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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沉默醉] 嫌妻不良 (第三卷 甲之嫌妻,乙之珍寶) [全文完]

[沉默醉] 嫌妻不良 (第三卷 甲之嫌妻,乙之珍寶) [全文完]

第三卷

     甲之嫌妻,乙之珍寶

141、立雪

    秋高氣爽,陽光濃烈卻不灼熱,曬在身上,怡然而又溫暖。

    蘇岑坐在門前的一張竹制搖椅上,悠然自得的翻看著手里的帳冊。玫瑰笑呵呵的端著茶盞出來,道︰“姑娘歇一會吧,看了一大早上,眼楮都要酸了。”

    蘇岑精神飽滿,氣色紅潤,眼角眉稍的那抹輕愁蕩然無存。她從善如流的放下帳冊,接過玫瑰遞過來的茶碗。

    一股泌人心脾的香氣襲來,蘇岑笑彎了眉眼︰“好香。”吹去水面上飄浮著的蔥綠的葉子,蘇岑抿了一口,笑笑放在一旁的幾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道︰“天氣真好,要是能出去轉轉就好了。”

    玫瑰抿嘴一笑,道︰“從前您是最貞靜安靜的性子,如今倒好,越活越回去了,像個淘氣的小孩子,一刻都坐不住,奴婢勸您還是好生安分的待著吧,小心別被人拿刀堵在門口……”

    沒等蘇岑說話,就見冬忍走過來,道︰“玫瑰,你說話顧忌著些,別有的沒的都混說。你打量著姑娘好性,就可以口無遮攔了不成?”這丫頭從前就是個愛說的,現在沒了長輩們的管束,沒了拘束,她就更放肆起來了。

    玫瑰啐道︰“還說我,昨個是誰把姑娘逗的合不攏嘴?都只當你是個悶葫蘆,怎麼才幾日不見,你也步了我的後塵了?”

    冬忍氣的直跺腳,道︰“看我待會不撕爛你的嘴,你還拿什麼來編排人。”

    玫瑰笑嘻嘻的躲到一旁,口中叫著“姑娘救我”,卻還不甘示弱的向冬忍挑釁︰“有本事你現在就來,幹嗎要待會再撕?莫不是背了姑娘的面,你便可以為所欲為不成?”

    冬忍卻不理會玫瑰的調笑,收斂了臉上的神色,正正經經的朝著蘇岑道︰“姑娘,有客到訪,非要見您不可。”可真是討債的來了。

    見她果然有正事,玫瑰也不敢再說笑,輕手輕腳的站好,和蘇岑一起望向冬忍。她們搬來有些日子了,除了秦夫人叫人過來問可有什麼短缺的,就是蘇毓悄悄來過一趟。

    除此,還沒人知道她們住在這。就是蘇老爺、蘇夫人,只怕這會還蒙在鼓里,以為她們還住在孟家。

    究竟是誰這麼手眼通天,能查訪到這來?

    玫瑰忍不住想,是不是……秦將軍?畢竟,秦夫人毫不掩飾她對小姐的喜歡,試想非親非故,這種喜歡,定然是因為愛屋及烏。

    秦將軍始君未娶,小姐……唉,玫瑰忍不住嘆了口氣,什麼時候和孟家徹底了斷了才好呢。不然,現放著的大好姻緣都要被生生阻斷了。

    蘇岑見冬忍一臉嚴肅,便知道來者不善,故意輕松的道︰“是哪方來客?有何貴幹?”

    冬忍道︰“貴幹不知,不過確實是拿著刀來的……”

    玫瑰眼皮一跳,脫口而出︰“孟君文。”

    冬忍瞪她一眼,心道︰真是越發的沒規矩了,當著小姐的面也敢直呼其名。

    玫瑰縮了縮脖子,卻仍然咄咄逼人的回視過去。她就叫他的名字怎麼了?誰讓他男人不像男人,居然動手踢女人。這仇她記一輩子。

    不過,他怎麼就找到這來了?還刀劍相向,是要拼命怎麼的?小姐一分一毫都沒帶走孟家的,還把蘇家的陪嫁都白送給他了,他還想怎麼樣?

    蘇岑沒注意到兩人的眉毛官司打的火熱,只管徑自低頭出神。孟君文是為著什麼來的,她心里有數。他不會再故技重施,只怕這回要來威逼的,用武力迫她屈服。

    真是,他自己是小孩子心性,也就拿別人當小孩子來待。哭時給兩塊糖哄哄,再不聽話就罵兩句,忍無可忍了便給兩巴掌。

    他從來不會真的站到對方的角度去考慮問題,也從不考慮對方的感受。所有人於他來說就是障礙,他耐煩的時候哄哄,不耐煩的時候便簡單粗暴的一腳踢開。

    關鍵是,只許他把別人踢開,絕對不許誰把他甩開,哪怕這甩開是為了彼此解脫,彼此清淨。

    她才不要見他。

    蘇岑抬頭,對冬忍道︰“就說我不在。”已經撕破臉了,索性就大家都沒臉,她不必要顧著兩家的顏面再容忍他再遷就他。

    她已經做好了被蘇家除名的準備。

    冬忍為難的道︰“只怕,不是那麼好推脫的。孟……呃,孟大爺說,他去過了制衣店和珠寶店,也在店里都留了人守著,不管姑娘您在哪,他都會等您回來。”

    呵,真是好笑。他還死纏爛打上了。他以為堵著她出不去,揭穿她的謊言,她就必須老老實實的見他?

    既然折了顏面登門了,就學學劉備如何禮賢下士,三顧茅廬吧。

    蘇岑吩咐玫瑰︰“你領孟家大爺去立雪亭坐坐。”

    玫瑰有些怔,問︰“咱家哪有立雪亭?”

    蘇岑忍笑,不答反問︰“我叫你讀書,你不是前兒個才讀到一個典故叫做程門立雪嗎?我今天再給你講講禪宗二祖立雪斷臂的典故。”

    慧可原名神光,他到少林寺求見達摩祖師。可是大師時常面壁端坐,並不加以教誨。神光於是便在寒冬大雪之際,徹夜立正侍候在達摩祖師身旁。直到天明,地下積雪已經過膝,神光侍立的愈加恭敬。

    達摩祖師這時乃回頭問他︰你長久立在雪中,所求何事?

    神光道︰“惟願大師慈悲,開示像甘露一樣的法門,藉以廣度眾生。”

    達摩祖師不喜反加斥責道︰“諸佛無上妙道,曠劫精勤,難行能行,非忍而忍。豈以小德小智,輕心慢心,欲冀真乘,徒勞勤苦。

    神光聽了這番訓斥,就當下取出利刀,自己砍斷了左臂,送到大師的前面,表示自己求道的懇切和決心。於是達摩祖師認為他可以為擔當大任的法器,又為他更改法名叫慧可。

    玫瑰舒展開長眉,道︰“奴婢懂得了,這就叫人把院子那座枕流亭改成立雪亭。”

    她說做就做,拿來筆墨紙硯,放到蘇岑面前︰“請姑娘賜字。”

    蘇岑卻笑道︰“賜字倒不敢,還是多給你練習的機會,要不冬忍來也成。”

    冬忍連連退後擺手︰“奴婢還是免了,我拿得起針線,卻拿不動這大家伙。”

    說的三人都笑,玫瑰一挽袖子︰“我來。”

    連著寫了五六張,才勉強撿出一張看的過眼的,玫瑰拿下去叫這府上手巧的小廝麻利的刻在木板上,直接叫人爬梯子釘在亭子上面。

    都弄妥當了,玫瑰才慢悠悠的踱到門口。

    孟君文等的心浮氣躁,卻還要裝出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來。明知道要受一番折辱,可是真的站在這門口任憑過路的人圍觀,還是覺得難堪。

    好不容易見玫瑰來了,心頭一喜,上前道︰“可是你家奶奶要見我?”

    玫瑰低眉順眼的道︰“我家姑娘確實不在,大爺若忙,只管先回去,等小姐回來,奴婢自會知會小姐。”

    孟君文懶的糾正玫瑰這故意的口誤了。她是蘇岑的貼身丫頭,蘇岑的態度直接決定著玫瑰對自己的態度。孟君文強咽下這口氣,道︰“她既不在,我便在這里等。”

    玫瑰嘆口氣,道︰“如何敢讓大爺在這里等?不如隨奴婢進府,且坐一坐,歇一歇。”

    孟君文抬腳就往里走。等是要等,可不能在這公眾眼目之下丟人現眼。

    玫瑰一直把他帶到立雪亭,奉上茶點,便福了福身道︰“大爺若有事,便叫奴婢一聲兒。”

    孟君文沉默。關鍵是,他叫她做什麼啊?她又不是蘇岑。

    這一等,就等到了正午。孟君文饑腸轆轆,喝了一肚子的茶水,吃了兩塊點心,覺得胸口沉甸甸的難受。

    照樣還是餓,卻沒有一點想吃飯的欲望。

    看一眼玫瑰,還垂眸斂目,如老僧入定的站在一旁的回廊之上。只得揚聲叫她︰“你去瞧瞧你家奶奶可在?若是回來了,叫她來見我……”

    玫瑰笑道︰“大爺不必憂心,您不比旁人,若是我家小姐回來了,定然不敢怠慢於您……”不拿大棒子把他攆出去,那是小姐好性兒。

    玫瑰話說的極是客氣,可就是不動。

    孟君文預想中的一切,都因為這閉門羹而變的毫無用武之地,自知蘇岑是鐵了心不見他,只得拂袖離去。

    玫瑰在後邊慢聲慢氣的道︰“大爺慢走。”

    孟君文悻悻的哼了一聲,回頭看一眼他受辱的見證,才發現那亭子上面的牌匾歪歪扭扭的寫著三個大字︰立雪亭。

    他腳步一滯,很有即刻沖回去把這亭子拆了的沖動。

    大門口停著一輛簡單又奢華的馬車,兩個看門的小廝輕聲交談,孟君文不屑聽壁角,卻還是抓住了一個“秦”字。他氣鼓鼓的只想發作,把所有他看不順眼的人和物都捏個粉碎。

    門口的小廝聽見腳步聲便停了話頭,朝著孟君文望過來,愛理不理的,並不熱情,懶洋洋的朝他欠身行了一禮,也並不上前搭訕,隨即扭了臉。

    孟君文跨過門檻,在心底暗暗發誓,總有一天,他會要把今日所受種種,連本帶利的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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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見教

    來見蘇岑的確實是秦家人,卻並非孟君文想像中的秦縱意。也不是秦夫人,而是秦府的管家娘子朱娘子。

    秦夫人生辰在即,蘇岑應約負責那日的壽宴、胡旋舞,簡直是天大的擔子壓在她的肩上。不只如此,她還特別的為秦夫人準備了一件別開生面的禮物。

    她除了親手給秦夫人做的衣服外,還聽說秦夫人平日里喜歡的消譴是看戲。這幾乎是京城中所有貴婦人們熱衷的愛好,就是孟府的老夫人和夫人也都愛看這個,偶爾便召戲班子去府里唱幾出。

    蘇岑不是太懂,看也是興致缺缺,不過出個主意,投秦夫人所好還是再簡單不過的事。秦府自己有個小戲班,蘇岑便把班主叫來,和他商量演一出新的曲目。

    因此這些日子來朱娘子幾乎是天天來,事無具細,都要請示蘇岑。

    時日臨近,蘇岑有條不紊的逐項進行。家宴上的菜譜她都擬好了,朱娘子今日就是來做最後的確認。

    朱娘子看過一遍,問了大致的做法、色調、味道,與蘇岑仔細斟酌是否合適。

    等到商量完了,天也就正午了。朱娘子忙忙的告辭︰“打擾了姑娘的休息,奴婢深感不安,這就要回去準備了,等明日奴婢再來。”

    蘇岑知道她忙,也就不客氣,道︰“我知道朱媽媽是忙人,也就不敢留您在這用飯,我叫丁香送你出去,把這新做的小點心帶上留著路上吃,也免得媽媽餓著肚子跑個來回。”

    朱媽媽沒少在蘇岑這吃上可口的小點心,見丁香端上來一碟玲瓏可愛的點心,食指大動,笑道︰“蒙姑娘厚愛,奴婢今兒又有口福了。不怪我家夫人成日念叨小姐的好,像小姐這模樣出落的拔尖,就是這做飯的手藝也是萬人難尋,倒是便宜了奴婢。”

