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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如雲

     難得今日晴暖,萬里無雲,天藍的像是一塊水晶,澄澈中透著無垠的憂傷。午後的蘇岑在樹下看著帳冊,不想天光煦暖,她竟睡著了。

    蘇夫人進門,正看見蘇岑疲憊而略顯蒼白的容顏,一時不忍心,放輕放慢了腳步。朝著身後的人一揮手,眾人自覺自發的退後,不敢驚擾。

    蘇夫人近前,微微彎下腰,伸手替蘇岑拭過微風吹到臉上的碎發,在心底嘆了口氣。

    蘇岑睜開眼楮,看見蘇夫人,抿了抿干燥的唇,叫了一聲“娘”。她的眼神清澈溫暖,卻透著憂傷,就如同那讓人心醉的藍天一個樣。蘇夫人沒忍住,兩顆挺大的淚珠怦然落下來。

    慌忙掩了掩嘴角,嗔道︰“多大的人了,怎麼在院子里就睡著了?小心著了風寒,到時就有你受得了。”

    蘇岑卻快樂的笑起來,伸臂摟著蘇夫人的腰,道︰“那我也不怕,若是生了病,我就賴著娘給我做好吃的。”

    蘇夫人撫摸著她的頭,道︰“傻孩子,想吃好吃的,不生病娘也給你做,可千萬別咒自己。”其實,越是聽話的孩子越是欠著她的。都說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可不就是這個理。蘇岑太過懂事,聽話,安靜,往往讓人忽略了她的心思。

    “真的?”蘇岑抬起頭來,道︰“娘啊,我現在就覺得胸中燥熱,好想吃銀耳雪梨,好想吃蓮子燕窩……”隨口就點了三五樣。

    蘇夫人氣笑道︰“你還當真就支使起我來了,行,行,行,小祖宗,你要吃,娘這就去給你燉。”

    蘇岑只摟著蘇夫人的腰不撒手,道︰“我哪舍得讓娘動手,娘,你陪陪我吧。”女兒如此軟語相求,像個惹人憐愛的小貓,蘇夫人哪有不從的道理。又怕她冷,直叫人拿了毯子來替她蓋好。

    這麼一鬧,冬忍早就搬了椅子,讓蘇夫人坐下。

    蘇夫人也就不動,抱著蘇岑的肩,讓她睡在她的懷里,道︰“你這是做什麼去了,累成這樣?我瞧著你的臉竟是一點血色都沒有。還有,你身邊的丫頭都哪去了?怎麼就一個冬忍?玫瑰呢?丁香呢?若是不夠用,娘再給你送兩個來。你這丫頭,平時也不知道照顧自己……別光仗著自己年輕就作賤自己的身體,到時候老了老了,毛病就都找上來了,我看你上哪哭去。”

    蘇岑享受似的聽著蘇夫人嘮叨,不時的還嘴︰“我哪有累的怎麼怎麼樣?就是沒有血色,也不是累的,人家這幾天不舒服呢,所以才懶的動。我就一個人,要那麼多丫頭做什麼,有一兩個在身邊就夠了……”

    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小,蘇夫人低頭看時,她竟然又睡著了。不知道做了什麼好夢,勿自翹著唇角,綻出一個美麗的笑來。

    一時怔住,又滿是心疼,輕輕抱著女兒,享受著溫暖的陽光,也眯上了眼。就在半睡半醒間,覺得懷中的蘇岑猛的一個驚愣,低頭看時,蘇岑已經睜開了眼,眼神茫然,帶了點不知身在何處,今夕何夕的悵惘和渾沌,很像剛受過驚嚇的孩子,一時想哭卻不知道該怎麼哭的模樣。

    蘇夫人知她被夢魘著了,忙拍著她的後背,柔聲道︰“不怕,岑兒,不怕,娘在呢,不怕啊——”

    蘇岑這才閉上眼楮,再睜開時,流泄出來的滿是柔柔的笑意,坐起身道︰“唉呀,我怎麼就睡著了,娘,咱們進去說話吧。”

    屋里一片陰涼,果然不似院子里舒服,勝在沒風,蘇岑怕冷,又早叫人升起了炭盆,待了一會就暖和起來。蘇夫人一邊看蘇岑熟練的洗茶、泡茶,不由的微笑道︰“你若是累,這些活便只交給旁人做就好。”

    “不累不累。”蘇岑把沏好的茶推過去,自己卻沒喝,冬忍送上一盅白開水,她握在手里,看著蘇夫人笑。蘇夫人知道她果然是身上不舒服,也就沒多問。

    蘇夫人開口道︰“岑兒,搬回去住吧。”

    蘇岑卻只是笑道︰“娘,你午飯在這里吃吧,女兒叫人去準備。”

    蘇夫人嘆口氣,知道她這是不願,伸手輕輕點了下蘇岑的額頭,道︰“你跟娘還客氣,越發生分了。”

    “沒有娘,我才不跟娘客氣。”蘇岑笑眯眯的,一點都不往心里去。

    蘇夫人也不強求,只道︰“我在這里坐坐便走,茉兒死說活說非要跟來,我不許,她便賭氣去了,家里有什麼事,我不在只怕沒人照管。”

    提到蘇茉,蘇岑也就明白蘇夫人的來意了,不等蘇夫人主動張口,便問道︰“我一時沒來得及問呢,阿茉和表哥的婚事定在什麼時候?可有需要我幫忙的?”

    “明年四月。諸事倒是齊全,只是嫁衣一事,一時不能合心意。我想著你曾替別人做過奇妙精美的嫁衣、首飾,如今是你親妹子,不如交給你,我更放心些。”

    蘇岑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沒問題,只要娘和妹妹不嫌,我自當盡全力。”

    蘇岑一心替蘇茉籌劃嫁衣、首飾的事,接連幾天沒出門了,就是鋪子里也只是等朱意明和蘇悅來,有事說事,沒事便各自相安無事。

    這天門口卻來了一位稀客。

    冬忍報進來時,她已經進了門,見蘇岑在桌子後面描描畫畫,便笑道︰“蘇岑,你好忙啊,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

    蘇岑一抬頭,笑道︰“九鳳?稀客,稀客,快請進。”說著隨手收拾了圖紙,交給冬忍,道︰“我剛才一時失神,竟沒聽見你在說什麼,是我的不是,怠慢了九鳳,快去泡壺好茶來,把新做的點心拿上來,當作是賠罪了。”

    曲九鳳笑嘻嘻的坐下,道︰“不用啦,知道你忙,我本不該冒昧來打擾的,只是確實有事,所以只好討人嫌了。”

    蘇岑捶她︰“討什麼嫌?我只恨自己沒功夫,不然早去討你的嫌了。”

    曲九鳳做了個不相信的神情,道︰“你別唬我了,你倒是說說,自打你從外邊回京,我就沒見過你去誰家做客。”

    這倒是真的。自從與孟家決裂,蘇岑雖然說著不在意,卻不得不防他人在意,因此很少出入公開場合。況且也沒人請她,不尷不尬的身份,一時不知道是稱呼她蘇小姐,還是孟大奶奶。她也樂得清閑。

    蘇岑笑笑,道︰“你也知道我一向不喜熱鬧,在家待的慣了,天又冷,就更懶的出門了。你這一向可好?曲大哥也好?生意不錯?”

    曲九鳳道︰“托你的福,一切都好。”

    都問過了,蘇岑這才道︰“到底什麼事?還要你巴巴的跑一趟?”

    曲九鳳聽這話,嘆了口氣,道︰“卻不是我的事,而是……你的事。”

    “我的?”蘇岑有些奇怪。

    曲九鳳道︰“你可知道,孟夫人病了?”她目光咄咄的盯著蘇岑,彷彿要從她細微的表情中讀出些什麼一樣。

    每次與孟家有關,提到孟家的人,蘇岑都要被人注目盯上一刻不可。她就算沒什麼可心虛的,可是被人這樣刻意打量,也難免覺得兩頰肌肉僵硬,很有做偽的嫌疑。

    蘇岑放下茶盞,正襟危坐,道︰“不知道。”

    曲九鳳突的一笑,道︰“這回你就知道了。大家都知道你我交情親厚,故此叫我來知會你一聲,也該回去看看孟夫人,問藥侍疾,盡為人媳的本份了。”

    蘇岑卻只是涼涼的道︰“你我親厚,非旁人可比,這話說來並非你的本意,究竟是誰要你勸我回去盡人媳的本份?”

    曲九鳳道︰“你別生氣,我也是為了你好,畢竟名份在那,你總不能任人捉住把柄吧。”

    她不說,蘇岑也猜得到,想著孟家為了叫自己屈服,不惜向曲家施壓,曲九鳳一個布衣百姓,無論如何也不敢說不,一時倒也不想與她為難,便勉強垂了眉睫,道︰“我沒生你的氣,知道你是為了我好……”

    “可你還是不會聽,是不是?”曲九鳳的神情中帶了些天真的不以為然,道︰“我其實也不想來的,不過哥哥說了,做人朋友,就得盡朋友的情誼,我不能看著你在懸崖的邊緣卻不提醒,那也太不厚道了。我知道你也有自己的難處,不過這個時候,還是要三思而後行……”

    從曲九鳳的立場和角度來說,她並沒說錯話,因此蘇岑也就虛應道︰“我會的。”她和曲九鳳談不到知己,很多話,也就無從談起。況且就算是知己吧,這個時代的女子注定了要被許多世俗規矩所苑囿,稍微行差踏錯,就是叛世逆俗,幾乎沒什麼道理可講。

    如人飲水,蘇岑也不想通過訴苦,抱怨等等來申明她有多苦,有多不如意,有多艱難,以此來博得世人的同情。

    再者,同情是最沒用的,甚至往往傷害了訴苦的那個。

    蘇岑已經邁出了決裂的那一步,就不怕被千夫所指,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她的敷衍之意太過明顯,曲九鳳看的十分清楚,既已說明來意,她也就不再拖沓,又在面上勸了蘇岑幾句便起身告辭。

    蘇岑也不挽留,一直把她送出大門。

    轉過頭來就吩咐冬忍︰“去,著人去孟家探病,送些上好的補藥。什麼藥名貴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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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氣性

    蘇岑這話說的咬牙切齒。沒有關切關心之意,倒像是洩恨了。

    她是恨的,卻不知道該恨誰,總之滿心滿口的都是恨。她恨孟家臉皮太厚,從上到下,都糾纏不休,死活不肯給她一條生路。關系都破敗成這樣了,還要逼她。

    可是畢竟孟夫人是長輩,就算沒有婆媳緣份,那也是長輩。她病了,自己就得去探病,不管是從情上還是從理上,不去就是不孝。

    如今孟家都指鼻子指臉指到自家門口了,還能裝著不知道不去嗎?

    冬忍瞧她一眼,同情的道︰“奴婢親自去……”姑娘就別生氣了,氣壞了自己是大事。

    蘇岑卻斷然道︰“你別去,叫福伯去。”福伯原是蘇府里的大管事之一,現下在蘇岑這里主管著府內對外事宜。他出面,代表的可不只蘇岑一個人的面子。

    孟家要折磨的是她。她不去,自然很生氣,一生氣,便要拿她派去的人磋磨泄憤。

    蘇岑冷笑了下。孟家就是想給她找不痛快,他們日子過的不如意,也就給她添堵。都打算老死不相往來,又拿著這當借口非要逼她。

    好啊,她就在情理上都不輸著,看看孟家究竟能耐她何。

    蘇岑回房,對冬忍道︰“去請大夫,記住,要請全城最有名的大夫。”

    冬忍點頭道︰“奴婢知道了,還要最名貴的藥材,奴婢叫福伯都給孟府送過去。”

    蘇岑氣笑道︰“要送,不過先替我診過脈再說,我這幾天著實不舒服。”

    這便是裝病了?冬忍不吭聲,轉身下去。

    孟夫人病,她也病,孟家蠻魯逼她回去侍疾,也要看她有沒有那麼愚孝才成。

    福伯果然命人請了京城最好的大夫陳大夫。這位陳大夫年紀不大,也就在三十歲左右,相貌清秀,氣質絕倫,若是不說,倒像是位羽化散仙。

    蘇岑驚詫於他年紀輕輕,竟富有盛名,心里卻不敢怠慢,知道人不可貌相。一時頗有些心虛。若他果然是名醫,伸手一搭自己的脈就知道自己是裝病了。

    就算人家沒心思沒雅興在外面傳播她的惡名吧,壞消息永遠腿快,只怕她的名聲就更糟透了。

    說不在乎是假,心里總會計較是真。

    蘇岑猶豫著要不要借故推辭了,陳大夫已經在圓凳上坐下,道︰“請蘇小姐伸出手來。”

    這一聲蘇小姐,叫的很是清脆泠然,不夠冰冷,卻也說不上客套,就更別說有什麼熱情和殷勤的成份在其中了。

    蘇岑也就心一橫,把手腕伸了出去。醫者仁心,在他眼里,只怕全天下的人都沒有分別,有的只有脈像之分。

    陳大夫診了片刻,道︰“換隻手來。”聲音中沒有什麼情緒起伏,也沒有主觀好惡。蘇岑分辯不出來究竟他有沒有看出來她是裝病,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身體康健。

    換了一只手,凝神屏息,似乎連她自己都能感覺到自己的脈搏了。

    陳大夫診脈的時間不長,收回手,問蘇岑︰“蘇小姐睡眠如何?”

