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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漸進

    蘇岑壓下心底的憤怒,吩咐玫瑰︰“把孟夫人的藥拿來。”

    玫瑰應一聲,拿出來早就熬好,尚有餘溫的藥來,倒在碗里,扶起孟夫人,一勺一勺的替她喂下去。

    眾人都在一旁瞧著,長青更是欲言又止。

    這是提神助醒的藥,孟夫人要醒來還需要一段時間,蘇岑便看向長青,道︰“我要把孟夫人帶走。”

    長青一陣遲疑,吱唔著道︰“這個,恐怕不行。奴婢,做不了主,還請蘇小姐跟老夫人、老爺商量。”

    蘇岑也不廢話,道︰“不走也成,我們一行人就在這住下。”

    長青為難的道︰“這個,老奴說了不算,還是要去請示老夫人。”

    孟老夫人捶床大怒︰“她到底要幹嗎?要作回她自己那作去,跑到我孟家來欺負人,算怎麼回事?讓她滾……”

    長青不言語。

    孟老夫人罵夠了,道︰“你怎麼還在這愣著,讓她走,我不想再看見她。”

    長青便應諾道︰“知道了,奴婢這就去,讓蘇小姐帶著夫人……”

    “混帳,她算什麼東西,孟家的事輪不到她來插手,讓她一個人走。”

    “可是——老夫人,奴婢看蘇小姐,性子拗著呢,只怕她不會就這麼一個人走的。老夫人,依奴婢看,不如就讓蘇小姐把夫人帶走。”

    “你說什麼?”孟老夫人怒視著長青。

    長青低聲道︰“臨行前,老爺不是說過——不要跟蘇小姐起正面沖突麼?”

    孟老夫人不吭聲了,她揉了揉額頭,嘆口氣道︰“我就不明白了,他不是一直看著蘇——百般不順眼的麼,怎麼突然就……”

    長青見老夫人軟化下來,勸慰道︰“老夫人,現在是非常時期,當以大局為重,大爺在邊關,心里一直惦記著夫人,不遠千里叫人把藥送過來,還不能說明什麼嗎?若是夫人的病不好,他也難以安心,老爺也是病急亂投醫,是沒辦法的事……您就是為著大爺著想……”

    孟老夫人猶豫了半天,正要說話,就聽見門外的小丫頭倉皇的跑進來,道︰“老,老夫人,夫人,又鬧起來了。”

    “什麼?”老夫人一聽,心都立起來了,正這會就聽見外面怦、啪,嘩啦。不由的站起來道︰“怎麼,又鬧起來了?不是,這些日子以來,不是都好多了麼?蘇岑呢?她不是在呢嗎?快讓她給你家夫人治啊……”

    小丫頭緩了口氣才算把話說清楚︰“蘇小姐給夫人喂了一碗藥,沒一會夫人就醒了,醒了就說有人要害她,也不認得誰是誰,又是躲,又是藏,還摔碎了屋里好多東西……”

    老夫人氣的直嘆息,道︰“家門不幸,家門不幸,怎麼就出了這麼樣的怪病難癥……叫她把人帶走,帶走……我老了,禁不起病人這麼鬧騰。”

    長青便轉身去回話。

    蘇岑站在孟夫人對面,溫聲道︰“孟夫人,君文有家信來了。”

    一提到孟君文,孟夫人恍惚著有了點印象,問︰“信,信在哪?他都說什麼了?”

    蘇岑還是不緊不慢的道︰“信在家里呢,我忘了帶過來,你跟我一起去取,順便給他寫封回信,好不好?”

    孟夫人忽然又鬧起來,道︰“我不去,我不去,他不要我這個做娘的了,他嫌我丟臉,嗚嗚嗚嗚……”

    蘇岑道︰“兒不嫌母丑,有誰會嫌棄自己的親娘呢?夫人您會嫌棄君文麼?”

    “我,我不會,可是,我嫌棄自己了,我給他丟人了,我給孟家丟人了……”孟夫人翻來覆去,就是一句“丟人”了。

    正巧長青過來重復了老夫人的話,蘇岑就看向玫瑰道︰“走吧。”

    玫瑰為難的看著孟夫人︰“她這樣,可怎麼走?”

    蘇岑便上前道︰“孟夫人,我們這就去取家信來讀,可好?現在天已經黑了,我們坐著馬車,不會有人看見的。”

    連哄帶勸,孟夫人這才半推半就的跟著蘇岑走。長期飲食不足,孟夫人的身子沒有一點力氣,幾乎是玫瑰和蘇岑兩人架著才勉強出了門,上了馬車。

    一進馬車,孟夫人就把自己蜷到一角,哆嗦著流淚哭泣。蘇岑則遞過去一個抱枕,道︰“這枕頭是君文平日里用的,他說留給夫人,就相當於他在跟前盡孝了。”

    果然孟夫人一把搶過去,臉上竟然浮現出了一點虛弱的笑意。

    馬車在夜里前行,玫瑰小聲道︰“孟夫人對孟家大爺倒還真是母子情深,不過您這套說辭,一回兩回管用,次次都能管用嗎?”。

    蘇岑也低聲道︰“暫時把藥停了,再慢慢調理。她是心病,又不是真的瘋了。”

    孟夫人的病相當於受了刺激之後的自閉,強烈的自卑和羞恥讓她不肯見人,又因為服用了加了曼陀羅的藥,有點心智迷失,說到底並不是真的神智失常。

    所以蘇岑相信孟夫人一定會痊愈的。

    回到自家莊院,蘇岑和玫瑰把孟夫人帶進了屋里。孟夫人一進去就躲到了床里,問︰“信,信呢?”

    蘇岑從桌上拿了一封信,道︰“在這呢,夫人現在要看嗎?”。

    “看,要看。”

    “那就坐過來一點,床里太黑了,燭火很容易把床帳點著,不如夫人坐到桌子邊來,我叫人再多點一盞燈?”

    孟夫人猶豫了一會,搖頭道︰“我不去,你,你把信給我。”

    蘇岑阤就沒強求,徑直把信遞過去。孟夫人顫抖著手打開,光線晦暗,她一個字都看不清。可饒是如此,卻還是覺得莫大的安慰,將信抱在懷里,眼淚撲簌簌的往下落。

    蘇岑把飯菜端上來,道︰“孟夫人,君文在信中尤其的擔心您不能按時吃飯,身體虛弱,所以特別交待您一定要把飯吃好,否則他也會食不下咽……”

    孟夫人擦了下淚,道︰“我……”

    蘇岑道︰“你慢慢吃,吃完了叫我,我把碗筷收下去。”蘇岑果然帶了玫瑰出去。

    玫瑰半信半疑的問蘇岑︰“孟夫人當真會吃?”

    蘇岑忍笑,嘆息一聲道︰“你當我是大羅神仙呢?慢慢來吧,她肯安靜下來,哪怕吃一口呢。”

    玫瑰也不由的笑了,道︰“奴婢也是著急嘛。”她著急的不是孟夫人的病什麼時候會痊愈,而是擔心的蘇岑。在最不該出頭的時候,她挺身而出,真像她自己說的那樣,是借此感動孟家,從而求得孟家一紙休書麼?

    蘇岑卻全沒注意到玫瑰的心思,或者說注意到了也無暇去問。乘便坐下來休息,喝了一盞茶,就有小丫頭踮著腳來回︰“孟夫人吃飯了。”

    蘇岑推開書,問道︰“是嗎?吃了多少?”

    “粥只吃了半碗,菜也只吃了一小碟。”

    還是吃得太少了,不過肯吃飯就好。

    玫瑰看向蘇岑,道︰“姑娘,要不要這會就去收拾了?”

    蘇岑搖搖頭,道︰“不急。”

    又等了一會,孟夫人竟然自己走到了門口,雖然還是有點畏縮,卻面露焦急之色。蘇岑示意玫瑰︰“你過去,小心著點,問她需要什麼?”

    玫瑰依言走過去,溫聲問道︰“孟夫人,有什麼需要奴婢幫忙的?”

    孟夫人看她一眼,臉上露出了戒備的神色,卻終是扭捏了半天,才道︰“水。”

    晚飯的菜,蘇岑故意做的咸了,孟夫人口渴的很,待要不求人,可是不張嘴就沒人理她,只好乍著膽子出來問一聲。

    玫瑰溫柔的一笑,道︰“夫人不必客氣,您有什麼吩咐,直接說一聲就是了,奴婢這就把水給您送進屋里去。您還有別的吩咐麼?奴婢一齊給您準備了……”

    孟夫人怔了一怔,似乎想要說什麼,終究沒說。

    孟夫人就像是一只躲進殼里的烏龜,在蘇岑多次試探和敲擊下,總算是慢慢的探出了頭。雖然還是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卻已經不再無緣無故的哭鬧了。

    她的藥照常煎,卻也只是放下就走,她願意喝就喝,不願意喝就拿走。

    沒有瑯琊夾了曼陀羅的藥,孟夫人白天清醒的時間越發多了起來。只是她仍然不愛說話,也不愛出門,除了窩在屋里,一步都不動。

    蘇岑也不強求,便桶就在屋里,她若不嫌味道難聞,只管在房里解決。

    孟夫人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面對玫瑰時,眼神里也充斥了越來越多的憤怒。終於有一天她把藥碗砸到地上,指著玫瑰道︰“我不要你的假好心,你和你那沒良心的主子一樣,都是要來害我的。”

    玫瑰只當她又犯了糊涂,用眼神示意小丫頭去叫蘇岑。

    蘇岑來時,孟夫人還在斥罵玫瑰,猛的看到她,眼神就是一縮,竟然夏然而止。

    玫瑰小聲道︰“姑娘——”

    蘇岑一擺手,道︰“你先出去吧,我想單獨和孟夫人說幾句話。”

    孟夫人一改剛才的無理取鬧,眼神也變的清亮,帶著憤怒的火焰。她的腰背挺的筆直,完全不像一個畏縮恐懼的病人,倒有點像從前那個手握孟家內院大權,有恃無恐,雍容華貴的孟夫人。

    她直瞪著蘇岑,似乎在無聲的說︰我也正想和你單獨說幾句話。

    玫瑰帶人悄聲下去,順手關上了門。寂靜中,孟夫人望著沉靜的蘇岑,抿緊了唇,等著她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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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風起

    蘇岑沉著的站著,看著,只是視線有些輕飄,並沒有全部放到孟夫人身上。似乎在考慮該如何開口,又似乎在猶豫是繼續傷害還是哄勸。

    孟夫人覺得壓抑的不能呼吸,搶先開口道︰“為什麼?”

    她只說了三個字,卻代表了無數的疑問,她就是覺得蘇岑懂得她這疑問背後所有的問題,她理應當給自己所有的解釋。

    為什麼,為什麼……連孟夫人自己都疑惑,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為什麼。她不過是個簡單的母親、妻子、媳婦,眼前的蘇岑也不過是個簡單的女兒、妻子、兒媳,為什麼她們原本簡單的關系會弄的如此錯綜復雜,會弄的如此的劍拔弩張,會弄的如此尷尬狼狽?

    塵埃落定,糾纏放手,一切的一切終於可以不必再混雜了,怎麼自己又站到了她的面前?

    蘇岑歪了一下頭,試探的道︰“孟夫人,我以為你懂得的……”

    孟夫人沒有尖叫,也沒有嚷鬧,只是冷笑了一下,道︰“我不懂,我只知道不該這樣子的……我為什麼會在這?”

    蘇岑輕描淡寫的道︰“你病了,我接你到這坐客,如果你不喜歡這里,我隨時送你回府。”

    孟夫人環顧了一下周圍,再把眼神定到蘇岑臉上,道︰“我不喜歡,這里不是我的家,我現在就走。”

    蘇岑點點頭,道︰“也好,我願意遵從夫人的吩咐。”

    孟夫人倒有些怔,她就這麼容易的放自己走了?那她千方百計把自己弄過來的目是究竟是什麼?她達到她的目的了麼?如果沒達到,她後續還會出什麼陰損毒辣的招數?

    孟夫人腦中無數念頭齊涌,她有些頭暈,忽然抓著蘇岑最後一句話問︰“你到底想要同我說什麼?”

    是她說要對自己有話說的,打發走了人,怎麼不說了?

