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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吉兒]麻雀變身少奶奶【首席少奶奶之四】[全文完]

麻雀變身少奶奶(首席少奶奶之四)作者:吉兒  

聽說他公司裡的「玉女掌門人」懷孕了!?
這有可能嗎?
那個膽小的女人老是躲在角落當「隱形人」,
看到他就好像看到鬼一樣,
不敢抬頭看他一眼,
這樣的她,
有可能會讓男人碰她,
甚至還懷了孕?
他怎麼想都覺得不可能!
但是,她是不是真的懷孕,
其實不關他的事,
他也不知道他幹嘛破天荒的特別「關心」,
只是,為何他老覺得她給他一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
該不會他就是導致她神秘懷孕的「經手人」吧……

 

  序   吉兒

  好久不見了,我是吉兒。

  延宕三個月沒出書,不知道各位是否還記得我?

  給大家一點點提示,上次吉兒出版的書,是「倒楣變成少奶奶」,寫的是夏婉吟與聶爾璇的愛情故事。

  至於您手上的這一本,是夏婉吟的大哥,夏鼎昌的愛情故事。

  他是個情場老手,遊遍花叢,任何艷姝都不曾讓他心動過,最後攫獲他的心的小女人,很平凡。她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平平凡凡過一生,千千萬萬不要有成為眾人視線焦點的一天。

  然而,根據「莫非定律」,凡是許下這個願望的人,最後總是會……破功。

  因此,當夏鼎昌逮著了她,哄騙拐帶樣樣來,她不得已,最後也只好「麻雀變身少奶奶」羅!

  說到平凡不平凡,吉兒年幼時,也曾夢想過將來一定要成為大大不凡的人。

  隨著時光的流逝,人漸漸變得貪懶,「大大不凡」的心願修改為「有點不凡」,然後是「小小不凡」,接著是「看起來似乎不凡,但其實……」。

  到了現在——

  吉兒只想當一個平凡的人。

  不知道許了這個願望,「莫非大神」會不會跑來攪局,讓吉兒從此又「不凡」了起來,誤打誤撞完成了兒時的心願?

  請等我一下……請等我一下……請等我一下……

  隔了一段時間沒出書,連寫序的筆法都生疏了起來,還得先去翻翻之前三本舊作裡的序,才能再接下去。

  今年五、六、七月連續出了三本書之後,編輯有小小誇獎了一下,說吉兒表現得還不錯,香港書展也有被讀者關愛到。

  吉兒表面上雖是個很酷的人,但還是會偷偷高興。感謝各位讀者的支持,在此我要更酷的說一句:「大家可以愛吉兒(跟吉兒的書)更多一點沒關係!」

  「麻雀變身少奶奶」是「首席少奶奶」系列的最後一本,吉兒希望能在此劃下一個完美的句點。

  接下來,全新的系列——「愛情速配DNA」,很快就會出來跟大家見面了。

  首打推出「霸道總裁別惹我」,依然充滿「吉兒風」,有愛有恨,有感情有激情,吉兒誠心讓各位有笑也有淚,懇請期待!

  對了,感謝孟純編為不才吉兒搞定系列名與書名。經過四本書的磨練,不才吉兒還是對書名沒轍,以後大概也不會有什麼長進了吧!

  辛苦編輯了!以後也請多多照顧吉兒喔。

  不多說,請大家翻頁看書嘍!人視線焦點的一天。

  然而,根據「莫非定律」,凡是許下這個願望的人,最後總是會……破功。

  因此,當夏鼎昌逮著了她,哄騙拐帶樣樣來,她不得已,最後也只好「麻雀變身少奶奶」羅!

  說到平凡不平凡,吉兒年幼時,也曾夢想過將來一定要成為大大不凡的人。

  隨著時光的流逝,人漸漸變得貪懶,「大大不凡」的心願修改為「有點不凡」,然後是「小小不凡」,接著是「看起來似乎不凡,但其實……」。

  到了現在——

  吉兒只想當一個平凡的人。

  不知道許了這個願望,「莫非大神」會不會跑來攪局,讓吉兒從此又「不凡」了起來,誤打誤撞完成了兒時的心願?

  請等我一下……請等我一下……請等我一下……

  隔了一段時間沒出書,連寫序的筆法都生疏了起來,還得先去翻翻之前三本舊作裡的序,才能再接下去。

  今年五、六、七月連續出了三本書之後,編輯有小小誇獎了一下,說吉兒表現得還不錯,香港書展也有被讀者關愛到。

  吉兒表面上雖是個很酷的人,但還是會偷偷高興。感謝各位讀者的支持,在此我要更酷的說一句:「大家可以愛吉兒(跟吉兒的書)更多一點沒關係!」

  「麻雀變身少奶奶」是「首席少奶奶」系列的最後一本,吉兒希望能在此劃下一個完美的句點。

  接下來,全新的系列——「愛情速配DNA」,很快就會出來跟大家見面了。

  首打推出「霸道總裁別惹我」,依然充滿「吉兒風」,有愛有恨,有感情有激情,吉兒誠心讓各位有笑也有淚,懇請期待!

  對了,感謝孟純編為不才吉兒搞定系列名與書名。經過四本書的磨練,不才吉兒還是對書名沒轍,以後大概也不會有什麼長進了吧!

  辛苦編輯了!以後也請多多照顧吉兒喔。

  不多說,請大家翻頁看書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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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人行道上響起一串倉促的跑步聲,由遠而近,朝「夏城集團」疾奔過去。來不及了!

  林可潔緊抱著胸前的購物袋,騰出左手,邊跑邊看手錶。

  都怪她不好!拿不定主意,連這麼簡單的事也要一想再想,拖拖磨磨到午休結束前十分鐘,才下定決心,衝到附近的藥妝店去「血拚」。

  她作夢也沒有想到,人生中第一次放懷痛買的「戰利品」,居然是這個!

  她羞得雙頰像火在燒?心虛得不得了。

  雖然多買了三個購物袋,請店員把「戰利品」層層裹起,但她仍神經兮兮地覺得,路上行人都有X-Ray般的超能視力,一眼就可看穿她買了什麼。

  然後,他們就會立刻聯想到,她曾經做過什麼……壞事。

  沒吃午餐的肚子咕嚕咕嚕在抗議,過多的胃酸讓她的胃一陣痙攣一陣疼。

  怎麼辦?萬一猜測屬實,到底該怎麼辦?

  她低著頭,腳步紊亂,愈跑愈快,連即將撞上一對並肩走的男女,也沒有發現。

  突然間,左腳絆到了右腳,她雙手亂劃,發現自己正不受控制地往前摔去。

  「請、請讓開——」天哪,她快要撞到人啦!

  走在前頭的高大男人及時轉過身,先推開女伴避險,然後在可潔摔向地面的前一秒,展臂將她納入懷中,免去她親吻紅磚道的厄運。

  不知道是不是跑得太快,她只覺得天在旋、地在轉,昏昏然地靠在男人懷裡喘息。

  不過,那袋「戰利品」可就沒這麼好運了,她的手才鬆開半秒鐘,購物袋就呈拋物線飛了出去。

  撞地的強大衝力,鬆脫了袋上的活結,「戰利品」一樣樣蹦出來,散落四處。

  男人的女伴回過頭去,看到可潔虛弱地靠在他懷裡喘息,她維持笑容,俐落又不失優雅地蹲下身,幫忙收拾殘局。

  只是,當她看到「戰利品」的品項時,忍不住挑了挑眉,但她沒有多話,迅速將散落一地的物品收回購物袋,回到男人身邊。

  可潔慢慢順過氣,回了神,發現自己居然倚抱著男人,才驚覺得自己糗大了。

  但,當她抬起眼兒,跌進那兩泓深邃如寒潭的黑眸,腦中閃過某一刻他皺眉喘息、仰頭低咆的表情……完了,感覺不再是糗大,而是——麻煩大了!

  「抱、抱歉,夏總。」她忙不迭地往後倒退,驚慌程度遠遠超過平常。

  他再度及時扶住了她。「走路要小心。」

  「是……是,我先告辭了。」她爆紅著臉,正眼不敢對上總裁身邊的女人,小聲囁嚅句「謝謝」、「再見」,就飛快地跑走了。

  「最近那個女的有點奇怪。」「夏城集團」總裁夏鼎昌,望著跑遠的纖細背影,眸裡充滿深思。「她平常好像不是這種慌慌張張的人。」

  「第一,她的名字不叫『那個女的』,她是你的秘書們的助理。」黎紫曼輕笑。「再說,任何未婚女性去買驗孕劑,都不免會慌張吧。」

  「驗孕劑?」夏鼎昌下意識地皺了下眉。

  「嗯,而且買很多喔,大概每種品牌都買齊了。」黎紫曼爽朗地笑著說,一雙鳳眼卻悄悄瞥向他,像在刺探什麼。「大概是很想確定她自己有沒有懷孕吧?」

  她?懷孕?

  那個很保守、很害羞、很容易困窘、近來看到他就像看到鬼的小女人?

  夏鼎昌愣了一下,特意往那奔進「夏城集團」的纖細人影看了又看。

  怎麼有種很奇怪的感覺,突然翻上心頭?對她感到……又陌生又熟悉,又遙遠又靠近,又模糊又清晰,又微妙又震悸。

  而且,最詭異的是,他不明白為什麼,真的不明白——

  為什麼他也很想知道,那個小女人到底懷孕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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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二十天前

  早晨七點,林可潔穿著輕便牛仔褲與素色T恤,肩上背著個手提袋,胸前掛著感應式通行證,從側門走進「夏城集團」總部大樓。

  側門房裡,等待交班的警衛僅是抬抬眼皮,斜睨了她一眼。

  她從收發櫃裡,抱出一疊當日報刊,直直走向職員電梯,刷一下通行證,按下一串密碼,直達頂樓。

  出了電梯門,從三曲四折的走廊行至秘書辦公室,還有一小段路,她咬著牙,總算在大捆報刊滑下雙臂圈抱之際,抵達位在角落的辦公桌。

  她的辦公桌不大,不新也不舊,恰恰好就位於出入訪客的視線死角,左前方還有株半人高的小樹盆栽,徹底讓她隱身起來,完美地達到她不想被注意的心願。

  她放下報刊,先亮燈、調整空調,將手提袋塞進抽屜裡,開始一天的工作。

  頂樓是「夏城集團」的重地,夏總交代過,不讓「外人」在無人留守的情況下,進來東翻西弄,因此清潔歐巴桑——出局!

  可這兒的六位秘書,除了作風冷悍的頭頭——明小姐之外,其他都像隨時能掐出水來的嬌小姐,打掃、澆花、給風水魚洗缸換水,這種「粗重活兒」誰來幹?

  於是,在舉手表決、少數服從多數的情況下,「秘書助理」就榮膺大任啦!

  秘書的工作本來就是處理瑣事,秘書助理承接下來的,當然更是瑣事中的瑣事。換作別的社會新鮮人,熬不到三天鐵定「胸懷大志」蹺頭去。

  但林可潔一做就是兩年,而且完全看不出有離職的打算。

  她動手幫每週一換的插花作品噴上水霧,接著為各盆栽澆水,笑笑地想起前輩們的對話——

  「我敢打賭,她一定『別有居心』。」秘書A的眼神往總裁辦公室一瞟。「不然哪能忍氣吞聲這麼久?」她毫不避諱,在她面前說她小話。

  秘書B搶白:「忍氣吞聲?你終於肯承認,你很會指使別人替你做事啦?」

  「不要說得好像你沒欺負過她。昨天下班前,你才塞給她今天早上急著要用的會議資料,叫她整理,你以為我們不知道?」

  秘書A回嗆,引起一陣嬌笑。

  秘書B惱羞成怒。「笑什麼笑?別以為你們好到哪裡去,還不是半斤八兩!」

  可潔知道前輩們喜歡佔她便宜,但她從不抗議。

  她知道自己的性格容易被軟土深掘,但她懶得計較。與其吵架,她寧可乖乖做事,「吃虧就是佔便宜」更是她懶得改變自己個性的借口。

  敲敲自己的頭。唉,真是沒救了她!

  她回過神,擦乾手,將各大報攤展開來,夾進報夾,一一掛回報架,到化妝室巡視一圈,確定洗手乳、拭手紙、捲筒衛生紙是否樣樣都有。

  然後,她繞進總裁辦公室,撣掉灰塵,煮上一壺咖啡,將夏總慣用的杯盤從櫥櫃裡拿出來擺好,將待審文件按照輕重緩急,在辦公桌上一字排開,然後回座,打開電腦,調出行程表,順手拿出手提袋裡的果醬吐司,邊嚼邊記下Note,分送到每位前輩桌上。

  平凡小女子的一天,又一如以往,平凡地開始了。

 

  電梯叮一聲,將夏鼎昌送上頂樓。

  他習慣比上班時間早一步進公司,培養戰鬥情緒。

  從小即被視為「夏城集團」接班人的他,被祖父施予鐵的教育、鐵的紀律,因此很早就踏入商場的他,在各方面均展現悍烈作風,「鐵腕總裁」之名,不逕自走。

  他手提公事包,踏著堅定的步伐,轉個彎,走入玻璃霧磚圍起的秘書辦公室。

  他的辦公室就在此間後方,一方連同休息室,約莫五十坪的寬敞空間。

  望著水露瑩然,顯然剛被呵護過的盆栽,他腳步一頓,偏頭想了下。

  每到這時走進秘書辦公室,聞到清甜的果醬香,他就知道,那個很害羞的秘書助理就躲在盆栽小樹後面,屏氣凝神,等他快速通過。

  雖然她刻意不出聲,甚至他懷疑,在聽到電梯叮響時,她就立刻停下手邊動作,裝作隱形人,但他不以為忤。

  或許這麼說有些不妥當,但「王不見王」是他們心照不宣的默契。

  她很害羞,他尊重她的害羞;他上班前,習慣獨自沉澱思緒,她的安靜剛好符合他的需求。還有,她自動提早上班、打點一切的貼心之舉,更受他肯定。

  忘記多久之前,他早晨進辦公室,眼前一片昏暗,空氣全然凝滯,他必須動手開燈、調整空調。

  貴為「夏城集團」的總裁,他並不需要親自去做這些事,只消彈個手指,一切瑣事自然有人幫他做到順心如意。

  但,他從不開口要求。

  有心做事的人自然會面面俱到,無心工作的人只求交差了事,從細微的小地方,就可窺知下屬的熱忱。無須太多試驗,他可以知道誰值得信任。

  他曾經與跟了他最久的得力助手明小姐討論,提出拔擢秘書助理的念頭。

  「萬萬不可以!」明小姐簡直是拿命來擋。

  「為什麼不行?」她的過激反應令他一陣好笑,畢竟明小姐自從「某件事」之後,幾乎封閉所有情緒,不論來者何人,一律晚娘面孔相待。

  全世界只有兩個小傢伙,能融化覆蓋在她心頭的寒霜。

  「第一,不是每個人都愛加官晉爵,她是我見過最不想出風頭的人。你若要讚賞,請用薪水的實質額度來表達,工作內容我會替她做調整。」

  真有這麼內向的人?他挑了下眉。

  不過、回想她為自己構築成型的掩蔽式辦公桌,他不得不同意明小姐的說法,於是頷首。

  「第二點?」

  「第二點就是,」她惡狠狠警告。「你這個花花公子給我離她遠一點!」

  「花花公子?」他幾乎失笑。這般輕鬆,只在他視為「自己人」的面前顯現。「我何德何能,榮當此銜?」

  「我們稱呼『有了內定未婚妻,還不時尋覓新床伴的男人』為『花花公子』,已經夠客氣了,要我示範更不含蓄的說法,比如『種馬』嗎?」

  他點燃一根煙,吞吐似神仙,「男人有男人的需要。」

  他一向不隱瞞對美女的欣賞,也從不恥於承認強烈的生理慾望,因此他擁有親密女伴,是半公開的秘密,稍微親近一點的人都知曉。

  但,就算是玩,他也有他不破的規矩。

  他一次交往一個親密女伴,一段韻事結束後才開啟另一段,他不談風花雪月,只取床笫銷魂;謝絕蜜裡調油的戀情,歡迎隨傳即到的高潮。

  這些親密女伴在他身邊頂多撐一季,不知為何,他總是很快就膩了。要不是有黎紫曼、明小姐這兩位才貌兼備的女人當鐵證,他甚至開始懷疑,漂亮的女人腦袋裡都裝豆腐渣。

  幸好他是個慷慨的男人,講求你情我願,也不曾虧待跟過他的女人。

  這些細目都有專案律師處理,除了避免鬧出緋聞,更避免玩出「人命」。

  他還不想結婚,也不想當爸爸,更不想死後還引爆繼承權之戰。

  明小姐哼了哼。「有『需要』的話,不會去找你的未婚妻?」

  「紫曼跟我還沒發展到這種地步。」他語多保留。

  奇怪了,黎紫曼明明出身世家,朗艷大方,明小姐卻對她好感缺缺。

  「記住,兔子不吃窩邊草,你別想對我的下屬手來腳去。」她很清楚,這種清清嫩嫩的小處女,對男人有多大的吸引力。

  「我又不會對她做什麼。」他著惱。

  每個大權在握的主事者,都希望身邊有個像明小姐這種摸得清主子心思的幫手,然而一旦倚重了,就會養出這種「管到主子頭上」的惡習。

  算了,不跟她計較。

  他回過神,發現自己已經停在走道上一段時間。

  那個畏生的秘書助理該不會屏氣屏到快昏倒了吧?

  高大的身量微微一側,銳利的視線穿越層層庇護,看到她壓低的後腦勺。

  烏溜溜的短髮下露出一截嫩白的粉頸,玄黑與雪白對襯,有種說不出的潔淨戚,誘人伸手輕撫。

  他忍不住遐思素色T恤下的肌膚,是否也如此白皙柔嫩……

  停!他令自己不准再往下想。

  搞上下屬是他的忌諱,他要他的員工為他戮力辦事,而非爭風吃醋。

  他邁開腳步,打開辦公室大門,濃濃的咖啡香迎面而來,他最屬意的骨瓷杯就放在一旁,恭候大駕。

  他放下公事包,褪去西裝外套,捲起衣袖,斟了杯熱騰騰的咖啡。

  聞起來香,喝起來順,入喉後有股苦澀的勁道,把他整個精神都提振起來。

  想想還是應該找個機會,嘉獎那個秘書助理……

  對了,她叫什麼來著?總不可能就叫「秘書助理」吧?

  該是找個機會,把她老是低垂著的臉看清楚,順便記一下芳名了!

  他勾著咖啡杯把,步向辦公桌,視線方觸及桌上那一字排開的文件,他的心思立刻被公事吸引住。

  當他入座,抽起大理石筆台上的鋼筆,開始翻閱公文,思緒就完全沉溺在公事中,商場上的爾虞我詐在他腦中上演,擠掉所有雜事。

  所謂「雜事」,當然也包括曾經佔據他大腦五分鐘,卻連容貌都記不太起來的助理秘書。

  

  等夏總終於進了辦公室,可潔才顫巍巍地抬起頭。

  果醬吐司才啃到一半,但她已經沒胃口了,不斷在心裡猜想,是不是她哪裡做得不好,惹到總裁大人了?