    蘇岑沉吟了下。這是個很好的借口,就說她精神倦怠,徹夜難眠,傳出去也就師出有名了。可是,很遺憾,她的睡眠質量很好,往往躺下去便是一夜無夢。

    蘇岑咬了半天牙,也沒法睜著眼楮說瞎話,只得喃喃的道︰“還好。”

    陳大夫唔了一聲,並沒再問,只唰唰的寫了一張方子,遞給在一旁的冬忍,道︰“天干物躁,多給蘇小姐熬些去火氣的湯喝。”

    蘇岑直翻白眼。這話簡直就是赤裸裸的說她氣性火性都太大了。話說,總有討厭的人和事找上門來煩她,是這些清火去熱的東西能夠達到效果的嗎?

    不過倒也婉轉的說明她的健康無虞,也算是個好消息。

    冬忍送陳大夫出去,福伯進來回話︰“老奴這就跟著陳大夫去孟府,小姐還有什麼吩咐?”

    蘇岑道︰“沒了。”她有些興致缺缺。被一個陌生人說火氣太大,蘇岑忍不住要自我反省。這件事,真的值得至於她大動肝火麼?

    福伯便道︰“那老奴這就告退。”

    蘇岑猛的醒過來,道︰“福伯,你務必要客氣婉轉些,替我轉答對孟夫人的歉意和關切之情……”

    福伯倒是笑了,道︰“老奴自是省得的,小姐放心。”

    福伯辦事穩妥,回來道︰“孟夫人是心病,陳大夫診過脈,也只說藥石效力有限,還是孟夫人自己放寬心情,放下心結為上。”

    蘇岑倒一時黯然。這不是直指她是始作俑者,種種悖逆行徑,才直接間接的導致了孟夫人生病麼?固然有她心理脆弱的原因在,可是眾人都是眼楮向外,誰也不會追究自身原因,都是誇大外界的刺激和壓力的。

    她知道自從上次與孟夫人在蘇家相遇之後,孟夫人便一直對外稱病。原以為不過是富貴病,誰想養來養去,竟是真的。

    所謂心病還需心藥醫,這病一時半會,只怕難好。

    她對孟夫人沒什麼深厚的感情,也不過因為熟識親近,從而產生的一點憐憫罷了。

    蘇岑很快就把此事放下,投身到蘇茉的婚嫁之事上來。不時過府與蘇夫人商談其中細節,對於嫁衣和當日要戴的首飾,也大致有了雛形,讓蘇茉自己看過,她嘴上挑剔,意見一大堆,讓她真的說出個子丑寅卯來,她又沒有了。

    蘇岑試著從她的角度考慮,建議性的改了兩回,蘇茉更加不滿意,到最後被蘇岑的謙虛、認真纏的實在不耐煩,便小手一揮道︰“唉呀,我又不懂,總之都交給你就是了。”

    蘇岑暗笑,終是認認真真的設計,在蘇茉半推半就的認同下,定了終稿。

    大事既定,蘇岑便把圖紙最做最後的修正,好交給羽霓裳的繡娘們、金瓖玉的工匠們加緊趕制。

    蘇悅前來拿圖紙,出門時迎頭踫見了梁諾,騎著高頭大馬,一臉的傲氣凜然,很不屑的打量著那蘇宅兩個字。

    他從鼻孔中噴出一口氣,垂眸間就看見了蘇悅。

    蘇悅垂手退在一邊,躬身行禮。

    梁諾冷淡而嫌棄的看了他一眼,不耐煩的道︰“該來的不來,該走的不走。”

    蘇悅暗暗憋了一口氣,臉上的神情卻紋絲沒動。這個世道,永遠沒有絕對的公平可言。梁諾是世襲公勛,幾輩子都揮霍不完的皇家倚重,自然有理由有資格對他這樣的布衣小民不屑一顧。

    他伏在地上,沒動。要走,也不敢現在走,要等梁諾走了之後才能走。蘇悅一時倒自悔忘形,竟然出入前門。若是從後院小門走,也就不必受此等無妄之辱了。

    早就有人把消息通傳進去。

    這次梁諾打的是候爺的身份,不似先時只以梁諾之名,朋友身份相見。蘇岑雖然不憤,奈何他尊卑有別,只得更衣梳妝,盛妝親迎。

    大門洞開,蘇岑在門內福身行禮︰“不知候爺光臨蔽舍,有何吩咐?”

    梁諾連馬都不下,沒有要進門的意思。蘇岑雖然單薄孱弱,卻似一夫當關,竟也沒有盛情邀約他進門的意願。兩人一外一內,一男一女,一高一低,就這樣對峙上了。

    蘇岑的想法很簡單,別人敬我一分,我便敬人三分。別人欺我一分,我雖力有不逮,可是氣勢上卻絕對不肯輸上半分的。

    梁諾拿馬鞭一指蘇岑,道︰“來者何人?”

    這不是明知顧問嗎?裝不認識?

    蘇岑雖不明白梁諾何以和自己結下的怨仇如此之深,卻也知道他此來沒什麼善意,強壓下把門摔在他臉上的沖動,道︰“蘇岑。”

    梁諾很欠扁的做恍然大悟狀,道︰“哦,你就是孟家婦。孟夫人身有微恙,你為人媳,何以不盡孝於床前?”

    這句孟家婦,聽在蘇岑耳里就是在打臉。這才叫哪壺不開提哪壺,他要是兩世旁人倒也罷了,偏偏他冷眼旁觀,對於孟君文的種種劣行無一不看在眼里,這會卻說出這樣質問的蠻橫之語來。

    蘇岑的火氣騰一下就上來了,微一仰頭,站起了,背起了雙手,眯眼打量梁諾,問︰“不知尊駕為何?”

    你到底是誰啊?怎麼生就一副人模人樣,竟說豬狗不如的話呢?

    這話侮辱性很強,剛才還口稱候爺,轉臉就問著你是誰。

    不過梁諾不必答,自有旁邊的人喝道︰“這是當今奉國公家第九代小候爺,你那小婦人不得無禮。”

    蘇岑冷笑,道︰“哦,原來是候爺,我倒不知原來候爺是專管人家內院瑣事的。”他拿候爺的身份壓人,那也要看他是否在其位謀其政。

    梁諾臉上當時就掛不住了,喝斥道︰“我不過是看不過眼,說句公道話罷了。”他是那種無所事事,游手好閑,專管旁人後院瑣事的人麼?

    蘇岑立即反問道︰“那麼敢問候爺,此來是勒令蘇岑前去盡孝呢,還是好言規勸,另蘇岑一心向善?”

    梁諾咬牙切齒的道︰“你不會不知道,我和你丈夫孟君文有異性兄弟之情。”

    蘇岑等的就是他這句話,冷冰冰的把話拍過去道︰“抱歉,蘇岑如今無夫,一介布衣,不敢高攀,還請候爺移駕,免得傳出閑言碎語來,蘇岑當之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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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無聲

    當今景朝,若論世家子弟誰最無賴,若梁諾稱第二,就絕對沒人敢承認是第一。他的無賴不同於一般官宦子弟的搶男霸女,他的無賴永遠佔在理上。他是那種一刀捅在你心口窩上,疼的你直囁牙,卻挑不出一點毛病來,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的那種。

    可今兒他算是見識到了什麼叫栽。

    長年打雁,他也有讓雁啄了眼的時候。

    荒野上冷風嗖嗖,無數枝箭爭先恐後的射過來,梁諾只恨自己站的太高,除了安然受死,竟連一點躲避的余地都沒有。

    這里不是公候府第,長長的街巷兩邊住滿了小戶人家。蘇岑這個獨門獨戶,也不過是略微佔地大了些,可是左鄰右舍,前街後巷,到處都住著人家。

    聽得她家門口這麼熱鬧,便一傳十,十傳百,招親呼友,跑了出來。

    各個有的拿著笤帚,有的拿著鍬鎬,有的抱著孩子,有的拎著水盆,紛紛擠過來,自動自發的圍成一個圓圈,把梁諾圍在正中心,悠閑的像是在看耍猴戲。

    聽的兩人一對一答,不由的轟然大笑。甚至有人道︰“蘇家小娘子是女兒家妝扮,這是哪里來的臭男人說認得她家丈夫?這不是專壞人名聲嗎?真不要臉。”

    “就是就是,哪里來的什麼候爺?他怎麼會來這種地方?肯定是哪的流氓地痞。我說鄉親們,沒有看著鄰居挨欺負卻袖手旁觀的道理,把這廝打出去啊。”

    一呼百應,眾人便紛紛把手里的東西朝著梁諾扔了過去。

    梁諾帶的人不多,兩三個小廝待要上前攆人,不防一個被笤帚打了臉,另一個則被潑了一身的髒水,退後不迭,慌的護住了自己的臉。

    梁諾喝令了幾聲,可是這些百姓素來是大嗓門,一時蓋過了他的聲音,誰又去分辨其詳?不由分說,索性近前打將過來。

    梁諾只得掩面,勒馬,揚鞭,從人群中擠出一條狹路,狂奔而去。

    眾人在他身後拍手叫笑,嘻笑怒罵,猶如打了一場勝仗般得意。

    蘇岑親自向各位鄉親們道謝不提,回家閉門,不由的心頭著惱。她從未想著借此高攀過誰,也從未想過借孟家之勢,得自己之益,可是平時也都是以禮相待,就是從前也從未有過一點半點的不是,做生意圖的就是個親和。

    誰想一朝翻臉,竟是這般的不堪。

    一個兩個,這便是人性麼?也罷,就只當她誰都不認識,從頭來過也就是了。民不與官斗,她只安分守己做自己的小生意,不敢奢求耀世揚名,只求不給蘇家蒙羞便於願足矣。

    等到吳裕常也來求見的時候,蘇岑真的怒了。她沒惹人啊,怎麼各個都拿她當軟柿子捏,欺負她一個孤女就這麼好玩麼?

    蘇岑也不起身相迎了,怒氣沖沖的吩咐福伯︰“你把這院里所有頂事的人都給我叫過來,分成兩隊,列隊迎接這位世子爺。”

    她叫冬忍搬了把椅子,往那一坐,道︰“有請。”

    吳裕常進門,就瞧著蘇岑一副氣勢沖沖的模樣,兩邊各站一列做凶神惡煞般嘴臉的僕人。有男有女,有胖有瘦,有老有少,有高有矮,怎麼看怎麼滑稽,毫無殺傷力不說,倒更像是一幫需要扶持的老幼病弱。

    蘇岑也不和他客氣,禮也不見,冷冰冰的道︰“不知世子爺有何見教?蘇岑久等,洗耳恭聽。”

    話說的動聽,可那神情分明就是“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之後趕緊滾蛋”的意思。

    吳裕常微微一笑,道︰“見教不敢,只是借機來望望,看弟妹可有需要幫助的地方。”

    “不敢,蘇岑一不敢高攀世子爺,二不敢請求世子爺援手,柴門小戶,接待不了尊客,還請世子爺自便。”算他識趣,難聽的話索性不說。

    吳裕常深施一禮,道︰“冒昧打擾,是在下的不是,吳某此來,還有一件事,特來請罪。”

    伸手不打笑臉人,他做的低聲下氣,蘇岑也就做不出來囂張凶惡的模樣,只是一時拉不下臉來,只得問︰“請罪?蘇岑不敢當。”

    吳裕常還是那副謙和的模樣,笑道︰“那便是不怪罪在下了?”

    越是這樣的笑面虎卻是不好惹,說話間就連著下了幾個圈套。蘇岑只得和緩了口氣道︰“不知尊駕為何事請罪?”