    蘇岑道︰“我是想勸夫人一句,少思少慮,放開懷抱,別再鑽牛角尖了。”

    孟夫人罕見的露出了一抹尷尬的紅暈,別開頭道︰“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小小丫頭,對長輩如此無禮,你越矩了。”

    蘇岑反倒松了口氣。她以為孟夫人是真的又犯了病,還想著不惜重拳出擊,就算說出實情也要刺激的她重新振作起來。

    不想她說話時口齒清晰,思路流暢,顯然不是病的問題。

    蘇岑一笑道︰“想必夫人這些日子也沒少受苦楚,自然知道以後該怎麼做,不勞蘇岑囑咐,我也不過是多此一舉罷了。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派人去給孟大人送信,請他親自接您回去。孟夫人既已無恙,就請稍安勿躁,養足精神,明日歸家。蘇岑不打擾了……”

    見蘇岑果然要走,孟夫人又出聲叫住她︰“等等。”

    蘇岑笑看向她,問︰“夫人還有何吩咐?”

    孟夫人咬著唇,露出一抹扭捏,道︰“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蘇岑一指椅子,道︰“夫人不妨坐下說話。玫瑰,沏壺茶來。”她有條不紊的吩咐玫瑰上茶,自己先坐了下去。

    孟夫人猶豫了一瞬,也安然的坐了下去。

    蘇岑沒有惡意。

    她的確是不喜歡自己,自己也的確不喜歡她,可是這點心思,孟夫人還是能看得出來的。自己是長輩,沒有服輸的道理,怎麼能在她面前顯現出一副草木皆兵的驚弓之鳥之態來?

    孟夫人也就強壓下心中的疑問,做出一副沉靜之態來。

    蘇岑斟了茶,推到孟夫人身前,緩緩的道︰“聽說孟夫人從蘇府回去就病了……一直沉痾至今。蘇岑自忖問心無愧,絕不會為莫須有的罪名而道歉。但我仍感到負疚——”

    為什麼負疚?只因為她還是一個人,有著最基本的同情心。

    蘇岑抬起眼來,盯向孟夫人︰“聽聞夫人久治不愈,蘇岑不免懸心,所以才把夫人接出來在這里療養一段時間。幸蒼天有眼,夫人轉危為安,蘇岑徹底放下一塊石頭,不至於良心不安了。”

    她微微笑了一下,道︰“冤家宜解不宜結,這也算是我所做一切所希望得到的結果。我與孟家無緣,誰是誰非,已經沒有了公斷,我和孟君文也早就沒有了夫妻之緣。如果說我有所求,那麼便是求徹底了斷干淨。得罪之處,還請夫人莫怪。”

    她交待的很清楚了,前因後果,沒有什麼隱瞞。

    孟夫人為她的坦白而驚訝,沉吟了一會兒道︰“蘇岑——不管怎麼樣,鬧成現在這個局面,不是我們的初衷。結親不是為了結仇,我感到很遺憾。如你所說,你和君文無緣,這也是老天注定的事……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

    謝謝二字說的很是艱難。謝固然謝了,卻沒說怎麼謝,也沒有表示她到底會不會勸孟老爺與蘇家解除婚姻之約。

    蘇岑也不在意,微微一笑,擺手道︰“蘇岑不敢居功……在夫人的藥渣里面,有一味曼陀羅,這藥有讓人渴睡,迷惑心智之效,還望夫人回府之後細心察訪,究竟是何人所為……”

    她是不聖母瑪利亞,幫孟家的初衷,說到底也不過是想洗清她自己的冤屈,如果可能,好合好散是皆大歡喜的局面了。

    吃點苦頭,於她來說還算不得什麼委屈。

    孟夫人沒什麼特別的表情,既沒驚訝,也沒有憤怒,彷彿早就預料到了會有這個結果一樣,只是客套的道︰“承你提醒,這件事,我心里有數。”

    蘇岑卻並不相信孟夫人完全對自己敞開了心扉。她想做的,她該做的,已經做了,剩下的,便是旁人自己的事了。

    蘇岑站起來,道︰“那夫人就好生歇著吧。”

    孟夫人這次沒再留她,任憑她施施然而去。

    第二天,孟家果然派人來接。孟老爺沒有親自來,只是叫立夏帶了一句口訊︰孟君文回京之日,便是兩家解除婚約之時。

    還算爽快。

    蘇岑想要就是這個結果。她賣這麼大人情給孟家,不就是為了解脫自己麼?

    玫瑰暗自替蘇岑高興,收拾著東西問蘇岑道︰“姑娘,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蘇岑伸了個懶腰,道︰“這的溫泉不錯,我還沒泡夠呢,左右也沒什麼事,咱們年底再回去吧。”

    玫瑰哦了一聲,放慢了手里的動作,道︰“可是——聽說吳家世子爺已經三番兩次上門,說是要找姑娘呢……”

    蘇岑的臉色一瞬間就黯淡了下去,半晌才懶懶的道︰“我太累了,以為能輕松輕松。”

    出大事了。

    不等蘇岑吩咐人收拾回城,福伯就帶了不詳的消息回來︰孟君文在西古堡大敗,如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皇上已經下旨派秦縱意火速趕赴西古堡,接替孟君文一職。

    又派了世子吳裕常和候爺梁諾帶兵二十萬以及糧草前往支援。

    玫瑰聽的膽戰心驚,看一眼蘇岑,囁喏著道︰“是不是,要打到京城來了?”

    蘇岑斜她一眼,道︰“哪有那麼容易,也只是孟君文出事,西古堡尚未失守……”

    她卻隱隱的明白了吳裕常要見她的用意。

    面上縱然還算平靜,卻不由的煩躁不堪。她以為自己已經遠離了孟蘇兩家的糾葛,就因為她的一時好心,就又把自己拉進了這潭泥濘之中。

    蘇岑還要拖延,吳裕常帶人找上門來了。跟他一起來的還有梁諾,看那一身裝扮,顯然已經準備出征。

    蘇岑只得將他二人迎進去,分賓主落座。

    吳裕常還算鎮定,梁諾卻鼻子不是鼻子,眼楮不是眼楮。

    蘇岑看他就來氣,毫不客氣的道︰“貴足不踏賤地,梁候爺實在不該進蘇岑的家門,若是如坐針氈,不如請出去外面候著的好。”

    梁諾眼楮一瞪道︰“都這個時候了,你這女人還小肚肌腸,跟我甩臉子……”

    吳裕常一把按住他,道︰“梁諾,來時你是怎麼說的?”

    “我怎麼說的?我什麼都沒說,從頭到尾都是你自己在自說自話,現下我來也來了,該做的我也仁至義盡了,她又不歡迎我,難不成我還腆著臉往前湊不成?無情無意……”

    蘇岑豁然而起,道︰“你們都給我出去,我蘇岑再怎麼樣,也不是活該受著你們上門指著臉被責罵侮辱的。我無情無意也好,有情有意也罷,輪不到你們置喙。交往隨緣,自在隨心,你們不喜歡,大可以不登我的門。”

    梁諾一聲冷笑,轉臉對吳裕常道︰“怎麼樣,你看到了吧?她就是這麼不可理喻的一個女人,哪有一點大家閨秀該有的氣質?動動就翻臉,心眼和針鼻一般小,說說就攆人,你能指望她做什麼?”

    吳裕常也急了,一巴掌拍在梁諾的背上,喝斥道︰“你就不能少說兩句?”

    蘇岑冷嘲的道︰“是,我一介無知婦孺,早被夫家見棄,名聲狼籍,是這滿京城里最令人不齒的棄婦,你難道還指望我為孟君文披麻戴孝,迎他屍骨還京不成?”

    氣氛一下子冷下來,被她這樣直白的挑破,一時吳裕常和梁諾都沒說話。許久,吳裕常才說了一個字︰“是。”

    他們此來,的確是為了讓她去迎孟君文。她是他的未亡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這一趟,她必須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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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過激

     蘇岑覺得屋子里特別的冷。大概是到了冬天的緣故,饒她一向自詡身體強健,可還是怕冬天,怕冷。每到冬天,她就覺得是一個冰冷的絕望的世界,從內到外,到呼吸,都沒有一點溫暖的地方,她幾乎每一天都盼望著春暖花開,冰河解凍的那一天。

    可是冬天還是如期來了。而且,那麼的漫長,明知道什麼時候會結束,還是要在時時刻刻中一分一毫的等待。

    她的屋里已經升起了炭盆,有了些暖意。可蘇岑還是冷,她痛恨這個沒有暖氣的時代,讓她不管穿多厚的棉衣,手腳都是涼的。

    身上一陣一陣的寒意,一直冷到心里,冷的她忍不住哆嗦,冷的她的眼神都是冰的,冷的她笑都是刺人的。

    蘇岑就從這冷的徹骨的寒意中開口︰“我不去。”

    梁諾噌一下就跳出來,像個傲氣的小公雞︰“蘇岑,你敢說不去?你——”怎麼說得出來?

    蘇岑冷冷的瞪過去,道︰“我不敢?為什麼不敢?”兩個人都臉紅脖子粗,像是要隨時會動手打起來的孩子。

    吳裕常忙把他二人隔開,道︰“梁諾,你別添亂,你若是不願意待在這,就去外邊坐坐。”掉過臉來看著蘇岑,語重心長的道︰“蘇岑,你聽我說,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樣簡單。”

    梁諾哼一聲,轉身抬腿出去,蘇岑也只得控制住自己的脾氣,重新坐下去。她不看吳裕常,借此表達她的不滿和不悅。

    吳裕常也坐下,盡量心平氣和的道︰“蘇岑,你前段時間,做的不是很好麼?這次也一樣,別讓自己陷入更尷尬的境地。只不過是一步之差,進,你就是順應人情,退,你就是峰口浪尖。很多事你都明白的,不必要我多說……”

    蘇岑煩躁的吁了口氣,仍然執拗的不去看吳裕常。她知道他說的已經夠委婉的了,如果不是他,說出來的話還不知道會有多難聽。

    她也明白,不管她和孟君文怎麼鬧,她始終是他的妻,不管他和她是不是有名無實,自嫁他的那天起,她就注定死也要埋進孟家的祖墳。

    況且,他們始終沒有明確的決斷。

    這回,就算他死了,她也是他的遺孀。是什麼都更改不了的事實、名分。

    吳裕常無功而返,還會有別的人再來勸說。比如孟家、孟家族長,蘇家,蘇家的族長。他們會相繼而來,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說不定最後會拿出所謂的家法。

    到了最難堪的境地時,她就算是回頭了,同意了,也注定要被釘到恥辱柱上,打上一個無情無意的名聲,下輩子都沒法得以洗清。

    真是諷刺。做好事,獻好心,就落得個這麼個結果。她已經做出了決絕之態,卻又以孝媳的身份治好了孟夫人的病。

    她是打著求得一紙休書的名義,可是世人只會當她口是心非,是為了要和孟君文復合才會不顧臉面不顧尊嚴,一力孤行要枉顧孟家白眼,替孟家出力。

    什麼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她太高估了自己,也太高估了世人的覺悟。

    孟君文就是得勝還朝,加官進爵,也只會變本加厲,想盡辦法拖著耗著她的青春年華,並不會因為她替孟家做過什麼就放她一馬。他年少英才,少年得志,再風光,也與她這個棄婦沒有關系。

    破鏡重圓,那道裂縫也變不成花,永遠是彼此心頭的一道丑陋的疤。

    也許從一開始,這就是一條不歸路。她就不該妄想著會有自由和解脫的那一天。百般籌劃,萬般籌謀,到最後也不得不和孟君文綁在一起……

    早知如此,她何必要遵循道義,恪守規矩,壓抑著自己的本性,安分守己,委曲求全的用一種最隱忍的姿態來換取自己想要的最微薄的願望?

    吳裕常還在那說︰“我知道你和君文……夫妻不睦,可是誰對誰錯,一時也難以分辯,況且現在也沒了意義。一日不得休書,你便一日是孟家的妻。我也知道縱意對你……”

    豁朗一聲,蘇岑掀翻了桌上的茶碗,道︰“吳裕常,別血口噴人。我和秦縱意到底如何了?我念你是君子,不想你也會背後抹黑,欲加之罪”

    她氣的直哆嗦。

    早知道會枉擔這份虛名,她當初就該隨便跟個男人私奔。她不是養不活她自己。

    他大言不慚的說知道她和孟君文不睦,可知道不睦到什麼程度麼?他知道秦縱意對她如何如何,以他對秦縱意的了解,就該知道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

    如果沒有這點了解和信任,他憑什麼站到她面前,她又憑什麼讓他哩嗦,指手劃腳?

