮮乳,其它時間都認真地折著一隻隻色彩不同的飛鳥,腦子裡一片空白。

  她不記得自己昨晚是什麼時候上床睡覺的,今天早上醒來時只覺得好像根本就沒有睡似的,很疲倦,呵欠連連的,結果又引來阿嬌的關注。

  「你跟那師小子狂歡了一整天嗎?瞧你累的。」她撞撞童心妙的腰竊笑問,換來了童心妙一個白眼。

  「你神經什麼?都說了他是我表弟了。」

  「鬼才相信他真是你表弟,我是阿嬌耶!一點蛛絲馬跡都別想逃過我這雙慧眼。」

  見她得意洋洋,童心妙只能無奈歎道:

  「你那邊有客人,快回去招呼吧!」

  「不會買的啦!剛換季,沒有折扣,大家都是來逛逛而已。」雖然這麼說,阿嬌還是朝自己的專櫃走去,走前還不忘對她說:「可別以為我會這麼簡單就放過你。」

  童心妙扮了個鬼臉回應她。

  之後只要一有空閒,阿嬌人就飄然而至,纏著她東問西問的,即使是吃中飯時也不例外,讓童心妙的疲倦感覺呈現倍數增長。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班,打了卡的童心妙就往外溜,只是沒想到躲過了阿嬌,卻碰上了梅蘭。

  「要不要跟我聊聊?」站知名運動專櫃,一身運動行頭的陳梅蘭微笑問。「我看你今天很不對勁,沒什麼精神,一起去吃個消夜吧!」

  「這麼明顯嗎?」童心妙苦笑著說。她挺喜歡梅蘭這個人,她年紀輕輕已經是一個孩子的媽,關心朋友卻不會咄咄逼人。

  「是不是有什麼麻煩?我看阿嬌一直纏著你。」

  「是有一點事情,不過沒什麼大不了。」童心妙挽起梅蘭的手。「你可以晚歸嗎?老公小孩呢?」

  「我婆婆出國旅遊去了,老公休年假在家帶小孩,只要打個電話就行了。」

  「那就去輕鬆一下吧,這兩天我總覺得神經繃得好緊啊!」

  兩個人於是找了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泡沫紅茶店,點了飲料和一些小菜後,梅蘭打電話回家報備,童心妙則看著她微笑和老公說話。

  「看著你就會覺得結婚好像很不錯的樣子。」梅蘭切斷行動電話後,童心妙對她說。

  「是嗎?」梅蘭笑說。

  「不是嗎?」童心妙反問。「你婆婆雖然囉嗦,你老公卻超級體貼,情人節那天整個樓層就你一個人收到玫瑰花,我們這些沒結婚的女人都不知道該去撞哪面牆好了。」

  梅蘭皺著眉揮揮手。

  「不過是那個傢伙愛招搖,因為情人節前幾天我們吵架了。」

  「願意以這種方式道歉也夠浪漫了,要男人說對不起好像要他們的命似的。」

  梅蘭盯著她看,半晌後問:

  「跟男人有關嗎?你的問題。」

  話題突然一轉,童心妙愣了下才點點頭。

  「勉強算得上吧!」她說。

  「什麼叫勉強算得上?」

  「是有個男人,不過不是你以為的戀愛問題。」因為梅蘭不是阿嬌那種廣播電台,所以童心妙可以放心跟她說許多事。

  「哦?這倒有點意思了,阿嬌就為了這個整天纏著你?」

  童心妙輕歎道:

  「她其實沒有惡意,只是好奇。」

  「我也好奇,但不勉強你說。」

  此時服務生送來飲料和小菜,童心妙拿過飲料吸了口後道:

  「我想說,一直埋在心裡挺悶的。」

  「一直?」梅蘭蹙眉。「這事你究竟埋在心裡多久了?」

  「十年。」

  梅蘭吹了聲口哨。

  「我會保密的。」她說。

  §  §  §

  「我五歲的時候媽媽去世了,隔壁的叔叔和阿姨收留了我……」

  「等等,等等!」梅蘭打斷童心妙並問道:「隔壁的叔叔阿姨?你沒有其它的親戚了嗎?媽媽和爸爸那邊都沒有?」

  「我爸爸去世得更早,我對他一點印象也沒有,至於我媽媽那邊。」童心妙聳聳肩。「好像因為我媽不顧家人反對嫁給了我爸,所以和外公外婆那邊早斷了關係。」

  「是這樣啊?」梅蘭點點頭。「也幸虧你家隔壁的叔叔阿姨心腸好,否則你說不定要進孤兒院耶!」

  「也不完全是這樣。」童心妙歪著頭想了想。「該怎麼說呢?我媽的死其實還有那麼點內幕。」

  「哦?」

  「我媽是為了救隔壁阿姨而被車子撞死的,當時我也在場。」

  「咦?」梅蘭嚇了一跳。「你也在場?」

  「我媽推開了阿姨和我,自己卻沒逃過。」童心妙攪動著飲料道。

  「你一定嚇壞了吧?那麼可怕的事就發生在自己眼前。」梅蘭一臉同情地問。

  「大概吧,我沒有什麼印象了。」童心妙苦笑後接著說:「阿姨倒真的受了很大的驚嚇,小孩子因此早產了將近一個月。」

  梅蘭瞪大了眼睛。

  「麻煩你說清楚點。」

  「我媽媽去世的那天,阿姨生下了一個小男孩。」童心妙說道,挾了塊豆乾往嘴裡送。

  而梅蘭才挾到嘴邊的香鹵高麗菜則是「啪」地一聲掉在桌上。

  「這……太戲劇化了吧?你媽媽的忌日卻是鄰家小寶寶的生日?真的假的?」她問。

  「是真的。」童心妙應道。

  「所以他們就基於歉意和彌補的心態收留了你嗎?」

  「大概是吧!」

  「這也是應該的,你媽媽可是救了他們母子兩條人命耶!」

  「但我終究不是他們家的人,總不能一輩子賴在人家家裡不走,你說對不對?」

  「所以你是什麼時候離開那個家的呢?」梅蘭用面紙把掉落的高麗菜推到一旁。

  「國中剛畢業的時候。」童心妙又在攪動她的珍珠奶茶。

  「咦?」梅蘭皺起眉。「十五、六歲的小女孩,說要獨立也太早了點吧?」

  童心妙咧嘴一笑:

  「有點辛苦就是了。」

  「是不是人家虐待你啊?」梅蘭瞇著眼睛湊上前問她。

  童心妙一怔,隨即笑著揮揮手。

  「沒有啦,你的想像力也太強了。」她說。

  「難不成那天你一早醒來忽然就有了離開的念頭?」

  「這個嘛……」童心妙無法回答,於是聳聳肩沉默了。

  「想必是有個理由吧!」梅蘭接受了她的沉默。「結果呢?這幾天發生了什麼事了?」

  「我弟弟出現了。」

  「弟弟?」梅蘭低嚷,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說隔壁那個……」

  童心妙點點頭。

  「闊別十年後的首次重逢?」

  童心妙又點點頭。

  梅蘭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線。

  「這個……也許我不該這麼問,不過你們姐弟重逢跟阿嬌那個八婆有什麼關係呢?」

  童心妙張著嘴,半晌後頹然歎息:

  「就是這麼莫名其妙啊!愈是混亂的時候就愈會有意料之外的人現身,我的運氣實在有夠差的耶!」她說著又長歎了聲。

  「她八成自我幻想,認定你那個弟弟是你男朋友對不對?」梅蘭手指一彈說道。

  「唉!那傢伙只有嘴巴沒有耳朵,根本不聽人家說話,我簡直頭痛死了。」

  「果然。」梅蘭哼了聲:「毫無創意的設定,肯定是八點檔連續劇看太多了。」

  童心妙一聽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我可沒興趣當女主角。」她說著看了看梅蘭,兩人相視笑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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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難得的遲歸夜晚,喝的竟是珍珠奶茶,好像還是缺了那麼點成熟的味道哪!

  童心妙邊哼著不成調的歌邊想著,不知不覺家已經在眼前了,走進大門跟管理員打過招呼,搭乘電梯時的她真的覺得心情好輕鬆。

  唉!人果然不能沒有朋友,胡亂播放不實新聞的那一種也就算了,如果沒有幾個知心且可以信任的朋友,誰能在這個高壓力的社會活下去呢?

  啊!有梅蘭在太好了,上回還以員工價跟她買了雙耐穿的運動鞋……

  電梯門打開時,童心妙還仰著頭沉溺在好友梅蘭的好處中,眼前忽然出現凌非那張俊臉可把她給嚇了一大跳,不知不覺竟又後退一步回到電梯裡,若不是凌非伸出長腿卡住了電梯門,只怕她又要搭著電梯下樓去了。

  「你--」童心妙指著他久久說不出話來,結果只是頹然地垂下頭。「啊!難得人家心情這麼好。」

  「什麼意思?我破壞了你的好心情嗎?」凌非一把將她拉出電梯,一張臉說有多臭就有多臭。

  「你怎麼進來的?剛剛我進門時,管理員為什麼沒有跟我說?」童心妙也苦著張臉。

  「換班了。」凌非冷冷道。

  「咦?」童心妙隨口回應,顯然還沉浸在從雲端掉落谷底的不幸中。

  「管理員早就換班了,你究竟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凌非朝她吼,把童心妙從沮喪中給喚醒過來,她隨即踮起腳尖摀住他的嘴。

  「小聲一點,你想害我被逐出這棟大樓嗎?」她咬牙切齒道。

  「你--」凌非抓下她的手似要狠狠罵她一頓,卻在看見自己的手緊抓她的手時忽然沒了聲音,張著嘴說不出半句話來。

  「你怎麼了?」童心妙疑惑地盯著他。「臉很紅耶!該不會腦溢血吧?」

  凌非觸電似地鬆開她的手,但馬上又拉著她往前走。

  「你立刻跟我回家!」他又吼。

  「什麼回家?這裡明明是我……」凌非回頭瞪了她一眼,童心妙再次屈服於惡勢力之下。

  「我得有點原則才行。」她這麼對自己嘀咕道,用鑰匙打開了門。

  凌非搶在她前頭進屋,對著那滿桌子的紙鶴聳起了兩道濃眉。

  「這些是什麼鬼東西?」他問。

  「我私人的一點嗜好。」童心妙也皺起眉。「喂!我說你愈來愈沒大沒小了,我是姐姐耶!就算十年不見了,我還是虛長你那麼幾歲,瞧你對我什麼態度嘛?太不應該了。」

  凌非黝黑的臉上浮現一抹紅暈,但他眼裡的怒氣也相當明顯。

  「怎麼?」童心妙故做勇敢狀。「我說錯了嗎?還是你根本就已經不把我當姐姐了?」

  「你本來就不是我姐姐。」凌非惱怒地朝她喊道。

  童心妙覺得心一陣疼,即使早知道兩人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即使明白十年是一段不算短的時間,她始終相信兩人之間是有姐弟之情存在的。

  回憶幼時,雖然在他出生的同時她失去了母親,但那個長相可愛哭聲宏亮的小娃娃也撫慰了她孤單無依的幼小心靈,所以她從來不怨,即便是長大後知曉了一切也不曾恨過誰。

  在凌家的幾年,她始終把他當親弟弟一般疼愛,陪他玩,教他寫作業,在那個時候,在那個家裡,他是她最親近的家人。

  原來這不過是她自作多情,他根本就從沒把她當做親人。這些年來,她在心底給她留了位置,結果人家根本不屑一顧。

  「你還是回去吧。」童心妙握著拳道,她不斷提醒自己要有風度,否則只怕早已一腳踹過去了。「既然我們已經不是姐弟,你有什麼道理老往這裡跑?」

  凌非無語,童心妙突如其來的怒意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回去吧,我想休息了。」童心妙再次開口,語氣裡多了疲憊。

  「我們有很多事還沒有說清楚。」凌非道,他看著垂頭喪氣的童心妙,眼底閃著懊惱。

  「有什麼不清楚呢?」童心妙忽然沒了耐性,忍不住嚷了起來。「我真不懂你究竟在乎什麼?明明就把我當陌生人,卻又執意問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你在胡說什麼?誰把你當陌生人了?」凌非挑起眉問。

  童心妙頭也不抬地回說:

  「不就是你嗎?別忘了你才說過我不是你姐姐。」

  凌非略顯慌亂,但仍不改說詞:

  「你本來就不是我……」

  「我知道,我聽得一清二楚,你用不著一再強調。」

  她的怒吼讓凌非一臉錯愕,他後退了一步,卻又馬上向前兩步抓住她的肩。

  「你這麼喜歡做我的姐姐嗎?」他以沙啞低沉的聲音問。

  童心妙抬頭看他,半晌後才褪去臉上的茫然搖頭道:

  「不了,我已經明白你的心意,又何必強求一個本就不存在的親人?」

  「你明白我的心意才怪。」凌非苦澀道,雙手一使勁將她擁入懷中。

  §  §  §

  童心妙說不出有多驚訝,而或許迷惑的感覺還要比驚訝更多出許多。

  他這是做什麼?道歉嗎?老實說,她無法將二十歲的凌非跟「道歉」兩個字聯想在一起。

  啊!他摟得她好緊,緊得她肋骨都痛了。

  「你--」童心妙動了動身子。「你怎麼了?快放開我。」

  凌非鬆開了她,但仍抓著她的肩,一雙深不見底的漆黑眼眸直盯著她看。

  「小非--」

  「不是要你別這麼叫我嗎?」凌非道,之後低頭將唇壓上了她的。

  童心妙睜大了眼睛,她雖然約略知道接吻時應該把眼睛閉上,卻無法確定究竟她此時是否正陷於這這種狀況中。

  凌非吻了她?這怎麼可能?

  儘管難以置信,唇上溫暖的感覺正逐漸變得熾熱,原本還算靈活的腦子也愈來愈紊亂,慢慢地遲鈍起來,無法思考。

  然而,童心妙還是沒有閉上眼睛,她總覺得一旦閉上了眼睛,自己就會踏入一個難以解釋的灰暗地帶。

  他們是姐弟不是嗎?是不同姓的、年紀相差了五歲的姐弟,不能接吻的,至少不應該像這樣接吻。

  理智回到了童心妙腦中,她伸手推開了凌非,皺起眉瞪著他問: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這麼捉弄我?」

  凌非也瞪著她,看起來反倒比她還要生氣。

  「誰在捉弄你!?你給我說清楚,誰在捉弄你了?」他吼道。

  「那你……」童心妙跌坐在沙發上,好像忽然間全身都沒了力氣。「那麼你就解釋一下啊!解釋一下你為什麼要……」

  「為什麼要吻你嗎?」凌非倚著牆站,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道:「沒什麼特別的理由。」

  童心妙倏地抬起頭。

  「咦?你……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做沒有特別的理由?這麼說來有普通的理由了?那你倒是說說看是什麼普通的理由啊!」

  一直理直氣壯的凌非此時卻移開了視線,他甚至離開客廳逕自到廚房替自己倒了杯水。

  「喂!你還不說?」童心妙忍不住放大了音量。

  「沒什麼好說的,就是那種超級普通的理由。」凌非開始喝他的開水。

  童心妙張大了嘴,結果卻只能鼓起頰坐在沙發上生悶氣。

  這傢伙果然變了,變得有夠任性的,想說什麼就說,想做什麼就做,完全沒考慮過別人的感受。什麼嘛!?他究竟把女人當什麼了?