    吳裕常道︰“前些時,舍妹向內子推薦了一位姑娘。可是內子一時失察,頗為疏忽,竟將這位姑娘一直冷落在蔽宅,直到前天我才聽說。耽擱了這麼久,只怕耽誤了弟妹的大事,故此前來請罪。”

    蘇岑震驚之虞,倒是沒心思跟他糾正稱呼,騰一下站起來道︰“你是說玫瑰,一直在你府里?”難怪,難怪梁諾就好像她欠他十萬貫錢一樣,敢情結怨是這麼結來的。

    吳裕常一臉的懊悔,道︰“正是,所以前來跟弟妹商量,到底該如何處置才好?”

    蘇岑也在心里暗暗感嘆。不是不怨怪吳思穎辦事不力,可是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這會再把玫瑰送上梁府,只怕梁諾當場撕了玫瑰的心事都有,何必自討沒趣?

    蘇岑道︰“算了,左右不過是些小事,還請世子爺把人送回來就好。在府上討擾多日,倒是蘇岑該請罪才是。”

    吳裕常一擺手,道︰“候爺梁諾是個貪玩直接的性子,愛憎分明,難免有些孩子氣,聽聞他與弟妹不愉,還請弟妹大人大量,不予計較才是。吳某定會從中代為轉寰。說到底是吳某誤事,才會讓一樁美事橫生枝節……”

    能夠化干戈為玉帛最好,可是蘇岑並不確信吳裕常會盡心盡力的去辦。再者梁諾也未必肯聽他的。

    當下只得道︰“如此最好,蘇岑在此謝過世子爺了。”

    吳裕常還是一派溫文,道︰“弟妹太客氣了,如果不見外,叫我吳大哥即可。”

    他是想著從孟君文那論,蘇岑卻是想著從吳思穎那論,叫一聲吳大哥也不為過。況且人家這麼屈尊紆貴的又是請罪又是請纓化解仇怨,太過生分了倒顯得她矯情高傲,不通世故了。

    果然第二天吳裕常就親自把玫瑰送了回來。

    玫瑰一臉懊惱的請罪道︰“奴婢無能,誤了姑娘的事,還請姑娘責罰。”

    蘇岑拉她起來,道︰“算了,也不能怪你。”肖氏若是有心,憑玫瑰怎麼了得,也根本見不到吳裕常。況且她又不是那種揣著別樣心思,無孔不入的女子。

    只能說這件事,是天意弄人。梁諾氣量狹小,從此結怨,蘇岑也沒辦法強求。天下那麼大,人那麼多,她不可能奢求每個人都喜歡她,都站在她這一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好,是敵是友,那就隨緣吧。

    秦夫人卻叫朱管事帶了十二個年輕的士兵過來。

    蘇岑很是驚訝,不明所以。朱管事道︰“我家夫人說,蘇小姐的府上人手少,難免疏於防範,多有不便。這十二個人是將軍當年的親衛,就交給小姐看家護院吧。”

    這也太大材小用了,她哪里用得著這麼多人看家護院。看著這十二個年輕的士兵,各個神情堅毅,骨骼結實,行動間自帶著虎虎殺氣,一看就知道是常年跟著秦縱意在戰場上來去的。

    蘇岑堅辭,朱管事道︰“在下只是奉夫人的命令行事,如果蘇小姐有異議,還請跟夫人當面商談。”把這十二個人扔下,自己揚長而去。

    蘇岑沒法,只得親自去見秦夫人,請她收回成命。秦夫人卻笑道︰“我不過是順水推舟,雖說這十幾個親衛名義上屬於秦家,我卻沒有那個能力支使的動。你要堅辭,還是等縱意回來自己當面跟他講吧。”

    既是秦縱意的親衛,怎麼不跟著他,倒回了京城?

    秦夫人解釋道︰“他們回京是替縱意辦公事的,一時半會都不能離開京城。”分明是秦縱意特地派這十二人回來替蘇岑守家護院的。

    秦夫人說的這麼直白,蘇岑倒鬧了個大紅臉,一時說什麼都不得勁,失口笑道︰“夫人還是這麼率性……我只知道這些人是夫人惦念蘇岑的安危才差譴過去的,要領也是領夫人的情……”橫豎就是不領秦縱意的。

    秦夫人也就笑而不語。

    蘇岑沒法,只得交待福伯好生安排。

    安排衣食住行。

    怠慢不得,免得虧待了他們,卻又不能供著,免得他們肆無忌憚。

    好在福伯做這些事得心應手,輪不到蘇岑擔憂。

    這些人看上去彪悍凶橫,卻紀律嚴明,不待福伯吩咐,已經各自分派好了差事。各有四人在前後院守門,剩下八個則分成四組,不分晝夜的在院子里潛蹤巡邏。

    他們對住、吃並不挑剔,顯見得是經歷過風霜,很有另一種從容淡定。

    蘇岑還只怕院子里多了這許多人,大家都不自在,誰想一連十數天下來,各個相安無事。就是大白天,也很少見他們明目張膽的各處走動,他們自己很守規矩。

    院子里著實清淨踏實了許多。閑雜人等一律被拒之於門外,就是一些小混混蓄意尋釁挑事,也被他們輕易的化於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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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探病

    轉眼就是初冬。

    隨著京城的第一場薄雪紛揚而下,京城里也傳來了邊關戰事的消息。

    錦國與景國終於再一次因為邊關兩國的民亂而引發了戰爭。

    消息傳到京城,並未引起多大的紛亂和騷動。實在是這樣的戰事,從兩國建朝伊始到現在,幾百年了,就從沒間斷過。誇張點說,有時候一年就要打上四五回。還是那種兩國之間上升到外交爭端上的正式的戰爭。

    人們見慣不怪,並不覺得這次的戰事會有什麼不同。況且西邊離京城幾千里之遙,實在沒有危機感。

    蘇岑乍聽說起了戰事,不免覺得錦國未免太反復了。年初時,歐陽軒才以求和為目的,親自來京城,受到了當今皇上超乎尋常的對待,也就兩國外交達成過一致的意見。

    景國還特例允許歐陽軒帶回了幾樣種子以及幾樣耕種的農具,以示本朝的大氣和誠心。怎麼才回去,短短半年之久,錦國就又蠢蠢欲動起來了?

    不過景國並不怕,這麼多年國家富庶,豐衣足食,卻也一直居安思危,秣兵厲馬,從沒有哪一天就驕奢淫逸過。兩國相爭,兵強馬壯,不一定就吃虧。

    國事自有當朝的百官們憂心,輪不到蘇岑,只是偶然之間聽到福伯說起秦縱意派這十二個親衛回京所謂的私事。

    所謂私事,卻並不是為他自己,而是為著孟君文。

    孟夫人的病一直未見痊愈,孟君文人在邊關,心里卻一直惦記不已,百般尋得名醫,四下覓得良方,終於打聽到一副藥。

    所需藥材倒不是多名貴,只是千奇百怪,一時難以湊齊。別的都還好說,只差一劑無無根草,輾轉托人,一時無果。恰巧秦縱意從南廣尋到了無根草,便派了親衛護送,火速送回京城孟府。

    聽說了蘇岑深受其擾,便索性將這十二護衛留給了她。

    蘇岑沉吟不語,半晌,吩咐福伯去準備,再次登門探病。這次不只福伯一人,她叫玫瑰也跟著一起去看看。

    孟夫人病的雖然沉重,卻並不見得有多嚇人,她只是呆怔怔的,像是出神,又像是在深思。畏光,怕見人。除了孟老爺,誰靠近都驚恐的哭鬧。

    孟老爺身心俱疲,憔悴不堪。他不可能整天守著孟夫人,縱然念著半世夫妻相伴,到這會兒也沒辦法寸步不離。

    孟老夫人更是拄著拐杖道︰“這是命,是她的命,可不是你的,你總不能被她拖了後腿,耽誤了前程。你該去上朝上朝,只管去忙你的事,家里有我呢。只恨這會君文沒能娶個好媳婦……好在還有個瑯琊,不然我一個老婆子,可真要愁殺了。”

    孟老爺也覺得心煩。母親這張嘴,一輩子不知道說了多少不該說的話,明明心地並非那麼冷硬,可是說出來總是把所有的錯都推到別人身上。

    生活里哪那麼多是非?各個黑白分明,是者永生,非者無赦,每個人都不知道死要多少次了。

    她是心疼兒子,可是兒媳病了,也不能任她自生自滅。縱是這個理,可她勞心勞力了,卻偏要說的這麼難聽,假若將來孟夫人病好了,也未必念她的情,何苦呢?

    孟老爺嘆氣,再看一眼畏縮的躲在床里,睜著畏懼的眼楮,像個可憐的孩子般,披頭散發,一雙眼楮滿是血絲的夫人,再嘆了口氣,只得轉身道︰“兒子不孝,有勞母親看顧媳婦。”

    孟老夫人早把瑯琊接了回來,每日里陪在身邊說話。孟夫人不願意見人,她也索性只叫人把吃的喝的送進屋去,而後都退出來在外面守著。

    孟夫人不吃不喝,看不見孟老爺就只是哭。才鼓起勇氣要出門,看見一眾侍女都站在院子里,便是呀的一聲尖叫,人又快速的縮了回去。

    孟老夫人心下著惱,暗罵一聲晦氣。

    正這時長青來報︰“老夫人,蘇府派人來探望夫人。”

    孟老夫人氣惱的道︰“讓人過來自己望吧。”蘇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養出那樣一個禍害人的女兒,憑什麼她們心安理得,袖手旁觀?那個蘇岑不來守著她的正經婆婆,倒讓自己這個婆婆看顧兒媳婦,她已經一肚子火了,正愁沒地發呢。

    等到人進來,給她行禮,孟老夫人還在納罕不已。蘇夫人太沒誠意了,上一次還好歹派了個老成些的,裝裝樣子,領了個大夫過來看看,這次怎麼就只派了這麼個小丫頭?還不是什麼有頭有臉的媽媽……

    孟老夫人心里不悅,等到走近了,聽這丫頭脆聲說話,才發覺了一個事實。長青的話並沒說清楚。的確是蘇家派來的,卻不是蘇禮的夫人,而是蘇岑。

    孟家敗家的根由,孟家遭此人禍的始作俑者。

    孟老夫人冷哼一聲道︰“你家主子呢?怎麼就派了你來?她是死了還是腿斷了?亦或是聾了瞎了?滿京城都在傳她娘病的人事不知,她就這麼懶的一步不動,離的這麼近也不說過來看一眼?可見是個白眼狼,飯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枉她娘白疼她一場。”

    一口一個她娘,又全是侮辱性的言辭,玫瑰就覺得心底的不快像是噴薄而出的火焰,噴的盡了,心里邊那僅有的一點溫度和同情都沒有了。

    孟老夫人真有老臉說的出這種無恥的話。明明是孟家做人做事都不地道,逼得自家小姐名聲盡毀,連後半輩子都搭了進去,只能這麼不尷不尬,不清不楚,既非孟家婦,又不是待嫁女兒身的活著,她居然一口一個詛咒之詞。

    說自家小姐不孝,她這做長輩的,又何曾就仁慈過?孟夫人病了,只怕她在其中貢獻不小。

    想到這,玫瑰便涼涼的道︰“孟老夫人,您只怕年紀大,一時眼花認錯了奴婢。奴婢是受了我家小姐的囑咐,特來給孟夫人問安的。”

    不用她們嫌棄自家小姐,她們先不屑與孟家有一絲一毫的瓜葛。

    “你說什麼?我會認錯?你這死丫頭,就是剝皮脫骨,我也認得你,你不就是那個賤……”孟老夫人高高在上慣了,還沒有誰敢這麼頂撞她,被激的氣沖腦門,張口就要說話。

    瑯琊輕輕一扯她的袖子,小聲提醒道︰“老祖宗,別讓人看了笑話,您的身份在這呢,何必跟個奴才計較?”

    有些話,說半句話就好,罵人不在於罵個上不得台面的丫頭,氣勢上壓人,會更讓人難堪。

    老夫人溫和的拍拍瑯琊的手,話頭硬生生一轉,溫和的笑道︰“丫頭啊,多虧了有你,我才聊以在苟延殘喘中得點樂趣,若是沒有你,我這日子可還有什麼意思呢?”