    吳裕常並不驚訝她的過激反應,只是溫和的一笑,道︰“蘇岑,我如何的血口噴人,還是在你面前,可是如果連世人都這麼欲加之罪,你又當如何?沒人去深究孟君文錯了幾分,你對了幾分,也沒人追究你和秦縱意之間清白幾分,曖昧幾分,他們看的不過是那麼淺顯的一點,光這麼一點,已經足以叫你身敗名裂,無法做人了。”

    蘇岑冷咧的道︰“你以為我會怕麼?”

    吳裕常倒沉默了。他打量著蘇岑,從她那氣憤之極委屈之極的眼神里讀到了不甘心不服氣的執拗。他有點同情眼前這個小女子了。

    若是哪家的小姐有她這樣的經歷,只怕哭也要哭死,愁也愁死,有事沒事尋死了。誰有她這樣的樂觀豁達大度和勇敢呢?

    她說她不怕。

    他佩服她的不怕。

    這天底下沒有誰敢這麼響當當的說我不怕。就連自己都未必能。他有許許多多的顧慮,家人,妻子,兄妹,家庭,國家,重擔。

    蘇岑也一樣怕,她也有家人,她也一樣有牽掛著放心不下的東西。

    可恰恰因為她有,她已經做好了犧牲她自己來成全別人的決心,也正是因為她有這份置之死地的決絕,讓吳裕常不忍心用她的家人來要挾她。

    吳裕常張了張嘴,只嘆息一聲,站起身道︰“蘇岑,明日,我等你。”

    他壓根不給蘇岑回旋的余地,似乎已經篤定她不論怎麼糾結,都會跟他一起走。

    蘇岑抓了抓頭發,賭氣的道︰“你不必等,我不會跟你們一起走。”

    吳裕常又恢復了從前的溫文儒雅,淡笑一聲道︰“也好,橫豎有秦縱意的十二親衛護你安全,大家放心的很。”

    蘇岑真想拿東西砸他。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吳裕常沒喝的那杯茶水都潑到了他的身上。

    披著一身的茶水,甚至衣服上還有一兩根茶葉梗,吳裕常仍然鎮定自若,氣度不同尋常。他臉上的笑意都沒有增減分毫,那眼神就像在看著不懂事任性胡鬧的妹妹那般縱容。

    蘇岑泄氣。她拿吳裕常撒氣有什麼用?去與不去,不由他決定,甚至也不由她決定。說的消極點,那是命運的決定。

    吳裕常輕聲的,近似於囈語的道︰“其實,你更應該去看一眼,假如君文真的戰死……你或許就以另一種方式解脫了。”

    蘇岑很懷疑吳裕常說這話時的用心。他是孟君文的朋友,她是他朋友的遺孀,以他這樣的人品,只會說出勸慰人的話來,怎麼會說這樣的話?

    蘇岑不屑的哼了一聲,道︰“你相信嗎?你真的相信他死了嗎?禍害遺千年,他的命長著呢。”

    吳裕常終於輕松的笑出來,道︰“英雄所見略同,我也相信君文不會有事。你能這麼想,很好,很好。”他一連說了兩個很好,邁大步出去了。

    蘇岑氣惱不已,一迭聲吩咐玫瑰︰“都撤下去,都撤下去,把這套茶具給我扔掉,再換一套來。”

    玫瑰只得上前替她收拾了,還要勸她︰“姑娘莫生氣,劃不來的……”

    蘇岑氣道︰“生氣就是生氣,誰還算計算計,到底能劃得來劃不來?真是氣死我了。”

    玫瑰歪頭道︰“依奴婢看,姑娘去去也是好的,就像吳世子說的,萬一……萬一孟家大爺真的……那姑娘也算是徹底解脫了。”

    “你也信?他的話只能騙小女孩兒罷了。”蘇岑恨鐵不成鋼。

    玫瑰卻道︰“如果萬一呢?領軍的將軍出事,這可不是小事,如果不是戰報送到京城,只怕也傳不出來這樣的消息。只怕這回孟家大爺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蘇岑氣鼓鼓的想了一回,道︰“那我也不去。”他從前要對她好點,她這會也就念著他的好,去也就去了。

    蘇岑不懷好意的笑了一聲道︰“怎麼沒人張羅叫他的姨娘去?那才是他名正言順的女人,披麻戴孝,終身守節才是她的本分。”

    玫瑰張了張嘴,道︰“姑娘,那位瑯琊姨娘,聽說前些日子……暴病而亡……”

    蘇岑狠狠地吃了一驚,呆了半晌才問︰“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玫瑰道︰“就是從這里回去沒兩天……是以老夫人便回去了。那會兒您正照顧孟夫人,忙的不可開交,奴婢也就沒多嘴。”

    蘇岑倒真的呆了,盯著玫瑰看了半晌,才問了一句︰“真的麼?”她總覺得,這瑯琊死的也太蹊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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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篤定

    吳裕常出門,梁諾迎上來,問︰“談得怎麼樣?她到底會不會去?”他對她太過嫌惡,連名字都不願意提,只用了一個不屑的“她”字指代。

    吳裕常拍拍梁諾的肩,道︰“雖未十分準,也有七八分了。”

    梁諾做了一個聳肩的動作,道︰“何必費這些功夫,直接打暈了帶走了事。”

    吳裕常搖頭笑笑,道︰“你還真是孩子氣。上次的事,我已經跟你解釋過了,也向你代內子道過歉了,你還這樣斤斤計較,便是與我計較了。”

    梁諾反駁道︰“當然不是,我梁諾還不至於這麼小肚雞腸。我只是看不慣她的行事做派。明明很簡單的一件事,非得九曲十八彎,鬧出天大的誤會,活該她被人誤解。”

    吳裕常好笑的看著梁諾道︰“虧你自詡家中姬妾十數人,最擅揣摩女人的心思,也不過耳耳。”

    梁諾被吳裕常說的耳根子一紅,不耐煩的道︰“你少拿我的事說事,這跟她完全是兩碼事,沒有一點關聯。我家里的那些女人,哪個不是對我俯首貼耳,惟命是從?不等我開口,她們早就捧著真心纏上來了。”

    吳裕常還是嘲弄的笑。蘇岑又不是他的姬妾,憑什麼等他一勾手指頭就捧著真心湊上去?他分明就是被女人寵壞了,稍微受一點挫折就當是全天下最大的恥辱。

    還說自己不是小肚雞腸,連這點容人的氣量都沒有,算什麼男人啊?

    梁諾被吳裕常看的心頭火起,道︰“行了行了,到底明天咱們走不走?”

    吳裕常肯定的答道︰“走。”

    梁諾猶自不相信的問︰“你確定她會跟來?”

    吳裕常道︰“她肯定會去,但未必會和咱們一路。再怎麼急,今天晚上也是不能走的,我還得去看看糧草輜重的情況,你早生歇了吧。”

    吳裕常本是好意。一來梁諾沒經驗,二來體貼他還要長途跋涉,養精蓄銳,也好日後和他有交替。梁諾卻梗起脖子道︰“你也太小瞧我了,雖說這麼多年我沒做過正經事,但也不是那種百無一用的紈褲子弟吧,把我一個人丟在這算怎麼回事?是兄弟就帶我一起去。”

    兩人商議定,接過馬韁繩,翻身上馬,直接往城里邊趕。路上遇到三騎,疾馳而來。梁諾問︰“老吳,你猜來的人是誰?”

    吳裕常想也不想的道︰“不管是誰,來意和你我相同。”

    梁諾不無幸災樂禍的笑道︰“那女人就是不識好歹,好心當成驢肝肺,換成誰來找她也不會說的那般客氣婉轉。”

    吳裕常不禁汗顏。好像他說的一點都不客氣,也不婉轉,要多直白有多直白。也就是蘇岑,只怕換成另一個,早就哭哭啼啼,不知道會成什麼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說話間那三人三騎已經到了跟前,領先的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年,緊抿著唇,表情略顯冷淡,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擔憂和焦急。

    他也望過來,勒住馬,揚聲道︰“蘇毓見過梁候爺和吳世子。”

    吳裕常和梁諾早就勒了馬,見是蘇毓,便笑道︰“不必客氣,蘇兄弟這麼晚,是來看令姐的麼?”

    蘇毓道︰“是,不知兩位前來,又是為了什麼?”

    吳裕常橫了一眼梁諾,不許他開口,自己上前道︰“也是來拜訪令姐,如今要回城了。”

    蘇毓只是淡漠的哦了一聲,道︰“天黑了,蘇毓不敢耽擱兩位,告辭。”

    吳裕常見他小臉上稚氣未脫,卻自成氣度,盡管冷淡,卻禮儀周全,也挑不出毛病來,不由的感嘆這一雙姐弟都是冰雪聰明之輩,便只得拱手道︰“蘇兄弟小心,我們先走一步,告辭。”

    梁諾不等蘇毓走遠,就道︰“這小毛孩子——唔——”手臂上被吳裕常用佩劍狠狠敲了一下,登時疼的閉嘴,不滿的看一眼吳裕常,道︰“老吳,你做什麼不許我說話?”太可恨了,再一再二再三,他活的不耐煩了是不是?

    吳裕常見蘇毓頭都沒回,錯身而過時只揚鞭狠狠的抽在馬上,便知道剛才的話他都聽見了。這小家伙雖然氣性大,倒也不是那種尋釁挑事之人,這點事,想必他也不會放在心上。

    吳裕常這才回頭對梁諾說︰“梁候爺,你既瞧不起小毛孩子,就別學小毛孩子那般任性幼稚。”

    梁諾悻悻的啐了一口道︰“我自是不會跟小毛孩子計較。”眼楮轉了轉,道︰“老吳,我覺得這小子一去,只怕你剛才的心機就白費了。顯然他是不願意他姐姐走這一趟的。”

    蘇毓還是太年輕,他的無言,已經表明了態度。所以就連梁諾都瞧得透他的心思。

    不過吳裕常並不擔心。他並沒拿蘇岑的家人要挾她,誰想最關心她的家人倒自己送上門了。只怕蘇岑為了蘇毓,也不會不走這一趟西古堡。

    吳裕常垂了眼,思忖了片刻,並沒接話,只是整了整馬轡,淡然自若的道︰“我們快走吧,回到大營還得再準備準備,你今晚還回不回家?”

    梁諾試探的問︰“我無所謂,倒是你,嫂子可是懷著你的骨血呢,她能放心?”

    提到自己的妻子,吳裕常的臉上些微有了些溫柔,道︰“我一早就跟家里交待過了,今日晚了便不回去。”

    梁諾不甘示弱,道︰“那我也不回家了。”

    吳裕常只是笑了笑,並沒點破。梁諾空有一番熱血,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怕不能持久,不過也不好在這個時候打擊他,況且他自尊心極強,平素被人尊崇慣了,哪里聽得進逆耳忠言?

    不提他們兩個進城,為最後的開拔做最後的準備,且說蘇毓直接進了莊子。守門的見是六爺,慌忙過來牽馬,早有人一溜煙的跑進去報信。

    蘇岑這會火氣盡消,卻還是坐在那發呆,竟然連一慣都不離手的書都遭到了厭棄。聽說蘇毓來了,倒是心下一顫。

    垂著眸子呆怔了片刻,露出一抹苦笑來,抬頭道︰“快請。”

    蘇毓輕快的聲音和著他輕快的腳步走近,掀了門簾笑道︰“好冷,大姐,你在這住的還好吧?”

    蘇岑迎過來,道︰“很好,倒是你,這大冷的天,風又大,怎麼只身一人跑出來了?”

    蘇毓沒有了那副冷淡,只有輕松的笑,道︰“我想你了麼,所以來看看。”

    蘇岑叫他坐了,端了熱茶讓他暖暖身子,一一問過家里人可都好。蘇毓道︰“都好,都好,這不是都惦記著你,所以叫我來瞧瞧?”

