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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焦灼

    孟君文開始著手布置收拾新家。

    孟老爺自從說完那番話,就果真不再管。一應大小事務,都由孟君文親自經手。

    事都都是說的容易,做起來難。從來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凡事都是外有孟老爺,內有孟夫人。雖然孟君文少爺脾氣一起就覺得父親過於糊涂的嚴苛,母親又過分的嘮叨,可是這會凡事都自己親力親為了,才覺出來這份辛苦和不易。

    但凡稍微疏忽了些,事情就會不盡如人意,只得打點起精神,事事都過目。大到一院一房,小到一草一木,再到房中的擺設,都是他親自挑選和設計的。這樣一連三天,孟君文就覺得疲憊不堪,竟比他長途跋涉還累。

    可是一想到自己真的可以脫離父母、祖母的束縛,完全無拘無束,不必要再被耳提面命的嘮叨,他還是覺得很欣喜的。

    孟老爺沒給他多少銀子,但孟夫人於心不忍,雖然生氣,但想到孟老爺那樣執拗的性子,此事是不可能更改的,便只得悄悄的把銀票塞給了孟君文。

    孟君文不要︰“我一向花費都是公中所出,我自有家用,不必跟爹娘伸手。”

    他雖不是勤儉持家之人,一向花費大手大腳,但俸祿豐厚,手里還是有結余的。不過幾天,手里的銀票如水一般花費,孟君文也不免氣悶。

    雖說這府第是自己住的,但是還有蘇岑呢。憑什麼她白白的享受,卻一點都不付出?她當初可是克扣過他……咳,克扣他的女人的銀倆就是克扣他的……

    況且,她叫他丟盡了臉面,又如此大費周折,還是這麼的不情不願……他可從來沒打算把她接過來是如了她的心意,叫她關起門來做孟家大奶奶的。

    一想到這,孟君文就改了主意,不再樣樣物事都精益求精,也打消了屋里豪華精致擺設的打算。他喜歡的,一樣也沒弄,都留在了孟府。

    左右他煩了便回府住著,這里,不過是圈禁蘇岑的。

    況且,他還真不敢保證蘇岑回來,會乖乖的和他行過夫妻敦倫之禮,就從此舉案齊眉,相濡以沫過日子的。

    他只叫人把蘇岑陪嫁的床、櫃、桌椅等原封不動的都搬到了新府。

    要用,就用她自己的錢自己的東西吧。

    既然她張羅著要分府獨過,哼,他的俸銀可不多,有也不是這麼花的。要麼她添補,要麼,就洗手換下華衣,安分守己的做他的妻。

    一切都準備好了。

    其實若說準備充足,不知道還差多少。可是放眼望去,院子里假山奇秀,水聲淙淙,花木扶蔬,紅花綠柳,襯著紅房琉璃瓦,已經是說不出來的富貴氣息。

    再說不足,那就是人性貪婪了。

    孟君文背手站在最高的涼亭里,望著這院子的全貌,面上沉靜,沒有一點異樣的表情,可是心里卻是隱隱的密密的痛。

    不知道蘇岑肯不肯回來。

    若她真的撕破了臉,又該如何?按理說,他謀劃好的事,不會有差錯,可是在這件事上,在這個女人身上,他竟然費了這麼多心力,仍然不敢得一個篤定的賭局。

    萬一,萬一……那便是搶也要搶回來。他在她身上受到的折辱,必然百倍千倍還諸到她的身上。

    孟君文帶人親自再登蘇府接蘇岑回家。他的理由光明正大︰蘇岑在蘇府已經叨擾數日,實在不堪再打擾下去……

    不言而喻。

    孟家與蘇岑的過往,不揭也得揭過去,為了彼此的顏面,又有他這樣低聲下氣,蘇家必不能收留蘇岑,綁也得把她綁了還他。

    蘇老爺自然客客氣氣,大大方方的把他迎進去。蘇夫人也是滿面含笑,只是眉間鎖著一分煩憂。

    孟君文就覺得不妙。風聲早就傳到了蘇家,蘇岑不可能不知道這個消息,莫不是她也尋死覓活的不肯回孟家?

    很快蘇夫人就打消了他的疑慮︰“岑兒都準備好了,原也帶回來的東西不多……”那可是真真的淨身出戶,連身換洗衣服都沒有。

    孟君文便做出歉然的表情來,垂眸不語。不過是最後一次,以後想做也沒機會。一輩子丟這一次臉,已經讓孟君文恨不得即刻就叫蘇岑消失,從未出現在這個世界上過。

    蘇夫人點到即止,浮起笑道︰“做父母的,從來都是白操心,我也不多說了,以後你們小夫妻,凡事有商有量,多多寬容忍讓。岑兒不好,不懂事,年輕任性,不服管束,你只同我說,好不好?”

    終是愛女心切,最後一句“好不好”已經帶了懇切哀求之意。就怕他對蘇岑不好,枉費了這一番父母的疼寵。

    孟君文難免又是一番信誓旦旦。

    說的次數多了,早就沒了第一次時的羞怯愧疚。就像青樓賣笑的女子,有了一朝的破瓜之痛,便索性撕破了偽裝的薄紗,來來去去不過就是那麼一回事,一次,兩次,和多次,一個兩個和多個男人,究竟沒什麼區別。

    他所剩下的,不過是一點厭倦和膩煩。好在解脫之日可期,想著把蘇岑拿捏在手心,讓她圓她就得圓,讓她扁她就得扁,蘇夫人也好,蘇毓也罷,都鞭長莫及了,不免心中暢快。

    臉上的神情也就越發的誠懇,連那份歉疚之情也形神於外,更是讓人不能不信。

    蘇夫人暗嘆一聲,吩咐身邊的丫頭︰“去請小姐過來吧。”

    孟君文沉寂的安然的等著,心里邊卻是說不出來的焦急。不知道在焦急什麼,總之是既煩躁又焦灼,似乎只有那個曼妙的身影出現了,他的心才能塵埃落定。

    越是等的心焦的時候,時間過的便越長。

    一時都沒人說話,孟君文便自顧自的發呆。他這會心煩意亂,根本不想說話,也樂得蘇老爺和蘇夫人識時務的不開口。

    他壓根不想挑剔他們的失禮,甚至還帶了一點感激。他自忖︰終是見識的太少了,若是和秦縱意一樣征戰殺場,見識過短兵相接的血腥,就不會有現在的忐忑不安了。

    可是……秦縱意。這名字如此的刺耳扎心,他竟然還能在這一刻想出來。

    耳邊有誰在說話,先是渺渺的,像是蚊蟲的鳴叫,再後來越來越大,像水里的蛙叫。揮之不去,孟君文就有些煩躁。

    抬起頭,見蘇老爺的嘴一張一合,在說著什麼。他卻一個字都聽不清。

    後來蘇夫人也接過話,她的聲音清脆而輕柔,要比孟夫人的聲音婉轉的多。蘇岑的聲音像她,溫柔時帶了些柔媚,可是發起脾氣彪悍起來的時候就如同珠玉落盤,叮當不絕於耳,聲聲清晰,一字一句都直指人心。

    他慢慢回過神來︰“……都收拾好了。”還是不願意多說話。他實在沒什麼心力來分擔。

    蘇夫人與蘇老爺對視一眼,倒是有些放心。孟君文看上去憂心忡忡,心思不屬,定然是在擔憂著蘇岑了。

    這樣倒還好些,能見出他的一點誠意。若是他自信篤定,指點江山,很有雍容自在之態,倒讓人懷疑他早就謀劃好了這一日。

    門外環珮叮當,丫頭掀起門簾,道︰“大小姐來了。”

    孟君文便抬眼望向門口。

    多日不見,蘇岑似乎又消瘦了些。不管怎麼樣,夫妻失和,鬧的京城街頭巷議,險些和離的地步,對他對蘇岑來說都不是一件輕鬆的賞心樂事。

    縱然夫妻感情微薄,終究是一條船上的人,生死榮辱,皆為一體。

    他努力的朝著蘇岑笑笑。

    卻怎麼也笑不出來。蘇岑淺粉色的衣裙,行動間裊娜風流,明艷生光,雖然不施粉黛,卻依然艷姿照人。

    她比不得瑯琊,姿色艷麗的叫人睜不開眼。可她卻自有她的明艷。

    只是,蘇岑不是婦人家的裝扮,而是未嫁女子的打扮。

    從進來到與孟君文擦肩而過,她身上的香細碎的灑了他一身,她都不曾看他一眼,他努力做出來的笑容只打在她那冷漠的臉上,就無和的滑下來摔的粉碎。

    偏生蘇岑旁邊的蘇茉毫不客氣的露出一個嘲諷意味十足的笑容,更恨的孟君文牙根發癢。

    蘇岑跪下去行禮,拜別。事到如今,多說無益,索性就順著既定的路往下走。她也很想罵娘掀桌子……

    蘇茉也一一行禮,陪站在蘇岑身邊,朝著孟君文道︰“咦,姐夫啊,你可是憔悴了許多呢?如今京城里都在盛贊姐夫對姐姐的一片情深,著實讓人羨妒。姐姐這一去,又是獨門獨院,我們可要常過去坐坐,姐夫可不要嫌煩哦?”

    孟君文沉眼看著故作天真的蘇茉,道︰“有你們常過去陪著阿岑,我是求之不得,哪有嫌煩的道理,只怕你們不去。”

    蘇茉便用帕子掩著嘴笑,道︰“姐夫你是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說話可說算數。你既許了姐姐衷情,也許了我的親情,就不能反悔,不然我可是要打到你家前門去的……姐姐懦弱軟善,說不得我這個妹妹拼得一生潑名,也必不叫她受委屈。”

    一番話說的孟君文怒火蒸騰。

    蘇夫人連聲說“胡鬧”,斥退了蘇茉,又溫言囑咐,便藉口說時候不早,命蘇岑早早跟孟君文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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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面目

    也只有到了這一刻,蘇岑才正正式式的抬頭看向孟君文。

    孟君文觸到她那明亮的眸子,沉靜的澄澈的不帶一絲雜質,沒有悲傷沒有軟弱沒有認命也沒有頹廢。

    竟是看不出一點消積的或是積極的情緒。對他無愛是肯定的,竟然沒有一點恨和怨懟。孟君文一時挪不開視線,心里邊隱隱的憤怒不甘便蒸蒸升騰。

    他真的很想扼死蘇岑,就這樣一了百了。是她帶給他的恥辱,一生都抹不掉,甚至,她還會在以後帶給他更大的恥辱。

    他就是知道,因為他有這樣一種預感。

    蘇岑只是平淡的朝他施一了禮,算是夫妻間最普通的相見。孟君文猶如揮舞著百十斤重的大刀,才勉強控制著臉部的肌肉,讓自己綻出一抹輕淡又不輕浮,溫情又不虛偽的笑來,上前要牽蘇岑的手。

    蘇岑卻忽的微微一笑。

    這一笑,那眸子里就如同春放百花,夏日靜蓮,熠熠生香,叫他心動神襟。

    在他愣怔的瞬間,她已經不動聲色的與他保持了最安全的距離。

    孟君文回神,含恨咽下一口血,面上絲毫不顯,和蘇老爺蘇夫人告辭,帶著蘇岑出了蘇府。

    陽光燦爛,涼意襲人,如此晴好的秋日,讓人沒來由的精神一振。

    孟君文上馬,俯首看著蘇岑彎身進了馬車,玫瑰等人俯首貼耳的跟在車後,不由得志得意滿,一揚鞭,道︰“回府。”

    聽著馬車吱吜吜發著聲音,不疾不徐的往前,孟君文一馬當先,胸中那股陰霾之氣頓消。

    她終於還是落到了他的手里。從前他對她就是太仁慈了,才會讓她不知道天高地厚。這天底下就沒有誰敢讓他孟君文丟臉丟的如此沉痛,他一定會給她點教訓讓她明白他不是她想像的那麼好欺。

    新的孟府離著蘇府有些遠,馬車行了半個多時辰才到。

    門口守著的是芒種和小滿,一見孟君文的馬匹到了,便打開了大門,迎上前殷勤的行禮,接過馬韁繩。

    孟君文跳下馬,不由的笑道︰“賞。”