  這時,某個畫面突然閃過童心妙腦中,她眨眨眼,想起了她和凌非重逢的那天,那個親熱地摟著凌非,罵她出門不帶眼睛的女孩。

  童心妙轉頭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明所以的凌非則是挑了挑眉。

  「怎麼了?」他問。

  「下流!」童心妙站起來。「你竟然變成這種壞男人,阿姨究竟是怎麼教你的?」

  凌非聽見她的話之後沉下了臉。

  「我跟她很少碰面。」

  「什麼她啊她的?我說的是你母親耶!」童心妙蹙眉問:「為什麼說你們很少碰面?阿姨跟著叔叔調任外國了嗎?」

  「沒有吧!」凌非冷聲回答,將空了的杯子擱回洗碗槽裡。

  「沒有吧?」童心妙瞇起眼睛。「你的回答好怪,好像你也不肯定似的。」

  「我是不肯定,不過她討厭搭飛機,大概不會跟著老爸出國去。」

  凌非回到客廳,坐在沙發上玩著童心妙折的紙鶴。

  童心妙看著他,心裡升起些許不安。

  「喂!小非,你……」

  「別喊我小非。」

  「好,好。」童心妙焦慮問道:「那麼凌非,你該不會已經很久沒有跟家裡聯絡了吧?」

  §  §  §

  隔天,童心妙差點無法上班,心情上下起伏太大,讓她折了近一個小時的紙鶴仍無法平靜下來。

  唉!凌非的出現簡直徹底打亂了她原本平靜無波的生活。

  百貨公司開店營業前十分鐘,童心妙站在專櫃前打著呵欠,被前來巡視的樓長糾正了一番,說她臉色不佳,還命令她重新畫上顏色較鮮艷的口紅。

  童心妙根本就只有那麼一百零一條唇膏,只得跟隔著幾個櫃的梅蘭求救:

  「借我口紅,老處女說我今天不夠美艷。」

  「嗯,看起來的確有點蒼白,怎麼?生理期啊?」梅蘭將自己的口紅盒遞給她,裡頭共有六個顏色。

  「睡眠不足啦!」童心妙對著盒子上的小鏡子開始在唇上塗鴉,好死不死的,昨晚被凌非強吻那一幕忽然閃過眼前,害得她手一滑,還滑得挺遠的,幾乎畫到鼻尖上了。

  「老天!你究竟會不會化妝啊?」看不過去的梅蘭搶過唇筆,三兩下就替她上好了唇彩。「喂!難不成你喝個珍珠奶茶也會宿醉?還是因為裡頭微弱的茶葉成分而失眠了?」

  「這個啊--唉!」童心妙搖頭道:「說來話長。」

  「而且隔牆有耳。」梅蘭示意她看向三點鐘方向,大嘴巴阿嬌正拉長了耳朵躲在模特兒後頭。

  童心妙張大了嘴,不由得衷心佩服起阿嬌來了。

  「這種人才應該去情報局上班比較適合吧?」她喃喃說,對梅蘭擠出個苦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腦袋構造太簡單,事情只要出乎意料我就不會應付了。」

  「也許只是你過慣了毫無變化缺乏刺激的日子。」梅蘭說。

  「刺激啊?」童心妙皺起了眉。「這對我而言,是個挺陌生的名詞呢!」

  之後是冷冷清清的一天,因為剛換季又不是假日,來逛百貨的人寥寥可數。童心妙多半時間都在發呆,有時候連樓長經過對她大皺眉頭都絲毫不覺。

  凌非跟家人出了什麼問題呢?在她印象裡他和父母感情挺好的啊!雖然他從小就不是個黏人或愛撒嬌的孩子,但也不曾嚴重違逆過父母及老師的意思。

  唉!人果然會變的,看看凌非不就明白了?拿現在的他和小時候的他比一比,這十年裡就算曾發生世界大戰只怕也不足為奇。

  其實凌非變成怎麼樣都無所謂,但是幾年來都不和家裡聯絡也大荒謬了,童心妙比較擔心的是這點,她不希望他和家人日漸疏遠。

  家人是最重要的啊!就跟朋友一樣,而她,不僅沒有親人,連朋友都少得可以,那種感覺那種感覺比寂寞還要更深刻幾分,甚至用孤單兩個字也難以概括。

  倏地,凌非跟那個女孩子在街頭相擁親吻的畫面又閃過眼前,童心妙皺眉,繼而揚揚嘴角。

  凌非會寂寞嗎?或許他的「朋友」比她想像中多得多,她又何必為他擔心?

  童心妙一整天都在想著凌非,結算時對於僅僅成交一筆的超低業績也絲毫不以為意,只是習慣性地收拾東西準備下班。

  要離開百貨公司時,梅蘭走了過來,她皺著眉很不得了地對她搖頭說:

  「事情一定很嚴重,我看你一整天都不對勁,而且是非常非常不對勁。」

  「這麼明顯嗎?」童心妙懶懶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我卻覺得很悶,不知道在煩些什麼。」

  「跟你『弟弟』有關?」梅蘭低聲問。

  「弟弟?」童心妙認真思索後說道:「我現在已經不確定他究竟是不是我弟弟了,他說他根本就沒把我當姐姐看。」

  梅蘭一聽眉一挑。

  「好暖昧的話啊!我是不是嗅到了那麼點危險的味道?」

  「什麼曖昧危險的?」童心妙不懂。「他只不過是生我的氣,決心跟我劃清界線罷了。」

  「你是真傻還是裝的?他真要跟你劃清界線就用不著跟你當街演出姐弟相認那一幕了。」

  「我也很納悶他當時為何不乾脆就拉著那個女的走開。」童心妙想著想著頭都痛了,不由扯著頭髮嚷了聲:「好煩啊!他究竟在想什麼嘛!」

  梅蘭被她突然大發神經給嚇退了兩步,但隨即又回到她身旁對她說:

  「你那個『弟弟』該不會是愛上你了吧?」

  「哈哈!你在胡說什……」童心妙猛然停下腳步且倏地轉過頭。「咦?」她大喊了聲。

  「喂!你千萬別在這裡昏過去,我可丟不起那個臉。」梅蘭接著安撫她:「所謂『該不會』的意思就是應『該』是這樣,但也可能『不會』,這麼說你懂了吧?」

  §  §  §

  童心妙不懂,她根本不懂梅蘭為什麼會這麼說,凌非會愛上她,那麼豬都會飛上天了。

  她是姐姐耶!凌非出生時她已經快五歲了,他們一起洗過澡,有很長一段時間睡在同一張床上,之後她就離開了,而他那時不過是個十歲的小孩子,他懂什麼愛呢?更不用說是愛上她了。

  真是的!梅蘭的想像力也太豐富了。

  童心妙邊折著紙鶴邊喃喃嘀咕著,就算從前凌非跟她再怎麼親近,他們之間有的也絕對不會是愛情,那年紀的小鬼頭懂什麼情啊愛啊的?根本就是荒謬!

  她不斷找著理由駁斥梅蘭的假設,又為自己竟如此認真看待梅蘭的說法而心生不安,她何必介意?別去想它不就行了?

  啊!該去睡覺了,這幾天來她所折的紙鶴已經裝滿了一個紙箱,這顯示她的精神狀態正處於極端不穩定中,她可不能任這情況繼續下去。

  童心妙將桌上折好的紙鶴掃進旁邊的紙箱裡,站起來伸展伸展身子,當她轉了轉脖子打算進浴室盥洗,電話鈴刺耳地響起了。

  梅蘭嗎?還是阿嬌?這時候來打探她的私事她會發瘋的,不如不要接算了。

  童心妙瞪著電話的樣子就好像它隨時會跳起來似的,而那鈴聲是如此不死心地持續響著,她只得怯怯地伸出手抓起了無線話筒。

  「為什麼等這麼久才接電話?」話筒另一端傳來低沉忿怒的男性聲音,童心妙張著嘴未發一言就把電話切掉了。

  發現自己做出這種「不禮貌」的事情時,童心妙嚇了一大跳,手中的話筒此刻就好像有千金重一般,然後鈴聲又響起了,她差點將話筒摔落在地,感覺心臟彷彿要跳出胸口。

  怎麼辦?她不想在這個時候跟凌非說話,但只要稍微瞭解現今的凌非就會明白,他已經不是那種會乖乖接受拒絕的小男孩,不接電話的話他會做出什麼事,童心妙根本想都不敢想。

  該不會直接到這裡來發飆吧?

  童心妙打了個冷顫,終究還是接起了電話。

  「你竟敢掛我電話!」連聲「喂」都還沒有說,那頭就打雷似地吼了過來。

  童心妙閉了閉眼睛,心跳得更加紊亂,握著話筒的手不由得使起勁來。

  為什麼她要受這種罪?為什麼她得這麼任人吼過來罵過去的?既然他早不把她當姐姐,甚至連最起碼的禮貌都吝於給予,那麼她又何必對他的存在耿耿於懷?

  這就是鬧情緒吧?因為童心妙第二次切斷了電話,還順手拉掉了電話線。之後她看著桌上的色紙,過了好一會兒才毅然轉身進了浴室。

  童心妙的心情在刷牙時慢慢平靜了下來,她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對人這麼發過脾氣,也許是生活環境使然,她從小就知道自己沒有任性的權利,剛剛這麼一下子,哈!還挺痛快的呢!

  她朝著鏡子傻笑,但不知怎麼的,眼裡卻泛起了朦朧的霧氣。

  擦乾了臉走出浴室,童心妙爬上閣樓坐在小梳妝治前做最簡單的基礎保養,然後就撲上床將臉埋進枕頭裡,她很清楚今晚不是那麼容易就能睡著,卻不想再下樓去折那些紙鶴了。

  她折得夠多了,最近。

  閉上眼睛什麼也不想,遲早可以睡著的吧!

  童心妙這麼想,起身打開了床頭的音響,霎時,極具催眠效果的柔和輕音樂就環繞著她,帶給她一種溫暖放鬆的感覺。

  嗯,她想睡,真的想睡了,這些天她好累啊!

  腦中出現這樣的聲音,但卻有什麼吵鬧著,讓她不能安穩地睡。她勉強睜開眼睛又閉上,不知道花了多少精神和時間才勉強恢復了思考能力。

  是門鈴,而童心妙用不著想也知道誰會在這種鬼時候找上門來。

  §  §  §

  果然,門才拉開,凌非就擠身而入,對著她劈頭嚷道:

  「你在搞什麼鬼?居然掛了我兩次電話。」他「砰」地關上門,一雙眼睛就這麼盯著她直看。

  童心妙沒有答腔,她也在瞪著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

  他這是什麼語氣?什麼態度?這裡是她家,要摔誰電話難道還得問他不成?他竟然在這種時候跑這裡來對她又跳又吼的,算什麼嘛?

  見她不說話,凌非抓住她的肩。

  「你說啊,為什麼掛我電話?」他不耐又嚷道。

  「因為我不想跟你說話。」童心妙身子一低擺脫了他的手,轉身走回客廳。

  凌非因她的反應而愣了半晌,隨即又跟上前拉住她的手。

  「等等,你說不想跟我說話是什麼意思?」他惱怒地問。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童心妙甩不掉他的手,只能背對著他默默站著。

  屋裡忽然靜了下來,凌非皺起眉瞪著童心妙的後腦,然後往下移至那兩隻手相握處,說相握或許不恰當,根本就是他的大手去抓著她的小手。

  凌非臉紅了,他偏過頭輕咳了兩聲,卻沒有鬆開手。

  氣氛僵化而尷尬,童心妙出乎意料的沉默讓凌非有點不知所措。

  他又聳起眉來,見她始終沒有轉過身來的打算,只得先開了口:

  「你是怎麼回事?先是掛我電話,現在又……喂!你不要不說話嘛!」凌非焦躁地抓抓頭髮。

  童心妙就是不說話,她再次試圖扯回自己的手,凌非卻反倒抓得她更緊,無助和挫敗的感覺頓時朝童心妙襲來,令她眼眶發熱鼻子泛酸。

  之後她開始啜泣,剛開始只是眼淚悄悄地滑落,接著就什麼都難以控制了,她沒有嚎啕大哭,卻為自己的懦弱而羞愧不已。

  為什麼她會哭?為什麼她會被一個莫名其妙的人逼到這種地步?

  凌非終於發現童心妙不對勁,因為她瘦小的肩膀在微微抖動著,就像在強忍住笑一樣,等他判定這應該不是會令人大笑的場合,她在哭的事實才像一把箭直射他的胸口。

  「喂!」他略顯慌亂地輕喊,先鬆開手然後又扯扯她。「你……你不要緊吧?」

  童心妙的頭好像搖了搖。

  「那……轉過來,轉過來讓我看看你。」他不敢硬來,怕更加刺激了她。

  童心妙仍搖著頭。

  凌非受不了了,山不轉路轉,既然她不肯面對他,他就繞到她面前去總行吧?

  結果凌非一行動馬上就後悔了,看見童心妙那張滿是淚水的臉,他的心整個揪

  了起來,疼得他閉上了眼睛。

  「你--」他深吸了口氣。「為什麼哭?我做了什麼?」

  「你究竟想要什麼?」童心妙終於抬起頭開了口。

  「我?」凌非皺眉。「我沒有。」

  「你打亂了我的生活。」童心妙伸手抹去淚水。「你總是想來就來,想說什麼就說什麼,要我這樣要我那樣,我……我以為我是姐姐,事實卻不是這樣,你要我樣樣都聽你的,我……我沒辦法……」

  凌非一把將她拉進懷裡,緊緊地擁著她。

  「你不要哭,不要哭了。」他啞聲說道。

  童心妙吸著鼻子,伸出手推著凌非硬實的胸膛。

  「我要哭就哭,用不著聽你命令。」她嚷。

  「我沒有要命令你。」

  「沒有才怪。」童心妙繼續推著他的胸並抬起頭。「你究竟想怎麼樣?我不瞭解你,一點都不瞭解。」

  凌非凝視她,時間久得令她臉紅。

  「你為什麼這麼煩惱?我在你身邊真的讓你這麼難受嗎?」之後他問。

  「因為我……」童心妙撇過頭去。「你早就不把我當姐姐了不是嗎?那為什麼還在我身邊繞來繞去?我覺得很緊張,壓力很大。」

  「我想要你。」凌非突然說,而且是以很大的音量說。

  童心妙的抱怨被打斷,但反正她也忘了自己到底還想說什麼?聽了凌非的話,沒有昏倒已經算身體不錯的了。

  「想、要、我?」她眨眨眼,一顆殘留在眼眶的淚珠滾下臉頰。「這個是什麼意思?」她戰戰兢兢問。

  「就是我喜歡你的意思。」凌非又將她拉進懷裡,而這回童心妙是徹底傻了,根本無心也無力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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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隔天一早,童心妙提著行李,搭著計程車往梅蘭婆家去。因為事先打過電話,梅蘭已經在家門外等著她了。

  看著好友下車,接過她手中的行李,梅蘭才皺著眉開口問:

  「怎麼了?忽然說要過來,還帶著行李。」

  「我想了一夜,覺得還是這樣比較好。」童心妙哭喪著臉。「怎麼辦?梅蘭,真被你說中了。」

  梅蘭聽了一臉納悶。

  「我說了什麼?」

  「這個嘛……」童心妙歪著頭。「唉!叫我怎麼說呢?」

  「先進來再說吧!」梅蘭說。

  童心妙搖頭。

  「我不進去了,我想找個地方躲起來,你跟婆婆一起住,我不好在這裡打擾。」

  「躲起來?」梅蘭喊道。「你跟地下錢莊借錢了?還是惹火了哪個黑道大哥?」

  「這……」童心妙頭又歪了。「叫我怎麼說呢?」

  「怎麼都得說。」梅蘭一手提著行李一手拉著她。「進屋裡慢慢說,我老公上班,孩子在幼稚園,婆婆到鄰居家閒聊去了,你用不著擔心。」

  「你婆婆真的不在?」童心妙鬆了口氣。「讓她看見你朋友提著行李上你這兒來,我怕會壞了她對你的印象。」

  梅蘭白了她一眼。

  「你想的也太多了。」

  於是童心妙跟著梅蘭進屋裡去,她放下行李坐在沙發上,抬頭對梅蘭說:

  「有東西吃嗎?我胃好痛。」

  「你是餓了,還是太緊張啊?」梅蘭瞇著眼睛間,還是替她盛了稀飯和醬瓜來。

  「我不覺得餓,但是胃就是怪怪的。」童心妙接過碗筷後說道。

  「那麼你就吃慢一點,還是不舒服的話要停下來喔!」

  「嗯。」童心妙點點頭,覺得好溫暖,好輕鬆,此刻或許是她最近幾天來最悠閒的一小段時間。

  「你今天的班呢?不去上嗎?」梅蘭在她對面坐下並問道。

  「我打電話到公司請了假,他們會派固定代班代我三天班。」童心妙喝了口白稀飯,眼睛都睜大了。「好好吃耶!梅蘭,你的手藝真棒。」

  「我婆婆煮的啦!」梅蘭不耐地揮揮手。「你究竟在躲誰啊?人家這麼擔心,虧你還吃得唏哩呼嚕的。」

  童心妙邊吃邊點頭。

  「我想我是真的餓了,不是緊張。」她說。

  「看得出來。」梅蘭揚起嘴角道:「不是要你吃慢一點嗎?小心等會胃更痛了。」

  童心妙抬頭看她,吸吸鼻子說:

  「還好有你在,梅蘭,否則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瞧你是怎麼了,忽然說這些做什麼?」梅蘭看了看掛鐘。「我看我今天也請假好了,你這個樣子叫我怎麼安心去上班?」

  「不用啦,」童心妙忙搖頭。「我吃過早餐就走,你忙你的。」

  「走?你打算上哪兒去?」

  「這三天我想找家旅社住。」

  「那也只有三天不是嗎?不管你在躲什麼,三天後你還是得回去上班。」梅蘭突然探過身去盯著她。「喂!你會回去上班吧?」

  「當然,否則我的房屋貸款誰來付?」

  「你記得就好,要知道住在旅社可不便宜。」

  「我也很心疼,不過沒辦法。」童心妙擱下空了的碗,歎氣道:「我討厭逃避,但是不逃開的話,我怕我會無法思考。梅蘭,雖然我本來就很少用頭腦,但現在……現在我就好像沒有腦子似的,根本不會想了。」