    瑯琊便笑笑,道︰“老祖宗是參天大樹,枝繁葉茂,奴是藤,要倚靠著老祖宗的福蔭度日……”

    “好會說話的丫頭。”老夫人笑贊一聲,轉過頭來道︰“罷了罷了,我老了,不認得誰是誰,又都是誰家的親戚,你既是來看君文娘的,就進去看看吧。可憐我這個媳婦……辛苦半世,怎麼就得了失心瘋呢?”說著說著,抻出帕子來蒙住了眼。

    瑯琊就勸︰“老祖宗,吉人自有天相,夫人不會有事的,您可千萬別傷心過度,傷了自己的身子。”

    玫瑰懶的看這一老一小在這做戲,淡淡的福了福,進了屋里。

    孟夫人猛的見進來一人,還只當是孟老爺回來了,一臉的驚喜和幸福。誰想入眼的是個俏麗的小丫頭,不知道又想起了些什麼,猛的抓起手邊的一個花瓶兜頭扔過來,而後便緊緊的抱住頭,哭泣起來。

    玫瑰側身一躲,那花瓶摔在地上,成了一地的碎片。她愣看著孟夫人,小心翼翼的道︰“孟夫人,您這是怎麼了?”

    她往前走了兩步,想把跪坐在地上的孟夫人攙扶起來。怎麼也沒想到,從前那個人前雍容華貴,始終帶著從容淺笑的孟夫人,會變的這麼狼狽不堪。

    人們看見弱者,都會生出無限的同情來。從前的大奸大惡都可能被沖淡,更何況孟夫人所作所為,不過是個內院女人都會做的事情。

    想著她曾經的風光無限,如今卻是一個得了失心瘋,自己又哭又怕,再也不知道什麼是幸福,什麼是美好的瘋子,玫瑰不由的又是一片感嘆。

    孟夫人見玫瑰要靠近,失聲尖叫著道︰“別過來,嗚嗚嗚嗚——別過來,我不要看見你,都走開,都走開啊。”

    她駭怕而瘋狂,不管不顧的拿著隨手可拿的東西朝著玫瑰胡亂擲來。

    玫瑰只得且躲且閃,道︰“孟夫人,奴婢是玫瑰啊,您就一點都不認識了嗎?奴婢是來看您的,不會害您……”

    孟夫人嗚咽著道︰“走開,都走開,鬼,鬼,鬼啊——”到最後竟不管不顧的要往門口沖。地上一片碎瓷,她又半趿著鞋,沖撞之間早就甩脫了腳。

    玫瑰猛的往前,道︰“孟夫人,小心腳——”

    孟夫人見她撲過來,又急忙退回去,一頭扎進被子里,哆嗦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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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憐憫

    玫瑰倉促間無法下台,正不可開交處,就見瑯琊進來,手里的長盤上擱著一碗熱汽騰騰,泛著黑苦味道的藥。

    她看一眼床上山一樣的鼓包,對玫瑰道︰“不好意思,夫人不認得外人,玫瑰姑娘多擔待,多謝你來看望夫人,還是請回吧,夫人該吃藥了。”

    玫瑰頗為尷尬,便道︰“那……我便不打攪孟夫人了。”

    她要離開,瑯琊卻又叫住她︰“勞煩玫瑰姑娘,幫我端一下藥碗,我扶夫人起來。”

    玫瑰也想看看她是怎麼在孟夫人跟前盡孝的,因此伸手接過藥碗。就見瑯琊走上前,掀開被子,對著哆嗦成一團的孟夫人道︰“夫人,該喝藥了。”

    孟夫人的頭發垂下來,遮蓋住了臉,只從黑色中間依稀可見一雙驚恐的眼楮。她伸手撥開瑯琊的手,道︰“我不喝,你這個惡毒的女人,藥里有毒,你想毒死我……”

    瑯琊無奈的看看玫瑰,道︰“夫人每日里都是這樣言辭無忌。”

    玫瑰見瑯琊也和自己一樣狼狽,一時倒覺得欣慰,欣慰之餘又感同身受,覺得瑯琊比從前多了幾分煙火氣,不再像從前那般出塵的生厭,便勉強笑笑道︰“病人麼,總是更多需要耐心。”

    瑯琊便嫣然一笑,好像遇到了知己,道︰“我也是這麼覺得,可是孟夫人真的很可憐,她幾乎要耗盡所有人的耐心了。”

    玫瑰同情的看向孟夫人,道︰“是嗎?孟夫人,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瑯琊並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意味深長的嘆了口氣,道︰“每次喂藥,說是傷痕累累都是輕的,可是在旁人看來未免有幾分誇張。只是現下除了我,還有誰肯有這份耐心呢?玫瑰姑娘,你幫我勸勸夫人……”

    玫瑰也知道她不容易,便道︰“好,容我先把地上的碎片收拾了,免得不小心扎傷了孟夫人……”

    兩人配合著,把屋子略微收拾干淨。看著那一碗要涼了的藥,瑯琊道︰“玫瑰姑娘,你替我扶住孟夫人……”

    她的語氣堅決,神情堅毅,帶著不容人忽視的氣勢。玫瑰知道她這是要強行灌下去。可是,好像除了這個,便再沒其他更好的辦法了。因此只猶豫了一瞬間,便坐在床邊,強行把孟夫人的手臂按住。

    孟夫人飲食不規律,又因為日日在恐懼中鬧騰,本就沒什麼力氣,玫瑰又為了自保,怕她突然發力傷到自己,因此下死力按住她。

    瑯琊伸手捏住孟夫人的下巴,強迫她張開嘴,端起藥碗,將那藥一點一點的灌進去。

    玫瑰看不見孟夫人的臉,卻能聽見她被迫咽下藥汁的咕嚕咕嚕聲。因為咽得急,因為藥汁不等她自主吞咽就已經沖進了喉嚨,這咕嚕聲就變的相當急促和被動。

    一等瑯琊的手松開孟夫人,還不及說一個字,玫瑰已經松開了對孟夫人的鉗制。她迅速的站到床下,以最安全的距離盯著孟夫人。

    她已經疲憊到了極點,只是倦怠的又驚恐的看一眼她二人,便垂下眼楮,如同睡著了一樣,一動不動的垂著頭。

    玫瑰不由的擔心的問︰“孟夫人,不會是……沒事吧?”她很想問孟夫人不會是死了吧?可隨即也意識到這樣的話問出來,實在是太傷人了。

    瑯琊也不以為意,只是笑笑道︰“沒事,這藥是安神的,只會對夫人的病情有益,夫人要小睡一會。”說是小睡,其實是兩個時辰。

    玫瑰並不清楚瑯琊的心底旁白,只點點頭,道“我就不打擾了。”她不懂醫理,可想來這藥定是大夫開的,大夫開的定然沒有錯的理。

    瑯琊陪同著玫瑰一起出來,笑道︰“蘇姐姐最近可好?”

    玫瑰含混的道︰“還好。”

    她很克制的抿了下唇,實在不想多跟瑯琊談論蘇岑。總之她對瑯琊,有一種很怪異的感覺。她依舊明艷動人,依舊美的奪魂攝魄,可有著從前,兩相比較,總讓人覺得陌生。

    瑯琊拉著玫瑰道︰“既來了,就坐坐再走,也免得蘇姐姐回頭說我怠慢了你。”

    玫瑰有些受不了她手心的涼,勉強一笑道︰“實在是不敢,我家姑娘還等著回話呢,改日……”莫名其妙的關系,莫名其妙的從前,就連現在也是莫名其妙的尷尬,莫名其妙的稱呼。

    瑯琊叫蘇岑為蘇姐姐,這便是默認蘇岑和孟君文毫無關系了?也是她樂見的了?可是從前一口一個“奶奶”,分明很享受那種婢妾的恭順和柔婉,現在卻是一副精明的當家奶奶作派,這個“蘇姐姐”叫的有多少誠意,可就煞費人思量了。

    瑯琊也就不強留,很貼心的道︰“我送姑娘出去。”

    孟老夫人得知孟夫人吃了藥,也就回了自己的院子,只打發了長青在這候著,見瑯琊出來,上前陪笑道︰“老夫人說身子乏了,且先回去歇著,有什麼事,姨娘只管去那邊叫老夫人過來。”

    瑯琊淺笑道︰“夫人已經睡下,老夫人只管去歇著,這里有什麼事,都有奴呢。媽媽也累了,回去歇著吧。”

    她照管的細致又妥貼,滿院子的人似乎都很服她,一聲吩咐,眾人便四下散去。玫瑰卻想著屋里以一種難受的姿勢坐著沉睡過去的孟夫人,心里邊升騰起一種很傷感的情緒。

    回到家,蘇岑便問起玫瑰這一趟的經過來︰“孟家沒讓你難堪吧?”

    玫瑰搖搖頭,站在蘇岑對面,眼楮里便涌出一層水霧,茫然的道︰“姑娘,奴婢覺得孟夫人真是可憐。”把她所見都跟蘇岑說了一遍,便沉默下來,凝神看著蘇岑。好像蘇岑能替她解開心中的迷惑一樣,又好像蘇岑說出話來,便能開解她心里邊的負罪。

    蘇岑沉吟了一下,道︰“陳大夫看過孟夫人後,是怎麼說的?”

    玫瑰道︰“只說是心病,非藥石之力能為。”說完這句話,玫瑰開始小心的嘆氣。如果連她都把孟夫人的病歸咎到自家小姐身上,還有誰能理解小姐?那麼多人,都聲勢浩大的上門來討伐小姐,小姐雖然看上去氣性大,火氣大,可到底那些都是外人,說什麼想什麼,小姐究其竟是不在乎的。可若是連她在心底埋怨小姐,只怕小姐面上不顯,深表理解,可心里還是會傷心的。連舉世聖手都說藥石難為,小姐能有什麼法子?

    蘇岑不想給玫瑰壓力,便笑道︰“我們玫瑰是個心地善良的女子,有憐憫同情之心,若你是一國之君,只怕天下百姓就都是有福的了。”

    玫瑰便莞爾一笑,自嘲的道︰“也不過就是一顆泛濫的,又沒用的同情心罷了,所謂的濫好人,不分是非,不辯黑白,我若是一國之君,只怕天下才要大亂呢。”

    蘇岑也就不再多說什麼,揮手讓玫瑰退下去︰“你也累了,去歇歇吧,我叫冬忍熬了湯,這會也該差不多好了,待會咱們就吃飯。”

    午飯很簡單,一碗米飯,一碟青菜,一鍋熱騰騰,香噴噴的蘿卜牛肉湯。玫瑰和冬忍都嘻哈哈的搓手在蘇岑對面坐下,吸著鼻子舒服的嘆息︰“真香啊。”

    每人喝了一小口,不住的點頭︰“好喝,身上又暖和,真是天下美味。”

    蘇岑原也正在喝湯,忽然挑眉問玫瑰︰“你說瑯琊親手給孟夫人灌下一碗藥,是什麼藥?”

    玫瑰立時正襟危坐,道︰“奴婢也不清楚,不過她說是安神的。只是這藥效特別快,才喝下去,孟夫人就垂頭睡著了……奴婢還想著,就那麼坐著睡多難受?可是又怕一挪動,孟夫人又醒了大哭大鬧……”

    蘇岑用勺子攪著碗里的湯,問︰“你可知道這藥都是什麼?”

    玫瑰搖了搖頭,道︰“姑娘,怎麼了?”

    蘇岑只是微微搖了下頭,仍是攪著牛肉湯,道︰“沒,就是恍惚想起了什麼……你去叫福伯進來。”

    冬忍見玫瑰出去了,蘇岑也要起身,忙把她按下,道︰“有天大的事,姑娘也先吃口飯喝口湯再去。事是別人的事,身體卻是自己的。”

    蘇岑笑笑,想想這話在理,也就順勢坐下,端起湯喝淨了,又吃了小半碗米飯,吃了幾口菜,這才端茶漱口。

    玫瑰進門,道︰“福伯來了。”

    蘇岑吩咐冬忍和玫瑰︰“你們兩個只管吃飯,不必管我。”冬忍和玫瑰知道這是體諒她倆還沒吃完飯,她一向又說一不二,在這些事上從不計較,也沒有客套的意思,也就隨她,自叫了小丫頭跟著。

    蘇岑到了前面,福伯早就在屏風外候著了,自有小丫頭替蘇岑奉茶。蘇岑問福伯道︰“不知前日請來的那位陳大夫可有時間?”

