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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誠懇

    蘇夫人怎麼也沒想到,小小的提議會遭受蘇岑如此強烈的抗爭。看著女兒淚流滿面,額頭紅腫,心中也是又氣又疼。

    蘇岑不比蘇茉,一向是受了欺負也埋在心里。這些日子以來,她所受的種種,非常人能受,可她從來不在自己面前抱怨訴屈,甚至連淚都不曾掉過一滴。今日眼瞧著撥雲見日,苦盡甘來,她怎麼反倒如此傷懷?

    經這一嚇,她真的怕了?她對孟家,對孟君文,竟然沒有了信心不成?

    蘇夫人嘆道︰“傻孩子,你究竟在怕什麼?孟夫人,其實是個老好人,孟老夫人麼,說句難聽的話,她還能再活幾年?和你祖母一樣大的年紀,你忍忍也就過去了。只要君文肯對你好,你最起碼還有幾十年的好日子……”

    蘇岑氣的眼淚怎麼也停不住。

    她還沒抱怨呢,蘇夫人這勸慰的話就如同開了閘的洪水,沒完沒了。

    忍,忍,忍,忍到什麼時候?就算是多年的媳婦熬成婆,誰敢斷定就一定是好日子?難道她這一輩子就要交待給了孟君文不成?忍受他的家庭冷暴力,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反目,忍受著他無休止無盡頭的背叛不忠,笑臉相迎他一個又一個的小妾姨娘通房丫頭,承受著孟家上上下下的或明或暗的羞辱……

    為了這麼一個不愛自己,自己也不愛的男人,無時無刻不生活在女人的戰爭里?

    太可怕了,這樣的生活也太糟糕了,就算是她盼著有幾十年的好日子,前提也要像蘇夫人和蘇老爺這樣,起碼有點正常的感情。

    她都不知道多少年後,她熬成了婆婆,是像孟老夫人那樣尖酸刻薄,還是像孟夫人那樣抑郁到極致。

    在那樣的環境下,不瘋都得逼瘋,不變態都得被逼到變態,她究竟求的什麼呢?

    正這會門外丫頭的聲音傳來︰“大姑爺,您起了?老爺夫人正說要奴婢去催催您呢……”

    孟君文的聲音里帶著誠懇︰“是我失禮,只因這一路實在疲憊,竟然睡到這個時候,還要勞爹娘久等……”

    蘇岑騰一下就站了起來,慌亂的用袖子拭掉了臉上的淚,步子無意識的挪了半步,想要即刻就走。

    這會兒被孟君文看到她的狼狽相,有如捉奸在床。

    蘇夫人倒是又氣又笑,強自忍了坐回座位上。

    蘇老爺也只是橫了一眼蘇岑,制止了她無禮的舉動,威嚴的朝向孟君文道︰“是君文來了?”

    孟君文邁步進來,朝上行了大禮,問了兩老的好,又連著請罪,這才又轉向蘇岑。

    蘇岑垂著頭,從他這個角度望過去,可以清楚的看見她的眼圈微紅,眼楮微腫,烏黑的發頂泛著柔軟的亮澤,露出一段白晰的脖頸。看上去倒是不復從前的冷硬冷漠,多了一點女子的柔媚和柔弱,看上去有點楚楚可憐的意味。

    孟君文一時沒挪開眼。

    他太習慣蘇岑淡漠的嘲弄和鄙夷的不屑,明知道她不過是個弱女子,可在他心目中,蘇岑一直都是太強勢的刺蝟,屢屢把他扎的遍體鱗傷。

    還真是從來沒見過她也有這樣軟弱的時候,也有這樣軟弱的一面,也有這樣軟弱的舉止。因著這種不太習慣,他竟花費了好大片刻才意識到自己所來為何。

    孟君文走近蘇岑,輕柔的道︰“岑兒,你受苦了。”

    蘇岑驚駭的抬頭看他,不自禁的用手撫著手臂。他瘋了,見鬼了,腦子進水了……她跟他很熟麼?他叫她岑兒?

    身上的寒毛一根根乍起,寒氣嘶嘶的順著寒毛孔往外沖,幾乎要把她凍的直打寒顫。

    蘇岑離開座位,一點都不客氣的道︰“孟君文,你說什麼瘋話。”

    左右這是在蘇府,就算她失禮了,蘇老爺和蘇夫人也只能原諒她情緒激動,失了克制,也怪罪不到她任性刁蠻上。

    再者,就是要孟君文知難而退,自動自發的滾回去。

    孟君文走近蘇岑,誠懇的歉然的道︰“我知道你怪我,恨我,連我自己都怪我,恨我自己,畢竟是我不對,我沒能護住你,讓你受了爹娘的欺負,我真的很抱歉。”

    蘇岑再打了個寒顫。孟君文,你還能不能再煽情點?連瓊瑤奶奶風格的台詞都蹦出來了。這話只適合給那些十五六歲正當青春對愛情懷著無比的期望和熱情的少女們。

    她雖然只有十六歲,可前前後後加起來,她都可以當孟君文的阿姨,咳,姐姐了……

    蘇岑下意識的眯了眼,要仔細打量孟君文說話時的表情。他的臉部很祥和很寧靜,他的眼神則堅定誠懇,她竟然看不出他有一點虛浮和敷衍的意思來。

    蘇岑只得退開一步,冷淡的道︰“你沒義務護著我,在我和你父母面前,你做出的選擇,永遠都是你的父母,這是你的權力,沒人會指責你。”

    孟君文眼神一閃,卻終是忍住了,柔軟的道︰“你,相信我,我以後再不會讓你受到一點委屈。”

    蘇岑毫不客氣的冷笑一聲,質問道︰“怎麼才能讓我不受一點委屈?難不成你還會為了我忤逆你的長輩?”