    眾人一片喜色,互相喝呼著把馬車趕進了二門。小廝們退下,玫瑰等人迎上來,掀開車簾,要扶蘇岑下車。

    孟君文就站在車邊,抱臂道︰“阿岑,到了,你可看看可滿意?”見車里沒動靜,不由的大奇,便又道︰“府里的人手不夠,我是特意留給你安排物色的,左右都是你用,什麼人順手,什麼人更合你的心意,沒人比你更清楚。”

    蘇岑還是沒吭聲。

    孟君文就沒了耐心。他想,難不成蘇岑還能肋下生了雙翼,就此飛了不成?那是傳說話本里的無稽之談,他是說什麼都不會相信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可是蘇岑這個人又實在沒法讓人放心,他很擔心她會金蟬脫殼。

    孟君文唰一下掀起了車簾,圓睜虎目,就朝著車里望過去。

    蘇岑還在,這讓孟君文輕吁一口氣,在看到她沉睡著的容顏,又覺得好笑好氣。她可真夠心底無私的,居然在顛簸的馬車上也能睡著。

    當下一伸手,要搖醒蘇岑。

    玫瑰上前道︰“大爺,容奴婢叫醒大奶奶吧。”她怕猛的一嚇,會嚇著蘇岑。

    孟君文冷冷的悻悻的道︰“那就快些。”說時退在一邊。

    玫瑰爬上馬車,輕輕喚醒蘇岑,道︰“大奶奶,到了,大爺等著您下車呢。”

    蘇岑回神,她其實沒睡,只是不想說話,也不想下車,她其實很想試出孟君文的底線在哪里。玫瑰自小服侍她,很能懂得她的心思,見她睜開眼,便用一雙明麗的眸子哀懇的望著她。

    既然沒有選擇,就別再折騰了吧。

    蘇岑只得安撫的笑笑解釋道︰“哦,不小心,我睡著了。”

    玫瑰便道︰“奶奶沒出汗吧?這會外面涼了,小心受了風。”說著就替蘇岑多披了一件衣服,先跳下去,對孟君文道︰“大爺,奶奶剛才不小心打了個盹……您多擔待,大奶奶近日一直食不知味,夜不能眠……”

    大眼楮里都是對他的求乞。

    孟君文不為所動。他若再軟下去,不只蘇岑,就連玫瑰等人都要欺到他頭上了,當下便伸手對蘇岑道︰“下來吧。”

    馬車離地足足有三四尺高,若是尋常上下車,都有長凳,孟君文伸手,既沒有抱的意思,分明是要看蘇岑出糗,否則得求他。

    蘇岑卻只是淡淡一笑,道︰“不敢有勞。”稍微提了提衣裙下擺,一手扶住馬車的邊框,身子輕盈的往下一跳,人已經站穩到了地面。

    玫瑰嚇的一聲驚呼,慌忙道︰“奶奶,您怎麼不說一聲,這麼高您就往下跳?萬一摔著了可怎麼好?奴婢看看可曾崴了腳?”

    這話里雖是明著指責蘇岑莽撞,實則是指斥孟君文毫無憐惜之心。

    孟君文不以為意。

    這是在他自己的家里,完完全全屬於他自己的家。這里上上下下都是他親自挑選的人,他敢保證沒有誰是孟老爺、孟夫人或是孟老夫人安插進來的眼線。

    他一個眼色,大門就匡當一聲閉緊落鎖,這院子里發生了什麼,外人無從知曉。他在外面受了那麼多氣,頂了那麼大壓力,難不成回到家還要憋著忍著,還要看蘇岑的臉色行事,甚至要看她身邊丫頭的臉色行事麼?

    他冷著臉色,一腳就把玫瑰踢到一邊,看著蘇岑問︰“阿岑可疼麼?”

    蘇岑眼看著他踢向玫瑰,原本臉上的微笑立時隱去,伸手去扯玫瑰,為時已晚,玫瑰悶聲不吭的倒在一邊。

    蘇岑猛然注目看向孟君文道︰“你何必跟一個丫頭計較,沒的失了身份。”

    他問她可疼麼。自然是疼的,這一腳,她情願他是踢在自己身上。一個人最大的痛楚不僅是自己遭受痛楚,而是看著自己的親人,自己的愛人,自己最在意的人遭受痛楚卻無可奈何,愛莫能助。

    他才關起門來,就不憚於暴露他的殘忍面目,嘴上卻仍然親熱的叫著她“阿岑”,這個人的心思真不是一般的難測。

    孟君文緩緩綻出一個高傲之極的笑,道︰“丫頭不懂規矩……以後這院子里所有的事,就都是你的。”

    她若不能調教出懂規矩的丫頭來,就別恨他插手。

    蘇岑只是沉默的看他一眼,親自彎身將玫瑰扶起來,也不問她傷到哪了,只道︰“冬忍,大爺的話你都聽見了?這幾個人里屬你年紀最大,以後你多提點著些。”

    冬忍上前把玫瑰扶了,垂頭道︰“婢子領諾,不敢勞奶奶費心。”

    見她服軟,孟君文這才領著蘇岑進了內院。

    屋子里的擺設沒什麼大的變化,就好像仍然住在碧葉居一樣。孟君文大喇喇的坐下道︰“今日先安頓下來,我累了……這是鑰匙和對牌……”

    這便算是交結了。

    蘇岑看他一眼,沉默的收起來,轉身往外走。他故意要為難她,看似把家中大權交給她,實則就是個爛攤子,她也只得接手。

    孟君文便仰倒在床上,瞪大雙眼盯著床帳琢磨事,聽著蘇岑在外間跟人小聲談話,不時叫人進來回話,聽取府中諸項事務,不由的嘴角噙笑。很好,蘇岑,你不是很有本事嗎?能者多勞,這府里的大大小小的瑣事,以後就都是你的了。

    蘇岑才回來,連水都沒顧上喝一口。

    冬忍安置好玫瑰,忙近前來服侍。玫瑰只是摔跌了膝蓋,踢的倒是不重。蘇岑聽她無恙,便只叫她好生養著。

    冬忍和丁香泡茶,卻找不著開水。這府里從沒住過人,連個正經的管事都沒有,更別說什麼婆子、媳婦、丫頭,除了玫瑰她們幾個,竟是一個都沒有。

    真真是百廢待興。

    蘇岑嘆了口氣,吩咐冬忍道︰“先把大爺身邊的清明請過來。”

    這些瑣事,問孟君文也是問不明白的。蘇岑早看透了,就是問,他也只會一攤手,道︰我不懂,我不明白,我也不清楚。

    問也是白問。

    清明來的倒快,納頭行禮,便站在一邊。蘇岑問他府里的事宜,清明倒也答的條理清晰。如蘇岑所想,自然是什麼都沒有。

    蘇岑對清明道︰“這府里都有多少人?”

    清明頗有些局促的答道︰“一共十六個人,門口兩個,是芒種和小滿,專門負責看護府中安全,二門處有四個,分明是小雪,大雪,小寒、大寒,負責內外通傳之事。服侍大爺的有四個,除了小人,還有立夏、立秋、立冬。還有六個小廝,分別是在院外跑的……大爺說了,夫人那邊要送人過來,怕奶奶心里不舒服,就都回絕了,又不知道大奶奶的心意,只好等著大奶奶親自看過了再行采買……”

    這分明是推托之言,卻把孟家描畫的各個忠厚良善。

    蘇岑也不急,只道︰“你先把府中現有之人造個名冊上來我看。”

    清明應喏,轉身去了。冬忍氣急,道︰“這算什麼……”蘇岑只看她一眼,她便低下頭去。臉上雖有憤憤之色,卻終是平靜下去。抱怨沒用,現在需要的是一件一件的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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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門戶

    清明回來的很快。

    蘇岑還是如他走前一樣,只靜靜的坐著。他不敢多看,上前把冊子呈上來。冬忍接了,轉身遞給蘇岑。

    蘇岑接過來翻看了一眼,似是輕嘆,似是昵喃的道︰“就沒有一個年紀略長些的嗎?”。除了十一二歲就是十來歲,這里面唯一最年長的就是清明。

    清明尷尬的道︰“這個,都是大爺安排的,小人也不懂其中的深意。”

    蘇岑沒接話。孟君文的用意她是懂得的。一來手上用的人年紀小,好管教,也好拉攏,對他也更忠心,二來,就是不想讓她用著順手。年紀小自然沒有經驗,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蘇岑哪敢放心交給他們辦事。

    蘇岑只盯著人名冊子發呆,清明不敢走,也不敢動,更不敢妄自建言。正待的無法自處的時候,忽聽蘇岑道︰“這府里缺個管事……”

    清明唯唯應喏。

    蘇岑一笑,道︰“清明,就交給你如何?”

    清明不由的就是一怔。這府雖小,卻也五臟俱全,身為管事,那就是一人之下。身份地位自然與眾不同,就是前途也不可限量,要比他現在的長隨好過不知多少倍。

    可是這位置雖好,卻是燙手山芋,他不敢接啊。不接,要觸怒蘇岑,這後院里唯一的女主人。誰也說不好大爺對她到底揣的是什麼心思,他不過一個下人,自然不敢得罪。接,勢必要得罪大爺……

    蘇岑並沒有替清明打消疑慮的意思,純粹只是個建議,他願意不願意,都是他自己的事。她倒有心從蘇家弄個知根知底的管事過來,饒是孟君文不悅,可他手下沒人,他也說不出什麼來。

    不過,畢竟是孟家,蘇岑只當自己是個寓居的旅客,早晚都是要走的,沒必要讓外人把話說的極難聽,倒像她一文都不吝,非要劃拉到蘇府不可。

    她不屑,更不願意讓蘇家蒙受這種無妄之辱。

    清明自己胡思的思忖了許久,才略略抬頭,道︰“小人蒙大奶奶青眼,愧不敢當……”

    蘇岑道︰“那也沒什麼,看中你,把你推到這個位置,也要看你自己有沒有本事,能不能坐得住。”她以為他這是拒絕了。

    畢竟清明是自小跟在孟君文身邊的,雖說當這府里的管事,不說眾望所歸,也是名正言順,便多少總有背主之嫌,尤其孟君文那樣小心眼的男人。

    拒絕也在情理之中。

    她要用他,並不只為了送他一個人情,好借故拉攏他。說來說去,不過是替孟家做事,替孟君文做事。

    清明遲疑了一下道︰“小人不才,腆顏愧受。”

    竟然是接了這管事一職。

    蘇岑才驚,又喜,笑道︰“那便好了,你做穩這個管事,不只我放心,你家大爺也是最放心不過的了。”

    有了清明肯臨危受難,剩下的事就好辦了許多。蘇岑命人拿了紙筆,將所需要的人、物,要做的事一一吩咐下去,清明提筆,運書如飛,很快記錄的清楚明白。

    清明吹干了紙上的筆墨,呈上來請蘇岑過目,小聲道︰“府里的銀兩……一應支出……有限。”

    蘇岑眉鋒微微一動,只道︰“我知道了。”看過之後,大致估略出需要多少銀兩,這才道︰“你先下去安頓人手,吃罷午飯再來取銀兩。”

    孟家不給,孟君文就得自己掏。他若也不想掏,讓她拿?哼,他可真是想的太美了些。

    清明立時渾身松懈。蘇岑的確是個很有擔當的主子,對他不至於太苛刻,也不至於太輕視,更是勇於接下最艱難的擔子,不讓他為難。

    當下深施了一禮,轉身退下。

    冬忍近前回話︰“廚房里的器具雖不齊全,大都是從碧葉居里拿來的,好在也能勉強度日,奴婢已經叫丁香去燒飯了,奶奶再等一會便好。”

    坐了這許多時,蘇岑也累了,伸了個懶腰,看冬忍替她倒了杯白開水,道︰“行了,你們也別太忙,凡事都慢慢來,總會好的。先下去吧……”

    起身進了寢房想著歇歇,才記起房里還有個孟君文呢。

    這是個問題。

    她既回來,就是有誠意要跟他一起過。可她知道,他是沒有誠意的。不過他有沒有誠意,並不妨礙他和她同寢同住。

    畢竟男人想要他的妻子,實在是不需要理由。從前他任性作怪,很大程度上是他不缺女人。可是現下,是她親手摒除了他身邊所有的女人。

    他理直氣壯的要補償,她還真說不出個“不”字來。

    但是,她實在不想跟他同床共枕。這個誠意,她壓根也沒想拿出來放在桌上和他一較高下。

    從前不是沒過這個念頭,彼此湊合湊合,怎麼著不是三五十年?可是現在,他的面目絲毫不忌憚露給她看,她就更沒必要委屈著自己去迎合他。

    看著床上那個陌生到極點的男人,蘇岑不自禁的停了腳步。這一剎那,她只想抽身就走。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還要跟著他上車,回到這里,和他同處在同一間屋子里,呼吸著彼此的呼吸。

    可是她終究沒動。意識和自制一點點回到身上,蘇岑眼中的迷茫變的清澈通透,她的眼里,又是那種八風不動的沉靜。

    似乎沒有誰能在她的心湖投下一片陰影。

    正午的陽光照在雕花窗欞上,灰塵在陽光下熱烈的跳舞,就像腦子里堆了一群喧嘩的小人,熱鬧著卻是無聲著,讓蘇岑覺得頭疼。

    蹺著腳的孟君文放下了腿,從床上起來站起身。他很不適應和蘇岑獨處一室。尤其剛才睡著她一直睡過的床,讓他覺得針刺在背。短暫的報復的痛快過後,就是惶恐不安。

    想到今天晚上,明天晚上,以後所有的晚上他都要和這個女人同床共枕,竟是說不出來的綿綿延延的疼痛。

    他的身量很高,這麼一站起來,對面的蘇岑就變的十分渺小。因為她的渺小,孟君文笑出來︰“忙完了?我餓了。”

    他的笑容很純粹,就像一個才和你打過架卻轉眼就拋在腦後,從來不知道記仇的大男孩兒。

    蘇岑收斂心神,道︰“稍候,午飯馬上就好。”蘇岑坐下來,面對著孟君文。

    孟君文也就坐到對面,無意識的環顧,很想喝茶。不知道和她說什麼,就得找些事做。等到環顧完了才意識到只怕這會連水都沒燒開呢。百無聊賴的道︰“還要等多久?”