    蘇岑笑道︰“媽媽總是這麼客氣,倒把我誇的都不好意思了,什麼好手藝,也不過閑來沒事瞎琢磨罷了,媽媽不嫌,就聊以充饑吧。”

    互相客套了一番,朱媽媽這才告辭。

    玫瑰這會忍笑進來,對蘇岑福了一福,道︰“孟家大爺估計這輩子是沒法成佛的了,壓根沒有立雪的境界和心念,才等了這麼一會就走了……”

    冬忍在一旁收拾茶碗,重新換上茶,瞥了一眼玫瑰,再看一眼蘇岑,沒說話。

    蘇岑只是哦了一聲表示知道了,撫了腹部道︰“餓了,什麼時辰了,咱們也開飯吧。”壓根沒有接玫瑰話的意思。

    那個人,和她沒關係了。在決定走出那個院落,和他斷絕一切關係的剎那,他於她就只是個路人。他再做什麼,怎麼想,都不在她關心的範圍之內。

    她對他無愛無恨。若說有,也只是怨。怨他不能負起一個男人的責任,不肯喜歡,又不能拒絕不喜歡,無緣無故的厭惡,硬是讓她的生命里多了許多波折出來。

    可是她要活著,還要好好的活著,所以就不能過多的把這怨記在心里。不是她大度她聖母,而是她的生命承受不起恨和怨的沉重。

    怨和恨是需要花費精力的,為著一個已經沒有了任何緣分和可能的人,時時刻刻因為怨和恨而把他記掛在精神和意念之間,蘇岑自認她還沒這麼腦殘和自虐。

    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他在精神和意念之間掃地出門。

    她自信還能拿得起放得下。不提不是境界,是別人提起,甚至她自己提起來,都能微微一笑,哦一聲,無喜無悲,無傷無怒,那才是最高境界。

    當然,前提是各走各的路,各掃各的雪,如果他做不到,非要上門來騷擾她,她下次就沒有這麼容易善罷干休了。

    玫瑰立時道︰“得勒,奴婢這就去傳飯。”

    冬忍領著兩個小丫頭擺碗筷,丁香從外面進來,滿面笑容的道︰“姑娘,六爺來了。”

    蘇岑站起身︰“是蘇毓?他今天怎麼得閑,快請。”

    沒等丁香出去,蘇毓已經笑著道︰“我來大姐這蹭飯,怎麼樣,大姐,今天有什麼好吃的?”

    蘇岑笑道︰“只要你愛吃的,我這就叫人現做。”

    蘇毓雖是說著話卻不進來,蘇岑不由得奇怪,道︰“蘇毓,怎麼不進來說話?”什麼時候學的這樣鬼鬼祟祟的了?

    蘇毓不曾答話,卻聽見另一個男子的聲音道︰“我是跟著蘇毓一塊來蹭飯的,未曾提前告知主人家,不知道主人歡迎否?”

    這會恰巧丁香打起簾子,蘇岑便和秦縱意含笑的眼楮對上了。剎那的愣怔之後,蘇岑笑道︰“秦將軍?你能來,蓬篳生輝,豈有不歡迎的道理,快請進。”

    等蘇毓二人進來,蘇岑不禁輕斥蘇毓道︰“這個蘇毓,既是秦將軍屈尊大駕前來,你怎麼不早些讓人知會一聲?如此怠慢,倒讓秦將軍笑話我們姐弟不懂得待客之道。”

    蘇毓道︰“是秦大哥不許我說。”

    丁香也道︰“是六爺不許奴婢多嘴。”

    蘇岑不禁又氣又笑,示意丁香下去,瞪一眼蘇毓,暗暗的在他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這才幾天,就只認“秦大哥”,不認“姐姐”了。就算她沒什麼閨譽可言,可好歹這也個是男女授受不親的時代,他就這麼大喇喇的把個外男領進來,成什麼體統?

    蘇毓自知理虧,只暗暗的吸氣,再吸氣,強忍了疼,卻還是討好的朝著蘇岑笑。

    蘇岑看著他那稚氣的臉上帶出來不加掩飾的關切和關愛,不由的又是心疼,伸手替他揉了揉,一推他道︰“別在這杵著,還不去給秦將軍倒茶。”

    這些事自然輪不著他來做,蘇毓得了台階,便笑著替秦縱意拉開椅子。

    秦縱意不急著坐,正正經經的朝著蘇岑拱手施禮︰“在下來的冒昧,實是不敢打擾,不過既進了門,沒有不和主人家打招呼就走的道理,還請蘇姑娘勿怪。要怪也是怪我……”

    他都把責任攬過去了,蘇岑還能說什麼?他都進來了,還能把他轟走不成?再者蘇岑實在不是那種小氣巴拉的人,平時注重避嫌,男女之大防,也不過因為這是社會趨勢,不得不遵守。

    因此蘇岑一笑,道︰“秦將軍都認錯了,我還能說什麼?算了。”

    蘇毓立刻跑過來,討好的替蘇岑按著肩膀︰“大姐最好了,我保證,下不為例。”

    蘇岑便看他道︰“去洗手,準備吃飯。”

    蘇毓撅了撅嘴,終是不敢頂嘴,扭了頭自去洗手。蘇岑管得了他,卻管不得秦縱意,因此只是端坐相陪。

    秦縱意大大方方的坐著,大大方方的盯了蘇岑瞧。他的沉穩中透中凌厲的氣勢,頗是有些威嚴在里面。在他面前,誰也不敢生出齷齪心思來。

    蘇岑一時有些頭皮發麻。很久都不曾這樣與人對視,又是面對著這樣一個年輕的將軍,那雙眼楮能夠殺得死逍小,蘇岑雖自認光明磊落,可是被他這麼盯著,還是覺得如坐針氈。

    秦縱意從懷里掏出一個本子來,問蘇岑︰“這個,是你寫的?”

    蘇岑拿過來翻了翻,正襟危坐道︰“是,可有什麼不妥?還請不吝指教。”

    秦縱意道︰“指教不敢,我也是偶然見他們排演,聽說是你寫的本子……我很好奇,這個故事為什麼寫的這麼悲傷?”

    蘇岑道︰“悲劇能夠體現美。”

    秦縱意饒有深意的細細揣摩這句話,問︰“既然是悲劇,悲則悲矣,為什麼故事的結尾要讓他們化蝶?”

    蘇岑道︰“並不是為了美而美。這個故事,我不是原創,它是民間的一則美麗傳說。傳說中的男女,是比人間飲食男女更純粹的人。他們所追求的,他們想要的,都要比生活中人追求的更純粹,更高潔,容不得玷污。說到底,飲食男女第一要考慮的只是生活,考慮的只是今天能不能填飽肚子,明天的口糧又在哪里,等到一切安穩平定,又要擔心能否得到更多,什麼時候又會不會失去……正因為求之不得,所以才會在傳說里賦予男女主人公更多的期望、祝福。化蝶只是一種美麗的願望。”

    蘇岑並沒有格式化的解說她對戲劇的理解,只是從她自己所想的某一方面給秦縱意解釋。每個人,因為背景、環境、經歷的不同,對事物的看法也大大不同,她並不想誰都認同自己,也並不想試圖去讓別人為她而改變什麼。

    凡事凡物,存在即有它自己的理由。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則,生存方式。

    秦縱意不置可否,目光忽的變深,牢牢鎖住蘇岑,問︰“那麼,你呢?”

    蘇岑怔了一下,隨即意識到他在問她在經過了與孟君文這一場相交際會之後,會選擇什麼樣的態度活下去。

    她想也不想的說︰“我很欣賞悲劇的美,但是我並不相信美麗傳說的結尾。否則我也不會請秦將軍援手了。”她不會玉石俱焚,也不會只留下始作俑者獨自勝利的微笑,更不會讓親者痛仇者快。

    秦縱意臉上緊繃著的肌肉在微不可察中放松,笑道︰“我很期待這場大戲拉開帷幕的那一剎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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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主動

     蘇岑閒下來除了翻看那沒幾筆生意的帳本,就是翻來覆去的潤色一紙休書。她決定了,休書就休書吧,什麼嫁妝,什麼名聲,她都不要了,只要自由。

    總是這麼拖著,毀的是她自己,還要勞別人惦記憂心,生怕她想不開就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就比如秦縱意。

    孟家遲早會有動作。她這麼堂而皇之的搬出來,那邊接又接不回去,想瞞也瞞不了多久,到時候孟家和蘇家仍然免不了一場血戰。別人怎麼待她都沒有關系,她承受得起,可若因為她而讓蘇老爺夫婦、蘇茉姐弟以及蘇家族人受到傷害,那她的過錯就大了。

    做人太被動了,挨打就要更痛些。蘇岑下意識的防範,也不過是抬頭防止挨打,這其中總是透露著無奈的心傷。也許,離開京城是個最好的選擇。

    蘇岑等著孟君文再次上門,她迫切的希望兩個人能平靜的談談。

    世事往往這樣,你盼著它時,望穿秋水,它也不至。你害怕它時,千防萬防,它總是不期而遇。

    孟君文從那日來過一次之後,就再沒了消息。又盛傳他即將啟程離京,這一去也不知道到底要去多久。

    蘇岑也不禁煩躁起來。拖著固然不會對她造成太多阻礙,可是總有束手束腳之嫌,沒的讓人心煩意亂。

    山不就我,我就山。蘇岑決定去找孟君文談談。

    其實她更想找個人請教請教,有沒有不通過所謂的官府就直接生效的方式。男人休妻,只需要在休書上簽名按手印就好了,可如果男人不同意,而休書是由女人寫的呢?

    蘇岑沒事就叫玫瑰找些當朝律法的書來看。

    別說,她還真找著一個女子主動提出和離的案例來。只是這位女子,著實不是尋常女子,乃是太宗皇帝的五公主慕延雲。

    說起這個五公主,簡直是當時的奇跡。她從小尚武,不愛紅妝愛武裝。十六歲就與當時的鎮軍大將軍梁渚清去邊線作戰,還立下了不小的戰績。十七歲尚駙馬祁諍。

    夫妻感情淡漠,具體細節史書上沒有記載,只是一筆帶過。五年後五公主慕延雲從戰場上歸來,寫下休書,將駙馬休離。

    史書上的原由太過冠冕堂皇,雖說不能讓世人看清本來面目,反倒因為這分粉飾太平,更讓人覺得疑惑。

    好在野史傳言上多有附會,盛傳五公主戰功突出,卻不幸毀了容。不想拖累駙馬,才出此下策。

    從此以後五公主終身未嫁。

    不過都謠傳她和鎮軍大將軍梁渚清互相傾慕,她未再嫁,梁渚清便一直未娶。

    這些都不是蘇岑關心的,她只關心這位五公主驚世駭俗的舉動。說實話,她的勇氣可嘉,只是效仿起來難度太大。

    她是公主,一來身份高貴,有皇帝老子撐腰,別說休了駙馬,就是悄沒聲息的殺了,也沒人敢說什麼。二來她戰功卓越,對國對家都是大功臣,這麼小小的一個要求,無傷大雅,世人也不會加以詬病。

    再者,若果然如野史所雲是因為毀容,公主休夫,除了要保全自己的尊嚴外,同時放駙馬一條生路,不必夫妻將來生了嫌隙,彼此厭憎,未嘗不是功德一件。

    可她又不同了。孟君文佔盡先機,做了好人,把個痴情、專情、衷情的好形象演繹個夠,惡人都是她的,若再不顧社會風尚,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韙休夫……想也知道,肯定死的很難看。

    現在再揭孟君文的面具,有點晚。她也沒那個耐煩。人自過自己的日子,她不在意別人是否誤解、扭曲她。

    況且她一個人,就算是有家人的支持,可是謠言四起,她早就是那個沉寂到了池底的犧牲品,實在無力再和社會對抗。況且,她覺得人的精力有限,生命短暫,也沒必要在這種已經注定過去了的,對她的現在、將來無益的瑣事上花費太多的心神。

    最好就是把孟君文綁架來,蒙住他的眼,堵住他的嘴,捆了他的胳膊腿,在休書上按上手印拉倒。

    也不過是想想罷了。

    孟君文一天不登門,蘇岑便一天不安寧,對著休書看了快八百遍了,到最後團成一團,扔進了廢紙簍。

    孟家已經開始放出風來,說是孟家大奶奶病重。

    蘇岑冷冷一笑。再過幾天,就該說她快病死了……再然後就是死了。她們都巴不得她立刻消失才好呢。

    待的快發霉了,也該出去轉轉了。蘇岑吩咐玫瑰︰“備車,回蘇家。”

