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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9、籠絡

    蘇岑倒想拿捏春月、秋雲,可是當著秦縱意的面,沒有感情,也硬是讓他生出一份憐惜之情來,沒的倒便宜了旁人。

    因此叫她二人進來,只道︰“你們兩個昨兒說不太懂府里的規矩,這倒巧了,我也不大懂,所以跟母親那里又討了媽媽長盛,你們便跟著她去學學規矩吧,也好盡早服侍將軍……”

    春月、秋雲正膽戰心驚著,聽這話也不知道是喜是憂。學規矩是好聽的,可輕可重,主子總有諸多借口,非打即罵,重者一命嗚呼也不新鮮。

    但這位媽媽是孟夫人身邊來的,應該不會草菅人命吧。若果然過了此劫,便能服侍眼前這位……主子。

    兩人偷覷了一眼秦縱意,不由的芳心大動,紅了臉。

    秦縱意有些惱。蘇岑拿他當肥肉,吊著這兩個小姑娘安安分分的聽她的話呢。可這終究是自己招惹進來的,又怎麼怪她?

    因此只沉了臉,做不悅狀,目不斜視,卻是一臉生人勿近的霜雪之色。

    蘇岑打發走了春月、秋雲,這才看向秦縱意,道︰“將軍從前也一定聽過,我的名聲本就不在賢妻良母之列,做事都憑著自己的性子,若有不到之處,還請將軍多擔待。”說著就站起身,正正式式的行了個禮。

    她這一認錯,秦縱意倒有點過意不去,伸手按她坐下,道︰“你跟我客氣什麼,我也沒怪你……”

    蘇岑重新坐下,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眼皮一撩,似笑非笑的看向他道︰“當真不怪?今兒的事傳出去,只怕明天滿京城的人都要說將軍縱寵蘇岑,做了個不孝之子呢。”

    “阿岑——”秦縱意嘆了口氣,無奈的開口道︰“孟夫人原本已經不易,你何必跟她認真計較?說到底,她也不是我的親娘,大事小情,糊涂一些,容讓一些也就過去了。”

    他在婉轉的替孟夫人說情呢。

    蘇岑悻悻的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本來就是損人不利己的事麼。”

    她雖說的驕縱,但也聽進去了,回頭一想,自己大張旗鼓的上前挑釁,又把孟夫人氣的有苦說不出,也實在有點過分了,當下一笑,又把小臉一沉,道︰“孟夫人那,我可以不計較,那麼你呢?”

    “我?”秦縱意不知道蘇岑為什麼問到自己頭上,一頭霧水的道︰“這和我又有什麼關系?我不是及時的過去,代你向孟夫人請罪了麼?”

    誰要他代她請罪了。

    蘇岑道︰“今日是孟夫人送你兩個人服侍,明日便是乾娘,後天說不定就是你的朋友、故舊,再後天說不定就是我娘……你都一個個接了塞進府里來嗎?”。

    每個人送過人來,都有理由,甚至是打著為他和她好的名義。他不軋斷源頭,開了先河,後面的就更阻斷不了了。

    秦縱意漫不經心的道︰“不過是兩個人,你也太危言聳聽了,不說你說的這些未必會發生,就算是發生了,你若心煩,回頭打發出去不就得了?”

    蘇岑氣的滯了一下。他前腳收,她後腳打發,好人都是他,惡人都是她,憑什麼啊?她要是不打發,這些人就都圍著他轉去了,這不還是給自己填堵嗎?

    蘇岑賭氣道︰“總之我不管,府里收支有限,已經容不得多少人了,這兩個人你自己看著處置……”

    說罷也不理秦縱意,自己搬了個枕頭,倒頭就躺下了,只留給秦縱意一個後背。

    許久,才聽見秦縱意壓抑著的沉悶聲音道︰“不賢就不賢吧,不良就不良吧,誰讓我攤上了呢。”

    蘇岑豁一下起身,道︰“現在後悔也來得及,你自可以去娶賢良淑德的去。”卻見秦縱意滿臉都是笑意,探手過來,攬了她的腰打趣道︰“醋壇子。”

    蘇岑才明白自己被他耍了。一時覺得自己反應過激,又有點不好意思,哼了一聲,拍他的手道︰“我就是醋壇子,還是醋缸醋甕呢。”

    秦縱意漸漸收了笑,俯在她的耳邊道︰“你對我就這麼沒信心嗎?是不是非要說什麼‘一世一雙人’這樣的話,你才肯安心?”

    蘇岑一時倒有些悵惘,道︰“說了有什麼用?也不過是哄得一時高興。一輩子說長不長,可也說短不短,人都會變的。我會變老,脾氣會變的暴躁,性子會變的極端,人會變的厭惡可憎,到時候,就算你不想變,心也會不由自主的變的。”

    秦縱意道︰“那麼你說,要怎麼樣你才會相信我不會變?”

    蘇岑只勉強笑笑,打起精神道︰“我今天說的話並沒錯,的確秦夫人在西山,也的確是因為子嗣的問題。”

    秦縱意立刻不說話了。這是他的爹娘的事,做為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兒子,很多話就更不合適說了。

    他也有些煩惱,道︰“怎麼就鬧到了這個地步,也不怕人笑話。”說來說去,還是因為他。蘇岑只得反過來安慰他︰“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是時代的準則,想來秦老將軍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誰都有不得已的時候,你還不是一樣?”

    秦縱意瞪起眼楮︰“和我怎麼一樣?我不過是虛應故事,他老人家可是坐實了……”

    蘇岑倒忍俊不禁,道︰“坐實了什麼?也不過是旁人送了兩個女子罷了,到底怎麼樣都還不清楚,你怎麼反倒先給他老人家安了罪名?若都如此這般,你可不就和他老人家沒什麼兩樣了?不若我明日也搬去西山算了。”

    蘇岑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好。

    她也借這個當口,一怒搬去西山,牛刀小試,想來以後也不敢有人再往府里塞人,再者和秦夫人同病相憐,說話也容易些,勸慰也更容易些。

    秦縱意卻搖頭道︰“不行,那里偏遠,若是請個大夫還得到城里,快馬加鞭,也得小半個時辰,再者你想看我也不方便……”

    蘇岑白他︰“我才不想看到你……”

    “是我看你不方便。”秦縱意說著就抱起蘇岑︰“要歇著去床上,別在這,臨窗有風,仔細吹著了頭疼。”

    蘇岑到底沒能去成西山。

    才遞話給秦夫人要去看她,她自己就回來了。

    秦老將軍也的確是冤枉,那點小心思,不要說秦夫人,就是他自己也不過是半夜寥落時自己私下想想,那多半還是病中無聊,念子心切,打發時間的胡思亂想罷了。

    都不曾宣之于口,就有人體察他的私意,就這麼堂而皇之的把人送了進來。偏巧他還不在,管家不明就里,直接報給了秦夫人。

    秦夫人登時就大怒,也不聽他解釋,甩手就去了西山別院。秦老將軍只得忙著救火,先把這兩個女子退回去,又親自去了西山別院向秦夫人請罪。

    說是請罪,不過是知會秦夫人一聲,他要走了。他長年久駐邊關,早就習慣了那里的風土人情,雖然苦寒,卻要比京城更開闊,活的也更舒坦。

    他要走,秦夫人自是不能再跟他置氣,也就打著給他收拾行禮之名回來了。

    秦老將軍要走,秦夫人便下了貼子請蘇岑和秦縱意過去吃頓便飯。

    秦縱意自和秦老將軍在外間喝酒敘話,秦夫人則和蘇岑在內室自擺了一桌。蘇岑不喝酒,秦夫人也就只略飲了兩杯,便叫人擺飯。

    席上問些蘇岑的身體狀況,又殷勤囑咐了兩句,這才道︰“為老不尊,倒讓你們小輩兒看了笑話……”

    蘇岑搖搖頭,道︰“什麼笑話不笑話,娘是不知道,我們這前兒才鬧了通笑話呢。”就把孟夫人安排了兩個通房之事說了一遍。

    秦夫人苦笑了一聲,勸慰道︰“你如今的任務就是保養好身子,其余一概不管,等生下了孩子,有什麼事再好好說道……”

    話是這麼說,可這會真要是騰不出手來,任憑孟夫人從中折騰,等她生下孩子,很多事已經成了定局,等她想再著手時都已經晚了。蘇岑也明白,做為秦夫人,話也只能說到這,畢竟她不過是佔了個“干娘”的位置,不可能真的插手孟家的事。

    蘇岑便微微露出了一點不服的神色,道︰“她畢竟是長輩,我也知道,只能容忍,可是一想到這事,將來難免後患無窮,心里就跟堵了塊大石頭一樣。現如今還可以仗著特權跟將軍鬧鬧,等以後呢?”

    秦夫人不知想起了什麼,神色黯了黯,強打起精神道︰“擒賊先擒王,你自己光著急上火都沒有用,想要解除後患,只有一個法子……”

    蘇岑不由的專注而認真的凝視著秦夫人,迫切想知道她說的唯一的法子是什麼。

    秦夫人淡然一笑,道︰“夫妻同心,這才是治家之道,你自己孤軍奮戰,防了這個,防不了那個,所以你現下要防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孟小將軍。把他的心籠絡住了,有什麼事,只管丟給他去解決,豈不輕松便宜?”

    蘇岑微微有些頭大。理論上秦夫人的建議一點都不錯,不過,這個“籠絡”到底該怎麼做?

    秦夫人卻點到即止,笑道︰“這就要你自己揣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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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0、解鈴

    蘇岑的日子過的還算平靜。

    只是進了七月,她的身子越發笨重,又因為天熱,每一天幾乎都是煎熬。

    身的衣裳已經薄的不能再薄,屋里沒人,她甚至都卷了袖子,可還是汗流浹背。玫瑰一邊給她扇著風,一邊勸著︰“大爺不叫您用冰,是為了您好,萬一受點寒,那可就是一輩子的事……好在過了這個月,眼瞧著就涼快了。”

    蘇岑苦著臉,卻還要勸玫瑰︰“行了,你也別扇了,都是熱風,倒把你也累的一身汗。說是眼瞅著……這才進七月,還有的熱呢。”

    “奶奶再忍忍,說不得就當是為了小少爺或是小小姐著想了……”

    蘇岑的肚子看起來倒是不大,可進了七月,就像吹起來的氣球一樣,別人瞧不出,她自己卻覺得身子一下子就重了不少。先前在花園里逛逛,走上兩圈,自我感覺良好,還自詡“身輕如燕”,可這會,動動就是一身漢,走走腿就發酸,總想歇歇。

    低下頭撫了撫,道︰“也不知道是男是女……”

    “奴婢聽長盛媽媽說,奶奶這胎像個女孩兒……”蘇岑一向態度都很自然,只說男孩兒女孩兒都一樣。因此玫瑰耳濡目染,也就不怎麼忌諱。

    蘇岑問︰“她怎麼瞧出來的?”

    玫瑰笑道︰“媽媽們都是經驗之談唄,說是瞧您的肚子是圓的,若是尖的,就是小少爺。依奴婢看,第一胎是個小小姐才好,到明年再生個小少爺,奶奶也就兒女雙全了。”

    生這一個,蘇岑已經又累又煩,一聽玫瑰這麼快就給她規劃起了生育大計,當即苦了臉道︰“不要,只生這一個,再也不生了。”

    玫瑰笑道︰“奶奶竟說笑話,多子多福,當然是生的越多越好。知道您辛苦,可也就是幾個月的事,轉眼就過去了。再者,大爺的心思您還瞧不出來嗎?他可是盼著您早日給孟家開枝散葉呢,多生幾個呢。”

    蘇岑不由的惱起來,道︰“要生他自己生去,你少在我跟前叨叨,自己都還沒成親呢,好意思的?你再說,我明就把你許配出去,讓你也嘗嘗生孩子是什麼滋味。”

    玫瑰脖子縮了縮,道︰“奴婢不說了,您可別,奴婢還想在您跟前多服侍幾年呢。”

    蘇岑適可而止,見她不再嗦,也就不再緊逼不放,從椅子上站起來,順勢放下袖子,焦躁的道︰“這屋里是待不得了,我出去轉轉。”

    玫瑰忙跟上來︰“這大中午的,您上哪兒去啊?外面日頭毒著呢,屋里再不好,也比外頭涼快。”

    蘇岑拂開她的手,抱怨道︰“我這一天洗澡都沒數了,可身上還是粘乎乎的,再在屋里待下去,我要發霉了。”

    剛到門口,秦縱意迎著進來,道︰“你這是要去哪兒?”