    似乎這段無聊的時光該如何打發,也是蘇岑的份內之職。

    蘇岑沉靜的道︰“我把清明提升成了府里管事。”

    孟君文哦了一聲,並不奇怪,道︰“左右不過是那麼一點點事……”

    蘇岑又道︰“如今你我是自立門戶,最好不跟父母伸手的好,你說呢?”

    孟君文點頭︰“我也是這麼打算的。”

    “那麼——持家自當節儉。我盡量把府中所有花費費都降到最低,不至於給你添了負擔。”蘇岑抬眼看向孟君文︰“不知道你一個月的零花錢要多少?”

    孟君文在腦子里轉了幾圈,才明白蘇岑的意思。他下意識的道︰“我一個月的俸銀,要交到母親那里。做兒女的不能盡孝,便也只好多給他們花用一些,以表孝心。”

    蘇岑便哦了一聲,道︰“那這府里的花用,該當如何呢?”

    孟君文撓了撓頭。那句“不如由你來負擔”終是說不出口。大男人再惦記自己妻子的陪嫁,也沒有要的這麼無恥的。

    他便道︰“嗯,我只拿一半貼補父母。”

    他拿出銀票,遞給蘇岑︰“這個月,就剩這些了。”

    蘇岑接過來看了一眼,只有一百兩。她很想把這銀票摔過去,啐他一聲道︰你這是打發要飯花子呢?

    臨到出口,還是變成了︰“我自當謹慎度日。”

    有就比沒有強。

    午飯吃的很是寒酸。清明他們不過一人兩個饅頭,一人一碗清可見底的綠豆粥。就是蘇岑和孟君文也不過是多了一個拌黃瓜,一個西紅柿炒雞蛋。

    孟君文沒有一點失落,拿著饅頭咬了一大口就咬掉了多一半,三兩下就挾完了雞蛋,再喝了一碗湯,一推碗站起來,心滿意足的道︰“我吃飽了。”

    蘇岑也只是示意冬忍替他倒水,自己仍是慢條斯理的吃著饅頭,喝著粥。綠豆粥是清火解毒的,可是壓根去不了她心頭的邪火。

    孟君文還能不能再幼稚些?

    哦,吃飯的時候狠勁的挑好的,要他花錢子的時候他便哭窮,一百兩也好意思拿出來?

    孟君文吃罷飯,就推說官署還有事,匆匆的帶人出去了。

    蘇岑則歪在榻上小睡。

    被孟君文弄皺了的床單早就換下去了,可是那上面似乎還有他的氣息,蘇岑是睡不著的。想著以後要時時刻刻的換掉寢具,蘇岑不自禁的皺了眉。

    醒來後還覺得怔忡,冬忍已經過來回話︰“清明領了人過來,要讓奶奶過目。”

    蘇岑也就略事梳洗,出去見人。在一眾人中,挑了兩個看上去伶俐的丫頭,又挑了兩個面善的廚娘,剩下的都叫人送了出去。

    這個家,算是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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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疑竇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等到清明將人交割清楚,又叫人買了些米面以及家中常備的物品,清明再回來時,就又苦了臉。

    一百兩銀子,在小戶人家那是天大的一筆財產,能夠一家子胡吃海塞好幾年的,可是對於他們這樣的人家來說,實在是,有點不足以塞牙縫。

    他這個管事當的,似乎是有史以來最苦悶最憋屈的管事了。誰聽說過管事手中只有一百兩的銀錢,還沒攥熱乎就又沒了。

    伸手跟主子要,一個吃涼不管酸,只說沒有,另一個……他實在張不開口了。大爺的意圖十分明顯,就是要大奶奶把陪嫁拿出來貼補家用。可大爺不好意思說,也不願意說,就讓他這個新上任的管事說。

    說不出來啊。這不就是沆瀣一氣,圖謀大奶奶的陪嫁麼?他一個下人,可當不起這樣大的罪名。

    蘇岑卻淡淡笑道︰“等大爺回來,我自會跟他提,你不必焦心,有多少銀子,我們就花多少,不必非得打腫臉充門面。”

    說的容易。

    孟君文自己搬出來住,很快就傳揚開來,沒多時就有知交故舊來送禮,俗稱添宅。送的東西千奇百怪,既有吃穿用度,也有糧米柴炭。

    清明睜大眼楮,恨不能從里面看出銀子來。

    可就是沒人送銀兩。

    既然人家上門來送禮,沒有讓人空著手回去的道理,一來二去,等到送走最後一撥來送禮的人,清明手里幾乎就空了。

    孟君文只到官署打了個卯,就去尋梁諾。

    他答應了要陪他一件衣服,自然說到做到。梁諾也不客氣,直拉著他進了蘇氏制衣店,毫不客氣的就訂坐了三套。

    孟君文一瞪眼︰“你別貪得無厭,我不過毀了你一件,洗洗就和新的一樣,你怎麼就要冤我三套。天底下的帳是這麼算的麼?”

    梁諾笑道︰“一套也成……你也恁的小氣了。”

    孟君文悻悻的道︰“不是小氣,我如今自己成家立業,再沒有伸手跟父母要錢的道理,還要養家糊口,哪里來的那麼多閑錢?”

    梁諾不屑的道︰“行了,別跟我哭窮,我又不朝你借錢。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孟君文有心不理他,可是梁諾狗皮膏藥的性子,便道︰“你且說。”答不答應,也要看他能不能做到。

    梁諾道︰“蘇氏制衣店了近新推出了一種叫做雲錦的布料,不過價格極高,又數量不多,好歹是你們家的鋪子,近水樓台,你總得給我留兩匹。”

    他好大的口氣,雲錦,張口就是兩匹。

    孟君文心下就是一怔。雲錦他聽說過,一向都有“天上雲霞,凡間雲錦”之語,這雲錦巧奪天工,富麗堂皇,卻僅止於聽說,技藝早就失傳,偶爾在皇宮里可以看得一片半片,已經是神品了,倒從沒聽說誰會真的織出雲錦來。

    怎麼蘇岑的店里就有?

    他沒見過,若是真有,又不知道真假,假若是真的,自然是極品,蘇岑一向愛財斂財的性子他聽說過,只怕她囤積居奇,為的就是賣上高價,他就算是有心要替梁諾留,只怕蘇岑也未必賣他這個面子。

    可是當著梁諾,又不肯承認自己與蘇岑不睦,竟是連這點承諾都做不了主。

    待要打包票,又想到蘇岑那執拗的性子,真的撕破了臉她就是不肯讓給梁諾,丟人的還是自己。

    孟君文便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道︰“也只有你對女人家的東西這麼熱衷,我不懂,待我問過了阿岑再說。”

    梁諾便呵呵一笑,道︰“你肯開口,自然八九不離十了。”

    朱意明上前給二人行禮,孟君文便道︰“這是梁候爺要的衣服,記在我的帳下。”

    朱意明笑嘻嘻的道︰“記什麼帳,表妹的就是表妹夫的,都是一家人,我若真記下了,回頭表妹該斥責我私下又斂財了。”

    孟君文氣了個大紅臉,可又不屑於自降身份跟朱意明吵,只悻悻的裝作沒聽見。

    梁諾道︰“這件是你家表妹夫賠我的,這兩套卻是我自己買的,也記帳吧。”

    朱意明仍是陪著笑臉道︰“候爺見諒,店小利薄,東家一早吩咐,概不賒帳。”

    孟君文氣的直吐血。這份羞辱真是到了極致,打他的臉倒罷了,竟然當著他的面打他朋友的臉。

    當下一臉的冷厲,朝著朱意明道︰“胡說,梁諾不是旁人,莫說是記帳,就是白送,我也是當得起的。”

    朱意明才不怕他,道︰“這是你們自家的鋪子,自然想送給誰送給誰,不過我一日是這店里的管事,我就一日盡自己的本份。要想白送,先把我辭退了再說。”

    板著個臉,一點玩笑的意思都沒有,就是不給孟君文這個臉面。

    梁諾見其中自有文章,便在一旁拉了拉孟君文道︰“我不過是個玩笑,怎麼倒都當起真了?自家人,何必吵的面紅脖子粗。”自叫人拿了銀兩交付清楚。

    孟君文憤憤不平。蘇岑真是狗膽包天,連她豢養的奴才僕人,各個都敢當面下他的面子,真是豈有此理。

    梁諾死命拉著他往外拖,道︰“再陪我逛逛,我還有許多的事要跟你說呢。”

    朱意明收了銀錢,自然是一副笑臉,謙恭的將他二人送出大門,拱手行禮,這才回了鋪子。梁諾直拖著孟君文上了街,才道︰“你又何必生氣?弟妹有本事,你高興還來不及呢,豈有拆她台的道理?”

    孟君文恨道︰“怎麼是我拆她的台?”

    梁諾安撫︰“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自然她的店也有一定之規,你總不能仗著身份就壞了她的規矩,將來可讓她怎麼服眾?況且京城多世家,一旦破了規矩,只怕生意難做是小事,她不知要得罪多少人,到時候還不是你為難?”

    梁諾一番話入情入理,也是一番好意,可是在孟君文聽來只覺得滿耳都是嘲諷。若是夫妻關系好,什麼陪嫁的莊子鋪子,他壓根看不在眼里,蘇岑也定不會瞞他。可是現在,滿京城里都穿的是蘇氏制衣店的衣服,可他呢,竟是最後一個才知情的人。

    並且在這里不像是主子,倒像是兩姓旁人。

    可當下也懶的反駁梁諾,只懶洋洋的道︰“你還要去哪兒?”

    梁諾就勸︰“出也出來了,隨便逛逛。你不知道女人家多煩,昨個要銀,今個要玉,明個又要金,我拒絕十次,可總得應一次,索性都給她們買了,免得各個不平說我偏了誰。”

    梁諾姬妾多是公然的秘密。聽他抱怨的這樣甜蜜,孟君文不免酸澀的看他一眼,終是沒說什麼。

    女人多了自然不值得炫耀,可他現在被迫著放棄這些原本可以擁有的權益,窩火可以想見。

    他是頭一次進蘇岑的珠寶店。

    原也沒注意,直到看見蘇悅迎出來。蘇悅比朱意明就溫順多了,客客氣氣的叫人奉了茶讓他二人坐。

    梁諾喝著茶,不緊不慢的與蘇悅聊天,同他打聽新近店里首飾可有新款。

    孟君文對女人的首飾不感興趣,便上下打量這店里的擺設。他雖然不懂,卻也知道這不小的鋪子所費不貲。別的首飾店他也去過,可都沒有蘇岑的鋪子布置的這麼奇特。

    首先她的櫃台不是木制的,這麼寬闊的一間樓底,四面都是用透明的琺瑯做成的博古架。

    琺瑯,那可不是一般的東西。這東西是透明的,光滑如玉,又輕巧怡人。琺瑯燒制都是由皇家派專人負責,說凡夫俗子們看一眼都難,怎麼蘇岑弄了這麼多。

    又不是普通的博古架,四四方方是個密閉形的櫃子,里面一款款擺放著各式各樣的首飾。既方便顧客觀賞,又不易丟失,更在櫃台里面設置了門,方便伙計開闔。

    更甚,琺瑯櫃子里擺放著幾顆稀世夜明珠,把個琺瑯櫃子里亮如白晝,一時間連那些尋常首飾都熠熠生輝,不似人間凡品。

    莫說是對首飾熱衷的女人們了,就是像他這樣不怎麼熱衷的男人,也不免要多看上幾眼。

    孟君文一邊喝茶,一邊打量,一邊暗忖,這蘇岑是賺了多少銀錢?把這個首飾店擺弄的如此招遙,她就不怕有人羨妒給她毀了麼?