    早不來,晚不來,偏揀這個時候來。

    這不言自明的深意,連蘇毓自己都覺得難以自圓其說,尷尬的笑了笑,埋頭喝茶。

    蘇岑只當沒聽出來,默默的陪坐在一旁。見蘇毓喝的差不多了,這才問︰“可吃過晚飯了?我叫人替你準備去……”

    蘇毓道︰“不用不用,我來前吃過了。”

    雖是這麼說,蘇岑還是叫玫瑰端了點心過來,道︰“不知道你來,所以沒備下你愛吃的,且先墊墊肚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別虧著自己。”

    嘮嘮叨叨,一副長姐的架勢。蘇毓瞧著蘇岑這副模樣,心里一酸,差點沒忍不住掉出淚來,一把搶過盤子,塞了一塊糕點,生硬的咽下去,掩飾著道︰“你越發跟娘一樣,嘮叨個沒完沒了,煩人。”

    蘇岑並沒有像往常那樣彈他的腦袋,只是含笑看著他吃,還是忍不住嘮叨道︰“慢點,喝點熱奶吧,自家莊子上奶牛擠出來的,小心嗆著……”

    蘇毓喝過熱奶,又勉強把兩塊糕點都咽下去,這才抬了頭朝著蘇岑道︰“爹娘都說了,你在這住的挺好,就別急著回城,只要趕在年根底下回家過年就成了。缺什麼少什麼,我自會給你帶過來……”

    匆匆的起身道︰“我還要回去跟爹娘復命,橫豎吃也吃飽了,這就走了。”

    蘇岑也站起身,一把拉住蘇毓道︰“別急著走啊。”

    蘇毓僵在那,背對著蘇岑,眼淚不受控制的流下來,卻賭氣的不肯擦,就任那冰涼在臉上肆意沖擊,悶聲道︰“不用舍不得我,我會好好的,也會照顧好爹娘。”

    蘇岑倒笑了,道︰“我知道,你早就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家里的一切,自然不會放心不下。行了,你走吧,把衣服穿好,外面冷了。玫瑰,把我給六爺新做的夾袍拿來。”

    不只有夾襖,還有一件披風,蘇岑抖出來,親自替蘇毓披上,小聲囑咐︰“路上黑,讓小廝們跑在前頭,別太快了……回到家就……”

    這個時候通訊不發達,也不便再叫人回來送信,便自失的一笑道︰“回到家叫丫頭熬碗姜湯,小心別受了寒。”

    殷殷叮嚀,仿佛誰都裝著不知道彼此想說什麼一樣。

    蘇毓忽然一跺腳,轉身看著蘇岑道︰“大姐,你不必替誰考慮,爹說了,你不願意,你不喜歡,大可不必去。”

    蘇岑只是替蘇毓整理了一下衣領,笑道︰“傻孩子,別拿著雞毛當令箭了,爹怎麼會說這種話。好了,你要說什麼我都知道,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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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隔心

    一早起來,是個大晴天。孟夫人披著白狐大氅,指揮著水仙晾曬冬衣。

    茉莉在一旁道︰“夫人,您身子才好些,就別急著在外面受風了,這點小事,水仙姐姐是慣做熟了的,還用得著您在一旁親自指點嗎?”。

    孟夫人只是笑笑,端過茶來呷了一口,又放回到托盤上去,漫不經心的道︰“想是前些日子睡的太多了,看著這難得的晴天,就覺得心里頭特恣意暢快,倒不為的監督水仙那丫頭干活精不精心,我不過是想曬曬太陽。”

    水仙便笑著走過來道︰“原來夫人只是想曬太陽啊,倒把奴婢嚇的心驚肉跳,還琢磨著怎麼就這麼蠢笨無能,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要讓夫人掛心了呢。”

    孟夫人的眼光只是在水仙那嬌俏的臉上掠過,就望向了院子里花花綠綠的冬衣上,並沒接話。

    水仙和茉莉對視一眼,都露出一個無奈的神情。

    孟夫人病了這段,她二人沒在跟前盡心。按說她倆是孟夫人的貼身大丫環,怎麼著也越不過她們倆去,可是偏生老夫人就只信任大爺的姨娘一個人。

    那位姨娘又是個有個性的,旁人一概不要,說的話還極是好聽,只說她二人平日勞苦慣了,自有她服侍夫人呢。

    水仙和茉莉竟是一點都不能靠近。先時孟夫人神志不清,又哭又鬧的時候,兩人很是吃了一番苦頭,沒少挨打,等到後來想往前湊,孟夫人又整日整夜的睡著,更是連面都不得照,連話都不得說了。

    這會夫人清醒了,對她二人雖無微詞,卻明顯著少了一份親近的默契。

    長春走過來,對孟夫人道︰“夫人,紫荊和風信帶到了。”

    孟夫人眼皮輕抬,道︰“進來說話。”

    長春便應聲,不一會帶了紫荊和風信二人進屋。孟夫人坐在上首,俯視著紫荊和風信二人規規矩矩的行禮,這才問︰“你們兩個都是從我的院子里出來的,一向最懂得我做事的規矩,廢話不說,我且問你,大爺的姨娘瑯琊呢?”

    紫荊垂頭,不敢開口。風信便道︰“回夫人,奴婢不知。那晚姨娘回來,進了院子不久,老爺就派人來叫,說是要問問老夫人和夫人的情況。這一去,直到凌晨,便傳來了姨娘暴病而亡的消息……”

    她們兩個不過是小丫頭,哪敢對主子的決定有疑義?說暴病,就是暴病,這府里也不是從沒有過這種情況。

    孟夫人便看向紫荊,道︰“你可有話說?”

    紫荊道︰“奴婢,奴婢和風信,是一直在一起的,奴婢,知道的,也就這麼多。”

    她是有前科的,上一回姨娘小產,眾口所指,都說是她下的毒,因為誰都見過大奶奶蘇岑的貼身丫環玫瑰和她交往甚密。

    如今她更是一字不敢多說,一步不敢多行。

    孟夫人哦了一聲,並不說話,只是把玩著手里的茶杯,許久才道︰“大爺的事呢,又是誰傳出來的?”

    “是,是姨娘身邊的永夕姑娘。去了北邊沒幾日,這兩人就被打發了回來,聽說姨娘暴病而亡,兩人還痛哭了一場。不過老爺沒發話,這二人也就一直在青娥院候著。永夕就一直瘋瘋巔巔的,忽然有一天哈哈大笑著跑到院子里來說,說大爺,大爺,出事了。這事瞞不住,鬧的闔府皆知,老爺親自來叫人把她二人帶走,卻並沒澄清謠言,不久就聽聞皇上下旨,把秦將軍派去了邊關接替大爺的職位……”

    兩人都知道大爺是夫人的心頭肉,輕易踫不得,如今出了這樣大的事,又是夫人大病初愈的敏感時期,說的不好,沒準就又會再次犯病。

    她們兩個哪當得起這樣的大罪?

    因此說的含混不清,只盼著這場審問盡早結束。

    孟夫人點點頭,道︰“現下她二人在哪兒?”

    風信道︰“奴婢不知。”

    一問三不知,原也在情理之中。她們兩個人微言輕,不過是最下等的奴才,孟老爺這個一家之主要做什麼,定然不會過問她們兩個的意見。

    孟夫人也就不為難她們兩個,道︰“既是瑯琊已去,青娥院就暫時鎖起來吧,你們兩個回來盛鼎居來。”

    風信和紫荊怔了一瞬,立即磕頭謝恩。這是夫人善心,沒拿別的事作借口發落她們兩個,回到成鼎居,那可是最好的活路了。

    紫荊和風信二人退下,長春站在一邊問︰“夫人,老夫人那,什麼時候過去問問?都病了這麼多天了……”

    孟夫人只是淡漠的道︰“病了自請大夫過去診脈開藥。”

    還要她怎麼樣?從前都好好的,怎麼爭怎麼斗怎麼不和怎麼搶她的兒子,她都認了。畢竟誰也沒想過置誰於死地。

    可這老虔婆怎麼就在自己生病,神智不清的時候置自己的性命不顧,撒手不管,叫一個外來的不明不白的女子拿捏?

    如今她病了,自己當然也不會虛偽的去盡什麼孝心。這叫禮尚往來,也不過是跟她學的一點皮毛罷了。

    也算自己仁慈,沒在她的藥中下一副了結她性命的藥。

    孟夫人站起身,道︰“老爺可在書房?”

    長春過來扶了一下,道︰“嗯,這幾天不眠不休,一直待在那。”

    孟夫人道︰“去廚房端一碗參湯來,我過去看看老爺。”

    長春示意小丫頭去端,自己扶著孟夫人往外走。出了內院,去了前書房。書房里靜悄悄的,只有夏至幾個人在院門口守著。見是孟夫人,慌不迭的行禮,而後倉促退下。

    長春自帶著丫頭們守在門口,孟夫人端著參湯進了書房。

    孟老爺在書案後面坐著,面前擺著一份戰報。孟夫人打量了一下書房,見這屋里一片狼籍,到處都是堪輿圖和戰報。

    幾不可聞的嘆息了一聲,走近前道︰“老爺——若是乏了,就稍事休息吧。”

    孟老爺一抬頭,看見晨光里的孟夫人一臉的柔情,不由的有一剎那的茫然。定了定神,道︰“你怎麼來了?”

    “妾身給老爺送盅參湯,老爺趁熱喝了吧。”孟夫人的手指蒼白的幾乎能看見里面的青筋,看上去格外觸目驚心。

    孟老爺一伸手,握住了孟夫人的手,感嘆著道︰“你身子才好,這些事何必親力親為?”

    孟夫人的手微冰,孟老爺的手更冰,夫妻兩個雙手交握,彼此俱是無言,都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得到自己的憔悴和憂心。

    孟夫人強忍著眼淚,道︰“這會,怕是他們已經出了城了。”

    他們,指的是吳裕常和梁諾帶的兵馬,也指的是蘇岑。

    孟老爺勉強笑笑,道︰“是啊,這一仗,不會打的太久,夫人只管放心。君文——總會回來的。”

    孟夫人並不多觸動。這樣的安慰之詞太蒼白太乏力了。是啊,他總會回來的,只是不知道回來的是個活蹦亂跳的大活人,還是……一具冷冰冰的棺木。

    孟夫人微微仰著頭,含著淚道︰“都是妾身的過失,應該多給老爺開枝散葉的,也不至於讓老爺膝下孤單,子嗣單薄。從今往後,妾身一定戒妒戒驕,替老爺多納幾房妾室,替孟家傳承香火。”

    這話若是放到從前說,孟老爺欣慰之余還會有幾分感激,可是這個時候說,真是說不出來的諷刺和悲涼。孟老爺猛的抽手,不悅的道︰“說這種話做什麼?君文下落不明,納什麼妾?”

    孟夫人婉轉一笑,也不再繼續說下去,只道︰“妾身不能在國事上替老爺分憂,只得把一腔心意都放到老爺的飲食上,參湯再不喝就涼了。”

    孟老爺接過碗,一飲而盡。接過孟夫人遞過的巾子,抹了抹嘴角,道︰“我沒事,倒是你,剛剛病愈,又要接管家中諸事,娘那里還得你精心照料呢。”

    孟夫人道︰“這本是妾身的份內之事,只恨身體孱弱,力有不逮,妾身想著,不若叫李氏代管府中諸事。”

    孟老爺一震,看向孟夫人。她不是一向不待見這個庶子、庶媳的麼?生了一場大病,人倒是比從前通透了不少。因道︰“這些事,你自己看著安排。”

    孟夫人便一笑,道︰“是,妾身不敢再叨擾老爺……”

    孟夫人收了托盤,準備往外走,孟老爺叫住她︰“夫人——”

    孟夫人問︰“老爺有何吩咐?”

    “我知道你心內愁緒,不得開解,可是事已至此,多想無益,想來總會有個結果,還望夫人多自珍重。”

    孟夫人點頭︰“這話,也正是妾身想對老爺說的。”

    孟老爺便閉上嘴,揮揮手。

    孟夫人在原地又站了一小會,見孟老爺果然沒有了再說話的意思,轉身出了書房。長春上來接了托盤,主僕往外走。夏至在不遠處低頭站著,孟夫人停下來,問立夏︰“夏至,你過來,我有話問你。”

    夏至便近前施禮,恭敬的道︰“夫人有話只管問。”

    孟夫人卻躊躇了一會,才悠悠的問道︰“我問你,瑯琊在哪?”她問的這樣直接,不問她死底死了沒,因何而死,只問她在哪。就是死了葬了,也得有個地兒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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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積怨

    夏至幾乎一點猶豫都沒有,垂頭道︰“老爺說,暴病而亡,是不祥之人,叫小的拉到西城靜樂堂火化了。”

    孟夫人失笑道︰“好,好,這把火,燒的倒真干淨。想必那兩個貼身丫環也一並燒成灰了?”