    蘇岑看是他,又是生氣又委屈又有點小抱怨,道︰“外頭轉轉,屋里太悶了。”

    玫瑰早就行了禮,道︰“奶奶嫌屋里太熱,待的發煩,可外頭更熱,奴婢怎麼勸也勸不動,大爺您快攔著點吧。”

    蘇岑瞪她一眼,這話說的,倒像她是不懂事的孩子一樣。

    玫瑰早就伏身退下,秦縱意便攬了蘇岑的腰,笑道︰“好像又粗了些。”

    “去。”女人永遠都不喜歡說她胖,即使在特殊時期也不行,蘇岑打掉他的手,問︰“不是說今兒皇上召見你嗎?那件事如何了?”

    秦縱意扶著蘇岑坐下,道︰“候爺已經遞過話了,皇上押著沒批,大概是還要考慮考慮,今天召見我,不過是問我身上的傷如何了,還特地請太醫給我看了看。”

    蘇岑微微皺眉,問︰“你的傷,如今還疼麼?”一提這事,她就覺得莫名的歉疚。

    秦縱意笑著安撫她︰“早就沒事了,不過是拿這個作伐子,不然皇上也不好老讓我這麼閑著。對了,下個月歐陽善要來京城迎親,皇上打算派我去護送公主過去。”

    “什麼?”蘇岑驚訝的叫出來︰“為什麼叫你去?這一去一回,少說也得兩三個月,若是再路上耽擱些……”他都未必能在她生產的時候趕回來。

    一想到這個,蘇岑就覺得害怕,她一把就攀住了秦縱意的胳膊,道︰“不去不成嗎?”。

    秦縱意歉然的搖搖頭︰“朝中一直都有流言,說我私下與錦國有勾聯,皇上還執意派我去護送公主,自然是有試探我的意思。我若不去,便是心虛,反倒落人口舌。”

    “那,我也同你一起去。”蘇岑想也不想的說道︰“錦國就是個龍潭虎穴,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

    秦縱意失笑出聲,格外的打量著蘇岑雖不算臃腫,但絕對笨重的體形,開玩笑道︰“我一個人去,你不放心,你就不怕你跟了我去,又有多少人不放心?”

    蘇岑也知道自己說話太任性了,別說她現在根本不宜遠行,就算是平時好好的,跟著秦縱意去,也只能是他的拖累。

    不放心是真的,可真的跟了去,只怕他心有顧慮,就算有什麼事,他反倒更發揮不出來了。

    當下不禁黯然道︰“那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你只管在家好好的養胎,多則兩個月,我也就回來了。”

    蘇岑雖然不甘心,可這事既然是皇上定下的,就沒個更改的道理,等到聖旨一下,秦縱意只能收拾行裝起身。

    嘆了口氣,蘇岑只得道︰“你這一路上多加小心,到了錦國,也萬事慎重,辦完了事就早早回來。我不用你擔心,說不定……說不定等你回來,都能看見咱們的小寶寶了。”

    說到最後,蘇岑的聲音有點哽咽,雖沒有落下淚來,可臉上的笑是那樣脆弱和勉強。秦縱意有點看不下去,剛要說什麼,蘇岑已經站了起來,臉上又是一副倔強的面容,道︰“總之,我不用你擔心,你也別叫我擔心就成了。”

    多大點事,不就是夫妻別離麼,又不是去了就不回來,橫豎就是一兩個月的事。他在身邊又如何,這個時代,女人生孩子的產房是污穢之地,還沒聽說誰生孩子要丈夫陪產的事,也不過是一種心理上的安慰罷了。

    提到去錦國,蘇岑還有件心事,打量了秦縱意許久,才道︰“最近,有沒有跟梁諾見面?”

    秦縱意道︰“他最近忙的很,倒是難得有抓住他的時候,也不知道他在忙什麼,你問這個做什麼?”

    蘇岑哦了一聲,有點發呆。

    秦縱意一拉她的手,道︰“你既嫌屋里悶,我帶你去園子里逛逛。”

    蘇岑又不想去了,搖搖頭,道︰“我不想動,坐了這半天,腰也沉,腿也酸,不如你去別處歇歇,我一個人躺躺。”

    秦縱意道︰“也好,我去書房,你歇了吧。”

    蘇岑便攆他︰“去就早些去,我叫玫瑰進來服侍。”

    秦縱意出去,叫玫瑰進來,蘇岑卻沒有要睡的意思,只吩咐玫瑰︰“你把清明叫進來,我問他幾句話。”

    清明進來,隔了屏風,蘇岑道︰“你去梁候爺家,就說前幾天候爺夫人跟我要的兩樣首飾樣子已經好了,什麼時候過來瞧瞧,若是滿意,我就叫人去打出來,若是不滿意,也好早些改了。”

    清明應一聲,轉身出去,玫瑰這邊給蘇岑端了綠豆湯,道︰“什麼要緊的事,就是晚些日子也無妨,奶奶何必急著叫人去送信,這大熱的天,只怕誰都懶的出門。”

    蘇岑卻沒吱聲,不知道想什麼想的出了神。

    清明是臨近傍晚時回的信兒,卻是梁諾打發了個丫頭過來回話。

    蘇岑也就叫人把這丫頭請了進來。

    這丫頭年紀不大,也就十六、七的模樣,生的端莊溫婉,有著與身份不相襯的大家氣質,看那形容打扮,衣飾著裝,便知道是在候夫人面前得寵的。

    恭敬的行了禮,道︰“我家夫人說了,她最近實在事多,抽不出功夫來,就請孟少夫人看著拿主意就好,左右也不著急,若是拖得一時也是可以的。”

    蘇岑便笑道︰“倒是我急了,也就這會我還能活動活動……不如這樣,你把這首飾樣子拿回去,給你家夫人看看便罷。”

    這丫頭便道︰“這主間敢情好,若是少夫人信得過奴婢,奴婢定然不辱使命。”

    蘇岑便打發玫瑰去取圖樣,這邊這丫頭便上前兩步,低聲道︰“候爺說了,這一陣子一直在尋訪奇醫術士,但都對換膚之說沒有研究,偶然有知道一知半解的,也都是見所未見,解鈴還需系鈴人,只怕還得少夫人從來處尋找結果。”

    蘇岑聽這話,不由的面露失望,半晌才道︰“有勞你家候爺,請代為轉告,蘇岑十分感激,此事便就此作罷……”

    玫瑰已經取了圖樣,裝在小紅漆盒子里,交給了這丫頭,她便行禮告退。

    蘇岑卻一直歪著身子,手按著太陽穴,一臉愁苦。解鈴還需系鈴人,難道真的只有錦國的鬼醫了麼?

    可他憑什麼會為她所用?

    秦縱意倒是有機會再入錦國,只是這事要怎麼跟他開口?他又會是什麼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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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1、不離

    七月中旬,酷暑終於迎來了一場大雨。

    只是這雨來的急,去的也快,才澆濕了的地面,很快又被明晃晃的大太陽曬的冒起了蒸汽。

    不但沒顯涼快,反倒更像是一座大蒸籠,又是熱,又是悶,窒息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蘇岑一連幾天都沒睡好覺,這天早晨起來,眼底下都是青的。

    秦縱意看她懶懶的歪著,沒精打彩的模樣,也不由的心疼起來,道︰“這幾天也著實太熱了些,我叫人送幾盆冰過來,稍微降下暑氣,可別太涼了。”

    蘇岑卻似沒聽見一樣,仍然面無表情。

    秦縱意坐過來,撫著她的手臂道︰“阿岑——你還在生我的氣?”

    被他一踫,蘇岑猛醒,問︰“什麼事?”

    秦縱意不由的好笑,道︰“你怎麼坐著都睡著了?這幾天你一直翻來覆去的,是不是有心事?還是哪里不舒服?”

    蘇岑咬了下唇,像是在思慮著什麼,猛的抬頭看向秦縱意,卻又泄氣的低下了頭,道︰“沒有的事。”

    秦縱意終于意識到了,她的確有心事。要說他也夠粗心的,這些日子以來,察覺她茶飯不思,睡不安眠,還只當是天熱的,原來竟是有了心事。

    玫瑰和冬忍進來,端著溫水,秦縱意也就沒說話,起身自去梳洗,蘇岑也就由著玫瑰給她梳頭。

    玫瑰看著鏡子里沒什麼精神的蘇岑道︰“奶奶這兩天精神不大好,敷點粉吧。”

    蘇岑擺手︰“算了,橫豎我又不出門,憔悴一點就憔悴一點,敷粉做什麼。”

    玫瑰只得放下脂粉盒子,道︰“奴婢還給您把頭發挽起來?奶奶頭發厚,搭在脖子上可夠熱的。”

    蘇岑縷了縷自己的長發,道︰“可不是,要不剪短些吧。”

    玫瑰嚇一跳︰“好端端的,剪掉做什麼?”

    蘇岑跟她講不清,只伸手就去拿剪子,把頭發攏過來,比了比,玫瑰幾乎尖叫出來︰“奶奶,您這到底是什麼事想不開啊?有什麼說出來,大家一起商量,您可千萬別做傻事。”

    她一邊叫,一邊來搶蘇岑手里的剪刀。

    蘇岑只怔了一下,隨即笑道︰“你口里胡泌什麼,我何曾想不開了?”她邊說邊拿著剪刀往後一讓,對玫瑰道︰“還不躲開,小心我扎了你。”

    這一句話倒是提醒了玫瑰,她要是硬搶,再傷了蘇岑,自己的罪過可就大了。

    正這會秦縱意從淨房大步出來,臉上就帶了薄薄的怒意,一伸手就攥住了蘇岑的腕子,道︰“給我。”

    蘇岑受制,不禁又惱又氣,道︰“你們一個一個這是做什麼?我不過是嫌頭發太長了……”

    秦縱意心有余悸,不客氣的道︰“以後不許動剪刀,玫瑰,把這屋里所有的利器都收走。”

    他也不聽蘇岑解釋,直接就下了命令。玫瑰慌忙接了剪刀,又忙著把屋里所有掛尖掛刺稍微硬一點的東西都搬走了。

    蘇岑挺生氣的,可是看秦縱意那張臉陰的跟黑雲似的,竟是比她還要生氣,只得按捺下脾氣,走過來道︰“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我再說一遍,以後不許動剪刀。”

    “算了,我不動就是了。”蘇岑嘆口氣,無奈的道︰“你能不能聽我好好說話。”

    秦縱意卻反唇相譏︰“也要你肯說。”

    “我——”蘇岑一噎,只得道︰“為什麼不肯說?你怎麼就知道我不肯說?你這人真是大男子主義,只許你放火,不許我點燈。”

    面對蘇岑近乎無賴的詰問,秦縱意一聲都沒吭,只是那雙眼楮里蘊藏了無限的情緒。被他沉默的一盯,蘇岑倒有些訕訕,微微撇了頭,道︰“總之是你沒問。”

    “那我現在問,你到底有什麼心事?”秦縱意很克制的控制著脾氣。

    蘇岑張了張嘴。這件事說出來,到底還是有很多煩難。視線掠過秦縱意的臉,蘇岑囁喏著道︰“我——”

    還是說不出來。讓她一針見血的就把話題扯到他身上,她都覺得心要顫上三顫,疼上一疼,只得垂了眸子,道︰“最近,我,的確有些煩悶。”

    “為什麼事?我要走還早,臨走前我會把家里的事安頓好,你不必憂心,要是還怕,就把岳母接過來陪你住些日子。我一定會盡快趕回來。”

    蘇岑有些煩躁,還有些無奈的擺了擺手。她不是那樣小性子的人,事成定局,容不得她多做糾結,就是哭出兩缸眼淚來,他要走還是得走。

    況且,人生在世,哪有不離別的?她自認和他還不至于連分開幾個月都受不了的地步。他對她的確很體貼,衣食住行,無不親自過問、安排,已經是不可多得的丈夫了。

    可身子笨重的畢竟是她自己,那份疲憊、那份辛苦,那份勞累,不是他看著心疼就能幫著分擔的。

    說到底,她是她,他是他,她所經歷的、經受的,都不是他想就能能深切的感同身受的,也不過是在一旁看著罷了,干著急也幫不上忙。

    他就非得說這些話堵她的嘴麼?