  比起被解雇的下場,她更害怕讓他生氣,因為……

  她歎了口氣,偷偷地轉頭望向總裁辦公室。

  因為她也跟芸芸凡女一樣,暗戀夏鼎昌。

  自從專科時期,她好運抽中「夏城集團」的實習機會,她就對夏總一見鍾情。

  她不能想像,這世上有誰能抗拒他的魅力。他外貌出眾,高大威猛,堅毅的面孔有如鐫刻石雕,與生俱來的貴氣與霸氣,瀰漫眉宇。

  他的霸氣展現在商場上,從不含蓄,亦不謙和。她從側面得知,幾年前,他剛從夏老爺子手中接過「夏城集團」,幾個老臣倚老賣老,想要挫挫他的銳氣,挾高級幹部以令少主。

  他也不囉嗦,當下就叫人事部開出退職令,核發資遺費,由人吵、由人鬧,反正他裝聽不到,直接拔擢下一批人才,展開獵人頭行動,從其他公司挖角,強硬派作風迫使整個幾乎半癱瘓的集團上軌道。

  從那一刻起,商場上每個人都知道,夏總發起狠,什麼情面都不顧,找誰說情都沒用,即便是年輕時霸氣震天的夏老爺子,也無法動搖孫子一分一毫。

  因此「鐵腕」之譽,人人皆知,他看似平和,一旦遇到該堅持的事,他絕不退讓,即使立場過於鮮明尖銳,他也不怕變成箭靶。

  跟他相比,她的鴕鳥哲學,凡事遷就的個性就太軟弱了。因此她很清楚,自己是上不了檯面的醜小鴨,就算睡覺也不敢奢夢麻雀變鳳凰。

  每天早上能夠為他煮一壺咖啡,獨自站在他運籌帷幄的空間,深吸一口殘存在裡面的氣息,她就很滿足了。

  為了繼續無望的暗戀,她絕對不能出錯,更不能被Fire。

  因此她一整天都戰戰兢兢,甚至主動加班到晚上十點,一再確認進度超前、工作完美,才準備下班。

  就在她要熄燈之際,一個女職員十萬火急地衝了進來。

  「總裁、總裁還在裡面嗎?」她手裡揚著一份文件,滿臉慌張。

  「夏總離開了,請問有什麼事情嗎?」

  她認出來人是一個高階主管的新任秘書,還是社會新鮮人,做事不脫毛躁。

  「林小姐,這次你一定要幫我,我還沒過試用期,你一定要幫幫我!」

  「怎麼回事?你慢慢說。」她不改不疾不徐的態度。

  還「慢」?對方都快翻白眼了。

  「我的主管明天要搭早上的飛機去美國簽約,可我漏了上呈這份文件給總裁簽名,怎麼辦?」

  她蹙起眉。這狀況的確棘手!「明天是周休假日,總裁不一定會到公司來。」

  「不一定?」菜鳥嗅出希望,欣喜若狂。「那就代表『有可能』會來了?」

  可潔同情地看著她。

  「夏總若在休假日回來處理公務,也會在十點後才進公司,這樣來得及嗎?」

  「不行,一定來不及,我完了。」菜鳥臉色一變,又急得跳來跳去。「林小姐,你知不知道總裁在哪裡?你一定知道的,對不對?」

  「這個嘛……」可潔為難地咬著下唇。

  原則上,秘書辦公室人人心照不宣。週末夜,夏總不回家,夜宿溫柔鄉,醉臥美人膝。

  只是她不確定,夏總想不想在縱情時刻被打擾,而且……她也不想看到總裁跟另一個女人裸身在一起的模樣。

  她的暗戀很單純,就是傾心、就是墜情,追不上他有情有欲的成熟風。

  「林小姐!拜託你別像平常一樣溫溫吞吞。這件事很嚴重,關係到我的飯碗,你別再發呆了行不行?」

  可潔被罵回神,隨即秀眉緊蹙。現在到底是誰沒把分內事做好,還跑來向她發飆?

  她被自己突竄的熊熊怒火嚇了一跳。以前,不管什麼額外的麻煩找上門,她都無所謂,反正吃虧就是佔便宜呀,但為什麼……為什麼一想到夏總正跟別的女人耳鬢廝磨,她就很不想幫這個忙?

  她明明就知道他在哪裡,但為什麼不願像以前一樣,毫不計較、一口應承,為同事跑一趟?

  「你要幫忙就快點,不然我去找別人。」菜鳥秘書作勢要走。

  雖然她還在試用期,但一雙眼睛可厲害,知道見誰該拜、見誰可踩。哼,就算她是二流大學畢業,也強過只念到專科的秘書助理。只要讓她過了這一劫,成了正式職員,林可潔見到她可得崇敬三分!

  「我幫你撥個電話給明小姐,明小姐最瞭解夏總。」她拿起話筒。

  菜鳥秘書連忙按下她的手。

  「這件事絕對不能被明小姐或其他人知道,不然我馬上會被轟出去。就當作是我們的秘密,你私下幫我一個忙,行不行?」

  看她急成這樣,可潔再不願,還是動了惻隱之心。「好吧。」

  「那就交給你了,我主管明天出發前會先到公司拿文件,他八點上飛機,麻煩你早上六點把文件送來給他。」

  菜鳥秘書把文件推給她,花蝴蝶般地舞了出去,看一眼掛鐘,幸好還趕得上死黨聚餐的最後一攤消夜。

  把責任丟給別人的感覺,好好哦!

  可潔拿著這份文件,有些哭笑不得,但也只有認命地關掉電燈。

  希望她到達夏總的溫柔鄉時,不要見到太Shock的場面。

  今天不是十三號星期五,她不希望自己純純的暗戀,夭折在毫無心理準備的「大開眼界」之中……

  

  可潔趕到「雅典娜飯店」,已經十二點多了。

  步入深夜,到此設宴與用餐的人都離開了,飯店內顯得特別安靜,只剩下酒吧還低回著爵士樂,幾桌男人鬆開領帶,低聲交談,啜飲威士忌。

  她搭上電梯,直上十六樓,電梯門開後,一個服務員就站在高高的櫃檯後。

  「您好,請問有什麼事,我可以為您服務?」服務員抬起頭,禮貌問道。

  「我要找一六六八號房,夏鼎昌先生。」

  她刻意低著頭,雖說公事公辦,但寅夜相訪,心頭還是怪尷尬的。

  「請往右邊走。」

  「謝謝。」幸好服務員沒多看她一眼,就低頭忙自己的事,也沒再詢問,不然她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她走到房門口,臉兒突然臊紅,為了表示自己「來意正當」,她趕緊從手提袋裡拿出文件,擋在胸前,才伸出食指,遲疑地按下門鈴。

  ……沒動靜。

  想必房裡一定是春色無邊,裸裎相見的兩個人,要來應門總得先找蔽體衣物,因此等一下下是很正常的。

  過了五分鐘,她按下第二次鈴,心頭惴惴。

  她無從聞知房裡動靜,隔著那扇厚厚的門,她連自個兒按下的門鈴聲都沒聽見,遑論房裡有無人聲。

  難道裡面正在「激戰」,春情濃到化不開?她雖然年輕,但絕非無知,腦海中立刻浮現「慾望城市」裡,那些汗水淋漓的交歡場面。

  在那種情況下,要來應門,應該是很……難受的吧?

  一頂「煞風景」的大帽子扣在她頭上,更彆扭了。

  再等五分鐘好了,「強人所難」絕對不是她的作風。

  她乖乖站在門口,心口撲通撲通。

  看著手錶秒針滴答滴答地走了整整五圈,她按下第三次鈴。

  「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攪局,再不開門,我一定走。」她開始數第三個五分鐘。

  秒針第三度走到第四圈,五十五、五十六、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

  仁至義盡!

  可潔吐出長長的一口氣,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屏著呼息。不管她是希望夏總來應門,還是不來應門,結局已經很明朗,她要無功而返了。

  她收好文件,轉身要走。

  就在這時,門開了,一雙鐵臂從後頭陡然將她圈住。

  熱烘烘的氣息令可潔一僵。整堵堅實的胸膛抵著她的背,傳達高溫的體熱,鐵臂環在她腰上,力道大到足以嵌合兩人的身軀,卻不至於勒痛她。

  「你終於還是來了。」

  聽慣了的嗓音,因為多了醇厚的酒氣,熱熱地噴在她耳後,可潔一時間迷愣住。

  「不要再對我玩欲拒還迎那一套,我一開始就說過,合則聚,不合則散。」他低語,到這時,他的唇幾乎已經觸著她耳垂。「你最好記住,我討厭等人。」

  她手足無措了起來。難道夏總的親密女伴今夜未到?

  她硬生生被轉了一個圈,在他掄起她之前,她瞥了一眼他的神情。

  他醉了,眼神霧濛濛,和平常很不一樣,有點壞、有點邪氣,身上的酒氣相當濃郁,卻不討人厭。

  她被他扛進只點著小燈的房間,隱約猜到,將會發生什麼事。

  她應該要拒絕,應該要表明身份,應該要說明「真正」的來意,應該要……

  但她隨即被拋上軟綿綿的床墊,他立刻壓了下來。

  就像最羞人、最讓人捨不得離開的桃色夢境真的實現了,她暗戀的男人正吻著她的臉頰。

  但這並不是她白日夢中,跟夏總「在一起」的幻想。

  她想要的是,握著他厚實的手,像一般情侶一樣,去壓馬路、去逛路邊的飾品攤、去買冰淇淋,你一口、我一口,邊走邊吃,在陽光下交換一個窩心小吻,在對方嘴裡嘗到冰淇淋的味道。

  她所有的幻想,都是stepbystep,不是現在這樣,感覺像搭特快車,直接奔赴終點站。

  她應該要抽身,命令自己推開夏總,搖醒他,告訴他認錯人了。

  但,印在她唇上的雙唇太火熱,酒氣滴滴滲入她的唇,他的大掌摩挲著她的嬌軀,感覺那麼好,微醺的她彷彿置身雲端,她壓根兒不想澄清這個誤會,她——她何不放縱自己一個夜晚?

  這個念頭一旦萌芽,迅速生根茁壯。她任手提袋掉在床邊,雙臂羞怯地環住他。

  「鼎昌……」她鼓起勇氣,好小聲好小聲地喚著他的名字。

  「這樣才乖。」他抬起頭,露出邪氣十足的微笑。「肯讓我為所欲為了?」

  她被他電得頭腦發昏,傻傻地點頭。

  她才剛答應,全身上下的衣物就以驚人的速度被剝下、被拋開,大掌遊走在她裸膚。

  可潔不再環抱著他,小腹翻湧起陣陣奇異的浪潮,她忍不住輕吟出聲,十指緊緊揪住被單。

  濃烈的酒意凌駕了夏鼎昌的神志,他只覺得身下的小女人比女伴平時的模樣更香更柔、更溫馴更可人,卻沒有發現,她們根本不是同一個人。

  夏鼎昌將她翻過身,一手在她前胸把玩,一手扯開身上的衣物,還貪心地不住吻她優美的背部,尤其發現她肩後有片可愛的小小胎記,他更是吻個不停。

  可潔忍不住嬌喘,明明「動」的人是他,為什麼她會心跳失速,像跑了百米賽跑般地喘個不休?

  夏鼎昌除去衣物後,將她抱起,讓她跪趴在床上,接著開始試探著推入。

  「鼎昌……」她隱隱約約知道他要「進來」了,嗓音因為慾望而變得又甜又沙啞。「我想看你。」

  「等一下下,寶貝。」他的慾望太強烈,不知為何,他只想進入她的最深處,這個姿勢可以輕而易舉達到他的願望。

  他握著她的腰,持續挺進,全身細胞因為她的緊窒而瘋狂亢奮。飲醉的他沒有多想,今夜的她為何如此生澀。

  「嗯……」她感覺到自己被撐開,有點疼,但不會太疼,還可以忍受。

  突然間,他握緊她的腰,往前一衝——

  「啊——」她尖叫出聲,痛楚貫穿了全身。

  他立刻停住,有些困惑。「會痛?」

  她含淚點頭,雖然早知道會疼,卻沒料到會是這麼……難受。

  他眨了眨醉意迷濛的眼,慾望在燃燒,卻也不忍她尖叫後的輕啜。

  「我先出去。」

  「不、不要、不可以。」她不願「半途而廢」。

  他在她體內的感受太複雜,但也有一種終於合為一體的幸福感,她不願失去。

  他按捺住慾望,彎下腰,輕輕揉捻她的敏感,直到她明顯地放鬆身心,不再那麼緊繃,才試探地輕輕抽動。

  她仰頭媚啼,他知道她已經準備好了,扶著她的腰肢,開始律動。

  他由緩慢逐漸加快速度,慾望愈疊愈高,當她學會迎合他的時候,他再也忍不住,像脫韁野馬般,瘋狂地朝她進擊,將所有癲狂的熱情灌注在她身上。

  可潔閉上雙眸,幾乎承受不住他狂野的進襲。燎燒的慾火讓她忘了一切,豁出所有。

  打破所有禁忌的夜晚,依然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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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夏鼎昌頭痛欲裂地醒來。

  他睜開眼睛,看著天花板,認出雅典娜尊貴套房的裝潢,記憶一點一滴流回腦子裡。

  最近才剛敲定一件大型企畫案,派遣大將到美國做最後的簽約動作,心情放鬆加上週五狂歡夜,他和最新女伴有個激情之約。

  他坐起來,看看床側,沒有人。

  「該死的!」這次的女伴似乎不太瞭解遊戲規則。

  他已經忍耐夠了,他要的是激情,陶月妮偏偏想玩欲拒還迎的遊戲。

  他跟所有女伴的關係,說白一點,就是「銀貨兩訖」,任何戀愛的花招對他來說,都不管用。

  陶月妮告訴他會準時赴約,卻故意遲到,這已是他最痛恨的犯規。即便她後來到了,紆解了他的生理慾望,但她的自作聰明,依然讓他不悅。

  他從床頭櫃上拿過煙盒,抽出一根煙,劃亮火柴點燃。

  陶月妮提早離開,想必又是想弄個「距離造就美感」的印象,在她陶醉的戲碼裡,他得抱著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去求佳人回心轉意,再度良宵。

  很可惜,他沒那心情,今天他想回辦公室,晚上有家庭聚餐,沒時間陪她風花雪月。

  如果她因此氣得跺腳,那也是她家的事。他從來不做哄女人開心的事,即便未來或許會有新例,陶月妮也不是開創新局的那一個。

  奇怪,是他天性涼薄嗎?好歹人家陪他繾繼一夜,他想起她卻滿心厭惡。

  但想起昨晚的翻雲覆雨,心裡卻有種特別的感覺。Sex非常棒,但陶月妮卻令他皺眉,最糟糕的是,他腦中竟閃過一張不該在此時記起的娟秀小臉。

  那張小臉還佈滿了歡愉過後的紅暈,微分的櫻唇嬌喘著,眼中淨是依戀。

  怎麼會想起她?太突兀了!他狠狠吸了口煙,感覺慾望在蠢動。

  去沖冷水澡!他翻開被單下床,冷不防被潔白床單上的血漬嚇了一跳。

  陶月妮早就不是處女,床上怎會有血漬?

  他瞇起眼,朦朧意識中,依稀記得身下女子痛苦的尖叫以及輕聲的抽泣,這一回想,他當時似乎還曾覺得困惑,卻未多詢問。

  但那聲尖叫如此真實,他愈回想愈感覺到不對勁。

  難道說,昨夜那女子不是陶月妮?

  如果不是她,又會是誰?

 

  老天!

  可潔作夢也不敢想像,她居然「冒名頂替」了夏總的女伴,跟他……上床。

  即使已經過了好幾天,那夜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

  她從來沒有那樣放縱過自己,與夏總裸身相擁,她彷彿不再是平凡無奇的林可潔。

  他的吻、他的指、他的愛撫、他的衝刺,激烈催化她變成一個浪蕩的女人,她喊他的名、她吻他的唇、她挑逗他的慾望、她迎合他的節奏,一切竟不可思議地熟練,彷彿做那些事都是天經地義。

  老天,那根本不是她!

  她赤艷著小臉,勒令自己不准再回想隨他搖擺的點點滴滴。

  那晚——不,那天清晨,她趁著夏總終於不勝酒力,衣服一穿就趕快溜。幸好她平時就仔細,沒讓她漏了一丁點兒私人物品在「犯罪現場」。

  第一次和暗戀的人親密接觸,身體依然留著他的體熱,體內深處彷彿還感受著他勁健的衝刺,她又羞澀又不安又亢奮又緊張。

  離開飯店後,她堪堪趕上六點之約,恍恍惚惚地把沒達成的任務,送回公司給即將出差的主管,第一次沒理會質問與抱怨,又恍恍惚惚地回到租屋處。

  顧不得房東太太犀利譴責的眼神,她倒頭就在床上睡了一天半。

  之後,她躲夏總躲得更凶,深怕與他單獨相處。雖然她立誓要封印那晚的記憶,無奈每當不得已要開口喊他,她總會忍不住,險險叫出「鼎昌」兩個字。

  不知道是她心虛,還是怎地,她總覺得夏總有時看著她的眼神帶著尋思。

  有一次,聽到前輩們在討論避孕方式,她才驚慌地想起,那晚纏綿太多次,他又沒做防護措施,不知道會不會……懷孕?

  這兩個字就像核子彈在她心頭炸開,讓她坐立難安。她每天都提早半小時到公司,利用網路查詢安全期的計算法,但怎麼看就怎麼花,怎麼算還是怎麼亂。

  她一邊惴惴地查詢各個網站,一邊瞥著螢幕右下角的小時鐘。

  夏總快進公司了,自從那晚之後,每到他進公司的時間,她一定躲到廁所去,深怕被他看出端倪。

  她好不容易查到一個自動計算安全期的網頁,才輸入資料,就聽到電梯傳來叮的一聲。

  糟糕!他今天怎麼提早到了?

  現在才跑去化妝室躲人,一定來不及!

  她顧不得多想,立刻就轉身蹲下,抱緊雙膝,壓低小腦袋,縮進桌子底下。

  

  夏鼎昌走進秘書室,濃眉一皺。

  奇了,還是沒有果醬味道,秘書助理最近改變早餐口味了,足不是?

  他左右一眺,更奇,還是跟前幾天一樣,沒看到她的人影。

  他向前走了幾步,才驚覺在走道中間停下來,已經是他新近養成、最不自覺的習慣。

  他隱約有種感覺,不像她不在這裡,空氣中有束她存在的電波,他接收得到。

  他轉頭去看,只看得到空蕩蕩的椅子,還有未關的液晶螢幕。

  彩色的?像——網頁?

  他濃眉一挑。

  「夏城集團」規定,不到上班時間,員工可以自由使用辦公室資源,只要不造成無端損失即可。然而對於電腦螢幕總是清一色的簡報系統與文書系統的秘書助理來說,突然間上網好像有違她的本性。

  他走過去,拉開椅子,彎腰察看。

  女人的私密話——安全期月曆&計算小幫手?

  他兩眼一瞪。他那超純潔、超害羞、超保守、看到男人會臉紅、說話保證頭低低的秘書助理,在算「安全期」?

  另一個視窗,則洋洋灑灑羅列了「懷孕的初期症狀」?

  懷孕?她懷孕?誰幹的?

  老天,他甚至連她「已經不是個處女」都無法想像!

  他移動滑鼠,發現這是一個可以輸入資料的網站,她已經輸入上個月的生理期與生理週期,巧的是,畫著小貝比的「危險期」,竟涵蓋了他與神秘女子共度的那一夜……

  慢著,他在想什麼?秘書助理?神秘女子?怎麼可能會有這種巧合?

  他後來想起的細節愈來愈多,神秘女子生澀卻熱情的反應,跟她的作風相去甚遠。他不該想不起神秘女子的身份,就把秘書助理對號入座,塞進記憶裡。

  他想著,突然感覺腳邊彷彿有誰在不安地顫動。

  「出來。」他力持平穩的語氣。

  鼎昌……不,夏總不是在叫她,絕對不是在叫她!