    今日是林之春與蘇茉的訂親宴,她要親自回去向妹妹道賀。

    蘇夫人收到蘇岑病重的消息了,原本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再加上要備辦蘇茉的喜事,忙中憂心,喜中添傷,只恨自己抽不開身,不能親自探看女兒。

    恰巧蘇毓說代她去看蘇岑,同時向孟君文道賀高升,她和蘇老爺一商量,就同意了。蘇毓回來說蘇岑身體很好,精神也不錯,想來只是誤傳,蘇夫人這才放下心。

    她壓根就不知道蘇岑姐弟借著探望這一機會,在孟家演了一場金蟬脫殼的好戲。因此她暫且放開憂懷,也沒細想孟家和蘇毓傳來的消息為什麼不一致,只想著忙完蘇茉的事,再靜下心來好好的去望望蘇岑。

    不想聽丫頭說蘇岑回來了。

    蘇夫人喜出望外,一迭聲的快請,自己也腳步不停,直朝著門外迎了出來。

    蘇岑一身盛妝,艷麗如霞。蘇夫人見女兒氣色精神都不錯,一時放下心來,笑道︰“我打量你忙,沒指望你今日能回來……”其實還是希望見到女兒的。

    蘇岑行了禮,道︰“大好的日子,我該回來向妹妹道聲恭喜,同時也恭喜爹和娘喜得佳婿才是,再忙也沒有一家子好好團聚來的重要。娘有什麼吩咐,只管叫女兒去辦。”

    跟自己的女兒沒什麼好客氣的,等蘇岑坐定,稍事休息,蘇夫人便把內院的事都交給她。前面要招待各位夫人、小姐,後邊還要照管酒宴等各項事宜,蘇夫人一個頭兩個大,幸得蘇岑幫忙。

    冷眼瞧著,見蘇岑雖然才接手,倒也井井有條,並不拿架,卻自有一股威勢,底下人礙著她的尊貴,也不敢怠慢,蘇夫人這才放了心。

    酒宴開始,來的賓客分為男女,各在兩處,請了京城里有名的戲班,敲鑼打鼓,這就開唱了。

    蘇夫人從前頭回來,臉上紅撲撲的,微微帶了些醉意。蘇岑忙端了一盞醒酒湯遞過去,道︰“娘,您且在這歇歇。”

    蘇夫人喝了醒酒湯,用帕子拭了嘴,這才唉呀一聲道︰“這些夫人們酒量不是一般的大,好不容易今兒逮著我了,這通灌。若不是我借口走了,只怕今天就要灌醉了丟了醜。”

    蘇岑就不大高興,道︰“都是誰灌的娘?女兒出去看看。”

    蘇夫人一拉她︰“傻丫頭,娘知道你心疼娘。可今兒是你妹妹的好日子,你可不能胡來。不過就是幾口酒,又值當什麼?也是我平日做客時太過嚴謹,她們少有這樣的機會……”

    蘇岑雖是站住了,卻仍是不掩臉上的不悅,道︰“我只當男人們喝起酒來不管不顧,生拉硬扯,強灌硬喝,原來夫人小姐們也如此……”

    蘇夫人笑了笑道︰“那是當著外人,都慣會裝裝溫婉的樣子,難得有出門的機會,私下里交好的聚在一處,真喝起酒來,可比男人們還瘋些。”

    蘇岑是打定主意要出去照個面的,當下道︰“娘,你在這暫歇,我出去替你照看一圈,保管把這些夫人小姐們都陪好喝好。”

    蘇夫人倒是一怔︰“岑兒,你幾曾喝過酒?別逞一時意氣,酒傷了身子可不是頑的。”

    “娘你就放心吧,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安排好蘇夫人,帶了玫瑰往後院而來。

    這些女眷都是熟人。蘇岑雖然出外做客少,可是去吳家那次也認識了好多人,再加一她的制衣店和珠寶店經常有京城貴婦們出入,多少有見過一面的,也有聽說過的,因此不比第一次那樣局促,況且又是在自己家里,倒一時都叫得出名號。

    當下執了酒杯,先到了吳夫、梁夫人、秦夫人、孟夫人她們這一桌。都是長輩,蘇岑先行禮,未語先笑,道︰“今日是妹妹大喜,承蒙夫人們厚愛,前來惠臨。我娘酒量淺顯,不勝酒意,特叫我來陪各位夫人們小酌幾杯。”

    幾位夫人別人都可,唯有孟夫人,眼中突的閃過一抹怨毒的光,隨即便挪了視線,臉上熱辣辣的奇怪的紅,不像是醉酒,倒像是被誰抽打過。

    這桌上,吳夫人和秦夫人性子爽利,最投脾氣,又因為都對蘇岑有幾分欣喜和喜歡之情,當下便拉她起來,道︰“有其母必有其女,你母親便是好酒量,你自然也差不了,今天也不必拘禮,只管喝便是。”

    果然一人倒了一杯酒遞了過來。

    眾位夫人便也跟著湊趣,連聲笑著催促︰“你也沾沾娘家妹妹的喜氣,說不定來年就能替孟家開枝散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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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招架

   這些夫人們並不知孟家內里,只不過應景隨易說說,頗有長者風範。

    蘇岑只是淡淡的微笑,並不辯駁,也不往心里去。

    孟夫人臉卻漲紅的更厲害,手也開始哆嗦,狠狠的在衣袖下面將手心掐了又掐,才勉強控制住沒有做出失態的舉止來。

    看一眼蘇岑,心下憤恨。這蘇氏,不,確切的說應該是蘇岑,自打進了孟家,孟家就沒一天消停安生過。她那會處處為她著想,一心盼她們夫妻和睦,勸和不勸離,從來沒想過讓兒子休妻。

    可她倒好,不知廉恥,不思安寧,讓孟家顏面掃地,自己的一番苦心經營都化成了流水。如今又當著諸位京城夫人們的面,她又暗中挑起是非,是嫌孟家太好過了不成?

    還有,瞧瞧她那榮光煥發的模樣,哪有一點棄婦該有的神態?

    孟夫人在那做著艱難的掙扎工作,蘇岑在這邊只端穩了手里的酒杯,笑著推辭道︰“長輩們敬酒,按理說蘇岑絕對不敢辭,只是蘇岑今日的任務便是陪各位夫人們喝好,因此還是蘇岑先敬夫人們三杯才是。”

    示意玫瑰倒酒,朝著眾人一舉杯,道︰“先乾為敬。”

    眾人也就不好再鬧,同時舉杯,果然連著喝了三杯。蘇岑卻也不走,又示意玫瑰替眾人滿了,道︰“夫人們慢飲,我一個一個的敬……”

    先敬秦夫人︰“多蒙夫人照顧,蘇岑銘感肺腑,只盼他日有機會,蘇岑再當重報。”

    這話就說的有些重了。

    諸位夫人們平素閑暇無事,最是對東家長西家短感興趣,謠言盛時,誰在茶余飯後都沒少將孟、蘇、秦三家相提並論。

    只不過那是背後的事,誰也沒有像蘇岑這樣把這件醜事擺放到明面里討論的。

    大家都知道秦縱意和蘇岑有淵源,至於個中詳細,卻都語焉不詳,再者謠言本就失真,所以眾人深信之疑仍是對事件的本來面目報著極大的好奇。

    見蘇岑說的這麼坦然,一時心切,都目光灼灼的放到了蘇岑和秦夫人臉上。

    秦夫人坦然的很,拍拍蘇岑的手,不吝嗇對她的贊美,也不掩飾對她的喜歡之情,道︰“人和人相交,圖的就是個眼緣,你我雖然相交甚淺,可是一見如故,你若真的對我懷有感恩之心,就別提從前,只高高興興,開開心心的就當是報答我了。”

    兩人相視一笑,各自飲了杯中酒。

    蘇岑又到了吳夫人面前︰“吳夫人,當日見面,多有提攜之恩,蘇岑深念至今,難得今日夫人敢尊到蘇家做客,這酒就當蘇岑借花獻佛了,還請夫人不要推辭。”

    吳夫人笑道︰“這倒也罷了,我和我家的媳婦、姑娘們沒少偏得你的好東西,說來慚愧,哪里還敢當你這般敬意。喝酒,喝酒……”

    蘇岑一個一個的敬過去。

    說是有心,也是無意,孟夫人坐在秦夫人的右側,蘇岑從秦夫人往左一一敬去,堪堪把孟夫人放到了最後。

    其他人這會便趁著蘇岑敬酒的空開開竊竊私語。

    有心人早注意到了蘇岑對孟夫人的淡漠,孟夫人的僵硬。更有意思的是,蘇岑的妝扮,竟不似尋常婦人的打扮。

    眾人一時交頭接耳︰“怎麼倒不從婆婆開始敬,反倒先敬一個外人?這麼明目張膽的表達謝意,不是要婆家難看麼?”

    “就是說,雖說婆家對她嚴苛,可畢竟事關子嗣,倒也不出其外。”

    “也許婆媳早有默契,最後一個敬,人家婆媳是有私房話要說呢……”

    眾人聽這話便噓她︰“誰信,你瞧著孟夫人那張臉,像是被媳婦剛剛抽打過一樣,哪有一點婆媳情深的樣子?再看這位孟家大奶奶,可曾正眼望過自己的婆婆一眼麼?”

    “你們不知道吧?聽說孟家大爺成親一年多,愣是沒在這位正妻房中歇過一夜。你們倒是瞧瞧這位孟大奶奶的身量,可像是經過人事的婦人麼?”

    不知道是哪位夫人忽然拋下這麼一個極具爆炸性的引子,立時引的諸人都看向了蘇岑。她們都是成親多年,做過母親的女人,有的連孫子都抱上了,眼光最是毒辣,是不是處子,通過眉眼、身段,一望而知。

    經別人一引,眾人再一打量,不由的同時吸氣。果不其然,這位孟家大奶奶分明還是綽約處子。

    不管這傳言真假,這會大家都對此深信不疑了。傳言是旁人傳的,可親眼所見卻假不了。這麼說來,這位孟大奶奶竟是個可憐人了?

    若是個狐媚子,不得夫婿疼寵,大家只會說一聲活該。不過這種事情微乎其微,大都是一些人老珠黃的女子才會有這種境遇。像蘇岑這等花一樣的年紀,竟不得夫婿憐惜之情的,更是少見。

    因她是正妻身份,眾人一時對她多了許多的同情和憐憫。

    不過,女人之間的這種同情和憐憫又極具微妙的意味。在品評別人的痛苦和傷痕時,總帶了些摻雜不清的嘲弄和嘲諷。

    一個女人不得男人的歡心,就是再好,也是不好。

    女人相輕,旁人看她待她,便多少會帶了一些不屑和輕視。

    妻子不能討得丈夫的歡心,一定是妻子哪里做的不夠好,或是哪里做錯了,並且錯的不可原諒。

    在品嘗別人的可憐時,各人心中又拿自己與蘇岑做了比照。或是兒女承歡,夫妻相敬,或是孫子繞膝,已近天命,各自都覺得這一生已經算是圓滿。

    心中又多了一分僥幸,一分慶幸。

    蘇岑眼楮往各位打量她的夫人們臉上一掃,笑道︰“夫人們在議論蘇岑麼?可是我身上有什麼不妥貼之處?”

    幹嗎一個個跟狼似的,恨不得把她拆皮扒骨,還要從她的骨肉中挑挑撿撿?

    眾人一時語塞,敷衍著道︰“沒,就是瞧著你這身衣服,更加別致了,可是蘇氏制衣店新出的款式?”