    唬鬼吧。現在是好言好語,軟語相求,等她真的跟他回來,他就該故態復萌了。她就不明白,他怎麼就做得出來這麼一副情深意重,道貌岸然的嘴臉來,說這些肉麻的話時,他不惡心吐的嗎?

    孟君文默然的道︰“是我不孝,已然忤逆了長輩。就因為如此,所以岑兒,你總不能讓我連你也失去吧?”

    蘇夫人很感動。孟君文為了蘇岑做到這個地步,真的是很難得很不容易的了。若是蘇岑再逼下去,可就是不懂事不知足了。

    她咳嗽一聲,道︰“好了,先吃飯,君文不是一會還有事嗎?岑兒,有什麼話回頭你們小夫妻再慢慢聊。”

    蘇岑嘔的要死。誰跟他慢慢聊?小夫妻三個字實在是太刺心了。當下福身一禮道︰“爹慢用,女兒不想吃,也吃不下。”

    誰吃得下誰吃,她不奉陪。蘇岑一眼都沒看孟君文,一轉身,走了。

    可她的反抗是無效的。

    孟君文大大方方的在蘇府住了下來。

    蘇夫人叫人布置收拾了東陽院,一應物品配備齊全,等孟君文從署衙回來,就熱情的吁寒問暖,不亞於對待自己的親兒子。

    她也有理︰“我對君文好些,他便能對岑兒好些。”

    蘇岑只不理。蘇夫人軟硬兼施,要她一起搬過去︰“君文說的在情在理,他已然和家里決裂,你總不能讓世人看了他的笑話,連你也和他決裂?說到底錯不在他。他都拉下臉要入贅到蘇家了……當然了,真要入贅,你爹和我也不會同意,雖說對你好,可傳出去倒叫人笑話我孟家欺人太甚……可你總該領他這份情……”

    蘇岑用被子蒙住了頭。

    她不想聽,不願意聽,卻不能不聽。做娘的嘮叨從來都是一項必殺技,是誰也招架不了的。蘇岑不怕自己心軟聽了蘇夫人的勸,而是怕自己受不了嘮叨的折磨,為了息事寧人就把自己的後半輩子賠進去。

    蘇夫人也惱了,道︰“我這好話說了幾籮筐,你再不聽,等你爹來了,可沒什麼好話。”

    蘇岑猛的扯下被子,赤腳跳到地上,道︰“沒好話就沒好話吧,我受夠了,你們不願意我在這住下去,我走。不管怎麼樣,我是絕對不會跟他回去的。孟家是什麼樣的家,孟家人是什麼樣的人,他骨子里又是個什麼東西,我比你們清楚。你們寧可聽他的也不為我著想,那就權當是我死了,你們沒有我這個女兒……”

    蘇夫人氣苦,拍著床道︰“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做娘的還不都是為你好?難道我們還會害你不成?你說你知道,你又知道多少?年輕氣盛,性子上來就不管不顧,你當生活是小孩子玩家家呢?說能過就過,說不過就不過?你才多大?你才見識過多少人?你又經歷過多少男人?就敢大言不慚的說這種話?這孟君文是你爹千挑萬選才替你選出來的,你倒好,一千個不好,一萬個不行,你以為嫁給別人,就沒有這些矛盾這些煩惱這些痛苦不成?”

    說時用帕子掩臉,泣道︰“我養你這麼大,不圖你報答,只盼著你這一生消消停停,平平安安,別讓我們兩老替你操心就感天謝地了,你可好,一向最是溫順貼心,卻原來也說得出這種傷人心的話。怎麼你就受不得了?難不成爹娘替你周全還是錯的了?你這撂話就要走,到底是怨我們恨我們的了?還口口聲聲說只當你死了……你怎麼就說得出這種話……”

    蘇夫人嗚嗚咽咽,到後來掩面捶胸,號啕大哭,嘴里不停的數落,把蘇岑小時候生病幾乎要丟了性命,她和蘇老爺夫妻二人如何的心急如焚,求醫問藥,到最後求神問卜、心力憔悴的事都說了,字字句句直指蘇岑不孝、不懂事。

    蘇岑頹然的看著聲情並茂,哭訴暢快的蘇夫人,緊緊的閉嘴抿唇,一聲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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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知錯

    蘇岑覺得挫敗,除了挫敗還是挫敗。

    處處受限,處處都是束縛。從前錦衣玉食尚不覺得,真正觸到了家族的利益,她方知道自己多麼渺小,多麼微不足道,多麼的力量薄弱。

    她的想法,只能被套在社會、家庭、家庭、父母甚至是丈夫所限定的框框內,否則就是挑戰他們的底線,他們便拿出不可抵抗的權威來壓她。

    比如她出嫁了可以去打理自己的陪嫁鋪子,可是並非真的暢通無阻,但凡與外姓男子稍有接觸,便有流言蜚語傳出來。而且她出入府里的自由不是她自己的,是孟家或是蘇家家長的,只要她有一點不好的名聲傳出來,這個自由便會被回收。

    比如她受了委屈,娘家貌似可以替她撐腰出氣,可實際上結兩姓之好的婚姻不過是兩個家庭的博弈。她在其中,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棋子,她想要或不要,沒有資格。