    她怎麼就有這麼奇怪的點子?是誰教給她的?

    她一個深閨的婦人,就算是有些見識,終究有限。難道是蘇悅?可是蘇悅就是個愚忠的奴才,他有這樣的本事和才華,也早就不甘屈居人下了。

    莫非是……

    總之,一定有人替她出謀劃策,否則以她的才華,怎麼可能有這樣的卓而不凡的表現?

    梁諾見孟君文一臉的驚訝,掩飾不住眼神中的驚艷,不禁笑道︰“你呀,一向對這些事不太上心,都是自家人,就算是過問一下也不會掉了你的身份……以後常過來看看,還可以打消一些心懷不軌的宵小之輩的覬覦之心,你不在京城這些日子,世子爺可沒少來。”

    怎麼又扯到吳裕常了?孟君文十分不解。

    梁諾便解釋︰“自然是受人之托。”

    孟君文心中有鬼,自然是疑鄰偷斧,不由得就問︰“受誰之托?”

    梁諾呵呵一笑,道︰“你問我?你問我?只怕是問錯了人,何不回去問問你家夫人,也一顯你的賢德。”

    孟君文被噎的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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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吵架

    清明把一些古玩、擺設都依照蘇岑的吩咐放進了臨時騰出來的庫房里,才折騰完,就聽人報說大爺回來了,要見他。

    清明慌忙鎖了庫房,收好鑰匙,去見孟君文。

    這院子不大,孟君文一早就把西廂房布置成了書房。清明進院,下意識的看一眼正房,悄無聲息,便又看向西廂房,那里也沒一點動靜。

    一時躊躇,便站在當地。

    冬忍迎出來笑道︰“清明管事來了,大爺叫你在書房稍等一會。”

    清明被這個稱呼叫了個大紅臉,忙道︰“有勞冬忍姑娘。”

    孟君文一回來就沒好臉色,心里邊窩著一團火,恨不能一腳把這精心布置的家踢個稀巴爛。前所未有的挫敗,讓他覺得他所經營的一切都是笑話。

    一進府就吩咐茫種和小滿︰“你們兩個猴崽子給我記住了,守住這個大門,不許閑雜人等隨意進出。”

    芒種和小滿忙應聲︰“大爺你只管放心,小的不分晝夜,睜大兩只眼,保管不讓一個蚊子飛進去。”

    孟君文抬手給了他二人一下,道︰“別光耍嘴……就是大奶奶,也只說是我的吩咐,有什麼事只管交給你們……”

    芒種和小滿二人面面相覷,這才明白大爺的禁令是下給大奶奶的。

    可他二人是孟君文的人,自然只聽他一個人的,當時就站的筆直,道︰“是,謹遵大爺吩咐。”

    孟君文進了屋,一直進了寢房,才看到蘇岑坐在桌前看著什麼。

    他自己解了外衣,道︰“怎麼就你一個?她們人呢?”

    和從前比,實在是大煞風景。哪次一回府不是眾多婢女蜂涌上來服侍他寬衣、淨面、沐浴。雖然他不喜歡人多在跟前侍候,可是如今冷冷清清,凡事都要他一個人動手,他卻是十二個不情願的。

    蘇岑這才抬起頭道︰“玫瑰身子不方便,我叫她先躺著,冬忍和丁香正負責教管新來的四個僕人……”

    一邊說,卻沒有過來服侍的意思。

    孟君文悶悶的道︰“既然人手不夠,索性就多買幾個人進來。”

    蘇岑笑道︰“我記下了,等你下個月發俸銀的時候,務必先叫清明買兩個伶俐的丫頭放在你身邊。”

    蘇岑無意跟孟君文訴苦。還是那句話,若是夫妻感情和睦,即使貧賤,她也毫無怨言,缺東少西,她自然能貼補多少就貼補多少。

    可是貼補一頭白眼狼,她還沒那麼腦殘。

    他給多少銀子,她就花多少銀子。但也絕對不主動伸手朝他要。

    孟君文倒是怔了下,將外衣扔在桌上,將蘇岑的帳冊蓋住了大半。蘇岑也不生氣,隨手替他把衣服放到一邊的銅架上晾掛起來,將帳冊收拾在一邊。

    孟君文歪在椅子上道︰“沒有銀子,沒有人,我們也得過。我一個大男人,總不能事事都指望著我。”

    蘇岑站起身,道︰“那是自然,只不過現在才開始,定然有點紛亂,等到漸漸上了正軌就好了。”

    孟君文沒法,又不甘心什麼事都自己做,只得大聲叫人︰“來人,來人——”

    跟在他身邊的隨從一進二門就各自散了,只有大寒小寒兩個年紀小的跟著他進了內院,卻也不敢進,只在外邊等著。

    因此孟君文叫了半天,沒人應。他氣不打一處來,呼一聲站起身道︰“一個個都皮緊了……缺規少矩,奴大欺主。”

    蘇岑瞥他一眼,道︰“你若想支使人,只管直說,何必指桑罵槐。你就不怕人說你離了父母爹娘,就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的孩童?傳出去既讓爹娘憑空擔心,又讓你我成了笑話。”

    孟君文道︰“你別歪曲我的意思,回到家總該有熱水熱飯,總不成我回到家反倒不如在外邊舒服,這家還算是什麼家?”

    正這會兒冬忍進來,給他二人行禮,道︰“今日人手少,怠慢了大爺,還請大爺勿怪。熱水馬上就好……”

    孟君文這才勉強息了怒火,擦了臉換了衣服,冬忍又進來回︰“清明在書房等著大爺呢。”

    蘇岑看看天色,對冬忍道︰“晚飯都備好了?”

    冬忍道︰“是,幾時擺上來?”

    蘇岑看孟君文要出去,便道︰“等等罷。”

    冬忍就閉了嘴。她老實,若是玫瑰,此時一定會不滿的看一眼蘇岑,而後主動問孟君文要不要吃完飯再去。

    等孟君文抬腳走了,蘇岑示意冬忍︰“你去泡壺茶端過去。院子里人手少,就要多勞動你們幾個。”

    冬忍笑道︰“奶奶真會說笑,奴婢們服侍大爺奶奶原就是本份,何談什麼辛苦勞累,只要奶奶舒服放心。”

    蘇岑忍不住笑道︰“你倒乖覺,還不快去,沒看見你家大爺一直都黑著臉麼?”

    冬忍也就忍笑下去。不一會轉身回來,道︰“清明在跟大爺訴苦呢。”

    蘇岑淡漠的嗯了一聲。冬忍也就不再多說,徑自悄悄下去。

    孟君文回來,冬忍上前服侍他洗手,丁香則擺好了晚飯。他坐下看了一眼桌上的晚飯,很有一種想吐的感覺。

    早知道家里的粗茶淡飯能粗到這種地步,淡到無味,他真該和梁諾那紈褲子弟在街上吃了再回來。

    可他是一家之主,若是他先生厭,只怕這府里的人心就此亂了。安然的坐下去,鎮定的拿起筷子,伸向那盤拌豆腐、白菜煮豆腐。

    不過是勉強咽下一碗米飯,便放了碗筷。伸手端起茶杯,卻一點喝的欲望都沒有了。越喝茶腹中越空,越喝茶越想念魚肉的味道。

    這才兩天,他天天茹素,已經開始想念葷腥的味道了。

    蘇岑吃的不緊不慢,彷彿嚼著的不是白菜豆腐,而是山珍海味。孟君文覺得自己再多看一眼就要吐出來了,索性起身進了寢房。

    沒多久,蘇岑也踱了進來。

    孟君文覺得長夜漫漫,相對寂坐實在有點無聊,抬頭看了蘇岑一眼,道︰“你準備準備吧。”

    蘇岑愣怔了一下,問︰“準備什麼?”隨即很快的接話道︰“我都替你準備好了,喏,熱水燒好了,要換的干淨衣服也拿過去了,還有新曬過的被褥。如今正是秋涼,不會很冷。”

    孟君文猛的問︰“你什麼意思?”

    蘇岑索性不看他,死盯著地面道︰“我覺得,我們彼此都沒有準備好,不如先晾晾……我叫人收拾好了東廂房……”

    孟君文索然大怒,道︰“你再說一遍……”

    再說幾遍也是這個意思。她不願意跟他同床共枕。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何必非得把反目的話說的這麼直白,叫彼此都難受呢?

    蘇岑淡淡的道︰“你當初不願意娶我,可是你也娶了。我現在不願意嫁你,可是我也嫁了……但是到現在為止,我想你未必能真的想好你想要的是什麼,我雖不清楚我所求的是什麼,卻很清晰的知道,我和你……不合適。”

    “這是我的家,你是我的妻子,你說的這些混帳話統統都不作數。我不會去什麼東廂房……”

    蘇岑輕嘆了一聲道︰“那麼,我去。”

    “你敢……”孟君文猛的就站到了蘇岑面前,冷冷的瞅著她道︰“我勸你死了和離的這份心,你一日是我的女人,就一輩子都是,我就算是毀了不要,也不會把你便宜給誰。你留著你的完璧,是打算奉獻給誰?”

    蘇岑倒退一步,猛抬頭看向孟君文,冷咧的目光下是隱忍的怒火︰“要吵就吵,別牽涉到無辜旁人。你自己瞧瞧我們彼此的形象,是一對夫妻本該有的面目嗎?彼此憎恨,彼此相惡,何必為了什麼虛名就把你我綁在一起?”

    “虛名?就是因為只是虛名,才會給你春心大動的借口吧。那麼今天就把虛名做實,我看你還有什麼臉再行不安於室的行徑。”

    這是第一次爭吵,就這麼直接,這麼的突如其來,像是潑天暴雨,打在蘇岑的臉上,讓她有點窒息。

    她卻只是苦澀的笑了。

    不過是一場無厘頭的冤案,在孟君文狹窄的心里,已經扭曲的不成了樣子。這也就是他誓死非要把她接回來的初衷。他寧可把這毒瘡爛在家里,也不讓這傷疤被誰看了去。

    不管她怎麼解釋,他都是不會信的。

    就好像認定妻子出牆,再裝的不計前嫌,卻總會時常把心頭的毒蛇掏出來,鞭打在對方身上,借以提醒這是對他的恥辱,對她的報復,對這份羞辱的發泄。

    蘇岑退後一步,道︰“孟君文,如果你還是個男人,就別讓我瞧不起。”

    孟君文舉起的手頹然的落下,猛的大步往外沖去。他本來就不稀罕這個女人,何至於要用這種強硬的手段得到她?