  可潔鴕鳥似的愈縮愈進去,閉上眼睛、埋著頭,以為這樣就不會被發現。

  「你還想躲在桌子底下多久?」他厲聲一喝。

  沒聽見、沒聽見、沒聽見……

  夏鼎昌退開一步,看著桌下蜷得像顆球的她。「你蹲在那裡做什麼?出來。」

  他是總裁,他是盤據她心窩的男人,他最大!

  可潔怯怯地睜開眼睛,他傾身看她,雖然面無表情,但看得出眸中的不悅。

  這是那夜之後,他們第一次面對面,她不能低頭躲避。

  「夏總……」她抬起頭,不小心敲到桌子,雙頰透紅,坐在地上。

  「你在做什麼?」他的聲音像絲一樣平滑,卻有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但她知道,那性感的唇除了命令人之外,也會發出難耐的低咆,尤其當他猛烈衝刺時,粗重的喘息簡直就是對女人最棒的恭維。

  不要再想了!「我……」她腦子糊成一片。

  「在躲我?」而且還躲到桌子底下!不知為何,想到此,他頗不爽。

  「不、不是,我……我只是在找東西。」

  她癡癡地望著他的眼神,那雙眼睛即使醉眼迷濛,依然電力十足。眼睛是靈魂之窗,當他投身慾海,眸裡的火光燦爛,輕而易舉就讓她意亂情迷。

  「東西呢?」他提高聲調,喚醒神遊太虛的他。「你在找什麼東西?」

  她滿臉通紅,為遐思不已的自己感到羞恥。

  「筆……我的筆掉了。」她隨口瞎掰。

  「我沒看到有筆掉在地上。」他壓根兒沒低頭看,逕自下了結論。

  如果她不是在撒謊,那他自願把總裁寶座拱手讓給她坐。

  「那……一定是我搞錯了。」她心虛地垂下視線。

  「你在躲我。」這是肯定句。「因為我長得像鬼?」

  「不!」她急急否認。「你很好看,很性感,很有男人味。」

  話完,她飛快搗住自己的嘴巴。她在說什麼呀?她怎麼能對頂頭上司說出這麼不莊重的話?

  況且,很性感、很有男人味?

  天天天天、天啊,這麼曖昧的形容從來不存在她的大腦語彙區。

  心底一個聲音,冷冷地提醒她,更「不莊重」的事,她都跟他做過了……莫非就是「親身體驗」過,她才說得出這麼不知羞、但中肯的「評價」?

  夏鼎昌瞪著她看,太詫異她會說出這種話。然而,她爆紅的雙頰令人懷疑她的心跳、血壓是否都快衝破表,為了她好,他選擇放她一馬。

  「起來。」他伸出大掌。

  啊,久違的大掌,厚實、粗糙、炙燙的觸感,曾一遍又一遍愛撫她,不管是激情時失控的揉捏,還是挑逗時若有似無地輕劃,都讓她顫慄不已。

  「我說,起來。」她未免心不在焉得太嚴重,到底在想些什麼,這麼入神?

  被他一喝,她慌慌地遞出小手。

  他一把握著,大手包著小手,手心傳來奇異的感覺。她的手比他想像中更細緻,他用力將她拉起來,沒想到她太輕盈,一個不小心,便被他扯入懷裡。

  一瞬間,小臉埋進他胸口,回憶又滾滾湧回。

  她記得這個,她枕過,赤裸的、熱燙的、精壯的、汗濕的、因做愛而劇烈起伏的胸膛,多麼令人迷戀——

  停!她應該強制停止永無止盡的色情思想了。

  擁著她,夏鼎昌也感到無端的熟悉,彷彿在什麼時候,他們的生物距離曾經拉到最靠近最靠近,甚至水乳交融。她的體內像有一塊磁石,不斷吸引他靠近。

  頓了頓,他輕輕放開她。「站好。」

  「是。」她低著頭,往後踉蹌幾步,直到身子抵到桌邊。

  他轉過身,走進總裁辦公室。

  可潔不自覺目送他離開,為他什麼都沒發現而鬆了口氣,但也無端湧現不少失落感。

  好矛盾!又希望他注意到自己,又怕他發現那晚是她冒代……

  她回座,發現螢幕保護程式正在跑,連忙坐下來,移動滑鼠。

  天哪!她居然沒把計算安全期的網頁關掉!

  夏總剛剛也碰過滑鼠。他看到了嗎?老天,他會不會猜到那天晚上「代打上陣」的女人其實是她?

  可潔既不安,又阿Q地安慰自己。夏總剛剛沒什麼特別的表示啊!何況天底下女人這麼多,總得瞭解安全期的概念嘛,所以她實在不需要想太多。

  真的,不需要煩惱太多……

  

  她其實是需要再想更多一點的才對!

  當天上午,專業的明小姐,幹練的明小姐,被緊急召入總裁辦公室。

  「夏總。」她垂首恭立在辦公桌前。

  夏鼎昌雙手交握,擱在桌上,神色十分凝重,即使是善於察言觀色的明小姐,也看不出他所思所想。.

  無言佇立了十分鐘之後,她受不了了。

  「如果是我做錯事,你大可以扣我薪資。」反正身為秘書之首,夏總愛將,她的薪資很優渥。「但請不要叫我浪費時間,在這裡當木頭人。」

  夏鼎昌沉吟了下,「……安全期。」

  明小姐迅速翻臉,「什麼『安全期』?」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想當年,她就是遇上個花心浪子,沒做好保護措施又算錯安全期,才會懷胎十月,產下一雙親爹不睬的可愛小娃。

  「我看到秘書助理……在瀏覽計算安全期的網頁。」

  明小姐詫異了下,怒氣全消。她謹慎地看了他半晌。

  「夏總,打小報告這種事,通常是下屬對上司,而非上司對下屬。」

  他當然知道!只是那個網頁在他腦海中奇異地揮之不去。他是想,明小姐統領秘書室,又格外關心秘書助理,所以才叫她進來談談。

  「夏總有何高見?」明小姐銳利的目光,彷彿在戳刺他。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對秘書助理的網路漫遊,感到前所未有的好奇。然而明小姐犀利的目光暗示他,再不作出個解釋,她就要「諫言」了。

  「你知道,」他清清喉嚨。「我一直在考慮,是否要在職員的工作契約上,附加道德條款。」

  現在不倫事件那麼多,難保哪個豬頭三主管濫用職權,以陞官發財之名,誘拐純情下屬上床,造成一大堆問題。

  桃色風波對企業形象的殺傷力最大了!

  去!該死的!今天以前,他可以振振有詞,說一切規範皆以「夏城集團」的商譽利益為優先考量,禁止辦公室戀愛或不倫。

  但看過秘書助理螢幕上的網頁,他無法再暢言大道理。因為他知道,此時的鬱怒都是來自於早上的「震撼教育」。

  「你聽說過她有過從甚密的男朋友嗎?」

  「如果有,我一定會知道。」

  「無論如何,她在計算安全期,總不會有錯。」他不懂自己怎麼會記得那麼清楚,她上回來潮是上個月五號,月信週期是大約三十天左右。

  「我以為這是她母親才應該擔心的事。」明小姐四兩撥千金,順便在話中設陷阱,想知道夏總對可潔瞭解多少。

  如果他對她感興趣,想必會對她作一番身家調查,這個話中陷阱馬上就可測知他行動了沒有。

  「我管她媽媽擔心不擔心!」夏鼎昌耙梳過墨發,沒有注意到明小姐放寬心的笑容。「總之,我要你多注意她的一舉一動,不要讓她……誤入歧途。」

  「什麼時候開始,她成了『夏城集團』的道德標竿女郎?」她揶揄看起來很煩躁的鐵腕總裁。

  「從這一刻起。」他根本沒發現自己在低吼。「還有,我說了算!」

  

  上個週末夜,他缺席一次。

  這個週末夜,夏鼎昌照例來到「雅典娜飯店」的尊貴套房。

  陶月妮一改姍姍來遲的惡習。她原以為缺席一次,會讓無處「發洩」的他更容易被馴服,沒有想到上周她在這裡傻傻守了一夜,今晚他又面無表情。

  週末夜的激情之約,顯然沒有制約他,兩周沒見,他看起來比之前更冷酷了。

  她眼睛骨碌碌地轉,識相地去換上性感內衣,套上吊襪帶,慇勤地斟了杯他最愛的純釀威士忌。

  夏鼎昌坐在沙發上,看她忙來忙去。

  他回想起有個小巧可愛的胎記,在神秘女子的右肩後方,但陶月妮肩上並沒有胎記,也沒有刺青。

  「怎麼都不說話?」她奉上純釀威士忌,彎腰時刻意擠了一下乳溝。

  鮮紅內衣襯出肌膚的白皙,但他不為所動。她開始有些擔心玩過頭了。

  「你玩紋身貼紙嗎?」他突然問。

  「你喜歡我貼那種東西嗎?我可以為你考慮考慮。」她風情萬種地答。

  「對我說話,是就說『是』不是就說『不是』不要用問題回答問題。」

  「喲,好討厭,你怎麼這樣『硬邦邦』的?」陶月妮一語雙關,大膽坐在他的腿上,抵著危險禁地輕扭。「跟我調情,說話溫柔一點嘛。」

  調情?他冷笑。沒有「情」,怎麼調?

  「回答我。」他的嗓音降得更低更威嚴。

  「好嘛好嘛,我承認,我只玩過一次,那種東西會讓我皮膚過敏。」

  「那個紋身貼紙,你貼在哪裡?」

  她傾身向前,指著自己的右肩後方。「這裡。」

  他微微一驚。「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幾年前嘍,那時紋身貼紙正流行,我也買來玩玩看,貼一朵牡丹花艷麗又Sexy,哪知道馬上就過敏了。」她將海咪咪拱向他。「你問這個做什麼?」

  夏鼎昌的注意力並未被轉移。「上個月十九日,你依約到『雅典娜飯店』了嗎?」

  「沒有。』她噘起了唇蜜閃閃的紅唇。

  他閉了閉眼睛,腦中不斷重播那一夜的片段記憶,細緻嬌軟的輕吟與熱情生澀的反應。那真的不是她!

  那麼,神秘女子在何方?

  「為什麼沒來?」他再度丟出問題,對於她的去留,已有定見。

  她輕打他一下。「人家不是跟你說過,好想要一條鑽石手鏈,明示暗示那麼多次,你都沒有反應,人家當然會不高興啊。」

  她洋洋得意,大拿豐厚的「本錢」當賭注。「我沒來,只是一種測試。」

  他抽緊下巴。「測試什麼?」

  「你對我的愛有多深啊。」她咯咯嬌笑。

  他猛地推開她的手,陶月妮咚咚咚地從他腿上滾到地面,威士忌潑了他一身。

  她不知死活地挑逗。「鼎昌,我幫你把身上的酒舔乾淨。」

  她纏回去,卻被他一手格開。

  「鼎昌!」她再度跌落在地上,杏眼圓睜,再也無法裝傻。「你瘋了嗎?幹嘛這麼用力推我?」

  他面無表情地宣佈:「明天律師會跟你談提前解約的事宜。」

  「為什麼?」陶月妮尖叫。

  「你不合我的胃口。」

  「怎麼可能?」她持續發出高八度的尖響。「你不可能找得到比我配合度更高的女人!」

  為了釣這隻大魚,她使出了各種絕招。

  雖然她早已風聞,夏鼎昌是出了名的鐵性男子,一季換一個女伴,有律師處理「銀」、「貨」雙方的意願與報酬,但……

  她以為鐵漢終究敵不過柔情,只要她多使出欲拒還迎的招數,搭配「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夏鼎昌一定會誤入粉紅陷阱,愛她無法自拔。

  比起合約上那豐厚的酬勞,她更哈「夏城集團」總裁夫人的寶座!

  「我一開始就說過,我不打算在你身上找到愛情,對我來說,你只要是個懂得守分寸的漂亮女人就夠了。」

  「我哪裡沒分寸了?」破了!滅了!她的總裁夫人夢!

  「你在該出現的時候沒有出現,你在奢望不屬於你的頭銜地位。」他冷酷說道,揭開她自以為保密到家的真正目的。「大門在那裡,自己出去。」

  陶月妮氣不過,站起來,抓起先前為了取悅他而脫下的衣服,粗暴穿上。

  一定是有人橫刀奪愛,才讓她提前被踢出局,可惡!

  「不管是誰搶走了你,我都會讓她深深地後悔!」她眼神歹毒,充滿報復的決心。「我一定會把那個女人找出來!」

  隨她去!連他都不知道該上哪去找那個神秘女子,她找得到才奇怪。

  大門砰一聲關上,夏鼎昌的身影融入黑暗中,陪著他的,依然是醇酒香氣。

  到底兩個星期前的今天,是誰在這裡,與他纏綿一宿?

  片段記憶中,那夜的佳人並沒有受辱的不情願。他可以感覺得到,她或許不適應身體被入侵的感覺,但她在床上真的是他火辣辣的絕配。

  總會有些線索,讓他查出寅夜相訪的佳人是誰。他已經給了她兩周的緩衝期與自首期,既然她堅持按兵不動,他也顧不得騎士風範。

  他要找出她,就算翻了天、掀了地,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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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起來、起來!」一陣毫不客氣的臉頰輕拍,驚醒了林可潔。「還是上班時間款,你睡什麼大頭覺?快起來把我要的文件弄好!」

  秘書A趾高氣昂地責備,臉上卻隱含得意竊笑。整個辦公室,她最喜歡整可潔,常抓她的小辮子,逼她不得不一直道歉。把人踩在腳底下的感覺好爽!

  「……是,前輩。」她暈紅著臉,努力驅趕瞌睡蟲。

  她的月事遲了,自從利用電腦計算出危險期後,她就手腳發軟地「剉著等」。月事像一張判書,更像人生雙叉口,懷孕與沒懷孕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生。

  看過一大堆令人眼花撩亂的醫學報導,她才為時已晚地知道,夏總那晚不但沒做任何防護措施,而且很剛好的,都用了最容易讓她受孕的體位,加上她有一顆成熟的卵子正在「待命」,所以中獎機率很高。

  她漫不經心地敲著鍵盤。

  唉,她也知道與其傻傻地等,不如快去買驗孕劑,反正測驗結果出爐,一翻兩瞪眼,省得心頭不安,老是恍神。

  「惡……」一股噁心的感覺上升,整個胃像被翻過來,她不得不立刻搗著嘴,往化妝室沖。

  秘書們同時抬起頭,除了明小姐看不出表情外,其他人互相交換曖昧的竊笑。

  一個負責送文件的大男生從職員電梯上來,正巧捕捉到可潔衝進化妝室的背影。「林小姐怎麼了?好像不太舒服,你們不過去看看她嗎?」

  他剛進「夏城集團」沒多久,就聽聞過秘書室那「一朵小花」的消息。

  雖然林小姐不想積極拓展人際關係,但想跟她作朋友的男人卻多如過江之鯽。她的單純普遍受到男士們的喜愛。她長得不錯,看起來乖,純潔害羞,又不愛奢侈浪費,當女朋友或許遜了點,但是娶回家當老婆?那就非常完美。

  秘書A冷笑。「跟過去幹嘛?給人家難堪啊?」

  「難堪?怎麼會?」大男生永遠不解女人間的心結。

  可潔受歡迎,難道秘書們會不知道嗎?就是因為知道、嫉妒,她才常被整。

  「你們心目中的清純女神,懷孕啦。」秘書B話酸得可以。

  「懷孕?」大男生雙眼暴凸。「怎麼可能?林小姐不是……還沒結婚嗎?」

  「惦惦吃三碗公,沒聽說過嗎?」秘書A愈說愈露骨。「看起來愈清純的女人,私底下可能愈悶騷。」

  「我以為各位從一流大學畢業,接受過秘書訓練,已經懂得適可而止。」

  明小姐開口,聲音足以讓地獄結冰。

  大男生連忙告聲退,腳底抹油逃出去,這時可潔正好回座,頭低得不能再低。

  「哼。」秘書A輕蔑地哼了一聲。

  「誰對我有意見?」明小姐明刀明槍地接招。

  「誰敢不服明小姐?我不過是喉嚨痛,咳一下而已。」秘書A恨得牙癢癢。

  怎麼?這天大的醜聞在她的地盤上不許說是不是?

  那好哇,她就四處去廣播,看林可潔頂著純潔之名,能招搖撞騙到幾時!

 

  林可潔把手撐在水箱上,彎著腰,不住乾嘔。

  方纔午休前,她衝到藥妝店去買驗孕劑,驗了一次又一次,每個結果都呈現陽性反應。

  也就是說,她真的懷孕了!

  想到跑回「夏城集團」時,還在人行道上,撞到夏總與他的內定未婚妻黎紫曼,心裡一難過,忍不住又嘔出更多酸水。

  她按下衝水鍵,仔細包好用過的驗孕劑,藏在垃圾桶底部,再抽幾張衛生紙,捏成小紙團掩蓋住,然後跌跌撞撞地走到洗手台前。

  大片梳妝鏡映出她蒼白、沒有血色的容顏。

  她懷孕了……

  她瞪著鏡中的自己。

  她懷孕了。

  鏡中的自己無助地回望著她。

  她懷孕了!

  怎麼辦?小生命突如其來,對她來說驚多於喜。

  她輕撫依然平坦的肚皮。她有Baby了,可她的存款不多,要怎麼養活縱情過後的「紀念品」?