    這一生氣,心里想的倒沒那麼難了,也不多加思量,便道︰“你還記得,梁諾當日登門謝罪?”

    “我記得,還說你當時怎麼為難他,讓他出門就拿我撒氣。”

    “我跟他說,要他幫我尋訪一位名醫……你的……只怕是拖不得了。”

    秦縱意一時沒吭聲,眼神不自禁的變有有些沉,卻很快的笑了下,道︰“這樣,不是挺好嗎?”。

    蘇岑閃了閃眼楮,道︰“怎麼會挺好?”一時就有些泫然。

    鬼醫的醫術,當真是鬼斧天工了,他在這個時代開了植皮的先河,既讓蘇岑驚訝,又讓蘇岑覺得詭異。

    可畢竟他對秦縱意做的手術不是為了他好,只是奉了歐陽軒的命令,極盡能事對秦縱意侮辱罷了,同時還有一種拿自己的醫術炫耀的意思。因此秦縱意一得了機會逃離錦國,就再也沒法子讓這張不屬于他的臉服服帖帖的和他成為一體。

    如今里面的肌膚毀的一塌糊涂,就是外面這張肌膚,也早晚會脫落、縮水、褶皺,最終會變成什麼模樣,誰也說不清楚。

    就算秦縱意想要瞞天過海,頂著孟君文的名義過一輩子,只怕也不能。

    秦縱意倒看的開,道︰“哪里能找得到……只怕讓你失望了。”

    她失望倒沒什麼,不能醫好他,才會讓她心疼。蘇岑吸了一口氣,道︰“解鈴還需系鈴人,橫豎你也要去錦國,不如……不如就找找鬼醫。”

    哪有那麼容易。他怎麼會為自己所用?可看著蘇岑那充滿了期待和渴望的灼熱眼神,秦縱意不忍拂了她的好意,點點頭道︰“好。”

    蘇岑雖見他答應的痛快,卻也知道這其中千難萬難,便情不自禁的道︰“你別不往心里去,這件事……到底事關重大……旁的不顧,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蘇岑忽然不想再這麼隱晦婉約了,她直接道︰“你——你去找歐陽善——”

    秦縱意眼眉往上一挑,語氣中帶了沉悶的不悅︰“他?”

    蘇岑道︰“是,找他,他不是偽君子,只要對他有利,只要你能付得起他要的,他會和你交換。”

    秦縱意的神情不是很好。如果讓他為了一己之私,和自己的敵人做交易,做出賣國家、國土,做背叛君王、百姓的事,他秦縱意沒那麼無恥和下作。他目光咄咄,盯著蘇岑,就透露出一點不解和失望來。

    蘇岑自嘲的笑了下,道︰“我怎麼會逼你做你不情願的事?你當我不恨錦國,不恨歐陽家的人麼?”

    恨,不只是因為家仇,而是他們對景國百姓的屠殺和荼毒。可是恨不能阻礙兩國君主為了利益而笑談攜手。就是對于普通的百姓來說,也沒人願意看見連年炮火,哪怕是犧牲些經濟上的利益,也願意在有生之年看到和平。

    所以,她的恨,他們的恨,和國家這個大機器比起來,和皇上的野心比起來,和百姓的安寧比起來,多麼的微不足道。

    她想要的,從來不是做個時代的弄潮兒,也從來不是站在權力的頂端,為百姓做什麼豐功偉績的英雄。

    她能做的,也不過是盡自己所能而已,從自己身邊最親最近的人開始,保他們無憂平寧,健康喜樂。

    秦縱意的情緒稍稍平復,卻依然嚴肅的道︰“我不會和歐陽善做任何交易。”

    “那麼我做。”蘇岑甩開他的手,執拗的道︰“你問問你自己是誰?不是你想做的,不是你願意或是不願意的,你最先是誰?”

    秦縱意怔了下,隨即垂了睫毛,掩飾住所有的復雜神色道︰“你,很在意……麼?”

    蘇岑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他是在擔心她會嫌棄他麼?她有點哭笑不得的望著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回答他才會明白。

    到底是她別扭,還是他別扭?她的眼光就如此浮淺麼?蘇岑四下望了望,搜尋無果,才恍然明白所有略微帶點威脅的利器都被收走了。

    蘇岑盯準了秦縱意,輕啟嘴唇,說了八個字︰你若不離,我便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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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商量

    屋子里終於涼快下來,就連玫瑰都松了口氣,陪著畫樣圖的蘇岑,坐在小杌子上做著針線,一邊嘮叨︰“不是奴婢嘮叨,奶奶就算是想跟大爺撒個嬌,也得適可而止,像今天這樣,多嚇人啊……”

    蘇岑停了筆,看她一眼道︰“說你嘮叨,你還不愛聽,要是嘮叨的對倒也罷了,偏生往人肺管子上戳。我最恨別人冤枉我有的沒的,也就是你,換成旁人,早一頓棍子打出去了。”

    玫瑰一笑,道︰“奴婢哪敢冤枉奶奶。”

    蘇岑啐她︰“甭在這得便宜賣乖,你不信,我還不樂意解釋呢。”

    “是,奴婢自然是信的,奶奶別面子上過不去,您跟大爺夫妻和美,是大家伙都樂見的,就是撒嬌,也是夫妻情趣……”還要再說,看蘇岑瞪她,忙住了嘴,忍笑道︰“不是撒嬌,不是,奴婢說錯了。”

    蘇岑懶的理她,只埋頭畫樣圖。玫瑰卻放下針線,看了看時辰,起身道︰“奴婢給奶奶燉的蓮子羹該好了,奶奶也歇歇吧。”

    蘇岑只無意識的嗯了一聲,卻沒停手。

    玫瑰端了茶盤過來,輕輕放下白瓷小盅,再次提醒︰“奶奶且歇歇吧,這大熱天,好不容易能好生歇歇了,您又不消停了。”

    蘇岑唔了一聲,道︰“馬上。”

    說著馬上,還是等畫完了最後一筆,才小心翼翼的推到一邊,徹底放松下來,端起蓮子羹,一邊吹著熱汽,一邊小心的嘗了一口。

    玫瑰這才安心,重新坐下,問︰“奶奶先時也沒這麼忙,怎麼最近又畫上新樣子了?”

    蘇岑敷衍的道︰“先時不是天太熱麼,對了,你回頭給堂兄送個信兒,叫他閑了,或是明兒或是後天,盡快來一趟,我有事找他。”

    玫瑰抬頭看了一眼蘇岑,猶豫著道︰“要不,跟大爺說一聲?”

    蘇岑失笑,伸腳輕踢了一下玫瑰,道︰“你到底是我的丫頭還是他的?這才幾天,你們各個都倒戈投降了,我就這麼不招人待見麼?”

    玫瑰也沒躲,只笑道︰“奶奶真是,這話也是混說的?奴婢還不是為著奶奶的身子著想嗎?大爺無時無刻不惦記著奶奶,有什麼事提前跟大爺說一聲,他也好有個準備,或是他能代辦的,不就省了奶奶操勞了麼?”

    “他——”蘇岑只悻悻的說了一個字,就沒再往下說。

    玫瑰察顏觀色,道︰“大爺倒像是不比從前愛說愛笑了。”

    蘇岑的手就抖了一下,卻隨即沒事人一樣的笑道︰“他從前什麼樣,我都記不清了,倒沒覺出來,想來人也是會變的吧。”

    玫瑰點點頭,沒有覺察出蘇岑的微微異樣,只附和著道︰“倒也是,從前大爺很少露面,就是見了面也總是誰欠他錢一樣……別說奶奶了,就連奴婢們也沒個確切的印象。變了也好,奴婢瞧著大爺對奶奶是真的疼惜到骨子里了。”

    蘇岑只微微笑了笑,不置可否。

    玫瑰見蘇岑無意深談,也就借著撤下白瓷盅的功夫,收了話頭。

    吃罷午飯,蘇岑要歇著了,玫瑰又端進來一盆熱水︰“奶奶泡泡腳吧,奴婢瞧您最近腿越發腫的厲害了,泡了腳,您再好生睡個午覺,把最近缺的精神都補回來。”

    蘇岑也就沒拒絕。從前她就不適應玫瑰跪在地上給她洗腳,因此能自己做的從不假手于人,如今腰是彎不下去了,也不願意玫瑰幫忙,只吩咐著︰“你去忙你的,我自己能行。”

    玫瑰知道她的習慣,也就把干淨的巾子放到一邊,道︰“奶奶洗好了,只管叫奴婢一聲兒。”

    蘇岑揮手︰“知道了,囉嗦。”

    玫瑰笑笑,轉身出去。

    蘇岑看著銅盆里自己這雙粗腿和胖了將近一倍的腳,不由的嘆了口氣。幸好還有三個月就熬出來了,也不知道到時候這浮腫能不能消下去。浮腫倒還好,就是這一身的肉能不能減下去還真是個問題……

    泡的水都要涼了,蘇岑才把腳抬起來。雖說萬事不求人,可彎腰去夠腳還是熱有難度的,將巾子扯過來,也不過略微蘸了蘸,就把巾子扔到一邊,歪在一旁,想著讓腳自然晾干算了,橫豎現在是大夏天的。

    蘇岑原本是想歪一歪就起來的,誰知這一躺倒,眼皮自動闔上,就著這屋里不冷不熱的溫度,她竟睡著了。

    這些日子實在是太熱,她白天晚上都睡不安穩,今天又多費了些精神,因此睡的倒沉。模模糊糊的感覺到肚子里的小家伙搗上踢下,著實鬧騰了一番,她也只是闔著眼,輕輕撫了撫,拍了拍,等到孩子鬧累了,她也就沒醒。

    睡的太沉,有時候反倒累。蘇岑睡的左腰發沉發麻,便想動動,這一動,才發現自己的腿被人固定住了,這一掙竟沒掙開。

    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發現腳邊坐著一個人,正把她的腳攬在膝上,小心的,專注的剪著她的腳指甲。

    蘇岑嚇了一跳,立刻睜開眼,就想把腳往回縮︰“怎麼是你?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秦縱意只抬頭瞥了她一眼,說了兩個字︰“別動。”

    蘇岑感覺到了尖利的東西在自己腳趾尖上一滑。倒不是多疼,可腳趾是最敏感的,一時又疼又癢,說不出來的滋味讓她不敢妄動,可等回過神來忙道︰“別,你別踫,我自己來——”

    先不說這雙腳如今毫無美感,就是他這大男人的身份,只怕也從來沒有做過服侍人的事。破天荒鬧這麼一回,她都替他臉上發燒。

    還沒怎麼著,現在已經滿京城都是懼內的名聲,要是這再傳出去,他更不用做人了。

    到了還是沒能掙脫,從頭到尾,都是蘇岑紅著臉,如鴕鳥一樣任秦縱意把腳都給她修完了才得以恢復自由。

    結果就是她半晌都把臉埋在枕頭里,一聲不吭。

    秦縱意淨了手,坐過來探她的額頭︰“怎麼了?”

    蘇岑搖頭。秦縱意又拉過薄被給她蓋上,道︰“屋里這會涼,睡著了怎麼也不蓋上被子?回頭別受了寒。”

    蘇岑低聲道︰“我哪有那麼嬌氣?”

    秦縱意只是笑笑,道︰“你說的話,我仔細想了想……”

    蘇岑一下子就坐了起來,急切的問︰“你是怎麼想的?”問完了,又不禁神色一黯,咬了咬唇,方道︰“其實……其實你不必覺得愧疚,這並不是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我不會做什麼叛國悖君的舉動……如果你真的不情願,我也沒有異議,就是想,能有機會,為什麼不試試呢?”

    秦縱意笑笑,道︰“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這事本來就該我自己承擔。”

    “那也不必,由我出面,或許他開的籌碼就低些呢。”蘇岑勸慰著,其實她真不確定歐陽善會不會同意。

    “那就試試?”