    沒有一個女人不愛新衣的,一時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到了蘇氏的衣服上。蘇岑的衣服倒的確是新做的,也不過是腰間掐進去了一束而已。

    蘇岑微笑,道︰“我還不曾和夫人們知會,已經沒有了蘇氏制衣店,也沒有了蘇氏珠寶店,這兩家鋪子我已經盤出去了。”

    眾人一片嘩然︰“好好的,為什麼要盤出去?”誰都知道這兩家鋪子引領京城時尚,無不以在這兩家鋪子訂制衣服、首飾為榮。她這一關門不要緊,以後她的新鮮花樣,旁人就再也沒有機會一同分享了。

    嘩然之虞,又是一片唏吁,深以為憾。

    秦夫人接話道︰“名利不過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於繁華盛寵中退一步,也未嘗是件壞事。做人隨性些好,怎麼開心怎麼來。”

    蘇岑便朝著秦夫人一笑,道︰“夫人所言甚是,蘇岑也並未想的太多,只是因為另有其它的事,所以沒有神思再來打理這兩家鋪子罷了。”

    秦夫人這一岔,眾人就再沒機會問蘇岑別的,一時陷入這種巨大的驚訝中,剛才對蘇岑那各蝕骨的打量也就沖淡了許多。

    蘇岑再接下來的敬酒就平順了許多,不過一兩句話,眾人也都給面子,平靜無波。最後,蘇岑站到了孟夫人面前。

    孟夫人緊緊的盯著蘇岑,眼神中滿是憤怒、絕望,她覺得這一輩子的幸福都被今天這一刻,被面前這個蘇姓女子給毀了。

    她就像一個玉面修羅,一副美艷的容貌下,揣著的卻是天底下最冷血最殘忍最惡毒的心。她站在自己面前,舉著寒光閃閃,犀利無比的刀,想要在人前一刀刀把自己肢解。

    可恨的是她竟然無力招架,甚至連退縮和逃避都不能。

    孟夫人眼睜睜的看著笑靨如花的蘇岑一直走到自己對面,優雅的停下,縴白細長的手指間把著琉璃杯盞,折射出陽光的七彩雲霓,讓她刺目不敢正視。

    孟夫人的眼神中帶了點求乞出來。她真心希望蘇岑能放她一馬。這一輩子,她隱忍柔順,為的就是夫貴妻榮,子都媳賢。可如今,她即將成為全京城最大的笑話,這比讓她死還難受。

    孟夫人眼前一片金光閃閃,身子軟軟的往一旁倒,蘇岑伸手將她扶住了,輕而小聲的道︰“夫人,您不舒服麼?”

    她叫自己夫人。

    孟夫人只覺得喉頭哽咽,難堪之極,一時間無數自以為是的眼光如同箭雨,紛至沓來,她只覺得渾身都疼,幾不能自持。

    若不是還有一點自尊,只怕她就要嚎啕大哭起來了。

    悲痛的看向蘇岑,只說了一句︰“蘇岑,你——你怎麼可以……”這麼待我?

    蘇岑眼神中泛過一縷不忍。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對於不能還手的孟夫人,她還真是沒法不生出惻隱之心來。千錯萬錯,沒有孟君文錯在當先,孟夫人也做不出來那樣絕情絕義的事。

    況且有孟老夫人比著,天底下的婆婆大都如此,多年的媳婦不是白熬的,放著現成的陳年老湯,誰會仁慈不給自己的媳婦下呢?

    她哭起來不好看,鬧起來更難堪,不如直接送走。

    蘇岑當下也不說話,扭了頭對玫瑰道︰“過來扶夫人去後邊歇歇,著人即刻去請大夫。”玫瑰便上前,有禮而有力的扶了孟夫人,口中道︰“夫人醉了,且隨奴婢稍事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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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羨妒

    蘇毓只跟著秦縱意轉,在酒桌上也只挨著秦縱意坐。梁諾便取笑他︰“蘇毓,你怎麼像個跟屁蟲一樣只跟著老秦轉?他給你什麼好處了?讓你寸步也不離開?”

    蘇毓最煩的就是梁諾。

    兩家的家教一直都不一樣,像別人雖不像蘇老爺那樣古板,但也都還正統,比如吳裕常兄弟幾個,起碼不帶著紈褲子弟的面貌,好歹都是正人君子樣。

    可梁諾簡直就是在臉上大喇喇的寫著“我是紈褲”四個大字,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樣。

    穿衣戴帽,無不一精,就是腳上的鞋襪,腰上的掛飾,手上戴的戒指、扳指,都要比常人精致,金光閃閃,夾雜著各種顏色的光,在陽光下走來走去,還帶著一股若隱若無的蘭麝之香,人和女人差不多。

    況且,他的妻妾眾多是眾所周知,天下聞名的。

    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因此蘇毓最煩最反感最瞧不上的就是梁諾。見他居然找自己的不痛快,問到自己頭上,一副看笑話的模樣,氣就不打一處來,道︰“侯爺,你欺我是個孩子,說我是蟲也就罷了,可你居然說秦大哥是屁,這也太過分了吧,誰不知道你們是一起光屁股打小玩到大的好哥們,好兄弟……他要是屁,你自己是什麼?哦,讓我想想,狗屁不分家,莫非你是狗?啊,這可了不得,候爺實在犯不著這麼謙虛,如此自貶身份吧。”

    蘇毓就是個剛長牙的小獸,冷不丁張嘴咬人一口,也著實夠疼的。梁諾不禁一滯,待要跟他計較,未免被人說成是欺負孩子。

    他可不就是個孩子麼。

    當下就看向孟君文,道︰“君文,你這小舅子嘴皮子可夠利索的,好家伙,我才說了一句,他這連削帶打,可把我罵的不輕,你平時定是疏於管教吧。雖說還是個孩子,可是這種鄭重場合,大放厥詞,有礙觀瞻,也失於身份,顯得太沒家教了。”

    孟君文氣苦難言。梁諾這不是明擺著故意的要打削自己呢嘛。敢情他在蘇毓那吃了悶虧,就發泄到自己頭上,這也太直接了吧?

    蘇毓則一臉好笑的看著梁諾道︰“候爺,你這話說的可就有失君子身份了,所謂冤有頭,債有主,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有話直接對我說好了,幹嗎遷怒給我姐夫?他只是我姐夫,不是我爹,你最好把我太沒家教這四個字說到我爹面前去……”

    梁諾氣的眼楮都瞪圓了,恨不能把蘇毓放翻在地,狠狠給他的屁股上來兩下。這死小子,牙尖嘴利,也太放肆了。他都不理他了,只拿孟君文作伐,他倒好,上趕著湊上來打罵。

    秦縱意誇張的笑出來,將蘇毓拉到身後,朝著梁諾道︰“梁諾,你若要怪,就怪我吧,我佔著蘇毓師傅的名份,管教之事是我的份內之職……不過他一個小孩子家,正是這個時候,誰說他一句,他便要還上十句,你我也是從那個時候過來的,最是逆反大人們講道理的時期,你就不必和他計較了吧。”

    秦縱意不比蘇毓,他的身份地位在那擺著呢,又從來都不是服軟的人,一句話落地,那是金玉之聲,就算是梁諾這個世襲候爺也不得不受著、聽著。

    梁諾張了張嘴,眼楮一轉,從孟君文臉上轉到秦縱意臉上,換了一張笑臉,道︰“老秦,你這麼偏向蘇家小公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他姐夫呢。”

    這話一出口,孟君文和蘇毓都朝他怒目而視,大有再多說一個字,便跳起來打他一個烏眼青的意思。

    秦縱意卻絲毫不見驚訝、難堪、憤怒的意思,只是淡淡笑道︰“姐夫這個稱謂,倒算不得什麼,蘇毓與誰親近,那是血緣關系,我現在可是蘇毓的師傅,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話,我可敢到蘇世叔面前去講,你敢麼?”

    梁諾訕笑道︰“呵呵,蘇世叔啊,我才跟他打過招呼,你還沒去麼?快去快去。”

    秦縱意便不再理他,徑自喝酒、吃菜。

    門口站著一個小丫頭,探頭探腦的往里邊望。蘇主毓心里有氣,便朝她道︰“這里坐的都是爺們,你在那鬼鬼祟祟的做什麼?有什麼話不能直接說出來?卻非得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這話還是在諷刺梁諾剛才那句意有所指的話,指他說話沙射影,不夠君子般光明磊落。可梁諾是誰?他一向自詡真小人,才不理蘇毓這種孩子氣的話,只一笑而過。

    小丫頭嚇的不敢說話,半晌才道︰“六爺,請出來一趟。”

    “要說你就說,不說就算了。”他是大男人,動不動就到一邊說話像什麼樣子?

    蘇毓偶爾發起脾氣來,臉色也是相當難看。小丫頭沒法,只得走近幾步,壓低聲音道︰“是,是大小姐,著人請六爺過去一趟。”

    蘇毓嚇了一跳,臉都白了,問︰“怎麼,怎麼回事?大姐她……”才說了半句,見梁諾、孟君文都唰地一下雪亮的視線照過來,心里就不大高興,止住了話頭,起身往外走。

    不只梁諾、孟君文好奇,就是秦縱意也是心神一動。

    在這場宴席上,蘇毓原本是個無足輕重的角色,可因為他的背後牽扯著蘇岑,而蘇岑又是一個集神秘、美麗、才華、智慧為一體的女子,所以沒法讓人不對她感到好奇和興趣。

    而蘇毓是唯一能帶來蘇岑最確實最精確消息的唯一通道。

    甚至他的存在,所有人就都能感到一點榮耀,好像從他的身上能看到蘇岑的影子。

    因此她的離開,讓所有人都覺得有些隱隱的失落。

    吳裕常挨的秦縱意最近,問起他最近在忙什麼。秦縱意便道︰“準備家母的生辰,到時候還請大家過去湊個熱鬧。”

    梁諾橫空插話︰“好說好說,不過大家都在說這次你給世伯母準備的禮物別出心裁,能不能先透露一二?”

    秦縱意笑道︰“現在說,到時候再看就沒意思了,況且從頭到尾都不是我經手的,你們就是叫我說我也說不清楚,還是拭目以待。”

    梁諾悻悻的撇撇嘴,小聲道︰“誰不知道你請了高人做幕後參謀,偏偏口風咬的極緊,一字都不吐露。藏的再嚴,總有大白於天下的時候……何必故弄玄虛呢。”

    秦縱意這會忽然就望過來,道︰“我的確請了高參,可她並非我一人獨有,她是個有自由、有自尊、有感情的獨立人,誰請與不請,她願與不願都有她接受和拒絕的權力。不吐露也不只是為了誰,而是現在揭開,未免失了神秘之美,到時候難免會讓大家失望。若說故弄玄虛,有點言過其實,並非故意。”

    他就是直言承認他請了蘇岑,那又如何?梁諾一直妒嫉,三番五次旁敲側擊,說些怪話,連蘇毓也不能幸免。他堂堂一個大男人卻做這種鼠輩才做的事,有失身份,他是不是覺得沒人和他計較,便是怕了他呢?

    梁諾不願意和秦縱意直接對上,便看向孟君文,道︰“你我可是好兄弟,不能厚此薄彼,哪天我一定要見見弟……”

    孟君文知道他要說什麼,煩不勝煩,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他道︰“你們都是有本事,盡管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就見蘇毓折身回來,先看了自己一眼,那眼神里就帶了點憐憫。孟君文心突的一下,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是與自己有關的。

    他還不及細想,卻見蘇毓中途換了人,直視著秦縱意,彎下身子在他耳邊低語了兩句。秦縱意那張俊臉,是有名的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臉,這會也帶出點驚訝來,卻也不過是垂睫的一瞬間,便恢復了平靜。

    在眾人五味雜陳的視線中,秦縱意一言不發的站起身,隨同蘇毓出了門。

    酒桌上不乏熱鬧,剛籌交錯間,眾人談笑不減。

    不知什麼時候,孟君文身旁的大寒急匆匆的進來,同孟君文說了兩句話,孟君文臉色劇變,騰一下站起身,問大寒︰“人現在在哪里?”

    吳裕常和梁諾都看過來問︰“君文,出什麼事了?”