    蘇岑沉靜下來,聽著蘇夫人的數落嘮叨,卻想起了自己的心事。她用這種激烈極端的方式來反抗是沒用的。

    尋死覓活固然是一種有效的手段,那要看什麼事。

    還要看對著什麼人。

    對著爹娘,從前或許有用,可是現在,她是孟家婦。一天沒有休書,一天沒有和離,她就是孟家婦。哪怕現在死了也要抬到孟家的墳地里去。

    所以蘇家二老不可能由著她的性子鬧。如今孟君文負荊請罪,已經投了枝和平的橄欖枝給蘇家,蘇家不能不接。

    那麼要犧牲的,便是她自以為是的“不合適”。

    沒人關心她和孟君文合不合適,也沒人關心她們是否會幸福。這個時代女人的生存論調就是“日子久了,夫妻之間總會有些感情,等過幾年再有了孩子傍身,便可以高枕無憂”。男人的三妻四妾是常態,誰忠貞不二,從不背叛那才是另類。後院女人的斗爭是潛規則,誰手段狠誰手段高,才能在高門大戶的後院里站穩腳跟,不可一世。

    像那種天然呆天然善天然聖母的女人,只有被炮灰的份。

    就像她,從女主變成了女配,好好的相公被自己拱手相讓,結果讓一個不知來歷的瑯琊搶了,才落得個掃地出門的淒涼下場。

    假若孟君文不肯放低姿態,不肯與家人鬧僵,不肯來求蘇家諒解,蘇家也未必真的就支持她和離。

    那也不過是一種姿態,是父母護持女兒的姿態,是蘇家不肯向孟家低頭的姿態。姿態做的再足,不過是為了自身的利益,一旦這利益得以和平解決,沒人會選擇玉石俱焚的方式。

    她不是蘇岑本尊,只會一味的容忍。直到容忍不下去了,還是從頭再忍。

    可相對於她自己來說,她忍的也夠了。

    只是在世人看來,還不夠。她若是個體貼孝順的女兒,就該順著台階,跟了孟君文在適當的時候回孟家。

    她不該讓自己耽溺於這種被動的局面中。

    蘇岑一直以為,她之所以不同于別人,之所以她成熟,是因為看待問題的眼界不那麼淺顯狹窄,是因為解決問題的方法要更多一些。

    可是現在看來,她竟然沒顯出自己的優勢來,白白枉擔了“穿,越女”這個虛名。

    正低頭沉思呢,蘇夫人掉過頭來問︰“為娘說了這麼多,你可聽進去了?”

    蘇岑回魂,愣怔怔的抬頭看著蘇夫人那張保養的很滋潤,沒有一點淚痕的臉,苦笑著道︰“聽,聽進去了。”

    蘇夫人感慨萬端︰“聽進去就好,可別我這一說,你那耳邊風一過,回頭該做什麼還做什麼,枉費了我的一片心思。”

    蘇岑只得道︰“不會。”

    “那你可知錯了?”蘇夫人深得蘇大人的三昧,一問三逼,只把蘇岑問的毫無退路。

    蘇岑便低下頭,道︰“知錯。”

    “都哪兒錯了?”蘇夫人再接再厲。

    蘇岑卻抱怨的道︰“娘,你怎麼還不依不饒了,您到底想要我怎麼樣嘛。”

    蘇夫人撲哧一聲笑出來,道︰“好了,我不問了,我們的岑兒害羞了。別用我多說,你這會就去東陽院候著,把一切都打點好,等君文回來,夫妻兩個睡在一張床上,什麼事都解決了……”

    蘇岑在心里哀號︰我的個娘啊,你可真是我的親娘。這問題要是有這麼容易解決的話,我干嗎還要抵死不從?

    這回蘇岑是真的羞紅了臉,連脖頸、耳根後面都紅了,就像蒙了一層厚重的胭脂,艷光四射。

    蘇夫人忍笑起身,道︰“行了,你什麼都明白,我也就不在這耽擱你了,趕緊收拾收拾,今天就搬過去。”

    蘇岑便起身送蘇夫人出門。

    蘇夫人拍拍她的手,又千叮嚀萬囑咐“不可任性,男人做到這份上,已經是難能可貴的了,你若不接他的面子,他若真翻了臉,你以後的日子就更難過了”之類的話,這才帶人離開。

    蘇岑雖是這麼說,卻沒打算真的搬過去,不過,面子活還是要做的,吩咐玫瑰放下手里的活,跟著她去東陽院。

    孟君文剛剛進門,還沒來得及換衣服,蘇夫人撥過來的丫頭叫杏嫣的正替他打熱水淨臉。

    蘇岑便站在門口,冷眼瞧著他被杏嫣服侍的周到妥貼。

    不怪說男人都愛享艷福。這樣一個妙俏靈動柔媚的女子,圍著他轉來轉去,吃是理所當然的,他傻了才不會下嘴。

    一世一雙人,原來真的這麼難求。求也容易,難的是一顆真心。排除重重誘惑不現實,能夠真的經得起誘惑才珍貴。

    她和他,隔著的不是一步十步的距離。她想要的,和她能要的,也不只是理想與現實那麼簡單。

    玫瑰要出聲的,可是看蘇岑那若有所思的神情,頗有一股不欲人打擾的意味,便識趣的閉住了嘴。

    杏嫣遞過柔軟干淨的巾帕,踮起腳替孟君文淨臉,忽然就覺得手腕被重重一擊,登時酸疼的拿不住帕子,掉落到地上。

    杏嫣嚇了一跳,也顧不得地上都是水漬,跪下去道︰“姑爺饒命,都是奴婢笨手笨腳,您可千萬別惱……”

    孟君文卻綻出一個溫和的笑來,並不理睬她,徑直朝著蘇岑走過來︰“你來了……”殷勤的有些過份,倒像他才是那個在家望穿秋水,盼著丈夫回來的閨閣怨婦。

    蘇岑只嗯了一聲,便看向杏嫣,問︰“這是怎麼了?大冷的天,你跪在水里做什麼?不知道的還以為姑爺如何苛待了你呢?”