  不管如何,她不再只是站在人生雙叉口,她已經朝未知的那條路走去。

  化妝室的門一開,明小姐踏了進來,反手鎖上門,主動推開每個小隔問的門,確認沒有別人存在。

  她回到可潔身邊。「不小心玩出人命了?」

  她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否認。「不、不是……」

  「你是哪一種?」明小姐懶得囉嗦,這種事就是要速戰速決。「是私下玩過了頭?還是純情到不知道要避孕?或者,你是故意懷孕,想用孩子牽絆住男人?」

  「我……我都不是。」知道消息已悄悄傳開,她只能軟弱地一直否認。

  明小姐彷彿看到當年面臨同樣狀況的自己。「好吧,對方是誰?」

  她閉了閉眼睛,感覺好羞恥。事情被她弄得一團亂。「我不能說。」

  明小姐歎了口氣。她一直以為可潔很潔身自愛,但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別說同事一場,我沒關照過你。一個未婚女子要帶大孩子太辛苦,外面有太多蜚短流長等著傷害你,還有更多心懷不軌的男人想藉機佔你便宜。」

  她從口袋裡抽出一張名片。

  「如果你沒有那麼想要這個孩子,就早點放手。孩子留不住男人的心,該處理掉的,還是要趁早著手。」

  可潔怔然瞪著推過來的名片,那是一家小有名氣的婦產科診所。

  「我是過來人,未婚生子的苦與樂,我最瞭解。如果你還有機會脫身,不要把生命浪費在無謂的堅持上。」雖然她真的很愛她的那兩個小寶貝蛋。

  「明小姐……」她欲言又止,想跟她商量又不知如何求援。

  「我言盡於此,該怎麼做,你自己衡量。」她把名片往她口袋一塞。

  可潔呆在原地,那張名片就像沉甸甸的沙包,將她的心壓著壓著,直往下沉。

  

  「欽,你說,那個膽子小小的秘書助理,為什麼要買那麼多驗孕劑?」

  回到總裁辦公室,黎紫曼坐在夏鼎昌對面,把玩著紙鎮,垂著眼問。

  「你當下不是有了結論,說她大概是很想確定自己有沒有懷孕吧。」

  他眼睛盯著公文,卻有些心不在焉。

  最近這些日子,秘書助理愈來愈常進駐他心裡,往往一個不留神,她的模樣就浮上腦海,卡得大腦當機。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不特別美,白皙的肌膚、清爽的五官只構得上端莊的邊,但她偏偏有種說不出的韻味,在他心底繚繞。

  「喂、喂!」一雙手在他面前猛揮。「夏鼎昌,你在發呆耶!」

  他一瞬間回神。「我沒有發呆,你看錯了。」

  「是嗎?一個從不發呆的人,居然會失神,有問題喔。」黎紫曼奸詐地笑。「該不會是……很介意某人去買驗孕劑吧?對了,為什麼會介意呢?莫非……」

  她旁敲側擊,夏鼎昌也就任她敲邊鼓。

  事實上,比起驗孕劑,他更介意他與神秘女子共度的一夜,就落在秘書助理的危險期,而真的,她左看右看都不像會去算安全期的人。

  現在傳聞她懷孕了,之中的巧合令他忍不住牽掛。

  而當時被他派到美國簽約的主管,曾經告訴他簽約延期的原因,是他的新任秘書不上道,把漏簽的文件交給秘書助理去處理。

  事後他問秘書助理,為何無功而返,她答說因為太晚去打擾總裁不好意思,原本想隔天清晨再去打擾,但因為睡過頭了,所以沒讓總裁簽到名。

  這番說詞,有點怪。

  黎紫曼再度揮手,召回他的注意力。「看你好像很為她擔心,不如讓我去跟她談談,也許她需要一些幫助。」

  這也是個辦法。「你談歸談,可別把我的人拐走。」

  她狐疑地挑起一邊眉毛,要笑不笑地問。「你的人?」

  他也暗暗詫異自己的措辭,立刻不動聲色地更正。

  「講太快了,應該是『我手下的人』。」

  她一臉垂涎。「真的不能拐?」

  「除非你想跟『夏城集團』所有男性職員為敵。」他不是不知道,下屬們心目中最熱門的新娘人選。

  「我的『性向』常常使我成為男人的眼中釘。如果我拐了她,你也會與我為敵嗎?」她故意問。

  他抬眼看著她,再一次詫異,她話裡的認真程度。

  「你真的那麼想要她?」

  她搖搖食指。「照你的規矩,不許用問題來回答問題。」

  「我的規矩是給別人遵守的,我不受限於此。」他反駁回去,始終沒回答她的問題。

  黎紫曼還想爭辯,這時,明小姐敲了敲門,走了進來。

  一看到她,黎紫曼立刻跳起來,自動自發走出去。

  「我不妨礙你們談公事。」

  明小姐來得正是時候,他太需要轉移注意力。

  「說真的,你是因為紫曼的『性向』而排斥她嗎?」

  「不是。」

  「那是因為她曾經向你求歡,你不能接受,所以排斥?」

  「也不是。」

  這道世紀謎題,已經讓他猜了千萬遍,如今已厭倦。

  「可否請你直接公佈答案?」

  「我排斥她,是因為你看到的黎小姐與我眼中的黎小姐,性格相去十萬八千里,請務必當心,日後將會因為她而出亂子。」

  「什麼亂子?什麼叫做『性格相去十萬八千里』?」他問。

  明小姐沒答,酷酷地放下一堆公文,轉身離開。

  

  「可潔,你在這裡。」

  黎紫曼晃進咖啡室,找到正在替前輩準備咖啡的林可潔。

  「黎小姐……好。」可潔看到她,雙眼睜得大大的,罪惡感襲上了心。

  黎小姐出身文化世家,族中長輩有經營藝術品交易、有拍賣古董的,整個家族非但生活優渥,而且內涵十足。

  黎小姐家這一分支,才華在音樂。她本身即是豎琴演奏家,對絃樂造詣頗深,原本是單純的文化人,因為才貌出眾,正逢東方熱方興未艾,她投身中國絃樂之列,利用東方藝術、西方科技,成功為幾部名揚國際的武俠大片配樂,荷包賺得飽,人也明艷大方,那家世、那背景、那機緣,都是可潔難以望其項背。

  她是夏總的內定未婚妻,也就是說,他們幾年之後會成婚。

  因此,眼前這女人才有資格孕育夏總的孩子,而她,卑鄙偷了黎小姐的權利。

  「你還好吧?」她意有所指地瞄了瞄她的小腹。「穿太緊的牛仔褲對胎兒不好喔。」

  「嗯……嗯。」她胡亂應著,一邊把糖球、奶精往托盤上猛放。

  跟她在一起,她全身直冒冷汗,除了罪惡感,還有一種奇怪的直覺,好像覺得自己……不太安全。

  「你知道我跟鼎昌的婚約。」黎紫曼幫她拿出櫥櫃裡的咖啡杯,若有似無地強調她未來的身份。「我也希望幫鼎昌妥善照顧他的員工,做個稱職的當家主母。」

  她排好杯盤與咖啡匙,轉過身,溫柔地握住可潔的手,她想抽回來,反而被握得更緊。

  明明是個關懷的舉動,但為什麼她心裡這麼不舒服呢?

  是因為她暗戀的男人、她貝比的父親,已注定屬於黎小姐的關係嗎?

  還是因為……那種莫名的不安全感,令她頸後寒毛根根豎起,不由自主想跟她保持「以策安全」的距離。

  「關於你的——」黎紫曼抽開手,冷不防探向她的下腹。「有什麼事,是我應該先知道的嗎?」

  「不,沒有。」她內心顫抖著否認。

  「如果有任何困難,隨時找我商量,我會給你一切必要的協助。」

  「……謝謝黎小姐。」她勉強自己擠出些場面話。

  心裡那種不安的感覺,愈來愈擴大——

  

  從明小姐那方,確知秘書助理真的懷孕了之後,夏鼎昌也決心採取行動,找出那夜的神秘女子。

  他登門造訪信任的徵信社。

  徵信社長記下他當晚的行程,告訴他這事不難追查,很快就有消息回報。

  「最後要問問你,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徵信社長雙手交握,直視他的眼睛。「酒醉也有三分醒,你能不能提供任何你想得到的名單?」

  夏鼎昌沉思許久,腦中百轉千折,最後鬆口,說出一個人名——

  不,一個身份。

  她始終出現在他最火辣、最放肆的夢境裡,強烈得讓他無法忽視。

  「我的秘書助理。」

  「叫什麼名字?」徵信社長拿筆記下。

  他怔了一下。「我叫明小姐回電告訴你。」

  老天!秘書助理到底叫誰名啥,他到現在還是不太清楚。

  

  坐在租屋處的單人床墊上,守著一房間空寂,可潔只亮一盞小燈。

  懷孕了,她懷孕了耶。

  她穿著睡衣,隔著棉質布料輕撫肚皮。

  真不可思議,這方小小的天地,住著夏總跟她的孩子。這種骨血融合,甜蜜的負擔,一開始她先是「驚」,定心後想想,是「喜」才對。

  她不只跟他有了一夜情,還留下最珍貴的紀念品。

  正常的孩子總是有爸爸,有媽媽,她該把BabY的事……告訴夏總嗎?

  她曾有過猶豫。然她是孤兒,出生後便無父無母,被棄在育幼院門口,她很早便體會,一個小生命的誕生,不一定是喜悅的泉源,也許是惡夢的開始。

  她不認為每個男人聽到「我懷孕了」這句話,都會呆愣兩秒,然後跳起來雀躍地說:「我要當爸爸啦、我要當爸爸啦!」

  至少夏總不像是這種人。

  那一夜,她沒有拒絕,反而投懷送抱,喝醉酒的男人是很容易被引誘的,而她又有意星火燎原,導致慾火一發不可收拾。

  她好壞,為了滿足心裡的願望,居然毫不羞恥地逗引他。如果夏總清醒,他絕不可能喜歡上她,絕不會對她有任何感覺,但她卻卑鄙地利用他醉得厲害,獻身給他。

  他不是自願的,根本不是。他以為,她是他要的另一個女人!

  而她,不是他要的……壓根兒就不是。

  想到這裡,眼眶忽然有點濕濕的。

  傻瓜林可潔!你在不知足什麼呀?你暗戀夏總,你跟夢中情人有過一夜情,看過他最狂野、最霸悍的一面,而你也把握機會豁出一切,與他激烈交合,超Lucky的!你該偷笑了,有什麼遺憾讓你哭哭啼啼?

  她抽抽鼻子,右手輕撫小腹。

  既然當初是她飛蛾撲火,現在當然也沒必要跟夏總報備懷孕的事。

  身為無父無母的孤兒,從小就承受太多憐憫的眼光,她討厭被人當作小可憐、討厭把自己跟「責任「、「負擔」劃上等號。

  她更不希望成為夏總心裡的燙手山芋,被心愛的人當成麻煩來處理,是最最悲哀的事。

  就把那一夜,當作是最美麗的回憶,然後結束這場暗戀之夢吧!

  她頓了一下,從床上爬起來,坐到桌前,拿出十行紙與筆,咬著指甲,開始思索,如何措辭……

 

  隔天,林可潔依照以往的步調上班。

  花了大半夜,趕走因懷孕而迅速增殖的瞌睡蟲,她終於寫好辭職信。

  所幸她只是個小小的秘書助理,只要向明小姐提出辭呈,寫妥交接清單,就可以快速閃人。

  她不知道懷孕的症候,還能隱瞞身邊的人多久,在肚子愈來愈明顯之前,她必須溜得遠遠的,連家當都要快快款好搬走。

  她的房東太太是個衛道主義者,三不五時就對時下男女同居歪風痛斥不已。當初排隊租屋的無殼蝸牛有好幾打,房東太太千挑百選,才欽點到她,正是因為看中她乖乖的,不會作怪。

  房東太太還逢人就宣揚她的清純,推銷她是優質媳婦的最佳人選,只差沒拿擴音器,到處廣播她是本世紀最後一個處女。

  要是再過一兩個月,見她肚子挺起來,房東太太不氣到手腳發抖,四處去更正「錯誤情報」才怪。

  想到鄰里街坊的指指點點,她就頭皮發麻。她要搬得遠遠的,找個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

  她無言地遞過辭職信,明小姐接過手,心下瞭然,沒多問原因。

  「到人事處去辦個手續就可以了。」

  「到人事處去辦什麼手續?」有人耳尖聽到了,還大呼了起來。

  「可潔,你該不會是要結婚離職、光榮引退吧?」

  「婚事、孕事一起來,好熱鬧喔,看不出你是這種惦惦吃三碗公的女人欽!」

  她愣住了,沒想到「她的」秘密已經成為「眾所周知」的秘密。

  怎麼辦?她最最最不想發生的,就是這個消息在「夏城集團」裡流傳開來,萬一夏總聽到了,怎麼辦?

  就算他從來沒有注意過她,她也不願背著「未婚生子」的名聲離去啊!

  「你幹嘛那麼驚訝?我們又不是不知道,你已經懷孕的事。」

  「說吧,『經手人』是誰,可以讓你這個『玉女派掌門人』破功?」秘書A拉住她的衣領。

  可潔本來就不習慣別人太過靠近,更何況是一隻玉爪直接揪過來。

  「不,別這樣……」

  她閃開去,但秘書A仍揪住她的衣領,彈性極佳的棉質上衣硬被扯下一角,渾圓勻嫩的肩頭露出一大片肌膚。

  「放手。」她軟弱地抗議。

  「幹嘛,還害羞啊?」秘書A哈哈大笑。

  「不都懷孕了嗎?」秘書B不懷好意地奚落。「怎麼?你的玉體只給男人賞玩,都不許給女人看哪?」

  明小姐站起來,雙掌往桌面一拍,盛怒之意不言可喻。

  「可潔,我相信你已經把辦公桌收好了,到人事部辦手續,就可以離開了。」

  見明小姐面有慍色,其他秘書都垂下頭來,不敢再多說話。

  「是。」

  可潔低下頭,知道明小姐是在為她解圍,忙提起手提袋,匆匆踏開去。

  感謝明小姐,要是她再待下去,一定會羞愧到死。

  但她怎麼也沒想到,一雙炯炯火眸就在百葉窗後,盯著她的右肩背,幾乎冒出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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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那個胎記是她的,竟然是她的!

  那個晚上婉轉承歡的女人,居然是她!

  夏鼎昌在辦公室裡,聽到外頭的吵鬧聲,走到窗邊,壓下百葉窗葉,往外看去,沒想到卻讓他見到萬分驚異的場景。

  那個胎記!原來徘徊在腦海中的身影不是無故出現,神秘女子真的是她。

  他聽說、他揣測、他猜想、他懷疑,她懷孕了,但她先前並沒有與男性交往的記錄,她懷孕的消息啟人疑竇,連他也覺得狐疑。

  沒想到,消息可能是真的,而他極可能是「經手人」。

  該死的!離那一夜已經個把月,他也知道,當晚她試圖找他簽文件,線索如此明朗,他居然沒有發現,要找的女人就在眼前?

  之前,她明明有很多機會可以告訴他,為什麼都不說?

  她提早來上班,他也是,他們有很多獨處的機會,她為什麼不提?

  「她存心的!」他一拳揮向牆壁,一旁的掛畫晃啊晃。

  怪不得前陣子,她一早就到公司,卻避他避得像是他長天花會傳染,來不及跑,還躲到桌子底下。

  見她轉身就要離去,他不暇細思,開了門就大步跨出去。

  他僵硬的神色與冷酷的神情,讓一干秘書趕緊假裝埋頭在工作。

  「回來!這是怎麼回事?」他喝住她的腳步。「你們剛剛在吵什麼?」

  可潔已邁開的步伐瞬間凍在原地。

  秘書B迅速代答:「秘書助理要離職,臨別前,我們贈幾句話給她。」

  「離、職?」他一字一頓,獵鷹般的眼神掃過她的背影。

  她感覺一陣惡寒。

  夏總該不會是知道什麼了吧?那一晚……他沒有認出她,過了好幾個星期,也不曾發現有蹊蹺,總不至於到要離開的最後一秒,才讓他看出蛛絲馬跡吧?

  「轉過來,我在跟你說話。」他命令。

  她乖乖轉過身,不敢看他。

  「你要離職?」

  「是。」

  他點點頭。「按照合約,僱員必須在離職六十天前知會公司,等到新僱員上任,交接完畢,才能走人。」

  明小姐選擇在此時插話,助她一把。「她已經知會過我。」

  有關可潔的耳語已經滿天飛,她哪等得起六十天?六十天後,她大概也藏不住肚子了。

  「哦?真的?」他轉過身,挑起眉,蓄意為難道:「六十天前?」

  眾人都不敢說話。

  誰也沒想到,幾乎每個月都有能力不足的下屬哭喪著臉求去,卻從來不Care的夏總,居然會關心一個秘書助理的去留?

  那僅僅是一個秘書的助理,就像辦公室小妹,等級只比清潔歐巴桑高一點點而已啊。

  可潔頭暈目眩。

  「……是的。」明小姐硬著頭皮回答。

  「叫人事部那邊調資料過來。你的名字是?」

  如此高壓的氣氛下,可潔突然覺得荒謬,有點想笑。

  他們有過一夜雲雨,她腹中還有他的胎兒,但他卻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甚至還要問旁邊的人!

  「林可潔。」秘書A搶先應道。

  「明小姐,打電話叫人事部,提報職員異動資料出來。」

  夏總怎麼回事?他要是一直追問下去,肯定會害到為她說謊的明小姐。

  可潔鼓起勇氣澄清。「是我臨時辭職,與明小姐無關。」

  「為什麼要『臨時』離職?」他瞇著眼睛看她。

  「我有個人的生涯規劃。」

  「生涯規劃這麼『緊急』,甚至『不能』包括六十天的緩衝期?」他端著閻羅臉,不是真的氣她,而是不明白她到現在,為何都不選擇實話實說?

  可潔好想尖叫。以前見過職位再高、才能再強的人,苦苦哀求他再給一次機會,他皆無動於衷,但現在卻來刁難她!她有多重要?不就是個小幫手,再找就有了嘛!

  她不舒服地沁出冷汗,臉色發白。「我……迫不及待有個全新的開始。」

  「是你自己迫不及待,還是有『其他事』令你『無法等待』?」

  幾個秘書竊笑,他回頭掃一眼,瞬間把秘書辦公室凍成冰窖。收回眼,看見她無力支撐的模樣,他沒辦法再繼續扮黑臉,打算暫時先放過她。

  「去人事部辦手續。」他轉頭吩咐。「明小姐,找人遞補職缺。至於你,可以離開了。」

  他終於不再窮追猛打了,可潔鬆了一口氣,幾乎要軟腳,但……他仍盯著她,玄黑的眼眸莫測高深,看她的眼神牢得像是一輩子都掙不開。

  「是。」她幾乎是用逃的,逃進了電梯。

  夏鼎昌雙手插進口袋裡,深深凝視著她的背影。

  「夏總?」明小姐察覺兩人之間,曖昧難明的氣氛。

  該不會是發生在她身上,那富家子與灰姑娘老掉牙的故事又重演了吧?

  他沒有回頭,頓了一下,側過頭吩咐:「叫司機備車,我有事出去,下午不會回來。」

  「是。」明小姐立刻站起來。愈看這兩個人愈詭異,該不會真的發生過什麼吧?等會送夏總下樓,一定要好好問一問。

  夏鼎昌豈會不知她的意圖,早一步堵住她的話。

  「你不必跟下去,下班後,負責替我把公事包送回家。」

  明小姐傻眼。這一刻,雖沒證據,但她肯定,她亟欲保護的小處女,終究還是被花心惡男給盯上了。

  

  辦完離職手續,可潔雙腿虛軟地搭電扶梯下樓。

  差一點點、就差那麼一點點,她以為夏總會洞悉她心裡最大的秘密。

  他逼人的目光讓她膽戰心驚,她甚至沒有力氣回頭,再多留戀「夏城集團」一眼。走出大門後,她勾著手提袋,躲在大樓外的柱子後面喘息。

  好不容易順過氣,才想離開,誰知一轉出粗碩的花崗岩柱外,就看到夏鼎昌近在咫尺。

  「喝!」這一驚非同小可,她差點往後癱倒。「夏總,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眼明手快地拉住她,直到她穩住身子,他才放手。

  那雙銳利的眼睛,往下掃向她穿著的低跟鞋,露出了雖不滿意,但可以接受的神情。

  「進車裡再談。」他手裡拿著已拆封的快遞,率先走開。

  談?他還想再談什麼?可潔心裡一陣慌亂,杵著不敢動。

  他俊顏微微一側,見她沒跟上,沉聲道:「這裡人來人往,你繼續站在那裡,是想製造更多的流言?」

  此話一出,她慌亂地往「夏城集團」內部一瞧。果然,兩位櫃檯兼總機小姐的目光已經透著刺探,射了過來。

  「上車。」

  深恐被目光包圍的她,想也沒有多想,立刻逃進司機打開的車門裡。

  還沒坐定,一口氣也還沒順過來,夏鼎昌就坐了進來,車門立刻被拍上。

  明明是寬敞車款,但從他坐進來的那一秒起,空間遂急遽縮小,空氣也瞬間變得稀薄。

  她不安地挪動身子,往另一側車門輕蠕過去。

  「陳叔,送我過去公寓。」他下令。

  陳叔微詫地往後瞄一眼。

  他在夏家擔任司機多年,等於是看著少爺長大。少爺有間市內公寓,是他的私人禁地,誰也甭想踏入,家人也一樣。

  如今,少爺卻要帶著一個貌不驚人的小女人過去?這倒是個大新聞!老爺或小姐知道了,一定會很不服氣!