    蘇岑輕松的笑笑,重重的點了點頭。

    七月末不到,原本要去錦國和親的慧月郡主卻病了。輾轉纏綿,拖了十來天,略有起色,卻還是體力不支。

    太醫見天的去這位溫家三小姐,現在的慧月郡主府報到,藥都不知道熬了幾斤了,還是不見痊愈。

    溫大人只得上書告罪。因著轉眼就是八月十五中秋節,皇上便一邊著人與歐陽善商量婚期暫緩,一邊安撫溫大人︰“不如等過了中秋節再說,正好一家子過個團圓節,也免得你們骨肉分離,大節下的心緒煩亂。”

    皇上體貼,溫大人自是感激涕零,沒多久,歐陽善也派人回了信︰“過了八月,若是郡主還未能痊愈,不如索性等過了年……”

    更是善解人意。一時間滿朝一片稱頌之聲,溫家也是苦中作樂。

    蘇岑捶著腰,在屋里走來走去,聽著冬忍在那學著從外邊聽來的話,點了點頭。

    冬忍話少,蘇岑叫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若是有什麼疑問,一般也是先想想,確定自己想不通,但無關大局的,她也是先做後問。

    蘇岑便越加喜歡吩咐她。

    冬忍又道︰“梁夫人叫人傳話,說是那套首飾頭面,郡主很是喜歡,要是再得一副藍寶石的就更好了。”

    “這個容易。”蘇岑道︰“她喜歡什麼樣子的,回頭叫堂兄打出來送去。”

    正這會,秦縱意從外面進來,蘇岑便示意冬忍退下,上前見禮。也不過才作勢要行禮,就被秦縱意扶了,先打量一下她的神色,這才道︰“聖旨下了,確定叫我過了年就送郡主和親。這回不能再拖……”

    “時間上已經足夠了。”蘇岑並不貪心,撫了撫腹部,嘆道︰“只是委屈了這孩子。”

    “那有什麼委屈的,本來有乳娘,也無需你親自哺育。夫人早就找好了,一等孩子落地,就會送過來。”

    蘇岑跟他說不通,這個時代規矩就是這樣,小門小戶,但凡家境富裕點的,都是請乳娘,更別說這些高門大戶,沒有哪家孩子是吃著自己親娘的奶長大的。

    秦縱意猶豫了一下,道︰“阿岑,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什麼事?”蘇岑正跟孩子玩捉迷藏,她拍一下,他變踢一下,換個地方再拍,他就跟著再踢。

    秦縱意遲疑著道︰“我想,咱們第一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我想讓他姓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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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3、心事

    蘇岑自認為不是個特別敏感的人。其實要論起她最根本的性子,或者說她曾經的理想就是舉重若輕。人生在世,要是過多的執著和糾結於小事瑣事,實在是太累了,而且也全沒必要。

    她一直希望自己能夠提綱挈領,抓大放小。人生簡單點,就會輕鬆點。

    可是她好像已經很久都不再是從前那個蘇岑了。畢竟環境不一樣,她從前所學的本事、本領,在這裡幾乎沒有用武之地,這還不算,她失去了許多自由,不只是人身自由,就連思想也被禁錮在一個狹小的牢籠裡。

    人是受環境影響的,一旦環境變的逼仄,人的思想也就會受到限制,同時表現出來的做事、說話、方式等等都會受到影響。

    就像現在,她幾乎第一時間就讀懂了秦縱意的潛臺詞。

    她幾乎是直覺的問了一句:“什麼?”臉上的茫然尚未消褪,眼底已經閃過了一抹不解、疑惑以及憂傷。

    不只是姓秦姓孟那麼簡單,只怕秦縱意是想把這孩子直接過繼——或者說是直接送給秦夫人才對吧。

    她可以在道理上接受,可她無法在感情上接受。這算什麼?那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卻要白白的拱手讓人,她將無法和他朝夕相處,無法親手料理他的衣食住行,她沒法名正言順的叫他喊她娘……種種種種,這個孩子,一旦姓了秦,將無法與她再有更直接更親密的聯繫。

    秦縱意輕輕上前,扶住了蘇岑微微顫抖的肩,道:“我能明白你的心思,我也知道你懂得我的心思。”

    她懂,她如何不懂得?那是他的爹娘,他的先人他的祖輩,他沒能留下一點香火,他總會覺得罪孽深重。他不能盡孝於爹娘膝前,他會一輩子寢食難安。

    秦老將軍鐵打一樣的人都承受不住中年喪子的打擊,更何況秦夫人一介女流?就算她看的再開,可喪子之痛卻是實打實的,再逞強又能撐得了多長時間?送個孩子過去,含飴弄孫,既是打發平素的無聊苦悶,也是給將來留一點光明和希望。

    可是……

    蘇岑抬眼。勉強苦澀的笑笑,道:“我自然懂得,可是,我無法接受。”她的眼神裡帶了可憐的求乞。

    秦縱意縱然有不忍。可這是早就決定好了的事,當下只是安撫:“又不是一輩子見不著了,你若想了,盡可以過去看看,難道娘還不許你看不成?”

    看,他早就安排好了,也早就預料到了她會有什麼反應。他根本不是來商量,是來通知的。蘇岑的頭一陣眩暈,倒退半步。幾乎不能站穩。

    她閉了閉眼睛,實在不願意睜開。

    秦縱意手上用了力,支撐著蘇岑怕她摔倒,同時也在傳達著他的歉疚。不過,他的身份一直都是尷尬的,蘇岑一早就知道,她應該有這種心理準備。

    在她決定同意他的求婚的那一刻。就或多或少的應該明白,她所要承受的很多、很深、很難。現在,一切都如冰山,開始浮出水面了。

    他感覺到蘇岑在慢慢的恢復平靜,這才道:“我也捨不得,你就更捨不得了,從前身為人子、人女,從來不覺得。只有當了爹、娘,才會懂得父母對兒女的那番心意,以己推人,以人推己,我只能這樣做。”

    蘇岑艱難的點點頭,道:“明白。”她的聲音有點沙啞。

    她睜開眼。微微抬頭,迎上秦縱意的眼睛,張了張嘴,很不想問她要問的問題。她怕問了會失望,她怕問了會傷心。可是不問,就如同表面痊癒下卻化了膿的傷口,只會越傷越疼,越傷越兇險。

    秦縱意只當她有要求,便大方而豁達的道:“你只管說,只管問,我一定都答應你。”

    蘇岑笑笑,道:“我要跟你去錦國。”

    秦縱意原以為她會說等孩子大些,誰想她卻提了這樣一個要求,自然是為著他的傷,又是心酸,又是感激,點點頭,道:“好。”

    蘇岑卻搖了搖頭道:“沒有別的了。”

    秦縱意更是歉然的很,道:“你可以去看他,離的又不遠……”蘇岑點頭,卻點出了眼淚。就算是天天跑去看又如何,她不可能天天守著,不可能時刻抱著,不可能想看了就看著。

    秦縱意安撫的拍著她的肩,道:“沒關係,我們,再生一個……”

    蘇岑還是點頭,悶聲道:“如果……”如果再生一個,他是不是還會以這樣的藉口把孩子送給孟夫人?

    這個答案絕對是肯定的。蘇岑絕對有理由相信,孟夫人一定會這麼做。一是有孟老夫人的前車之鑒,二來,第一個孩子姓了秦,她不可能一點都不在意。她或許會和自己一樣,儘管情理上可以接受,但心裡一定會泛酸,那麼為了公平起見,她一定會要第二個孩子,同樣不管是男是女。

    畢竟,她是孩子名義上的祖母,由祖母帶著孫兒、孫女的不乏少數,也不奇怪。

    而從秦縱意來說,他一直都對孟君文的死存了報愧之心,他總認為是他偷了孟君文的命才得以活下來,就算他不曾有過這樣的想法,但只要孟夫人提出來,他一定會答應的。

    一個,兩個,生下來就要送給別人……

    這對孩子不公平,縱然有更好的衣食,有更多人的悉心照顧,但是孩子被迫與親娘切斷聯繫,都是會在心理上留下陰影的。

    這對自己也不公平。

    秦縱意不知道蘇岑為什麼又不問了。她甚至收了淚,給他一個寬慰的笑,道:“沒事了。”

    這件事就此輕巧的揭過,秦縱意一是很為蘇岑的明理懂事而欣慰,同時也覺得蘇岑的確不同於尋常女子,讓他對她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有很深的慶倖之感。

    蘇岑似乎也沒什麼反常,和從前一樣,吃的香,睡的著,對他也是一如既往的溫柔、深情。這讓秦縱意覺得,和蘇岑開誠佈公是對的。提前打了商量,等到生完孩子就不必要再多費口舌。況且那會再說,只怕蘇岑一時接受不了,要是再哭哭啼啼的,就太傷身了。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如何說服孟夫人。

    其實孟夫人倒還好說,關鍵還在孟大人那。

    玫瑰卻發現蘇岑最近臉上的笑少了。

    其實蘇岑看起來沒什麼變化,玫瑰也無法統計從前蘇岑一天笑多少次,現在多少次,究竟少了多少。可她就是有一種感覺,蘇岑最近似乎心事重重的,有些不開心。

    可是當她望向蘇岑時,她還是那樣悠然輕閒,而後第一時間感知到她的眼神,回她以一笑。

    玫瑰打量蘇岑的時候多了,就連冬忍都覺出奇怪來了,私底下問她:“你這幾天怎麼一直打量著奶奶看?你發現有什麼不對嗎?”

    玫瑰問冬忍:“你有沒有瞧出來不對?”

    冬忍搖頭:“沒有,奶奶不是好好的?怎麼了,她和大爺吵架了?”

    玫瑰道:“你都不知道,我又怎麼知道。”她無視冬忍責怪的眼神,皺起了眉頭,道:“冬忍,你一向最是心細的,你倒是說說,奶奶最近有沒有不對勁兒?”

    兩人商量、討論無果,也就撒開了手,只暗中計較想著多觀察觀察蘇岑。

    這一天冬忍發現了蘇岑的一個秘密。

    當時屋中無事,玫瑰不在,冬忍便端了一碗參湯來給蘇岑送進屋。簾子是掀著的,想必是玫瑰出去的匆忙,因此冬忍進門時沒有一點聲響,等到進了房,她剛要說話,就發現蘇岑一個人坐在炕桌邊,發呆。

    她臉上沒有那份從容的笑了,倒也看不出有多悲傷,但卻是一股愁悶的茫然。冬忍當即就呆在那,半天都沒回復過來。玫瑰說的是對的,奶奶確實是有了心事,她竟埋藏的這麼深,這幾天竟然沒有露出一點端倪。

    可到底是為了什麼?她和大爺之間還是和從前一樣如膠似漆,幸福和美,沒有一點吵嘴的跡象啊?

    就這麼剎那,她的呼吸聲已經被蘇岑感知到了,她頭都不抬,便道:“冬忍,你愣著在發什麼呆呢?”

    冬忍忙掩飾的笑笑,上前道:“奶奶把參湯喝了吧,奴婢瞧著您在出神,一時就頓住了,怕一出聲倒嚇著您。”

    蘇岑緩緩往後,靠在隱枕上,道:“我是在想這個樣子……”她一指桌上的圖樣紙,道:“來來去去,就是那麼幾樣,沒什麼新意了。”

    冬忍眼睛一酸,差點掉下淚來,道:“奶奶也該歇歇了,趕明兒個等到自由了,就出府去轉轉,說不定就有新的想法了呢。”

    蘇岑正端著碗喝著參湯,聽這話,道:“是啊,也快了,到時候,我就自由了。”只是這自由的代價未免有點大。

    她才喝了一口,就嗆了,噴灑的滿身都是。冬忍慌忙上前又是捶背又是擦拭,道:“都是奴婢多嘴,奶奶您燙著了沒有?要不要請大夫?”