    孟君文道︰“是我娘身子不太舒服,請在座見諒,我這就過去看看。”

    眾人了然,都道︰“快去吧,替我們向世伯母請安,我們倒理當過去看看的,可又怕人多,沖撞了伯母反為不美……”

    孟君文點點頭,以示謝意和歉意,跟著大寒往外走。

    大寒一邊走一邊道︰“是大奶奶身邊的丫頭丁香過來傳的話,說是夫人在酒宴上臉色慘白,差一點暈倒,如今已經送到了蘇家客房,已經叫人請了大夫,這會也該到了。”

    孟君文心急如焚,問︰“夫人身邊跟著的人呢?一個個都是死人不成?怎麼不提前報個信?娘最近可有什麼不舒服?好端端的,怎麼會暈倒?不會是……”

    他的腳步頓了一下,腦中忽然升起一個念頭︰不會是蘇岑故意在酒席上給娘難堪,才把娘氣暈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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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詛咒

    孟君文急匆匆的趕往蘇家客房,卻在半路上被人截了,是蘇毓。

    蘇毓行了一禮,道︰“姐夫,孟伯母已經沒有了大礙,如今正在客房休息,大夫也診過脈了,開了兩劑安神的藥,說是可服也可不服。”

    孟君文吁了口氣,卻仍然眼神戒備的盯著蘇毓,道了聲有勞︰“既然我娘沒事,我這就送她回家,只是叨擾了你,很是不便,改日我定當重謝。”

    蘇毓道︰“孟夫人如今不便挪動,還是再休息一會的好,現下我姐姐有事想跟姐夫說說。”

    一提起蘇岑,孟君文就如同被人戳了肺管子,眼楮血紅,微微一聲冷笑,道︰“我們夫妻要說話,還不必你來在中間傳遞消息吧。”

    蘇毓在心里冷笑。你們夫妻早就久不見面,今日倒拿起大度來,還不就是怕姐姐跟你要休書?不過既然今天把你攔在這,我的目的就是把你架也要架到姐姐面前。

    蘇毓微微一笑,再沒有了剛才在宴席前那副年輕氣盛,任性莽撞的模樣,道︰“姐夫和姐姐是夫妻,自然想說多少話都可,不管是公事還是私事,亦或是私密的話,都輪不到我這個做小舅子的人置喙。不過姐夫一直忙,姐姐呢也久未歸家,只怕姐夫和姐姐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吧?”

    他說的這麼不客氣,更顯的他叫自己姐夫叫的多麼虛偽。孟君文冷笑一聲道︰“你若不說,我還真只當天下竟有如此詭異之事,明明你姐姐,我的妻子,現下應該在府里養病,怎麼就好端端的跑回娘家來了?她雖說有人身自由,可是去哪都不向我報備,真不知蘇家二老平日是怎麼管教的。”

    蘇毓也不客氣起來,道︰“你們夫妻之間的齷齪,只怕只有你們兩個最清楚,若是由我這個外人搗騰出來,到時候各人臉面都不好看,我把話帶到,還請姐夫略為耽擱一時,屈尊前往,也好免了彼此的尷尬。說句難聽點的大實話,姐夫也是堂堂七尺男兒,做事本不該拖泥帶水,既然你和姐姐已經緣盡於此,何必再糾結下去,妨礙著你們兩個人的未來?”

    孟君文待要發作,又一想,在這里吵起來終究不好看。便忍了一時之氣,跟著蘇毓不往後院,反倒進了偏廳。

    他心里想著,等下見了蘇岑,什麼話都好講,總強過跟蘇毓在這做口舌之爭。

    誰知一進門,他不由的大大吃了一驚。座上坐著的不是蘇岑,竟然是先他一步離席的秦縱意。

    這究竟是個什麼場面?又是個什麼意思?蘇岑邀他,憑什麼秦縱意坐在上面?他又算個什麼東西?他不顧瓜田李下之嫌,竟然頂著滿京城的謠言,還大搖大擺的坐在這,是想把這個謠言做實了不成?

    他就不顧念一點兄弟情份?

    當下孟君文想也不想的脫口而出︰“你在這做什麼?”

    若是別人,早就面紅耳赤,就算是有著光明正大的理由,也要期期艾艾,什麼都說不清了。可是秦縱意沒有一點羞愧之意,倒好像他坐在這里是最天經地義,最正常不過的事。

    並且他的神情、態度,無一不顯現出他對世事的洞然,彷彿他很清楚孟君文的來意、心思一樣,也深知他現在的驚愕、焦灼以及難過、憤怒。

    可他不為所動。

    就沒有什麼能夠捍動過他。他這種沉穩、氣勢,曾經是孟君文等人最欣賞的氣質,可現在卻強大的讓孟君文絕望。

    從前是朋友,他從沒想過要和秦縱意爭什麼鬥什麼,可是現在,兩人相對而站,勢各一方,竟似仇敵。如果自己和他成了敵人,孟君文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幾分勝算。勝字不敢談,他不敢想,輸的會有多狼狽。

    秦縱意只是淡淡然的道︰“坐下說吧,我是受人所托,就權且越俎代皰,盡一回地主之誼。”

    孟君文屏氣凝神,肅然的坐下。

    蘇毓便看向二人,道︰“我也就不多說了,是姐姐說,我年紀雖小,卻是蘇家唯一男丁,將來是要頂門立戶,為蘇家傳宗接代的人,不能只一味的躲在人後。所以今天的事,由我來說,秦大哥只是做個見證。”

    孟君文刻意的不去看他。他已經隱隱知道蘇毓接下來要說什麼了。心口如同灼熱的火上沸騰著一鍋熱油,卻尚未揭開,他暫時還能自持。他真不知道,一旦蘇毓揭開了,自己會不會憤而把這鍋油都潑出來。

    到時候能傷著誰他不知道,能不能讓自己免於受到燙傷,他更不敢確保。

    蘇毓並不多說,只從袖中掏出幾張空白的紙張,卻是揉皺了又平展開的,往孟君文桌前一放,情真意切的道︰“孟大哥——”

    孟君文的心就如同剛從爐火中拿出的烙鐵,猛的被放進了冰水中,嘶嘶叫著,發出淒厲的絕望的呻吟。

    他瞪大眼楮,緊張的盯著那幾張空白的紙。腦中閃過一個模糊的印象,那是蘇岑,提筆卻難落筆,待要平靜卻無頭緒,將紙張揉皺了,團到地上去。

    丫頭們上前把紙張平展開,重新放到桌案之上。

    就彷彿有許多個人,在逼著蘇岑寫一樣。她最終沒寫,是終究舍不得麼?

    蘇毓看著孟君文呆呆發怔的模樣,覺得他當真有點可憐。可是如果覺得他可憐了,那麼後半輩子可憐的就要是自己的大姐了。

    蘇毓道︰“你是個好兒郎,可惜,你與我姐姐無緣。還是那句話,緣已盡,何必再痴纏,不如高抬貴手,放我姐姐一條生路,也是給你自己松開了束縛。姐姐說,我把這紙張帶到,你自然明白她的用意。”

    蘇岑給孟君文留了最後一分顏面,這休書由他執筆,讓他選擇結束這場錯誤的姻緣,總能讓他好過些。如果是蘇岑執筆,只怕孟君文這輩子不論立下什麼戰功,都將永遠背負著這個恥辱的名聲,不得安寧。

    孟君文艱難的笑,道︰“什麼?”

    蘇毓在說什麼?叫他別再痴纏?誰說是他在痴纏了?他對蘇岑那個女人,從來就沒有過一絲一毫的感情,哪里來的留戀不捨,哪里來的苦苦痴纏?

    蘇毓這話,簡直是在污辱他的品位。他孟君文,年少多才,家世高貴,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他怎麼會為蘇岑這樣一個,說不出有什麼特點的女人而痴纏?

    論美貌,春柳、夏荷都不出其右,就是瑯琊,也要比蘇岑美上十分。論家世,京城貴貴,不知多少小姐們在翹首而盼。

    論才華,那些人的琴棋書畫,都要比蘇岑強上百位。她也不過是以奇取勝罷了,並不能論上精。

    可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居然敢主動提出和離,三番五次的讓他蒙羞於世人面前,叫他情何以堪?

    他不過是想找回自己的面子和里子,和感情沒有一點關聯。

    天底下的事,不容蘇岑姐弟這樣顛倒黑白的。

    還有,蘇岑是用意?她什麼用意?她這是在威脅他嗎?她不僅氣倒了自己的母親,她現在名正言順的婆婆,還把她扣起來,用娘威脅他寫休書。

    就算有秦縱意在這又如何?他孟君文也不是軟柿子,寧死不屈。

    想到這,孟君文呵笑一聲道︰“我不同你說,你叫蘇岑出來說話。”

    蘇毓似乎早料到他會這般,平靜的道︰“姐姐想說的,能說的,我都已經把意思帶到了。”姐姐不想見他,他便不能得見。

    孟君文點點頭,道︰“很好,既然她不肯出來相見,那麼一切免談。”

    蘇毓氣的一哽,只覺得孟君文是如此的令人厭惡。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一刻,他覺得他是如此的討厭︰“你到底想怎麼樣,才肯寫下休書?大姐已經退讓的夠了,你還不知足麼?”

    知足?孟君文只覺得這話異常可笑。蘇岑欠他的,就該用一輩子來償還,他怎麼做都不為過。當下冷笑道︰“我不會寫休書的,更不會和離,叫你姐姐死了這條心吧。她忤逆婆婆,是為不孝,當眾將婆婆氣暈,是為不仁,背夫與外男相會,是為不貞,如果她想前夫再嫁,除非她願意背負淫蕩之名,否則這一輩子,她生是孟家婦,死是孟家媳。”

    秦縱意眉頭一皺,道︰“君文,你何必跟個小女子計較?你們縱然不是恩愛夫妻,終究有過夫妻之名,這一場姻緣,不是你們兩個誰能決定的,再繼續下去了不過是世間一對怨偶,為何不寬容他人,也給自己餘地呢?都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就完全不念昔日一點情意,非要這麼惡毒的詛咒她麼?”

    孟君文看向秦縱意,涼涼的道︰“這是我孟家的家務事,只怕秦將軍不該置喙吧。不過既然你問到這了,我也不介意把話說的更透徹些。今日林之春的命運,就是未來那些覬覦蘇氏男人的命運。我寧可一世不娶,也要她一生嫁不成。我倒要看看,到底有誰能夠敢背負娶個蕩婦的名聲,連個妻妾的名分都沒法給,不顧一切世俗禮法,枉顧所有道德人言,無限制的極其耐心的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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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避鋒

    這一場不歡而散的談話,蘇岑自始至終都沒出現。孟君文得意的噙著冷笑離開,他敢無比的確認,蘇岑就在後堂,這一席話,她聽的真真切切,字字句句都傳入了她的耳朵之中。

    她不敢出來,她終究是怕了他。

    如果她再不乖乖的回孟家,那麼,他也就沒有什麼道義可講,從此往後,他和她就要無休止的耗下去了。

    他並非說一時氣話。這個結果,是他所能預想到的最壞的結果,是他所能承受的最後底限。蘇岑只以為他孟家注重子嗣,斷然不會叫他為了她而陪上自己的一生。

    可他偏偏要反其道行之,叫她的預想落空。他不娶妻,並不代表他這一生就一定就沒有孩子。

    可她不同。只要他不休妻,她就不能嫁。她的父母兄弟就算最初尚能支持她,又能支撐多久?

    看誰能笑到最後。

    他寧可一生無妻,也要讓她將來後悔最初做的決定,踏錯的那一步,也要讓她將來恨不當初,沒能接受他給的台階,只能孤苦終老。

    如他所想,蘇岑的確在後頭。初時見蘇毓對答自如,蘇岑便放了心。她並沒多和蘇毓交待,可他卻深得她心,可見畢竟是兄弟,非比尋常關系。

    到後來見孟君文索性撒潑耍賴,連孟夫人身子弱暈倒的事都怪罪到她的頭上,只覺得可恨可氣可笑,反倒更沒了出來和他當面對質的心思了。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你就不能把他想的有多好,給他一分臉面,他就能厚著臉皮再多要十分。無止境的退讓,只會讓他洋洋得意,自以為是的贏了多少。和他當面糾纏撕扯,也只會助長他的氣焰,讓他能夠深刻體會到沒臉才會有臉這樣的謬論,會更加變本加厲的無賴下去。

    及至最後孟君文惡毒的詛咒之語,蘇岑就更是覺得沒必要再聽下去了,只搖頭一笑,帶著玫瑰悄悄出了後門。

    玫瑰氣的咬牙切齒,在心里把孟君文罵了個狗血淋頭。什麼表少爺今日的命運就是他日覬覦蘇岑的男人們的命運?他純粹是生拉硬扯,胡說八道。林蘇兩家世代通婚,不是大小姐,自然只能是二小姐。

    再者,什麼時候聽說自家大小姐和林表少爺有過什麼首尾之事來著?