  梅蘭看了她好一會兒,開口問:

  「又是你那個『弟弟』的事?」

  「嗯。」童心妙點頭,扯了扯嘴角道:「真的被你說中了,他居然說他喜歡我。」

  梅蘭瞪著她看,半晌後點頭說:

  「果然,今天還是請假比較好,我說的是我啦!」

  §  §  §

  梅蘭隨即陪同童心妙在她家附近找了家商務旅館,不到三十分鐘,她們已經找到暫時的落腳處。

  「買了房子還得花錢往到這種地方來,想起來就挺心酸的。」打量著狹小卻還算乾淨的空間,童心妙已經開始想念自己的家了。

  「讓你住在我家你肯定很不自在,那麼也就只好狠下心花點錢了。」

  「唉!我怎麼會走到這個地步呢?」

  「在我看來不過是你在庸人自擾。」

  已經趴在床上的童心妙抬頭給了她哀怨的一瞥:

  「你說這話太沒有同情心了吧?」

  「拜託!你正在走桃花運耶,哪裡值得同情了?」

  「我才拜託你,對方是我弟弟耶!什麼桃花運?」

  「又不是真的弟弟嘛!」

  「血緣不重要,怎麼說我們也當了十年的姐弟,感情甚至比親的姊弟還要好呢!」

  梅蘭哼了聲:

  「這不是庸人自擾是什麼?你所謂的問題根本就算不上大問題。」

  「最大的問題就是我確定他是耍著我玩的。」童心妙頭埋在枕頭裡說。

  「咦?你說誰耍你?」

  「還有誰?當然是凌非。」

  「就是你那個弟弟?」

  「嗯。」童心妙悶聲應道。

  梅蘭一聽大為吃驚。

  「怎麼?原來事情還有內幕啊?」她問。

  「也不算內幕啦!」童心妙又抬起頭。「你沒見過小非吧?」

  「誰是小非?」

  「就是凌非啊,我那個弟弟。」

  「我還以為是哪個小朋友呢!人家都跟你示愛了,你至少別像喊兒子似地喊他。」

  童心妙鼓著頰瞪了梅蘭一眼。

  「這也是個問題,我足足大了他五歲耶!」她說。

  「小問題罷了,還有呢?」

  「還有就是--」童心妙翻身坐了起來,抱著枕頭皺著眉。「你知道嗎?阿嬌見過凌非,她一見他就說……」

  「怎麼?那個八婆看上你弟弟了?」梅蘭一臉不齒地搖著頭:「搞什麼嘛?也不想想自己多大年紀了,連這種『幼齒』的都想吞下去。」

  童心妙聞言瞇起眼睛。

  「你這話聽起來還真刺耳,阿嬌也不過比我大上那麼三歲。」

  「三歲就是一道鴻溝了。」

  「五歲難道不是更大的鴻溝?」童心妙的聲音更悶了。

  「那不同,阿嬌看起來一副三十好幾的樣子,你卻有張娃娃臉,十足二十歲的模樣。」梅蘭說的臉不紅氣不喘的。

  童心妙白了她一眼,揮揮手道:

  「我沒說阿嬌喜歡他,是她一見凌非就說他是模特兒,而且還非常肯定。」

  「結果呢?他是嗎?」

  「不僅是,而且還相當有名。」童心妙皺著眉。「起初我怎麼都不相信,因為凌非還是個大學生。」

  「大學生打工的多得很。」

  「所謂的打工應該是送報、家教,或者在快餐店炸炸薯條。」

  梅蘭雙手一攤。

  「就算他打工的性質比較特殊又怎麼樣呢?跟你們之間的戀情一點關係也沒有嘛!」

  「我們之間不可能有戀情啦!」童心妙給了她一個白眼。「而且我不是告訴過你,我跟他闊別十年第一次碰面時的情況嗎?他跟一個女孩子親熱地摟在一起,在我撞上他們之前肯定是吻過來摸過去打得火熱。」

  「咦?」梅蘭嚷了起來。「他有女朋友了啊?」

  「我也是這麼認為的,但那傢伙卻矢口否認,還一副再問他就要翻臉的樣子。」

  梅蘭皺眉思索了會,開口問道:

  「你的意思是嫌他花心嘍?」

  「啊?」童心妙傻住了,接著把枕頭扔過去。「你鬼扯什麼?我才不管他花不花心呢,重點是他這明明就是在戲弄我,他在戲弄我這個是他姐姐的老女人,你瞭解吧?」

  梅蘭想了又想,一臉頭痛的表情。

  「實在很複雜,關係複雜也就算了,男女主角的心思更複雜,簡直要難倒我這個過來人了。」她喃喃說道。

  「知道我的辛苦了吧?」童心妙又抱起另一個枕頭,長歎道:「連你這個結婚生子又飽受婆婆欺凌的滄桑女都被難倒了,我這個連戀愛都沒談過的超平凡女人又怎麼應付得了呢?你說我不逃還能怎麼樣?」

  梅蘭盯著她看,眼神詭異難測。

  「那麼你的心意呢?你有沒有問過自己究竟喜不喜歡他?」她問。

  童心妙怔了征,接著很認真地思考起來,一旁的梅蘭忍不住蹙起眉來。

  「什麼嘛,原來你壓根兒就沒想過啊!」她有些好笑道。

  「在我心裡他是弟弟,我怎麼會去想這個呢?」童心妙歪著頭。「就算現在要我想我也……反正很荒謬啦,你懂我的感覺吧?」

  梅蘭聳聳肩。

  「我不懂,只是懷疑你究竟什麼時候才會發情。」

  「發……發情?」童心妙紅著臉跳起來。「你說什麼?我又不是貓啊狗啊的。」

  「是人的話,怎麼會活到二十五歲還沒開竅呢?暗戀也好,仰慕也罷,在你黯淡的二十五年歲月裡,總有幾個能令你臉紅心跳的男人存在吧?」

  「明星的話倒是有幾個。」

  梅蘭「碰」地一聲倒在床上,但隨即又坐了起來。

  「我得走了,午飯和晚飯要不要到我家來吃?」她問。

  童心妙搖頭。

  「我自己隨便解決就行了。」

  梅蘭也不勉強她,只是點點頭道:

  「那麼好吧,我有時間就過來找你,閒暇時你不妨多想想那個問題。」

  「哪個問題?」童心妙懶洋洋問道。

  梅蘭挑起眉回答:

  「當然是姐姐究竟喜不喜歡幼齒少年嘍。」

  §  §  §

  當天晚上梅蘭又抽了個空去旅館探視童心妙,卻見她神情恍惚心不在焉的,似乎真的認真思考起梅蘭丟給她那個問題了。

  看她還挺專注的,梅蘭放下水果和一些點心就告辭了,在回家的路上梅蘭想著,有機會的話她倒真想會會那個有本事攪亂妙妙心中那一湖「死水」的傢伙。

  沒想到機會很快就來了,隔天百貨公司開門不過二十分鐘,一個身子高、臉蛋俊的帥哥跨著大步朝她走來。

  「需要運動服還是運動鞋呢?」梅蘭問。即使已經結婚生子,老公對她是溫柔體貼,看見這樣的俊男人還是不免讓她有點緊張。

  「你是陳梅蘭嗎?」更沒想到的是師哥開口說出她的名字。

  「我是。」梅蘭睜大眼睛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請問你是--」

  「我叫凌非,來找童心妙的。」

  「啊!」梅蘭恍然大悟點點頭,又把他從頭到腳更仔細地審核了一番。「原來是妙妙的弟弟,我曾聽她提起過你。」

  凌非伸出手跟梅蘭握了握,竟然連個虛假的笑容都沒擠出來,看起來很不開心的模樣。

  「妙妙今天請假喔!」梅蘭多此一舉地說道,而凌非為此而多看了她一眼。

  「所以我來找你。」他說。

  「哦?你又是怎麼知道我的呢?」

  凌非朝右前方看了看。

  「她告訴我的。」

  梅蘭用不著看也知道是「誰」告訴他的,那個名為阿嬌的廣播電台此刻肯定就躲在一旁看戲。

  她點點頭說:

  「妙妙說你和阿嬌有過一面之緣。」

  「她在哪裡?」凌非問,相當不耐煩的樣子。

  梅蘭聳聳肩。

  「她不在我那裡。」她說。

  「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不是嗎?」凌非皺著眉問。

  「這也是那個消息人士說的嘍?」梅蘭又點點頭。「我應該算是她最好的朋友,老實說妙妙的朋友並不是很多,她之前一直很忙,根本就沒有時間精力和人培養友情,不過最近好多了。」

  「那麼你應該知道她在什麼地方吧?請你告訴我。」

  「她很好,我只能告訴你這個。」

  「你--」凌飛揚起眉,梅蘭則舉起手後退了一步。

  「別對我發火啊!」她對他笑了笑說:「你對妙妙都是這種態度嗎?那就難怪她要躲著你了。」

  凌非聽了一愣,接著咒罵道:

  「她果然是在躲我。」

  「據我所知好像是這樣。」

  「為什麼?我明明跟她說得很清楚了,她說要好好想一想,我也乖乖離開沒有再逼她。」

  「她那個人對這方面很遲鈍的。」

  「我也猜是這樣,所以才清清楚楚告訴她我……」似乎突然發覺自己說太多了,凌非倏地盯住梅蘭。「你一定知道她在什麼地方吧?」

  「她真的很煩惱,你就讓她靜一靜,好好想一想嘛!」梅蘭對他說。

  「在家裡就不能想嗎?何必躲起來?」

  「你能幾天,甚至十幾天不去找她嗎?」

  見凌非紅了臉,梅蘭揚起嘴角繼續道:

  「不能是不是?所以她才會躲起來,為的也不過就是圖一點清靜,好靜下心來思考思考。」

  「那也用不著躲,只要說一聲就行了。」凌非氣惱嚷道,臉上的紅暈還未完全褪去。「一整天都不見人影,到天亮都不見她回家……」

  「你在她家等到今天早上啊?」梅蘭臉上掛著副「討打」的笑容。「看不出來你這麼黏人。」

  凌非瞪著她,半晌後說:

  「你不怎麼討人喜歡吧?」

  梅蘭一聽哈哈笑道:

  「這得視情況而定了,有些人倒還挺喜歡我的呢!」

  §  §  §

  當天晚上下班,梅蘭前往童心妙所在的商務旅館,打算告訴她凌非到百貨公司來找她的事情,順便問問她想通了沒有,也許還可以說服她早些回家。

  不過,說早又能多早呢?她請的假也不過剩下明天一天了,橫豎都得回去的。

  梅蘭提著消夜上樓敲了門,不一會兒門就應聲而開。

  「你至少問問是誰再開門嘛!」梅蘭一進房間就好好教育了她一番。「你雖說沒什麼美色但也還算清秀,身材扁平卻也還是個女人,而人間處處有色狼,身為一個單身女子怎麼可以一點警覺性都沒有?萬一……」

  「梅蘭!」童心妙哀嚎一聲打斷了她的訓話。「怎麼辦?陳梅蘭,我快發瘋了。」她說著還抓抓頭髮。

  「又怎麼了?」梅蘭放下手中的麻辣滷味。「一個人在這兒打坐冥想應該有助於穩定心情啊!」

  「才怪呢,我愈想就愈覺得心煩意亂,根本理不出個頭緒來。」童心妙頹然道:「好想折紙啊!你有沒有替我買色紙來?」

  「就算你折了上萬隻鶴也不能解決問題。」梅蘭坐下後指著另一張椅子說:「坐下來吃點東西,人一肚子餓就會情緒失控。」

  「我一點也不覺得餓。」童心妙無力說道,還是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雖然不覺得餓,但事實上你是餓了,我問你,你今天吃過東西沒有?」

  「早上吃了旅館提供的三明治和鮮奶。」

  「一整天只吃了這個?」

  「我不餓嘛,也不想出門,不是想著凌非就是睡覺,然後你就來了。」

  梅蘭聽了又是皺眉又是搖頭。

  「這怎麼行?你就是是那種肚子一餓腦袋也跟著空的人。」

  「是嗎?」童心妙不知道自己屬於這種奇怪的類型。

  梅蘭很確定地點頭。

  「先吃東西吧,什麼都別想了。」她說。

  於是,童心妙拿起筷子開始吃,才吞下一塊豆乾臉就紅了。

  「這個好辣啊!」她像隻狗似地哈哈吐著舌頭,眼角還淌出了眼淚。「水--你買了飲料來嗎?」

  「哪,給你,」梅蘭遞給她一杯冷飲。「不加糖的金桔檸檬。」

  童心妙伸手接了過來。

  「我會胃穿孔的。」她呻吟道。

  「聽說吃辣的喝酸的可以減肥。」梅蘭邊擦著眼淚邊說。

  「誰要減肥?」童心妙問,五官因為檸檬的酸全擠在一塊。

  「我。」

  「你?你的身材很標準啊!」

  「我老公說我好像胖了點。」

  「所以你就--」童心妙垂下頭。「你至少先量過體重再決定要不要吃這種東西嘛!」

  「我沒有勇氣面對磅秤上的數字。」

  「這種東西都吃得下,面對幾個阿拉伯數字又算得了什麼?」

  就這樣,童心妙的思緒暫時離開了凌非,她和梅蘭以絕對的專注和小心解決了那一袋滷味和兩大杯冷飲,到最後她們甚至還覺得這種酸辣非常的過癮。

  收拾好垃圾後,童心妙攤在椅子上問:

  「這麼晚了,你不回家沒關係嗎?」

  「我馬上就要走。」梅蘭站起來。「今天我見到凌非了,他到百貨公司來找我,當然是為了問你的下落。」

  「什麼?他找到百貨公司去了?」童心妙壓著肚子喃喃道:「我的胃開始痛了,不知道是因為飲食還是壓力。」

  「你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倒是真的,跟著感覺走,順其自然不就好了?」

  「說的倒簡單。」

  「就是不要你把事情搞得太複雜。」梅蘭抓起自己的手提包。「明天就回去吧!不管怎麼樣,日子還是得過,犯不著為了一個男人這麼委屈自己,喜歡就說喜歡,不喜歡就叫他滾,就這樣。」

  「真的是愈說愈簡單了。」童心妙白了她一眼。

  「事不關己嘛!」梅蘭開了門又轉過頭對她說:「不過,如果你想問問我的意見,我倒覺得他不像在戲弄你呢!」

  §  §  §

  結果童心妙三天的旅館生涯終究是結束了,而且是在超級的枯燥乏味中不知不覺度過的,等她猛一想起,已經是應該退房返家的時候了。

  隔天她也恢復了正常上班,翻著這三天的業績,發現代班小姐的銷售功力還真是一流,雖是剛換季又沒有折扣,人家可是賣出了不少套衣服抽取了不少獎金,而她卻在昂貴的商務旅館中浪費了金錢又虛擲了時光,這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童心妙長歎了聲,提醒自己振作精神努力工作,做這一行沒有一臉誠摯的笑容是不行的,這種淡季也得咬緊牙根撐過去啊!

  當然她還是心很煩啦,而今天恰巧又輪到梅蘭休假,再加上阿嬌沒事就晃過來刺探個幾句,簡直讓她度日如年,片刻都不得清閒。

  然而更令她坐立不安的還是凌非,聽梅蘭說他來過百貨公司,童心妙深怕他今天也會出現,所以總是畏畏縮縮鬼鬼祟祟,一副一有風吹草動就要躲起來的模樣。

  好辛苦啊!她想,為什麼凌非要對她說什麼「喜歡她」這種傻話呢?

  童心妙又是一聲長歎,隨即就被巡樓經過的樓長給惡瞪一眼警告了一番,而她除了在背地裡吐吐舌頭也不能怎麼樣,誰叫她命苦腦袋又不好呢?花了這麼多時間卻什麼也沒想通。

  這一天的每一分鐘,童心妙都過得戰戰兢兢,她的眼睛不時盯著電梯門口和手扶梯,深怕那個熟悉的身影會突然出現在眼前。

  好不容易,真的好不容易,百貨公司裡響起送客的音樂,童心妙鬆了口氣,只差沒虛脫地跪倒在地。

  總算又熬過了一天,但也不能天天都這麼過吧?今天她也傻呼呼的沒有做成什麼生意,再這麼下去被炒魷魚不過是遲早的事。

  可是--在被炒魷魚之前就會被梅蘭揍扁了吧?

  童心妙扯扯嘴角抬起頭,這個時候她看見了那個人,那個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跟前的人,令她霎時間臉色蒼白得說不出半句話來。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的?