    蘇岑推開她,強笑道:“多大點事,你這樣蠍蠍蟄蟄的,我沒事。”

    冬忍卻一下子就叫出來道:“姑娘,您到底有什麼心事,說出來別悶在心裡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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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4、說教

   蘇茉居然在林之春的陪伴下來看望蘇岑。

    她自己都是幾個月的孕婦了,居然還敢跑來跑去。蘇岑一向對自己的身體不怎麼上心,她是外松內緊,可是對于蘇茉,難免有幾分微詞,因此一等見面,就拿出長姐的款來批評她︰“都是要做娘的人了,怎麼還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有什麼大不了的事,你不拘讓誰過來說一聲,我一準替你辦的妥貼了,怎麼倒要你自己跑這一趟。你也是——”她把矛頭指向了林之春︰“茉兒任性,你一向最穩重的,不說勸著她些,倒陪著她一起瘋跑……”

    蘇茉一梗脖子,道︰“行了行了,一見面你就罵人,年紀輕輕的,倒跟娘一個腔調,小心你操的心太多老的快,哼。”

    林之春受了蘇岑的話,倒不辯駁,只溫和的笑笑,道︰“茉兒在家里悶的待不住,求了十回,我拒絕了她九回,可總得有一回答應不是?想著你如今也是哪都去不成,她過來陪你說說話也是好的,橫豎離的不遠,來去仔細小心些就無大礙了。你最近可還好?”

    蘇岑自己也失笑出聲,覺得自己未免太大驚小怪了。其實只要保養得當,孕婦還是多運動運動才好,當下便接了林之春的話道︰“一向都好,勞你們惦記了,舅舅、舅母都好?”

    寒暄過後,秦縱意陪著林之春說話,蘇岑就拉了蘇茉去了後宅,兩姐妹一邊吃著零食小點心,一邊說話。

    蘇茉環顧著屋里,道︰“我早就想來,只怕你這里不方便,今兒倒是頭一次。我怎麼覺得,你這屋子大是大,也開闊,怎麼和從前不一樣了?”

    當然不一樣。從前嫁的是孟君文,現如今嫁的是秦縱意,兩人性格上差異很大,自然品味、喜好也不相同。

    蘇岑便打著哈哈道︰“哪里不一樣了?左右都是住著的屋子,怎麼方便怎麼來,我本來就不喜歡擺許多小物什,就像沒長大的孩子一樣。”

    蘇茉便瞪了蘇茉一眼,道︰“有事沒事你就非得含沙射影罵我兩句才好受,怎麼就像沒長大的孩子了?那是情趣。”

    蘇岑倒難得的沒有回嘴。蘇茉的確是小孩子心性,嫁了林之春,她倒如魚得水了。不得不說,林之春的脾氣實在好的沒話說,很有做丈夫的寬弘大度。他又無意功名,其實活著不知有多自在。

    又兼他與蘇茉是表兄妹,原本青梅竹馬的情分在呢,結親是親上加親,自然夫妻之間就更和睦些。有著他的大量大度,蘇茉倒是更顯出女性的嫵媚來,又夾雜著她的天真,兩者混雜在一起,倒是一種特別的風情。

    兩姐妹在一起有許多話要說,不外是東有長,西家短,都是京城權貴小姐圈子里們的一些八卦。就是談遍了也不愁沒有話題,還有脂粉、首飾、衣服,永遠都是說不完的。

    蘇茉說的口渴,玫瑰換了熱茶,她喝了一口,這才放下問蘇岑︰“姐,姐夫對你好不好?”

    “好。”蘇岑沒有猶豫的回答道,問︰“你呢?”

    蘇茉道︰“好不好的,你不是都看見了嗎?”。說這話時,就不自禁的露出了一點驕矜,隨即又道︰“你和姐夫也算是夙世情緣了,這二嫁二娶,當得起景朝的佳話了。”

    蘇岑只是笑笑,道︰“什麼佳話,不是笑話就不錯了。”

    “話是這麼說,不過六弟可是一直記著呢,他到現在都不肯來府里看你,你可得想著好好哄哄他。”

    蘇岑一怔,問︰“蘇毓,他又是為的什麼?”

    “誰知道,那小子的性子牛著呢,現在脾氣越發的大,整天除了在書房里看書,平時幾乎都抓不到他的影子,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我才和他提了一句你,他就發起了脾氣,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我給攆出來了……”

    蘇岑多少知道蘇毓的心事。當初他拜秦縱意為師,秦縱意又曾經多次出手幫她,在蘇毓的心里,只怕一早就把他當成了心目中最理想的姐夫人選。

    誰想他一朝“身死”,自己卻又再度嫁給了“孟君文”,只怕這孩子心里這一關過不去,順帶著連自己都遷怒起來了呢。

    蘇岑打定主意,要好好跟蘇毓談談。

    她當天就叫玫瑰著人去給家里送信,說是想見見蘇毓。蘇毓倒還肯給面子,只說上午要溫書,把時間定在了第二天下午。可這小子牛性子上來了,是怎麼也說不通的,非得把地址選在府外頭的茶樓,他是說死說活也不進蘇岑和秦縱意的家的。

    蘇岑微微有些頭疼,卻也只是笑了笑。玫瑰抱怨六爺不懂事,冬忍勸蘇岑跟大爺報備一聲,都被蘇岑給駁了︰“又不是什麼大事,橫豎我也在府里待的悶了,明兒也不用備車,不用備轎,咱就走著出去……”

    玫瑰和冬忍都傻了。她們兩個深深感到,蘇二姑娘這一趟來,是給自家姑娘做了個很不好的榜樣。她還教訓蘇茉呢,自己倒比蘇茉行的還過分。

    蘇岑卻已經陷入了沉思。她不想什麼事都跟秦縱意說。有些事,是因為太瑣碎太細小了,她能處理的就處理掉,他自己有他自己的國事大事,本來壓力就大,朝堂之爭就夠讓他煩心的了,她幫不上不說,難道還要拖他後腿嗎?

    有些事,是只能壓在心底的事,說出來于事無補,對于解決事情無益,只能讓彼此更糾結,不如不說。

    因此第二天吃罷午飯,蘇岑稍稍睡了一小會,就起來換了衣服,帶了冬忍出門。玫瑰最會說話,留她在家里,萬一秦縱意問起來,她也能應付。

    依蘇岑想,這一去一回,畢竟離的近,用不了多長時間。

    進了茶樓,蘇毓抬頭看見了蘇岑,卻執拗的不肯露一點笑臉,雖然還守著本份行禮,卻沒有一點軟化的跡象。

    蘇岑就嘆了口氣,道︰“你長高了,也大了。”

    可不是,這才多長時間,蘇毓都比蘇岑高出一頭了。若不是還顯的生澀稚嫩,他和一個大男人沒什麼區別了。

    兩人坐下,蘇岑斟了茶,遞給蘇毓一杯,他接是接了,卻還是沒有好臉,也沒有好話︰“見也見了,有什麼話你就快說,我還忙著呢。”

    蘇岑也不生氣,笑吟吟的道︰“嗯,六郎果然是懂得進益了,我這個做姐姐的,沒什麼可以贈你,只得贈你兩句話吧。”

    蘇毓不以為然,仍是不陰不陽,連句“嗯”都欠奉。蘇岑便緩緩的道︰“腳踏實地,高瞻遠矚,這八個字我送給你。人不能好高騖遠,一味的追求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但也不能沒有遠大志向,人活著不就活一個希望嗎?”。

    蘇毓一頭霧水,他原以為這個長姐怎麼也要端出大姐的款來,說一通“好好讀書,早日取得功名”之類的大話套話,誰想她就送了他八個字。

    這八個字,倒是實用,既不讓他過于冒進,也不讓他耽于安逸,倒是比什麼都中聽。再靜下心來細想,這八個字又不單指學習,還可以指做人,做事……生發出來,就是連對著孟家的姐夫,他都不能像現在這樣意氣用事了。

    蘇毓真是說不出來的窩火。可是蘇岑又沒當面指著他的鼻子提著他的耳朵罵,就這麼輕輕巧巧的八個字,倒是比打他一頓耳光還疼。

    又氣她為著孟君文開脫,又恨她對秦縱意冷血無情,一時拉不下面子,臉上的神情數度變幻,簡直是精彩到了極點。

    蘇岑也不著急,就慢慢的喝著溫水。

    蘇毓忽然道︰“你不用勸我,我只問你,他對你好不好?”

    這話蘇茉問過,蘇夫人也問過,蘇岑自然一律都答好,可是蘇毓又不一樣。他年輕氣盛,又沒有娶妻說親,對于生活的認知遠遠沒有蘇夫人看的透,也沒有蘇茉剛剛得了初體驗,很有心得。說的不好,只怕蘇毓就能鬧起來。

    蘇岑輕柔的道︰“蘇毓,我若說好,你可信麼?我若說不好,你又會如何呢?”

    蘇毓氣恨的道︰“大姐,你總拿我當小孩子,我知道,你一向是用這種居高臨下的態度來輕慢我,我恨死你了。你總說這是你自己的選擇,可明明你不是那樣一個拘泥于俗世法則的人,你原本可以活得逍遙自在,開心幸福的人……”

    蘇岑瞟了他一眼,仍然輕淡的道︰“我沒有拿你當小孩子,否則我不會同你說這許多話。且不說選擇的對與錯,不是一時一刻就能分辨的,只說兩個人相處,以及成家之後的生活,在你看來,是那麼容易的麼?我只能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蘇岑無意說的再多,有些事,必須得蘇毓自己體會了再能理解的深刻,她笑笑道︰“我們是姐弟,幾乎是從你一落地開始,我們就生活在一起了,我對你,你對我,閉著眼楮都能感覺到對方的存在,試問,這個世上,除了親人,還有沒有另外一人可以有這種感覺呢?沒有,所以,夫妻是要在相處的過程中,一點點熟悉和了解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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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5、爭執

    蘇毓原本都要消了氣了,卻忽然一抬眼,看見蘇岑眼底隱隱的青黑,他忽然就暴躁了起來,喊道︰“既然親人這麼好,為什麼還要嫁給他?”

    蘇岑不明白他火氣何來,只得耐心解釋︰“人長大了,各人都有各人的世界,總要成立自己的家,再則也是為了香火……”

    “你還知道啊。”蘇毓的腔調忽然就變的尖利了起來︰“說到底,他對你好,他娶你,都是有目的地。你明明知道,卻還要為了這麼一個人,如此的辛苦,甚至都不知道能不能換來你想要的那種感情。”

    蘇岑著實被目的二字刺激到了,心口發悶,強忍了道︰“什麼叫目的?難道你會對一個不相干的陌生人,無緣無故的好嗎?”。

    “姐,你不用再遮掩了,他對你再好,也不過是為了你的孩子,是為了繁衍他孟家的後代,延續他孟家的香火,在他眼里,你到底是個什麼角色?只怕你先是他孩子的母親,後才是他的妻子吧。沒有這個孩子,你以為他會娶你嗎?”。

    蘇岑想勉強自己笑都笑不出來了。她不明白,怎麼蘇毓忽然一下子就這麼見解犀利了起來。他說的一點錯都沒有,沒有這個孩子,秦縱意不會對她這麼好。

    他對她好,到底還是都看在這個孩子上面,剩下的,對她不過是歉疚而已。

    只不過蘇毓說錯了,他為的不是孟家的後代,不為了孟家的香火,而是秦家的。

    蘇岑沒能沉得住氣,想要借助長姐的身份打壓下蘇毓的氣焰,便居高臨下的截斷他的話頭道︰“你一個小孩子,別總用這樣陰暗的心思去揣磨人……”

    “夠了,姐,你本來可以活的更自由,更開心的,你變了,你又和從前一樣了。我一直以為,從你嫁了人之後,你變了很多,變的勇敢,變的自信,變的開放,變的更大氣,變的敢于開拓自己的世界。雖然孟家對你不好,可孟家也成就了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還有沒有當初的神彩飛揚?你整日就待在他給你打造的籠子里,用他的虛情假意,騙的你寸步不離,他用這個孩子牢牢的拴住你……現在,你的世界里除了他,除了這個孩子,還有什麼?你都沒發現你現在有多可憐嗎?一旦他奪去了你的孩子,放棄了你,你的世界里還剩下什麼?是孟家造就了你,也是孟家毀了你,姐,該清醒的人是你。”

    若是從前,蘇岑未必能被蘇毓幾句賭氣的話左右,可是如今壓力過大,心情焦慮,又因為孩子的事分了她的心思,再加上要臨產前的種種,讓她對一丁點關于孩子的話題都有驚心之感。

    聽蘇毓拿她的變化來說事,她一時竟找不到可以回嘴的話來反駁。她不由的在心里附和︰是啊,這個問題,她不只問過自己一次了。她初來乍到時的那種無畏已經消失殆盡,如今的她,和從前的蘇岑有什麼分別?