    玫瑰看著就生氣,這杏嫣年紀尚小,心思倒活動,來不來得先在孟君文面前上起了眼藥。她也不想想,孟君文是來給大小姐認錯的,怎麼敢在蘇府里就收用了她?

    這個不知廉恥的小蹄子。

    見蘇岑發問,上前就是兩個耳光,打在杏嫣柔嫩的臉上,喝斥道︰“姑娘問你話呢。”

    杏嫣忽的受此荼毒,又驚又懼,想哭又不敢,只含著淚求饒道︰“大姑奶奶饒命,大姑爺饒命……”

    玫瑰更氣。這杏嫣要是個伶俐的,就該利利索索的把前因始末說道清楚,好讓蘇岑和孟君文都無芥蒂。

    畢竟也沒什麼,不過是她的一點曖昧心思,沒人會在意。

    孟君文是不可能解釋的。也解釋不清,他也不屑解釋。有女人主動往他身上貼,那是他的魅力,他壓根就不屑。或者說他只有高興的份。不過是個玩意,要不要,全在他的一念之間。

    但對於蘇岑來說就不一樣了,只有解釋清了才不會讓這芥蒂生根發芽。

    偏生這杏嫣又是個糊涂透頂的,這會聽胡亂拉著蘇岑和孟君文喊饒命,傳揚出去還得了?這不是二人為了一個小婢女爭風吃醋,兩人不好撕扯,倒拿一個奴才生事麼?

    玫瑰便喝斥道︰“哭天喊地的號什麼?你不把話說清楚,就是老爺夫人來也也沒法饒你。”

    杏嫣便哽哽咽咽的道︰“是奴婢失手,把巾帕掉落到了地上,正在向姑爺請罪呢……”

    玫瑰便看向蘇岑,陪笑道︰“不過是她一時失手……奶奶實在沒必要跟她計較,回頭跟夫人提提,不拘是誰把她換了就成了。”

    這便是息事寧人,勸蘇岑不要當著孟君文的面鬧大,全了彼此的顏面,也給對方留了余地。

    蘇岑窩火的很。

    在孟家被主子奴才欺負倒罷了,這可是蘇家,怎麼一個小小的丫頭也敢頂風作案,當著她的面就敢往孟君文跟前湊?是篤定她這個蘇家大小姐注定了要做棄婦,所以才敢這麼有恃無恐?

    真是豬油蒙了心,糊涂透頂。眼皮子淺倒罷了,還這麼沒腦子沒算計,是個正頭正臉,稍有身份的主子,她都要往上貼往上靠是不是?

    也不想想,自己什麼身份,孟君文好也罷歹也罷,是她要的起嗎?

    孟君文是她不要的,可也輪不到別人當著自己的面打自己的臉。

    蘇岑冷笑一聲道︰“若不是她會說,我還真當蘇家上上下下都是那等苛待下人的主兒,不過一個失手,就要打要殺的。既如此,也別枉擔了虛名,你倒是跟我說說,怎麼才能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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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無動

    杏嫣一時被問住,說不上話來,眼楮只瞅著孟君文,帶了哀求的神色,整個人顯的十分可憐。

    孟君文懶的理睬她,對蘇岑道︰“算了,一個丫頭,何必跟她置氣,我們進去說會話……”作勢要來拉蘇岑。

    蘇岑淡淡的看過來,道︰“你這話好生無理,我是跟丫頭置氣的人麼?有理說理,我不過想把事情辯個是非黑白。你若累了,不必在這跟著聽這些閑言碎語,只管去歇著。”

    他倒真會說話,憑空就是一頂大帽子扣過來,她不吃醋也是吃醋了。她還真不是為著他,不過是想敲山震虎,叫這府里的丫頭們別各個眼里都沒她這個主子。

    別說她是嫁出去又回來的,那也是主子。

    蘇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一刻對身份的尊卑有著如此的執念。

    在這個時代,想要憑空不叫人欺負,真難。就算你再有本事,也要你的身份地位在那才成。不然就連最親近的人,也照樣會背叛,會輕視,會下絆子。

    孟夫人什麼都有,可還不是一樣要受孟老夫人的搓磨?