    就算是得到了,他也不會覺得有多快活,倒讓她低看了他。

    不就是耗著嗎?看誰耗的過誰。

    他踫到了蘇岑,凶猛的沖力將蘇岑刮的站立不穩,往後倒退了幾步,一把扶住了桌角。身後珠簾煩躁的踫撞著,發出碎亂的叮當聲,攪的一室混亂。

    蘇岑站直身子,狂跳的心慢慢趨於平靜。不管怎麼說,孟君文還不至於混蛋到要對她用強的地步。否則就是十個蘇岑,也抵不過一個孟君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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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不歸

    孟君文就像一個浪蕩子,早出晚歸,時常夜不歸宿。就是回來,也是衣襟上酒漬濃重,一身的脂粉香。

    可是蘇岑就像個目不視物的瞎子,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

    如果不是丁香不管多晚總守在書房替他備好熱水、茶點,他會以為這府里根本沒有蘇岑的存在。

    俸銀發了,他卻沒給蘇岑,就想著蘇岑什麼時候會來求他。女人並非無所不能,否則這天底下的女子何必要嫁人呢?她總會知道,她離開他是不行的,她要仰仗著他的鼻息過日子。

    蘇岑繃著,他就僵著,厭煩了蘇岑每天準備的白菜豆腐,他要麼在外邊吃,索性還回了孟府。

    孟夫人喜出望外,就是孟老爺也覺得詫異。小日子才開始,正是新鮮刺激的時候,他竟然就回來了。一是說明他還是很有孝心的,再者就說明他必然是受了挫折。

    年輕人嘛,總是把現實想的和理想一般美好,只有經歷過了才會發覺理想永遠只能是理想,是可以遙望卻無法企及的。

    孟老爺夫婦盡顯父母的大度,照常的噓寒問暖。他只說還好,很好。想他也不會說實話,要面子,自尊心強,又敏感,就算是有諸多不如意,只怕也不會輕易訴諸於口。

    孟夫人著人安排晚宴,便打發他去看孟老夫人。

    孟老夫人這些日子消沉了不少。孫子一直在自己膝下承歡撒嬌的,忽然有一天翅膀硬了,帶著自己的媳婦分出去獨過,這對她來說不啻於重大的打擊。

    病了一場,一直沒有痊愈,身子總是懶懶的,又因為夜里涼,又添了一項咳嗽。日里有瑯琊陪著,說說笑笑,也不過是兩個寂寞的女人。老夫人看著瑯琊年紀輕輕就獨守空房,不免更是憐惜,不時的賞她些古玩衣料。

    可是年輕的女子正是花一樣的年紀,需要滋潤的,沒有了丈夫,就像失了水的花,再鮮亮水靈,總透著那麼一股子頹廢勁。

    夜里就不免對孟太爺的牌位滴幾滴老淚,罵幾聲老太爺去的早,把她自己丟下受苦,再罵幾聲兒子沒出息,拿捏不住孫子,更罵孫子豬油蒙了心,為了一個女人,把自己的責任丟下,爹娘老子祖母都不要了,不孝順到了極點……

    罵過了,恨過了,氣過了之後,還是擔心和牽念,既擔心他能不能吃好,又惦記他知不知道隨時脫換衣服,還擔心手下的丫頭婆子是不是服侍的盡心盡力,更不知道他這剛開始過日子是不是順心。

    又恨孫子絕情。這一出去,好幾天了也不說回來送個信,更是連面都不肯見。他倒還記下仇了。

    感嘆一回,傷感一回,手里捻著佛珠,只盼佛祖保佑,保佑孫子早日迷途知返。

    忽然聽門外長青驚喜的聲音︰“大爺您回來了……”

    孟老夫人忽然一震,想也不想的從蒲團上站起身,一迭聲的問︰“是君文回來了嗎?快進來……”話到最後已經成了哽咽。

    孟君文說不出來的放松和舒適。畢竟這里是生長了十幾年將近二十年的家,一物一院,一草一木都充滿了感情,更別說這些丫頭媽媽,都是熟的不能再熟。深諳他的喜惡,服侍起來得心應手。

    吃著自己喜歡的飯菜,心安理得的享受著母親和祖母的寵溺,孟君文心道︰還是回家好。

    席上眾人卻各懷心事。孟老爺自忖自己的以退為進奏了效,很是滿意,孟君文回頭之日可期。孟夫人在想著如何讓孟君文每天、頓頓都回來吃,好冷漠了那邊,到時候再鬧起來,自然蘇岑就更失了寵失了心,不怕兒子不回來。

    孟老夫人想的是,如何讓瑯琊在孟府里把孟君文服侍妥貼,暗渡陳倉,就和從前一樣。蘇氏住在外院,倒成了見不得人的妾室,自尋死路,又全了孫子的名聲,反比和離更便宜些。

    一家人高興,孟君文難免就多喝了幾杯。酒酣耳熱,天色又晚,孟夫人便吩咐人︰“去把大爺的青雲閣收拾出來。天色已晚,叫君文就在府里歇下吧……”說話時試探的,猶豫的,求乞的看著孟老爺。

    她的提議正合老夫人的心意,當下冷冷的威脅的看過去,直接斷然吩咐︰“我說的,就讓君文在府里住下。本來就是他的家,幹嗎要弄的像是外人一樣?也不必去青雲閣了,直接去我那……”

    老夫人一捶定音,孟老爺和孟夫人也就不再多說。老夫人吃罷飯,也不喝茶,直拉著孟君文的手,道︰“好孫子,可想死祖母了,你今天晚上陪祖母好生說說話。”

    也不叫人送,拉了孟君文就走,卻早就使眼色給長青。說是回去準備,實則是去把瑯琊早早的叫過去。

    孟君文攙扶著孟老夫人,一路上陪她說著話,祖孫兩個笑語連聲,一派祥和。說話呢就進了院子,瑯琊早帶人迎來,上前行禮。

    孟君文眯起醉眼,朝著彎身行禮的瑯琊看過去。許是時日隔的久了,他看她有些陌生。不管她是否嫵媚風情,也不管她是否良家溫婉,總像是,毫無關系的人一樣,不痛不癢。

    甚至她就那樣垂著頭,忽爾半仰下頜,冷艷而神秘的眸光對上了他的,他竟然也無動於衷。

    他忘記了叫她起來,只是在腦中遲鈍的想著︰她怎麼在這?

    孟老夫人笑捏了他一把︰“瞧你喝的,都糊涂了,瑯琊啊,去扶君文下去歇息吧。”

    瑯琊說不上是什麼心緒,只掃了孟君文一眼,就覺得萬分沮喪。他的眼里是真實的陌生,他竟然似乎記不得她是誰。

    同一個世界,曾經有過數次交集,她還曾經懷過他的骨肉。

    可是他就這麼待她麼?

    她有什麼錯?難道他不該把蘇氏休掉,永不相見麼?他怎麼能就把她這絕世紅顏拋了,轉而去迎合蘇岑?他怎麼能放下男女之情,去成就他們的夫妻虛名?他怎麼就能放下昔日歡好,將她扔到這冰冷無情的大宅院中自生自滅?

    瑯琊千般委屈,卻只是把涌上的淚咽下。燈下美人,梨花帶雨,盈盈香動,楚楚堪憐。孟君文卻收住步子,沉了臉色,對瑯琊道︰“不必你服侍,你回去吧。”

    無情而冷漠,不加一點修飾的語句,真像是一把刀子剜割著瑯琊的心。她便尷尬的僵在那,近也不是,退也不是。

    孟老夫人嗔怪的道︰“君文,你怎麼能這麼對瑯琊說話?她在我膝前替你盡孝,你們夫妻好不容易團聚,怎麼能攆人呢?休得胡說,快快回房。”

    孟君文不再理瑯琊,伸手扶了孟老夫人道︰“祖母,非是孫兒絕情,實在是……您進屋里來我同您細講。”

    孟老夫人一拂袖子,道︰“你回來,我只當你知錯回頭了,孰料你竟然變本加厲,莫不是眼中沒有我這個祖母,就連祖母的話也只當耳旁風了?那女人到底給你吃子什麼迷魂藥,讓你如此顛倒,竟敢接二連三的忤逆長輩?也罷,我這就拼著臉面不要,去皇上面前告你忤逆……”

    她也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若真的告了忤逆,孟君文的前程便悉數葬送。不管他多有才華,武功多麼蓋世,這世上便沒人敢用他,就連孟老爺也得忍痛把他驅逐出家族。

    瑯琊知道老夫人是在說氣話,還是立時就跪下,哽咽道︰“老祖宗息怒,都是奴不知眼色,冒昧前來,才惹的老祖宗生氣,奴這就告退……”

    永夕伸手輕扶瑯琊,道︰“姨娘小心了,你身子弱,可別傷了身子,又該讓老夫人惦記了。”

    孟老夫人便憤憤然的捶著孟君文︰“你這孩子,怎麼越大說話越直接了。”就算拒絕也沒有這麼搶白的,直接打在人的臉上,誰受得了?

    孟君文只縮了縮肩膀道︰“祖母息怒,孫子真真是有難言之隱。”

    蘇岑那女人就跟有千里眼一樣,一早就預料到了此等局面,所以才會有“一朝背叛,永世不用”之話。他怎麼能又怎麼授柄於她?

    好說歹說勸住了老夫人,老夫人聽他說完,倒笑了,道︰“這有什麼,你歇在府里,她便管不著。若再敢放肆,你一個堂堂大男人還收拾不了她麼?”

    的確,這會蘇岑在他的掌控之下,她若再敢造次,他只需把院門一鎖,著人看守,任憑她有通天遁地的本事,也逃不出去。

    孟君文卻不想,搖頭道︰“祖母,凡事不可操之過急,且等以後再說吧。”

    老夫人倒怒了︰“你還怕她不成?有我呢。你們今晚只管歇在這……”竟是把自己的房間讓出來,命長青幾個媽媽媳婦不由分說就將孟君文和瑯琊推了進去。

    老夫人喝命鎖了門,站在門外笑道︰“今兒只當你二人小別勝新婚,等明日一早,我便親自來放你二人出去。”

    孟君文正是青春年少、熱血沸騰之際,瑯琊又楚楚堪憐,風情成種,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乾柴烈火,不怕他不就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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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發難

     瑯琊很委屈,委屈到她再也無法忍耐。是以一被推進屋,就縮在一處噙淚無言。卻並不用帕子拭淚,只做嬌怯無依之狀。

    雖然她不甘心用這樣的方式博取孟君文的歡心,但照目前來看,她不能就此自生自滅下去。偷眼看時,孟君文試圖推門,卻只聽見落鎖的聲音,那張俊臉上就顯現出了無奈和焦躁。

    瑯琊只是無聲的哭泣,眼淚只含在眼眶里,並不流溢。她一時拿不準孟君文的性子。從前只當他是個愛玩愛鬧孩子心性不成熟的大孩子,可是他執拗起來,竟然有幾分不可理喻。況且兩人除了身體上的交集,很少有其它方面的交流,是以她對他的理解,也只限於孟老夫人的轉述以及她的冷眼旁觀。

    總結起來不過四個字︰喜怒無常。

    這中間就帶著了神秘,摸不到底細,瑯琊也就不敢真的豁出去往他身上靠。

    孟君文見瑯琊並不妄動,一時倒沉寂下來,四下打量了屋子一眼,對瑯琊道︰“你歇了吧。”

    瑯琊也就惶然無措的盯著他,似乎不懂他的意思。

    孟君文懶的解釋,走到窗口,伸手一推,窗子就開了。

    瑯琊大驚,上前兩步道︰“大爺,你這是要做什麼?”

    廢話,他要跳窗戶。回家也回了,吃也吃了,難不成還真讓祖母把他鎖在房里?孟君文身子一縱,已經躍上窗台,略帶威脅的盯著瑯琊道︰“與你無關,你莫多事。”他怕她喊叫起來。

    瑯琊一時尷尬羞惱慚愧還有難堪,呆呆的仰頭看他,道︰“大爺不必如此,奴自知身份低賤,進府本就是人生萬幸,豈敢給大爺添一分半分的煩憂。不若由奴自行了斷……”

    孟君文一怔,跨出去的步子又收回來,不解的道︰“好端端的,誰讓你說這樣的話了?”聽這話的口氣,這瑯琊竟要尋死覓活了?原以為她是不同的,怎麼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攬,這分明是添亂麼。

    瑯琊垂首道︰“不知大爺欲將奴置於何地?”老夫人雖然行事不端,可若孟君文陽奉陰違,今夜踏出這間房,她在這府中就再無立足之地。

    生無歡,死何懼?她說這話,倒並不只是自憐自嘆,自怨自艾。

    孟君文帶了怒氣的臉就沉下來,想了想道︰“你想怎麼樣?”