  夏鼎昌關上隔絕前後座的隔音玻璃,陳叔不敢怠慢,立刻開車。

  後車座儼然已成了一方寧靜的小天地。

  可潔抓緊手提袋,泛白的指尖洩露不安。

  夏鼎昌慢條斯理地拿出兩個水杯,打開礦泉水瓶,緩緩地倒一杯水,再倒一杯,細緩水聲在寂靜的空間裡輕響,時間有如橡皮筋,硬是被拉得長長的,她坐立難安,感覺特別磨人。

  他倒好礦泉水,遞一杯給她。

  她顫巍巍地接過手,指尖因不小心觸著他而輕震一下。

  「喝水。」

  她不敢不喝。

  「那個晚上是你。」他看似平靜,卻趁她不防,投下一顆震撼彈。

  她嚇到了,被水嗆住,咳個不停。

  他輕拍她的背部,抽張面紙給她,順手把水杯接過來,動作很溫柔。

  「什、什麼?」

  「那個晚上是你。」他拿出快遞袋裡的東西,直接推到她面前。

  她用面紙掩著嘴,蒼白著臉,看她留下的諸多證據。

  大部分的證據都是照片,而且幾乎都是從監視器截取下來,有時間顯示,看得出地點,不管是她進飯店、出飯店、進電梯、出電梯,甚至她站在夏總房門前等待,到她匆匆逃逸的窘態,都有照片為證。

  她開始顫抖,夏總終於發現她「冒名頂替」的居心了嗎?他一定很恨她,搞不好還認定她別有所圖,裝老實貓那麼久,就為了這步棋。

  糟糕,他該不會以為這是「仙人跳」吧?她開始胡思亂想,又不知該如何為自己辯解。

  「為什麼不告訴我?」他疲憊地揉揉眉間。

  她太慌亂,以至於沒聽出他放柔的語氣。「我……」

  「為什麼不向我討回公道?」

  「嗄?」她呆了一下,

  夏鼎昌把另外兩張照片放到她面前,一張是她等不到人開門,準備要走時,被他從後頭緊緊抱住,另一張則是他將她掄上肩頭進房的照片。

  要不是看到這些照片,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對她做了什麼。他醉得暈糊糊,誤以為她是陶月妮,扛了就走。

  「你應該找我負責。」他一臉凝肅。「而不是到處躲我。」

  「我……」她突然失去語言的能力。難道他以為,一切都是他的錯?

  「我為那個晚上粗魯的行為,向你道歉。」很難得的,夏鼎昌的臉微微紅了。他轉頭看窗外風景。「當我醒來,看到床上的血漬,回想起你痛苦的尖叫……相信我,我從來不是那麼沒技巧的男人,但那天……我醉了。」

  她傻住了。「你……你記得那晚發生的事?」

  「片段,而且模糊。」

  怪不得他一臉自責,他以為他強迫了她。其實他不知道,是她有意放縱一夜,所以才會弄成這個局面。

  但是她沒臉說出口,她好羞愧,深吸了一口氣。「不,我……」

  他轉過頭。「你要說什麼?」

  「我想說,都過去了。」她頻頻吸了好幾口氣,聲音細得像蚊鳴。「就當作沒有發生過這、這件事。」

  「那孩子怎麼辦?你打算拿掉?」

  她驚慌地低下頭。「我們可不可以不要討論這個?」

  「為什麼?」

  「因為我會……很尷尬。」但她沒有否認懷孕。

  看她恨不得把自己縮進真皮座椅細縫的模樣,他忍不住莞爾。

  「我們連孩子都有了,你還會尷尬?」

  「有什麼好稀奇的?你不也是到今天才知道我的名字?」她衝口而出。

  氣氛冷凝了半晌。

  可潔真想當場跳車算了。她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她從來都是不頂嘴、不嗆聲的呀!

  難道她比自己想像中,更介意這件事?她介意在他心裡面,她的代號叫作「秘書助理」?她介意在他心目中,她連一個名字都沒有?

  他看過來,眼神帶著驚異。「這也是我的錯,我道歉。」

  他把所有事都攬在自己身上的態度,令她更加困窘……或者該說是氣悶。

  「不過我發現,」他輕笑。至少她的反應告訴他,她並沒有因為那晚慘痛的經驗而怨恨他。「你也不全然是沒有爪子的小貓。」

  車子開到一棟高級公寓,往地下停車場滑下去,她才赫然想到一個問題:她幹嘛跟他到這裡來?

  她有好多事要做。她要搬家,要到其他地區找房子,要盡快安頓一切,方便她早些去作產檢,還有她的工作,她得想想要靠什麼養孩子……

  「到了,下車。」他令道。

  「我可以離開了?」雖然他把她帶來這裡,有點奇怪,但也許他只是想跟她把話談開,馬上就會送她到大門口,讓她回去。

  他沒答,下巴一抬,如有魔力,她的雙腿就隨著他走進電梯。

  他在數字鍵按下六個數字,電梯便自動往上升。

  「密碼是七二八六五一。」

  她狐疑地看著他。

  他露出罕見的笑意。「我做的事我會負責。從今天起,你在這裡待產。」

 

  進了夏鼎昌的私人禁地,可潔茫然地注視著四周。

  公寓很大,但也很空,簡潔的擺設看得出低調的奢華,極簡風格與高科技產品使整個空間少了人味,雖然氣溫調控在二十七度,卻給人腳底寒颼颼的感覺。

  她站在挑高的客廳,克制自己不要像個鄉巴佬一樣,目瞪口呆。

  「我不能住在這裡。」她輕聲說。

  「你懷了我的孩子,我不會讓你回去那間破舊的套房。」

  隨著那些照片一起送來的,還有林可潔的一切資料。

  她的記錄少得可憐,薄薄的一張紙,道盡了她前三分之一的人生。

  她是個孤兒。她按部就班上學去。她沒有受過任何獎、沒犯過任何錯。她沒有閨中好友。她名下沒有動產與不動產,她的存折甚至只有薪資帳戶那一本。

  她的存在感薄弱得讓他心口發緊,忽然有些理解她為何不把事情告訴他。沒有朋友的她習慣孤單、習慣獨自處理所有的事、習慣不找人求援。

  「不必擔心,我會負起所有的責任。」有種陌生的情緒緩緩注入他心裡,讓他好想疼惜眼前的小女人,讓她知道,她不再孤單。

  「不,我已經厭倦當別人的『責任』!」一扯到她最無法容忍的事,她忍不住跳起來抗議。「我從小就被視為社會的責任、育幼院的責任、愛心人士的責任、老師額外的責任。夠了!我不想再當任何人的『責任』。」

  「可潔——」他不明白,她的情緒為何激動起來。

  「我是個『人』不是『責任』!」說完,她搗著額頭,跌坐在沙發上。

  更何況,她沒臉說出口,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願的,那晚她實現了最私密的幻想。懷孕雖是意外,但經過驚愕、不知所措後,喜悅慢慢浮起來,她很高興能擁有他的骨血。如果順利,再過不久,她就不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她有孩子,她有真正的「家人」。

  兩人沉默了半晌。

  可潔吸吸鼻子,垂著頭站起來,往門外走去。

  經過他身邊,他握住她的手臂。

  「你不想當『責任』,我就不當你是。說說孩子——我總有權利照顧吧?與其回去那間破爛套房,挨房東太太的白眼,或者匆忙搬遷,這裡更適合孕婦休養生息。」說著,邊把她帶回沙發坐下。

  她抬起頭,不確定的問:「你怎麼知道我的房東太太會對我翻白眼?」

  「我僱用很優秀的徵信社,搜集來的資料鉅細靡遺。」

  「你又怎麼知道我會搬家?」這只是她的想法,還沒付諸行動,再厲害的徵信社都不可能打探得到。

  「有那種你一夜未歸就到處講的房東太太,你敢在她的屋簷下未婚生子?那你一定是不想活了。」他試圖緩和氣氛。「這裡是最理想、最不需勞心費力的落腳處,什麼都有,很方便,只要人住進來就好了。」

  她有些被他說動了。

  確實,以務實的角度來說,一動不如一靜。

  再者,她動不動就嗜睡、反胃,體力不見得能負荷一連串生活上的變化。

  她不想把自己累壞,最怕的是危及腹中的胎兒。

  「請再讓我想想。」老天,折騰一陣子,她又開始有睡意了。

  「你什麼都可以想,就是不許考慮墮胎。」夏鼎昌嚴正警告。

  「什麼?」方要困去的她一嚇,又清醒幾分。

  以她的能耐,若想「荼毒生靈」,做得到的頂多是買幾個「蟑愛呷」、「蟻愛呷」,讓那些惱人的小東西平平靜靜地死在屋外。

  面對小昆蟲,她尚且沒膽抓來拖鞋就打,更何況是腹中的小小生命?

  「我沒想過要墮胎,沒有。」糟糕,眼皮怎麼不自覺地一直往下掉。

  「沒有就好。」他看到她已經在「度咕」了,走上前去,將她打橫抱起來,動作輕柔無比。「想睡就到房裡睡。」

  她沒有回答,已經沉沉睡去。

  准媽媽都是這樣,說睡就睡的嗎?

  夏鼎昌在主臥室的床上放下她,為她蓋上薄被,看她平靜的睡顏,心裡有種特別的感受。

  生命真奇妙!他原本以為,以她老愛低頭的習慣,即便她在「夏城集團」待上二十五年,他也沒有機會看清她的容貌。

  沒有想到,陰錯陽差,他們平行的人生居然有了交集。

  他很難說清楚對她有什麼感覺。他不討厭她,甚至對她有著特殊的好感,還不算強烈,就溫溫的、淡淡的,有些朦朧,會繫在心上。

  如果他執意不理,這種好感可能會被他的鋼鐵意志摧毀掉,一旦放任其滋長,或許會衍生出更強烈的感情。

  這種特殊的好感,他只曾對她有過。

  雖然他還不想當父親,但……想到孩子的母親是她,他就覺得,「有小孩」這件事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難以忍受。

  相反的,他還挺喜歡這個「陰錯陽差」帶來的禮物。

  包括她,也包括她腹中的小小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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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熱騰騰的火鍋,擺在紅木圓桌中間。

  夏家管家有事外出,所有開飯的前置作業都由聶家管家料理。

  聶、夏兩家有老、中、青三代的交情。雖然中生代離的離、散的散,但兩位老人家還挺合得來,平時常閒嗑牙,一起養老。

  至於夏家第三代的夏婉吟,嫁給了聶家第三代的聶爾璇,如今兩家人的第四代呱呱落地,是個精、氣、神十足的胖小子。

  到了吃飯時間,兩家成員紛紛出現在飯廳,一一落坐,獨不見夏鼎昌現身。

  「大哥到底有什麼事要宣佈,叫我們務必回來用餐?」婉吟蹙起眉。

  她的美容SPA機構業務衝破預期目標,本來她已安排飯局,要犒賞主要幹部,沒想到卻被大哥用十二道金牌硬調回來。

  「大概是很重要的事吧。」聶爾璇虛應著,先夾點小菜墊胃。

  他何嘗不是丟下與香港連線的視訊會議,回來待命?

  夏爺異想天開。「會不會是他終於決定要跟紫曼完婚了?」

  「想得美喔。」婉吟毫不客氣地吐槽。

  也許是女人的直覺吧,她不喜歡內定的未來大嫂,就算爺爺讚她才貌兼備,她也無法認同,每次見到她,總覺得她心裡藏了一個大秘密,非常陰暗。

  「反正也急不得,等他回來就知道了。」聶奶奶永遠都是雲淡風輕的模樣。

  就在這時,大門一開,夏鼎昌回來了。

  他來到餐桌邊,環顧眾人一周。

  「我有小孩了。」他直言不諱。

  有那麼一剎那,飯廳裡,唯一的聲音就是火鍋煮滾的咕嚕聲。

  「紫曼懷孕了,那好啊!」夏老一聽,興奮極了,根本沒發現其他人露出古怪的神情。「怎麼不把她帶回來一起慶祝?」

  他想抱曾孫想很久了,可他這孫子不知哪裡不對勁,明明有個美麗大方、氣質優雅的未婚妻,還是個雅俗共賞的音樂家,他偏要跟外面的鶯鶯燕燕夾纏不清。

  這下可好,有了孩子,他那顆漂泊不定的心總算可以定下來了。

  除了夏老,其他人都眼巴巴地在等下一句話。

  通常,夏鼎昌頓了一頓之後的話,才是顆真正令人瞠目結舌的大炸彈。

  「紫曼沒來的原因,」他雖面無表情,還是「不負眾望」地爆料。「是因為懷孕的人不是她。」

  「你說錯了,她是在家待產吧?」美夢急速變惡夢,夏老簡直不敢相信。

  打著燈籠找,哪還找得到這麼完美的孫媳婦,商業望族與文化世家的結合,再相襯不過,夏鼎昌居然捨此而就其他。

  「不,不是她懷孕。」決定回家公開消息前,他早知道,會跟爺爺槓上。

  不過,是他讓可潔懷孕的,他不要自己的骨血被排擠在家族以外,他甚至開始考慮其他的事,包括如何安置可潔。

  「紫曼是你自己挑的未婚妻,你不就是因為想讓她當你孩子的媽,所以才跟她定下婚約的嗎?」夏老依然不相信這個殘酷的事實。

  「即使如此,為我懷孕的女人依然不是她。」

  他不想多解釋,他跟黎紫曼的「訂婚關係」內有隱情,只怕爺爺聽了會昏倒。

  夏老興奮發紅的臉色,霎時變成紫瞠臉。「告訴我,你在跟我開玩笑。」

  「不是玩笑。」他正色地說。

  氣氛立刻變得肅殺。

  夏老發狠了。「那麼,到底是誰懷了你的種?」

  「一個女人。」

  「廢話!難道還會是個男人嗎?」夏老暴跳起來,完全不減年少時發飆的威霸。「到底是哪來的狐狸精?你想清楚,這搞不好是桃花劫!」

  聽到爺爺不分青紅皂白罵起林可潔,一股暴竄的怒氣不知打哪兒衝上來,他一口頂回去:「她不是狐狸精!」

  這一嗆,嗆圓了聶奶奶、婉吟與聶爾璇的眼睛。

  除了家人以外,夏鼎昌從來不替任何人辯解,而且也不會為了「袒護外人」,跟夏老翻臉。

  婉吟使了個「大事不妙」的眼色給老公,聶爾璇頷首,表示他會去瞭解狀況。

  夏老被他這一嗆,驚覺「曾孫的媽」在孫子心目中的地位並不算低,且不論他自己有沒有發覺,他先退而求其次。

  「那她是哪家的千金?」

  他想起可潔是孤兒。「都不是,只是個平凡的小女人,你們都不認識。」

  「平凡的女人能入你的眼?」居然連個千金都不是!夏老咄咄逼人。「你倒是說說看,那個平凡的女人施了什麼法,讓你『色』令智昏了?」

  夏鼎昌默然無語,下巴的線條微微抽緊。

  「我回來宣佈這件事,無非因為,無論如何,我的孩子都會是夏家的一分子。但聽爺爺的口氣,在乎『誰懷孕』似乎比『曾孫』更多一點。既然如此,沒什麼好說的了。」

  他沉下臉,轉身離開。

  「夏鼎昌,你你你、你給我回來!」夏老抖著手大吼。

  他頓也未頓,直直地朝門口走去。

  聶奶奶推推聶爾璇的手臂,他立刻跟了上去,在夏鼎昌離去前,及時擋住他。

  「讓開。」他坐在駕駛座,冷靜低語。

  「你知道我跟誰一起長大,也知道我絕對是站在誰那一邊。」

  夏鼎昌目視著前方,片刻後,才開口:

  「上車。」

  

  夏鼎昌一路飆車,直到飆上附近山區的停車場,才煞車熄火。

  聶爾璇在一旁,看他點燃一根煙,狠狠抽著,可以感覺到他煩躁的情緒。

  深厚的交誼讓他們無話不說,他單刀直入,直接問:「她是誰?」

  「林可潔。」他答得俐落,料聶爾璇也不知道她是誰。

  「你說的是那個老是頭低低,躲在一邊做自己的事,不太理人的秘書助理?」

  夏鼎昌轉過頭,始終沒有表情的臉突然出現一絲驚異。

  「你知道她?」不可思議!

  「你是我換帖兄弟,還是我的大舅子,我拜會『夏城集團』次數多到數不清,總不至於連鎮守在你辦公室門外的女人都沒見過、不認識吧?」

  夏鼎昌瞪著他看,甚至忘了吸煙,直到火星子燒燙到手指,才回過神。

  他捺熄煙蒂,悶悶開口。

  「我今天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該死的,罪惡感急遽上升中。

  「怎麼可能?」聶爾璇一臉狐疑。「但……她不是懷了你的孩子?總不至於今天搭訕、今天上床、今天就懷孕吧?」

  夏鼎昌被說得有些狼狽。

  「而且她看起來就像個清純學生妹,你的口味什麼時候變清淡了?」

  那句「清純學生妹」像把冷箭,射入他的左心口,罪惡感以高速躍升。

  「那是意外。」他僵硬地說。

  「意外?」

  他迅速把那一夜的事,到今天安頓可潔的經過,說了一遍。

  聽完後,聶爾璇也忍不住沉默半響。既然已委請徵信社調查整件事,以及林可潔的背景,都沒有問題,當然也就排除了「被設計」的可能。

  不管他的心再怎麼偏,良心還是得擺中間,夏鼎昌的確該負責。

  「你打算怎麼辦?」

  「我把她安置在公寓,無論如何,都等她生完孩子再說。」

  「她要求了什麼嗎?」

  「沒。」

  意料之中的答案!依他看,林可潔也不是獅子大開口的女人。

  這種女人可以說很好打發,但也可說很難處理。因為她柔柔弱弱,不敢大聲講話,也不會爭取自己的權益,簡直是「人善被人欺」的典型實例。

  要是把心一橫,不甩她,她也會默默走開,但——這不是夏鼎昌會做的事。

  如果他沒想過要負責,就不會慎重其事把這件事告訴家裡人。

  「有想過找律師跟她協議,等孩子生下來,替小孩設信託基金,再給她一筆生活費,打發她走嗎?」這是最常見的「解決方式」。

  夏鼎昌再度繃緊了臉。

  熟知他性情的聶爾璇知道自己問錯話,奈何話出口如風,要收也收不回來了。

  半響後,他答:「我不忍心這麼做。」

  不忍心?這三個字透露的情緒遠比字面上的意義多更多。當一個個性強悍的男人捨不得傷害某個女人,那他就離愛河不遠了。

  「我還沒認真想過這件事該怎麼處理。」夏鼎昌耙梳過墨發。「算了,我先送你回去,聶奶奶跟婉吟還在等你回去報告第一手消息。」

  「你對我家的資訊傳送模式還真是瞭若指掌。」聶爾璇笑了笑。「開慢點,別像剛才那樣狂飆,你跟我都有女人跟小孩在家等著。」

  是他看錯了嗎?夏鼎昌冷厲的神情竟柔和一些。

  看來除了「那一夜」之外,還有些奇妙的化學變化,已經在這雙男女身上發生。

  

  把聶爾璇送回家後,他繼續游車河。

  他作夢也沒有想到,人生會有這麼個插曲。

  他沒有愛過,看到婉吟與聶爾璇廝廝纏纏那麼多年,快樂結為連理,他不否認世上有愛情的存在,但是他卻從來沒有那種感覺。

  生理慾望是生理慾望,但心裡住著一個女人的感覺,從沒體驗過。

  眾人皆知黎紫曼是他的未婚妻,雖然沒有舉行訂婚儀式,但到今天為止,他都默許這種說法。

  那個婚約是某些因由湊出來的結果——紫曼其實是他的哥兒們,她的「性向」不被家人認同,加上他懷疑是否有真命天女的存在。看多了豪門夫妻冤家變仇家,紫曼開玩笑跟他約定,要是家人逼婚太凶,就結婚安撫家人,私下各玩各的。

  但是,可潔出現了。

  她的出現,沒有帶來豐沛澎湃的愛情,卻讓他有特殊的好感、窩心的悸動、莫名的牽掛,她會是那個真命天女嗎?