    夏至頭垂的不能再低,道︰“這個,小的不知,不是小人親手經辦,不敢妄言。”

    他不過聽命于孟老爺,為難他又有何益?孟夫人便擺手,道︰“罷了,你好生服侍老爺,若是有事,務必報與我知。”

    夏至道︰“是,小人定當盡心盡力。”

    孟夫人回到盛鼎居,水仙過來低聲回道︰“老夫人說心口難受,早飯也沒吃,媽媽長松問要不要再請位太醫過來瞧瞧?長此以往,只怕老夫人撐不下去……”

    孟夫人微微閃了下眼,道︰“去請。”

    長春等水仙去了,這才上前道︰“夫人,奴婢之愚見,您還是親自過去瞧瞧老夫人。”

    孟夫人壓抑著滿心的怒火,疲憊的道︰“去,自然要去。”連蘇岑都能盡釋前嫌,做出天下以孝為先的義舉,她已經當了這麼多年的孝順媳婦了,怎麼可能在最後時刻前功盡棄?

    只是一想到孟老夫人那可惡的嘴臉,她就打心眼里厭煩。這是什麼人家?丈夫不像個丈夫,兒子又為國損軀,婆婆不像個婆婆……

    她真懷疑前半輩子是怎麼撐過來的。那時還有兒子做為希望,如今,她可靠什麼撐下去?

    可是撐不下去也要撐,她總不能讓這偌大的家業白白便宜了別人。

    孟老夫人是無病還要呻吟的主兒,如今得了病,更是狼狽不堪。滿屋子的藥味,痰盂就擺在床腳,看上去整個屋子都灰敗無比。

    沒有了瑯琊,她就好像失去了半條命,做什麼,什麼不如意,看什麼,什麼不順眼,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一件能讓她順心的。

    更可恨的是,好端端的,瑯琊怎麼會暴病?不過是從北邊莊子上才回來,怎麼就成這樣了?兒子干脆不解釋,媳婦又剛剛病好,一問三不知,老夫人滿肚子邪火不知道朝誰發。

    底下的婆子丫頭跪了一地,只有長青在床邊跪伏著,長松在一旁替她拍撫著後背。老夫人咳嗽個不住,臉漲的通紅,卻好似心口中有無數的痰堵塞在胸口。

    只是咳不出來,呼吸又越來越困難,真是活著也是造孽。

    一抬眼,見身前立著孟夫人,不由的火從心頭起,指著她要罵。可是喉嚨里有痰無聲,就是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孟夫人垂頭裝做看不見,只喝斥一旁的小丫頭︰“還愣著做什麼?替老夫人倒杯水來。”

    小丫頭慌不迭的爬起來,倒了杯水。孟老夫人不接,伸手一擋,那水就都灑了,潑了小丫頭一身,也濺了老夫人一身。

    孟夫人聲音微揚,斥道︰“蠢笨的丫頭,也不先試試冷熱就遞過去,你想燙殺老夫人麼?來人,把這沒眼色的丫頭拉下去,好好教訓教訓。”

    這小丫頭是老夫人院子里的,孟夫人一改往日的溫和,出手極是雷霆萬鈞,直接拿老夫人的丫頭作伐。

    老夫人微微有些詫異的看向孟夫人。怎麼一場病,她倒把性子改了?從前再大的屈辱,也只是流淚示弱,還從沒像現在這般聲色俱厲。

    只恨小丫頭沒眼色,趁著自己心情不好時往前湊,才給了孟夫人發作的借口。待要求情,又拉不下面子。是自己先發作在前的,不過教訓一個小丫頭,還真不能挑出這個媳婦的不是來。

    她盡力咳嗽了幾聲,把那令人作嘔的痰咽下去,嘶聲道︰“你來了?丫頭不懂規矩,教訓教訓就罷了,何必跟她們置氣?”

    孟夫人一笑,道︰“媳婦也是擔心娘的病,見她們沒有眼色,服侍的不盡心,一時著急罷了……”她才不生氣,也犯不著。轉了話頭道︰“聽說娘今日不大好?媳婦已經叫人拿了老爺的拜貼,再去太醫院請個大夫來。總吃陳大夫的藥也不見好,不如換換方子。”

    一提到這病,戳了孟老夫人的肺管子,兩眼通紅,厲聲問道︰“我且問你,你們夫妻一唱一和,把我的孫子弄到哪去了?”

    這話真是無理取鬧。她心疼孫子,她們夫妻就不心疼兒子嗎?孟君文自己請命要去邊關,當日老夫人還笑呵呵的說,此一去建功立業,回京之日便可光宗耀祖,言下之意也是極為贊許和支持的。

    她是母親,當時就心里牽念不已,擔心兒子這一去的人身安全,只是一個婦道人家,不好說什麼。怎麼出了事,婆婆就把所有的罪責都推到自己頭上了?

    從前孟夫人一定會低頭請罪︰媳婦不孝。

    可是現在,孟夫人只覺得請罪實在無聊的很,抬起一雙泫然欲泣的眼,不需做作,臉上已經是一副悲痛欲絕的神情︰“娘都如此傷心,更何況媳婦?母子連心,我夜夜驚夢,恨不能親自去一趟關城,就算是刨地三尺,也要把我的文兒尋回來……”

    孟老夫人就覺得胸更悶了。這個媳婦說話委婉是委婉,可也真戳人心窩子。再說下去,就是她這做祖母的裝腔作勢,不懂事了。當娘的只有比當祖母的更心疼。

    孟夫人又接著說道︰“是老爺說,當以國家天下為重,不可造次,又因為娘病重,老爺公務繁冗,媳婦只得強打精神,分心料理家務,不然,媳婦早就跟了文兒去了……”

    孟夫人用帕子掩面大哭。

    孟老夫人的眼淚也流了下來。想著從前高大威猛,可愛俊朗的孫子,再回來,就只是一具冰冷的……多少希望,多少眷戀都成了空,老夫人悲從中來。

    孟夫人慢慢的收了悲聲,勸道︰“不是媳婦冷情,只是當此國亂之機,實在不敢妄做悲吟,還請娘也要珍重身體為宜……”

    老夫人又氣又恨。總之哭的是她,不哭的也是她,她還都有道理。

    猛的想起蘇岑來,道︰“君文的媳婦呢?怎麼不見她披麻戴孝?”

    孟夫人暗里撇了撇嘴,道︰“君文如今生死不明,老爺說不宜張揚,只等著有了確切消息再說。蘇家那邊已經得了信,派了人過來詢問,媳婦也都依著老爺的意思回了。蘇岑名為在莊子上養病,實則已經跟了大軍去了西古堡。”

    孟老夫人這才好受些,悻悻的哼了一聲。不無惡毒的想,若是君文有事,也叫她就此陪葬,全了他們的夫妻之實。

    婆媳倆著實沒什麼話說,還是孟夫人服侍了一回,這才重新坐下道︰“娘身邊也沒個得力的人,不若媳婦再去找兩個伶俐的送過來。”

    孟老夫人嘆道︰“唉,合心合意的不必多,一個就夠了,我只是覺得蹊蹺,這瑯琊怎麼就……”

    孟夫人心下一動。聽老夫人這意思,她並不知內情,只怕也只是私下懷疑,卻也沒有得到孟老爺一點半點的暗示。

    當下也隨著一嘆道︰“誰說不是,可是世事無常,人有旦夕禍福,她這麼年紀輕輕的,竟說去就去了。媳婦病時,聽說都是她奉藥安湯,甚是辛苦,我心里過意不去,還想著當面道聲辛苦呢。”

    孟老夫人心下失望之極。這點悵惘,原本是不願意和孟夫人念叨的,可是身邊沒人,也權且拿她當個聽眾。見孟夫人也如此感慨,不由的更是傷感,絮絮的說起孟夫人病中之事。

    孟夫人留心聽著,也不時的插話問幾句。

    果然都是她一個人熬藥,喂藥,那麼藥里的曼陀羅,除了她再無第二人選。

    她就說,孟老夫人再壞,可是婆媳這麼多年,沒有什麼深仇大恨,讓她不惜置自己於死地。可是這個瑯琊,又為什麼對自己下毒手呢?

    她究竟受了誰的指使?

    孟老夫人見孟夫人發呆,便疲乏的嘆口氣,道︰“你忙你的吧,我身邊不缺人……”說罷便閉上眼,一副不欲說話的模樣。

    知道她這是累了,孟夫人便起身告辭。

    帶著長青回了盛鼎居,就見風信跑過來道︰“夫人,老爺說今天有事,中午不在家用飯了。”

    孟夫人掠了掠鬢發,問︰“可知道老爺是去了哪?”

    風信道︰“聽說,是去了大爺先時住過的府第。”

    孟夫人的心豁一下似乎開了一道門。她竟把這件事給忘了,當下微微一聲冷笑,道︰“備轎,我也正要去替文兒收拾收拾東西,也算是見物如見人了。”

    車轎很快準備好了,孟夫人要出門,長春追出來,道︰“夫人,天冷了,您多加件衣服。”

    孟夫人揮手︰“不必,我不冷。”

    長春緊走幾步,無耐的勸慰道︰“夫人,您就是去,也該避開這個時候,若是老爺有事,您這一去豈不打擾了老爺?”

    孟夫人道︰“我自去收拾我兒子的衣物,怎麼妨礙他了?兒子是他的兒子,難道就不是我的?”

    “夫人——”長春誠懇的道︰“夫人有話,只該和老爺說清楚,老爺並沒隱瞞他的去向,夫人也該信任老爺……”

    孟夫人死死盯著長春,只要一想到很有可能瑯琊沒死,而是受了孟老爺的默許對自己下藥,她就忍無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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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失算

    孟夫人最終還是忍下去了,道︰“罷了,我先去青娥院看看。既是沒人住了,就該把院里的東西收拾出來,也好將來……”總還有個借口。

    長春松了口氣,這回沒攔著,只示意紫荊和風信兩個人跟著。

    青娥院早就鎖了,孟夫人示意長春把門打開。才幾天,因為沒人住,這院子里就略顯荒涼起來。屋子里陰冷潮濕,透著滲人的寒氣。

    長春一邊領著孟夫人往里走,一邊吩咐紫荊︰“把窗戶打開,雖說沒人住了,也時常透透風……”

    紫荊去開窗戶,風信便拿帕子把椅子擦了,對孟夫人道︰“夫人將就著坐吧,自打這里沒了人,也就沒人收拾了。”

    都說瑯琊姨娘沒的蹊蹺,冤魂還會不時的回來,因此這里就格外的荒涼。

    孟夫人不坐,只問風信︰“平時你家姨娘都做什麼消譴?”

    風信絮絮的道︰“一天到晚,除了在老夫人那里服侍,閑了就是擺弄院子里的幾株花。因著那叢菊花枯萎了,又接連死了幾盆月季,天氣又冷,也就都收拾了。”

    孟夫人的目光從屋里的擺設上一掠而過。這屋子住的不像是個年輕姑娘,素的出奇。她自然知道瑯琊喜歡穿白,平時也不愛妝扮,可是女孩子家的寢房總得有些女孩子的玩意。

    她這里卻空空如也。

    倒像是自己平時對她多有虧待一樣。孟夫人邊走邊看,拉開瑯琊的衣櫃。風信道︰“姨娘的衣服不少,不過都是純白色的,咦——”

    孟夫人便問︰“怎麼了?”

    風信奇怪的道︰“瑯琊姨娘的衣服,倒像是有誰動過了?”

    孟夫人的眼楮閃了下,淡然的道︰“你可記得清麼?”