    這不是含血噴人麼。

    他居然連無賴的話都說的這麼理直氣壯,哪有一點世家子弟的風範?就和那街上耍橫的潑皮差不了多少,就差光著膀子,一身猙獰的刺青,拍著胸脯大聲叫囂“老子要命不要臉”了。

    蘇岑回了自己的院子,對玫瑰道︰“你去跟娘知會一聲,由娘安排孟夫人回府事宜,我們即刻就走。”

    玫瑰瞪大眼︰“姑娘,你也太好性兒了。既然孟……說是你氣倒了他娘,幹嗎不分辯分證?萬一他在外面胡亂說一氣,豈不又抹黑了您麼?”

    蘇岑道︰“我倒是更想把事情做絕,那樣才好出氣。不如現在我就先去外面鬧上一番,把我在孟家所受種種冷遇都說一遍……到時候滿京城的人看笑話之虞,想必都會為我說上一句話……”

    玫瑰默然,良久才道︰“那,怎麼行?不說別人,就是老爺和夫人,也容不下姑娘了。”

    “這不就結了?他們畢竟是我的爹娘,我做事必須為自己留余地,必須為他們考慮。我現在最不想的就是做誰人的累贅。就讓孟家隨便怎麼說吧,過些日子我們就離開京城。”

    玫瑰沒說話。

    孟家不論說什麼,做什麼,都只是勉強掙個光鮮的面子,可里子呢,究竟傷痕累累,吃了個好大的悶虧。

    姑娘這回頂著孟家大奶奶病重的謠言出面,已經是個響亮的耳光了,想必孟家也不敢再把話風說的極難聽。

    他們總得給自己留條後路不是。

    離了京城也好,過個幾年再回來,一切都好解決。說不定那會就是孟家求著姑娘和離呢。

    玫瑰自去安排,蘇岑則帶了冬忍幾個悄悄出了府。上了自己準備的馬車,冬忍放下車簾,吩咐車夫︰“走吧。”

    車夫一甩鞭子,準備要走,卻見後面有人叫︰“姐,等一等。”

    車夫只得勒住韁繩問︰“姑娘?咱走還是不走?”

    蘇岑撩開車簾,見蘇毓正往這邊跑,他身後還站著秦縱意。秦縱意臉上的表情極凝重,很有一副辦事不力的懊悔之態。

    蘇岑大致能猜測得出他現在的心情,想必因為受她之托,做個和離的見證,卻不想反受孟君文一番荼毒,不僅沒能幫上忙,倒讓孟君文捉到了把柄,故此懊悔吧。

    蘇岑便輕聲道︰“稍等。”

    說話間蘇毓已經跑了過來,掀開簾子,道︰“姐,都是我,把事情辦砸了。你要怨就只怨我好了……”

    蘇岑朝他溫和的笑笑,道︰“我不怨,誰都不怨。你回去吧,以後這件事不要再提了。”

    “那,姐,你以後怎麼辦?這件事,經今天這麼一鬧,爹娘勢必會知道,到時候他們是不會和你善了的。”

    蘇岑撫上了蘇毓的臉頰,道︰“我這一走,接下來就是你二姐出嫁,家里只剩下你了,你要代我們在爹娘跟前盡孝。”

    蘇毓一怔,不可遏制的紅了眼圈,道︰“姐,真到了這一步,非走不可了嗎?”。

    蘇岑再次輕柔的笑笑,道︰“傻孩子……你大姐不是什麼神人,有著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和能力,這一趟遠走,勢在必行,也許我過個一年半載就回來了……”畫蛇添足的補了一句︰“又不是不回來了。”

    也許……一輩子都不再回來。誰知道呢?

    蘇毓氣恨自己如此娘娘腔,恨力的用袖子抹了抹眼楮,道︰“實在不行,就讓爹去找……難不成連封休書都辦不來了?你又何必走……這一去不只千里,你又孤身一人,誰知道會遇到什麼人什麼事……”

    蘇岑哄他道︰“這件事放放也好,我也要考慮考慮,是不是我也有做的過分的地方,是不是太偏執於自己的想法和主見了。等過段時間大家都冷靜了,我再回來,事情說不定就容易解決了呢。況且,我已經走到了憤世嫉俗,特立獨行的地步,也就不差這一次。正好趁這次機會出去轉轉,強過在家里如困獸般死守著牢籠。你不必替我擔心……”

    他們兩個說話,秦縱意不甘心置身事外,便走過來道︰“蘇姑娘——你要走到哪里去?”

    蘇岑抬眼望向他,道︰“秦夫人的壽晏,諸事都已安排妥當,禮物我也已經準備好了,提前會有人送過去,當日就不過府親自向秦夫人賀壽了,還請秦將軍見諒。”

    蘇岑的想法很簡單,秦縱意熱心也罷,路見不平也罷,她的事就是她的事,和他沒關系。他做到這份上,道義已盡,剩下的路,該她自己走了。

    她不敢說“天下之地,難道沒有我容身之處”這樣的話,不過她不會再把誰牽扯進來。

    對於給所有人贊成的困擾,她感到很抱歉。也許她不該來這,她是一個生硬的外侵者,打破了本尊所營造出來的平衡。

    如果是從前的蘇岑,說不定忍一忍,怨偶未必就不是一對和睦夫妻。

    可她不甘心,又沒有人可以替她出謀劃策,她憑借著三腳貓的功夫,在自己能力所及之內打破桎棝和束縛,也就只能是現在這個樣子。

    她不怨,真的不怨,她不悔,真的不悔。

    秦縱意能聽得出來蘇岑話里的堅定和執著,也就不再多說。蘇岑是個極有主見的人,他的確不好置喙什麼。況且,如果他是蘇岑,也未必就有更好更妥貼的處理方法。女人在社會中處於弱勢,難免被動。因為這份被動,就不得不屈服、犧牲,要比男人付出的多,收獲的卻少的多。

    蘇岑若是踫了壁,受了傷,她不會忍著一聲不吭。每個人都希望家是最溫暖最安全的著陸地,沒人例外。

    也許過不了多久,蘇岑就會回來。

    秦縱意將蘇毓往後一拉,朝著蘇岑道︰“多謝你了。”

    蘇岑微微一笑,道︰“彼此彼此。”大恩不言謝,對於這個生命中突然出現的過客,她充滿了感激。也只是感激而已。

    蘇岑輕輕放手,那一刻,只留給蘇毓和秦縱意一張微笑的從容的臉。沒有猶豫,沒有留戀,近乎於冷漠的完美。

    秦縱意看著那道薄薄的車簾擋在了他們彼此之間,心中倒生出一種奇怪的惆悵之感。他的腦中閃過第一次見蘇岑的那次。那樣一個欣喜、靈動的女子,卻有著常人少見的臨危不亂。

    他也不知道怎麼就會想著先去知會她叫她走。

    好像是上天的安排,讓他闖進她的世界里去。

    究竟是誰闖進誰的生命里?

    他終究晚了一步,他遇到她時她已經使君有夫。也終究,沒有太晚,甚至還有些早,她走出了一個迷局,不想再踏進另一個迷局里。還需要等待,等待一個也許沒有結果的結局。

    他喃喃道︰“你放心。”兄弟他替她照顧,蘇老爺夫妻,他替她照管。將來她若有什麼為難之處,他隨時願意伸出援助之手。

    也不知道蘇岑有沒有聽見,聽見了又有沒有聽懂,馬車吱呀往前,漸漸的走出了他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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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餘韻

    京城一如往昔的繁盛熱鬧,並沒有因為誰的來誰的去,誰的留誰的走而產生一絲一毫的改變。

    秦夫人的壽宴辦的十分熱鬧,最令人稱道的堪稱三絕。一是宴席上的酒菜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明明都是家常菜色,也不是什麼大廚的絕技,據說就是秦府的廚房做出來的,可是菜的色香味俱全,且各個都有詩一樣的名字,讓人嘆為觀止,為之絕倒。

    二是當日秦府的舞伎一曲叫不上名字來的舞蹈,讓人看的眼花繚亂,裙舞飛揚,硬生生的壓下了京城最有名的君悅樓。

    三是酒宴之後,秦府上演了一場《化蝶》的大戲。才子佳人,為愛生死,原本最老套不過,可是對白、唱詞俱佳,讀起來瑯瑯上口,辭藻生香。

    最讓人大開眼界的是秦夫人不等大戲落幕,便拍案而起,把兩個戲子叫到面前,道︰“好端端的,化什麼蝶?我給你們做主,許你們結為一世夫妻,白頭到老,相親相愛。我看誰敢阻撓……”

    一時間傳為美談。

    熱鬧自有沉寂的時候,旁人熱鬧的時候,也自有冷寂的歸處。

    孟家就陷入了一片死寂。

    孟君文早出晚歸,成日板著一張臉,準備交接各項事宜,即將離京。誰想孟夫人從蘇家回來就病了,請了大夫,只說思慮過多,並無大礙,可是孟夫人就是神情倦怠,二目無神,一副懨懨之狀。

    孟君文不願意回孟家來住,卻也不得不每天晚上都回來陪陪母親。

    孟夫人不願意見任何人,把身邊的丫頭婆子都打發出去,一悶就是一天。只有孟君文來看她,才勉強有點笑容,卻轉瞬間就含了淚。

    她舍不得孟君文遠行。這一去,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回來。

    孟君文無奈,道︰“娘,你既不舒服,我叫瑯琊回來給你奉藥。”

    一提瑯琊,孟夫人頭晃的很撥浪鼓似的,心有餘悸的道︰“不要,我誰也不要,君文,這些女人,都是禍水,一個都招惹不得,你把她們……”

    想了想又覺得不甘心,道︰“讓她們替你生個一兒半女,然後全都打發走,一個都不許留。”

    孟君文苦笑道︰“娘你想太多了,到底那天怎麼了?”

    一提蘇家宴席那天,孟夫人就臉色漲紅,憤怒已極,恨道︰“都是你娶的媳婦,她讓我成為眾矢之的,那麼多的夫人們都嘲笑我……我不要再看見她,你趕緊給她寫了休書,孟家沒有她這樣的媳婦,以後誰也不許再提她。”

    孟君文雖然生氣,可也聽出來了,那日蘇岑並未與孟夫人針鋒相對。京城中這些夫人們的嘴最是尖刻,有著公然議論的機會,自然不會放過,孟夫人的輸不得,心理承受不住,若非要強按在蘇岑頭上,有失公允。

    可畢竟因她而起。

    如果她好好的待在家里,又或者她沒鬧的京城人盡皆知,這場羞辱也就不會有了。

    孟君文只得安慰孟夫人︰“娘,兒子都聽您的,兒子這就寫休書,可是您一直這樣也不行,得快點把身子養好,您不是一直想抱孫子嗎?身子不好,怎麼抱孫子?”

    孟夫人默然神傷,聽了“孫子”二字,並無喜悅之情,反倒只有傷感,道︰“孫子,抱孫子,誰知道我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也不知你們孟家造了什麼孽,從你祖父那輩開始,諸事皆順,只有子嗣上艱難。你爹也是,中年得子,也才不過你一個……難不成你也要等到三十歲才得子嗣不成……”

    孟君文煩惱已極,想著罪魁禍首蘇岑此時已不在京城,真是五味雜陳,說不出來的苦澀。

    蘇家也比平時冷清的多,蘇夫人在燈下做著針線,蘇茉在一旁相陪,兩母女都沒說話。蘇老爺進門,看了一眼蘇茉,問︰“這麼晚了,怎麼還不歇息?”

    蘇茉起身行禮,道︰“我陪娘說說話兒。”

    蘇夫人也就入下針線道︰“我想起了岑兒,正跟茉兒說,也不知道岑兒如今到哪了,又好不好。早知道她會這樣硬性,就真該……”

    蘇老爺瞥一眼蘇茉,道︰“別說這種喪氣話,避得一時鋒芒未必是壞事,你不是早說想讓岑兒出去住一段時日的麼。”

    蘇茉知道父母有話要說,便行了禮退出去。

    蘇老爺寬了外衣,蘇夫人替過去一杯熱茶,兩老相對而坐,一時無語。理智上想的很清楚,為了蘇岑著想,暫且去外面住一段時日是好事,可畢竟她是那樣一個柔弱溫婉,從來不會高聲大氣說話的孩子,一直都那樣溫順,此次出門,會不會吃虧?她從小錦衣玉食,能不能受得了風餐露宿?