  凌非沒來,他媽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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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童心妙不得不將凌高千惠帶回自己的住處,她很清楚阿姨來找她絕非為了敘舊,更不可能是為了其它正面、善意的理由,但是基於一個做晚輩的禮貌,她無法給她壞臉色看,在她心裡,阿姨畢竟撫養了她十年,就像她的第二個母親。

  當年,媽媽推開了阿姨,阿姨和凌非獲救,媽媽卻被車子重重地撞上,永遠離開了她。

  事情發生到現在,童心妙不曾恨過誰。真的,年幼的她失去了母親,卻得到一個弟弟,而基於補償的心理,阿姨和叔叔也對她很好,在溫馨的家庭氣氛中她逐漸忘卻了失去母親的傷心。

  只可惜事情並不能永遠這般美滿,這個新家庭裡,阿姨因為始終無法再懷第二個孩子而變得陰沉憂鬱,叔叔則為了事業經常遠居國外,一如往昔沒有改變的大概就只有她和凌非了。

  將從外頭買回來的冰綠茶倒進茶杯裡,童心妙邊想著,阿姨的突然出現和凌非一樣,也勾起了許多許多的回憶。

  「喝茶,阿姨。」送了茶水給凌高千惠,童心妙恭敬地在她對面坐下。

  「你這裡連像樣點的茶葉都沒有啊?」凌高千惠道,臉上的表情只能以冷淡兩個字形容。

  「不好意思,」童心妙的心又往下沉了些。「因為我不喝茶,而我這邊又很少有客人來……」

  「凌非來的時候也沒有茶可喝嗎?」凌高千惠舉起手攏了攏盤起的頭髮。

  咦?阿姨知道凌非到這裡來找她的事?

  童心妙一怔,她不確定阿姨是單純問一問或另有深意,是以她沉默以對,並未回應。

  「你究竟是怎麼回事?」結果凌高千惠接著說:「為什麼又跟小非扯在一塊?你明知道我不准的。」

  「我跟小非……」童心妙抓著自己的裙子。「我跟他只不過是偶然碰了面。」

  「你以為騙得了我?」凌高千惠打斷了她的話。「我得到的報告可不是這麼說的。」

  「報告?」童心妙皺眉。「小非跟您說了什麼嗎?」她問。

  對方沒有回頭,只是高高抬著頭一臉不屑。

  忽然一個念頭闖進童心妙腦中,她不願相信,卻愈想愈覺得就是這麼回事。

  「阿姨!您雇了人跟蹤監視凌非嗎?」童心妙問,聲音有些發抖。「這種事情……」

  「這件事跟你沒有關係。」凌高千惠冷冷道。

  「可是……」

  「做母親的想知道兒子的近況又有什麼不對?」

  「那也用不著透過別人。」

  「你知道凌非多久沒有回家了嗎?」兩道充滿恨意的目光掃向她,童心妙以為她會當場重傷。「你以為我喜歡透過別人知道兒子的消息?」

  「怎麼會這樣的呢?」童心妙喃喃低語。

  「是你害的。」凌高千惠咬著牙說:「你走了以後,小非就跟我愈來愈疏遠,他以前不是這樣的孩子。」

  「也許那只是因為他長大了,男孩子到了某個年紀總會……」

  「不用說了!」凌高千惠又打斷她。「你們母女倆都是掃把星,如果不是你們,我也不會……」

  「您已經死了。」這回童心妙打斷了她的話,很堅定地說:「如果不是我母親,您早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阿姨,您要怎麼說我都可以,但請不要中傷我母親,她犧牲自己救了你和凌非的性命,至少應該得到一點感激和尊重。」

  「她害我無法再懷孕了!」凌高千惠握拳嚷道。

  「錯的是那位駕駛,我們都是受害者,您不能只看見自己受的傷,也應該想想別人。」

  「你這是在指責我嗎?這是對養育你十年的人所應該有的態度嗎?」

  「我很感激您和叔叔,」童心妙誠心道。「但我不想聽您批評我母親,她的善良不應該受到這樣的錯待。」

  凌高千惠哼了聲撇過頭去。

  「請您說明今天的來意吧!」

  「很簡單,就是要你離凌非遠一點。」凌高千惠瞪了她一眼。「用不著我說,你應該也很清楚,那孩子不可能對你認真的。」

  「您指的是什麼?」

  「還會有什麼?你以為那孩子真會愛上你嗎?」

  童心妙沉默了會,之後道:

  「我對小非只有姐弟之情。」

  凌高千惠盯著她看了許久,又哼了聲說:

  「最好是這樣。」

  最好是這樣嗎?

  客人走後,童心妙重複思索著這句話,折著紙鶴的她又過了一個無眠的夜。

  §  §  §

  「快點,梅蘭,給我介紹一個男朋友啦!」

  第二天一到公司,童心妙也顧不得樓長忿怒的眼光,跑進梅蘭的專櫃抓著她就說。

  陳梅蘭休了一天假,夫妻兩個帶小孩出去玩,也沒有跟童心妙聯絡,才想著今天要問問情況和進展,童心妙已經飛奔而來。如此看來,好像事情有了她意料之外的變化。

  「我沒聽錯吧?你要我給你介紹男朋友?」她有些訝異。

  童心妙點頭說:

  「而且馬上就要。」

  「怎麼?你忽然間飢渴難耐了嗎?之前說要替你介紹男朋友也不知道說了幾回了,你連見都不肯去見人家。」

  「這……我年紀也不小了嘛,而且現在還有凌非的事。」

  梅蘭靜了靜,隨後點點頭說:

  「原來你已經作好決定了。」

  「反正他很快就會發現我跟他是不可能的。」

  「那又何必急著交男朋友呢?」

  「我想他愈早死心對他愈好。」

  陳梅蘭又沉默了會,然後她看見樓長氣沖沖朝她們這兒走來。

  「老處女來了,快假裝你是來借口紅的,其它事我們晚一點再談。」

  於是,童心妙乖乖站著讓梅蘭替她重新上了口紅,她覺得腦袋空空的,連樓長在她們旁邊嘮叨了一陣後才離去也完全沒有反應。

  「你精神很差耶!」梅蘭不客氣指出。

  「我昨晚沒睡好。」童心妙說著揉了揉眼睛。

  「唉!這陣子你真的不好過吧?」

  「總覺得很累就是了。」童心妙苦笑。「那件事就拜託你,我回去了。」她揮揮手就要走,被陳梅蘭一把抓了回來。

  「下班後一起吃消夜。」

  「咦?」童心妙嚷:「我很累耶!而且你不是正在減肥嗎?還吃消夜?」

  「總得說說你有什麼條件吧!比方說身高、長相、年收入等等。」

  「那些都不重要,只要忠厚老實就行了。」

  梅蘭聽了一驚。

  「你也知道我以前是不良少女,我認識的男人沒一個是那種型的。」

  「那就拜託你老公,物以類聚,他肯定認識很多這一類型的男人。」

  梅蘭盯著她看,半晌後道:

  「這樣的話就換我睡不著了,不行,我們還是要一起吃消夜,下班後後門口見。」

  童心妙這下連呻吟的力量都沒有了。

  §  §  §

  結果是梅蘭提著大包小包的食物住進童心妙家裡。

  「結了婚還能忽然說要外宿就外宿,你還真是幸福耶,嫁了個好老公。」從浴室洗了把臉出來,童心妙正以面紙拭去臉上的水珠。

  「這算得了什麼?借口用對了就沒問題了。」梅蘭則是自己倒好了飲料,已經開始啃起鹵雞翅來了。

  「什麼借口可以讓你老公完全不懷疑?你倒是說來聽聽,或許哪天我也可以借來用用。」

  「我說有個舉目無親的同事昏倒了,我得送她回家並且照顧她一晚。」

  童心妙張著嘴。

  「舉目無親?這麼說來那個昏倒的同事……」

  「就是妙妙你。你也知道的,謊言若能編得愈接近事實就愈不容易穿幫。」

  童心妙長歎一聲。

  「也罷,反正我距離昏倒也不遠了。」

  「言歸正傳吧!」梅蘭遞了根雞翅給她。「發生什麼事了?讓你忽然說要找男朋友,當然啦,你不想說也無所謂。」

  童心妙白了她一眼。

  「你明知道用這一套的話,我什麼都會跟你說的。」童心妙邊啃著雞翅邊說出凌非的媽媽來找過她的事情。

  「什麼?她威脅你離開她兒子?」梅蘭一臉詫異的表情。

  「算不上威脅吧?再說我跟她兒子也沒有在一起。」

  「本來有可能會在一起的不是嗎?」

  「這個--」童心妙皺眉,之後搖搖頭:「我想還是不可能。」

  「世事無常,別說的太肯定。」梅蘭喃喃道,接著抬起頭。「所以你就決定火速找個男朋友來讓凌非死心?你看他是那種輕易就放棄的人嗎?」

  「我也覺得這個辦法有點笨,但仔細想想,如果可以因此找到終身伴侶,豈不是一舉兩得?」童心妙哈哈笑道。

  「你笑得很假耶!」梅蘭毫不客氣地戳破她。「我說你何必在乎那個老女人說什麼呢?在我看來她根本就是變態,有哪個正常人會僱用徵信社什麼的跟蹤自己的兒子?何況她對你母親捨身救她一命的事竟然不存絲毫感激,反倒對你們母女心懷怨恨,這種人說的話你還奉為圭臬,簡直就是傻到了極點。」

  「不管怎麼說,阿姨也撫養了我十年,而現在老公和兒子都不在她身邊,她一定很寂寞,可能的話,我不想再讓她難過。」

  「最難過的是你吧?莫名其妙捲進這種風波中。」

  「離開凌家的那一刻,我還以為已經和他們完全斷了關係呢!」

  梅蘭又拿起一根雞翅,沒有開始咬反倒看著她說:

  「喂!當年是那個老女人趕你出門的吧?」童心妙一怔的表情證實了她的猜測。「太可惡了!把年紀那麼小的你趕出去,她究竟存的什麼心啊?你叔叔……她老公為什麼沒有阻止她呢?」

  「叔叔那時候人在英國,他很少待在台灣。」

  「我可以瞭解,有那種老婆我也情願待在國外不回來。」

  童心妙哈哈笑說:

  「你胡說什麼?叔叔待在國外是因為工作的關係。」

  「鬼才相信哪!」梅蘭忽然探過頭來神秘兮兮道:「你叔叔跟他老婆感情一定不好吧?」

  「這……」童心妙回憶了下。「說不上不好啊!印象中他們很少吵架。」

  「那就是冷戰嘍?」梅蘭搖著頭。「娶了這種妻子,你叔叔也真可憐。」

  「阿姨其實也沒那麼壞。」

  「你啊,人家把你賣了你還在旁邊替人家數錢。」

  「阿姨曾經很疼我的。」

  梅蘭聽了翻翻白眼。

  「喂!當年她為什麼趕你出門?你做錯了什麼事惹她生氣了嗎?」她問。

  童心妙又陷入回憶。

  「我不記得做過什麼惹她生氣的事,只記得她說養我這麼多年已經足夠了等等的話,然後我就收拾東西離開凌家了。」她一邊想一邊說道。

  「哈!簡直就是白雪公主的後母轉世,太惡毒了!」

  童心妙又笑了。

  「好了啦!我們又不是在開批鬥大會。」她踢了梅蘭一腳。

  「這麼說來,男朋友的事你是當真嘍?其實,你根本就不用理會那個老太婆。」

  「也不全然是因為阿姨啦。」童心妙瞪著雞翅,然後狠狠咬下了一塊肉。「男朋友就拜託你了,有沒有合適的人選先找來用一用?」她口齒不甚清晰地說。

  「什麼用一用?有夠色情的。」梅蘭瞇起眼睛。「男人是有幾個,但沒一個跟忠厚老實扯得上關係的。」

  「那就先情商一個來客串吧!」

  「咦?」梅蘭嚷道,此時她的手機響了起來。「一定是我老公打來的,別說話喔!」她對童心妙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童心妙點點頭,邊咬著雞翅邊聽梅蘭以截然不同的語氣對她老公說:

  「我那個同事上吐下洩的,八成吃壞了肚子……對,她吃東西百無禁忌,我不知道罵過她幾回了……我啊?今天恐怕得在這裡陪她……沒辦法,她為人孤僻,只有我一個朋友。你放心,我會找時間休息的,明天一早就回去……嗯,寶寶就拜託你了。我愛你,拜拜!」

  童心妙抱著垃圾桶大做嘔吐狀,梅蘭隨即踹了她一腳,兩個人又開始攻擊桌上那一包包的消夜。

  §  §  §

  接下來的十天是童心妙近來最悠閒輕鬆的日子,起初她仍心驚膽跳的,但持續幾天都不見凌非的身影,她緊繃的心也就逐漸放鬆了。

  除此之外當然也有那麼點失落感,童心妙則將其歸咎於弟弟失而復返,結果卻還是一場空的感覺,這麼繞了幾個圈子,她終究還是孤單一個人。

  另外,梅蘭真的替她找來一個男人,不過並非「真正」的男朋友,是個對女人沒啥興趣的同性戀者。

  「你連這種人都認識,真是交遊廣泛啊!」聽見這個消息時,童心妙張著嘴巴讚歎不已。

  「總不能隨隨便便就替你找個男人吧?」梅蘭則是輕描淡寫地回答道。「我也說過我認識的那些人沒半個是忠厚老實的,萬一他吃乾抹淨又來個死不認帳,我豈不太對不起你了?畢竟我很清楚你不是那種隨便的女人。」

  「謝謝你,梅蘭。不過,這……真的沒關係嗎?他的……我是說他的男朋友不會介意嗎?」童心妙有點擔心。

  「他的男朋友我也認識,已經疏通過了,沒問題。」

  「那真是太感謝了,改天我請他們吃飯,謝謝他們的幫忙。」

  梅蘭看著她笑說:

  「你不排斥同性戀?」

  「完全不會。」童心妙搖著頭。

  「這樣就足以回報他們了。」梅蘭拍拍她說。

  就這樣,她已經跟小張出去吃了幾次消夜,最初兩回當然有梅蘭作陪,她藉著這機會跟小張變得熟悉了些,後來他們倆一起出去也聊得挺愉快的,也或許是沒有壓力的關係吧!如果今天在旁邊的是個以結婚為前提交往的對象,她肯定會緊張得語無倫次。

  然後因為凌非一直沒有現身,她和小張的約會也就沒有持續繼續下去的必要,但兩個人還是以朋友的立場偶爾通通電話。

  這天晚上下了班,童心妙走在回家的路上,月明風清,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兩、三個星期前,而凌非出現在她眼前的事彷彿是個夢,此刻則已夢醒。

  童心妙長歎了兩聲以驅走那股寂寞感,振奮自己的精神大步往前走,住處就在眼前了,伸手到袋子裡取鑰匙的她卻逐漸放慢了腳步。

  站在大門外那個身影--熟悉得令她心驚。

  她抓著袋子停在原地,那個高大的人影卻轉身朝她走來。

  童心妙有拔腿就跑的衝動,凌非靠得愈近,那股衝動就愈強烈,然而逃跑也不是什麼好辦法,除非她打算永遠不回這個家來。

  所以,她終究是忍住了,扶著旁邊的垃圾桶以防自己被畏懼和緊張所擊敗。

  「你……好久不見了,小非。」她笑著說,但效果不怎麼好,聲音抖得厲害。

  「不要叫我小非,要說幾次你才懂?」凌非不悅道,卻伸手拿過她的袋子。「鑰匙呢?」

  「在袋子裡。」袋子被拿走後,童心妙感覺自己就像沒穿衣服似的,非常不自在。

  又失去主導權了,在他因前她總是這樣。童心妙沮喪地想。

  跟在凌非後頭進了大門、電梯,然後是自己的家門。

  得跟他說清楚才行。

  在關上門時,童心妙下定了決心,她決定今天一定要一勞永逸處理好她和凌非的關係。

  但是,該怎麼開始呢?他那張臉看起來就是很不開心的樣子。

  「我說小……我說凌非,你最近回去看過阿姨嗎?」她勉強找了個話題,結果大概是誤踩了地雷,那張俊臉幾乎要結霜了。

  「因為這幾天都沒看見你,我以為你回南部去了。」

  「你想念我嗎?」凌非的臉色好看了些,童心妙可就頭痛了,既不能承認也不能否認,乾脆轉移話題另辟出路。

  「那麼你這幾天都在忙些什麼?學校的功課嗎?」她問。

  「有一些工作要做。」凌非簡單回答,一雙眼睛直盯得她喘不過氣來。「你考慮清楚了嗎?」

  「咦?考慮什麼?」童心妙護著胸以防心臟跳出身子。

  凌非的臉色有說不出的難看,童心妙一見不由後退了兩大步。

  「那個女人要我給你時間,這麼多天應該也足夠了吧?」凌非朝她逼近,兩大步就將她困在牆邊。「你的回答呢?」

  「啊?」童心妙根本就是茫然,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

  見她一臉呆滯,凌非聳起了眉。就在童心妙以為他會大發雷霆時,他卻只說了--

  「算了。」說著就將唇壓上她的。

  §  §  §

  依舊沒有心理準備,依舊是不知所措,對於凌非突如其來的吻,童心妙心底升起一股濃濃的哀傷。

  為什麼凌非是弟弟呢?如果他們是剛剛才認識的一對男女,年齡是否就不再如此重要了?