    福伯道︰“這位陳大夫行蹤不定,一年倒有大半時間不在醫館中坐診,姑娘若是要請,還得老奴去踫踫運氣。不知道姑娘是哪里不舒服?若是不成,老奴去請別個大夫……”

    蘇岑道︰“不是我,我是想請陳大夫再去瞧瞧孟夫人……聽說孟夫人最近總在服安神藥,如果可以,順便得一副藥渣,看看那藥里都是什麼就再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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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藥渣

    福伯詫異的問道︰“小姐,可是孟夫人所用的藥有什麼不妥?”

    蘇岑沉吟了一下,道︰“我也只是疑心,不能確認……”畢竟不是親眼所見,只是聽玫瑰那麼一說,讓她想起當初瑯琊小產之事來。

    那件事對於蘇岑來說是個迷團,不管這藥是誰下的,當初可是千真萬確栽到了自己頭上,她也因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不知道怎麼,從玫瑰的敘述中,她隱隱的有一種奇怪的預感,彷彿孟夫人是繼那未曾出世的孩子之後,又一個受害者。

    可她沒有證據,不能胡說。

    福伯點頭道︰“這事雖難,老奴也不是一點頭緒都沒有。若是只需要孟夫人的藥渣,倒不必非得驚動陳大夫……”

    陳大夫畢竟是外人,若是用自己人當然最好。蘇岑不禁問︰“福伯,你有什麼辦法?難不成孟府也有咱們府里的人麼?”

    福伯失笑道︰“小姐真是說笑,老奴尚沒有那個本事。這各個府里的家人,不是家生子就是從外府外省買來的,沒根沒底。雖說是誰都有幾分親,可是老奴還真沒有可以跟孟府的下人攀上關系的。”

    蘇岑也笑了,道︰“那福伯有什麼好辦法?”

    福伯道︰“現放著本事人,能夠悄無聲息的就把此事辦了,還需要用誰?”

    蘇岑倒是微微一愣。買通孟府下人,偷得孟夫人用所藥渣,已經不是什麼下大光明的手段,福伯倒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難道要用暗搶的不成?

    福伯道︰“小姐不用擔心,一切都包在老奴身上。”

    “這個——不好吧,寧可費些事,也別落了把柄在他們手上。萬一打草驚蛇,反為不美。”

    福伯大打包票︰“小姐多慮了,這幾位親衛的手段,只怕小姐沒有見識過,他們都是秦小將軍的近身親衛,本領超群,來去無蹤,這點小事,絕對不會失手,小姐只管放心。”

    蘇岑沒再說話。她也察覺出來了,自己一直都像是包裹在厚重殼子里的人,這個不宜,那個不合規矩,連愛恨都是混沌的。

    被包裹的時間長了,她也越發的像那些土生土長、在深閨大院里活著的少女們一樣,畏手畏腳,縮頭縮腦,什麼都不敢想,更不敢做了。

    她活的十分憋屈。

    被個念頭刺激的有些煩躁,蘇岑便咬了咬牙。非常時期就得用非常手段,況且她也不全是為了自己。

    沒道理讓凶手逍遙法外,自己卻替他背負著這個不齒罪名。

    福伯轉身去安排,不過為了慎重起見,還是把這位親衛頭領成熠帶過來叫蘇岑看了一眼。

    成熠非常年輕,也就是二十左右的年紀,高高的個子,長手長腳,卻生的俏皮的模樣,一雙圓圓的大眼楮,長長的睫毛,常人不能及的白晰的肌膚。一口潔白的牙齒,不曾說話先開口笑,看上去十分可親。

    隱約瞧見憑風後面坐著蘇岑,便規矩的行了禮,道︰“成熠參見蘇小姐。”

    蘇岑慌忙站起來,道︰“不敢。”

    在秦縱意身邊的親衛,都是有戰功在身的,她縱然仗著自家老爹也是朝中大員,但實在當不起成熠的這一禮。

    成熠也只是咧嘴一笑。他是個粗人,在秦縱意身邊慣了,也略微學得了他的一點瀟灑通透的氣派,因此也不遑讓,便規矩的站到一旁。

    蘇岑見他並不局促,這才放下心,自己坐了,道︰“我有事想請成隊長幫忙。”她把事情簡單一說,便征詢成熠的意見。

    成熠道︰“這個不難,蘇小姐只管放心。”

    蘇岑見他有著與年紀不相符的沉穩,原先的那點疑心倒去了一半,聽他再度保證,便道︰“我自是相信成隊長的本事,只是還要多嘴囑咐一句,此去孟府,萬不可與他們府里的人起了爭執,還有,人身安全第一,今日不成,還有別的辦法可想,你切莫貪功心切,白白的做了犧牲……”

    成熠道︰“在下一定謹尊蘇小姐的吩咐。”

    蘇岑把事情想的太過艱難,不成想第二天黎明,成熠便輕巧巧的來交差︰“說來也巧,我在孟夫人的房頂候了小半夜,就瞧見有位少婦來給孟夫人喂藥。我跟著她回到住處,在後院看見她倒掉的藥渣,不費吹灰之力就到了手……”

    這少婦必然是瑯琊了。蘇岑不禁問︰“她一共給孟夫人送了幾次藥?”

    成熠道︰“只送了一次。”

    “什麼時辰?”

    成熠想了想,道︰“大概是亥時。沒多久我就聽見了三更的樵鼓之聲,應該錯不了。”

    蘇岑道聲辛苦,叫福伯重賞,命他回去歇息,這邊立刻就叫福伯速把藥渣送到藥鋪,讓大夫翻揀看看是什麼成份。

    福伯去了不到半個時辰就趕了回來,聲音里夾雜著憤怒和慶幸︰“回小姐,大夫看過了這藥渣,特意問過是什麼年紀的人服。我照實說是上了年紀的夫人,他便搖頭說,這藥是安神的,只是這藥中加了一味蔓陀羅,長期服用,會讓人產生幻覺,神志不清,到最後就形同廢人……”

    蘇岑呆了一呆。雖然早料到這藥中會有蹊蹺,真聽說這里被人加了成份,還是覺得心驚肉跳,不禁問︰“這藥可有解藥麼?”

    福伯搖搖頭︰“他也只是見過,卻從未有人敢用此藥,這藥據說是從錦國傳過來的,那里的人都用這藥做合歡散,是一種……男女之間閨房事所用的秘藥。”到最後,福伯的話吞吞吐吐,說的很是為難。

    提到錦國,蘇岑就不想再問了。除了瑯琊和錦國小王爺歐陽有關聯,這凶手不作第二人選。只是他為什麼要借瑯琊的手陷害孟夫人呢?

    當初一點邪念,想要報復孟家對她的不公,親自挑選了瑯琊送到孟府中去,的確是想讓孟家雞飛狗跳,人仰馬翻,闔家不睦……如今心想事成,蘇岑並沒有多高興。

    蘇岑說不上心里是什麼滋味。

    一切因瑯琊而起,孟家固然該有此劫,可自己也因為是始作俑者,受到了拖累,也算是報應。這就是所謂的害人害己吧?她不擅長,也不適合做這種事。

    蘇岑擰了眉毛,道︰“福伯,你待會把信送往……”話沒說完,蘇岑又頓住。她給誰送信?孟老爺壓根不會聽她的話,甚至連她送去的信看都不會看一眼。

    給孟老夫人?那更是個只會潑口大罵,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一味護短的人。

    孟君文又不在京城。就算在,他也不會選擇相信蘇岑,他只會責備她妒心盛熾,妖言詆毀他的美妾。

    做惡人固然會有報應,可是好人也不是那麼好做的。蘇岑可沒興致讓自己成為竇娥,再等到有誰替她沉冤照雪的那一日。

    福伯不好插話,便靜靜的等著吩咐。蘇岑苦笑了一下,道︰“把貼子送到孟府,就說我要求見孟夫人。”

    福伯關切的道︰“小姐要三思。孟家人對小姐有成見,難免不會遷怒,小姐大可不必把自己置身於峰口浪尖……”

    “不妨,我也不過是過府望望,順便邀請孟夫人到北邊溫泉莊子上療養一段時間。聽與不聽是他們的事……”

    福伯道︰“那就好,到時候叫成熠帶人跟著小姐一起去。萬一有什麼事,也好有個照應。”

    蘇岑的想法很簡單,就是務必要把孟夫人的藥停下來。她沒有那個能力把瑯琊同孟夫人分開,只好把孟夫人從孟家挪出來。

    等到藥效漸失,再慢慢的想辦法。既然錦國大肆使用蔓陀羅,想必沒有大的傷害說也不定呢。

    她提前遞了貼子,孟老爺接到了就不能置之不理,強壓下心頭的怒火,專門在沐休這一日請蘇岑登門。

    在前廳,孟老爺親自接見蘇岑。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孟老爺盯著這個面善如花,溫文爾雅的女子,就恨不得生食其肉。可是蘇岑神情溫順,眼里卻寫滿了戒備和不屑。

    她並不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他有怨有恨,她亦有。他要顧慮自己的聲望和名聲,她卻完全可以不顧,相較之下,倒比他還多了三分氣勢。

    孟老爺勉強一笑,道︰“蘇岑,你來了?”

    “是,蘇岑登門來看望孟夫人。聽說孟夫人身體不適,蘇岑早就該來,只是最近俗務纏身,又一直微恙,不曾得機會,還請孟世伯勿怪。”

    誰也甭跟誰玩虛的。蘇岑開頭就把彼此的界限劃的極清。她不是以孟家兒媳的身份來的,孟家也沒有資格用孟家的兒媳的身份打壓她。

    她來是為著本份和人情。

    孟老爺看一眼將離身後的成熠,自是不肯在小輩面前落了下乘,溫和的笑道︰“勞你費心,只是內子不宜見客,你的心意我和拙荊領了,還是請回吧。”

    這個不軟不硬的釘子,很是讓人沒話說。你來了來了,我情也領了,該走走吧。

    蘇岑也不強求,只道︰“既是孟夫人不願意見我,我也無話可說,只是蘇岑此來,還有一個建議,我想邀請孟夫人到京城北邊的溫泉莊小住些時日,也許換個地方,換個環境,能對她的病情有好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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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遇艷

    蘇岑一番好心好意,只換來孟老爺不屑的輕蔑,那眼神看上去極為的刁鑽,彷彿在說︰小小年紀,好人為師,也太不自量力了些,這些話,難道我是不知的麼?

    知是知道,只是孟夫人離不了人,最近才好些,聽孟老夫人說白天一直都很安靜,只是還是有些怕人。

    晚間歸來,他瞧著孟夫人臉色雖然還是青黃,可是不像從前那樣眼里滿是血絲,倒是有了一點睡飽之後的懨懨之狀。

    那也強似徹夜的不眠不休,鐵打的人也受不住。

    他瞧著這藥也的確有效,不枉了千里之外兒子的一顆孝心,因為最近戰事反反復復,又是君文一人當此大任,他比誰都擔心,又有孟老夫人保證說是有瑯琊照料,只比他照顧的更仔細,更妥貼,因此他就果斷的,放心的把孟夫人鄭重其事的托付給了瑯琊。

    孟夫人要去療養,勢必要帶著一眾丫頭婆子,帶著瑯琊,還有孟夫人。一行人興師動眾,浩浩蕩蕩的去北邊,知道的是為了治病,不知道的呢?

    況且孟夫人的病,雖說早就不是什麼秘密,可是除了知近的幾家,並沒有肆意的宣揚過。若是去了北邊,勢必不能隱瞞,到時候……

    他不悅的瞥一眼鄭重而誠懇的蘇岑,笑笑道︰“你想的很周到,只是現在,內子身邊離不了人……交給旁人,我又不放心。只怕君文在前線也不能安心……”

    蘇岑道︰“如果孟世伯不嫌,我願意照顧孟夫人。”

    “你?”孟老爺微微有些驚訝。蘇岑此來,也不過是走走過場,他倒沒想到她會帶著這麼大的誠意而來。

    她究竟揣的是什麼心思?這個關口,不怕她不往前湊,就怕她迫不及待的往後躲,那才叫寒心呢。

    可這會她自動請纓,孟老爺又犯了疑心。打量著蘇岑,不無嘲弄的道︰“聽說你這一向忙的不可開交,又自身事情不斷,連秦縱意都特地給你派了身邊的親衛來護你安全……你方便照顧內子?”