    一個生活在後院里的女人,所見所看所思就那麼大一點點,還能指望她能跳出這一片天空來嗎?她的世界里如今可不就只有秦縱意和孩子?

    孩子被他奪了之後,她與他的感情也未必就能平順和美,那麼,她的世界,就真的要如蘇毓所預言的一樣,空茫如也了嗎?

    蘇毓前所未有的勇猛,也前所未有的亢奮,更是前所未有的得理不饒人。他盯著蘇岑,覺得自己說對了,每一句都點到了蘇岑的死穴上,一邊是對蘇岑的痛恨,怒她不爭,另一邊就是對“孟君文”的痛恨,恨他不知珍惜,生生的毀了自己的姐姐。

    他搖著蘇岑的手臂,道︰“姐,你說句話啊。是不是我都不幸而言中了?我現在就去找他——”

    蘇岑回神,一把拽住蘇毓的手臂︰“等等。”

    蘇毓回過頭,眼里還燃燒著憤怒的火焰。蘇岑安撫他︰“別鬧,蘇毓,許多事,你不懂,每個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有什麼苦衷我不管,我不能讓他逼著你成了一泡黃連,有苦說不出,這日子還是人過的嗎?”。蘇毓怒發沖冠,非要找秦縱意理論了。

    蘇岑沉下臉,道︰“我的事,不要你管,這一切,都是我自己願意的。”

    “你——”蘇毓氣的說不出話來,他猛的一甩袖子,道︰“好,你願意,你願意,你願意……”甩袖子就咚咚下樓。

    蘇岑想要伸手拉他,卻拉了個空,心里一急,就覺得腦袋嗡一聲,眼前一片漆黑,她只來得及叫了一聲“蘇毓”,人就軟倒了下去。

    意識模糊之前,手下意識的擋在了身前,聽見了冬忍的驚叫和隨之而來的咚咚的腳步聲。

    秦縱意在門外來回踱步,不時的搓一下手,再望望沉悶的寢房。蘇毓就站在一邊,雖然臉上還是執拗的不屈服的神情,肩膀卻明顯的僵硬,壯著膽子瞄一眼秦縱意,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可秦縱意無喜無怒,壓根不看他,讓蘇毓想說話都沒有開口的余地。

    他垂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無比的懊悔。

    還是太急了,他怎麼就忘記了姐姐不是從前的姐姐了呢?

    屋里傳來細微的呻吟,秦縱意一下子就停住了,臉上帶了小心翼翼的焦急,看那模樣,恨不得立時就要沖進去了。

    蘇毓走過來,道︰“你,你打我吧,你罵我吧,我知道都是我的錯——”

    秦縱意只看了他一眼,道︰“回去吧。”

    蘇毓哪敢啊。這會兒回去,被爹娘問起,他不能不說,又不敢說,爹非得一頓暴揍,娘非得扒他一層皮不可。

    到這會,蘇毓才知道害怕起來。認錯不成,更不敢求情,一時只得縮在這里,一步都不敢挪。

    門口一陣騷動,孟夫人當先一步進來,抓著秦縱意劈頭就問︰“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動了胎氣?這不是還沒到日子嗎?蘇氏到底怎麼樣了?大夫和穩婆怎麼說?孩子有沒有危險……”

    秦縱意扶孟夫人坐了,這才道︰“兒子一概不知道,還在等消息。”

    孟夫人氣的直捶他︰“你這孩子,我只當你性子成熟穩重了,也就沒囑咐你,怎麼就這麼幾天的事,你到底還是捅出婁子來了?這要是她們母子有個三長兩短,可叫我怎麼辦啊……”

    孟夫人說著就抹起淚來。

    秦縱意沒心情勸,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勸,此時心亂如麻,只嫌所有人都礙事,要不是實在身份尷尬,他早就沖進去親自看個究竟了。

    蘇毓見此情景,上前一步,深施一禮道︰“孟夫人,這件事,都是我的錯。”

    孟夫人抬頭見是他,不由的怔了下,問︰“原來是蘇家六郎,這話是什麼意思?怎麼是你的錯?”

    蘇毓愧疚的道︰“是我和長姐起了爭執,所以才……”

    秦縱意一把揪著他的衣領子往後拎著倒退了兩步,頗為不耐煩的道︰“我說過了,這里沒你的事,小孩子家家,少管大人的事。”

    蘇毓氣極,身子一矮,反手就去拎秦縱意的手腕。他的武藝是秦縱意手把手教的,他稍有所反應,秦縱意便知他的意思,微一閃身,便去掃他的雙腿。

    孟夫人看的頭疼,喝道︰“君文,別鬧了,這都什麼時候了。六郎,你也別杵在這,還是盡早回去吧。”

    秦縱意便住了手,蘇毓驚愕之余又掛不住臉,一等停了手便憤怒的朝著秦縱意道︰“這一切都是你的錯,是姐姐心思郁結,才會有今日早產,都是你花言巧語騙他,以愛之名,卻活活將她鮮活自由的生命扼殺。你拿她不過當成了生孩子的工具,根本沒有拿她當妻子看。是姐姐傻,她才不計較,可我不會眼睜睜的看著你欺負她,你要是膽敢再欺負他,我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早有蘇家人上前把蘇毓往下拖,一邊拖一邊捂他的嘴︰“爺啊,你可別胡亂說話,快點回去吧,老爺和夫人正找您呢。”

    死說活說,拖了他就走。

    孟夫人有些奇怪,正要問到底怎麼回事,卻見秦縱意臉色灰敗,眼底一片慘淡,甚是嚇人,登時把話都咽了回去。

    卻見秦縱意忽然大步往產房里走,嚇的孟夫人一迭聲的道︰“還不把他攔住——”丫頭婆子們蜂涌上前,卻被秦縱意胡亂的撥了兩下,倒的倒,摔的摔,再無人敢上前,孟夫人只得自己上前拽住他的胳膊道︰“君文,你要做什麼?哪個女人不生孩子?你就算是再著急,也幫不上什麼忙,你且等等,頭胎的時間都長……”

    秦縱意想要甩開她,終是不敢用力,只得瞪著眼楮,喘著粗氣道︰“我要跟她解釋清楚……”

    不是她想的那樣,不是像蘇毓說的那樣,他娶她,是因為她這個人,是因為她不是別人,她是她。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她一直都是這麼認為他對她好是因為孩子,讓她以為他娶她是想讓她單純的替他生孩子?她怎麼會有這樣的誤解?

    不是這樣的,不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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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擔當

    折騰了一天半夜,在子時,蘇岑終於生下了一個男嬰。

    穩婆拍打著嬰孩兒的屁股,聽到他一聲嘹亮的啼哭,這才趕忙清洗、包好,又忙著替蘇岑善後。蘇岑虛弱的睜開眼,只覺得燈光下,看著一切都是模糊的。

    另一個穩婆把孩子抱了過來,笑道︰“恭喜奶奶,是個小公子,您看看,這小公子生的可真俊,尤其這眉眼,跟奶奶是一模一樣的……”

    蘇岑眨了眨眼楮,卻別轉了頭,道︰“抱,抱出去吧。”

    穩婆就是一怔。添人進口,那是多大的喜事?更別說頭胎就是男孩兒了。怎麼這位奶奶連一眼都不看,就讓抱出去呢?

    她一時有些愣怔,便訕訕的接口道︰“是了,奶奶累極乏極,還是先好好歇歇,等你睡醒了養足了精神再看也是一樣,奴婢這就把小公子抱下去交給乳娘。”

    蘇岑卻微微揚高了聲音道︰“冬忍。”

    冬忍應聲跑過來,蘇岑吩咐︰“把孩子,抱去給將軍看……”

    他會明白她的用意的,生下來就抱走,一眼都不看,免得看了傷心,她會反悔不許他把孩子抱走的。

    冬忍二話不說,接了穩婆手里的孩子,小心翼翼的抱到外間。孟夫人和秦縱意都候在這里,早就聽說了這個好消息。

    孟夫人是撫掌又笑又嘆︰“老天慈悲,我孟家有後了。”一見到孩子抱出來,慌忙站起來湊上前,撥開小被子,看了一眼這軟軟嫩嫩的一團,又是喜歡,又是流淚,竟是連踫都不敢踫,生怕會傷到他一樣。

    秦縱意就站在旁邊,抬眼也望過來,聽著孟夫人絮叨的評價著這孩子哪里像蘇岑,哪里像他,又哪兒像孟老爺……

    冬忍輕聲道︰“奶奶一眼都沒看呢,就叫奴婢把小少爺抱過來給將軍。”

    秦縱意猛的一抬眼,逼向冬忍,問︰“她可還好?她,都說什麼了?”

    “奶奶還好,就是沒有一點力氣了,別的就再沒說什麼。”

    孟夫人道︰“蘇氏累了,讓她好生歇著吧,孩子這兒,有我呢。”說時便開始吩咐人整理房間,安排人手,妥貼的照顧嬰孩兒,竟有大包大攬之勢。

    秦縱意再遲鈍也明白了孟夫人的心思,他心神一動,試探的道︰“娘,您也守了這一天連著大半夜的了,孩子先交給乳娘照顧,您先回去好生歇著——”

    “我不累。”孟夫人終于漸漸的適應了對這小嬰孩的忌憚,在乳娘的指導下,將孩子抱到自己懷里,看不夠,喜歡不夠的逗弄著,一邊對秦縱意道︰“倒是你,累了這半天,早點回去歇著吧。對了,我正想跟你說呢,蘇氏的身子需要好生調理,一時半會也顧不上孩子,不如先把孩子抱到我那邊,等她什麼時候恢復了,什麼時候再來看孩子……”

    秦縱意忽然就笑了,長臂一伸,輕巧的就把孩子從孟夫人手里抱了過來,他的眼中閃爍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道︰“怎麼好勞累娘呢?為人父母,既生了孩子就得為他負責任,豈能因為安逸躲懶就逃避身為爹娘的責任?都說不養兒不知父母恩,爹娘生養兒子一回,也該是兒子孝敬爹娘的時候了。來人,送夫人回去。”

    孟夫人被搶白的夠嗆,待要跟他理論,可他說的話又句句在理,她總不好現下就撕破臉說非要把孩子抱到她那吧。再者孩子剛生下來,蘇岑一眼都沒看呢。

    孟夫人實在是和孟老夫人差著不是一個檔次,手段不夠狠辣,態度又不夠堅硬,只得忍氣吞聲,怒沖沖的拂袖離開。

    冬忍和乳娘都駭怕的圍在秦縱意身邊,生怕他抱不穩,會怕孩子摔下來。兩個人的手都微微向前乍著,隨時都要伸手去接孩子。

    秦縱意的視線掠過孩子的眉眼,一縷笑浮上了嘴角。回神的功夫,看見冬忍和乳娘這一副大驚小怪的模樣,失笑道︰“你們這是做什麼?”