  是的,她和他之間除了年齡,還有其它更多更多的問題,這點她很清楚。

  童心妙眼一閉,伸出手使勁推開凌非。

  「你……你再這樣我要生氣了。」她佯裝忿怒喊道,聲音還是抖得厲害。

  沒有任何親密經驗是她的致命傷,童心妙想。

  「為什麼不能這樣?」凌非的表情看起來也不高興。「除了這樣,我還想要那樣、那樣跟那樣,你要一一制止我嗎?」

  那樣和那樣又是哪樣?童心妙很想問,但本能告訴她還是不要問比較好。

  「我當然會一一制止你,你……你本來就不應該這麼對我。」她清了清喉嚨說。

  凌非咒罵了聲:

  「別告訴我應該怎麼樣不應該怎麼樣,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

  「你那種想要什麼就非要得到的想法跟任性的三歲小孩有什麼差別?」

  凌非的臉更為鐵青,童心妙則告誡自己千萬不能退縮,當然,也不能心軟。

  「你是什麼意思?」凌非瞇起眼睛間。「我已經給了你十幾天去思考不是嗎?」

  「你究竟要我思考什麼?」

  「你--」凌非咬牙:「當然是要你思考關於『我要你』這個問題,不然你以為是什麼?」

  「我什麼都不敢以為。」童心妙嘀咕,隨即抬頭挺胸說:「關於這個,我當然思考過了,你在親吻我之前至少該問問我思考之後所得到的結論。」

  凌非皺眉,顯然認為她這番話是多此一舉。

  童心妙把他的表情看在眼裡,不由張著嘴嚷道:

  「啊!好一個莫名其妙的自戀狂,你以為所有的女人都無法抗拒你的魅力嗎?你以為經過十天的仔細考慮,我會發現自己不能沒有你,因而匍伏在你的腳下任你子取予求嗎?你簡直自傲得令人難以忍受!」

  「喂!」

  「你以前喊我姐姐的,現在你至少該喊我一聲童小姐。」

  凌非兩道濃眉聳得更高。

  「你究竟想說什麼?」他問。

  「我想說--」童心妙停下來深呼吸。「凌非,你應該很清楚的,我無法跟你發展出你所希望的那種關係。」她終於說出口了。

  凌非盯著她看,在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又開口問:

  「為什麼?」

  「你問我為什麼我也……這是很顯而易見的不是嗎?」

  「為什麼你會做出這種結論?你明明很喜歡我吻你,我感覺得出來。」

  童心妙臉紅了。

  「那個……好吧,我承認你有很高超的接吻技術,但那並不能代表什麼。」她說。

  凌非又盯著她看了半晌。

  「你究竟在害怕什麼?」然後他問。

  「我?我什麼也不怕。」

  「才怪,你肯定是在害怕什麼才決定跟我保持距離。」

  「凌非!」童心妙急得跳腳。「你難道就不能接受失敗嗎?在我心裡我們是姐弟,這點是永遠不會變的。」

  凌非冷哼了聲:

  「我們才不是什麼見鬼的姐弟!」

  童心妙想爭辯,但終究還是作罷。

  「好,好。」她說:「我已經很清楚你根本不把我當姐姐,但在我心目中你是弟弟,就是這樣。」

  「我才不信。」

  他這算是狂妄還是固執?簡直要急死她了。

  童心妙深吸了口氣,終於說出了「天大的謊言」:

  「很抱歉,凌非,我已經有論及婚嫁的男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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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你胡說!」

  對於童心妙宣告自己已經有論及婚嫁的男友了,凌非的反應正是迎面拋回來這麼一句。

  童心妙只得又深吸了一口氣。

  「什麼叫做胡說?我有男朋友是那麼不可置信的事情嗎?」她說完才自覺受到侮辱,雙頰不禁鼓了起來。

  凌非的反應則是嗤之以鼻。

  「你不要編出這種無聊的借口,我一眼就能看出你有沒有男朋友。」

  這回,童心妙感覺受到「嚴重」的侮辱。

  「你憑什麼這麼說?就算我不像你那般閱人無數……」

  「誰閱人無數了?」凌非的眼睛又瞇了起來。

  「你不是挺得意的嗎?什麼一眼就能看出我有沒有男朋友,不瞞你說我才是鐵口直斷呢,我敢打賭你根本就是女朋友一個換過一個,根本不知道何謂愛情。」

  凌非一時無語,臉也微微泛紅。

  「你用不著為這種事情生氣,我對那些女的沒一個是認真的。」最後他說。

  「想像得到,你跟不是你女朋友的人都可以摟過來親過去不是嗎?」

  「你真的在生氣?」凌非自己下了結論。「在找到你之後我就沒有再跟那些女人來往了。」

  「什麼『找到』?我們是偶然在路邊碰到的吧?」

  「那又怎麼樣?你以為我沒找過你嗎?」凌非不耐道。「是真的,我現在只有你一個女人。」

  童心妙一聽後退了兩大步。

  「別搞錯了,我可不是你的什麼女人。」她嚷。

  「你要鬧彆扭鬧到什麼時候?」

  童心妙這才明白凌非根本就沒有接受她的說法,他確信會擁有她,把她從剛才到現在所說的都當作是借口、是鬧彆扭。

  是她用詞不當呢?還是她態度不夠堅決?

  「我再說一次,凌非,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我已經有要好的男朋友了,你願意的話我可以介紹你們認識。」這麼說夠堅定了吧?

  「你從哪裡找來的充數的?」

  「充數的?」童心妙握起拳頭。「你簡直不可理喻!信不信由你,我不想再多說了。」她說著逕自走向沙發並坐下。

  凌非沉默了許久,也端詳了她許久。

  「是不是真的?你有男朋友的事。」之後他問。

  「我都說要介紹你們認識了啊!」童心妙立刻道,卻不敢抬頭看他。

  大廳一陣寂靜,而後凌非開口了:

  「那就介紹我們認識吧!這個星期我比較忙,忙完後我會跟你聯絡。我走了,你記得鎖好門。」他說著轉身往大門走去。

  「等等!」童心妙不由自主喚住他。「你又要忙功課又要忙工作的,不會太累嗎?」

  凌非轉身凝視她,半晌後說道:

  「你絕對是屬於我的。」

  他走後,童心妙莫名其妙地掉了一缸子眼淚。

  §  §  §

  「梅蘭。」又失眠了一整夜,一早童心妙就撥了好友的行動電話。

  「早安,妙妙,起這麼早啊?要不是有小孩子在旁邊吵,我還真想多睡個幾十分鐘呢!」

  聽著好友談笑風生,童心妙忍不住呻吟道:

  「怎麼辦?我想我已經不行了。」

  「怎麼了?一大早就要死不活的。」梅蘭問。

  「我又失眠了,再這麼下去我會未老先衰,房屋貸款還沒付清前我就會失去工作能力了。」

  「你在說什麼鬼話啊?最近你不是挺好的嗎?輕輕鬆鬆的,也和小張出去吃了幾回飯。」

  「正所謂好景不常,凌非出現了。」

  「咦?這麼說來,小張終於能派上用場了。」

  「你為什麼這麼興奮?你究竟能不能瞭解我的辛苦?」

  「我是替小張高興,你也知道他是臨時演員,最期待的就是自己的演技能受到肯定。」

  「很高興你們都把我的事當笑話看。」童心妙咕噥著。

  「你少污蔑我,我什麼時候嘲笑過你了?」

  「背地裡你一定覺得我是庸人自擾吧?」

  「這點我不否認,我也當著你面要你別理會那個老女人不是嗎?」

  「阿姨真的很反對我跟凌非來往,她非常恨我的樣子。」

  「喲!這麼說你其實很想跟凌非來往嘍?」

  「我指的是姐弟或朋友間的正常交往。」

  「不管是哪一種來往,何必去理會一個變態的老女人。」梅蘭忽然壓低了聲音:「糟糕!我婆婆在瞪我了,她八成以為我說的變態老女人指的是她。」

  「你這麼降低音量豈不是更可疑?」童心妙提醒她。

  「可疑就可疑,橫豎她成天都把我當間諜看,我習慣了。」

  「算了,」童心妙歎息。「跟你抱怨也沒有用,不好意思,這麼早就打電話煩你。」

  「別這麼說,倒是你今天上班嗎?你不是一夜沒睡?」

  「沒睡也得上班啊,再請假這個月就要喝西北風了。」

  「健康最重要。」梅蘭對她說,童心妙想起自己也曾囑咐過凌非要注意身子,不由又輕歎了聲。

  「我會吞一顆綜合維他命,沒事的。」她說。

  「你要是昏過去可就糟糕了,這麼快又要以照顧你的理由外宿你家,我那個好好老公也會皺眉頭的。」梅蘭則回了她這麼幾句。

  §  §  §

  結果竟然不幸被陳梅蘭說中,童心妙在百貨公司倒下了。倒也不是說太累昏了過去,而是在打瞌睡時手沒搭好,額頭撞上了展示櫃,就這麼姿態可笑地摔倒在地。

  首先趕過來的就是陳梅蘭,她在弄清楚狀況後便指示童心妙裝死。

  「快合上眼睛,否則你就要一輩子背負因為打瞌睡不慎而差點摔死的可恥包袱了。」

  「我的裙子……我的裙子翻到大腿上了。」童心妙不敢亂動,甚至不敢伸手去摸疼痛的額頭。

  「還沒看見內褲啦!不要去拉比較有真實感。」梅蘭這麼說,然後樓長就過來了。

  「童心妙昏倒了,她好像吃了不潔的食物,拉了一整天,大概是虛脫了吧!」

  側躺在地的童心妙聽著梅蘭跟樓長解釋,真想睜開眼睛好好說一說她。

  這個梅蘭,難道就不能編個比較上得了檯面的理由嗎?對她老公這麼說,對樓長也是這麼說,老是說她吃壞了肚子上吐下洩,她可是未婚女性耶!這麼一來還嫁得出去嗎?

  之後樓長說要打電話叫救護車,童心妙就在陳梅蘭使勁掐了她的大腿後倏地坐了起來。

  「你醒了?要不要緊啊?」樓長問,向來嚴肅的臉上難得地寫著關心,令童心妙心生歉疚。

  「我不要緊,只是頭有點昏。」是被玻璃櫃撞的,她在心裡補上這麼一句。

  此時正是正午用餐時間,零星的客人都集中在餐飲樓層,並沒有造成太大的困擾。最後樓長決定童心妙還是回家休息比較好,於是緊急從服飾公司調來固定代班,還體貼地替她叫好了計程車。

  「回去好好睡個覺,下班後我會去看你。」梅蘭低聲對她說,伸手將她推進計程車裡。

  短短的路程還搭計程車,這太奢侈、太浪費了。

  童心妙一路上都在盯著計程車計費表,到家後要掏錢付車資時,她覺得心比她的額頭還要痛上幾分。

  童心妙一進門就倒在沙發上,經過數秒她已經昏昏欲睡,於是勉強撐起身子打算爬上閣樓她的臥室好好睡一覺,電話鈴卻偏偏在這個時候響起了。

  爬了兩個階梯的她只得又回到客廳接起電話。

  「喂,請問找哪位?」這裡就只住了她一個人,還這麼問實在有點蠢,不過梅蘭說這樣子可以製造她並非獨居的假象。

  「請問童心妙小姐在嗎?」電話那頭傳來一個陌生的男性聲音。

  她皺著眉:

  「我就是,請問你--」

  「敝姓林,是凌非的朋友……」

  童心妙沒等他說完就擔心問道:

  「凌非怎麼了嗎?他出了什麼事了?」

  「是有一點小事,不過沒什麼大礙。」

  「他受傷了?」

  「呃……稍微。」

  「他現在在什麼地方?我馬上過去。」童心妙抄下地址,摔下電話抓起皮包衝出門去。

  她又攔了計程車前往目的地,這回路途較遠,只怕要花兩、三倍的車資。此時童心妙心疼得呼吸困難,早已忘了她額頭上那個隱隱作痛的腫包。

  §  §  §

  下了車後依著住址找到的地方,童心妙按了門鈴,靜靜等候並打量著這棟老舊的建築物。

  凌非在這裡做什麼呢?他受傷了不是嗎?為什麼沒有上醫院去治療呢?

  大門「啪」地一聲開了,對講機傳來方才打電話給她那個男子的聲音。

  「請上來。」

  於是,童心妙爬樓梯上樓,平時缺乏運動的她不一會兒就氣喘吁吁,但總算是來到了住址所示的樓層,以木板簡單的隔間顯示這是一間出租公寓。

  她停在一扇微開的門前,伸手輕敲了敲。

  「請問--」

  「啊,童小姐嗎?請進,請進。」

  童心妙推門而入,一位長相斯文的男子迎了上來。

  「不好意思就這麼把你找來。我是凌非的同事,敝姓林,林文和。」

  童心妙伸手與他握了握,隨即問道:

  「凌非呢?他還好吧?」

  林文和指指被塑膠衣櫥擋住的床。

  「他睡了。」他說:「我等會還有雜誌的拍攝工作,不能久留,而他的手機電話簿裡又只有你的名字,所以只好麻煩你跑一趟。」

  「只有我的名字?」童心妙喃喃自語。

  「是啊,那傢伙從來不去記女孩子電話,你對他而言肯定很特別。」林文和微笑著說。

  「啊!」發現對方誤會了,童心妙搖頭道:「我不是--其實我是凌非的遠房表姊。」她說了個最相近的謊言。

  「是這樣啊!我還以他終於動了凡心,不再遊戲人間了呢。」

  童心妙回以勉強的一笑。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的傷嚴重嗎?」她問。

  林文和皺起眉。

  「凌非喝了酒,差點誤了今天早上的拍攝工作,然後又跟工作人員起了衝突,就這麼打了起來。總共有三個人掛綵,不過還好,都不是很嚴重。」他說。

  「怎麼會這樣呢?凌非他……他經常喝酒嗎?」童心妙憂心問。

  林文和搖頭說:

  「有工作時他是不喝酒的,我從沒見他耽誤過拍攝工作。」

  「那為什麼……」

  「我也搞不懂。」林文和看了看手錶。「我該走了,凌非就麻煩你好嗎?他說頭痛,我硬逼他吃了藥,接著他就睡著了。」

  「我知道了,我會照顧他。」童心妙微笑對林文和說:「謝謝你,林先生,謝謝你送凌非回來,他一定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林文和揮揮手。

  「用不著客氣,我跟凌非是好哥兒們,這點小事算不了什麼。凌非醒來要他打個電話給我,我先回拍攝現場探探狀況,我想沒什麼事啦,畢竟凌非在這一行是數一數二的,公司絕不會開除他的。」

  林文和走後,童心妙到床邊看了看猶在沉睡的凌非,然後放下皮包,自然而然地收拾起屋裡的一片凌亂。

  怎麼說呢?她沒想過凌非會住在這樣的地方,木板隔間的小房間,塑膠衣櫥和一張床墊,衛浴設備顯然得和其它人共享,如果他從事的是收入不差的模特兒工作,應該有能力住在更好的房子啊!

  將幾個空了的泡麵碗裝進垃圾袋裡,童心妙不由一陣心疼,雖然她和現在的凌非就像陌生人一樣對彼此沒什麼瞭解,她仍不願見到親人般的他過這種似乎頗為辛苦的生活。

  要兼顧課業和工作,要自己負擔學雜費和生活費,這對他而言或許還是太勉強了。

  邊想著一些瑣事邊用濕抹布擦著桌子和地磚,一個小時過後,小小的房間看起來已經乾淨多了。

  童心妙坐在唯一的一張椅子上揉著酸痛的腰,然後轉過頭去看看床上的凌非,這才發現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了,正側著身子躺在那兒盯著她看。

  §  §  §

  「我吵醒你了?」童心妙站起來走向他。「怎麼樣?頭還疼嗎?」

  「你怎麼會在這裡?」凌非問。

  「你那位姓林的朋友找我來的。」

  凌非一聽連聲咒罵:

  「多管閒事的傢伙!」

  「你怎麼這麼說?人家也是關心你啊!」

  「他哪裡來你的電話?」

  「聽說在你手機裡找到的。」

  又是一連串不堪入耳的三字經,童心妙皺起眉說:

  「你嘴巴不能乾淨點嗎?我聽了都要臉紅了。」

  「你不用來的,我根本沒什麼事。」他說。

  「沒事才怪,瞧你臉上青了一塊,嘴角也破皮了,除了這個還有其它的傷嗎?」童心妙說著掀起他身上的薄被就要檢查。

  「我說沒事就沒事,你……」凌非試圖阻上,然而被子已經早一步被掀開了,一雙纖纖小手在他身上摸過來找過去的,讓他幾次都倒抽了口氣。

  童心妙還是摸個不停,直到不小心掃到一個「異物」才觸電似地抽回手來。

  「呃……你好像精神不錯。」她清清喉嚨說,尷尬得不知道該看哪裡才好。

  凌非狠狠瞪了她一眼,此刻的他不僅頭疼、傷口疼,連「那裡」都疼得很,而那種疼可不是吞顆止痛藥就能解決的,她到底懂不懂?