    想要以此打動他,讓他勸說君文給她一紙休書麼?不是不可以,那也要看她能犧牲到什麼份上。

    蘇岑傲然的一笑,道︰“既然孟世伯把話挑的這麼明白,蘇岑也不會做那等遮遮掩掩之事,若不是感佩孟將軍自請去邊關殺敵……蘇岑也不會登門自請,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孟老爺一陣懊惱。這丫頭,說話還是那麼尖酸刻薄。君文在她眼里,幾乎就是一無是處,她毫不掩飾她對他的輕視。

    這會兒對君文的恭維,倒是功過參半,讓人想笑都笑不出來。

    明明什麼都不是,什麼都沒有,是個被夫家逐棄的下堂婦,她偏生有這種氣勢說得出這種毫不自慚形穢,毫不自卑示弱的話來。

    孟老爺道︰“君文自幼習文弄武,為的就是有朝一日保家衛國,自請去邊關,那也是他職之所在,孟家祖訓,絕不允許孟家子孫做出叛國蝕民的事來,他此去並非沽名釣譽,也不是為了求誰高看一眼。”

    他孟家不必要蘇岑看得起,他孟家的兒孫本來就是好兒郎,也不必蘇岑這會來贊譽,更不用她這種居高臨下的施舍。

    他自家夫人,自家照顧,不要她這個與孟家沒有關系的下堂婦同情。

    蘇岑卻只是一笑,站起身道︰“那就不打擾孟世伯了。”在孟老爺的怒目和隱忍中,徑自揚長而去。

    孟老爺氣的一拳捶在桌上。手指的關節震的生疼,偏有那不識趣的茶盞叮當亂響,讓他心煩意亂,索性一揚;手都揮到地上去,起身惡狠狠的道︰“豈有此理。”

    被這麼個小女子戲弄,簡直是欺太甚。她算什麼東西?不過是孟家嫌棄不要了的女人,她怎麼就有臉趾高氣揚,活的那麼豐盈滋潤呢?

    她活她的倒罷,居然還敢上門,恬不知恥的來教他該怎麼做。

    是可忍孰不可忍。

    憤怒了半天,孟老爺終是握緊拳頭,露出一個淒涼的笑來。他老了,從沒有像今年這樣,覺得自己真正的老了。從前華發鬢邊,他也只當作笑談,從來都是以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為座右銘,如今卻真的開始覺得力不從心起來。

    他自己的未來,前程,甚至小到身體,心志,健康,他可以自己控制,可是他兒子的婚姻,感情,生活,戰事,他卻毫無用武之地,只能眼睜睜的焦急的看著。想插手,都無濟于事。

    還有自己妻子的健康。她竟如此的脆弱,不堪一擊。少時夫妻,老來相伴,她卻變成了一個動輒都離不了他的……

    那兩個字,他怎麼也說不出來。年少時,那也是明眸善睞,溫婉可人的少婦,不知人間冷暖,不知世事涼薄,初嫁時嬌怯羞澀,手足無措,像一朵溫室里嬌弱的花。

    這朵花,經歷了喪子之痛,幾經波折,終於兒子大了,娶了兒媳……卻不想中年之際,竟不堪風霜,先於他而枯萎。

    什麼時候醒來,遙遙無期。他在痛楚遺憾的同時,無形之中覺得負累良多。他需要的不是妙語解頤的俏佳人,不是能歌善舞,媚情入骨的紅顏佳麗,可他不需要一個負累……

    立夏在門外輕聲道︰“老爺——”

    孟老爺嗯了一聲,還沒回神,已經勿自收斂了情緒上的激動,眼神漫然的掠過來,對上立夏的臉,問︰“什麼事?”

    “老爺,邊關戰報。”

    一瞬間,孟老爺所有的晦暗、怨憤都沒有了,豁的提起精神問︰“在哪里?到底什麼事?”

    立夏只是把戰報輕輕遞過去,道︰“送戰報的人就在廊下,一路急行,馬都換了兩匹,連夜不曾好生休息,這會正喝水呢。”

    孟老爺唔了一聲,先不急著叫人,把戰報上的火漆拆開,大致瀏覽了一遍,輕吁了口氣,這才認認真真的從頭看了起來。

    這次錦國是有備而來,而且準備的不是一年兩年。他們特意挑在冬天,對他們來說最為不利的季節挑釁開戰,打的如此凶猛,很有一點背水一戰的決絕。

    若不贏,便不生。

    景國就顯的有些被動,尤其是孟君文。他初到邊關,不足幾個月,就遇到錦國這樣大的沖擊和進攻,實在是有點猝不及防。當地官員處處摰肘,明里順從,暗里拖延,面上恭順,拍馬逢迎,心里卻是各自打著各自的算盤。

    孟君文勝了,不知道有多少人等著分功,他若敗了,許多人便都縮了脖子退後,冷眼旁觀。

    他年輕氣盛,不肯服輸,不肯低頭,在寫給父親的戰報中,也只是輕描淡寫的談到自己的狀況。不外是一切都好,父親勿念,幾次交鋒卻寫的很詳細,字里行間有一種天然的對父親的信任和依戀。

    他也許並不指望父親能給他神助,可是在向父親稟報的過程中,彷彿能通過白紙黑字,窺見父親的神情以及他慣常思考的方式,那麼他便可以從中得到一些啟發。

    信末孟君文殷殷相問母親的病情,牽掛之情溢於言表。

    孟老爺彷彿能看見兒子臉上堅毅的神情,嘆息之下是無比的欣慰。

    他忽然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上次孟家出事,便是君文遠行之時,這次,似乎又是。就算是為了兒子安心放心,他也得妥善安頓夫人了。

    孟老爺寫完回信,封了火漆,又簡單問了問送信之人孟君文的情況,點頭道︰“有什麼事,火速報往京城。”

    那人接了信,領命而去。只待稍事休息,明日一早便要趕回去。

    孟老爺站起身,看看天色,已經過了二更了。背著手,對立夏吩咐道︰“我去看看夫人。”

    立夏便下去安排,孟老爺一個人進了內院。

    盛鼎居仿佛一下子就蕭條了,枝頭殘零的枯葉在晚風中瑟瑟獨響,就像一個臨近生命最後之期的老人,無處不透露著蒼涼。

    孟老爺腳步一頓,從心底升出一種不詳的預感來。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白衣俏麗的女子端著托盤走出來,猛然與孟老爺打個照面,彼此都是吃了一驚。

    那女子幾乎失手打翻托盤,慌不迭的蹲身行禮︰“老爺,奴瑯琊見過老爺。”

    “是你啊。夫人怎麼樣了?”孟老爺只瞥了一眼,就挪開了視線。昏黃的燈光下,這女子的美仍然有著奪人心魄的壯觀,多看一眼,都會讓人心跳加速,血往上涌。

    瑯琊似乎能感覺到孟老爺對她的不喜,頭垂的很低,所發出來的聲音就帶了些壓抑克制的綿軟,更像是一只帶著誘惑的小手,輕輕的在人柔軟的心上撓抓︰“夫人剛剛才喝過藥,這會已經睡下了。”

    孟老爺不置可否的唔了一聲,道︰“府里老的老,小的小,你多辛苦些……”

    瑯琊從這句話中聽出了重視,忽然間激動起來,微微顫抖著肩膀,抬起一雙如星辰般燦爛的眼楮,柔柔的道︰“奴——奴肝腦涂地,心甘情願。”

    孟老爺如同受到了撞擊,心口某一個位置怦一聲,幾乎將他整個人都撞翻。他掙扎了好久,才聽見自己的聲音虛弱而無力、隱忍而又克制的道︰“好,你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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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掙扎

    瑯琊是一朵艷傾天下的名花,卻是一朵有毒的花。

    孟老爺幾十年的浸淫,沒有什麼能躲過他那雙老謀深算的眼楮。可就算閱盡天下女子,還是不免要為著瑯琊的美貌而心蕩神移。

    尤其是這樣模糊的夜色,神智的清明也被夜暈染開來,虛弱的躲在雲層後邊,微眯了半睡半醒的眼,似乎要睡著過去。

    寂靜無人的院子中間,只和他和瑯琊。她的美,一點一點的逼近,似乎要纏到他的身上去。

    離的那麼近,一伸手,或者,只需要一個沉默的暗示,那美就屬於他了。人不知鬼不覺,誰也不知道他曾經沉迷享樂歡娛過。

    似乎是心有靈犀般,在孟老爺沉吟的瞬間,一雙微涼的小手撫上了他的大手。這份微涼,就如同夏日酷暑中的冰塊,鎮的他火熱的血氣愜意怡人。

    瑯琊吐氣如蘭,馨香在他鼻息間圍繞,一點一點將他整個人都涌在了香氣里面。

    孟老爺身子微微一震,竭力的要看清瑯琊的臉。那張美艷的容顏,幾乎就在他的鼻端,眉目如描如畫,眼楮如珠如漆,紅唇如涂如朱。

    他完全可以霸佔著,肆虐著,佔有著,想怎麼揮霍就怎麼揮霍。

    可是有一抹虛弱的精神,從心底蒸騰出來,讓他想要甩脫開她,質問她到底要做什麼,可也不過是一閃,就被那美麗的眼楮而吸引,似乎陷進了深不可測的漩渦,他鬼使神差的反握住了瑯琊那柔弱滑膩的小手。

    孟老爺搖搖欲墜,步子踉蹌,帶動的瑯琊也站立不穩,勉強用肩頭把他倚住,在他耳邊問道︰“老爺,你怎麼了?是不是頭暈啊?”

    孟老爺勉強的咳了一聲,道︰“沒事。我坐坐就好。”

    瑯琊便小心的扶著孟老爺往前走了幾步。那有一方石桌,幾只石凳。有意無意間,她的柔軟胸部磨蹭著孟老爺的肘彎。

    孟老爺的喘息越發粗重,頗有不支之勢。

    瑯琊把他放到石凳之上,歉然的道︰“奴去拿錦墊,順便給老爺倒杯熱茶。”

    她的聲音忽遠忽近,忽明忽暗,孟老爺就覺得腦子里嗡嗡的一片噪響,眼前也漸漸模糊,竟然看不清物事。

    他有些惶亂的一把拽住瑯琊的手腕,道︰“別走。”原意不過是想把她留住,卻不想他憑借本能的判斷,稍有誤差,力氣又太大,以至於將瑯琊一把拽到了他的身上。

    瑯琊站立不穩,上身栽倒在孟老爺的身上,小巧玲瓏的身子就完全的投入了孟老爺的懷抱。

    兩人都有些怔,瑯琊臉面紅耳赤,掙扎著起來,卻不小心按錯了地方,觸到硬硬的部位,那竟然隨著她的手鼓脹起了老高。

    都不是不解世事的小兒女,一時倒有些難堪尷尬。瑯琊越想起身,越起不來,兩人掙扎摩挲,隔著厚厚的衣服,彼此都觸摸到了彼此越漸上升的溫度。

    孟老爺反手按住瑯琊的肩,似是解脫又似是呻吟的嘆息,道︰“別動。”

    瑯琊不知道他會做什麼,因此不敢妄動,只呆呆的伏在他的懷里。一時忘了哭,更忘了尖叫。說到底,也不過是誤打誤撞,兩人有了身體的接觸而已。

    她隱隱的覺出這個中年男人和孟君文是不同的。孟君文是所有的張揚都體現在表面,可內里就是一個沒長大的任性的孩子。而孟老爺雖然看起和順溫慈,若是觸到了他的底限,只怕翻手之間就是一片血腥。

    瑯琊的溫順取悅了孟老爺,他定定心神,道︰“你做的很好。”這是最直接最高的贊美和評價了。以他對瑯琊的身份來說,這已經是最大程度的恭維。

    瑯琊輕輕的咬著下唇。眼前一片黑暗,只有孟老爺身上傳來的男人的氣息。他並不是個討厭的中年男人,反倒是胸肌結實,肩膀有力寬厚,有點像父親的感覺。

    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有被父親抱過。

    許許多多母親的入幕之賓,也有舉過她的抱過她的,可不是眼神里帶著淫邪的笑意,就是純粹的只為了討好母親,往往弄痛了她而不自知。

    像現在這樣,小心的,憐惜的把她抱在懷里的感覺,還是第一次,卻是一個身份尷尬的男人。

    瑯琊的淚涌上來,一點點濡濕了孟老爺的胸脯。開始是溫熱的,越來越涼,竟一直刺痛到他的心里。

    瑯琊失控的嗚咽道︰“奴——不敢當——”

    孟老爺緩緩放開她,笑道︰“做得好就要得到獎賞,我知道你對老夫人一片孝心,平素里照顧細致妥貼,如今府里老的老,病的病……好在你能幹,才不至讓君文煩心……你想要什麼?”