    風信遲疑的道︰“這個——姨娘的東西,一向是永夕和輕嬛兩位姑娘收著的,奴婢也只是偶爾幫著弄一回。奴婢記得在姨娘走後,這衣櫃都收拾好了的……”她說著伸手翻了翻,道︰“別的都沒少,好像只是少了幾件小衣……”

    孟夫人斥道︰“荒唐,一定是你記錯了。”

    風信垂下頭不敢亂說,囁喏道︰“想必,是奴婢記錯了也是有的……”丟什麼不好,誰偷瑯琊的小衣?這要是傳出去,不定得多難聽呢。

    孟夫人離開衣櫃,吩咐道︰“你們兩個在這好生打掃,看看有什麼東西,該放的放好,不該放在這里的收起來。”

    風信和紫荊不敢怠慢,各自去悄無聲息的做事。孟夫人就站在院子中間等著。不一會,風信走了過來,道︰“夫人,奴婢發現了一把香。”

    一把香有什麼奇怪的?孟夫人隨手接過來看了一眼,道︰“這不是咱們家里的薰香。”

    “是。也許是姨娘自己的……”

    孟夫人交給長春︰“你先收著。”

    晚飯之前孟老爺回來了。

    孟夫人叫人準備了晚飯,著人去請。孟老爺推說身體不適,請孟夫人先用。孟夫人便親自提了燈籠去了書房。

    孟老爺看不出有什麼異樣,只是夫妻多年,孟夫人還是能感覺得出他與自己的隔閡似乎越來越深。

    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帶了躲人和心虛。

    孟夫人溫文而笑,道︰“老爺出去一天,想必是累了,妾身叫廚房做了兩個開胃的小菜。老爺再沒食欲,也好歹湊合著吃一口,又不是年輕人了,總得為著自己的身體著想,不然,妾身將來可指望何人呢?”

    見孟夫人落淚,孟老爺咳嗽一聲道︰“夫人何出此言?你我夫妻一體,我的便是你的,將來還要老來相伴,不離不棄呢。”

    晚飯擺在了孟老爺的書房。夫妻二人對面而坐,彼此無言。吃罷飯,孟夫人道︰“老爺別太操勞了,也要早生歇息。”

    孟老爺點點頭,道︰“夫人也早生歇息,我今晚還有公文要處理……”

    孟夫人通情達理,又親自泡了壺茶,囑咐加些炭火,薰了提神的香,這才帶人回去。

    一回到盛鼎居,孟夫的臉就沉了下來,她吩咐長春︰“把今兒個從青娥院搜出來的香點上。”

    長春慌忙點了,放進香爐里,不一會,屋子里就有了那股甜膩的香味。

    孟夫人卻又變了臉色,斥道︰“都給我扔出去。”

    忍了再忍,臉上還是現出猙獰的神色來。不需要確證,她已經可以確認,瑯琊絕對沒死。孟老爺從外頭回來,顯然已經沐浴過,換過了衣服,可是她仍然聞見了他身上那陌生的甜膩的香,就與剛才扔出去的香的味道是一樣的。

    雄雄怒火在胸中燃燒,孟夫人只覺得心痛難當。夫妻多年,到頭來抵不過年輕妖嬈女子在中間作梗。這場出其不意的背叛,加上唯一兒子的生死不卜,把孟夫人逼到了盡頭。

    她死死的克制著,只想著一句話︰不能崩潰,不能崩潰,不能叫親者痛,仇者快。

    可是說的容易,做起來難。

    她真恨不得把這香拿去,扔到孟老爺的臉上,問問他到底怎麼回事?那是他兒子的女人,他怎麼就下得去手?再美再漂亮,能迷的他喪失神志,不顧人倫,做下那禽獸不如的事麼?

    他的兒子屍骨未寒,他已經假借暴病的名義,把自己兒子的女人弄到兒子從前住過的院子,做那苟且之事。他不怕老天看了會給他報應麼?

    孟夫人的指甲緊緊的絞扣著桌檐,手背上的蒼白與青紫交相映襯,似乎在無聲的喧囂著這一刻的痛楚。

    許久,許久,夜色里傳來一聲輕微的,幾乎聽不見的脆響。

    孟夫人不覺得疼,卻還是漠然而麻木的低頭看了一眼斷甲。都說十指連心,可她已經不知道疼了。在她清醒之後,就聽聞君文生死難料時,她的生命已經灰飛煙滅。

    活下來的,不過是一縷幽魂。她只想做最後一件事……凶手。

    凶手,害她的與殺害君文的,她憑借著說不出來的本能,就是知道這是同一個人。是誰?不管是誰,她都要揪出來,給她的兒子陪葬。

    書房里,孟老爺頹然的嘆息。夏至在一旁道︰“老爺,夫人已經起疑,今天差一點就去了大爺從前住過的院子……不如,您就和夫人說清了豈不是好?這樣瞞著,早晚夫人還是會知道的。”

    孟老爺揉著眉心,又在心底嘆口氣。喝再多的茶,也壓不下他心口的紛亂,只會讓他更加難以成眠。聽著夏至匯報孟夫人的種種,也只是無奈的道︰“還不是時候……”

    夏至道︰“只怕,明天,夫人一定會過去看個究竟的。”

    孟老爺笑一聲,道︰“那就讓她去看。都搬走了麼?”

    “搬走了,照著老爺的吩咐,和從前一樣,一應物事都沒動。”

    “那就好……”孟老爺喃喃的道︰“也不知道前線戰況如何了。”

    夏至便沉默下去。

    孟夫人卻似乎沒什麼心事,也不再提起出府的事,甚至連孟老爺的動向都不再關心。就是有人特意的過來回稟一聲,她也只是若有所思,恍若未聞的哦一聲。

    長春放心不下,放下替孟夫人熬的參湯,道︰“夫人,您若是覺得在府里悶了,不如出去走走?”

    孟夫人微笑道︰“天寒地凍的,能去哪里呢?”那笑容很純很天真,倒有點像不解世事的孩子。很久了,孟夫人臉上忽然現出這樣靜謐的笑,倒是格外的讓長春不安。

    她想了想道︰“不如去相國寺看看,上幾炷香,求求神佛保佑……想來再過幾日,大奶奶那邊也該到了邊關,總會有些消息傳來……”

    孟夫人為之一動,道︰“倒也是,她隻身一人,西去千里,一路上風餐露宿,不知道要受多少苦,那邊又是刀劍無情,我總得替她求個平安簽。”

    孟夫人出府上香,孟老爺只是嗯了一聲,吩咐隨行的人多加小心,再無別話。

    只是一直等到日落時分,也沒等到孟夫人歸來。孟老爺靜坐在書房,看著余暉如金,臉上倒是現出一抹陰沉的笑來。

    他還不曾動手,那邊已經迫不及待起來了。

    夏至的腳步聲倉促而來,帶著惶急和擔憂。推門進來,狹長的影子幾乎要把書房里所有的光都遮擋殆盡。他手里拿著一絹素帛,恭敬的呈上來,惶恐的道︰“老爺,夫人被人劫持了……”

    孟老爺無動於衷的看過去,那素帛里面是一枚孟夫人慣常戴的瓖金鉗寶石的金釵,卷在一堆烏黑的發從之中。

    孟老爺抬頭,凝眸望向夏至,問︰“她們主僕現下在哪?”

    夏至猶豫了一刻,才明白孟老爺問的並不是孟夫人,凝神屏息的答道︰“還在城郊的院子里。”

    “很好,把她們接回來,今天。”

    “是。”夏至應了一聲,沒動,問︰“那,夫人那邊?”

    孟老爺卻忽然聲音揚起,聲色俱厲的道︰“快去,多帶些人,刻不容緩……”再遲,只怕就晚了……夏至被嚇了一跳,恭身應是,出門時還被門檻絆了下,要用手扶了扶門框,只覺得今天的老爺有些反常。

    可他料的是對的。

    沒等到夏至去接,那邊已經派人送來了消息︰瑯琊和她的兩個丫頭不翼而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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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苦旅

    蘇岑這一路上的心情都很沉悶。

    初初帶了玫瑰上路,不想走了不到三百里,玫瑰上吐下泄,高燒不止,竟病了起來。一行人只得耽擱下來,請了大夫來診脈。雖說只是痢疾,可是連服了三副藥下去,沒有一點起色。

    他們這一行走的快,吳裕常率領大軍原本是落在後面的,沒兩天也追了上來,這回竟趕在了她們前面。煙塵滾滾,更是讓人心焦。

    成熠不說,可是面上已經帶了焦急之色。秦縱意去了西古堡,他們這十二親衛就有些擦拳摩掌的架勢,只恨被羈絆在京城,不得脫身。又見要被玫瑰這個弱女子拖累,不免更是急上加急。

    蘇岑也急。眼見得不能強行拖著玫瑰上路,又對成熠諸人抱歉,想了想,也只能狠下心把玫瑰送回去。

    玫瑰在床上病的眼皮都抬不起來,臉上燒的和火炭一樣紅,觸手灼著蘇岑的手心。

    蘇岑替她換了頭上的帕子,又擰了一條熱巾子來,輕聲道︰“玫瑰——”

    玫瑰昏昏沉沉的,知道自己這一病,不知道拖累了多少人。尤其是拖累了自家小姐。因為是去邊關,刀劍無眼,又條件艱苦,蘇岑猶豫再三,又是玫瑰自己請願,才勉強帶了她一個丫頭。

    她這一病,倒要蘇岑親自服侍。喝水,喂藥,喂飯,擦身,蘇岑樣樣做得來。可玫瑰就如坐針氈,難受的不行。可是自己又實在爬不起來,這份懊悔就強了十倍,更是刺的她寢食難安。

    聽的蘇岑喚她,便吃力的睜開眼,要強撐著坐起身。蘇岑按住她,聲音里微微帶了些斥責︰“別亂動,都病成這樣了,還不知道好好愛惜自己。”

    玫瑰不由的又是愧又是恨,噙著淚道︰“姑娘,都是奴婢拖累了你。”

    “傻話。”蘇岑替她把被子掖好,道︰“是我拖累了你才是,不然你也不會病這一場,遭這些罪了。”

    玫瑰還要說話,被蘇岑攔住,蘇岑輕聲的和她商量︰“玫瑰,你這病來勢洶洶,一時半刻是不能上路的了。再者我也不放心,不如你先在這養病,等好的差不多了,再回京城,你說呢?”

    玫瑰便連連在枕上磕頭,道︰“都是奴婢無能,擔誤了大家伙的行程,心下愧悔不已。奴婢一切都聽姑娘的安排,只有一樣,奴婢不回京城。若是奴婢死了倒也罷了,否則絕不能讓姑娘一個人去邊關,以身涉險。”

    蘇岑倒是一聲苦笑。自己一個人去倒了罷了,死也罷,活也罷,都是一個人,沒有掛礙,可若是玫瑰跟著去,既不能殺敵,又不能防身,到頭來還是互相拖累,反不如自己一個人更清淨自在的多。

    可這話說出來,只怕玫瑰要哭死了,郁結於心,再添點火氣,這病就更難養了。因此只笑著安撫道︰“那也好,我叫福伯留下,一等你病好,即刻跟上來。”

    玫瑰這才含淚應了。

    蘇岑等她安生睡下,這才出去。

    成熠就在門外站著,那張好看的娃娃臉上寫滿了憧憬和向往,甚至還帶了一點點的迫不及待。他正盯著西邊的晚霞,在暗暗感慨︰又白耽擱了一天。

    蘇岑看他一眼,走出來叫他︰“成熠。”

    成熠回身見是蘇岑,便走過來道︰“蘇姑娘有什麼吩咐?”