    瑯琊氣苦,道︰“奴豈敢妄議?自然聽憑大爺吩咐。”

    孟君文便揮手道︰“我知道你和祖母很談得來,就暫且由祖母庇護,將來,我總會給你一個交待。”

    瑯琊並不傻,也不笨,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不如暫緩,說不定有朝一日就能柳暗花明了,因此便福身行禮道︰“瑯琊遵命。”

    孟君文跳下窗台,悄無聲息的翻牆而過。

    一直出了二門,吩咐人備馬。大寒小寒就在門房里和人談天,聽得他叫人,忙跑出來,問︰“大爺,不是說您在這住下了嗎?”。

    孟君文道︰“多嘴,備馬,即刻回去。”

    大寒小寒不敢多問,備了馬跟著孟君文回去。離的不遠,也不過片刻就到了家。芒種和小滿開了門,接了韁繩,牽了馬,著人往里報。孟君文自理了理衣服往里邊走。

    清明迎出來,給孟君文行禮,細細稟報這一天的人情往來。孟君文不耐︰“要銀子沒有,剩下的事別跟我說。”

    清明噎了一噎,只得道︰“是,還有一件事,明日秦將軍要來。”

    孟君文步子一頓,道︰“他來?”自己並沒有特意知會他。不過梁諾和吳裕常都打發人來過了,他來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何必親自過來?

    眼楮一眯,孟君文便帶了寒光,問︰“你家奶奶知道了?”

    清明道︰“不曾,是秦將軍身邊的長隨算勝親自遞的貼子,問明日大爺可有空……”

    孟君文直覺想說沒空,可是自小長大的弟兄,也不能就此不見。便揮手道︰“知道了。”

    蘇岑房里的燈早就熄了。

    孟君文恨恨的看了一眼,就要上前敲門。憑什麼她心安理得的睡的這麼舒服?他晚歸,她竟然不聞不問,哪有一點身為妻子的自覺?

    想著為了當日的承諾他便拒了軟玉溫香,心中著實委屈憤恨。

    但他也知道,如果真的做下了,蘇岑那女人是絕對做得出來和離之事的。

    可也不過才挪動腳步,就見丁香在廊下的黑影中踱出來,屈身行禮︰“大爺回來了?可曾吃過晚飯?奶奶吩咐過了,若是大爺肚中饑了,廚下自有為大爺留的晚飯……”

    得了吧,他敬謝不敏,不是白菜就是豆腐,他一聽說晚飯兩個字就惡心。他忽然邪惡的想,明日秦縱意來了也好,就讓他嘗嘗這里別具一格的白菜豆腐宴。

    秦縱意如約到了孟家院門前。

    孟君文親自迎出去,四目交投,孟君文怎麼也綻不出笑臉來。想著這就是傳說中的謠言男主角……心就直抽抽。

    惡狠狠的一拳擂過去,直搗秦縱意的胸口。秦縱意面色一凜,身形微動,抬臂擋住了孟君文,將他的力道化去,再輕輕往後一推。

    孟君文卻早在觸踫到他的手腕之時就收回了手臂,腕子一翻去擒秦縱意的肩胛。等秦縱意再躲時卻探出另一只拳頭,直打秦縱意的面門。

    秦縱意腰一彎,抬腿掃向孟君文的下盤。孟君文往旁一縱身,秦縱意卻身形飄乎已經到了他身後,探掌將他的肩膀用力往下一按,道︰“多日不見,君文的武藝見長啊。”

    孟君文受制於人,哈哈一笑道︰“我不過是班門弄斧罷了。走,進去說話。”

    兩人進到內堂,分賓主落座,冬忍帶著丁香上來奉茶。秦縱意坐下,視線掠過冬忍和丁香,淺笑道︰“一直想過來,只是最近事多,拖到現在……你雖是我們兄弟幾個中年紀最小的,倒是最有魄力的,秦某實感欽佩啊。”

    孟君文不客氣的道︰“你們就在背後笑話我吧。”

    “怎麼是笑話?”秦縱意狀似不經意的道︰“我們若有什麼,自然會當面同你說,背後說人,我們還做不出來。世井流傳,本就不足稱道,你若信以為真,才是自尋煩惱。”連說帶笑,卻是不斷敲打。這已經是秦縱意的極限,若是只為著他自己,他才不會張嘴解釋。可是滿眼里,繁華中透著淒涼,多余的人手一個沒有,就是端茶倒水都是蘇岑的貼身陪嫁大丫頭……他們的日子,也過的實在淒慘了些。

    孟君文修長的手指緊緊的握著茶碗的柄,聞聽這話只朝著秦縱意淡淡一笑,道︰“但願他日說這話閑話的人是我。”

    秦縱意也不以為忤。他該說的都說了,孟君文自是不信,那是他自己的心魔。

    叫人把帶過來的禮物呈上來,孟君文只吩咐清明︰“拿到後院吧。”轉過頭來自跟秦縱意敘話。沒多久,芒種進來報,梁諾和吳裕常也來了。

    這邊忙著奉茶,孟君文抽空吩咐冬忍︰“今日留客人用飯,該準備什麼叫你家大奶奶自己準備……”

    蘇岑接到消息後很意外。今天有客到,昨天孟君文竟然一點消息都沒透,分明是故意要看她出丑。

    沉吟了一下,吩咐冬忍︰“你把廚房的張媽叫來。”

    張媽很快進來,蘇岑問她廚房都備下些什麼菜。張媽一一回了︰“黃瓜、西紅柿、土豆、豆角、茄子……”

    倒也還算豐富。可都是家常菜,而且張媽她們兩個是才來的,並非什麼廚藝高手。吳裕常和梁諾等人是山珍海味吃慣了的,怎麼會稀罕這些家常菜?

    蘇岑抬頭問張媽︰“你們兩個都會做什麼菜?”

    張媽微赫道︰“都是些家常的,若是席面,奴婢在家里也做過,可是畢竟登不了大雅之堂……”吞吞吐吐的,盡管很想表現,卻終是不敢過分自誇。

    蘇岑嘆了口氣,道︰“你不必管了,只叫人多去買些豆腐回來吧,今兒中午咱們吃豆腐宴。”

    張媽雖是滿腹狐疑,卻不敢問,唯唯喏喏的下去。

    玫瑰在一旁侍立,等張媽走了才道︰“奶奶,這幾日府上的人豆腐都吃膩了,您沒瞧見張媽那一臉苦相?”

    蘇岑道︰“今天不一樣,雖說原材料都是豆腐,可是做法有幾十種。”

    “可是依奴婢看,張媽未必會做。”

    蘇岑不管這個,只問玫瑰︰“你身體可好了?”

    玫瑰被孟君文踢了一腳雖硬撐著說沒事,可是肋下卻還是青了,她不肯請大夫,蘇岑便叫清明取了些專治跌打損傷的藥酒,接連幾天替玫瑰化開了揉。

    好在成效甚著,玫瑰已經沒事了。聽她這麼問,玫瑰便道︰“奶奶的意思是,叫奴婢下廚?”

    蘇岑道︰“我把菜譜寫出來,配料叫張媽她們來做……”話鋒一轉,道︰“不然你幫我,我親自做……”

    玫瑰氣笑,感嘆道︰“誰能想得到,孟家窮困潦倒到要奶奶親自掌勺了。”

    蘇岑斜她一眼,道︰“偶爾做一次也沒關系,為了美食,這也是一種樂趣。”

    玫瑰笑道︰“好吧,為了幾位爺的美食,為了您的樂趣,奴婢還有什麼可推辭的?奴婢這就去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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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化解

     雖然被踢的不重,蘇岑又對玫瑰千方示好,可是玫瑰對孟君文還是失望過度,也因此借著這個機會,躺在床上不願意起身。

    才回來就使下馬威,孟君文如她預料的一樣,壓根不會想對蘇岑好。也許只是因為稟承著好男不跟女鬥,所以他不會對蘇岑拳腳相加,可是他的邪火還是不可避免的發泄到蘇岑身邊最近的人身上。

    玫瑰不恨,也不氣,就是覺得傷心和失望。

    姑娘忍辱負重,從孟家逃出去,不管提多少條件,還是不得不低頭重新回來。女人就是這麼的薄命,不管多錯,不管多對,都不得不向世俗低頭。

    玫瑰生怨。

    蘇岑也知道她的心思,所以只將丁香撥去了孟君文的書房。可是她沒法向玫瑰解釋。

    她知道玫瑰是傷了心了,對於孟君文的舉動,她也有所預料,只是沒想到來的這麼快,又第一個發作到玫瑰身上。

    玫瑰就相當於她的妹妹,她受了折辱,蘇岑心里也不好過。可是不能讓她和孟君文成了對立的仇敵,那樣對玫瑰不公平,也沒有好處。孟君文畢竟是主子,他要想拿捏玫瑰,根本連理由都不用找。

    也只好通過時間,慢慢的替玫瑰解開心結。

    玫瑰開始雖無怨言,可是一直繃著臉,等到蘇岑真的要跟她進廚房,這才急了,往外推著蘇岑︰“我的奶奶,您還真來呀?這里又是火又是煙,小心嗆著了您?有我就行了,假若您連我都不放心,那這頓飯不吃也罷,還不如去外邊館子叫一桌酒席的好。”

    蘇岑只得含笑立在門邊,道︰“你若能跟孟大爺把銀子要出來,我當然不介意去君歸樓多訂上幾桌上好的酒宴。”

    玫瑰手頓了一下,從里面探身看向門外的蘇岑,臉上既是擔憂,又是不可置信。蘇岑只得嘲弄的道︰“別這麼無辜的看著我……”

    玫瑰勉強笑了笑,道︰“總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

    蘇岑笑著一指屋里白白嫩嫩的豆腐,道︰“你的手藝做的好些,說不定今天就是終結呢。”

    孟君文四人在屋里坐著,談笑自若,很是自在。眼看著天色近午,都有些饑腸漉漉。孟君文便命大寒︰“去知會你家奶奶一聲,午飯可都準備好了?”

    梁諾嘲弄的道︰“你慣常大手大腳的,偏生這會兒裝著勤儉持家,到處哭窮,不會今天中午請我們喝西北風吧?”

    吳裕常笑道︰“梁諾這話雖說刻薄,倒也是實情,雖說不去君歸樓,也不至於要在家吃吧。”

    孟君文白了他們一眼,道︰“在家吃怎麼了?你們三個哪個不是山珍海味吃膩了的。內子擅長豆腐宴,今天讓你們嘗嘗家常小菜,開開胃。”

    眾人俱是一笑,互相看一眼道︰“豆腐宴?這倒別致。”實話說,他們都是長年不吃這種素菜的了。

    玫瑰這會進門,屈身行禮,道︰“大爺,奶奶親手整治了一桌酒菜,叫奴婢來請幾位爺過去呢。”

    梁諾和吳裕常沒在意。他們兩個閑散慣了,家中瑣事自有妻子照料打理,是以雖覺得孟君文這個小家雖小,但也精致溫馨。

    對溫馨沒什麼概念,總之是家麼,應該都是這個樣子。

    院中穿梭的僕人不多,可兩人也沒多想。對於冬忍、玫瑰幾個,他們兩個沒見過,所以也沒什麼感官。

    秦縱意卻不由的投眼望過來。孟君文也詫異的看了一眼玫瑰,揮手讓她下去,轉過身來正要說話,就看見秦縱意那才垂下的眼眸中帶了若有所思。

    自己的人被別的男人惦記,這滋味真是穿腸一般的難受。

    孟君文唔了一聲問秦縱意︰“怎麼了?你可是覺得有什麼不對?”

    秦縱意搖頭︰“能嘗到尊夫人的手藝,秦某只覺得榮幸之至。”

    孟君文道︰“哈哈,我還以為你看上了剛才那丫頭呢。秀色可餐,只怕食之無味吧。”

    秦縱意並不接碴,索性抿緊了唇,眼神里也是一片白色的冰堅,明顯的是刀槍不入,百毒不侵之狀。

    梁諾一把挽住孟君文的手臂,道︰“怎麼,尊夫人還有超人的廚藝?我等今天倒是來著了。快走,快走,讓我們見識見識。”

    孟君文預想中的就是一張桌案之上只有一個鍋大小的盆,里面除了白菜豆腐就是湯。盡管想想挺過癮,可以為難為難蘇岑,可是對著自己的兄弟,這樣也未免實在寒酸了些。

    到這會他才終於意識到,蘇岑整治出來一桌什麼樣的飯菜,直接關係著他的尊嚴和面子。他再怎麼不甘不憤,也不得不承認,在外人面前,他和蘇岑是被綁在一起的利益體。

    他榮光了,她不難看。若是她給他難看了,她臉上也不好看。

    一時心下倒有幾分忐忑。蘇岑到底會不會做出格的事,又能做到什麼程度,他一時還真不好判定。只想著,也許下回不該再請梁諾他們登門。

    這次請他們上門就是個錯誤。家醜不可外揚,他總不能弱智到把家里的矛盾揭露給別人看。那是讓別人笑話蘇岑,同時也是讓別人笑話他。

    孟君文在前面走,恨不能先睹為快。若是酒菜實在太難堪,不如找藉口拉了梁諾他們走。

    梁諾在後面指著孟君文的背影,同吳裕常低語︰“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瞧君文行色匆匆,知道的他是睦菜思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去會夢中佳人呢。”

    吳裕常含笑不語,秦縱意也不置喙,孟君文更是聽見也裝耳旁風。梁諾才不是那種觸了霉頭就收斂的人,又對秦縱意道︰“我說老秦,你剛才盯著人家侍女不挪眼光,什麼意思?”