    瑯琊就半蹲著,仍是伏在孟老爺的身邊,聽他這麼說,抬眼朝他一笑道︰“奴說過,做這些都是奴心甘情願的,老爺謬贊,奴受之有愧。”

    “呵呵呵,你這傻丫頭,不怪乎老夫人喜歡你,一片誠摯良善之心,又不懂得為自己牟求私利……你只管說,不必客氣,我能做到的,一定會滿足你。賞罰分明,才不會讓人受了委屈。”

    瑯琊只是笑著搖搖頭︰“奴一無所求。”

    孟老爺的眼里益漸清明,竟然露出了一抹失望。天底下無欲無求的人,要麼是沽名釣譽,假清高的偽君子,要麼就是埋藏禍心,為著日後釣上更大的魚的工於心計之人。哪里有什麼真正無欲無求的人呢?

    人有七情六欲,就算是出家的方外之人,也要滿足口腹之欲,她一個地位卑微的小女子,何敢就說一無所求?

    若是以退為進,倒是白白辜負了他的一片誠心。

    瑯琊卻很快又涌上了淚,濕了眉睫,那雙黑漆如玉的眼楮在夜色里越發的璀璨。她一眨不眨的盯著孟老爺,嘴唇動了動,又閉上,溫潤的唇在昏黃的燈光下憑添了幾分曖昧。

    好像在招引著誰親上來,讓她那誘人的紅唇在碾轉廝磨中添充生命的飽滿。

    瑯琊楚楚可憐的望著孟老爺,喃喃的道︰“可不可以,再抱抱我。”

    這樣的請求,沒人能拒絕。孟老爺也是個男人,面對著這如花般嬌怯可憐的女子提出這樣的懇求,他再多的戒備和猜疑,再多的老謀和深算,也無法抵擋這樣的哀懇。

    他伸出手臂,近乎粗暴的把瑯琊抱緊懷里,毫不憐惜,卻又帶著疼到骨子里的寵溺,彷彿只要把它蹂躪碎了,一直揉進骨血里,才算得上不枉此生。

    他忽然推開瑯琊,冷冷的吩咐道︰“你明日便收拾收拾,去北邊的莊子上靜養。”

    瑯琊呆若木雞,突然撲上來,不管不顧的抱住孟老爺的腰,低聲哭泣道︰“不要,老爺,別對瑯琊這樣殘忍,我知道錯了,我不該有不該有的心思,可是我真的什麼都不想要,我只是,覺得很冷,很累,很孤獨,只想得到一點溫暖而已。老爺,你給了我溫暖,這麼快就要把我僅有的一點溫度也都剝奪了嗎?老爺,我求你了,就讓瑯琊留在老爺身邊吧,我哪兒都不去……”

    她語無倫次,清淚在臉上交錯縱橫,一雙失了神的眼楮,寫滿了無助和悲傷。就像一個失了雙親的孩子,說不出來的可憐和絕望。

    孟老爺失笑,道︰“你在胡說什麼,叫你去北邊莊子上是為了更好的照顧夫人。”

    瑯琊呆怔怔的松開手,似乎不太相信孟老爺的話,卻很快綻出一個梨花帶雨的笑來,跪下去,伏在孟老爺的腳邊,道︰“不,老爺,奴哪兒也不去,奴要留在老爺身邊,老爺,求求你,可憐可憐瑯琊……”

    她不說怎麼可憐,也不說可憐她什麼,只是用縴細晰白的手指,緊緊的攀著孟老爺的大腿。那有一個部位,是他和她共同見證過,又共同壓入心底,卻又共同勾起來的罪惡。

    她重重的捏掐著,似乎那是唯一挽救她出脫絕望深淵的稻草。她不惜用盡全身力氣,不惜踢踏世俗倫理,不惜把眼前的男人拖下泥濘。

    時光在寂靜中停滯,黑的白的,骯髒的和干淨的,在洶涌的池子里翻騰飛舞,彷彿永無寧靜之日。

    孟老爺沉默的低頭看著瑯琊含淚而泣。她的脖頸修長優雅,兩枚優美的鎖骨上還各自浸著亮晶晶的淚滴。

    她婉轉嬌美,乞求著他,不是做為一個至高無上的位高權重者,而是做為一個男人。他再猶豫,就有失一個男人的尊嚴了。

    伸出手,他探向了瑯琊的下巴。那里柔滑細膩,觸手醉人,這才只是風景的一角。如果把加諸在她身上的衣服撕掉,不知道那里面又是何等醉人的風光。

    心底的血液在翻叫囂︰伸出手吧,你還是不是男人?這麼美麗的女人,就是為你這種成功的男人準備的。還猶豫什麼?她是一朵枯萎乾涸的花,在等著你的滋潤……

    瑯琊把臉頰貼向了他的手心。溫的涼的,冷的熱的,交替在一起,徹底燃燒起來,把孟老爺心底的理智燒成了灰燼。

    他淡淡的笑笑,借力把瑯琊扶起來,道︰“好,你明日把夫人和老夫人送走,即刻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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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盤算

    瑯琊回到青娥院,渾身衣衫盡已濕透,一聞見滿屋的合歡香,不由的皺了皺眉。永夕歡歡喜喜的迎出來︰“姨娘回來了。”

    瑯琊揚手就是一個耳光。

    永夕呆怔的看著面無表情的瑯琊,下意識的一捂臉,道︰“姨娘,奴婢做錯了什麼?”

    瑯琊的聲音很輕,很柔,不像是斥責,倒像是在談心︰“誰讓你點的合歡香?”

    永夕想要哭,卻只是動了動嘴唇,想要笑卻又笑的比哭還難看,委屈的道︰“不是姨娘臨走前囑咐的麼?奴婢怎麼敢擅自做主?”

    瑯琊不由的拉長了聲音哦了一聲,秀眉往上輕輕一挑,卻是一個嘲弄的笑,道︰“呵,我竟忘了,倒是苦了你。算了,撤下去吧。”

    永夕不敢再多嘴,微微拭了下淚,眼楮里就多了一分怨毒,沉默的將合歡香摁滅,順勢把小香爐也端了出去。

    輕嬛端了茶水進來,道︰“姨娘辛苦了,先喝口茶暖暖身子。外間爐子上還煨著今天才送過來的點心,姨娘可以填填肚子?”

    瑯琊不置可否,只看著永夕道︰“永夕,明日你隨老夫人、夫人去北莊上靜養。”

    永夕臉上的憂郁神色未曾緩解,只是沉悶的應了一聲。

    輕嬛便笑道︰“姨娘不去麼?”

    永夕便也投遞過來好奇的,帶著窺探的眼神。落在瑯琊臉上,就像粘著一只厭惡的爬蟲。瑯琊最恨的就是這如附骨之蛆一般的永夕,可恨她已經牢牢掌握了她的脈門,自己再厭惡,也沒法一下子把她打死。

    瑯琊很沉靜的道︰“孟老爺對我起了疑心。”

    只一句話,便唬的永夕和輕嬛都變了臉色。永夕不由的脫口而出道︰“怎麼可能?他,他怎麼知道姨娘在藥里加了……”

    沒等她說完,瑯琊的眼鋒掃過來,如同一把冰冷而尖利的刀,漫然的一笑,道︰“他不知道,只是疑心而已。所以明日我不能同去,不過是把她們送到就回來。所以,永夕,以後給夫人送藥、喂藥就是你要做的了,你可明白?”

    她自是明白。

    可正因為明白,所以才恐懼。

    永夕的心一顫,下意識的鼓了鼓雙頰,沒急著答應,先勿自喃喃的道︰“既然,已經起了疑心,不如,就算了。橫豎那些藥量,也足夠了。”

    瑯琊初一,她做十五,可這十五卻不好做。孟老爺既然已經起了疑心,就萬萬沒有置之不理的道理。一旦查出來,她永夕就是不折不扣的替罪羊。死的未免太冤枉了些,憑什麼?

    瑯琊輕笑了一聲,道︰“好呀。”

    永夕卻神經一緊,果然聽得瑯琊又道︰“你跟你家主子商量商量,看他可肯通融麼?”永夕自是知道跟小王爺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再多的不甘也只能咽回心里,強笑道︰“奴婢一切都聽姨娘的吩咐。”

    瑯琊眼里閃過一抹極淡的輕蔑,道︰“吩咐不敢,我也不過是依小王爺的命令行事罷了。你走後,把聯絡事宜交給輕嬛……”

    永夕不甘,卻只得依言應了。欲言又止的道︰“姨娘,不知道要去多長時間?奴婢舍不得您?”

    這一句話如同一根針,直刺瑯琊的心臟,血如同不受控制般的噴薄而出,臉色漲的微紅,隱約可見血管之下憤怒在咆哮。

    她卻只是淡淡的道︰“去多長時間,要看孟夫人的病情如何而定。你不必記掛著我,只要好好保重你自己就好。”

    永夕酸澀的道︰“是啊,姨娘並不是離了我便不成,還有輕嬛呢。”

    輕嬛很是不悅的瞥一眼永夕道︰“永夕,別不顧身份,哪有當著姨娘這般說話的?你若不喜歡去,便由我去也是一樣,何必說這樣的怪話惹姨娘生氣?”

    永夕毫不領情,冷笑的瞧著輕嬛道︰“是啊,你一向最是守本份,又做的乖巧,能讓姨娘寵你是早晚的事,我的確也不該說這種話。只是不必背著我,不如今晚就過了明路算了。”

    輕嬛滿面通紅,恨恨的道︰“你真是油脂蒙了心,越發的胡說八道了,你就作吧,我才懶得理你。”

    永夕卻絲毫不忌諱,拉著輕嬛的手道︰“何必扭扭捏捏,我和姨娘之間的事,從來都沒有背諱你,是你不願意問不願意打聽而已。如今我這一走,姨娘自然要勞你多費心照顧,今兒個我就狗膽包天一回,擅自做主,把姨娘交給你了。”

    輕嬛掙脫永夕的手,求乞的看著瑯琊,寬慰道︰“姨娘別往心里去,永夕就是這樣的性子,一向說話口無遮攔……”

    瑯琊冷淡的道︰“我不生氣,事情本來就是如此,永夕並沒說錯。不過永夕你似乎越俎代皰了,我喜歡誰,我要疼誰,還輪不到你來置喙。”

    永夕被說的義憤難言,垂頭喪氣的道︰“奴婢知道,姨娘對永夕早就生了厭棄之心,如今奴婢也無話可說,只求能替姨娘做好一切,就算將來死了也無怨無悔。”

    瑯琊氣笑道︰“你也不用要死要活,既是你嫌輕嬛在我身前礙眼,那就你們同去。”

    永夕便不再說話了。要死也要拉個墊背的,她不無恨恨的想,就算讓那些沒名沒份的小丫頭得了意,也不能讓輕嬛得了意。

    此一去,最多三五個月,孟夫人便會支撐不住。像孟家這樣的人家,斷沒有讓人死在外面的道理。

    那時她也就回來了。

    瑯琊所用合歡散,毒性越來越深,孟家大爺又不在,她忍得了一時,忍不了一世,還是離不開自己。

    就算她想重新提拔啟用那些伶俐乖巧的小丫頭,仗著身份在那,礙於羞恥,一時半會也張不開嘴。

    到時候還是自己在她面前最有份量。

    永夕和輕嬛都退下了,瑯琊卻殊無睡意。她坐在桌邊,支頤想著心事。在盛鼎居發生的那一幕,是她始料未及。

    她詐說孟老爺已經起了疑心,不過是為了打發永夕走的借口。可這會也不免在心底里細細思索,究竟孟老爺有沒有被自己迷惑?

    應該有的。不然,他不會把自己留在他的身邊。

    歐陽軒的命令越來越不近人情,他竟然叫自己從孟老爺處開始下手,竊取景國的情報。她一個連兒媳都算不上的晚輩妾室,有什麼資格接近孟老爺?