    蘇岑也不跟他虛客套,直接的道︰“我打算把玫瑰暫時安置在這,我們先走,你看什麼時候起程方便,就安排下去……”

    成熠臉上露出欣喜和贊同的神色,道︰“好,那就明天一早出發。”他覺得自己這份甩脫包袱的輕松有點傷人了,又撓撓頭,不好意思的道︰“不是我心急,實在是邊關戰事一天緊似一天,,如今大大小小又打了十幾次了……”

    “我理解。”蘇岑溫聲制止了他的解釋。

    成熠也就靦腆一笑,朝著蘇岑行了禮,自去安排。蘇岑回身去找福伯。

    福伯聽了蘇岑的安排,點頭道︰“小姐這樣安排最妥當不過,那老奴就留下來照顧玫瑰姑娘。只是姑娘身邊沒人照應,難免不便,不如就近買兩個小丫頭跟著……”

    蘇岑笑道︰“都什麼時候了,還講這些排場?我有手有腳,自己能照顧自己。這一去又不是什麼安樂窩,憑白把好人家的孩子帶到險地之中,豈不白白誤了她們的性命?我於心不忍,再說沒事千好萬好,真有了事,不如我一個人來去倒自如些。”

    福伯道︰“小姐可別這麼想,雖說邊關險地,戰事頻發,但有這麼多兵士們護衛著呢,小姐不會有事的。”

    蘇岑道︰“我也只是防著萬一罷了。你不必寬慰我,我心中有數。還有一件,玫瑰不管病好的快與不快,你都把她送回去吧……”

    第二天一早,蘇岑便與這十二親衛踏上了西去的路途。這一回,比上次秦縱意護送她回京時還要艱苦。

    蘇岑自知車馬太慢,特意來時就叫成熠幫著福伯挑了一匹溫順些的好馬。這一路跌跌絆絆,又有成熠和另外一人在兩旁相護,是以倒也騎的順利。

    不過才走了兩天,玫瑰就病了,所以蘇岑倒還不覺得苦。這回沒了病人,這一行人又歸心似箭,一路上快馬疾馳,蘇岑就覺得騎馬並沒有想像中那樣快樂了。

    不只不快樂,簡直就是受刑。她精神緊張,執著馬韁繩,兩腿緊夾著馬肚子,一跑起來就覺得頭暈目眩,顛簸的厲害不說,雙腿磨的生疼,腰也坐不到實處,連帶著後背都是酸疼的。

    是以這一天跑下來,吃的少,喝的少,又累又乏,竟比什麼都累。蘇岑也不挑剔歇腳的地方艱苦,勉強洗漱,吃飽飯倒頭就睡。

    她是個不肯叫苦的,成熠又不是個心細的,幾天下來,蘇岑就瘦了一圈。不過百無掛礙,只有一個念頭,蘇岑的氣色和精神都不錯,除了一臉風塵顯得有些憔悴,一雙眼楮卻越發的黑亮,像是夜空中的星星,散發著璀璨的光。

    蘇岑唯一覺得能指望的就是離目標越來越近。

    她對前景沒有什麼可盼望的。她也不知道此來想要達到什麼目的。讓她為了自己的解脫盼著孟君文死,她還做不來這樣殘忍的想像。

    生活有時候是特別簡單的事,簡單到你曾經預想過很多種可能,結果就出現你最難以接受的那一種。有時候卻是特別復雜的事,復雜到沒有個明確的結果,窮其一生也不過是在混沌中掙扎。

    將近三千里地的路程,也不過跑了五天,就已經到了西古堡的邊界。成熠在馬上指給蘇岑看︰“蘇姑娘,看見前面那坐城了沒有?不到五十里地,我們就到目的地了。”

    他的聲音里夾雜著掩飾不住的欣喜和振奮,身為士兵的熱血也激蕩了蘇岑的平靜。她在馬上盡量不動聲色的伸張已經酸疼的腰背和四肢,笑道︰“今天就能進城了。”

    “是啊,我已經給秦將軍送了信,這會說不定正在城里給姑娘接風呢。”

    這話實在讓蘇岑汗顏,她又不是援兵。她們拼命狂奔的結果,就是趕在大軍到之前到達了西古堡,除了帶來了好消息,不能給秦縱意帶來任何實質上的支持。

    因為離目的地近在咫尺,成熠就命令隊伍放慢了腳程,派了兩名親衛去城中送信,剩下的人則下了馬稍事休息,喝了點水,吃了點干糧,這才繼續前行。

    行了沒有一盞茶功夫,就見前面來了一隊人馬。

    成熠一個手勢,十名親衛就自動自發的圍攏起來,把蘇岑夾在中間,各個拿出刀劍,嚴陣以待。

    蘇岑也有點緊張。活了兩輩子,除了在清風寨見過他們真刀真槍的打殺,還沒上過戰場。注目凝眸,一眨不眨的看著前方,不太相信這會兒真的與錦國的敵兵對上了。

    不過她的相信是做不得準的,想著一會乒乒乓乓免不了一場血腥殘殺,將離就覺得手心發潮。說不害怕是假的。

    對面的人越來越近,等到快要看清彼此的時候,成熠吁了口氣,突的放松下來,道︰“自己人。”看他們的衣服,的確是景國人。

    說是這麼說,成熠卻依然手持寶劍,沒有一點懈怠的意思。

    對面的人高聲喊著︰“來的可是蘇姑娘麼?”

    成熠也高聲答道︰“正是,不知閣下是誰?”

    “在下陳啟秀,是奉了秦將軍之令來接應蘇姑娘。”說話間這隊人馬已經到了跟前,為首的陳啟秀跳下馬,朝著成熠拱手行禮︰“久聞成兄弟大名,今日才得以相見,幸會。”

    這陳啟秀是秦老將軍手下的一名校尉,與秦縱意交好,卻與成熠等人不曾正式廝見過。成熠也知道他的名望,也跳下馬來寒暄。

    見都是自己人,這十名親衛才四散開來,彼此見禮。蘇岑也就下了馬,陳啟秀上前行禮,道︰“蘇姑娘一路勞頓,辛苦了。”

    這一聲蘇姑娘,可以想見他是秦縱意的嫡系。也只有秦縱意似乎從一開始就知道蘇岑介意別人叫她孟大奶奶,一直以蘇姑娘相稱,是以他的十二親衛從來都叫她蘇姑娘。

    蘇岑還禮,道︰“陳校尉客氣了,再辛苦也比不得在邊關鎮守的將士們辛苦。”

    陳啟秀不敢受,退到一旁道︰“蘇姑娘,請換乘馬車。”

    蘇岑顛的渾身都要散架了,見憑空多出來一輛替她準備的馬車,又是驚喜又是感動,雖說來的未免太遲了,不過好歹也體現了這安排之人的一番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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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甫見

    秦縱意雖未親來,卻安排得宜,從城郊到城門口都有人接應,一直將蘇岑迎進城中,直接送進了將軍府。

    這將軍府是孟君文先時住過,他出事之後秦縱意接替了將軍之職,卻並未住在這里,是以一直空著。

    十二名親衛也都聚齊在一起,只等著蘇岑安頓好了,一聲解散,眾人也好各自回到各自的職位上去。

    將軍府里也有幾個生澀的小丫頭,互相帶著驚疑的眼神望著從馬車上下來的蘇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稱呼。

    門外搶進來一人,一身孝服,甫見蘇岑,便跪下去,忍淚道︰“大奶奶,您來了?大爺他……至今沒有消息,只怕是凶多吉少……”

    正是多日不見的清明。

    一個大男人失聲痛哭,蘇岑心里邊也不是滋味,輕輕別了頭,道︰“清明,只要還沒看見你家大爺的屍首,就說明還有一線生還的希望,你何必現在就作此悲聲?”

    清明哽咽著道︰“旁人都可作如是僥幸之想,可是小人豈能?那日是小人親自看見大爺被敵國士兵砍下馬的……只恨小人無能,奮力沖上去時,敵國人已經撤退,遍野屍橫,卻獨獨不見大爺……”

    清明以頭觸地,悔恨不已。

    蘇岑的心就是一沉,她只知孟君文生死不卜,卻不知這里還有內情。清明親眼得見,想來不會有錯,就算孟君文再命大,只怕也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想著那血濺三尺的場面,蘇岑也是唏吁不已,曾經還高傲如同斗氣的小公雞,能惡狠狠的,卻是鮮活的和她面對面說話,如今卻只成了一抹僅余的印象,再相見,只怕是一縷幽魂,冰冷的開始腐敗的身軀……

    蘇岑有一種眩暈的作嘔感。

    如果只是一個尋常陌路,聽來或許感慨,卻也不至有這樣深刻的印象。可因為曾經在一個屋檐下生活,又有著夫妻名份,她對孟君文的死,覺得太過突兀,無法接受。

    聽著清明壓抑的悲聲,憶起孟夫人思念兒子幾近崩潰的瘋狂,蘇岑怎麼也沒法一點都不受觸動。

    良久,她才強自鎮定道︰“清明,不管怎麼樣,這會不是自亂陣腳,椎心悲痛的時候。大爺的後事,還得你來操持……”

    蘇岑的話,情感略嫌淡薄,不過卻極中肯,也很有道理,清明激動過後,也就慢慢平靜下來,點頭稱是,又連連請罪,只說耽誤了蘇岑休息,又叫幾個小丫頭好生服侍,便退下去。

    成熠上前道︰“蘇姑娘,這里已經沒事了,我便帶著兄弟們回大營去。”

    蘇岑忙道︰“這些日子都勞動各位,蘇岑心下十分抱歉,無以回報,只叫京城的羽霓裳做了些棉衣,不成敬意,還請各位笑納。”

    她說著便把幾個包袱都拿出來,送到成熠的手上。成熠一時倒有些感慨,忙道謝不迭。

    來時見蘇岑帶了好幾個包袱,還暗笑女人出門果然麻煩,又不是去享樂游玩,還帶這麼多東西。今日方知竟是替他們兄弟做的棉衣……

    送走成熠,小丫頭上前給蘇岑行禮。蘇岑顧不得疲憊,問了問府里的狀況。府里人手倒是不多,除了四個小丫頭,就是廚房里有兩個大娘。

    孟君文不帶女眷,身邊都有小廝服侍,這幾個丫頭也就是幫著廚房打下手。

    蘇岑道︰“你們只管和從前一樣,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只著一個跟著我就成了。”

    其中一個大些的便道︰“奴婢春枝,今年十四歲了,就由奴婢來服侍大奶奶吧。”她知道清明是這府里除了孟君文之外,最大的管事。他對這新來的女子如此恭敬,又叫著“大奶奶”,想來這就是將軍夫人了。因此開口就是“大奶奶”,接受的快,叫的順,沒有一點適應初期的生澀和尷尬。

    蘇岑在心底冷嘲的苦笑。

    她這一向都是掩耳盜鈴,經不過一個農家小丫頭的最樸實的一句稱呼。不論旁人再怎麼叫她蘇小姐,蘇姑娘,她也不可能和孟君文撇清的有多干淨。

    蘇岑笑里有一點尷尬,卻也不春枝她計較。解釋起來太廢話了,孟君文又是這樣一個情形,再解釋她們夫妻不睦,空是畫蛇添足,毫無意義。因此只一點頭,道︰“也好。”

    春枝年紀頗長,就比旁人多了些眼色,帶人下去,不一會替蘇岑打來了熱水,道︰“奴婢已經叫廚房做著飯菜,等奶奶沐浴之後就可以吃飯了。”

    蘇岑道了聲辛苦,只叫春枝下去,自己除了衣服,躺進涌桶里好生泡了個澡。待到從淨室中出來,春枝果然擺好了飯菜。

    熱騰騰的糙米飯,只有一碟腌蘿卜,一碟白菜炒豆腐。

    蘇岑將近十幾天沒有吃過一頓熱呼的安穩飯了。也就算是她身體強健,換成別家嬌滴滴的小姐,在冷風里啃著冷硬的饅頭,喝著冰涼的生水,不生病才怪。

    可是事情千頭萬緒,蘇岑腹中饑腸漉漉,對著飯菜還是沒有胃口。

    一直沒到邊關之時,總覺得再多的想像也是想像,因為沒有落到實處,反倒是因為成了一種念想而讓人生有了依靠。

    可是現在真的到了,蘇岑反覺得落到實處也不是什麼痛快的滋味。就好像扎進了一根長長的荊棘,一點一點的再往里面扎進去,疼的疼,癢的癢,並且這種折磨的滋味還在繼續。

    春枝看蘇岑慢悠悠的端著碗,眼神里浮起的一抹意味不明的光,便歉然解釋道︰“邊關苦地,沒什麼精美菜肴,奶奶就將就些吧。”

    蘇岑猛的一抬眼,問︰“什麼?”

    春枝似乎讀不懂蘇岑隱忍的不悅,仍然天真的道︰“奴婢說,邊關苦地,又是大冬天,一時也沒什麼好的菜,從前孟將軍在時也不過就是多一味雞蛋湯。”

    蘇岑又好氣又好笑。孟將軍,看來在她們心里很有地位。既然孟將軍以前吃什麼,那麼現如今她也就得吃什麼。而且,因為她的地位比不過她們的孟將軍,所以待遇就要比孟將軍稍降一格。

    蘇岑一樂,朝春枝道︰“我又不是來享福的,自然是你們吃什麼我就吃什麼……”忽然想起來她依附著孟君文,待遇要比這些丫頭們不知高了多少,她這麼說,還是太虛偽了。再看春枝,撲閃著大智若愚的眼楮,分明讀不懂她話里的軟釘子,就是一嘆,問道︰“你們都吃過了麼?”