    乳娘上前道︰“將軍,孩子要這樣抱,一手托了頭,一手托著屁股,手從這邊繞過來……”

    秦縱意這才恍然大悟,一時也覺得有些臉紅,不過總算調整好了姿勢。

    冬忍和乳娘這才松了口氣。

    還是冬忍道︰“大爺,把小少爺交給奴婢吧,您進去看看奶奶——”

    秦縱意嗯了一聲,卻沒有放下孩子的意思,道︰“他睡著了,我先把他抱給阿岑看看。”說著大步往寢房里而去。

    蘇岑沒睡著。盡管很累,眼楮也是酸的,渾身上下都在突突,累的連胳膊都抬不起來了,可是腦子卻無比的清醒。

    她只能瞪大眼,盯著床頂床帳的青色,腦子里一片空茫,竟是什麼都沒想。

    床邊坐了一個人,一雙大手撫上來,遮住了蘇岑的眼楮。蘇岑不得不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就掃過那只粗糙的大手。

    秦縱意的聲音里就帶了笑︰“怎麼不睡?”說話間就已經挪開了手。蘇岑睜開眼,道︰“睡不著,你怎麼還在?不累嗎?”。

    “不累,歡喜還來不及。阿岑,你來瞧瞧,這是我們的孩子。”

    蘇岑惶然的閉上眼,只來得及看見那團花錦簇的小被子,她的聲音里帶了些顫抖︰“我累了,我要睡了。”

    秦縱意無聲的嘆息,撫著蘇岑的臉頰道︰“是我錯了。”他不應該只站在自己的角度考慮問題。蘇岑有什麼錯?他初時不是不怨恨的,怨恨蘇岑有話有心事都不坦誠的跟他講,卻跟蘇毓抱怨。親疏有別,可他才是蘇岑這一輩子最親密的人。

    不過事後秦縱意想明白了。未必是蘇岑不肯講,而是不能講。她是什麼性子,他不是不知道,她是寧可凡事自己擔,也不願意給別人添加煩惱的。

    這個“別人”,是除她自己之外的所有人。

    所以,未必是她主動跟蘇毓說的。他看蘇毓,是還拿他當從前的蘇毓,有半師半兄的情分在,縱容多些。可蘇毓看他,只怕仍是“素有前科的前姐夫”,成見已深,又添偏見,種種誤會,不誤解才怪。

    這件事,是他考慮失當,只考慮自己身為人子,理當一盡孝心,卻沒有去考慮這對于蘇岑來說,同樣相當于痛失愛子。沒道理,他自己的欠缺要拿蘇岑的痛失來彌補。

    蘇岑不說,是她懂事,她已然接受,卻未必接受的那麼心甘情願。她已經做的仁至義盡,為的就是她和他都能平靜而坦然的面對並接受。

    她不可能沒有掙扎,不可能沒有不舍,可她不說,是不想讓他在歉疚之上再有悔恨之情。說的再多,也不過是消極情緒太多而已。

    蘇岑微微吸了吸鼻子,道︰“你有什麼錯?都是蘇毓……他小孩子家不懂事,性子脾氣一上來,不管不顧,胡言亂語,你別跟他計較。”

    他可以不計較,那麼她呢?是不是真的也不計較?昨天蘇毓的那些話,連自己聽來都覺得刺心,不知當時蘇岑是何等感受。想來一定亦是椎心之痛,否則她也不會當時就昏厥了。

    秦縱意無奈的笑了下,道︰“你竟怨恨我至此嗎?”。

    “不敢。”她哪敢怨恨他?他是義薄雲天的大英雄,她是誰?不過是個見識短淺的小女子罷了。

    “你連句話都不讓我說,也不肯同我說知心話了嗎?我知道是我錯了。孝心要盡,是我的責任,我不會再把他送給誰。你相信我。”

    蘇岑怔愣的瞪大了眼,有點不相信的望著秦縱意。他離的那麼近,手指的溫度還停留在她的臉頰上,可是他的影像是那麼模糊,竟然怎麼也看不清。

    秦縱意安撫的摸著蘇岑的頭,小聲道︰“別哭,別哭,是真的,是真的。”

    蘇岑眨了下眼楮,世界才勉強清亮起來,她掙扎著起身,道︰“孩子在哪兒,讓我看看。”

    秦縱意坐過來,一手托了孩子,送到她面前去,一手將她攬在自己的肩膀,道︰“在這呢。”到底有些不甘心,道︰“你可真夠心狠的,一眼不看,就著你的丫頭把孩子送到我面前,難道我在你心里,就是這麼絕情絕意,沒有擔當的男人嗎?”。

    蘇岑正貪戀的看著自己的孩子。這孩子眼線很長,紅騰騰的小臉,額頭還皺巴巴的,實在跟可愛沾不上邊。小嘴抿的極緊,唇線分明,雖然還是小小的一才,五官卻已經能看的出來了。果然是眉宇之間像她,鼻子朝下,卻像他爹。

    聽秦縱意抱怨,不由的一笑,抬頭對上他的眼,道︰“不是,我沒這麼想,我不過是想著,早晚都要送走,越看越傷心,不如不看,魂牽夢縈之際,連個清晰的印象都沒有,也就不會有多傷感和痛楚了。”

    秦縱意卻捏了捏她的臉頰,道︰“你就算計我吧。”

    蘇岑吃痛,躲了下,嗔怪的白他一眼道︰“我哪有算計你……”許是心情放松,蒼白的臉上竟然浮起了笑,咬了下唇,道︰“就算是要算計,也要你肯讓我算計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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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7、麻煩

    蘇岑雖是早產,勝有身體一向健壯,生產時雖吃了些苦頭,但幾天將養下來,氣血恢復,人也精神了許多。才略躺了幾天,就嫌悶,已經下地扶著床沿、桌椅,可以略走幾步了。

    小孩子長的快。臉上的通紅慢慢褪去,就像褪了一層皮一樣,漸漸的露出了冰雪可愛的一面。粉粉嫩嫩的,像個玉團。平時不愛哭,睡醒了就吃,吃飽了要不自己睜大眼楮玩一會,要不就玩累了自己闔上眼楮睡覺,很是省心省事。

    蘇岑時常抱他在懷里,看他那安詳的睡顏。每看一眼,都覺得心里漾滿了說不出來的柔軟,用一個手指輕撫著他那光滑的臉頰,心里又是感嘆又是驚訝︰生命真是新奇。

    秦縱意從外間回來,身上帶著涼氣,先寬了外衣,又暖了暖手,這才走近床邊看一眼孩子,道︰“又在睡覺?這小子,也不知道隨誰,吃了睡,睡了吃,都趕上小豬了。”

    “去。”蘇岑笑嗔著瞪他一眼,道︰“他這麼小,可不就睡了吃,吃了睡嗎?不知道多乖了,也不哭也不鬧人,你難道還非要看他天天聲嘶力竭的又哭又鬧才甘心不成?”

    秦縱意也就坐到床邊,摸摸他那滿是濃密黑發的小腦袋,笑道︰“哭鬧才顯得有活力啊,那才像我兒子。”

    蘇岑忽然想起一事,道︰“也該給孩子起個名字了。”

    “嗯。”秦縱意嗯了一聲,道︰“爹已經著人送了幾個,回頭我叫人拿過來你選選。”

    蘇岑笑嘆了一口氣,道︰“名字倒也罷了,只要叫的還算大氣就行,現在是這個姓氏的問題,你到底怎麼琢磨的?”

    秦縱意不以為然的道︰“算了,我也想通了,姓什麼有什麼所謂,橫豎他是我兒子。”

    這個人,拘泥的時候是真拘泥,這會兒想通了,倒又想的太開了。蘇岑也就想了想,道︰“不如就如你所說,讓這孩子姓秦,名義上是過繼給秦小將軍,如何?”

    聽出她話里調侃的竟味,秦縱意不滿的瞪了她一眼,笑道︰“我不管,要說你去說。你就不怕孟夫人活吞了你?”

    當日的事,冬忍後來學給蘇岑聽了,蘇岑早料到孟夫人會有這個想法,只是沒想到她當日就敢提出來。

    可能是秦縱意當時受了刺激態度無比堅決,是以孟夫人這些日子來看孫子,並沒重提此事。若真是要把這孩子改成秦姓,只怕不只她,就連孟老爺都得第一個跳出來大罵蘇岑不孝。

    這事倒也不必著急,蘇岑便暫且放下,笑道︰“我是不敢,也沒這個本事去觸孟夫人的逆鱗,橫豎此事不急,過個幾年也無妨,還有一件事,卻是拖不得了。”

    “什麼?”秦縱意漫不經心的抬起頭來,看向蘇岑。

    蘇岑道︰“聖旨已經下了吧?什麼時候啟程?”

    一提起這件事,秦縱意就有些犯躊躇。說實話,他不大願意叫蘇岑陪同。可她又執意要去。見她問,便道︰“是,日子定在下月初六。”

    按日子算,蘇岑倒是出了滿月了,一路上有他照應,倒也不會過于辛苦。畢竟郡主出嫁,不是急行軍打仗,不會走的有多快,可是,她當真舍得下孩子?

    蘇岑心意堅決︰“這一趟,我是一定要跟你去的。錦國那邊還有我的一家分店呢,我跟老板借了兩千兩銀子,一債要還,一帳要討。”

    秦縱意失笑道︰“債倒罷了,我早就給你還了,那借據……”想到那借據,秦縱意就心里泛酸。縱然知道蘇岑在錦國得保,有歐陽善的幫忙,可一想到那男人竟然也覬覦過蘇岑,心里終究不舒服︰“我已經毀掉了。”

    蘇岑有些驚訝︰“你早還了?怎麼當日沒跟我說?”

    秦縱意糊弄道︰“回來之後,你不是耍脾氣不理我麼?後來又紛亂事多,我就給忘記了。”

    蘇岑了卻一樁心事,不以為意的道︰“我謝謝你。”見秦縱意瞪眼,忍笑道︰“但是那店可有我的股份,我是一定要去抽成的,沒道理剽竊我的智慧,卻不給我交銀子的道理。”

    這些都是借口,想去找鬼醫是真,秦縱意無耐,只得道︰“我倒不知,你原來還是個財迷。你去是去,只是孩子怎麼辦?”

    把孩子留下來,交給誰照顧是個問題。按說交給孟夫人,最是名正言順,只是這一送過去,只怕就再難要回來了。

    秦縱意倒想交給秦夫人,一則情理上說不通,再者也是無端挑起孟夫人和秦夫人之間的妒恨,實在劃不來。

    難道蘇岑想把孩子交給蘇夫人……

    蘇岑沒有一點犯難的意,笑道︰“我是這麼想的,咱們一去一回,頂多也就是兩三個月。趁著孩子這會還小,不懂得離別的滋味,分開一段時間,有乳娘照管,倒不必特別擔心。只是交給誰來照顧麼……還得將軍拿個主意。”

    她分明早就胸有成竹了,還來試探他。

    秦縱意哭笑不得的道︰“我哪有什麼好主意。”

    蘇岑這才不緊不慢的接話︰“我這有個主意,只是不知道行不行,正好和你商量商量……”

    …………………………………………………………

    孩子滿月,在孟府里擺的滿月酒,孟老爺也就當眾宣布孟家嫡長孫名叫孟佑昭,小名就叫昭郎。

    闔府熱鬧非常,酒宴上連孟夫人都喝的多了。直到傍晚,才勉強歇過勁,剛坐下,就聽丫頭報︰“大*奶過來了。”

    孟夫人想看孫子,也就顧不得看她討嫌,叫人請她進來。果然,她身後跟著兩個乳娘,懷里抱著昭郎。

    才行了禮,孟夫人就忙不迭的道︰“快起來,快起來,這一路的風,怎麼不早說,也好派個軟轎,可別讓我的孫子著了風。”當下就起身,從乳娘懷里抱了昭郎,好一通親,道︰“昭郎可是又胖了些,吃的還好,睡的呢?”

    問了許多問題,都是朝著乳娘問的。

    蘇岑也不生氣。乳娘沒見過大世面,見孟夫人威嚴華服,不自禁的就有點怵。雖說孟夫人盯著昭郎時和藹可親,但偶爾眼風掃到乳娘身上,還是帶了主子對下人的審視。因此乳娘又驚又嚇,竟是話都說不囫圇,往往還要回頭為難的看一眼蘇岑。

    蘇岑便接過話頭說上兩句。

    雖說是乳娘在帶昭郎,但蘇岑事畢躬親,一天時間除了喂奶,竟大部分時間,昭郎都是在她房里的。

    孟夫人雖然鄙薄,不過能帶好昭郎,總算還是功勞一件,因此倒也沒再繼續給蘇岑臉子看。

    一時昭郎哭起來,孟夫人便忙問乳娘︰“別是餓了吧?”