    她現在就先把自己的地位身份擺在那,不能叫人看輕了去。

    孟君文便有些訕訕的,搭拉下手臂,抿緊了唇。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悅,卻只是輕巧的一閃而過,如流星轉瞬即逝,快的讓人誤以為那只是幻覺。

    他也窩著一肚子火。

    該做的都做了,不該做的也做了,還想怎麼樣?這女人冷著一張臉,純粹是來找碴的。不過是個丫頭,還是蘇府的丫頭,看她那灌了一肚子乾醋的模樣。

    原本吃醋於他來說是挺欣慰的事,可是什麼飛醋都吃,吃這種沒品的下人的醋,倒顯得她也沒品了。

    那他就不管,看鬧大了到底丟的是誰的臉。

    孟君文就勢坐在一邊,衣服也不換了,臉也不洗了,就沉著一張臉冷眼看著蘇岑要如何行事。

    玫瑰偷眼打量了孟君文一眼,又打量了蘇岑一眼,收回視線,再落到杏嫣臉上,就咬起了牙。

    她踢杏嫣的心事都有了。這丫頭生就一副勾人的眼,可是沒長一顆玲瓏剔透的心,這個時候就是求誰也不能求孟君文啊?

    這不是火上澆油麼?

    一氣之下,也不管了。

    蘇岑坐下,問著杏嫣︰“說吧,慢慢說,我最看不得別人哭天抹淚,上氣不接下氣,天大的委屈也得說出來才叫委屈。”

    再敢哭給她試試看?她可不是憐香惜玉的人。

    杏嫣被嚇住,果然不敢再哭,給蘇岑磕了一個頭,道︰“奴婢失了本份,請大姑奶奶盡管責罰。”一口一個大姑奶奶,雖然神情極其真摯恭順,卻不乏提醒蘇岑自己身份的意思。

    若是未出嫁的小姐,多事也就多了,一個都嫁出去了又不得寵的女人,也好意思回到娘家作威作福?

    她要真有本事,也不會在婆家沒法立足了。

    蘇岑好笑的看她一眼,道︰“本份?人貴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本份才不會做錯事。不過,人非聖賢,誰能無錯,原也怪不得你,只是你既口口聲聲說錯了,我便叫你知道知道哪兒錯了,也好叫你心服口服。”

    蘇岑朝著玫瑰,問道︰“這府里誰是最懂本份最懂規矩的老人兒?”

    玫瑰上前道︰“是夫人身邊的陸媽媽。”

    “你跑一趟,叫陸媽媽抽空過來一會兒,把這府里的規矩從頭到尾的宣讀一遍。一遍不成兩遍,兩遍不成就三遍……”低頭看向杏嫣︰“你可識字?”

    杏嫣搖搖頭︰“奴婢不識得。”

    蘇岑笑道︰“那倒省了你的事了,不然叫你抄上兩遍,保管你什麼時候都忘記不掉。”

    玫瑰出去要請陸媽媽,杏嫣便白了臉,咬著唇遲疑了半天,抬頭道︰“大小姐,奴婢知道錯了,奴婢真的知道錯了……”

    真等陸媽媽來,事情便鬧的一發不可收拾,縱然把這位大小姐的名聲弄的輕狂,可是她的小命也就此交待了。畢竟她是這府里的大小姐,尊貴尚在,蘇老爺和蘇夫人不可能不護著她,發落自己,如同踩死一只螞蟻。

    蘇岑冷著臉,不發一言。玫瑰便出去請陸媽媽。

    陸媽媽來的快,在路上就已經跟玫瑰打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一見蘇岑便忙不迭的行禮,陪笑道︰“大小姐,老奴還只當是什麼事呢?您可千萬別往心里去,不值當。奴婢自是知道這些小蹄子眼皮子最淺,面甜心苦,慣於登高踩低,知道您這會兒虎落平陽,便不免要看笑話,雖說不是故意,但也著實可惡,把這丫頭交給奴婢,奴婢自會叫她嘗些苦頭,回頭老奴就另換幾個丫頭過來……”

    不由分說,一使眼色,就有兩個跟過來的婆子從門口上前,直接堵了嘴,將杏嫣拖了出去。

    蘇岑起身,讓陸媽媽坐道︰“媽媽辦事,素有威名,連夫人都是最放心不過的,我就更是無有不從了。勞媽媽跑這一趟,耽擱了不少事,先坐下喝杯茶解解乏。”

    這是蘇夫人身邊的老人兒了,素日最有威嚴,又掌管著府中內院之事,是蘇夫人的左膀右臂,幾乎可以抵半個女主人。

    她敬陸媽媽三分,一是給陸媽媽面子,二來也是看在蘇夫人的顏面。

    陸媽媽笑著推拒︰“姑娘給老奴面子,老奴不敢不領,只是實在折殺老奴,都是奴婢管事不力,才會讓姑娘生了閑氣,老奴自愧不已,哪敢當得起姑娘的茶。”

    好說歹說,才略略飲了一盞,又說了好些話,直逗的蘇岑面露笑容,才告退走了。

    孟君文不緊不慢的喝著茶,蘇岑也只低頭看著自己的茶碗。那里面沒什麼景致,只有郁郁蔥蔥的一片綠芽,沉澱在水底。

    她其實很想把這茶碗搖一搖,讓那些綠芽爭先恐後的浮上來,互相吵嚷一番,再各自沉寂下去。

    可想想也就罷了,最終都是一片寂寞,經過了熱鬧,再寂寞,就比先時還要寂寞上三分。

    玫瑰悄無聲息的退出去,帶好了門,不敢走遠,只在廊下聽著里面的動靜。

    孟君文抬起眼,看向蘇岑。她不主動,只好他主動︰“我是真心來認錯的,蘇岑,你跟我回去,或者我們就在這一直住下去,可好?”