  若果是,紫曼那方的約定就得處理掉了——

  車子向右滑下車道,當他依照習慣,把車停進自己的停車位,才發現他又回到了他的公寓。

  手機在這時響起,是婉吟來電。

  「大哥——」她尾音拉得長長的,聲音有笑意。

  他被她叫得有點彆扭,故意粗聲粗氣,「你要說什麼?你已經纏著爾璇,叫他把事情都說給你聽了吧?」

  「嘿嘿,聽眾還有聶奶奶。」

  「太好了!」他用力一垂駕駛盤。他「強上民女」的罪行,家人知道了。

  「別這樣,我是來當報馬仔兼啦啦隊的。報馬仔的任務是要告訴你,爺還很火大,你別回來硬碰硬,吵得我們難過日子。你暫居公寓一陣子吧。」

  「嗯。」他知道爺爺的掌控欲有多強,但他抗命的力道也不遑多讓。

  「接著,是啦啦隊的部分。我喜歡可潔當我大嫂,勝過黎紫曼,聶奶奶不便表示意見,不過我肯定她跟我是站在同一邊。」

  他不能再更驚訝了。「連你也認識可潔?」

  「當然,我去過你辦公室那麼多次,早就發現這個美眉做事很細心,說話很客氣,我一度想把她挖來當我的助理,你忘了嗎?」

  他沒有印象。

  全世界似乎只有他,每天享受她提早上班帶來的便利,每天「光用想的」要認識她、讚賞她,到最後他什麼都沒做到,連名字也是今天問了才知道。

  「總之,爺那邊我想辦法幫你擺平,可潔那方,你自己要加點油,畢竟你有『強渡關山』的『前科』,我們分頭進行。告訴可潔,我會去探望她,聶奶奶也很想見她——」

  「不行,公寓是我的私人禁地,你們不准來!」他強烈警告。

  「你不讓聶奶奶親自見見她,她怎麼有辦法說服爺?你要知道,誰的話爺都不聽,就聶奶奶的話,他可是奉為聖旨啊。」

  「哪天我要娶可潔,誰都攔不住,根本不用你們來幫我擺平爺爺。」他衝口而出,隨即悻悻然解釋:「我是說『如果』。」

  「『我口說我心』,你的意向我知道了,絕對會幫你一把的,Bye!」

  他瞪著斷訊的手機。婉吟都當媽了,還這麼愛攪局!

  他搭電梯上樓。先前他吩咐管家,把她租屋處所有的家當都送過來,管家報告已經完成,這會兒,要是可潔醒著,應該忙著在整理東西吧。

  他上樓,先禮貌性地按下電鈐——他原本以為,這輩子他都不會對這間公寓做這種事:按電鈐。

  這裡是他留給自己清靜的地方,除了每週兩次由公寓管理部門派人來打掃之外,他不曾讓任何人分享他的公寓。

  截至目前為止,他的公寓唯一的嬌客,就是林可潔。

  經過剛剛那通手機的預告,他相信,沒多久,親友團就會來來去去。

  唉!他歎口氣,還沒掏出鑰匙,大門霍然在他面前被拉開。

  看到可潔嬌小的身影,出現在門後,他猛然一愕。

  「你都不先問訪客是誰,就開門嗎?」

  她呆了半晌。

  老實說,自從搬到之前的租屋處,就沒有誰曾拜訪過她,她沒養成問答習慣。

  「起碼門旁邊有具影音對講機,看一下來人再開門也不遲。」

  林可潔沒想到他一到就發楓,不禁愣住。

  「剛才送東西過來的管家,曾說這裡不會有訪客——」

  「所以你才更應該過濾按電鈴的人,而不是馬上就開門。」

  他長腿一跨,進入門內,她馬上反射性倒退奸幾步,不敢擋路。

  「你要有憂患意識,隨時注意門戶安全,不然我怎麼放心留下你一個在這裡?」

  可潔怯怯開口:「你不要擔心,我以後一定會注意。」

  他用力轉過頭,看著她。「我不是擔心,我只是——」

  在擔心。

  他被自己哽在喉嚨的話語嚇了一跳,思緒瞬間一片空白。

  他真的在擔心她的安危!縱使他比誰都清楚這棟高級公寓滴水不漏的安全措施,但還是擔心。他像在家裡藏了稀世珍寶,設了幾百道障礙都嫌保護不周。

  這種感覺太陌生、太強烈,幾乎擊倒他。

  也許,他比自己想像中,更在意她一些……

  「你怎麼了?」他忽而虎嘯,忽而緘默,讓她不知所措。

  「沒事,以後小心點就好、」他還處在震驚狀態,眼睛一瞥,看到玄關處有三個行李袋。

  「那是什麼?」

  「我的全部家當。」

  那麼少?「你不拆開來清點一下?」他往屋裡走。

  「我點過了。」

  「怎麼不拿進房間放好?」

  可潔微微一僵,沒回答,正好他也被某種香氣吸引到屋裡去,沒再多問。

  「你做了什麼?」他嗅了嗅,空氣中有食物的味道。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餓了。

  「湯麵。」她遲疑了一下。「你要不要吃一點?」

  「有多煮嗎?」

  「有。」她煮了一鍋,才想起自己最近胃口不太好。

  她替他盛一大碗,他剛坐下來,拿起筷子,就唏哩呼嚕吃了起來。

  她的一小碗麵早已盛好,但在他身邊,她緊張得不知怎麼揮動筷子。

  「吃啊,怎麼不吃?」

  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她不敢不從,低頭乖乖吞面。

  夏鼎昌看她像是隨時都會驚跳起來的小兔子,一陣好笑。她怎麼會這麼膽小?他有這麼可怕嗎?慢著——

  莫非那一夜,她也是在極度恐懼之下,順服了他的侵犯?

  想到此,他的臉色忍不住又沉了下來;。

  可潔秀氣地暍湯吃麵,腦子滴溜溜地轉。「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說。」他喝了口熱湯,進食分散了注意力,臉色梢霽。

  湯頭的滋味淡了點,味道不太夠。他在心裡下評語。

  「我睡醒後,想了想,早上急著離職,是因為怕被你發現我……」她頓了一下,確定他瞭解她的意思。「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那我就不急著躲到別的地方。」

  「嗯。」

  他咬著蔥段,不錯,爆得還算香。

  「但是我住在這裡,會造成你的不方便,而且我也會很不自在。」

  他開始吃麵。「哪裡不自在?」

  麵條好像煮得太軟了一點,勁道不足。

  都很不自在!「這裡太奢華了……」

  「室內設計是採用極簡主義。」

  「我知道,但……」她欲言又止。

  他看出來了。「你這麼怕跟我說話?」

  「呃,不怕。」明顯的違心之論。其實不全然是怕,還有些靦腆。

  「我賜你免死金牌,你有什麼話都直說。」他咬了一口肉絲。

  肉絲鮮度是夠,但口感不是很滑潤,有點澀。

  「這裡的每樣東西看起來都很貴,我怕不小心碰壞了,會賠不起。」

  老天,燙青菜還夾生!他皺著眉把小白菜嚥下去。

  「東西壞了,再買就行,不用你賠。」

  她呼出好大一口氣,不像是吐出心中塊壘,反而是喘不過氣,必須大口大口地吸吐空氣。

  她放下筷子,決心說清楚。「夏總。」

  「我已經不是你的上司,夏鼎昌、鼎昌、阿昌,隨你叫。」

  鼎昌?她想起那一晚,她放肆直呼他的名字,把兩人判若雲泥的距離都拋諸腦後,彷彿天地間只剩下他一個男人、她一個女人,忘情地交歡。

  停——別再想了!;

  「請您先不要說話,讓我把話說完。」她不自覺地用起敬語,劃清兩人的階級界線。

  他挑起眉,繼續吃麵,意態悠閒,她迅速低下頭。

  她的樣子好可愛。「你打算對桌子說話?」

  「不是,看著您,我……說不出話來。」

  「對我說話,不要用『您』。」

  「好。」她深吸一口氣。「夏總……」聽到他不悅的輕咳聲,她隨即改口。「鼎……鼎昌,懷孕是一連串巧合,我沒有飛上枝頭當鳳凰的想望,也不會在未來拿小孩來威脅您……你,我會好好照顧小孩,您……你不必把我接過來照顧,我已經想過一些方法,可以自力更生,你不必擔心流落在外的孩子會挨餓受苦……」

  「講完了?」看她恨不得把臉嵌進桌面,他也難受。

  「重點差不多是這樣。」她答得正規中矩。

  他想板起臉,無奈嘴角總想往上翹。

  「首先,我的歷任女伴都做過完善的避孕措施,正因為我不喜歡有這種『意外』出現。」

  想到自己「冒代」,她哆嗦了一下。

  「然而『意外』出現,我不會棄之不顧,你腹中的小孩不會『流落在外』,更不可能『挨餓受苦』。」

  難道他想把小孩搶走?可潔震驚地抬起頭,杏眼圓睜。

  「我也不會把你跟小孩分開,我會照顧你們母子。」

  「我可以自力……」

  他狠狠切話。「生養孩子並不如想像中容易,你會需要我。」

  「可是,我已經有了一些關於未來的想法。」

  看在她真的很想說的份上,他讓她開口。

  「以前我曾經無師自通一些手工藝,像是織毛衣、縫布娃娃、替小狗做衣服等等。現在網路拍賣那麼流行,我只要去買台電腦,就可以自行創業。」

  還可以照顧到孩子,算兩全其美了。

  「不必那麼辛苦。」做手工能賺幾個錢?「你需要的生活費,我都可以給你。」

  她臉色一僵。「我不能收。」

  「不要為了無謂的自尊心說『不』,硬逼自己過苦日子。如果你覺得有出賣自己的嫌疑——」

  「不是這樣的!」可潔大聲打斷他。「這跟自尊心、跟出賣自己不相關。」

  她的反應好像太大了點,他不解。「那跟什麼有關?」

  「總之,我不要錢,不要你給我任何東西。」用物質解決那一夜,太傷人。

  何況,她也不是全然無愧。

  某種自厭的情緒正在啃蝕她的心,指責她沒有勇氣說出她這部分的「實情」。

  「不要『東西』,那我可以給你什麼?」

  「如果你真的想幫助我,就讓我離開這裡。」他的好意,只是讓她更難面對自己。「原本我想避開你,但現在你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請你幫我找間小公寓,讓我搬走,我可以從現在起開始獨立,兼顧工作與孩子。」

  見他沒有反應,她急急地說:「你應該知道,獨立這種事,愈早開始愈好。」

  他定定地凝視著她,看出她內心最真切的渴望。

  「你為什麼這麼想走?我是孩子的父親,接受我的照顧有那麼困難嗎?」

  是,很困難,因為他不必這麼慷慨。

  她陷入沉默,還是沒有勇氣說出自己有愧、有疚、坐立不安的部分。

  「答不出來,就住下來,直到你有勇氣說出口為止。就這樣決定了。」他擅自下令。「你應該清楚,我有多討厭別人違逆我的決定。」

  她歎了口氣。

  她怎麼會以為,叫他暫時閉嘴,她就能說服他改變決定?

  「快點吃麵。」他催促著。

  她細嚼慢咽。幸好她盛得少,不然以現在的狀況,許多東西都難以下嚥,勉強吃下去,還是吐得一乾二淨,難保他不會凶巴巴地逼她一再嘗試。

  「只吃那樣會飽嗎?」居然能在他的廚房裡找出那麼小的碗,算她行!

  「會。」

  「孕婦不是食量都很大?」

  「那應該是等肚子大起來吧?我還在害喜階段,吃太多會不舒服。」吃完麵,她站起來收碗。「我去洗碗。」

  「流理台下有洗碗機,不必動手。」他提點。

  「才兩個碗,何必浪費一缸水?」她隨口回道。

  他目送著她的背影,走進廚房,背對著他,打開水龍頭,拿起菜瓜布與清潔劑,開始認真刷洗。

  不知為何,他突然心中一震。

  如果他的父母健在,不曾飛機失事;如果他不是長在富貴之家,沒有傭人服侍,他應該會看過很多次這般情景,甚至習以為常。

  但是,他從沒見過。

  而他交往過的艷姝,一向視廚房油煙如蛇蠍,把洗碗沖筷當摧殘,將「要抓住男人的心,必先抓住他的胃」當作惡魔詛咒,誰也不敢嘗試。

  縱使叫來外賣食品,做了彩繪指甲的纖指也只敢捏著免洗餐具的邊緣,一邊說好吃,一邊嫌油膩髒了手。

  用餐後,沒有人在他面前洗過碗,總是一臉紆尊降貴地將免洗餐具丟進垃圾桶,表情嫌惡得像潑糞。

  沒有人像可潔一樣,又青又嫩,指甲修得短短的,露出自然的淡緋色,她完全不施脂粉,髮型也很清爽,打扮不華麗,亦不拒絕服勞務。

  一切自自然然,卻讓他怦然心動。

  若真要嫌……她下廚技巧粗糙極了,滿足不了他被精緻餐點養刁的舌頭。

  但剛剛那碗麵,嘗來不及格,卻讓他有種化仙為凡的感受。

  曾經聽說過,一家人同坐一桌、同吃一鍋飯,口味若稍淡,就笑稱又清又甜;口味若稍重,就笑說又鹹又香,半分都捨不得嫌。就算食遍天下,還是家裡的飯菜最合胃口。

  他望著穿上圍裙,站在流裡台前,認真洗碗、擦流理台的可潔,心頭湧上一種……很不一樣、很陌生的感覺。

  好像就是那種屬於「親密一家人」的感覺……他從未體驗過的幸福。

  只是,他從沒想過,這種幸福感竟在一個平凡小女人的身上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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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隔晨,夏鼎昌一如以往,提早抵達辦公室。

  只不過,當他步出電梯,一腳踏入秘書辦公室,見到滿室昏暗,陡然怔愣住了。

  空氣流動得很慢,彷彿凝滯不前,早晨的陽光被隔絕在百葉窗外,視線很差,過了空氣不流通的一個晚上,室內聞來隱隱有股霉味,讓人很不舒服。

  他先開空調,驅走滿室怪味,接著刷刷刷地拉開百葉窗,讓陽光透進來,然後回頭審視整個秘書室。

  報架上,掛的還是昨天的報紙;沒被水霧滋潤過的盆花,看來有些憔悴;大水族箱裡的風水魚懶懶的,彷彿餓壞了;每張辦公桌上,都有層薄薄的灰塵,而且常見的Note也不見影子。

  他走到自己的辦公室門前,一旋門把,方才空氣悶、光線差的情景,又重現眼前。

  他隨手按開燈光與空調,環顧室內,沒有一壺熱咖啡在等他,他愛用的骨瓷杯遺留在辦公桌上,走過去一看,杯裡還留著昨天的咖啡,冷掉了,色澤也變得沉黑。

  桌上的公文亂糟糟,都是昨天沒批完的,跟以前按照輕重緩急順序,一字排開的整齊模樣,大相逕庭。

  他動手倒掉昨天的咖啡,把骨瓷杯洗乾淨,隨便抓一把咖啡豆,丟進咖啡機,煮出三亞太淡、沒味道的熱咖啡,坐下來看到未解決的公事,心情……

  很悶!

  沒想到有一個可潔跟少一個可潔,工作的情緒居然會差這麼多。

  九點鐘,職員陸陸續續來上班,他依稀聽到秘書們在抱怨報紙沒換,沒有Note提點,不知道要從哪裡開始工作起。

  突然間,他的門板被敲了敲,一個高挑絢麗的影子刮了進來。

  看到來者,他一愕。「紫曼,這麼早你來做什麼?」

  黎紫曼關上門,臉上笑咪咪,但仔細看,笑意似乎只禁錮在唇邊,並沒有抵達眼睛。

  「我可以喝杯咖啡嗎?」她自己動手,找出杯盤,倒了一杯往嘴邊送,五官立刻皺在一起,「哇,這什麼?味道好怪!」

  「咖啡。我煮的。」他無奈自首。

  「看來總裁也不是樣樣都行。」她把杯子放回桌上,謹慎地推遠一些,擺明了不會再去碰。

  「早上的時間,你不都拿來練琴嗎?怎麼會有空過來?」他問著,其實心裡有底。

  她淘氣地笑了笑。

  「昨晚夏爺爺打電話給我,跟我密告,說你呀,闖了大禍。」

  他把鋼筆插回筆座,煩亂地合上公文。這回怎麼連爺爺都搶著當報馬仔?

  「他說,你跟別的女人有小孩了,這是真的嗎?」她瞠圓眼睛問。

  他端整神色,一臉嚴肅。

  「其實這件事,應該要由我親自告訴你才對。」爺爺是來搶哪門子的頭香啊?

  「那麼,是真的羅?」

  他毫不遲疑地頷首。

  她伸手捧回咖啡杯,神情僵了千分之一秒,很快就回過神來,但夏鼎昌剛好看著窗外,沒注意到她的不對勁。

  她很快又掛起笑容。「我可以問准媽媽是誰嗎?到底怎麼回事?」

  他沉默,不欲多說。

  「別這樣嘛,咱們不是好哥兒們嗎?有什麼事是不能說的?」

  他還是沉默。

  她呵呵笑。「再說,這可是天大的喜事,有小娃娃向老人家交代,剛好可以彌補我們婚姻的『不足』。」

  他依然沉默。

  「你也知道,我是『蕾絲邊』,跟男人聊天?沒問題。但做『那件事』?沒辦法,根本不可能為你生兒育女,如果有別的女人懷了你的孩子,那是好事一樁,我舉雙手贊成抱回來養啊。」

  她想盡辦法,要讓夏鼎昌開口回答,但他還是默不作聲。

  「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是怕我吃醋?放心啦,你明知道我不會,我們協議過了啊,各玩各的,互不干涉嘛!」

  他沉默到底,彷彿在尋思些什麼。

  「還是不信我啊?你以前有過那麼多女伴,還有人故意當我的面,跟你打情罵俏,我不都嘻嘻哈哈?她們想激怒我,卻沒想到我正在對她們評頭論足呢。」

  他從窗外收回視線,黑眸直勾勾地看進她眼底。

  「那是『以前』。」他終於開口,加重力道強調最後兩個字。

  一句話,就將黎紫曼刻意炒熱的氣氛降到冰點以下。

  「我知道,我們之間沒有愛情,但有過結婚的約定。」

  「你要毀約?」她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輕鬆愉快,但內心實則不然。

  「我對孩子的母親有種特別的感覺,想跟她試試發展下去的可能,或許她是我的真命天女,也或許不是,但不試是不會知道。」

  她的臉上堆滿笑意,舉起咖啡杯,一口氣把難喝的咖啡全吞下去。

  「那很好啊。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秘密戀情?也不先跟我說一聲,讓我有心理準備,好去物色下一號擋箭牌。」她語帶埋怨。

  「這件事一開始是個意外。」

  「意外?」她挑起眉。

  他不欲深談。「我不知道爺爺打電話給你,但就算他沒慫恿你來興師問罪,我也打算在今天約你談開。」

  「了。」她用力一點頭,站起身。「大家各自擺平自己的爺爺,OK?」

  「紫曼,謝謝你。」他靜靜地說。

  她向他眨眨眼。「謝什麼?小事一樁。」

  她轉身往門口走去,匆而回頭。

  「是可潔,對不對?」她冷不防問道。

  他微詫的表情已經告訴她答案。

  「改天約出來聚一聚,我也很喜歡可潔喔。」她揮揮手離開。

  奇了,她怎麼會知道是可潔?