  凌非愈想愈是惱怒,乾脆轉過身對著牆壁生起悶氣來了。

  童心妙只當他害羞了,心想著身為姐姐的自己或許應該說些話安慰安慰他,可是她對這方面的事沒什麼概念,要是說錯了話豈不是弄巧成拙?

  她跪坐在床墊旁邊左思右想,煩惱了許久還沒有個結論,反倒是一室的寂靜令凌非誤以為童心妙已經走了,心裡一急,轉身掀開被子就要下床。

  等他發現她其實還蹲那裡在已經來不及了,凌非的腳絆了一下,整個人就往童心妙身上倒,這麼一來,兩個人都會撞上衣櫥,於是凌非憑藉他靈活的運動神經,拉著童心妙將她拉向一旁。

  如此一來,兩個人雖然還是倒在地上,卻避開了塑膠衣櫥,而且童心妙沒有被他高大的身子壓在下頭,反而是半躺在他身上,鼻尖距離他的嘴只有短短的幾公分遠。

  「啊!對……對不起!」童心妙掙扎著想站起來,結果卻只是在凌非身上摩蹭而已,凌非忍了又忍,最後不得不呻吟著抓住她低吼:

  「拜託你別再動了,我可不是石頭做的。」

  「對不起,我……我只是想起來。」童心妙撥了撥掉落在額前的頭髮。「你是病人,我這麼壓著你一定很不舒服。」

  「很不錯的感覺。」凌非說道。

  「啊?」童心妙不解地眨眨眼。

  「我想就這麼一直抱著你。」凌非說著將她壓回他身上。

  「凌非!」

  「你是我的,一直都是我的。」他在她耳際低語,之後以舌尖輕舔她的耳垂。

  「凌非!」童心妙彷彿忘記了其它的詞彙,只會呼喚他的名字。「凌非!」

  「我該喊你什麼?」凌非以沙啞的聲音問。「心妙?還是妙妙?」

  「你一直都喊我姐姐的。」她也啞著聲音說。

  「不了。」凌非將唇移向她的唇。「再也不了。」他吻了她,是比以往的每一次都還要熾熱的吻。

  §  §  §

  童心妙醒過來時正躺在凌非那張單人床墊上,即使是背對著,她也能清楚地感覺到凌非就躺在她身後,因為他的一隻手正擱在她的腰際。

  用不著那散落一地的衣物提醒,她也記得自己做了什麼,或許該說她讓凌非對她做了什麼。她沒有推開他,任由他吻她、碰觸她,她把自己給了他,卻不覺得後悔,這是為什麼?

  直到悄悄離開了凌非的住處,童心妙還在想著,此時夜也深了,已經沒有公車可搭的她只能又一次搭乘計程車返家。

  計程車上播放著旋律優美的歌曲,女歌手動人的嗓音彷彿唱出了她的心情,令她的心微微絞痛,無奈她對流行歌曲沒有研究,完全不知道這是首什麼歌,唱歌的又是什麼人。

  付過車資下了車,這回童心妙連心疼的感覺都沒了,她人懶懶的,腦袋空空的,甚至沒看見好友梅蘭正在對街她住處的大門口對她猛招手。

  她穿過馬路,閃過了兩輛車子,這才看見梅蘭。童心妙眨眨眼,頗為詫異地問:

  「梅蘭?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還敢問呢,我差點要報警了。」梅蘭在大門邊跳腳,這種幼稚行為她可是結婚後就不曾再做過。

  「報警?」童心妙還是不明白。

  「你知不知道你門沒鎖就出去了?」梅蘭咬拉著她。「我進屋去找了個半死,甚至連冰箱冷凍庫都找過了。」

  「你找什麼啊?」

  「找你啊,小姐。」梅蘭咬牙道。

  童心妙閉了閉眼睛。

  「拜託!我怎麼會躲在那種地方。」

  「那你究竟跑哪兒去了?」

  「啊?」

  「啊什麼啊?你少給我裝傻……咦?」梅蘭突然嚷道:「你在哭耶!妙妙,怎麼了?出了什麼事了?」

  「我?我什麼時候哭了?」

  梅蘭伸手碰觸她的臉頰。

  「哪,又沒有下雨,你臉上這是什麼?不就是眼淚嗎?」她說。

  「咦?是嗎?」童心妙也伸手去摸了摸臉頰。「真的耶,濕濕的。」

  「什麼真的假的?你怎麼回事?變得傻呼呼的。」梅蘭拉著她往裡走。「走,我們先進屋裡去。」

  進屋後,梅蘭倒了杯水給她喝,也不再問她什麼,就這麼靜靜坐在一旁陪她。

  後來是童心妙先開口說:

  「對不起,梅蘭,讓你擔心了,我真的不記得自己沒有把門鎖上。」

  梅蘭輕歎道:

  「你今天不是撞到頭了嗎?我從百貨公司打電話過來沒有人接,我還以為你睡得太沉了,誰知道下了班過來竟然找不到你,門又沒鎖,我真的差點就要報警了。」

  「對不起。」童心妙又說。「你又跟老公說謊了?這麼晚還不回去沒關係嗎?」

  「這回說的是實話,我說那個麻煩的朋友失蹤了。」

  童心妙笑說:

  「你老公一定很受不了我。」

  「誰理他?你沒事就好。」

  「其實我也很受不了我自己。」童心妙低下頭。「怎麼會有像我這樣的人呢?梅蘭。」

  梅蘭皺眉回說:

  「我覺得你沒什麼不好啊!你怎麼了?心情很差的樣子,是不是那個老女人又來煩你了?」

  「什麼老女人?」童心妙抬起頭問。

  「就是你阿姨,凌非的媽。」

  「別喊她老女人啦,阿姨的年紀也不是很大。」

  「你就是這副軟心腸,怪不得會被人欺負。」

  童心妙一聽長歎了聲:

  「怎麼辦?我真的被欺負了。」

  「這有什麼?反正你應該也已經習慣了。」梅蘭忽然停了下來,瞪大了眼睛並抖著聲音再問:「你……我說妙妙,你說的不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吧?」

  「你想的是什麼意思?」童心妙頭都不抬地問道。

  「我難以啟齒。」梅蘭說。

  「那大概就是了吧!」童心妙頭都要藏到桌下去了。

  「什麼!?」梅蘭跳起來。「你被強暴了?喂!這跟『欺負』可不一樣,很嚴重的。」

  「不是,不是啦!」童心妙拚命揮著手。「你想太多了,什麼強暴?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

  梅蘭瞇起眼睛直盯著她瞧。

  「不是這樣嗎?你敢不敢看著我的眼睛,對我說你還是百貨公司我們那個樓層裡唯一一個處女?」

  童心妙只敢看著地板跟天花板。

  梅蘭一副要昏過去的樣子。

  「誰?誰是孩子的爸爸?」她扶著沙發問:「這個你知道吧?啊?你『應該』知道吧?」

  「孩……孩子?」童心妙大吃一驚。「你說什麼啊?我又沒有懷孕。」

  「有沒有還是未知數呢!像你這種沒經驗的倒霉鬼最容易『中獎』了。」

  「你別嚇我。」

  「誰嚇你了?我問你,那傢伙戴了套子沒有?」

  「套子?」童心妙一臉茫然。

  梅蘭一拍額頭嚷道:

  「你不是被強暴?這麼說來是自願的嘍?沒有經驗也該有點常識嘛,怎麼可以不做預防措施呢?」

  氣氛正緊張時,電話鈴忽然響起,童心妙還來不及反應,梅蘭已經跳起來冷冷道:

  「是那個不戴套子的傢伙吧?我來跟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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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喂?妙妙嗎?」電話那頭果然傳來凌非的聲音。

  「我就猜是你這個傢伙。」梅蘭的聲音冷得能令熱水結冰。「喂!妙妙是你叫的嗎?」

  電話那端靜了一會,然後凌非也以同樣低溫度的聲音回應:

  「你是誰?」

  「我是妙妙最好的朋友梅蘭姐姐,咱們見過一次面你還記得嗎?就在百貨公司裡。」

  「哦?」

  「哦什麼哦?我不是要你多給她一點時間嗎?結果你做了什麼?居然把她給『吃』了,你知不知道她今天在公司撞傷了頭?萬一興奮過度引發腦震盪怎麼辦?」

  童心妙簡直聽不下去了,想搶話筒偏偏又搶不到,兩個人在客廳裡沿著桌子繞圈,實在非常可笑。

  「讓我跟她說話。」凌非說。

  「你別想,等我先跟她說完才輪到你。」梅蘭回答,並「喀」地一聲切掉了連線。

  「梅蘭!」童心妙錯愕低嚷。「你這樣他會衝過來的,你信不信他馬上就會到這裡來?」

  「你是說他會來這裡扁我?」梅蘭挑高了眉間。

  「這倒不會啦,他對女生很有禮貌的。」

  「你指的是十年前的他吧?」

  「還是讓我打個電話給他比較好。」童心妙終於搶過話筒,從茶几旁的電話簿裡翻出凌非擅自留下的行動電話號碼。

  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接起,然後凌非低沉的聲音傳來,童心妙的心霎時漏跳了一拍。

  「是我。」她忙說:「我……我沒事,你可不要跑過來,已經很晚了。」

  電話那頭先是一靜,繼而聽見凌非長長歎了一聲。

  「你真的沒事?」他問。

  「嗯,我很好。」童心妙低聲回答,臉有些紅。

  「我醒來沒看見你,床單上有一些……」凌非停了停。「我以為我弄傷你了。」

  「沒有,沒有啦!」童心妙拿著話筒猛搖頭,梅蘭在一旁看得直翻白眼。「很正常,那個……總之我很好,就是這樣。」

  「為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訴你什麼?」

  「告訴我你根本就沒有什麼男朋友。」

  童心妙想起了阿姨,想起了小張,想起了自己真的做了難以挽回的事。

  「我有男朋友。」她亡羊補牢。

  「到現在你還說這種謊話?」凌非提高了音量。

  童心妙現在才開始頭痛。

  「拜託你別大聲吼我。沒有經驗並不代表我就沒有男朋友!」童心妙也喊了回去,梅蘭則在一旁搖頭兼歎氣。

  「我過去找你,我們當面談。」

  「你不准過來!」童心妙又嚷。「拜託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我就不能有一點睡覺的時間嗎?你敢來的話,我一輩子都不再理你。」然後她也掛了他的電話。

  「你不是說這麼做只會讓他直接殺過來?」梅蘭打著呵欠問。

  「這……我警告過他不准過來了。」童心妙將電話放回桌上。

  「你不是千方百計想要和他保持距離?怎麼才一眨眼你就跳上了他的床?」梅蘭皺眉盯著她。「喂!你確定你的腦袋沒問題嗎?我發現展示櫃的玻璃裂了一道縫耶!」

  童心妙給了她一個白眼。

  「你別糗我了,我知道自己很傻。啊!」她一拍額頭,隨即因為拍在舊傷上而疼得呻吟。「糟糕!我忘了要轉告凌非了,那位林文和要他一醒來就打電話給他。」

  「忘了也是正常的,他一醒來你們就忙著『別的』事情不是嗎?」梅蘭戳戳她那紅透了的臉頰。「說說看吧,你應該在家休息的,為什麼又會跑到他那兒去?」

  童心妙長歎一聲後,開始解釋前因後果:

  「我以為他受了重傷,到了那邊才知道他不過是喝了點酒睡著了,他當然受了傷,不過並沒有什麼大礙。」

  「這個我相信。」梅蘭以曖昧的語調說著,所以童心妙很清楚她指的是什麼。

  「你究竟要嘲笑我到什麼時候?」她紅著臉瞪她。

  「不要嘲笑是吧?」梅蘭把她拉到身旁。「那麼讓我們來聊一聊男人的『能力』問題,因為今天以前的你是那麼無知,讓我少了許多和姊妹淘討論比較這檔子事的樂趣。」

  §  §  §

  由於公司曾打過電話來詢問她的「病況」,童心妙乾脆就在梅蘭的示意下表示希望能多休息一天,此時是隔天早上八點鐘,梅蘭已經著裝完畢打算離開了。

  「今天你也休假嗎?」童心妙問。

  「是啊。」

  「那麼晚一點我會上你家去向你道謝。」

  「你發什麼神經啊?」

  「這樣子可以讓你老公和婆婆心安嘛!」

  梅蘭不耐地揮揮手說:

  「你儘管休息,別在意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我老公很相信我的,至於我婆婆,我們在這種怪異的模式之下反而更能和平相處。」

  「真的嗎?」童心妙懷疑問道:「真的不需要我跑一趟?我很願意的。」

  「不用啦!」

  「那麼我就打個電話,我晚上差不多八點的時候打,你可要假裝忙碌,讓你老公或婆婆來接電話。」

  「什麼假裝?」梅蘭一聽聳起眉。「我本來就是個忙碌的職業婦女兼家庭主婦。」

  「是,是,失禮了。」

  「我原諒你。」梅蘭說著擺了擺手就離開了,而昨夜一直鬧到凌晨兩點才睡的童心妙又爬回閣樓補充不足的睡眠。

  她睡得很熟,以致於對講機響了很久才勉強把她吵醒。

  怎麼回事?她這陣子好像跟誰有仇似的,總有人要讓她不得好睡。

  跌跌撞撞地下了閣樓,童心妙在拿起對講機時還打了個呵欠。

  「童小姐,有您的訪客喔!」管理室伯伯以濃厚的外省口音說道。

  訪客?誰啊?梅蘭才剛走,難不成又是凌非?

  不!她還不想見他,現在的她根本沒有精神和能力跟他的霸道相抗衡。

  「伯伯,我的客人就在您旁邊嗎?」她問。

  「是啊!是一位太太跟一位小姐。怎麼樣?你要讓她們上去嗎?」

  一位太太和一位小姐?誰啊?她印象中沒有這兩號人物啊!

  「麻煩您,讓我跟她說話好嗎?哪一個都行。」

  「沒問題。」管理室伯伯回答。

  童心妙馬上就聽見凌非的媽媽,也就是她阿姨冰冷的聲音。

  「是我,可以上去嗎?」

  童心妙怔了怔,只得道:

  「當然,阿姨。現在請讓我跟伯伯說話。」然後她請管理室伯伯讓她的兩位客人上樓來。

  原來所謂的「太太」是阿姨,那另一個「小姐」又是誰呢?

  答案很快就揭曉了。

  童心妙才換好衣服,正以手指代替梳子,努力想將一頭凌亂的短髮理好,而在看見那個跟阿姨一起進門的「小姐」時,她的表情說是目瞪口呆也不為過。

  她--是那個在巷口和凌非熱情擁吻的女孩子。

  在明亮的光線下看她,才發現她相當漂亮,不管是五官還是皮膚都跟那些模特兒或影視明星有得比,身材更是玲瓏有致,童心妙見了都要自慚形穢。

  現在的小女孩都吃些什麼東西啊?為什麼能長成這副樣子?