    蘇岑微微浮起一個笑,道︰“孟君文,我很感謝你的好意。”

    “但是你不願意接受這份好意,是麼?為什麼?如果我父母對你過分了些,我願意代他們向你道歉。”

    孟君文的態度不可謂不夠情真意切。

    蘇岑說不來強詞拒絕的話,沉默了許久,一直都不曾出聲。她已經隱隱有了一種預感,只怕她獨木難支,難以抗拒這股洪流,到最後還是不得不屈服。

    人總要為將來留一點退路。

    她想找一個……合適的,和孟君文相處的模式。

    只是,她再了解,可其實對孟君文只是了解個皮毛。況且,模式是處出來的,不是說出來的。

    她的沉默,被孟君文當成了猶豫,他再次開口︰“蘇岑,我從前做過許多錯事……”也就是說不差這一件。

    蘇岑只是淡淡的笑。錯了就錯了,不是誰做錯了道聲歉就一切都可當作不曾發生。她不是不可以原諒,只是……她的原諒,就是她委曲求全,就是她交付壓賭,而賭資是她的一輩子。

    蘇岑還是不吭聲,她甚至有些神思不屬了。

    孟君文也就住了嘴。

    他很明白他想要的是什麼,可是能不能得到……自然是能得到的,但是,如果得到的不情不願,他會覺得不舒服不自在。

    而且,他做小伏低也似乎有點太過了。他是個男人,就算是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也夠了。

    蘇岑在猶豫的,不是他做的不夠,而是……盡管對結果無比確定,可是對這個過程,孟君文忽然不確定起來。他就那樣一眨不眨的盯著蘇岑,想要從她沉靜的臉上看出她的心思來。

    蘇岑似乎全然沒注意到他的審視和打量,直到坐了許久,天色漸漸黯淡下來,才醒悟似的道︰“呀,天都黑了,你想必也餓了,我叫人擺飯。”

    沒事人一樣,鎮定自若的吩咐玫瑰擺飯。

    瞧著她的意思,是要在這陪他用飯的了。孟君文也就裝做兩人之間什麼齷齪都沒發生過一樣,氣定神閑的坐下來。

    晚飯很豐盛,有葷有素,有肉有菜。蘇岑淡定的盛好了米飯,放在彼此面前,也沒什麼客套,也沒什麼虛禮,只說了兩個字︰“請用。”

    飯桌上很安靜,氣氛倒並不尷尬,兩個人很有默契的不提從前,當然也不提以後,更矢口不提現在。

    碗筷輕觸盤盞,發出清脆的響聲。兩雙筷子忽然絞在一起,竟是夾起了同一只雞腿。

    蘇岑第一時間就松了筷子,孟君文不緊不慢的撩她一眼,很穩很堅決的夾起來,卻放到了蘇岑的碗里。

    蘇岑沉默的看了又看,才夾起來放進嘴里……

    孟君文停著筷子看著蘇岑。禮尚往來,她就能一直這樣無動於衷?

    蘇岑卻只是放下筷子,道︰“你慢慢吃,我明天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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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絕食

    孟君文憋著一肚子的火,待要發作,又覺得實在是不值得。想想也許蘇岑等的就是他發作呢,好讓他前功盡棄。

    就更不能讓她的小心思得了逞。

    因此孟君文只能抬眼看著蘇岑揚長而去。

    屋子里寂寥如初,只剩下他自己。他不肯承認就在剛才,他甚至很回味這種二人獨處的氛圍。破天荒的,他和她靜下來相處,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

    在一起吃飯不是頭一次,可是兩個人安靜的坐下來吃飯,沒有旁人,是頭一遭。他從沒想像過這樣的場景,突如其來的發生了,說不上是喜還是憂,竟有一種淡淡的,從未體驗過的滋味。

    那是叫做溫馨的東西。

    不管他要娶的是誰,不管他會怎麼對待他的妻,他對未來生活是有過期許和憧憬的。現在想想,腦中一片空白。那曾經的亂糟糟忽然就被剛才搶夾一只雞腿的一幕沖擊的一塌糊涂。

    因為沒想過和蘇岑這樣,因為沒料到蘇岑會這樣,所以意外之余,有一種沒法立即接受的種種不適。

    孟君文把筷子一推,起身站了起來。他也沒心思吃飯了。這會就是眼前擺著的是山珍海味,他也沒胃口。

    屋子里還留有淡淡的馨香,孟君文更是懊惱不已,也不叫人收拾,自己回了寢房,脫鞋睡覺。

    蘇岑沒吵沒鬧。

    她似乎接受了未來的宿命一樣,安靜、溫順。每天早、晚各來一趟,也不伸手,也不主動,也不張羅,也不熱切,也不冷漠。

    只是多餘的話一句都沒有。

    送他出門,迎他回家,一天兩頓飯兩個人坐在一起安靜的吃。

    然後,她就走了,照舊留一屋子淡淡的馨香和一屋子的寂寥。

    孟君文暫時把蘇岑壓在了腦後。這樣也好,她的阻力雖小,卻也仍不失為一種阻力,真的她若尋死覓活,鬧的全城盡知,那他的臉面就更蕩然無存了。

    家丑不可外揚。他和父母的決裂算不上家丑,他的妻子主動要求和離或是主動自請下堂,那才是家丑。

    孟君文繼續在蘇家二老前扮演賢良的女婿。晨昏定省,謙恭有禮,讓蘇家二老看了甚是歡喜。得婿如此,夫復何求?孟君文人長得英俊帥氣,又能文能武,博學多才,很得聖寵,更難得的是為人衷情,對蘇岑肯寬容忍讓。