    秦縱意知道他意在言外,其心可誅,便索性大大方方的承認︰“那是君文夫人的陪嫁侍女,有過一面之緣,一時好奇何以孟少夫人親自下廚做羹湯而已。”

    梁諾問︰“這之中有什麼關聯?”

    吳裕常一捅梁諾道︰“你當真是四體不勤,五榖不分,對於家中諸事一點都不上心。”也只有貧寒之家才會讓內室親手做飯菜,就是普通傳話的小丫頭也輪不到內室的貼身大丫環上陣。孟君文的日子竟過的如此捉襟見肘?

    孟君文站在門口,看著玫瑰指揮著冬忍、丁香和兩個新來的媳婦有條不紊的收拾著桌子、擦拭著椅子,有條有理的上菜,像個嚴陣以待的將軍,沒有一點恐慌和焦躁,只有篤定和自信。

    一時倒也安靜下來。

    玫瑰與蘇岑最近,她的態度就代表了蘇岑的態度。若是蘇岑自亂了陣腳,玫瑰再沉穩機靈也做不出這樣的態勢來。

    四人坐下,菜也上齊了。六涼六熱,將一張大八仙桌擠的滿滿當當。

    玫瑰又抱來一壇酒,將塵泥拍開,立時就有一股濃郁的酒香飄來。

    秦縱意忍不住道︰“好酒,這是二十年的杏花村。”

    玫瑰笑道︰“秦將軍好見識,這是我家老爺夫人特地送過來的。”

    梁諾當仁不讓的先倒了一碗,朝著孟君文促狹的看了一眼,朝向玫瑰道︰“你家老爺夫人還真是疼愛你家大爺,親兒子也不過如此吧,一壇好酒也這樣惦記著。”

    玫瑰一笑,並不揭破這酒是特意送過來留著孟君文宴客的。從回來到現在,孟君文也不過是頭一遭品嘗這等美酒。

    玫瑰斟完酒,便福身要和冬忍等人退下。

    梁諾道︰“你等等。”

    玫瑰便問︰“不知候爺有什麼吩咐?”

    眾人都看向梁諾,不知道他又揣著什麼壞主意。梁諾笑嘻嘻的道︰“你說這些菜都是你家夫人親自做出來的?”

    玫瑰道︰“是。”

    “那你給我們介紹介紹這些都是什麼菜?怎麼做的?”未曾吃,先聞到一股清香。定楮看時,顏色各異,但還是能看出主材料就是最尋常不過的豆腐。梁諾既是有心要取笑孟君文,同時也想看看這蘇氏究竟打的什麼主意。

    玫瑰一笑,道︰“報菜名可以,這個做法麼,奴婢可就不知道了。這道菜叫一清二白。”就是俗稱小蔥拌豆腐,白嫩的雪白,蔥綠的油綠,視覺感受很是鮮明。

    “這道菜叫如魚得水……”大海口碗里是一只魚頭,湯色粘膩香濃,魚背及周圍是漂浮著的豆腐薄片。

    “這道菜叫浴火重生……”其實就是脆皮豆腐,外皮用油炸之後湯法勾芡,紅紅的一層,倒有點像紅燒肉。

    玫瑰一連報下去,不外是蒸豆腐、煎豆腐、炸豆腐……各個都有一個自創的好聽的名字。只聽得梁諾大咋其舌,嘆道︰“原來這做菜也如做文章。”

    吳裕常忍俊不禁,哈哈大笑,指著梁諾道︰“那就快點整肅衣裝,去內室外邊朝著弟妹行九叩之禮,也做個虛心好學的弟子。”

    孟君文吁了口氣,同時又覺得泛酸。他在家里,不過就是白菜清湯煮豆腐,他請客時,蘇岑便有這許多精靈古怪的主意,一樣豆腐也能做出百種花樣來,真是讓人不憤。

    她待他竟然不如待個外人。

    一眼撩到對面三人津津有味,又大加贊嘆欣賞的神情,更是覺得又驕傲又失落。蘇岑雖好,卻似乎與自己無緣。

    再無緣,他也不會把蘇岑讓出去,肉要爛在鍋里,她再壞,他大不了擱置一旁不理,她再好,也與旁人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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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加厲

     梁諾似乎對孟君文的家忽然很感興趣,隔三差五便要登門來找孟君文飲酒。他來便不能空手來,帶些小玩意兒,然後便心安理得的賴在這不肯動,總要孟君文尋些稀奇古怪的樂子來玩。

    他來還不是隻身一人來,總要拉了吳裕常或是秦縱意做陪。

    吳裕常卻覺得不大妥當。這個院子里只住著孟君文和蘇岑,雖說內外有別,他們都在前院,輕易去不得後院。

    可他一向為人謹慎。萬一喝醉了酒,出了什麼閃失,彼此的情誼不在,說不定還要反目,因此十回里倒有八回都推了有事。

    秦縱意也不肯來。他雖不屑謠言,可是孟君文對他明顯是不滿意的,為了避嫌,再者也實在是公務纏身,十回里也不過來一回。

    梁諾就成了孟家的常客。

    孟君文是個好玩的,與蘇岑又是這樣不白不黑的維持著表面的虛偽,因此閑來無事也願意和梁諾一起鬧騰。

    時不時的,還能拿蘇岑出出氣,給她出幾個難題。

    蘇岑卻也不氣,總是逆來順受。可是算到底,吃虧的未必是她。孟君文算是發現了,只要他在家吃飯,一定是白菜清湯煮豆腐,他不在家,府里邊就是芒種和小滿都比他吃的好。

    因此他倒也樂得梁諾長在這里。有外客,蘇岑至少不會痛下殺手讓他天天盯著白菜豆腐泛嘔。

    才下過一場秋雨,天氣晴朗,陽光明媚,秋風襲來,涼意泌人。

    孟君文和梁諾在假山頂的小亭子里喝茶,梁諾道︰“閑坐無聊,不如請些舞伎吹拉彈唱,也熱鬧些。”

    孟君文便道︰“何必叫她們,我保管你一會有琴聲聽。”轉身就進了內院。

    蘇岑正在看書,孟君文也不經人通報直接就邁了進去。玫瑰在一旁做針線,和蘇岑說著話,猛的聽腳步聲,孟君文已經進來了。嚇了一跳,慌忙放下手里的活計,屈身行禮。

    孟君文看都不看她,只盯著蘇岑看。

    蘇岑抬頭,從愕然中回神,沒等起身行禮,孟君文便道︰“聽聞你撫得一手好琴?”

    “不敢當,技藝早已生疏,難登大雅之堂。”蘇岑一邊打量著孟君文的神色,一邊在心里暗忖他又在打什麼主意。

    玫瑰原本要退下的,聽這話不由的看了一眼孟君文。

    孟君文孰視無睹,只道︰“別謙虛了,不過是聊以助興。”

    “什麼?”蘇岑抬眼看他,不明白他怎麼能把這樣的話說出口。她知道梁諾在前院,他忽然跑進後院,就是要讓她這個妻子如同歌伎一樣巴巴的跑到前面去給他倆撫琴助興?

    他還真是折辱起她來一點情面都不講,更是一點避諱都沒有。眼看著玫瑰受了驚嚇般看向自己,只怕她一時忍不住又多嘴,惹毛了孟君文,又是一場無妄之災,忙示意她退下去。

    孟君文大咧咧的坐下去,道︰“撫琴,助興,你聽不懂嗎?”。

    就是因為聽懂了,所以才要多此一問。蘇岑道︰“抱歉,你若有此雅興,大可以去君悅樓或是哪里,隨你叫多少人。”

    “我就要聽你撫琴。”孟君文直直的盯著蘇岑。有本事,你就拒絕啊,我倒要看看你能做出什麼來。

    蘇岑也沒什麼好語氣,道︰“抱歉,我沒有你這等好雅趣。”還沒聽說誰不避外男,把自己的妻子推出去弄這些伎藝來取悅自己的朋友的。

    他不憚於自己掉份,她可不想丟這個臉。

    孟君文淡淡的笑一聲,道︰“你怕什麼?大不了設道簾幕,避不見面也就可以了。”

    這是設一道簾幕的問題嗎?這是尊嚴的問題好不好?若是丈夫出身貧賤,不得已,她也不是不能拋頭露面,可是他故意帶頭折辱她,她怎麼就肯屈服就範。

    蘇岑道︰“我想你或許聽說有誤,琴棋書畫,我一樣都不精通,你若不嫌我的琴聲聒躁,我也不介意獻醜。”

    他既然不怕她在外人面前丟了面子,她又何懼破罐破摔?

    迎著她那執拗的眸子,孟君文就像面對著一竿青竹。枝枝葉葉,都浸透著綠油油的旺盛的生命力,生的那樣筆直,偏生又窈窕毓秀,骨子里的傲氣沖天向上,掩都掩不住。

    他越發的想要把她折彎了,看看她究竟能有多少反彈的力道。

    孟君文幾乎是不給蘇岑說話的機會,只朝著門外若隱若現,盤桓不去的玫瑰吩咐︰“去給你家大奶奶拿琴,搬到前院的假山枕流亭下,再著人拉了屏風設幕……”

    這便是強迫了,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蘇岑有心撕破臉,直接撓到孟君文的臉上去,可是身弱力微,空自討個沒趣,只是沉默的盯著他半晌,道︰“有琴自當有歌,有歌自當有舞……我一人不能身兼三職。”

    他還要做的多過分?

    蘇岑真是低估了孟君文的無恥程度,他竟然道︰“為夫囊中羞澀,日子拮據,你不是不知道……”

    蘇岑差點氣吐血,險些暈過去。

    孟君文一臉無辜的道︰“夫妻一體,榮辱與共,你勢必要替我分憂,對也不對?梁諾雖說是外客,高高在上的候爺,但與我從小一起長大,不說是親兄弟也差不多了,他自然能體諒我們的難處,也不算失禮……”

    他能把自己這種宵小之心說的如此光明坦蕩,蘇岑自愧弗如,點點頭,道︰“很好,我如今算是知道你們的兄弟之誼有多深厚了,別說只是撫琴唱歌獻舞,就是叫你的女人與你的兄弟們把酒言歡,巫山共赴,只怕你也樂見其成了。”

    孟君文就如同被人扇了一巴掌,臉色忽然就漲的通紅。他不是憤怒於蘇岑的言辭刻薄,而是憤怒於心里那種隱隱的念頭。

    他冷笑一聲道︰“我倒是還聽說了一件事,與你所說頗有異曲同工之妙。聽說你與我的好兄弟暗地里私相授受,還有定情信物,是也不是?”

    蘇岑眸子立時冷下來,道︰“既是聽說,何必拿來說與我聽,沒的污了我的耳朵。”

    “到底是污了你的耳朵重要,還是你污了我的名聲重要?你巴不得現在就與我最好的兄弟共赴巫山吧?沒有這樣齷齪的心思,你怎麼說的出這種無恥的話?”

    蘇岑緊緊的握著桌檐,慘白的手指像是一塊沒了光澤的玉,她一進一出,竭力克制,才緩緩的道︰“捉奸捉雙,孟君文,你別血口噴人。”

    “我血口噴人?你以為我沒有證據麼?不過是給你留著臉面,你還真是不知羞恥,是不是非要把那一干彩塑舞伎摔到你的臉上你才肯認罪?”

    認罪?蘇岑苦澀而又無奈的笑道︰“你認為我有罪,不管有沒有證據,都是有罪,認與不認有什麼區別?”