    蘇岑上前道︰“是餓了,上次喂還是午時前喂的呢。”

    孟夫人忙把昭郎遞還給乳娘︰“快去吧,別餓著昭郎,也不用去別處,你就去隔壁房里。”說著就著丫頭帶了乳娘過去,順帶連一應物什也都拿了過去。

    孟夫人身邊的丫頭也都識趣的退出去,一時屋子里就只剩下了這一對婆媳。孟夫人心情大好,瞥一眼蘇岑。才一個月,她的身形就瘦削了許多,雖說比從前還是要豐腴些,但不細看,倒是和從前一般。

    從前她也是太瘦了,說實話,倒還是豐腴些耐看。

    孟夫人暗中挑剔了一番,也實在無可挑剔。蘇岑的衣服顏色一向不艷,她自己也不愛描眉抹粉,整個人看上去,無論什麼時候都是清爽的。這一清爽,看上去人就柔和、溫婉,讓人再大的火氣也發不出來。

    打量許久,孟夫人這才道︰“坐下說話吧,也站了這大半天,回頭別讓君文又怪我不體諒不心疼媳婦。”

    蘇岑也就含笑坐下,道︰“哪能呢,大爺平日里多是感慨良多,我們年輕不懂事,萬事都有娘,所以才沒有後顧之憂的。”

    孟夫人被縷的實在順,想要刺她幾句,又有點飄飄然的想︰終是年輕小輩,和她斗氣,沒的倒讓她看輕了自己,也只有更寬宏大度,才會讓她們打心眼的心悅誠服。

    因此雖然淡淡的道︰“知道年輕,經的事少,就要多聽多看多問,父母對孩子,從來是沒有二心的,都是為著你們好。”但終究臉上帶了點笑紋。盡管很淺,也讓她顯的不那麼冷厲了。

    蘇岑也就真心實意的答了一個“是”字。

    說實話,孟夫人從前精神狀態極好,人也年輕,雖然年紀略大些了,可是相貌清俊,風韻不減當年。只是這兩年來因為孟君文的生死折騰,竟然也生了華發。她是最注重儀容的,可如今那華發多的連掩蓋都掩蓋不住,想來她自己也知道青春老去是不由人的,所以反倒順其自然,不再刻意的掩飾了。

    蘇岑一時倒有些心酸。

    真心覺得,秦縱意的想法雖然有點偏激,可是他和孟君文兄弟一場,沒道理看著孟夫人痛失愛子,無動于衷。于情于理,代孟君文盡孝是說得過去的。

    但畢竟她自己的兒子是真的已經過世了,蘇岑不免替她難受,心一軟,這態度便更加誠懇起來,道︰“媳婦此來,還真就是給母親來添麻煩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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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8、建言

    孟夫人一時又是得意,又是警惕,戒備的瞄了一眼蘇岑,見她不像是開玩笑,竟是難得的誠懇,便道︰“一家人,說什麼見外的話,有什麼煩難只管說,但凡我能幫得上忙的,自然不遺余力。”

    身為一家主母的大度拿捏的很是到位。

    蘇岑也就嘆了口氣,道︰“再過幾天,大爺便要上路護送郡主和親了。媳婦想著,跟他一同去。”

    “什麼?”孟夫人嚇的呆了一呆,隨即道︰“胡鬧。他又不是去游山玩水,你也才出滿月,怎麼能跟著一起去?”

    蘇岑並沒急著反駁,只等孟夫人說完了才道︰“朝中局勢,媳婦一個深宅婦人,是看不懂也幾乎聽不到的,可也知道最近大爺心中著實煩憂,雖不至于寢食難安,但也時常緊鎖眉頭。早有傳言說他與錦國私下勾聯,傳的活靈活現,就差拿出如山鐵證丟到皇上面前,好拿了大爺的短,直接將他下獄審問了。原本待要辭了這趟差事,可又會被有心人說成是心虛……”

    孟夫人知道蘇岑此話不假,微皺了皺眉頭道︰“這畢竟是男人外頭的事,你能幫得上什麼忙?就算是去了又能如何?”

    蘇岑還是不慍不火,只是輕輕抬眼,瞟了下孟夫人,這一眼,大有深意,孟夫人就覺得心頭一股涼氣,手就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椅檐,問︰“怎麼?”

    蘇岑咬了咬唇,竟然離開了座位,跪倒在孟夫人面前,道︰“都是媳婦的錯。上一次在錦國,心智盡失,誤傷了大爺……那一劍太過致命,竟是拖到如今都……”

    孟夫人的心就緊緊的揪成了一團,驚愣的說不出話來。

    “面上看著倒是極好的,可是平素稍微習武練藝,就會覺得隱隱作痛。這半年來,我私下里也沒少尋些良醫,都說愛莫能助。錦國有位鬼醫,醫術絕倫,頗富盛名,想來也許得他妙手,方能解了大爺的後患。”

    “不行。”孟夫人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就拒絕了這個提議︰“寧可死,也絕不求敵國人。”

    蘇岑嘆了口氣,道︰“大爺也是這般說,可是……”她沒再說下去,只是垂了頭,平靜的沒有一點淒色,但意在言外,一切盡在不言中,孟夫人很快也就閉了嘴。

    雖然說的這麼強悍,但那不是別人,是她的兒子。如今又才做了爹。這麼年輕,就要眼睜睜的看他病體孱弱,不假天年麼?

    “說來說去,還不都是因為你?要不是你落到歐陽軒的手里,你也不會中了什麼忘憂散,也就不會神智迷失,對君文痛下殺手……”孟夫人開口,語氣里就帶了沉痛的憤怒。

    蘇岑不加辯解,只道︰“媳婦也為此懊悔不已。”

    “你也是沒辦法。”孟夫人自己都身陷錦國,她到底也沒立場指責蘇岑。如果不是她陷入錦國,君文也就不會去錦國了,也就踫不上蘇岑,也就不會受傷了。

    這都是天意,是命。

    孟夫人用帕子拭了淚,滿腔愁緒的道︰“說什麼都沒有意義了,都過去吧,只是你也說,如今朝中人要對君文不利,你再去找鬼醫,不是往人槍口上撞嗎?”。

    說到這,孟夫人忽然瞪大了眼,盯著蘇岑道︰“你,你是說,你去——”

    蘇岑的無言,驗證了孟夫人的想法,她抽了一口氣,臉色變了幾變,竟露出了妥協之意,半晌道︰“你是擔心昭郎無人照料?”

    孟夫人退了一步,思路一下子就清晰起來。蘇岑願意為自己的兒子冒險,自然投桃報禮,自己得把她的兒子照看好了。

    不用她說,孟夫人也不會怠慢了昭郎,那可是她的嫡親孫子。原本就想抱過來的,是兒子不肯,態度堅決又生硬,大有若是敢撕破臉強抱過來,便要母子絕交的架勢。如今是蘇岑親自送上門來的,孟夫人不可能不接。

    這麼好的台階,以後求都不會有。

    蘇岑這一去,少說兩三個月,等蘇岑回來,孟夫人只需推說孩子大了,她照管的也熟練了,不便再送來送去,順理成章,這孩子就落到了她的手里。

    再等她懷上身孕,這孩子就更無可無不可。

    孟夫人計議已定,便覺得這簡直是目前最好的安排了,當下便更是和藹了幾分,道︰“這沒什麼可擔心的,有我呢,你總要比旁人放上十分十二分的心。”

    就因為是她,蘇岑才不放心呢,可是現在沒有更好的辦法,便笑著道︰“那媳婦就先替昭郎謝過母親了。”

    孟夫人叫她起來,半真半假的嗔道︰“又說外道話。你今兒便是把人都放到這呢,還是……”

    “要走也還要等幾天,媳婦是想,母親這里也要早做安排、準備,就等著娘這都收拾好了,我便叫昭郎搬過來。”

    “好,這好說,我即刻就叫人安排。”孟夫人說著就叫了媽媽長春進來,三言兩語吩咐下去,當即盛鼎居里就開始勞動了起來。

    “關于人手,我這里有的是,你看中了誰,都由你選。”孟夫人精神熠熠,臉上的笑容也更加生動。

    蘇岑道︰“都是娘身邊的助力,不拘是誰,但憑娘做主就好。我那邊也只有兩個乳娘,再就是一個冬忍。”

    孟夫人大方的道︰“行。”乳娘好拿捏,冬忍不過是個丫頭,她要是聽話,那就容她,要是敢挑刺,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想怎麼打發都成。

    兩人商量完了昭郎的事,孟夫人又不免囑咐蘇岑,臨走前都帶些什麼東西,一路上如何照顧孟君文,哩嗦,話是說了一堆,到最後撫額嘆道︰“真是老了,想管也管不動了,總這一句話,此去多加小心,家里的事都別惦念,一切有我呢。”

    說完話,因昭郎睡著了,蘇岑便道︰“因是要走了,我想過弟妹的院子里瞧瞧去,也正好有幾句話要同她說。”

    孟夫人臉色不怎麼好看,只道︰“也罷,且隨著你吧,若是太晚了,就叫昭郎睡在這兒吧,橫豎就一個晚上,再說他早晚也要搬過來的。”

    蘇岑知道孟夫人心中不喜,聽說自己要和李氏親近,便要尋個由頭刺自己一刺,也不在意,仍是笑笑,退了出去。

    李氏早就聽孟君威說過了最近要捐官之事,心里竊喜之余,也不禁疑問︰“爹雖然一向標榜公平有加,但母親可一向對咱們不冷不熱,怎麼突然就提起這碴了?”

    待聽說是大哥的意思,李氏不禁挑了挑眉,道︰“難為他怎麼突然如此厚道起來。”

    孟君威對這個大哥一向倒還尊敬,尤其最近些時日,大哥對他雖然還是淡漠疏離,但已經私下里同他見過數面,也不輕不重的教誨了幾回,聽的他甚是心悅誠服,見李氏說話刻薄,便道︰“你這話怎麼這麼難聽?大哥幫忙,倒幫出你麼個仇人來了。”

    李氏見孟君威不高興了,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是覺得奇怪嘛。你有沒有發覺,大哥這回從邊關回來,倒直是變了許多。”

    孟君威懶的跟個女人逞口舌,只道︰“把你自己的嘴管住,再讓我聽見不中聽的話,你也就別在我眼前晃了。”

    李氏不敢再造次,不過私下里想,這對于他們這房來說,實在是大大的好事。孟君威沒有功名,只能管些府中的雜事,到時候分了家,能分多少財產,都在孟夫人一句話。以她對二房的輕慢來看,淨身出戶的可能極大。

    可一旦孟君威有了功名就大不一樣了,說不定還能外放出去,到時候就是天高任鳥飛了。想到此,李氏也不免有些興頭頭起來。

    因此一聽蘇岑來訪,忙陪著笑就迎了出來,口中叫著大嫂,把臂相扶,異常親熱︰“大嫂有事,只需說一聲,我即刻就過去,你這身子且需要保養呢,這天可進了冬了,冷著呢……”

    問了蘇岑,又問昭郎,滿是羨慕︰“昭郎這孩子可真生的好,竟是隨了大哥、大嫂的優點,看著就招人疼……”

    蘇岑坐下,笑道︰“別說我們了,倒是你,和二弟也早點生個孩子吧,倒時候保準比昭郎還著人疼。”

    李氏笑嘆道︰“不瞞大嫂說,我這也心里急呢,可是就沒動靜,只怕是天命,急也急不來的。”

    蘇岑微微一笑,道︰“我也就是一說,你願意呢就去瞧瞧,不願意就算了。城北有座紅螺寺,香火極旺,聽說有求必應,閑暇時不如叫二弟帶你去看看。那附近有個菊花園,種植著上萬株牡丹花,這會兒正是花開時節,極為壯觀……”

    李氏聽得入神,道︰“聽著倒是好,就算是不成,散散心也是好的,只是,二爺最近甚忙,怕是沒有時間……”她這是怕孟夫人不同意,因此不敢開口呢。

    蘇岑只做不知,道︰“我還聽說紅螺寺附近有位名醫,他是游方之人,難得最近在紅螺寺落腳,據說對女子的孕育艱難頗有經驗,已經不知道治好了多少人。”

    李氏的眼楮一眨,那份心動已經溢于言表。

    又說了幾句閑話,蘇岑便告辭走了。李氏坐下來,問自己身邊的陪嫁大丫頭︰“你去問問,今兒大奶奶在太太面前到底都說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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