    春枝笑道︰“奴婢和幾個小姐妹們一起吃,大奶奶不必掛心。”

    蘇岑道︰“去吃飯吧。”冬天太冷,飯才出來很快就會涼。蘇岑一是體諒她,二來實在忍受不了吃個飯,眼前還杵著一個人,眼神咄咄,不時還要旁白幾句,給她添堵的人。

    蘇岑強迫自己吃了一小碗飯。粗米從食道中滑下去,似乎能感覺到那種粗礪的摩擦感,脹脹的,充實著蘇岑的腸胃。

    她起身倒了碗開水。

    這里的水有一種熱辣辣的味道,直嗆進蘇岑的口腔。蘇岑將水含在喉嚨口,一時倒不知道是吐出來還是咽進去了。

    等她細細回味,那種熱辣辣的,似乎只是她的錯覺。這又不是酒,也不是太燙,怎麼會有熱辣辣的意思?

    勉強咽下去,再沒有了喝水的欲望。

    她環顧著自己所待的這個房間,布置擺設和京城倒也差不多,只是粗略簡單了不少。蘇岑竟然破天荒的升起了孤獨和淒涼的感覺,她想家了。

    春枝很快就回來了,收拾了碗筷,對蘇岑道︰“剛才清明來說請夫人稍事休息,待會秦將軍要來。”

    蘇岑應了一聲,心卻不受控制的跳起來。

    沒來由的,她有些怕見秦縱意。給自己的理由是,秦縱意必然要談到孟君文的生死,而這個問題,是現在蘇岑不敢觸及的話題。

    心懷忐忑,蘇岑並沒休息好,甚至起來時還有些頭疼。坐在床上,正在半清醒之間徘徊,就聽見春枝在外邊和誰說話︰“大奶奶睡著了,奴婢這就去叫醒大奶奶。”

    卻是一個醇厚的,優雅的男聲阻攔了她道︰“不急,我在外邊坐坐。”

    秦縱意——

    蘇岑才沉寂下去的心跳又快速起來,像是一個忍不住就要跳出來。她下意識的捂了捂胸口,暗暗自嘲道︰我這是怎麼了?

    趿鞋下地,勉強摸到一杯冷水,也顧不得那種奇異的怪味,壓抑住了渾身血流的速度。用最快的速度穿好外裳,又整理了下頭發,這才揚聲道︰“春枝,可是秦將軍來了麼?”

    門吱一聲開了,進來的卻不是春枝,而是一個高大的瘦削的人影,像是一座山,將整個房間的唯一出口堵塞住,似乎沒人能進得來出得去。

    蘇岑抬眼,對上秦縱意那雙晶亮的,似乎看得懂一切的眼楮,心底的憂傷如同大軍急馳過後揚起的漫天灰塵,洶涌而至。萬語千言,各種念頭一一從心頭碾過,把她柔嫩的心踩踏成一片狼籍的嫣紅。

    蘇岑張了張嘴,喉嚨如同被刀割刮過,嘶啞的厲害,就連吞咽,在這一刻都成了最艱難的動作。她一個字都沒說出來,人就朝後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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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被動

  蘇岑似乎陷入了柔軟的棉絮之中,站也站不起來,靠又靠不下去,渾身軟綿綿的沒有力氣,像個沒有骨頭的軀體,讓她自己有了一種不能自控的恐慌。

    她只是委屈,只是傷心,反反覆覆的念叨著一句︰我不想來的,我不想來的……

    明明沒人在跟前聽她說不清楚的訴白,可她就是只來來回回的重複著這一句。諸多的無耐、心酸都包含在了這四個字當中,她知道這四個字說不清楚,可除了這四個字,她竟然說不出別的話來。

    冰涼的淚,從眼角流出來,她自己沒有力氣抹拭,只能任它肆意的沖擊著臉頰。西邊風大,天氣干燥,這一路行來,蘇岑的皮膚被風塵吹的干燥不已,眼淚沖擊,便覺得雙頰疼的厲害。

    可她的手臂似乎被壓在五行山下,怎麼抬都抬不起來,於是那涼涼刺骨的感覺就一直蜿蜒而下,滲進了脖頸之中。

    濕滑粘膩,蘇岑反感不已,這一刻才勉力睜開眼楮。屋子里黑漆漆的,看不見自己的手指,蘇岑越發覺得淒清孤冷,忽的半坐起身,強力壓抑,才沒有把那一聲委屈的呻吟和尖叫喊出來。

    這是什麼地方?現在是什麼時辰?她睡了多久?到底怎麼樣了?

    一顆心跳的七上八下,蘇岑忽然害怕一切都只是個夢,她好不容易才有的經歷和經驗會重新化成零,再被造物主扔進新世界里,開始新的人生。

    她心理素質再好,一遍遍踩踏著別人的過去,開始既不完全屬於自己,又不能完全屬於別人的人生,實在是一件異常尷尬和狼狽的事情。

    雖然這種想法荒謬的很,可是蘇岑就是不肯出聲,真怕猛的冒出一個陌生的臉孔,把這種荒謬變成現實。

    蘇岑摸索著,掀開床帳,透過外間模糊的光,大致判斷自己的方位。還好,只是睡了一覺,很不幸的沒能一覺睡到天亮,在這最容易讓人脆弱的半夜醒了。

    蘇岑梳理著自己的情緒。

    她是昨天暈倒的,因為看見了秦縱意。

    這個念頭讓蘇岑很是憤恨。她怎麼就暈倒了呢?一句話都沒說呢,這算怎麼回事?尋常女人最愛用的嬌弱招數之一,很不幸的被她先用上了。

    這會蘇岑只希望那是一個夢,是她的一個幻覺,其實她還誰都沒見到。

    在漆黑的夜里獨坐了半晌,蘇岑才站起身,拉開了房門。她想到院子里站站,心里憋的厲害,有點窒息,呼吸不上來。

    冷風嗖一下子灌進來,蘇岑首當其沖,被寒氣激的渾身一顫。

    院中站著一人,背手看天,修長的背影挺立如一棵堅韌的白楊,宛若已經扎根入泥,在這里生長了許久。

    聽見聲響,他立時回過頭。夜色中看不清他的面目,蘇岑卻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退。

    秦縱意已經大步走了過來,問道︰“你醒了?”

    蘇岑很是尷尬,咳了一聲,只低低的應道︰“嗯。”實在是太難堪了。

    秦縱意並未覺出她聲音里的異常,只是看著她那單薄的身子,不悅的道︰“外面冷,進去吧。”

    屋子里很暖和,隨著燈火點亮,蘇岑如同回到了人間。看著揉著睡眼的春枝,不由的問︰“什麼時辰了?”

    春枝看一眼秦縱意,小心翼翼的答道︰“三更剛過。”

    也就是說秦縱意在這守了大半夜了?蘇岑不由的暗暗著惱,氣恨自己的沒用。她並不覺得自己欠秦縱意一個解釋,那五個字構成的一句話,也不過是因為被逼的太過,所以一時軟弱的體現罷了。

    秦縱意和吳裕常、梁諾等人一樣,都是孟君文的好兄弟,好朋友,一個接一個的迫使她前來,想來他也無異。

    蘇岑受夠了這種強加到她身上的壓力,讓她被迫承受著這種傷痛,用剩下的餘生去祭奠一個名不存,實已亡的丈夫和婚姻。

    要誤會,就讓他誤會去吧,越是這樣扭扭捏捏,越是讓所有人誤會。

    蘇岑想通了其中關節,也就慢慢的平靜下來,不再手足無措,一直緊抓著自己的袖口了。抬眼看向秦縱意,正要說話,卻見他早就不知道打量自己多時了。

    一遇上他那不怒自威的眼神,蘇岑就些怔。秦縱意已經開口,道︰“你暈倒了。”他點出這個事實,語氣里帶著責備。

    蘇岑不好意思的道︰“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可能,太累了吧。”

    秦縱意道︰“老陳,就是軍中的軍醫,替你把過脈,說你是勞累過度。”

    蘇岑不過隨便找了個借口,不想歪打正著。一時倒有些慶幸,總比傷心過度或是激動過度強。這兩個,都不是蘇岑願意被人知曉並且誤解的。

    蘇岑就略微松了口氣,卻見秦縱意的眼神突然變的嚴厲起來,道︰“成熠就是個渾小子,他不懂,你不會提點他些?這一路急馳,狂奔趕路,你不要命了?”

    蘇岑微微有些別扭,道︰“我不想拖累大家。”

    又來了。她是個女人,女人好不好?不管她多要強,多麼不想承認,可她和男人在體力上終究是有差別的。非要和男人站在同一底線上做什麼?

    秦縱意十分不贊同的道︰“你這樣被動,總是被人拖著思路,會害死你自己,說不定哪天會害死大家。”

    這也太嚴重了些吧?蘇岑微微抗議︰“我也是好心,況且成熠他們歸心似箭……”見秦縱意的眸子微微一縮,蘇岑就停住了話頭。這是發怒的前兆,他等的就是她把成熠供出來吧?

    蘇岑立即大聲道︰“你說的太過分了,我不接受這樣的批評。”她又不是三軍主將,怎麼就害死大家了?

    不過,說她被動,她雖承認,卻也很委屈。她再強也不過是芸芸眾生中最微小的那個,她能抵抗得過全社會嗎?

    秦縱意眸光漸沉,怒氣漸漸隱忍下去,分析道︰“你來邊關,便是主帥,成熠等人的職責便是保護你。不管這邊戰事多緊,他們的心多急,都必須先完成好自己的本職工作。你卻自動放棄這份權利,由得成熠替你做主,你們兩人的目標不一致,過程中便會有分差,結果自然有可能大相徑庭……”

    蘇岑搶話道︰“你也說了,只是可能,我們這不是沒事麼……再說我也沒那麼被動,是和成熠商量好了才這麼決定的……”

    秦縱意很是不滿,挑起眉毛質問道︰“沒事?沒事你怎麼才到就暈倒了?”

    蘇岑忙道︰“我已經好了……真的,真的。”她有些慌亂的辯解,反倒越讓人覺得欲蓋彌彰。

    秦縱意在心底嘆口氣,沒再和她爭執下去。他真怕自己忍不住把心底的那句詰問脫口說出來︰不被動,她又為何不聽從她自己的心,而是聽從旁的不相干的人的幾句激將之言,就只身犯險,到了邊關呢?

    他已經能看得出蘇岑緊繃的神經如同拉滿了弓的弦,卻是無的放矢,逼急了,只怕傷到的只是她自己。

    秦縱意不覺得自己有立場站在誰的一面,不管是孟君文還是蘇岑。他甚至不滿意吳裕常和梁諾的這一舉動。

    當然,他自己隨性慣了,可是蘇岑,終於還是不得不屈服。他記得蘇岑說過,他有隨生的資本,而這世上,不是誰都有資格高傲的。

    其實她也可以有資格,只是這資格得來是那麼的難。

    屋了里一片寂靜,蘇岑越發覺得如坐針氈,只得道︰“你來……是想,談孟君文的事吧?今天已經晚了,不如,明天?”

    秦縱意搖搖頭,道︰“我只是想來看看你。君文的事,我會料理。你在這歇息幾天,我叫人送你回去。”

    “回哪?”蘇岑不可能不驚愕,秦縱意說的太輕描淡寫了︰“回京城?你饒了我吧,好不容易來這一趟,總得把我該做的事都做了,不然這一趟不就白受罪了?”

    秦縱意沉吟著道︰“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做主,我只是和你商量。”

    商量的也太強勢了,蘇岑一點沒有被商量的感覺。她咬了咬唇,道︰“既然來了,我就已經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我不後悔……”

    要是怕後悔,她就不會來了。這一刻,蘇岑的身上發射出了一種特有的,屬於她的堅韌。所謂匹夫不可奪其志,大概說的就是這種吧。

    秦縱意看她一眼,道︰“那就好……今日晚了,明日我帶你去看……”

    蘇岑猛的一動,問︰“他,他有消息了?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秦縱意卻不肯再往上詳說,而是站起身︰“我叫老陳替你開了兩劑藥,你安時把藥服了……”他就要走。

    蘇岑也跟著站起來道︰“等等,既然你來了,把話說清楚了豈不是好?不然這麼半空懸著,你是成心的嗎?”。她還能安安心心的往下睡嗎?

    秦縱意淺淺的笑道︰“我要說了才是成心的呢,只怕你會做惡夢,以後的日子都睡不安穩了。”

    蘇岑呆了呆,問︰“真的,很慘嗎?”。

    秦縱意安撫的道︰“沒有,只是從敵國打聽來的一些情況,你別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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