  「你在發什麼呆?這是招呼客人的態度嗎?」凌高千惠朝著童心妙皺起了眉。「瞧你,頭髮亂的,眼角還有眼屎,一副沒睡醒的樣子,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賴在床上,成什麼體統?」

  「啊!」童心妙忙擦眼睛又理頭髮的,還得招呼兩個人坐下。「阿姨,還有這位小姐請裡面坐,我去替你們倒水。」

  「不用了。」凌高千惠冷冷拒絕。「我大老遠上來一趟也不是為了喝杯水。」

  經她這麼一說,童心妙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站在那裡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非常尷尬。

  「我來替你介紹,」凌高千惠接著說:「這位小姐是徐露婷,她是凌非的女朋友,即將成為他的未婚妻。」

  原子彈在旁邊爆炸大概就是這種威力吧!童心妙被這一番話震得頭昏腦脹不知所措。

  「咦?」這是她唯一能有的反應。

  「借一步說話好嗎?」凌高千惠接著拉著有如傀儡一般軟綿綿的童心妙到廚房去。「接下來的話,我不想讓露婷聽見,太--太可恥了。」

  童心妙還是一臉茫然。

  「你究竟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凌高千惠發怒了,抓著童心妙將她搖晃了下。「有人跟我報告過,說你昨天在凌非那裡待了好幾個小時。你是怎麼了?我不是要你離凌非遠一點嗎?你在他那裡都做了些什麼?」

  童心妙總算清醒了些,也把阿姨的問題給聽了進去。

  「沒做什麼,」她勉強維持面無表情。「凌非他受了點傷,我只不過是受托去照顧他。」

  「你胡說!」凌高千惠氣得咬牙切齒。「我很清楚你做了什麼好事,所以我今天帶露婷來見你。她出身書香世家,年齡又跟小非相仿,也許你不知道,他們兩人已經交往有一段時間了……」

  「我知道。」童心妙打斷她。「我見過這個女孩子,我見過她跟凌非在一起。」

  「那就別再纏著小非,雖然他還在唸書,但我打算讓他盡快跟露婷結婚。」

  童心妙沉默不語,此時不管她說什麼好像都很不妥當。不知道是不是阿姨把她的沉默視為一種反抗,凌高千惠接著說出更勁爆的一句話:

  「婚事不快不行,露婷肚子裡的孩子已經等不得了。」

  §  §  §

  童心妙覺得自己就要崩潰了,並不是因為此刻有個女孩子在她家,肚子裡「聽說」正懷著凌非的孩子,比起這種本來就在考慮之中的狀況,她累積多日來的壓力和缺乏充分的睡眠更令她身心俱疲。

  說來也奇怪,阿姨何須刻意帶這個女孩子來見她呢?應該直接帶她去找凌非,告訴他他就要當爸爸了,然後三個人一起討論一下婚禮事宜才對。

  想到這裡,童心妙真想下逐客令,但這麼一來的話,阿姨或許會昏倒吧!

  結果她只是靜靜聽著阿姨描述著婚禮會有多麼盛大,並暗示屆時她不需要參加,以免得向女方親戚多做解釋云云,童心妙又有朝她大吼的衝動。

  她才不想參加凌非和那個女孩子的婚禮,她很想這麼嚷回去,真的很想。

  誰來救救她?有誰能來救救她?梅蘭的影像浮現在腦中,令童心妙眼眶發熱。

  忽然間門鈴大響,她差點沒跪下來感謝老天爺,不管來的人是誰都好,至少她能暫時擺脫阿姨的疲勞轟炸,稍微喘一口氣。

  她跟阿姨道了歉,匆忙跑去開門,沒想到,來「解救」她的竟然是凌非。

  「管理室伯伯認得我,就直接讓我上來了。他說你有客人,是誰?」凌非一見她劈頭就問,童心妙則是頻頻眨眼以緩和心理上受到的衝擊。

  「你--」她深吸了口氣:「你知道我有客人就別這麼貿然衝上樓來啊!」她說。

  「你的兩位客人究竟是誰?」凌非堅持問。

  童心妙則是苦心想阻上凌非進屋,儘管之前不斷祈禱著有人能來救救她,但這時候讓他們三個人碰面的話,又會是什麼情況呢?一定很尷尬吧?

  問題是凌非哪裡是這麼好說話,他想要進去的話誰又攔得住?

  果然她才想著,凌非已經推開她進屋去了。看見客廳裡坐著的兩個人時,他臉上的表情連童心妙見了都不免要打個冷顫。

  幹嘛對自己的母親和未來的老婆擺出這種嚇人的姿態呢?她很想問他,但當然是不敢開口。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凌非寒聲問。

  「小非!」

  「凌非!」

  客廳裡的兩個人同時站起來喊,她們臉上的神情則更奇怪,應該算是錯愕吧,也許還夾雜著些許驚惶。

  「你們究竟到這裡來做什麼?」凌非又問,這次的語氣更加凌厲,童心妙看見兩位「客人」都畏縮了下。

  於是,她扯扯凌非的衣服。

  「阿姨和這位小姐是特地來看我的。」童心妙說,並以眼神暗示他注意一下禮貌。

  然而凌非恍若未聞,一逕以冰冷的眼神瞪著面前兩位女客。

  「你們來找她有什麼事?」他還是問。

  「小非!」凌高千惠終於開口,她朝他靠近一步說:「媽媽想來看看心妙……」

  「為什麼?這麼多年了你從來沒有來看過她不是嗎?」

  「那是因為……」

  「那是因為你根本沒有費事找過她。」凌非看著母親,眼神依舊是那麼冷,大概只有童心妙在他眸中看出了那一點點的哀傷。「你是藉由我找到她的吧?是跟蹤我的人向你報告的?」

  凌高千惠的身子大幅度地搖晃了下,她臉上毫無血色,雙唇微微泛紫。

  「小非!你……」聲音也顫抖得非常厲害。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凌非揚揚嘴角,卻未顯現任何笑意。

  凌高千惠神情恍惚,但隨即一轉頭,兩道怨恨的眼神射向童心妙。

  「是你說的?你居然跟小非撒這種謊,挑撥我們母子之間……」

  「跟她無關。」凌非閉了閉眼睛。「你可以找人監視我,我就不能找人跟蹤那個監視我的人嗎?」

  「你……」凌高千惠扶住沙發以平衡自己搖搖欲墜的身軀。

  凌非嘲諷地笑道:

  「太可笑了,我們這算什麼母子?」

  凌高千惠以手絹擦拭眼角。

  「媽媽這麼做也是因為關心你。」

  「我寧可不要這種關心。」凌非冷冷道,接著將視線掃向一直站在一旁,蒼白著臉沒有說半句話的徐露婷。

  「你又是來做什麼的?」對於自己的「女友」,凌非說起話來更不客氣。「你跟我媽怎麼搭上線的?是你找她還是她找你?」

  「是……」徐露婷不斷揉著手裡的皮包帶子。「我跟凌媽媽本來就認識。」她說。

  「鬼話!」凌非不留情道:「你們兩個會聚在一起肯定有什麼原因。如果我猜的沒錯,今天是你們兩個第一次碰面吧?」

  徐露婷臉更白了,凌高千惠雙唇顫抖,但仍挺身擋在凌非和女孩之間說道:

  「是我找到她的,因為你們似乎也交往了一段時間。」

  「我跟很多女孩子都玩過。」凌非甚至不願意用「交往」兩個字。

  「我知道,」凌高千惠急於安撫兒子。「我知道你還年輕,喜歡刺激,比較缺乏定性。」

  「我故意做給你看的。」凌非說,然後將話題拉回原處。「那麼你究竟找上她做什麼?在這麼多女孩子中她有什麼特別嗎?」

  凌高千惠和徐露婷都很難堪的樣子,童心妙不由抬頭看了凌非一眼。

  有事好好說嘛,何必搞得烏煙瘴氣的?這裡可是她的家耶,做主的應該是她才對。

  「你怎麼這麼說話?」凌高千惠皺起眉:「露婷她對你是認真的。」

  「那麼她犯規了,我們說好不認真的。」

  「小非!」

  「你為什麼找上她?」凌非再度逼問母親。

  這時候徐露婷捂著臉哭了起來,童心妙則是以手肘狠狠撞了凌非的腰。

  「你給我差不多一點,這是對母親和女朋友講話應有的態度嗎?」她低聲對他說。

  凌非揉著疼痛的腰際,皺起眉錯愕地瞪著童心妙。

  「她早就不是我女朋友了。」他咬牙道。

  「阿姨總是你母親吧?」童心妙也瞪了回去。「要在我的地盤『問案』就給我客氣點,否則馬上就給我滾。」

  凌非連嘴巴都張開了。

  「你到底是哪一邊的?」他問。

  「我是中立的。」她說:「我不希望你們在我家裡吵架。」

  凌非臉色難看,卻不曾多說什麼,既沒有勃然大怒也沒有奪門而出,看見凌非這不同於平常的另一面,徐露婷掩面哭得更厲害了。

  凌非見了非常不耐,咒罵的話都到了嘴邊了,忽然想起剛才才受到嚴厲的警告,於是把詞彙稍微修飾了下才開口:

  「你該死的究竟在哭什麼?」

  沒想到這樣的修飾程度還不能令童心妙滿意,她隨即踹了凌非一腳,咬牙切齒地瞪著他道:

  「你懂不懂尊重女性啊?女朋友哭了不會過去安慰一下,還這麼惡聲惡氣的,以前你不是這樣的。」

  凌非抬頭望了望天花板,強壓下怒意說:

  「不要再提十歲以前的我好嗎?還有,你要我說幾次才懂?她早就已經不是我的女朋友,遇見你那一天我們就分手了。」

  「咦?你的意思是我是第三者了?」童心妙閉了閉眼睛。「老天!我最討厭的就是破壞人家婚姻幸福的第三者,我自己是絕對不能成為那種人的,絕對不能。」她直搖頭。

  凌非很想狠狠把她抓起來搖晃一頓,深呼吸了數次總算壓下了那股衝動。

  「你是腦袋裡哪根筋不對了?」換他咬著牙問:「什麼叫做破壞人家婚姻的第三者?我什麼時候結婚了?」

  童心妙靜了靜,繼而幽幽地說:

  「快了不是嗎?」

  凌非一聽挑起眉。

  「你說什麼?」他問。

  「恭喜你就要做爸爸了。」說這句話時,童心妙才對這件事有了一些真實感,她的腦子清楚了點,心卻悶悶得彷彿透不過氣來。

  爸爸?誰啊?

  凌非懷疑自己聽錯了,然而只要看看三個女人的表情,再加上一些連續劇的劇情來推斷,這鬧劇究竟是怎麼回事,他用不著再問也能摸出個八、九分來。

  凌非兩道足以凍死人的目光又掃向客廳沙發旁的兩個女人,之後發生的慘劇連童心妙都無法阻止。事實上,她自己也很害怕,根本就不敢插手或插嘴。

  §  §  §

  第二天早上在百貨公司門口,童心妙呵欠連連地跟梅蘭打招呼,梅蘭則瞇起眼睛朝著她走來。

  「喂!不是要你好好休息嗎?你怎麼愈睡愈憔悴了。」她戳戳童心妙的臉頰問。

  「唉--」長長地歎了口氣,童心妙可憐兮兮道:「我真命苦耶,梅蘭,想好好睡個覺好像比登天還難似的。」

  「又怎麼了?」

  「爆發大戰了,戰場就在我家。」

  梅蘭聽了皺眉。

  「又怎麼了?」她問。

  「太精采了。你聽我說,先是阿姨帶著個女孩子來找我,沒多久凌非也來了,然後……」童心妙以快轉速度描述了昨天的情況,愈說愈熱烈,愈說愈激動,梅蘭也在一旁聽得興致盎然。

  「結果凌非發飆了,你不知道那有多可怕,我從來沒見過他那個樣子。」

  梅蘭一聽點頭道:

  「我也無法想像十歲以前的凌非發飆起來是什麼模樣。」

  童心妙轉頭給了她一個白眼。

  「我是說真的,真的很可怕。」想起那一幕她到現在都還心有餘悸呢!

  「怎麼?他是拿刀亂砍還是持槍掃射了?瞧你敬畏成那副德性。」梅蘭哼了聲。

  「你不憧,他是另外一類的可怕。」童心妙打了個冷顫。「他發飆起來變得更沉著、更冷靜,不管是表情還是聲音都冷得像冰一樣,不知道他在學校學的是什麼,質詢起來簡直跟電影裡的律師沒什麼兩樣。你都不知道阿姨跟那個女孩子有多可憐,別說要開口辯解了,根本就只乖乖有被欺凌的分。」

  「這倒是大快人心。」

  「你有點人性好不好?人家不過老婦人跟小女孩。」

  「你誰都同情,就是不知道誰來同情你。」

  「我好端端地幹嘛要人家同情?」

  梅蘭搖頭歎息。

  「那麼那個女孩子究竟是不是真的懷了凌非的孩子?」她問。

  「我不知道。」童心妙回答。「凌非說得挺狠的,說她就算懷孕,孩子也不會是他的,他這不是擺明了指那女孩腳踏兩條船嗎?」

  「不見得啦!現在的女孩子腳踏多條船的比比皆是。」

  「咦?可是一個人只有兩隻腳不是嗎?」

  梅蘭翻白眼地回說:

  「那是技術問題。」

  「是嗎?我怎麼想都覺得很難耶!」童心妙還是納悶。

  「喂!都出了這種事了,你不擔心嗎?」

  「擔心什麼?」童心妙又打了個呵欠。

  「有沒有搞錯啊你?人家都大個肚子找上門來了你還不緊張?」

  「我?我哪有什麼立場緊張啊?我還不就跟那個女孩子一樣,是凌非生命中的一個過客。」

  「天哪!多麼文縐縐的句子,很難想像竟然是出自你這張嘴巴。」梅蘭扯了扯嘴角,看著睡眼惺忪的童心妙說:「如果你是這種想法,預防措施可不要忘了做,有了才說要墮胎,我是不會同意的。」

  童心妙霎時紅了臉。

  「別扯了,我才不會再跟凌非上床。」她說。

  「別太肯定比較好,這種乾柴烈火的事是很難說的。」梅蘭不以為然地拍拍她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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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女孩接弟弟放學時被欺負了,壞孩子拿石頭扔女孩,在她額頭邊劃出了一道傷口,血沿著女孩的長髮流下,在雪白的制服上染出朵朵紅花。

  女孩忿怒地瞪著那個打傷了她,還在對她挑釁嘲弄的壞孩子,一旁剛上幼稚園的弟弟卻開始嚎啕大哭。

  「流血了,姐姐流血了!」他邊哭邊以童稚的聲音喊道。

  女孩忙蹲下身子把弟弟擁進懷裡:

  「不要哭,姐姐不痛,一點都不痛。」她安慰著年幼的小男孩。

  「可是你流了好多血。」

  「只流了一點點,擦一擦就沒事了。」女孩空出了只手掏出手帕壓在傷口上,那種熾熱的灼痛還是令她忍不住畏縮了下。

  壞孩子尚未離去,還在那兒又跳又唱。

  「羞羞臉,羞羞臉,女生愛男生!」

  「你胡說什麼?」女孩倏地站起來朝他嚷:「他是我弟弟。」

  「你說謊,我媽媽說小非沒有姊姊,你不姓凌,根本就不是凌家的人。」壞孩子說著朝她吐吐舌頭。

  女孩忍著淚狠狠瞪他。

  「我姓童,但我是小非的姐姐。」她喊道。

  童心妙倏地睜開眼睛,隨即便明白她作了個夢。

  對於已經二十五歲的她來說,夢見她小時候的事情倒還挺稀奇的,夢中的情景是真的,但幾乎已經在她記憶裡褪色淡去了,此刻卻又在夢裡真實地呈現,想起來實在有點不可思議。

  和凌非重逢後有太多預料之外的事發生。

  童心妙抓過床頭的鬧鐘看了看,七點不到,時間還早,應該可以再睡個回籠覺。只不過她現在沒那麼好睡了,就算感到疲倦也無法立刻睡著,通常得折幾十隻紙鶴才能喚來睡意。

  這會兒醒都醒了,想再和周公約會去談何容易?

  童心妙想,也不在床上賴著,掀開了被子伸了伸懶腰,爬下閣樓替自己倒了杯鮮乳,在裡頭加了些玉米片當作早餐。

  拿遙控器打開電視電源,在幾十個頻道裡轉過來轉過去,最後在某出熱門韓劇停了下來。

  這就是那個所謂「帥到不行」的男主角啊?看起來也挺普通的嘛,真要說起來,凌非可比他好看多了。

  童心妙舀了口鮮乳加玉米片放進嘴裡,隨即一臉驚愕地皺起眉來。

  倒不是說她的早餐味道有什麼問題,而是她怎麼會有這種噁心的想法?在和凌非,呃……在他們的關係改變之前,她從來沒把他跟其它男人比較過,畢竟弟弟就是弟弟,美醜都一樣的凌非,為什麼才上了一次床,她就開始注意起他的外表來了?