    在家千日好,出門萬事難,雖說打著散心的名號,又有她的數千資財在身,可出門畢竟不比在家。

    蘇夫人又嘆了口氣,不忍心再抱怨,伸手壓了正在出神的蘇老爺手里的茶盞,道︰“你這些日子晚上睡的晚,喝茶容易睡不安生,還是別喝了,早些睡吧。”

    說是怕他睡的不安生,其實他已經睡的不安生了。看書看到很晚,公文處理的效率越來越差,最近就是說話也越發少了。最明顯的是鬢邊居然有了星星點點的白。

    蘇老爺哦了一聲,沒說什麼,只是略微有些悵然的捻了捻手指,看著蘇夫人在身前忙碌,忽然問︰“蘇毓呢?”

    蘇夫人直起身,警覺的道︰“你又叫他做什麼?那孩子最近讀書讀的不錯,又每天都要學半天的武藝,回來就喊飯,一吃能吃兩大碗飯,才放下筷子就喊累,這會早歇著去了。你要查問他的功課,也等到明天再說。”

    蘇老爺倒是苦笑了下,道︰“我也不過是問問,你瞧你這麼護著。他一個男孩子,自己做的選擇,就要自己承受。若是嫌累,就別學了吧。”

    蘇夫人見蘇老爺沒有刁難蘇毓的意思,這才放下心來,笑道︰“行了,蘇毓你就別操心了,我瞧他最近人又長高了不少。他跟著秦家的小將軍,不會走了歪路,你有什麼不放心的?”

    蘇老爺不說話,只摸著下巴出神。蘇夫人連問了兩遍,他才驚覺。

    蘇夫人道︰“你脫了鞋,我替你泡泡腳。”

    蘇毓卻還沒睡,只在手里碾轉把玩著一封信紙,立在窗下,看著窗久漆黑的夜色,猶豫了許久,還是把信紙放下。

    蘇岑來信了。她的信寫的明快輕松,不外是一路見聞趣事。可越是這樣的愉快,越讓人心底沉重。

    她只說一路的風土人情,傳奇典故,又吃到了什麼特色小吃等等,卻絕口不提她究竟住的怎麼樣,行的怎麼樣,吃穿如何。

    蘇毓沒法想像一個從未出過門的弱女子,會以怎麼樣的心境接受這樣被迫的自我流放。漆黑的夜里,她睡在陌生的帶著異味的客棧,她不會害怕嗎?她不會想家嗎?她會不會做惡夢?又會不會在夢里淚濕巾枕?

    在信里能讀出她的笑容,並且這笑容是那樣的直接、簡單、形象,彷彿她就站在你對面,娓娓而談,是那樣的沉靜,嫻靜、安靜,美麗的如同一幅侍女圖。

    可是那笑容卻並未就此能體現出她的所有。這笑容背後,是讀不出來的她最真實的心靈感受。

    她就像只是在完成一項任務,微笑著告訴家人她很好,這是最終的目的,也是她最根本的任務。除此之外,她個人的感受,在她那里竟是最無足輕重的。

    她也不屑於展示給誰看。

    那輕飄飄的信紙上,寫滿了她的苦心,她不想讓家人掛念,想讓家人放心,可恰恰是這種想,讓家人更為她掛念,更為她憂心。蘇毓真想追出去,陪著蘇岑一起游歷天下,替她遮風擋雨,讓她可以笑,可以哭,可以盡情的表達她的不滿,她的怨恨。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什麼事都埋藏在心里,什麼情緒都隱忍著。

    蘇毓起了個大早,叫隨身小廝把蘇岑那封信拿給老爺和夫人看,順便替自己告個假,就說有事,匆匆的出了府。

    他敲開秦家大門的時候,守門的秦伯笑眯眯的道︰“蘇小爺今兒來的早,平時不都是下午才去校場的嗎?”。

    蘇毓道︰“秦大哥可起來了?”

    秦伯道︰“這個時辰,只怕都晨練完了,你直接去校場找他。”

    蘇毓謝過秦伯,熟門熟路的繞過中庭,去了校場。太陽升的老高了,照的不遠處的水面明晃晃的刺人的雙目。秦縱意一襲白衣,手臂上還搭著他的外袍,正和算勝說著什麼,邊說邊往這邊走了過來。

    蘇毓也就息了揚聲叫他的心思,看著他越走越近。

    秦縱意的額頭微微冒著熱汽,在這秋涼的早晨,健康的體魄所帶給人的是另一種驚心。他就是一只豹子,休息時也總是帶著奪人的氣勢,慵懶的神情中總帶著隨時要襲擊的戒備。

    蘇毓總嫌自己太過柔弱,同樣都是男人,秦縱意指不過略長他幾歲而已,可他那種渾然天成的霸氣,只怕自己到了他那個年紀,也遠遠不及他的一二。

    蘇毓惋惜的想,這樣一個人中龍鳳,怎麼就沒能在姐姐未嫁之前,讓他先遇到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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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印象

    秦縱意早就聽見了蘇毓的腳步聲,一等和算勝交待完,就扭過頭朝向他道︰“來了?”態度隨意,又不失親近。既有為師為長的威嚴,又有為兄為友的親昵。

    蘇毓點頭,道︰“秦大哥,我來找你說幾話就走。”

    算勝朝著蘇毓行了禮,轉身退下,秦縱意卻不急,道︰“你還沒吃過早飯吧?我叫人把早飯擺到前面的花廳?”

    蘇毓撓撓頭,不好意思的笑笑道︰“這……”

    秦縱意只拍拍他的肩,轉頭示意不遠處的侍女,拉著蘇毓進了花廳。

    早有人擺上了茶,秦縱意呷了一口,端然而坐。

    蘇毓收了毛躁之心,感佩的學著秦縱意臨威不亂的沉靜,吸了一口氣道︰“好香,這是什麼茶?”

    秦縱意見他有閑心逸到品味茶葉的清香,便知道他沒那麼急了,道︰“最普通的菊花茶,不過其中加了一味甘草,一味薄荷。”

    蘇毓不免有些驚訝,問︰“是秦伯母加的麼?”據他所悉,一般都是女人愛在茶中加些玫瑰、當歸之類的養生茶,男人好像都不擅此道。

    秦縱意笑道︰“家母不愛喝茶。”

    蘇毓更詫異了,注目于秦縱意,道︰“難不成是……你?”

    秦縱意好笑的搖搖頭,道︰“我雖喜喝茶,卻也沒多少真正的時間精力都花在這上頭。這是我一位表妹……她平素最喜歡擺弄這些東西。”

    蘇毓抿著茶,腦中卻在想,秦縱意的表妹?是哪個?莫不是他們早就有了結親的想法?否則何至於秦縱意都這麼大了,一直沒成親?

    一時又自嘲的好笑。管他娶誰呢,都跟自己沒有關系。恨只恨命運多劫,造物弄人,也許姐姐和他真的無緣無份,所有的一切美好願望都只是他的一廂情願而已。

    耳邊聽著秦縱意問他近日對新學的一套拳法有什麼感受,蘇毓這才收回神,說了幾句。

    一時丫頭們擺上飯,蘇毓也就陪著秦縱意喝了一小碗粥,就著四五樣小菜,啃了兩個奶油饅頭。

    又換了茶,丫頭們撤下碗筷,秦縱意這才問蘇毓︰“可是有什麼事?”

    蘇毓道︰“大姐來信了。”

    秦縱意哦了一聲,問︰“信上如何說?”

    蘇毓苦笑︰“自然一切都好,可越是這樣,我反倒越是不放心。”

    秦縱意認真的打量著晨曦中的蘇毓。

    蘇毓已經長成,年輕的小伙子如今也到了他的頸下,高高的個子,長胳膊長腿,顯然日後也是個修長的男子漢。

    唇邊泛出微微的青髭,不過一二年,他便是個大人了。眼神中流露出對親人的掛念和憂心,倒讓他有了超出同齡般的成熟和沉穩來。

    秦縱意的眸子中無意的流泄出一份激賞,蘇毓便得到了鼓勵,道︰“我想,親自去看看。可是苦於沒有借口,不如秦大哥什麼時候出去,也把我帶上,到時爹娘就不會多加阻撓了。”

    還以為他是個大人了呢,一說話還是這麼孩子氣。

    秦縱意失笑,點了點頭道︰“說實話,假如我也有個像你這般的孩子,每天讀書習武,不亦快哉,我也不會放心他孤身一人去外面闖蕩。”

    蘇毓一怔。他沒想到,鐵血男兒的秦縱意也會有這份普通小民的柔情。

    秦縱意知他心中所想,並不羞惱,也不難堪,徑自說下去︰“我能理解你對蘇岑姑娘的惦念,也能理解你父母對你的拳拳之愛,所以,假如你真要跟我走,一定要取得蘇大人和蘇夫人的同意才成。”

    蘇毓泄氣的道︰“若由我說,他們死活都不會同意。”他是家中獨子,又最小,爹娘是無論如何不會放任他去冒一丁點險的。

    秦縱意沉吟道︰“如果你不介意,可否允我看看你的家書?”

    蘇毓不解。這要求固然有點過分,可他與秦縱意之間倒也沒有這點顧忌,當下道︰“當然可以,我下午帶過來。”

    秦縱意道︰“以我之想,你姐姐既說是好,未必是虛言。”

    蘇毓道︰“我姐姐那個人,從小到大,就是性子沉靜柔順,從來不知道忤逆是什麼。又慣會替別人著想,是寧可天下人負我,也絕不負天下人的良善女子。她從來不願意給人添麻煩,安靜起來就像不存在一樣……”

    秦縱意點頭附和︰“的確,這麼多年,我就從沒在哪家的公眾場合看見過她。”

    蘇岑這個大家閨秀當的名副其實,甚至比別人家的都要謹小慎微的多。以至於當初聽說孟君文定下了蘇家長女蘇岑,他們都是愣怔了許久,才恍惚記得蘇家長女叫蘇岑。其它的,包括容貌,包括品性,竟是一無所知。

    蘇茉是蘇家小女,生的玲瓏可愛,性子活潑,秦縱意雖未見過幾面,卻也聽秦夫人提起過,直說有個女兒就是貼心之類的言辭。

    像梁諾這種以獵盡天下艷色為榮的無恥之徒,自然利用各種手段和借口,一睹過蘇茉的真容。可就是他這種手段,也沒能打聽出蘇岑的一點半點消息。

    猶記得當初眾人見孟君文訂親後悶悶不樂,還曾如此勸慰他︰蘇茉生的不錯,品性亦是出挑,姐妹同枝,想來差不到哪去。

    誰成想,蘇岑的真面目,會讓人如此的……

    初初成親,揭開蓋頭,秦縱意不喜熱鬧,卻也和吳裕常等人在梁諾這個禍害精的慫恿下去洞房遠遠的望了一眼。

    那是一個溫婉沉靜、美麗無雙的女子。

    奇怪的是,她沒有新嫁娘該有的羞澀,倒是有著三分茫然。她那美麗的眼眸中,不過是淡淡的一瞥,卻透著與她的身份、年紀都不相符的從容和鎮定,還有一種堅毅的執拗,非尋常女子可比。

    她應對自如,從始至終,面對眾人的笑鬧,始終保持著溫婉的無懈可擊的,近似乎淡漠的笑容,微微垂著頭,愣是把她自己隔絕到一個叫做保護的世界里去。

    那是別人的妻。

    秦縱意並未多看。及至後來聽說才成親沒多久,就忤逆不孝,又性烈如火,不惜為著自己的名聲而自戧,秦縱意覺得很是震撼。沒來由的,覺得眾人的傳言也許並不那麼切實際。

    那是一個非常有主意的女子。

    後來在君歸樓見到,看著她就如鄰家小妹,與林之春把酒言歡,說不出來的大方、靈動、可愛,溫暖。就好像他從前和遠房表妹們在一起時百無禁忌一樣。

    那個時候,他羨慕林之春。

    到得後來,與蘇岑有過幾次交集,越發覺得她與傳說中的女子大不一樣。她是個,與之交往很舒服的朋友,這讓他破了例,覺得女人並非只有一個角色。

    蘇毓的話把秦縱意從往事帶了回來︰“所以她從來不願意做他人的負累,更不願意讓誰替她擔心,別看她總是笑,可她的笑,完美的近乎虛偽了。我知道我不該這樣說大姐,可她……唉,總之,她說很好,這話肯定不可信。她就是疼到了極點,也未必肯叫一聲疼,也不會當著外人的面掉一滴淚。起碼,我就沒看到她哭過,秦大哥,你說這正常嗎?說不定就算她到了逼不得已的地步,也不會跟家里人,跟我訴一聲苦。”