  目前知道內情的都是家人,爺爺絕少涉足「夏城集團」,婉吟他們也不會在火線上供出名字讓他罵人。照理說,應該沒有人會告訴紫曼才對。

  他還沒想出個結果,就換明小姐進來了。

  一看她怒氣沖沖的臉色,他就知道,她是來興師問罪的。

  「可潔在我的公寓。」看到「自己人」,他主動吐實。

  「你居然敢對她……」明小姐瞇起眼睛,憤怒不已。

  有錢有權的男人花心又薄倖,她挨過悶虧,因此對單純的可潔格外保護,沒想到最後她還是被夏鼎昌給吃乾抹淨,肚子還被弄大了。

  「我保證我會善待她。」解決了跟紫曼的「婚約」,他可以對可潔做出任何承諾。「我保證。」

  明小姐瞪著他。雖然從他眼中看到誠摯,但仍撂下狠話來:

  「你最好說到做到。如果讓她變成第二個我,我會毫不留情,把你整得慘兮兮!」

  話完,她忿忿地走了出去。

  

  等可潔清醒,已經是快到中午時分。

  床頭櫃上的電話響啊響,她瞪著它,猶豫了好一會兒。

  不知道那電話是不是打來找夏鼎昌的,要是她擅自接了,造成他的困擾,那多不好意思。

  她咬著唇。老天,打電話來的人還真是不屈不撓,響完了一遍又一遍,打過了一通又一通,終於,在第七通電話響起時,她鼓起勇氣去接。

  「您好。」她怯怯低語。

  「你怎麼了?為什麼這麼久才接電話?」

  夏鼎昌的聲音聽起來,跟昨天凶她聽到電鈐就貿然開門很像。他是在擔心她嗎?

  她驀地心頭一暖。

  「我只是在想,這通電話說不定是找你的,所以不敢隨便接。」

  她奸像聽到話筒那邊,傳來很無力的歎息。

  「這支電話號碼保密,除了我,沒有其他人知道。只要是電話響起,就是我打電話給你,知道嗎?」

  「嗯,知道。」她在床邊正襟危坐,乖乖點頭。

  「我知道你早上會睡得晚,正午時,公寓管理部門會送午餐上去,你如果要買什麼東西,也可以托他們幫你。」

  「好。」

  「還有什麼問題嗎?」

  她遲疑了一下。「請問……我看到房裡有電腦,我可以使用嗎?」

  「可以。家裡的東西你都可以取用,不必樣樣都問我。」

  兩個人沉默半響。

  一條電話線,搭起溝通橋樑,讓兩顆尚且陌生的心有互相Touch的機會

  「還有問題嗎?」

  她想了想。「你……聽起來好像不太有精神。」

  「早上的咖啡爛透了。」他咬牙切齒。

  她一聽,大為緊張,一時忘了她在何時何地。

  「對不起,是我煮得不夠好。」

  「小姐,你已經離職了。」他提醒她。

  她有如大夢初醒。「噢,抱歉。」

  「道什麼歉?是我自己煮的,又不是你的錯。」他啼笑皆非。

  「不好意思,我……習慣了,這好像是一種職業病。」

  但她心裡清楚,這哪是職業病啊?她努力鑽研如何煮出一壺好咖啡,純粹是暗戀心情作祟,根本沒有人規定她必須滿足他早晨的咖啡饞蟲。

  「對我不用一直說『抱歉』。」

  「好。」

  「我已經叫明小姐幫你掛號,去作產檢。」;

  「明小姐?」她搗住胸口,用力吸氣。「你告訴她,我……你……」她語無倫次了起來。

  老天,明小姐耶!

  猶記得到職第一天,她就慎重告誡過她,在職場要謹言慎行,避免與男上司搞曖昧。辦公室是做事的地方,不是尋覓姻緣的婚友社。

  結果,她到現在才回想起來,已經太晚了。

  「她有沒有很生氣?」她不安地問,心裡好在意明小姐對她的看法。

  「有。」他冷靜回答•

  她哀號一聲。「我完了!」明小姐一定覺得她不受教,對她失望透頂!

  「不,我才完了。」

  「怎麼說?」

  「她威脅,如果我敢對你不好,她會讓我死得很難看。」

  「嗄?」她一呆。「什麼意思?」

  「意思是,一個機要秘書知道太多主子的事,隨手拈來就可以爆出好幾條動搖『夏城集團』根基的大新聞。」

  明小姐威脅得含蓄,箇中之意,他可是接收得一清二楚。

  她深深為他擔憂。「那該怎麼辦?」

  「殺她滅口。」口氣很冷淡。

  「不可以!」她激動阻止,幾乎要拿命跟他拚了。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大笑了起來,笑聲震耳欲聾。

  她將電話拿開些,不解地瞪著它。他笑什麼?

  「我開玩笑的。殺了明小姐,誰來當我的左右手?找人頂替不見得合用。」

  「噢。」她把話筒靠回耳邊,陪著笑,其實早已嚇出一身冷汗。

  就在這時,門鈴聲響了起來。

  「十二點了,應該是管理部門幫你送午餐上來。」他叮嚀。「還記得我昨天說過的話嗎?」

  「先開影音對講機,確定來客,再開門。」她背出口訣。

  「乖。」他十分滿意。「我下班會早點回去,下午你自己找事情做。」

  「好。」雖然門鈐啾啾響,但她不想掛電話,躊躇了一下。「那個……」

  「還有什麼話想說?」他柔聲問。知道她天性羞怯,刻意多給她一點時間醞釀勇氣。

  其實,他也聽得到話筒那方傳來的門鈴聲,他不介意讓人等,但很介意她的午餐放著放著就涼了。

  「拜託你,千萬不要殺了明小姐。」飛快說完後,她迅速把電話掛掉。

  聽著嘟嘟嘟的聲響,夏鼎昌神色怪異地瞪著電話。

  拜託他不要殺了明小姐?

  她根本搞不清楚,他是不是真的在開玩笑,對吧?

  天哪,怎麼會有人這麼單純好騙?

  他再度有違形象,炸出狂放的笑聲,連眼淚都笑飆出來。

  老天,他有多久沒這樣大笑過了?一天、兩天,還是一年、兩年?

  笑聲漸歇,他忽而想到,這是他生平第一通跟女人「閒聊」的電話。

  不是下達工作指令,不是敲定幽會時間,只是一通不太營養、過分平凡的通話,卻——讓他笑了,一掃早上進辦公室的陰霾。

  整個下午,被他電得「金系系」的下屬明顯減少了,他是帶著微笑的心情在工作。

 

  才剛進門,夏鼎昌就聞到一股飯菜香。

  她這麼熱衷於下廚,令他有些驚訝。

  他放下公事包,走入廚房,果然看到可潔在做菜。

  外面飯桌上,已經擺了兩道菜,他還看到象印黑金剛電子鍋上,亮著「保溫」二字。

  「你回來啦?」一聲呼喚從廚房裡傳了出來。

  這句話聽起來還不錯,挺溫馨的,他不自覺應道:「回來了。你在煮什麼?」他聞香,走向開放式廚房。

  她一邊把看起來一卷一卷的厚肉片煎熟,倒進燉鍋,加了醬油與各種調味料,一邊回眸笑道:

  「這是燉肉卷,我第一次嘗試著做,手藝還不是很好……對了,你吃晚飯了嗎?」

  他還沒。

  他就是準時下班,回來吃飯的。

  雖然他期待過,一回家就看到這副光景,但見她忙東忙西,還足有點捨不得。

  「要吃什麼叫管理部門代訂就行了,他們會負責把晚餐送到府。」

  「自己煮,省錢又健康。」她以前常借房東太太的廚房,輕鬆解決餐食,硬是讓她攬下一筆存款。「對了,說到管理部門,他們幫我買東西,都不收錢耶,這是怎麼回事?」

  「喔,他們的收費是月結制。」

  事實上,他吩咐過了,誰也不許拿可潔一毛錢,所有收據發票一律向他請款。

  「怪不得!我等等拿錢給你。」她笑了一下,又回過頭去,照顧那鍋燉肉卷跟煲湯。

  「小錢不必計較,我又不是沒有吃。」他以她聽得見的聲音咕噥。

  所有菜色都上桌後,兩人坐定,開始用餐。

  再度坐在他身旁用餐,可潔力持平常心,不要太過緊張,沒事就把自己搞得快得心臟病。

  「你今天在家都做些什麼?」他問,挑了他最愛的肉捲來吃。

  剛才看她把厚片裡肌肉摑成一卷一卷,光想就好吃,咬一口……可惡,裡面竟然偷偷包藏蔬菜!

  他忿忿地抬起眼。算了……看在裡頭還捲了一條香香的培根,他就原諒蔥段、筍片、紅蘿蔔、香菇的存在好了。

  看他起先橫眉豎眼,最後還是吃了下去,再來第二卷,她終於鬆口氣。

  「下午我幾乎都在上網查資料。」

  「什麼資料?」

  「很多,像是懷孕資訊之類的。」她含糊帶過。「還有食譜。」

  其實她也認真研究了網路拍賣的流程與技巧,參觀幾個優良賣場,瞭解注意事項。

  夏鼎昌不許她搬家是一回事,但她總得為以後的生活作打算。

  懷胎只十月,孩子不可能一直待在她肚子裡,因此她也不能賴在這裡一輩子。考慮過種種因素,她愈想愈覺得拍賣計畫可行。

  她列出清單。要做買賣,還是得添器材,回頭她還得看看,買哪款電腦好。

  她把希望寄托在未來,不願多想惱人的事,至於眼下,就過一天、算一天吧。

  一眼看穿了她的思緒,夏鼎昌沒多說什麼。

  她或許膽小怕生,鴕鳥心態嚴重,但不代表她意志不堅決。

  他知道,她決定的事,攔也沒用,乾脆由她去。

  「查到什麼有用的懷孕資訊嗎?」

  「我看了一下,孕婦不能吃薏仁,中西藥都不能吃,刺激性食品也不能碰。」她一歎,其詞若有憾焉。「好可惜,我很喜歡吃薏仁耶。」

  她的反應絕少如此悲沉。他靈機一動。「今晚的湯是什麼?」

  「薏仁燉排骨。」

  她絕望的表情幾乎讓他狂笑。不行不行,人家懷的是他的種,賺到吃還偷笑,未免太沒良心了。

  「不能吃,怎麼還買?」

  「我開出採購清單,交給公寓管理部門之後,才知道薏仁不能碰。」她消極到連人影都快淡成灰色。「你好像心情還不錯。」

  整鍋細熬慢燉的湯,都便宜他了!

  「是很好啊。」他夾一筷子芹菜炒魷魚給她。

  這些都是家常小菜。肉卷鹹了點,燙青菜跟芹菜炒魷魚就淡了些,他可以自行調整,也算怡然自得。邊吃家常菜,邊跟她聊些生活小事,感覺真不賴。

  「明小姐整理一箱懷孕用書,是她以前用過的,明天會請宅急便送來。」

  「請幫我跟她說謝謝。」

  「自己去講。」他才不要沒事去被她瞪。

  「我怕她會氣我。」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她的口氣變得好撒嬌。

  「現在她氣我比氣你多更多。」

  她繼續以眼神哀求,撓得他心煩意亂。

  他扒了幾口飯,又夾了幾次菜,故意不理她,卻還是無法漠視她的眼神。

  「……好啦好啦,我會代你跟她說一聲,你也去申請個電子信箱,道謝還是要本人出馬才有誠意。」

  「好。」見他軟化,縱使不情不願,她還是開心笑了。

  為了她,他居然小小地退讓一步,真神奇,值得嘉獎,趕緊盛一碗湯給他。

  「對了,我也買了咖啡豆,幫你按照每壺份量分成小包裝,寫了一份煮咖啡的訣竅,你明天記得帶上。」

  他想起早上站在辦公室,寂寞席捲而來的感覺,不禁脫口道:「你不在那裡,一切都很不一樣。」

  「但我——」暫時。她在心裡小聲補充。「在這裡。」

  這就是他下班匆匆趕回來的原因,因為她在這裡。

  正如他對紫曼說過的,他對她有特殊的感覺。現在他倆連孩子都有了,跟紫曼的「婚約」也順利化解,他沒有理由不任那份感覺去扎根、滋長、茁壯。

  吃過飯後,他把沒做完的公事拿出來處理,她洗好碗,把分裝小袋的咖啡豆放在玄關處放鑰匙的大理石櫃上。

  「你什麼時候要回家?」她踅到他桌前問。

  「我會在這裡住上一陣子。」他雙眼看著文件,實則細聽她的動靜。

  她很平靜,沒有驚駭的抽氣聲,也沒有落荒而逃,只有淡淡的一句「噢」。

  這表示她不再怕他、不再恐懼他了嗎?他稍稍舒開眉。

  「我想先去睡覺了。」她紅著小臉。「不好意思,我最近很容易累。」

  「懷孕使然,早點去睡吧。」他放下筆,走到她面前。「頭抬起來。」

  她乖乖照做,夏鼎昌慎重地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她有點傻住,一雙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他,彷彿不相信他做了什麼。

  「晚安。」他看著紅潮從她的脖子往臉上湧,連耳朵都沒放過。

  好誘人!他真想湊上前去咬一口……還是算了,不要胡亂嚇她。

  「呃……晚安。」她轉過身,同手同腳地走進主臥室。

  看著她那怪異又不自在的舉止,他得意地想,她應該還蠻喜歡這個晚安吻的吧?

  雖然夏鼎昌提醒過,但是當她聽到門鈴聲響起,影音對講機的螢幕上,出現夏婉吟跟一個老婆婆的臉,她還是有點被嚇到。

  她連忙開門,請進兩位重量級貴客。

  「聶奶奶,這是可潔。」夏婉吟素知她怕生的個性,主動以開朗的聲音,為彼此做介紹,「可潔,這位是我婆婆的婆婆,聶奶奶。」

  她誠惶誠恐,忙拿出拖鞋,請她們換上。

  「夏小姐、聶老夫人,請進。」

  婉吟皺起眉。「你平時都怎麼叫我大哥?」

  「呃,他要我叫他……鼎昌。」糟了,聽在她們耳裡,會不會太隨便了點?她有些擔心。

  「很好,那我就是『婉吟』,這位就是『聶奶奶』,你照著這樣喊人,不要那麼見外。」

  「是。」她依然有些不安。

  兩位看來是專程來拜訪她的,可她不過就是「懷了夏鼎昌的孩子」的女人,沒啥重要性,對正牌未婚妻黎紫曼更不具威脅,她們是來幹嘛?聲討她的嗎?

  她把兩位貴客請進客廳,連忙泡茶迎客。

  「聶奶奶親手熬了雞湯,要給你補補身子,我幫你拿去熱一熱。」

  「交給我來——」鴕鳥心態抬頭,她又想逃了。

  「不,我來吧,你陪聶奶奶聊一聊,她一直都很想見見你。」夏婉吟死抱著保溫壺不讓。

  開玩笑!第一次踏進大哥的私人禁地,怎能不藉機好好參觀一下?

  「你坐下吧,婉吟愛玩,由她去。」聶奶奶一派閒定,有當家主母的風範,也有鄰家老奶奶的親和力,兩眼閃著智慧的光芒,標準的有料子、沒架子。

  「是。」她服從命令,正襟危坐。

  「鼎昌待你好嗎?」

  「很好、真的很好。」她點頭如搗蒜。

  「那孩子第一次做了這種糊塗事,縱有萬般不是,也請你多多擔待。」

  「糊塗事?」她一傻。「什麼糊塗事?」

  聶奶奶輕咳一下。「他說,嗯咳,他強迫了你。」

  噢,老天!她抓起抱枕,把臉埋進去。「他連這種事也講了?」

  「他剛知道你懷孕,就立刻召集家人,宣佈他即將有孩子的消息。」聶奶奶不疾不徐地說。

  「為什麼他要這麼做?」她想要的是低調低調再低調啊!

  「他說不想讓他的孩子被排拒在家族以外,昨天夏老趕到『夏城集團』,去跟他拍桌子吵架——」

  「拍桌子?吵架?」她一臉不可思議。

  怪不得昨晚追問他臉上傷痕從哪裡來,他死也不說。

  原來她懷孕,避居到這裡,生活得風平浪靜,卻已經有人為了她開戰。

  「夏爺爺年紀也很大了吧?禁得起吵嗎?會不會被氣得七竅生煙?」她六神無主地喃喃。

  「要當媽媽的人,不能成天憂心忡忡,開朗一點。反正他們從得知你懷孕的那天起,就熱吵冷戰到現在,大家都麻痺了,那沒什麼,以後你也要學會習慣這種事噢。」

  老人家優雅地揮揮手。

  「這次,鼎昌說,他不想讓你被排拒在家族以外。」

  那——那他的意思是說,他想——他想——他想娶她進門?

  她聽了目瞪口呆,但說自己不感動,絕對是騙人的。

  「其實他不用這麼做,我生完孩子就會搬走了啊!」她輕叫。

  「你要搬到哪裡去?他都做了這種事,理當負責。」夏婉吟逛了一圈,回來剛好接上這一句。「你該不會是想學那些苦命女主角,帶著孩子、遠走他方吧?」

  可潔瑟縮了一下。呃——她是這樣想沒錯啦。

  「你要爭取自己的權益啊,怎麼可以輕易就放過我大哥?好歹他也是個黃金單身漢,你『用完即丟』可是會遭天打雷劈的呀!」夏婉吟不認同地猛搖頭。

  這是什麼狀況?難道她們不是來討伐她的嗎?

  「但是、但是,」老天,同樣都是女人,難道她們都沒想過,為何她不曾反抗,輕易就讓他得逞的原因嗎?「如果我不走,黎小姐要怎麼辦?」

  「知道你懷孕的第二天,大哥就跟她解除婚約了。」

  可潔更震驚了,水眸瞪得大大的。

  「拜託,請不要告訴我,這也是因為我。」若果為真,那她真是罪孽深重了。

  「那是當然的嘛,大哥說什麼也要負起責任啊。」婉吟理所當然地說道。

  看到可潔臉色那麼蒼白,聶奶奶心裡有了譜,知道這女孩兒並不是有意攪局,只不過一連串的巧合湊在一起,弄得好像諸事皆因她而起。

  聽鼎昌說,她沒要過名分,也沒要過錢財。最令生平呼風喚雨皆得意的夏鼎昌懊惱又氣憤的是,她沒有放棄過自力更生的計畫,一直背著他默默在進行。

  看來,有人想讓某人賴定一輩子,某人卻十分不解風情哪!

  現在的年輕人,談起情情愛愛,還真有趣!她呵呵的笑了。

  那廂,夏婉吟正在分享懷胎十月的心得。

  「大哥到底有沒有好好照顧你啊?還讓你穿這種尼龍布做的衣服?要穿棉質的才吸汗啦,不然感冒了多麻煩。」

  「這是我以前的衣服。」可潔靦腆辯解。「肚子還不是很明顯,所以我就……」

  婉吟根本聽不進去。

  「厚!大哥都沒幫你添衣服嗎?就算他不懂,也要叫我來指導啊!可潔,你別什麼事都這麼客氣,懷孕的女人最大,要懂得把握時機,作威作福。」她拿出手機。「我馬上叫人送目錄過來,你等著啊。」

  「不用麻煩了,目錄這裡就有了。」可潔怯怯地指著茶几下,疊得高高的採購目錄。「鼎昌有叫人送來。」

  「我來幫你挑。」夏婉吟搬出目錄,拿出一枝筆,飛快地在屬意的商品上打勾。「奶奶,你更有品味,也來幫忙啊,這次一定要搾乾大哥的錢包才算替可潔出了口氣!」

  一老一少享受起紙上購物的樂趣,不時互相討論。

  反倒是可潔,傻坐在一旁,內心不斷盤旋著聶奶奶說過的話。

  發生了這麼多事,夏鼎昌為何一句話都沒同她說呢?