    他做的到位,蘇夫人也就投桃報李,再不許蘇岑出府閑逛。

    蘇岑一連踫了幾回釘子,終於琢磨出點味道來。

    蘇夫人並不嚴詞推拒,只是每次蘇岑求她的時候她都正好手邊有點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口中喊著忙,便隨手就交給了蘇岑。

    蘇岑不能推辭,一忙就是一天。

    天都黑了,自然不能出府。

    蘇岑明白過來,也就不再去煩蘇夫人。真有必須要辦的,就叫蘇毓從中幫著通傳。好在制衣店和珠寶店都上了正軌,又有林之春在中間多加照管,是以一直平安無事。

    孟君文很是感慨蘇夫人的識趣。

    安頓好了蘇岑,他又開始煩心於孟家的事來。

    孟老爺幾次三番要跟他單獨談談,孟君文都冷著臉拒絕了。只有一句話︰“要我回,行,你們親自上蘇家把蘇岑接回來。”

    孟老爺氣的吹胡子瞪眼,大罵“不孝”。他罵他的,孟君文扭頭就走。孟老爺有心追上去打他一頓,可是自己年紀大了,兒子有腳有腿,他也追不上。

    況且,難不成要打上蘇家,讓蘇家人看了笑話?那可是自家兒子沒出息,硬是找上門自己提出要入贅的。

    孟君文的堅持終於略微有了成效。

    孟老爺再次堵住他,道︰“我和你母親商量過了,明日便去蘇家接你們回來。”

    孟君文並不多歡喜,道︰“接是接,可若是沒有誠意,在蘇家吃了閉門羹,可別怪兒子沒提醒您。”

    當著眾人好奇的視線,孟老爺壓下怒火道︰“現在,你可以回家了吧?許多事,也得商量商量。”

    孟君文道︰“在這商量不行麼?”

    孟老爺環顧一下四周,氣極敗壞的道︰“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臉呢,這半輩子的功業,都被你這畜牲給敗壞了。你也老大不小的了,竟不能凡事都三思而後行麼?”

    孟君文知道自己老爹最愛面子——這世上的男人都愛面子,因此便跟著孟老爺回了府。他早想過了,腿長在他自己身上,只要孟家人誰再說出點反對的聲音,他即刻就走。

    回了府,孟老爺吩咐道︰“你出去這麼久,祖母都病了,你也一直不聞不問,如今回來了,先去給她老人家請請安。”

    一等孟君文轉身,孟老爺便朝著夏至使眼色︰“跟著你家大爺——”

    等到孟君文意識到不對的時候,夏至已經攔腰撲過來一滾,兩人便倒在地上。旁邊的隨從們便不由分說,一齊涌上來拿麻繩將孟君文捆個個結結實實。

    孟君文不防,被突襲成功,索性也不反抗,任人把他綁了,只朝著孟老爺一笑︰“爹,你叫我就這麼去見祖母麼?”

    孟老爺冷哼道︰“你現在想起來你還有個祖母了?這麼長日子,你流連在外,為了一個女人,置家置父母於不顧,還有臉說見你祖母?你要是還妄想著你祖母能夠救你脫困,我勸你最好識時務些。不見敢罷,只當你祖母沒你這個孫子。來人,把他關起來。”

    他就不信,沒了孟君文從中搗亂,這蘇氏他還休不成了?

    眾人把孟君文推搡下去,孟老爺斜眼看著清明︰“你想怎麼著?”

    清明陪笑道︰“小人聽老爺的吩咐。”

    “哼,你若敢去給蘇家通風報信,我就叫人打斷你的腿。”

    清明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報信是要報的,蘇家雖說不能來救大爺,可大爺的一番至情至性不能白費。

    雖然清明很是不解為什麼孟君文不同意休掉蘇岑……可是主子的心思就是他的心思,孟君文想要什麼,他就代替孟君文實現。

    孟老爺道︰“你最好言行如一……去跟在你主子身旁侍候著去吧。”

    清明應了,低頭去找孟君文。

    孟君文被關在了空房,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張極單薄的床。連層被子都沒有,孟老爺只有一句話︰“好好的閉門思過。”

    里三層外三層,派了諸多人手把守,嚴命“誰也不得報與老夫人和夫人知曉,否則一律打死”。

    當晚孟老爺親來,叫小廝把筆墨紙硯扔到孟君文面前,問︰“想好了沒有?如果想好了就把休書也寫了,按上手印。”

    孟君文只看一眼地上的紙筆,頭也不抬的道︰“我早就想好了,不管你怎麼對我,我都是那句話︰我絕不休妻。”

    孟老爺點頭︰“很好,你這會中氣十足,自然什麼話也聽不進去,那我就由著你。”吩咐人︰“誰也不許給他送吃食。”

    他就是送,孟君文也不打算吃,他正準備絕食呢。做人麼,就是個態度和氣勢。如果他吃嗟來之食,氣勢上就先輸了一籌,也就表明他的態度並不堅定,很能造成一種錯覺,就是他早晚會屈服同意休妻。

    一連餓了三天,孟君文連水都不喝一口。麻繩綁的他手腕、腳腕都淤血了,他也只有一句話︰我絕不休妻。

    孟老爺忍無可忍的把紙摔到他的臉上,恨道︰“你到底在執著什麼?要是你們夫妻但凡有一點感情,我也不會出此下策,可明明那女人不是你喜歡不是你想要的,你為什麼不休?”