    只剩下了色誘這一著。

    天緣湊巧,一擊得中,瑯琊不是不慶幸的。她原以為要服侍一個老聵的中年男人,自己會生出許多厭煩來,卻不想,他並沒有自己意想中的反感。

    他的懷抱很踏實,很安全,很溫暖,讓她驚喜之余竟生出一抹留戀來。可是這對父子都不是普通的色中餓鬼,不是那種一宵歡好之後就能任女子左右擺布的凡夫俗子。

    她應付孟君文就已經很吃力了,多日的營營以求也沒讓他愛上自己,這個孟老爺,似乎更費力氣。

    明明天時地利人和佔盡,他只需要動動手指頭,衣衫紛飛,那窈窕美麗的女體就是他的,可他愣是沒動。

    從頭到尾,不能說他沒有喪失神志,可是自始至終,他的舉動言辭都無懈可擊。就算是被人撞見,也不能挑出什麼失禮之處來。

    瑯琊揉了揉眼角,有些厭煩的閉了閉眼。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盡頭。只要歐陽軒不死……

    不,就是他死了,他也會繼續禍害她,讓她繼續過著這樣任他擺布操弄的日子,整日的流連於不同的男人之間,過著生不如死,醉極動人的糜爛生活。

    除非她死了,一切罪孽方可消解,一切苦厄放可解脫。

    可她又不甘心就這樣死去。

    她要把母親救出來,她要讓母親過上能夠休息的生活。哪怕像她這樣,也好過夜夜歡娛,永無停頓,除非做到死。

    其實,孟老爺的難關一旦被攻克,那份倫理罪惡被他踩踏在腳下,瑯琊就有信心讓他對自己敞開心霏。

    她不求別的,她只求能夠順順利利的完成歐陽軒交給她的任務。因為她的任務的成敗,直接關系著母親的安危。

    瑯琊慢慢的積聚著信心和勇氣,再細細回想與孟老爺有所交集的那一幕時,不由的覺得開懷了許多。他對自己,其實並沒有那麼戒備,他們之間幾乎是同步達到的默契,每一次肢體接觸,看似是她惶駭之下的無措,其實也有他有意無意的默許。

    身體里涌動著的熱血慢慢平復下去,瑯琊自嘲的想,就算不為了自己的任務,不為了母親,就是為了她自己,她也迫切需要一個男人。

    和永夕的假鳳虛凰只是飲鴆止渴,隔靴癢,不僅不能解決實際問題,反倒助長了永夕的驕縱,讓她以為自己離開她就撐不下去。

    這一次,不管事成還是事敗,永夕都留不得了。她知道的太多了,沒有誰願意整天有人在自己面前提起曾經的那些丑陋的傷疤。

    她拿這些當作拿捏自己的軟肋,這個時候不索求,不代表日後不會獅子大開口。況且她的存在,就是提醒著自己一身的髒污和丑陋。

    瑯琊赤著身子,躺在錦褥之上,蓋上錦被,任那涼涼的光滑的絲綢與自己細嫩的肌膚做著最親密的接觸,閉上眼,彷彿有一雙溫暖的大手,撫慰的在她的身上游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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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曉理

    蘇岑聽福伯一一回稟︰“咱們的莊院一早就按照小姐的吩咐,叫人收拾好了出來,一應物什也都采買齊了,只等著人過去就可以安住。離的孟家的莊子雖說有些遠,可來回也不過片刻的功夫,平日里倒不顯眼……孟家只派了兩輛馬車,也就帶了十數個人過去,果然如小姐所料,是借著孟老夫人身子不適,去北邊將養的借口……”

    蘇岑嗯了一聲,問︰“可知道都是誰麼?”

    丫環婆子跟的倒是不多,不過福伯未必各個都能叫得出名來。誰想福伯倒都認得,道︰“老夫人身邊的長青,帶了四個小丫頭,都是老夫人院子里的,孟夫人的丫頭一個沒有,倒是孟大爺的姨娘帶了兩個大丫頭,分別叫永夕和輕嬛的,還帶了兩個小丫頭,一個是紫荊,一個叫做風信,也是孟夫人從前就指派給她的……”

    蘇岑輕輕皺眉,問︰“怎麼孟夫人身邊的得力丫頭竟是一個也沒帶過去?”

    福伯也不明白,便只不吭聲。

    蘇岑倒是自嘲的笑了下,又問福伯︰“自然是掩人耳目,不想大肆宣揚孟夫人的病罷了,除了瑯琊,就再沒人跟去服侍麼?”

    “沒了。”福伯誠實的答道。

    蘇岑不禁有些沉吟。這瑯琊看上去是去侍疾的,想必是孟老夫人離不開她,就此捎帶著把她帶去,趁便服侍孟夫人。若她也跟了去,那不就白白謀劃了這一場麼?

    蘇岑很奇怪,一時也拿不定到底她的暗示孟老爺究竟有沒有懂。若是懂了,怎麼沒叫孟家的二奶奶李氏跟著呢?

    她知道孟夫人不待見這個庶子媳婦,可對於孟老爺來說,都是他的兒子,就不存在誰親誰疏的問題。

    孟夫人現在人都不認得,再不待見,也該是李氏這個正經媳婦侍疾的時候。她也不是那種一味愚蠻、蠢笨的性子,這個時候怎麼不往前湊反倒往後煞呢?哄好了婆婆,立下大功,將來孟夫人再不甘不怨,也不至對她們夫妻這麼白眼和冷眼。

    她一直乞望的就是分家時多分些家產,這件事上雖說孟老爺做主,但孟夫人若肯松動,她才能更得一些實惠的利處才是。

    蘇岑想了想,也只得對福伯道︰“你先下去安排,過兩天我們便走。”

    結果當天晚上,福伯又來報︰“孟家的馬車又回來了一輛,隨身服侍的是紫荊和風信。”

    蘇岑倒是輕吁了口氣,道︰“是瑯琊回來了。”

    玫瑰在一旁道︰“孟老爺這樣安排是什麼意思?瑯琊好歹是孟君文的姨娘,把她打發回來,誰在那照顧孟夫人?”

    蘇岑道︰“想來他定然有自己的安排,我們在這空想也沒用,玫瑰,盡早下去收拾,我們明天就走。”

    大家收拾了,福伯備好了馬車,天才蒙蒙亮,蘇岑就帶了玫瑰和兩個小丫頭悄無聲息的出城向北。

    行了一個時辰,便進了自家的莊子。婆子、媳婦、丫環們涌上來,把車架到里面,玫瑰扶蘇岑下車,眾人便過來行禮相見。

    蘇岑略微休息休息,隨後那十二親衛也到了。福伯自安排他們的住處、飲食,成熠來見蘇岑。蘇岑笑著道︰“暫時也沒什麼事,大家只管在這里休養生息就好。”

    成熠倒有點不自在,道︰“成熠斗膽,跟蘇姑娘請命,這里地界空曠,視野開闊,我想閑著也是閑著,不若成日帶著兄弟們跑跑馬,射射箭,如何?”

    蘇岑自然允諾不提。

    她本來也無意拘著他們,可是成熠只說軍令在身,她到哪,他們務必要跟到哪。蘇岑無法拂逆他的好意,也只好由得他。

    孟家那邊沒什麼動靜,大門緊閉,進進出出也不過是孟老夫人身邊的長青,就好像真的只是孟老夫人來療養過冬一樣。

    蘇岑沒事,也很少走動,只在第三天薄暮時分,登門求見孟老夫人。

    孟老夫人頭疼的厲害,瑯琊這一走,她照顧孟夫人實在吃力。孟老爺臨行前胸有成竹的說自會有人來服侍孟夫人,她只得盼著這人來接替自己。

    好在孟夫人還肯吃藥,有永夕和輕嬛兩人照應著,一天一夜,只是昏睡。

    這會兒聽說蘇岑來了,孟老夫人下意識的把嘴一撇,正想說話,才發現身邊連個同自己說話的人都沒有,不免寂寞空曠,隨口就道︰“叫她進來吧。”

    蘇岑進門,朝上給孟老夫人行禮。

    孟老夫人矜持的哼了一聲,定楮打量蘇岑,不由的鼻子里出冷氣道︰“你倒耳目靈通,怎麼我們走到哪你就跟到哪?如附骨之蛆一般……”

    蘇岑不施脂粉,卻艷光更盛,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種安閑沉著的氣勢。她是少女妝扮,更顯得面目姣好,溫柔可親,就像一個討人喜歡的鄰家女孩兒。

    如果她不是蘇岑,其實孟老夫人很樂意敷衍她。

    可就因為她是蘇岑,再怎麼漂亮,再怎麼溫柔,再怎麼知禮,她就是看著不順眼。

    蘇岑很是領教過她說話的刻薄,也不生氣,只微微一笑道︰“孟老夫人這話說的可就有些過分了,天下之大,您能去,我為何不能去?”

    孟老夫人哼道︰“像你這種女人,忤逆不孝,就該下十八層拔舌地獄……”

    蘇岑更覺得好笑,道︰“我這點口舌之利,不及老夫人的十分之一……”要去拔舌地獄,只怕也是她老人家先去吧。

    孟老夫人對於蘇岑還真是頭疼。你說她好端端的在自家坐著,這牙尖嘴利的丫頭居然找上門來挑釁,簡直是氣死人不償命啊。

    你罵她,她也不生氣,臉皮厚的令人發指,就好像沒什麼事能讓這丫頭變顏變色一樣……

    蘇岑沒心思跟孟老夫人相看兩厭,開門見山的道︰“我來,一是給老夫人請安,二來是看看孟夫人,隨行帶了一位名醫,他擅治此病,也許對孟夫人有幫助也說不定。”

    孟老夫人張嘴就道︰“病不病的,不訪事,用不著你在這假好心,名醫我孟家自會尋訪,不勞你的尊駕,蘇岑,你若是還知道廉恥,就趕緊走吧。”

    蘇岑微嘲的一笑,道︰“老夫人不只一次的說蘇岑忤逆,那蘇岑就斗膽再忤逆一回,現在國家戰亂紛爭,孟君文就在邊關督戰,關系著國家的榮辱存亡,您是他的祖母,就算不為國家百姓考慮,也當為他的生死擔憂,現下最該做的就是替他照顧好孟夫人,讓他了卻後顧之憂,而不是以一己之私,處處以自己的喜好為要,置孟夫人的病情於不顧……”

    孟老夫人氣的腦門一熱,指著蘇岑道︰“你,你敢再說一遍麼?”

    蘇岑才不怕,繼續道︰“您和孟夫人的婆媳不睦,不過是關起門來家里的小紛爭,同一個家的和諧融洽相比,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些,況且孟夫人多年來對您也是至情至孝,可圈可點,您也不至於眼看著她能治愈卻袖手旁觀吧。”

    孟老夫人氣的胸口一陣一陣的憋悶,可她也承認蘇岑這話盡管刻薄,但是如果真的拿出去說,自是蘇岑佔得住理。

    姜是老的辣,也是她欺軟怕硬慣了,越是氣到極致反倒越是冷靜,沉吟了片刻道︰“你說的在理,我若是不應,倒彷彿我是那氣量狹小之人,容不下你一個小丫頭。來人,帶她去見你家夫人……”

    孟老夫人擺手,自有長青過來給蘇岑行禮,帶著她出去。

    等到人都走遠了,孟老夫人才重重的哼了一聲。眼不見心淨,眼不見心淨……

    蘇岑帶人去見孟夫人,永夕和輕嬛正在院子中間候著,見是她,慌忙攔過來道︰“夫人正在休息,不宜見客。”

    蘇岑看一眼身後的成熠,喝令道︰“什麼仗勢欺人的狗奴才,給我教訓她們兩個。”

    教訓她們兩個,對於成熠來說太大材小用了,伸手一邊一個,就把她二人反手擰背,按跪在地上,二話不說就拿繩子綁了。怕她二人尖叫,從她們二人的衣服上撕下一幅,麻利的把嘴也給堵上。

    長青嚇的大氣也不敢出,陪笑道︰“大奶——”被蘇岑眼風一掃,嚇的登時冒了一身冷汗,立即改口道︰“蘇小姐,隨行來的丫頭本就不多,這兩個是專門撥過來照顧夫人的,還請蘇小姐高抬貴手。”

    蘇岑只淡淡的道︰“孟夫人由我照料,你不必擔心。”

    長青不敢再多嘴,帶著蘇岑進了孟夫人的寢室。

    寢室布置的足夠奢華,卻完全不實用。孟夫人病著,病人所需要的東西卻一樣都沒有。可見服侍她的人有多粗心。

    床帳落著,玫瑰上前輕輕一挑,睡著的孟夫人就出現在蘇岑面前。看著這個從前雍容華貴的貴夫人,如今沉睡的像一具沒有生命的軀體,蘇岑的心還是一顫。

    她固然恨她,卻也沒想過恨她到死的地步。

    孟夫人膚色蒼白青黃,肌肉松馳,嘴角還流著涎水。長此下去,孟夫人就成了廢人一個。

    各個都貪圖省事、照料的輕松,任憑她這樣昏天黑地的睡下去。怎麼都不將心比心,設身處地的替孟夫人想一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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