  到底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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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氣氛有些不對勁。

  夏鼎昌依照往例,下了班,回到公寓,卻看到客廳裡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紙盒,都是名店紙上購物,限時急送過來的。

  所謂「凡走過必留下痕跡」,他輕而易舉就猜出,這是誰走過的痕跡。

  「婉吟跟聶奶奶今天來過了?」

  「嗯。」忙著把菜端上桌的可潔,對他笑了一下,招呼他吃晚餐。

  不對勁。

  他不動聲色,上了餐桌,跟以前一樣,有說有笑,他有問,她也有答,但感覺仍是不對勁。

  飯後,他處理公事,她忙完廚房工作,坐在沙發上翻讀懷孕的相關書籍,不時偷瞄他。

  真的不對勁!

  「今天發生了什麼事?」他挑明了問。

  「沒有啊。」她立刻收回視線,繼續看書。

  算了,不逼她,上次產檢,醫生說,要讓准媽媽有舒適愉悅的心情,才能生下快樂健康的寶寶,給准媽媽壓力是最最糟糕的行為。

  她書頁左翻翻,右翻翻,最後還是合起放下。

  「我去洗澡,準備睡覺了。」

  她主動到他面前,讓他打賞晚安吻。

  他深深印下一吻。還好,看樣子應該不是在對她賭氣。

  「晚安。」他唇畔凝著溫柔的笑意。

  她不會知道,他有多想跟她回房去。

  為了尊重他最後最後的隱私空間,她沒進去過「客房」,也就不知道,到底「客房」長得什麼樣子?有那樣的「客房」,他如何打發漫漫長夜?

  她轉過身去,他還輕握著她的手,她邁開一步,他又輕輕把她拉回跟前。

  「老實說,你是不是有心事?」他又哄著問。「有沒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她看了他半晌,嘴唇幾度蠕了蠕,最後指著他臉頰上那道結痂的傷。

  「這傷是怎麼來的?」拜託,請跟她說實話。

  「不小心弄到的。」

  「怎麼不小心弄到的?」她追問到底。

  「我也不記得了。可能是拿著公文看,不小心被封面的塑膠套劃傷。」說忘記是假的,最後一句倒是真的。

  前幾天爺爺到公司來,試圖把紫曼再與他湊在一起。他斷然說不,火大的爺爺隨手抽來公文夾,就往他砸過來•

  算了,她放棄了,他根本就不會跟他說實話。

  「下次小心點。」

  她掙開他的鉗握,踏回主臥室的腳步,比方才多了幾分沉重。

  他沒有試圖阻攔。曾聽聶爾璇的經驗談,說孕婦的情緒有時候起落比較大,偶爾也會有莫名憂鬱的傾向,這時候,凡事順著她就對了,自以為體貼的拚命追問,反而會讓孕婦從輕郁變火大。

  剛好手邊有個大型投資案要評估,他就從善如流地遵循了這項建議。

 

  奇怪,平時早早就上身的瞌睡蟲,今天怎麼統統都遲到?

  她躺在KingSize床上,一下子左翻,一下子右滾,心情煩得很,怎麼也睡不著,腦子裡都是聶奶奶說過的話。

  為了她,夏鼎昌跟夏老爺子決裂。

  為了她,他連老家一步都沒踏回去。

  為了她,他跟黎小姐解除婚約。

  她打直坐起。問問她內心最不敢示人的奢望,當然是跟他,還有寶寶,一輩子相守在一起。

  但她懷孕,打從一開始就是誤打誤撞的烏龍事。她愈不想要它鬧大,它偏偏就低調不了,到後來,她還是傷害了夏老爺子與黎小姐。

  她看著窗外,這樣的夜、這樣的月,等不到長孫歸巢的夏老爺子,與貿然被取消婚約的黎小姐,心情是如何?

  她煩透了,伸手拿起床頭櫃上的水瓶,卻發現水早就喝光了。

  她披件衣服,緩慢下床,悄悄地走到廚房去添水。

  客廳只留著幾盞轉弱的小燈,長沙發上,有個大大的黑影子。

  是什麼東西堆在那裡?

  她裝好一瓶子水,緩步走到沙發旁,仔細瞧瞧——

  「鼎昌」她一臉驚訝,伸手推了推他,「你怎不回房間去睡?」

  被他一喊,他逐漸迷離的神志陡然清醒,立刻坐起來。

  「你怎麼還沒睡?」

  「我出來喝水。」她晃了晃水瓶子。「累了就回房去睡,你手長腳長,塊頭又大,縮在這裡不舒服。」

  他只能苦笑。「要是我回『客房』睡覺,只怕會更不舒服。」

  她一怔。「什麼意思。」

  「小姐,這裡以前是我的私人禁地,不讓別人進來,哪需要裝潢什麼『客房』?根本就沒有『客房』。」

  「那你每天晚上都睡在……沙發?」她不可思議地問。

  「嗯。」

  「我居然沒發現!天哪,我是傻瓜嗎?」她一拍自己的額頭。

  他安撫著。「你不是傻瓜,只不過懷了孕比較嗜睡,我又晚睡早起,所以才沒被你看到。」

  「你為什麼每件事都要騙我?」她抓起他的巨掌,扯他起身。「走,跟我回主臥室去睡覺,窩在這裡,你不把脊椎睡歪掉才奇怪。」

  這一次,他更從善如流了。

  她拉著他進門,看到房間中央,那張大大的床,忽然間又打住不動了。

  彷彿那一夜再現,她又要把他拐上床……

  從畏怯他,到能與他自在相處,到拉他進房間,這一步步走來,可都不容易。見她猶豫了一下,他主動繞過她,長腿直驅大床,整個人往鬆軟床墊一倒。

  「好舒服!我好久沒睡到一張像樣的床了!」

  看她僵在那裡,面色不豫,他主動招呼:「謝謝你分我一半的床睡。過來啊,這床夠大,我會小心,不會擠到你跟寶寶的。」

  她一步、一步、一步,像機器人一樣地走回床右邊,坐下來,抬起腳讓自己睡到床側邊。

  見她沒在第一時間把他轟出去,他心裡有了點把握,料想她應該不會拒絕更進一步的接觸才對。

  他把她攬過來,圈在懷裡,她先是微微一僵,然後故作輕鬆,從頭到尾都閉著眼睛,裝沒事。

  不可能沒事的,他在心裡向自己保證。

  他輕嗅她的髮香,還有她頸窩暖暖的香息。

  她閉著眼睛,故意不理他,哪裡知道他得寸進尺,大掌鑽入了她的睡衣下擺,一路往上探。

  她沒穿胸衣睡覺耶,這真是個方便的好習慣。

  「快點睡覺啦!」她佯怒,但事實上,體內那股女性的力量甦醒了。

  他噙著笑,翻身到她上面,拉高她的衣擺,引發她一聲尖叫。

  「鼎昌!」她內心複雜極了,既不情願被他輕易攻破防線,又貪享著久違的肌膚之親。

  她的小腹竄過奇異的熱流,所有的慾望都被他喚醒,神志漸漸迷離,俏臉再也板不起來。

  他趁著機會,解開她睡衣的扣子,將她的美麗整個敞開來。

  她比他記憶中的模樣更美……雖然她的腹部已經微微隆起,但裡面孕育的是他們倆的寶貝。想到他的骨血就在她的體內一天天成長,他興奮得幾乎發抖,不住以眼神膜拜這不可思議的聖地。

  「鼎昌?」

  他怎麼突然打住了?她微微撐起上半身,瞇著眼睛看他。

  「就來了。」他在她的小腹印下一串虔誠的吻,愈吻愈往下……

  她忍不住將雙腿併攏。

  夏鼎昌是情場老手,怎麼可能看不出她的緊張?他手勁輕柔地試圖分開她的腿

  「我的可潔,你果然就跟我所記得的一樣,那麼熱情。」他故意逗她。

  聽到這一句,她陡然僵住,所有知覺都回籠,驚慌地睜開眼睛。

  「你全想起來了?」

  怎麼她一副慌張的模樣?眼裡的情慾迷霧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

  對了,上次她問到同一個問題的時候,好像也是臉色慘白、坐立難安。

  「我只想起片段。」他想想想,想破頭也想不到,那句調情的話哪裡出了錯。

  「怎麼了嗎?」

  她攏起睡衣,拉高薄被,把自己蓋起來。「我……我不想『做』了。」

  「你剛剛根本什麼都沒氣做』,都是我在『做』好不好?」

  她粉臉赤紅。「那更好,既然我都沒『做』那就不要再繼續了。」

  「為什麼?你明明有反應,為什麼要突然喊煞車?」

  「如果做了,你就會發現,我是個表裡不一的人!」

  「怎麼個表裡不一法?」

  「我只要一觸碰到你,就會很瘋狂地回應你,那樣……很浪蕩。」

  他忍不住呻吟。「寶貝,你愈狂野,我愈興奮,我們試試看讓床單著火,怎麼樣?」

  「你不要叫我寶貝!」她泣喊。「我才不是什麼寶貝,我是壞女人。」

  他、婉吟、聶奶奶對她愈好,她就愈內疚,似乎所有的人都以為,他對她「霸王硬上弓」,所以特別疼惜她。

  為了替她撐腰、為她扳回一城,婉吟跟聶奶奶甚至不惜出賣夏鼎昌,把他的罩門都告訴她,並且精確傳授她御夫之術。

  問題是——問題是——她並沒有那麼無辜啊!

  「你說過,只要我敢鼓起勇氣告訴你,我為什麼不想住在這裡,你就會放我走,對不對?」

  趁著今天,把話都說開吧!她寧可承受他鄙夷的眼光,也不要再讓良心折磨下去。

  走?她還想走去哪裡?他終於正視事情的嚴重性,用意志力將慾望壓了下來。

  「那個提議,現在已經失效了。」他擺出沒得商量的酷臉。「你現在哪裡都不能去。」

  「失效?為什麼?」她想了好久,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來啊!

  「你說要離開,難道不怕我每天晚上都要餓肚子嗎?」

  「你大可以回家吃飯,只要你跟夏老爺子和好就好了呀!」

  他表情一僵,下巴線條抽緊。

  「誰告訴你,我跟爺爺吵架了?」

  「誰說的都不重要。」

  「我要知道,是誰說的?」他眼神冰冷,一定要找出是誰搬弄是非。「是婉吟對不對?」

  他傾身抓起床邊的無線電話,按下一串數字。

  可潔栘過來擋。「不,不是她。」

  「那就是聶奶奶了。」他把無線電話摔回充電座。「她還說了什麼?」

  她搖搖頭。「不能告訴你。」

  「說!」

  「不說!」她氣得腮幫子都鼓起來了。「你都敢跟你爺爺吵架了,難保不會去凶聶奶奶。」

  「好吧,讓你選,你是要自己告訴我,還是我去逼供?」他第一次對她露出難纏到底的表情。

  看他勢在必得,她知道他說到做到,為了不驚擾老人家,她只好招了。

  「聶奶奶說,你為了我跟夏老爺子吵架、跟黎小姐解除婚約。」

  「還有呢?」他盤起雙手。

  「這樣就足以證明我的破壞力很大了。」她軟下身段,泫然欲泣。「這些事,你為什麼都不告訴我?」

  「我能解決的事,就不必你操心。」

  「你還是不懂,我不要你為我吵架,也不要你為我改變生命原本的航道,更不要你為我負責。」她幾乎崩潰,玉淚潸然而下。「我不要跟你在一起,我要離開。」

  「給我一個理由。」他雖剛硬不屈,卻仍被她的話傷到了自尊,困難地開口,「是愛我很難,還是……」

  「都不是!一切都肇因於愛上你,太容易。」她淚眼迷濛地看著他。「難道你就從來都沒想過,看照片說故事,也會有出錯的時候嗎?」

  「你在說什麼?」他攬起眉峰。

  「從照片上看起來,好像是你強迫我,但照片只拍到房門外。當我被你帶進房裡,我可以踩煞車、我可以推開你,但是我沒有。我沒有反抗過你,也沒有說『不』,一次都沒有!因為……」她閉了閉眼睛。「我期待它發生。」

  他森然不語。

  「當時你醉了,但我清醒著,我可以喊停,可我不但順從你,還……鼓勵了你,我利用你對我的信任,為所欲為;你以為我是乖乖女,我卻放縱了自己,將錯就錯。我才不單純,我心眼很壞!事實上,我是真的設計了你。」

  「所以當你確定懷孕,二話不說,遞了辭呈就想跑,到現在還是一直想離開?」

  她又點點頭。

  就是這份愧疚,一點一滴啃蝕她的心,讓她愈承受他的好、其他人的疼惜,愈幸福、愈快樂、愈開心,同時也就愈痛苦、愈折磨、愈不安。

  「其實,你要的一直都不是我。」她緊絞著床單,幽幽訴出心聲。「那晚,是我按了門鈐,換作是其他人剛巧來了,今天懷孕的人就不會是我。

  我是可以被取代的。不管是在公司,還是那一晚,我都可以隨時被換角,之所以擁有現在的幸福,是我偷來的、貪來的,這些終是要歸還,所以我必須走。」她說著,眼淚撲簌簌地一直掉。

  他靜靜地問:「你真的這樣想嗎?」

  她毫不遲疑地點頭。

  他把她帶進懷裡,她掙扎著,但他硬是把她圈進來,意志很堅決,動作卻很溫柔•

  「傻瓜,你是不可能被任何人取代的。」他在她耳邊許諾低語。

  「亂講。」他連她是誰都沒弄清楚,就扛進了房,還說她不能被取代?

  「那晚不是阿貓阿狗來按鈴,我都會跟她發生關係。」

  「亂講。」她掙扎著,不肯讓他抱。

  「一開始,我的確是把你當作是陶月妮。」他徐徐地說。「但是,當我開始碰觸了你,就發現你們完全不同。」

  「你那時明明醉了,哪還有判斷力?」她沒有那麼好騙。

  「醉了,也會發現其中的差異。你比較柔、比較香,生澀卻熱情,而且是心甘情願的獻出所有。是這樣的你,挑起了我的慾望。」

  他微微一笑。「可是我太醉了,沒把你纏到天亮,醒來後,還把你忘了,直到後來才又一點一滴地想起。」

  他的告白太誠摯,她聽得傻了,不敢再亂動。

  「其實你並不知道,我從很久以前,就隱隱約約對你有了好感吧?」

  「如果有好感,你會不知道我的名字?」她狐疑極了。「你平時都怎麼想我的?『助理秘書』今天在想什麼?『助理秘書』好像胖了一點?在你心裡,我就一直叫作『助理秘書』嗎?」

  承認會被打,否認會被罵,萬一弄個不好,她又要提離家出走。

  他歎了一口氣。沒辦法,愛情著了她的道,還是乖乖認錯的好。

  「我承認這件事是我不對,我一直『想要』認識你,你卻像只驚弓之鳥,看到我就害羞臉紅,動不動就低下頭來。」

  那是因為她暗戀他啊!若不是這樣,她心懷坦蕩蕩,根本不怕被看穿情思。

  「雖然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我知道有個害羞的小女人,看到我眼睛就變得好亮。從她上班的第一天起,就不曾遲到請假過;她出現之後,我每天早上都帶著愉悅的心情去上班,因為我知道,你煮了一壺好咖啡在等我。當我踏進辦公室,一切都整齊有序,井井有條,那是種被體貼、被寵愛的幸福,你知道嗎?」

  她忸怩起來。「哪有你說的那麼肉麻?」

  他笑她的反應。情話當然要愈肉麻愈好啊!

  「我相信,我們之間是有默契的,我知道你會害羞,所以我就不找你攀談,每當我走進秘書室,聞到果醬吐司的味道,心情就變好。

  一大早只有我們兩個在辦公室的那段時間,我把它當作是捉迷藏時間,我以為你也樂在其中。」

  她是呀,但……

  「那晚,雖然醉意控制了我的大腦,但我還是可以分辨出,你不同於別的女人,你是獨一無二的,而這樣的你,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她有些被他說動了,遲疑地問:「我是嗎?」

  「你是。」他在她發間印下一吻。「我纏了你很久,對吧?」

  她臉紅地點頭。

  因為他過度索歡,害她全身酸痛,後來足足睡了一天半,才清醒過來。

  「如果你不是我要的女人,我頂多饜足了我的慾望,不會拚了命地一再糾纏。」他輕輕撩開她身上的薄被,拉開一度攏緊的睡衣。

  她想了想,把頭埋進他的胸膛,好小聲好小聲地問:

  「我真的是你要的女人嗎?」

  「絕對是。」他的手指劃過酥胸,引起她陣陣顫悸。「我告訴過你,我記得那晚的片段嗎?」

  她羞得垂下眼。「嗯。」

  「那我告訴過你,那夜之後的幻想嗎?」

  她抬起臉,搖搖頭。

  「我雖然不記得『你』不過我記得,那夜的我根本無法控制自己。」

  「隔天醒來,我忘了你來過,但你汗濕的小臉、發亮的眼眸、微分的櫻唇、細細的嬌喘,都一再出現在我夢中,甚至在白天,也會出現在我腦海中。

  你就像你自己說得一樣壞,你在我面前是個乖乖女,在我夢裡卻是個火辣伴侶,形象差太多,我很困惑,還懷疑自己是不是個色情狂。」他的手一點一點帶出她的慾望。

  「到後來,我常在心裡為你寬衣解帶。我一邊看著你,一邊責怪自己心術不正。你倒好,搾乾了我的精力,卻沒膽自己招認,還想偷偷跑走。」

  她星眸微合,感覺慾望又捲土重來。

  「鼎昌……」她輕吟。

  「就是這個聲音。一整晚,你都是這樣叫我,對吧?」他把她放倒在床上,恣意撫弄著她每一處肌膚。

  「快住手。」她顫抖低語。

  「我記得你初次承受我的尖叫,我回想你熱切的回應……」

  「不要再說了……」她雙手往後扣著枕頭,又害羞又想聽。

  「不說出來的話,你怎麼會相信我記得這些?」

  「鼎昌,不要……」她發出微弱的泣吟。

  「要,你要。」他輕哄。「你要我,就像我要你一樣熱切。」

  他飛快地脫去衣服……回到她身邊。

  「鼎昌,這樣好嗎?我懷孕了耶。」想起他上次勇猛的「表現」,她不禁有些膽怯。

  他咧開邪氣的微笑。「記得上次陪你去產檢,回頭我還去找醫生問事情嗎?」

  「嗯。」

  「醫生說,懷孕初期,做愛沒什麼不行,反而會讓你心情愉快。」

  他讓她坐到他腰上,緩緩挺進——

  「你說,那一夜是你放任自己縱情的一夜,對吧?」

  「嗯……嗯。」

  「我要你每一夜、每一次,都為我放縱自己。」

  「不可以……」火熱的慾望令她神志昏然。「太羞恥了……」

  他果決地中止進襲,「你是說,不可以?」

  「可潔,在床上盡情享受魚水之歡,並不會改變我對你的看法。」

  「鼎昌……」她楚楚可憐地望著他。「你不要逼我……」

  「不是逼你。」他想不顧一切,吃了她!「可潔,我就愛這樣的你。」

  他坦言不諱的愛,終於擊潰她最後一道防線。

  他愛她,夏鼎昌說愛她呢!衝著這一點,她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好,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她嬌聲輕嚷。

  「這可是你說的。」

  得到允諾,他一刻也無法再等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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