    這話秦縱意同意。蘇岑就是那種,明明看上去和別的女子一樣柔弱嬌憐,卻總是讓人覺得她有足夠強大的能力可以自保的人。她就是讓人心生安定,心生溫暖的女子。

    他的確見慣了許多女子撒嬌、博寵的種種手段,眼淚和脆弱是必不可少的武器。

    可是蘇岑也許是因為境遇的關系,也許是因為孟君文和她的關系太過淡漠,他就真的沒見過有哪一次她滿臉愁苦,一臉淚痕過。

    秦縱意道︰“蘇毓,你不必把你大姐想的太過柔弱。無論如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就像嬌花,以艷麗博得世人的寵愛,也有仙人掌,生活在缺水的沙漠,可她依然有最繁盛的時代,結出令人欣喜和喚起人的希望的平凡的小花。我想蘇岑姑娘……嗯,應該是個隨遇而安的人。她並不見得就一定喜歡京城中這種富裕卻沒有自由的日子,也未見得就有你想像的那樣痛苦於外面的艱難困頓。”

    蘇毓抓抓頭髮,嘆息道︰“這道理我懂,可就是不能勸服自己接受。還有我爹和我娘……我娘就不說了,就說我爹吧,他這一輩子,何曾趨炎附勢,向惡勢力低過頭?可最近……”蘇毓忽然就有點神傷,一時頓住說不下去了。

    秦縱意仍是輕笑道︰“你才多大,這會兒倒有乃父之風了。”

    一句話說的蘇毓也笑起來。秦縱意平素不太容易親近,就是平常習武,大都是板著臉的時候多,像現在這樣說幾句輕松惹人笑的話,倒還是難得一見,為數不多的幾次。

    蘇毓道︰“所以百聞不如一見,我總要親眼看了才放心。”

    秦縱意凝了眉道︰“你一時半會,只怕出門不易,不如你把令姐的行蹤告訴我,我看看沿途可有相識故舊,幫你打探一下……”

    “這便最好不過了。”蘇毓起身朝著秦縱意拱手,道︰“秦大哥,我不擾你了,下午再過來。”青澀勁又回來了,他像一只矯健的小鹿,沒幾步就隨著亭台樓閣間流泄下來的細碎陽光跳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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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虛驚

    蘇岑一路行來,放下心事,游山玩水,嘗盡地方小吃,品味各處風土人情,時不時登上高山,臨湖行舟,日子過的甚是愜意。

    她寄給蘇毓的家信,一筆帶過,只將沿途風景略微著墨,剩下的便只是道個平安罷了。若是從前,或許還會有些傷春悲秋之意,可如今經歷這一番生活的酸甜苦辣,蘇岑倒覺得人生何其短暫,與其總是為過去將來憂心,悶悶不樂,倒真不如把眼光放在當下,活的恣意一些。

    與孟君文的婚姻就這麼不死不活的拖著也就拖著了,不管怎麼樣,她現在是自由身,正因為鬧的太僵,反倒無可顧忌。否則她也不可能這麼輕松的出門。

    說不定,這會還在京城孟家那個牢籠里盡量做一個溫婉的好媳婦呢。

    蘇岑甚至有了一個想法,與其嫁入深宅大院,每天壓抑著本性,強迫自己守禮懂矩,做一個溫婉柔順,值得稱道的賢妻良母,倒不如自己一個人獨來獨往,在這美好世界中歷行倒來的有趣的多。

    大宅門里是非多,不論將來她嫁給了誰,都不得不面對一堆的女人。婆婆、祖婆婆,這是幾千年的習俗,關系尷尬。可還有一群妻妾呢。

    哪有自己一個人自由自在的多。

    越往南走,越是溫柔水鄉。蘇岑沉浸於美麗的風景之中,觸目所及,無一處不是圖畫。心神愉悅,只恨不得自己也就此駛入畫中,成為一景。

    她吩咐玫瑰︰“找個地方,我們就此住下。”

    玫瑰也很喜歡這里的風景,聽著街邊嬌儂軟語,別有一番意味,當下歡歡喜喜的應了,自拿了銀子去賃房子。

    蘇岑這一住就是半月有餘,每日里就是游山玩水,累了乏了,就在街尋個風景獨到的地方坐下喝茶休息。

    有些當地的婦人們瞧著她和藹可親,又言笑晏晏,有時也會湊過來說話。問問她是從來的,做什麼營生,又要到哪里去。

    蘇岑喜歡聽她們說當地的奇聞趣事,索性大大方方的拿出精美糕點,邀她們一起喝茶聊天。

    一坐就是一上午,溫暖的陽光照在身上,聽著橋下淙淙流水,耳邊是軟語嬌儂,蘇岑真有一種錯覺,她這是到了人間天上。

    這天蘇岑貪涼,吃了些易泄的魚,又著了風,回來時便覺得頭有些暈,身子乏力的緊,無一處不疼。

    她琢磨著自己要生病,不敢逞強,草草的沐浴之後就上床歇息。玫瑰瞧著她不太精神,便叫冬忍去尋個大夫。

    蘇岑昏沉沉的睡著,玫瑰近前輕聲道︰“姑娘,奴婢替您叫了個本地的大夫,請他把把脈吧。”

    蘇岑勉強嗯了一聲,伸出手臂,卻是一動都不想動。老大夫進來,把了脈,隨即退出去開藥,道︰“小娘子有些積食,再加上水土不服,有些腹泄,怕是晚間又著了風,如今三管齊下,饒是小娘子體健,這會也經受不住了。”

    開了藥方,拿了診金自告辭回去。

    玫瑰煎了藥,招呼蘇岑起身。蘇岑因為生了病,身子酸疼,脾氣便有些不耐煩,哼了兩聲就是不動。玫瑰便撩開帳子,做勢要扶她︰“姑娘,身子病了吃藥要緊,你懶怠動,就著奴婢的手喝兩口……”

    蘇岑難得任性,因為生病,軟弱齊聚,便揮手道︰“不喝。”

    她原本體質就好,有時候看著身邊人都弱的像個林妹妹,動不動就感冒頭疼發熱,嘲弄之虞又覺得有點酸澀。別人軟弱時,都會有同學、朋友、親人、愛人在一旁守護照顧,衣不解帶,不眠不休,還要帶了各樣各式的小禮物,哄的病人展顏一笑。

    獨她,從來沒有享受過此等殊榮。

    有時候難免賭氣的想,什麼時候我也大病一場好了。沒成想,這回真的病了,卻是孤身在外。不只沒有愛人,就連親人也不在身邊。

    蘇岑說不出來的郁悶,一時傷懷,只覺得人生境遇不只是艷陽高照,她也終於趕上了她的陰雨天。

    玫瑰慌忙一躲,碗里濃黑的藥汁還是濺出了幾滴。看著蘇岑如此任性,玫瑰倒笑了,把藥碗放到一邊,苦口婆心的道︰“姑娘,奴婢知道您心里也不舒服,病來如山倒,誰也痛快,吃了藥就好了,夜里多蓋一床被子,明天捂了汗病就痊愈了。”

    蘇岑很少發脾氣,這會卻只覺得玫瑰聒噪,懶的睜眼,只是緊皺著眉頭,道︰“快走快走,別一會過了病氣給你。我不妨事,你肯讓我好好歇歇就是對我最大的仁慈了。”

    自己的身體她最清楚,想來這位本尊體質也是不錯的。自從到了這位本尊身上,蘇岑就沒生過一回大病小病。那才真叫別來無恙呢。

    玫瑰沒法,只好道︰“那你先睡一會,待會奴婢再來叫您吃藥。”看蘇岑懶洋洋的,連揮手的力氣都沒有,只得忍下嘆息,端了藥碗出去。

    蘇岑一夜無夢,醒了卻覺得腿腳更酸更疼。撫著昏沉沉的頭強撐著起身,一點力氣都沒有。勉強下地,走了兩步,拿起茶碗倒了口溫水,喝下去,嘴里都是腥苦味。

    玫瑰端著粥進來,見她起了身,驚喜的道︰“姑娘,您好些了麼?”放下托盤,伸手在蘇岑的額頭上試了試,再把手背探向自己的額頭,道︰“嗯,還好,姑娘沒燒。”

    蘇岑笑笑,看了一眼桌上枸杞白米粥,越發覺得嘴里苦的要命。她沒胃口,不想吃飯,只想再回床上躺著歇一會,扶著桌案站起來,剛要說話,就覺得眼前一黑,撲通一聲栽倒在地。

    玫瑰正擺放碗筷,猛聽的桌椅拖動發出刺耳的聲音,回頭一看,見蘇岑軟倒在地,嚇的登時大叫起來︰“姑娘暈倒了,冬忍,冬忍,快來人啊——”

    冬忍慌慌張張的跑進來,也嚇了一跳,與玫瑰合力把蘇岑架到床上去,轉身著人去請昨日來的大夫。

    平時蘇岑沒事,她便是她們的主心骨,無論大事小情,不必事無具細的由蘇岑定奪,可有她在,玫瑰等人就覺得有了依靠和支撐。如今蘇岑一倒下,她二人就有些傻眼。彼此對視,都在心中畫著問號︰接下來該怎麼辦?

    是就在原地等著姑娘痊愈呢,還是即刻就起程回京?

    大夫過來把脈,眉頭一下子就皺了起來,自言自語道︰“奇怪,昨日小娘子的脈像尚且穩健,怎麼今日就虛浮的這樣厲害了?”

    又特意問了蘇岑的飲食情況,大搖其頭,一時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再次開了藥,將藥方交到玫瑰手里,道︰“在下醫術有限,如若這副藥吃下去還不見效,就另請高明吧。”

    玫瑰一聽,嚇的呆怔住,幾乎要哭出來。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治不了?究竟真的是他醫術不高,還是姑娘的病真的這麼難治?

    玫瑰不肯放老大夫走,非要問個明白。老大夫不敢怠慢,身為醫者,遇到棘手的病情,怕耽誤了病人,故此說的多了幾分凶險。

    玫瑰嚇的臉都白了。

    蘇岑一直昏沉沉的睡著。

    玫瑰抓了藥,煎好了,和冬忍兩人小心翼翼的替蘇岑餵藥。怎奈她不醒,嘴也不張,藥有多一半都灑到了蘇岑的衣襟上。

    玫瑰忍不住哽咽道︰“這樣不行,冬忍,咱們回京城吧。”

    冬忍沉住氣道︰“哭什麼,姑娘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就是現在往京城趕,也只怕來不及呢,不若我們去附近再大的城里,請大夫過來瞧瞧,說不定倒還能省些時間。”

    兩人商量定了,著玫瑰在家守著,冬忍自帶了人坐車去附近的鎮上請大夫。

    一去一回,花費了近一天的時間,冬忍回來時,天都黑透了。

    顧不得給大夫沏茶,先去給蘇岑診脈。說的與前日那個大夫差不多,開的藥卻不太一樣。只囑咐叫蘇岑多休息,多喝熱水,倒也沒嚴令叫她服藥。

    玫瑰守了一夜,黎明時分蘇岑醒了,喃喃的說要水。玫瑰心下一松,醒來就好,倒了溫水遞過去,扶著蘇岑喝了一杯,這才又讓她躺好接著睡。

    接下來蘇岑便睡的很踏實。聽著她均勻的呼吸,玫瑰也趴在床沿睡了過去。

    第二天,蘇岑醒了,睜開眼就看見玫瑰一臉憔悴的趴在床沿睡著。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

    心里滿是歉疚,將被子拉過來替她蓋上。

    這麼一動,玫瑰便醒了,睜開眼對上蘇岑的笑意,大叫道︰“姑娘,你這回真的沒事了吧?可嚇死奴婢了。”

    冬忍也跟進來,道︰“姑娘,你再不醒,奴婢們可就打算帶著您回京城求醫了。”

    蘇岑笑道︰“我本來就沒什麼大礙,想來是太累了,所以想借此歇歇。”

    玫瑰拍著胸脯,心有餘悸的道︰“要歇也可以,千萬別這麼嚇人啊,您是不知道,那老大夫一臉的凝重,奴婢都以為要交待後……”玫瑰不好意思的停住了嘴。

    冬忍忙岔開話題道︰“也是奴婢一時心急,故此給六爺寄了一封八百里加急……”

    蘇岑眼眉一挑,嘆了口氣道︰“何必驚動他,我這不是沒事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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