    孟君文臉色青紫,一句話不說,轉身就往里走,翻箱倒櫃,不管是什麼都是隨手拎出來隨手擲到地上,大有不找著就絕不罷休的意思。

    踏著這一地狼籍,蘇岑道︰“你不必費事了,何苦來?我這就去跟秦將軍討一份過來,也好坐實了私相授受之名,豈不比你這樣亂翻亂撞要省心力的多。”當下轉身就往外走。

    孟君文聽這話住了手,只盯著蘇岑的背影,怒不可遏的道︰“站住。”有就有,沒有就沒有,她居然還要上門跟人去要?真嫌丟他的臉丟的不夠。

    蘇岑轉身,問︰“你可是信了麼?”

    “我……”孟君文收住話頭。信?不甘心,不信,她真要出門丟人現眼。孟君文猛的一拂袖子,道︰“去準備,我在涼亭等你。”

    蘇岑退開,讓出門口來,不疾不徐的道︰“你若要看歌舞,也不是不可以,但今天不行,我總得做些準備。”

    孟君文的步子滯了一下,狐疑的看了一眼蘇岑。她竟答應了?也是,不由得她不答應,端要看她是什麼態度了。抵死不從也換不來什麼好果子,不如順從些還免了皮肉之苦。

    孟君文道︰“那就撫琴。”張一回嘴,總不能無功而返,自食其言。

    玫瑰和蘇岑的眼神對上,見她微微點頭,也就轉身去安排。

    秋高氣爽,藍天澄澈,目之所及,綠意蔥蔥。梁諾和孟君文就著秋風,飲著清茶,對面就是一望無際的湖面。白色的欄桿,環繞著卷檐涼亭。這會珠簾落下,帷幕輕張,將涼亭里隔出來一個封閉的空間。

    隱約有侍女林立,圍涌著一個女子,檀香裊裊,只聽錚的一響,似是在試琴音。

    梁諾含笑看向孟君文︰“是哪位奇女子?我倒想不到你府里還藏有這等妙人?”

    孟君文臉色殊無變化,只淡淡的道︰“聽音辯色,也不枉你的花名。”

    梁諾笑著道︰“你少抹黑我,我從來沒有什麼花名,誰不知道我對妻子忠貞,對妾室深情……”

    不曾說完,就聽得水面上漾起淙淙琴音,接著是一個柔婉悠揚的女聲,唱道︰“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聲音清朗曼妙,借著清風湖面,有如天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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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難耐

    梁諾初時不過存著玩味之心,只當這撫琴之人不過是孟君文私下豢養的歌伎。畢竟社會風氣如斯,但凡權貴之家豢養舞伎歌伎並非怪事。孟君文雖然年輕,品階不高,但不代表他就沒有一兩個鍾愛的歌伎。

    可是聽著聽著,梁諾竟然深深動容起來。

    孟君文有句話沒說錯,那就是聽音辯色,聞聲觀人。他在這方面自詡從來沒走過眼。這撫琴之上,竟不似一般的歌伎。

    歌喉固然柔媚婉轉,所唱之詞也不過是《鄭風》中的一曲,可是由這個人隨手彈來,竟然有別樣的味道。

    怎麼說呢,就像……梁諾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眼前彷彿是一片空茫茫的天地,古道蜿蜒,老樹垂枝,無形中憑添了一分孤獨。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忽然遇見了婉如清揚的美人……

    那份驚喜,不亞於沙漠中的清泉。那份甜美,不亞於入口即化的絲軟糖,那份溫暖,不亞於隆冬里的暖爐。

    總之處處貼心,又處處都透著一種哀婉的憂傷。

    可以說是長途獨涉的失意男子,又似空閨深閣中的怨婦,可是那怨尤之間倒不為著瑣碎凡塵,倒像是金刀鐵馬的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慨嘆。

    明明陰柔溫柔之極,卻透著鐵血的冷傲和激揚。

    一曲既罷,琴聲稍歇,泠泠的水面只有秋風掠起的波紋,一圈圈蕩開來,無止境的,似乎永不停歇。

    梁諾忽然撫掌贊嘆︰“好。”

    湖心亭上揚起一聲女音︰“候爺謬贊,不敢打擾二位的雅興,蘇岑告退。”

    沒多一會,珠簾升起,帷幕撤下,那里只有一張石桌,四張石凳。哪里有什麼女子,又哪里有什麼琴音?

    這一場來去無蹤的歌聲琴聲,就像一場幻夢,尚在沉浸,尚不願意自拔,就已經煙消蹤滅,無處可尋。

    孟君文卻只是淡淡的道︰“這有什麼,幾日後請你來觀賞歌舞,只希望你不至於大驚小怪,如今天這般失態。”

    梁諾呆呆的看著孟君文,憋了半晌,才憋出了一句︰“哪天?”

    孟君文道︰“左右你也天天來,什麼時候準備好了就是什麼時候。”

    梁諾心癢難耐,回去的路上還在默念著“蘇岑”二字。許久才長嘆一聲。這蘇岑,不是別人,就是孟君文的妻子蘇氏。

    若是別個,他張嘴就跟孟君文要了,或者是借兩日也行。可偏偏是兄弟之妻……有一只柔弱無骨的小手緊緊的抓著他的心臟,一時竟是難以平定。他甚至有點迫不及待的要看蘇岑帶給他的另一份驚喜。

    一連幾天,梁諾都沒再踏孟家。他老老實實的窩在家里,把眾多妾室都集中到一起,叫擅長撫琴的女少練習那首《野有蔓草》。

    琴技比蘇岑高超的不少,歌喉曼妙清亮的也有許多,可是從早聽到晚,梁諾的臉色越來越黑。竟然沒一個人能唱得出蘇岑唱的味道。

    那是幾十年的老湯,聞香識色,濃郁醇厚,非這些庸脂俗粉能比。

    梁諾就是奇了怪了,那蘇岑久居深閨,怎麼會有那樣激昂勃發的鐵血情懷?他身邊的嬌美妾室們唱出來的都是靡靡之音,又多帶著討好爭寵之意,哪及得上蘇岑那無欲無求,自然清亮的歌聲。

    梁諾巴巴的叫人請了吳裕常,拉了秦縱意,非要去孟君文家里。添油加醋,把當日聽蘇岑撫琴唱歌之事說的活靈活現,更兼誇大其辭,就像是天外來仙一樣。

    吳裕常和秦縱意卻各有所思,都垂眸不語。

    梁諾一拍桌子︰“你們兩個到底去不去?別說我不夠哥們弟兄,當日時間有限,也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不然一定叫你二人也前去欣賞了。這回不知道是何等曼妙舞姿,你二人若是錯過了,可要遺恨終生的……”

    吳裕常道︰“這個,你也太為長不尊了些。君文不懂事,一向任性,你怎麼也跟著胡鬧。難不成你什麼時候也讓君文去你家,把你家夫人叫出來獻歌獻舞的不成?”

    梁諾一滯,隨即悻悻,如同被澆了一盆涼水,興致立馬打消了三分,可猶不知悔,道︰“又不是我強迫他的,是他主動要求的……”

    梁諾再好玩,再縱欲無度,再不顧世俗禮法,可也斷斷不會把自己的妻子叫出來以這種伎人之姿接待兄弟、朋友、同僚。

    說穿了,的確是有折辱蘇氏之嫌。自己雖毫無作為,可也有助紂為虐之嫌,到底難聽。

    只是他仍然不服氣。得以聽蘇岑一展歌喉,他粉身碎骨也甘心,更何況只是這麼一點點名譽上的損失。

    蘇岑的豆腐宴讓他驚嘆十分,那種滋味更是讓他多日回味無窮,歌喉之精妙更是入骨入髓,終生難忘。人都是得隴望蜀的,心下就對她的舞姿多了幾分期待。

    眼看著願望即將達成,被吳裕常這麼一攔,心下生出幾許不甘來,那份求之不得的心癢難耐就更加強烈,反倒生出一股子異乎尋常的執拗來︰“君文待要怎麼行事,那是他自己的事,你我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非視勿視,非禮勿動也就罷了。”

    吳裕常感慨嘆。到底是孟君文自己的家事,他若相請,再去不遲。

    秦縱意想的又和吳裕常的不一樣。

    他腦中閃過的,只有那一夜蘇岑額頭洇血的那一幕。她固然是個柔弱女子,可卻也是有著男人不及的血性的女子。能讓她如此屈尊降顏,該是多大的屈辱?

    與其這樣含垢蒙羞,真不如和孟家一刀兩斷。

    起碼在那一刻,他懂得蘇岑是真的想和孟家斷絕關系的。如果不是孟君文趕回來,一副痴情不悔狀,只怕蘇岑是不會回到孟家的。

    他替蘇岑不值。

    秦縱意沒什麼特別多的世俗道德束縛。他喜歡的,做也就做了。他不喜歡的,任憑別人說什麼,少有迎合的時候。

    只是腦海中閃過“不值”這兩個字,接下來竟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和茫然。

    一時接收到了吳裕常的眼神,卻並沒讀懂他的意思,也就沒有及時回應,梁諾便道︰“縱意敢沒意見,二比一,走吧。”

    吳裕常不滿的瞪一眼梁諾,道︰“要去也不能這麼不打招呼就擅自登門,好歹叫人去給君文送個信。”

    見他點了頭,梁諾喜笑顏開,竟像是比升官還高興,一迭聲的吩咐隨身小廝去孟家報信。

    孟君文今日倒不在,清明接了名貼去請示蘇岑。

    蘇岑道︰“去找你家大爺,由他定奪。”

    清明能聽出蘇岑的不悅,隔著屏風,看不出蘇岑的表情,不過他也習慣了這位大奶奶的隱而不發,心中倒也沒有多少驚悸,應聲是轉身退下去自去叫人給孟君文送信。

    玫瑰在一旁道︰“這是來催著當日大爺的許諾呢。”

    蘇岑淡淡的道︰“嗯。”倒並沒多少不高興。

    玫瑰忍不住嘆了口氣,道︰“奶奶,不若,著人請夫人來一趟?”

    蘇岑搖頭︰“娘來也沒用,關起門來就是自己的日子,不可能事事都勞娘憂心。”

    “那您就這麼撐著,可要撐到幾時呢?”

    蘇岑淡淡的道︰“也許只是時候未到,總得他禁不住了先跳起來再說。”身為女子就這點不好,想做什麼,總是被動,事事都處在下風,沒來由的就失了先機。

    說不得,只好等,等到孟君文忍無可忍了,她才好後發制人。

    孟君文人沒回來,只叫清明準備晚宴。命令是吩咐給清明的,清明卻不敢自專,戰戰兢兢的一一回稟了蘇岑。

    蘇岑也不深問,只大致問了下來的都是誰,一共幾個人,然後就叫清明下去,叫人采買食材,府里準備茶點。

    夜幕低垂,孟家前院燈火通明,孟君文陪著吳裕常、梁諾、秦縱意推杯換盞,不亦樂乎。酒過三巡,梁諾借著微薰的酒意問孟君文︰“不是說有精妙歌舞麼,今日如何?你沒有準備妥當,只怕也不會答應下來吧。”

    孟君文道︰“稍安勿躁。”轉身吩咐大寒去內院請蘇岑。

    吳裕常和秦縱意都是君子,雖然沒想刻意去聽,可還是聽見了孟君文的吩咐。對於他這樣淡然無所謂的樣子,著實覺得心頭發緊。

    待要勸,又無從勸起,兩人便對視一眼,只低頭喝酒。同時心里不是不好奇的,對於這個很讓人匪夷所思的蘇岑,他二人多少覺得她不會輕易的就被孟君文羞辱。且看這兩回,夫妻兩人對招,看似孟君文完勝,實則蘇岑也並未輸。

    蘇岑的名聲遠揚,固然有輕浮之嫌,可是京城中最敬才名,對於蘇岑來說未必是件壞事。

    沒多一會,院子里的燭火通通滅掉了。

    眾人一驚,孟君文正待發問,就見清明上前來道︰“大奶奶吩咐的……”只有他們的廳里桌邊點著一盞微弱的燭火,院子里一片漆黑。

    雕花格扇門都被推開,清明很快帶人退出了院子。

    院中忽然燃起兩束火把,很快固定不動,只照得院子中間一小塊地是亮的。咚的一聲,不知道是誰擂響了鼓,接著樂器同聲而發,就在這夜色里奏響了一曲《將軍令》。

    與此同時,明亮的燭火下,一個緊身粉色衣裙的女子悄然進場,立時便吸引了在場諸人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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