  嗯!好個虛偽的女人,太要不得了。

  她在心裡責備自己,又開始按起遙控器來,之後她看了下新聞報導,直到她吃完早餐才關掉電視進浴室梳洗,甚至興致一來還泡了個奢侈的香精澡。

  走出浴室的她覺得神清氣爽,雖然只是短短幾個小時,但能擁有這麼輕鬆悠閒的時光是她最近想都不敢想的,而這幸運全都是拜一個神奇的夢所賜。

  童心妙坐回沙發椅上,滿足地輕歎一聲,沒想到電話鈴聲很殺風景地響了起來。

  她皺眉,瞪著話機彷彿想以意志力引爆它。

  終究童心妙還是沒有拒接電話的率性,於是她不情不願地抓起話筒,不情不願地應了聲:

  「喂。」

  「又是響了這麼久才接電話,你還在睡?」電話那端果然是凌非,童心妙更為冒火。

  「知道我在睡覺還打電話來?」她沒好氣道。

  「已經八點了啊!」

  「那又怎麼樣?我可以睡到十點再起床,如果你不打電話來吵我的話。」童心妙故意說。

  電話那頭沒了聲音,之後凌非的聲音聽起來挺壓抑的。

  「我們不要吵架好不好?」他說。

  「我沒要跟你吵架。」童心妙想想又說:「我才不敢呢!」

  「喂!」

  「別喊我『喂』,我多少也算得上是你的長輩。」

  「長輩個屁!」

  「你--」童心妙深吸了口氣。「等你刷過牙再打電話來。」她說完「啪」地一聲掛斷了電話。

  電話鈴再度響起,這回童心妙瞪了話機一眼,吐吐舌頭轉身回閣樓去。

  她才不接電話呢!幾秒鐘的時間根本就不夠讓那傢伙去好好刷個牙。

  §  §  §

  時間一到,童心妙準時出門上班,帶著愉快的心情和梅蘭打招呼,掛著親切的微笑接待前來的客人。一個早上下來,業績還算不錯,她也就更加眉開眼笑了。

  在員工餐廳吃午餐時,阿嬌端著餐盤過來坐在她旁邊,以一種打探什麼的曖昧眼神看著她。

  「我說妙妙,你今天神采飛揚的,是不是有什麼喜事啊?」她問。

  童心妙早在阿嬌一坐下就有了心理準備,對於這個問題她不過是微微笑道:

  「阿嬌姐真愛說笑,我哪裡會有什麼喜事?只不過是早上賣了幾套衣服,心情好罷了。」

  「這樣啊?」阿嬌語氣裡的失望教童心妙差點沒笑出來。「我還以為快要有喜餅吃了,人家可是打心裡替你高興耶!」就算是遺憾的語氣也仍然帶有濃厚的打探意味。

  「沒那回事,我若是嫁得出去一定會敲鑼打鼓跟大家報告的。」

  阿嬌點著頭,依然不放棄地盯著童心妙問:

  「不過,真的連『一撇』都沒有嗎?」

  「咦?」童心妙不解。「什麼一撇?」

  「就是八字那一撇嘛!上回不是在你家碰上那個帥哥嗎?你們多少有點進展吧?」阿嬌喝了口湯繼續道:「我倒覺得那男的不錯,雖然年輕了點,但現在流行姐弟戀啊,而且人家還是個當紅的模特兒……」

  「妙妙,你有客人喔!」梅蘭突然探頭進來喊道,童心妙於是匆忙起身,將還留有一點食物的餐盤送回餐具回收處。

  「謝謝你救了我。」她拉著梅蘭就走,一路上不停跟梅蘭道謝。「難得我今天胃口還不錯,結果阿嬌一坐下來我就食不知味了,如果不是你找借口……」

  「誰說是借口了?」梅蘭打斷她並指指她的櫃。「那不就是客人嗎?」

  「咦?真的有客人啊?」童心妙低呼一聲轉過頭,看見那個櫥櫃前的大個子隨即便皺起眉來。

  「他算什麼客人?」她瞪著梅蘭問。

  「怎麼不算?你認為他沒有消費能力嗎?」梅蘭反問。

  「我賣的是女裝耶!」

  「也許他想買套衣服送給女朋友啊!」

  童心妙歎氣道:

  「乾脆你替我去招呼他好了。」

  「拜託!我可是賣球鞋跟休閒服的耶!」

  「有什麼關係?我想他也不是真的來買衣服的。」

  「既然知道人家找的是你,我去做什麼?」

  「你就去跟他說我不想見他。」

  「幹嘛不想見他?你們睡都睡過……」

  童心妙忙伸手摀住梅蘭的嘴。

  「你瘋了?這種事也能大聲嚷嚷。」她咬牙道。

  梅蘭掙開她的手。

  「我哪裡大聲了?是你自己作賊心虛。」

  「才怪,人家都轉頭看這邊了。」

  「那是因為你自己的聲音大。瞧--」梅蘭指指那頭:「那個人也轉過頭來了喔!」

  看見凌非邁著大步朝她走來,童心妙責難地看了梅蘭一眼。

  「都是你害的。」

  「老避著他也不是辦法,不如你們就坐下來把婚事給談一談吧!」

  童心妙無視自己穿著窄裙就一腳踹了過去,但陳梅蘭是何等人物?早就一溜煙閃得老遠了。

  §  §  §

  「你不要開玩笑好不好?我又不是普通的上班族,哪可能跟你出去吃中飯?」童心妙對凌非這麼說,看見他俊帥的臉上出現不悅的神情。

  「難道你們都不吃飯的?」他問。

  「當然吃,在這裡的餐廳吃。」她回答。

  「你的工作時間也太長了吧?」

  「還好啊,倒是你今天又不用上課了嗎?」她蹙眉問。

  「我說過大學很自由。」

  「也太過自由了,一年到頭都像在放暑假似的。」她很不以為然,惹得凌非更是不開心。

  「我又不是翹課去玩。」他說。

  「我知道你還得工作。」童心妙忽然道:「對了,工作那邊沒問題吧?你受傷那天,那位林先生交代過要你一醒來就跟他聯絡。」憶起那天發生的事,童心妙的聲音漸漸轉弱。

  凌非也有那麼點不自在,他看了看天花板又看了看地板,清了清喉嚨才開口道:

  「我已經跟工作人員道過歉了。」

  「應該的,再怎麼樣也不能動手打人嘛!」

  「我也挨打了啊!」凌非喃喃嘀咕。

  「你是活該。」童心妙也咕噥道。

  凌非顯然聽見了她的話,挑起眉毛看了她一眼,童心妙則故意走到一旁整理商品。

  「你從白天到晚上都在這裡,我們什麼時候才可以一起吃飯?」凌非跟在她身後問。

  「為什麼我們非得一起吃飯?」童心妙將一件已經折好的上衣重新再折了一次。

  凌非一聽又挑起眉。

  「以我們兩個現在的關係,偶爾一起吃飯是很正常的不是嗎?」

  「什麼叫做『我們現在的關係』?」童心妙轉身看著他。「我告訴你,那天是個錯誤,而且也不會改變我們『原有的關係』。」她加重了語氣說。

  凌非也看著她,直到她要再轉身時才拉住她的手。

  「你又生氣了對不對?因為那天我媽帶著露婷去找你,還說了一些有的沒有的話。」

  「她們說過的話全部加起來也沒有你說的話那麼讓我生氣。」

  凌非一聽非常詫異的樣子。

  「我?我說過什麼讓你生氣的話了?」他問。

  童心妙抽回自己的手,不看他也不答腔。

  「喂,呃……妙妙。」凌非小心地改變了對她的稱呼。

  童心妙因此稍微心軟了些。

  「你先回去吧!現在是上班時間,你這樣會造成我的困擾。」她說。

  「我不走,走了你又要開始躲我。」凌非拒絕。

  「你小聲點。」童心妙看了看四周,果然發現阿嬌已經吃完了午餐,正躲在一個櫥櫃後鬼鬼祟祟的,她連忙將凌非拉到一旁說道:「我不會再躲你,反正躲也沒有用,拜託你先回去,我會找時間跟你好好吃個飯並且談一談,這樣可以了吧?」

  凌非根本不相信她,打從兩人在這個城市再次碰面,她就一直以閃躲逃竄著稱,他才不指望她會乖乖地找時間跟他吃飯。

  「那你把家裡鑰匙給我。」最後他說。

  「你說什麼?」

  「我要你把鑰匙給我,我回你那邊等你。」

  童心妙差點跳了起來。

  「不可能,我怎麼可以把家裡鑰匙交給你呢?」她嚷,但是記得壓低了聲音。

  「不給我也行,我就在這裡等你下班。」

  「那還要八、九個鐘頭耶!」

  凌非聳聳肩道:

  「我無所謂。」

  「你--」童心妙張大了嘴,繼而怒視他說:「你愈來愈像流氓了,專門威脅恐嚇善良百姓。」

  「我沒事,可以等你下班。」

  童心妙氣得咬牙切齒,但仍掏出鑰匙交給他,然而在內心深處,她總有那麼個不祥的感覺,好像……好像她交出的不僅是串鑰匙而已。

  §  §  §

  如果有所謂的「笨蛋選拔賽」,而且又有高額獎金,童心妙倒是很想去報名,因為她覺得自己很有奪冠的希望,至少也有坐二望一的實力。

  沒錯,她就是本世紀最蠢的女人,乖乖把鑰匙交給一個臭男人不說,最蠢得讓人受不了的就是還問了那麼一句話:

  「你住在那樣的地方不覺得太簡陋了嗎?」

  是的,一切的紊亂都是從這句話開始。

  今天一下班,童心妙就找上了梅蘭,拜託她跟自己一起回家,卻遭到無情的拒絕。

  「不行。」就這麼兩個字。

  「為什麼不行?你忍心丟下我一個人去面對那傢伙嗎?」童心妙責難道。

  「那傢伙是你的床伴耶。」

  「喂!什麼床伴?說的真難聽。」

  「是你先這麼說的嘛!」梅蘭提醒她。「我陪你回去也沒用,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輩子,你終究得跟他一起找出條路來。」

  「問題是我沒有心理準備。」

  「你沒聽過那句話嗎?船到橋頭自然直。」梅蘭拋下這麼兩句就揮揮手走人了,簡直就是狼心狗肺、沒血沒眼淚!

  童心妙瞪著她的背影咒罵了許久,然後頹然地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儘管是懷著忐忑難解的心情,童心妙還是在路邊買了一些消夜。她不懂自己何必這般替他著想,如果她回到家發現他已經留下鑰匙回去了,那麼她該高興地歡呼,然後把這些消夜全吃進肚子裡才對。

  事情豈會真如童心妙所願?她近來何曾這麼幸運過?

  一進門就看見凌非躺在沙發上熟睡著,電視機裡正播放著美國職籃。

  童心妙切掉了電視電源,細微的聲響令凌非張開了眼睛。

  「你回來了?」他揉揉眼睛坐起來。

  「想睡的話,要不要回家去了?」童心妙問他。

  「不能就在這裡睡嗎?」

  「你別想。」童心妙將消夜--一袋香辣滷味遞給他。「晚餐吃過了嗎?」

  「吃了你櫃子裡的泡麵。」

  童心妙聽了大為吃驚:

  「咦?那個不是早就過期了嗎?」

  「有什麼關係?」凌非接過消夜,打開袋子開始大快朵頤。

  看著他的吃相,童心妙在他對面坐下並問道:

  「你平常三餐都有正常吃吧?」

  「嗯。」凌非含糊地點點頭,令童心妙有些擔心。

  「你雖然年輕力壯,但是課業工作兩頭忙,營養方面不注意是不行的,你該不會餐餐都吃泡麵度日吧?」

  「沒有啦!」

  「還有……我這麼說也許有點失禮,模特兒這一行待遇是不是很差?」

  「啊?」凌非抬起頭看著她,嘴裡還塞著根鹵雞腳。

  童心妙擅自將他的反應解釋為「有點尷尬地承認了」,便皺著眉逕自說道:

  「我還以為當模特兒很賺錢呢,而且他們都說你在這一行裡算很頂尖的,這麼說來,應該不至於過的這麼辛苦才對啊!」

  「辛苦?你指的是我嗎?」凌非說著又開始啃雞腳。

  「不是你還會是誰?」童心妙身於微微前傾。「喂!再說句不禮貌的話,你住在那樣的地方不覺得太簡陋了嗎?」

  可憐!最後這句話簡直就可以榮登今年度蠢話排行榜之首,童心妙才問出口,凌非眼裡已經閃著詭譎的光芒。

  「是很簡陋。」他說。

  「真的很簡陋。」可悲的是有個蠢材到現在都還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傻事。「空間小,通風不良,到七、八月時怎麼住人?而且沒有自己的衛浴設備,又是木板隔間,萬一發生火災肯定是迅速蔓延逃生不易。」

  凌非聳聳肩道:

  「那裡便宜啊,而且離學校又近。」

  「安全舒適應該是比較重要的考量吧?所以我才問你幹模特兒這一行是不是真的沒什麼錢可拿?或者是因為你還在上學,是個工讀生,他們就剝削你?」

  凌非嗆了下,開始咳嗽不已,童心妙忙去替他倒了杯水。

  「其實你也用不著不好意思,」她把水遞給凌非,又一次擅自解釋了他的反應。「現在像你這樣完全不倚靠家裡,半工半讀自力更生的人已經愈來愈少,很了不起,真的。」

  凌非擦拭著被嗆出來的眼淚,抬頭看她。

  「你這是在安慰我嗎?」

  「這也不算啦,我主要是想給你一點建議。」童心妙眉頭緊鎖,似在思索怎麼說比較恰當。「呃……我這邊還有一些存款,是為了急用存的,我想你的情況也稱得一有點緊急,不如我把這筆錢先借給你用,你另外找個既安全又舒適點的地方住。這麼一來,你不用工作得太過辛苦,也可以多花點精神在課業上,等你大學畢業……」

  「我可以往在你這裡。」凌非低下頭繼續解決那袋滷味。

  「等你畢業後找份好工作,再慢慢……咦?」童心妙前一刻還滔滔不絕,隨即就跳了起來。「你剛剛說什麼?」她睜大了眼睛。

  「我說我可以往在你這裡。」凌非重複道。

  童心妙張大了嘴,顯然受到很大的驚嚇。

  「你……你……你瘋了?」她口吃了半天就擠出這麼幾個字。

  「我覺得這是個好方法啊!」凌非總算把消夜吃完,起身進浴室洗過手回來又繼續說:「你這裡挺舒適的,而且也不是木板隔間,萬一發生了火災,還有逃生梯……」

  「喂!喂!這些我都知道,但是你不能搬到我這裡來住。」童心妙跳腳道。

  「為什麼?這樣可以省錢,我也可以照顧你。」

  「你才是需要照顧的那個人吧?」童心妙開始在客廳裡繞圈子。「我說你……你也看得出來我這邊地方很小,雖然勉強稱之為樓中樓,其實只是間有閣樓的小套房,根本就沒有多餘的房間可以給你住。」

  「我們是情人,只要一個房間就夠了。」

  「你……」童心妙瞪著他,又是一陣口吃。「你還真是說的輕描淡寫,我們兩個……我跟你才不是那種關係。」

  「明明就是。」

  「不是。」

  「是。」

  「我說不是就不是。」童心妙朝他喊道,然後衝進浴室並且把門鎖上。

  凌非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他怔住了,等回過神來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他知道她一定會反彈,但沒有料到反應是這麼劇烈,如果他們兩個不是情侶,不是愛人,那麼那天所發生的事究竟算什麼?

  他的確曾經是個私生活超級不檢點的人,可她不是啊,如果她不喜歡他,只把他當弟弟,又為什麼要把自己給他?

  為什麼?為什麼他偏偏要愛上如此難以捉摸的女人?

  凌非輕歎-起身走向浴室並敲了敲門。

  「出來啦!何必躲在廁所裡?」

  「你莫名其妙、不可理喻。」浴室裡傳來悶悶的聲音。

  凌非頗為擔心,只得順著她的語氣說:

  「好,好,我莫名其妙。喂!你該不會躲在裡頭哭吧?」

  裡頭沒有回音,凌非更加緊張。

  「喂!」他又敲了敲門。

  「你又喊我『喂』了。」童心妙拉開門走出來,凌非鬆了口氣且一把將她拉進懷裡。

  「你怎麼了?」凌非啞聲問。「不要把我推開,妙妙,我知道你有很多顧慮,但我們彼此的心意比什麼都重要。」

  童心妙是聽見這些話才開始掉眼淚的,她忙抹去淚水並推開了凌非。

  「什麼心意?在我心裡你就是我弟弟。」她說。

  「胡扯!我們那天做的事哪裡像是姐弟了?」凌非咬牙道,很想抓起她搖晃一番。

  「你何必一直咬著那天的事不放?對你而言,那根本沒什麼。」

  「你明知道不是這樣的。」

  「我只知道你很無情。」童心妙重整了情緒。「看見你毫不留情對付那個女孩,我就很清楚你也可以這麼對待我,我想那個徐小姐應該不是第一個遭受這種待遇的人吧?」

  凌非閉上眼睛,他氣徐露婷,氣他母親,但最氣的是他自己。

  為什麼他要遊戲人間?為什麼他在找到她之前不規矩點?現在,原本他毫不在意的一段段男女關係成了他和她之間難以跨越的鴻溝,是他自作孽,怨得了誰?

  「你不一樣,真的,相信我。」凌非只能這麼說,而他是用心說的,真希望她也能用心去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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