    孟君文臉色灰敗,嘴唇干裂,一個字都懶的說。

    孟老爺氣的仰倒。氣咻咻的從空房出來,回到盛鼎居,坐下喝茶,偏巧那茶有點燙,他便一時性起,嘩啦一下把茶碗甩到地上。

    孟夫人騰的就從椅子上站起來,慌忙的道︰“老爺,你這是怎麼了?可燙到手了?”

    孟老爺甩脫了孟夫人的手,圓睜二目,道︰“都是你,你生的好兒子……”

    孟夫人也是又氣又委屈,用帕子捂住臉嗚咽兩聲,道︰“老爺,要不然,就從了君文吧。”

    “休想。”孟老爺一口拒絕。要是連兒子都管不了,這以後府里就更翻天了。那蘇氏他早看出來了,就不是宜室宜家的人,從前兩廂虛與委蛇,尚未撕破臉,她還算是恭儉純良,這現在都鬧成這個樣子了,就是把她接回來,也不可能像別人家那樣,定然是家宅不寧。

    他腦子沒病,才不會腦子一熱也跟著孟君文發瘋把個蘇氏接回來。

    孟夫人便抽咽著問︰“老爺,那現在怎麼辦?”

    孟老爺不耐煩的問︰“什麼怎麼辦?”他也心亂著呢。雖說發狠要餓孟君文兩天,可他真的不吃不喝,他這心里也不好受。

    還只當孟夫人不知就里,便道︰“他要入贅,讓他去。”

    孟夫人便哭的大叫了一聲,道︰“我那可憐的兒子……要是入贅,我也認了,好歹全須全尾,可如今水米不沾,若是就此餓個好歹,可叫我後半輩子指靠誰來……我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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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由他

    孟老爺沒招了。沖天怒火,被孟夫人這麼一哭,登時煙消雲散。從來都覺得夫人這句哭腔是他聽慣了的最廢話的廢話,可是今天聽在耳邊,卻覺得如此的貼切。

    當然,他是男人,他絕不承認自己會有女人那樣的哭訴軟弱之詞。

    只是,眼前閃過孟君文倔強執拗的神情和眼神,他有理由相信,兒子是鐵了心要和自己對抗到底的了。

    沒錯,他是一家之主,有著絕對的權威,言出必行,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可天底下的父母其實都是一樣的,踫上不省心的兒子,活該飽受折磨,還不得不賠盡老臉,對兒子言聽必從。

    若果然孟君文自己絕食而亡,他的後半輩子,指望誰?孟君威?想都不要想,讓他守著一份家業都不知道能不能守得住……

    就算是現生一個懂事聽話的兒子都來不及了。等到他老了,現生的兒子還沒長大呢,至於能不能成人,更是兩說。

    甚至,孟夫人是抵死也絕對不會允許他再和誰生一個出來。

    一想到這些,孟老爺忽然覺得,如果瑯琊的孩子真的是蘇氏暗下毒手打掉的,其實,也不是那麼十惡不赦和不可理喻。

    後院里的女人若是瘋狂起來,他是見識過的。現守著自家夫人,他有什麼不懂的?況且打小耳濡目染,老夫人也並不是兩手清淨潔白。

    孟老爺嘆了口氣,揮手對孟夫人道︰“再等等,容我想想再說。”

    他沒問孟夫人如何得知他把孟君文關起來的消息。這麼大的府,她又是女主人,想要探聽到什麼還是易如翻掌的。況且他關起來的是他們的兒子,再三令五申,底下人也不會愚鈍到真的看他把自己兒子折磨死。

    孟夫人見他言語中有松動之意,便漸漸收了悲聲,軟語相勸︰“老爺,妾身私下里琢磨,倒未必是君文對那蘇氏多麼的戀戀不舍……男人的心思都一樣,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

    孟老爺想要反駁,可又覺得實在無味。這句話沒說錯,確實是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

    只聽孟夫人又道︰“況且君文自打回來,也沒少聽那些閑言閑語。他不明就里,未免當真,誰願意被傳的妻子不忠不貞?”

    這是指傳言秦家有意要求娶蘇氏的話。

    孟老爺道︰“既然蒙了羞辱,就更該一刀了斷才是。”怎麼孟君文非要反其道行之?不忠不貞的女人,不要也罷。

    男子漢大丈夫,為這點瑣事纏身,不能脫困,真是枉為……枉為他的兒子。

    孟夫人卻只是嘆了口氣,道︰“老爺說的何嘗不是,可是君文畢竟年輕氣盛,打落牙齒和血吞,是絕不肯把這口濁氣就這麼悄沒聲息的咽下去的。”

    孟老爺也嘆氣︰“就算是如了他的願,把蘇氏接回來又如何?還不照樣是一對怨偶。”

    “怨偶也罷,是他自己選的,想必這次他不會不管不問,總會給你我一個交待。”接回來,息了外人的口,至於關起門來他想怎麼樣,旁人管不得,做爹娘的也管不得。

    哪怕是關起來門來打蘇氏要死要活呢。

    孟老爺猶豫了許久,才道︰“等明天,我再問問……”他若是再不屈服,那也只好隨了他。

    夫妻二人總算是達成了默契,收拾了上床歇息,都覺得對明天有點煎熬。長夜漫漫,結果呼之欲出,兩人都有點郁悶兼失望。

    想到要低頭陪笑上蘇家請罪,不免會受到種種冷遇,就覺得齒寒。

    活了一大把年紀,要為了兒子彎腰曲膝,實在是氣悶。

    一夜,夫妻二人俱是翻來覆去,天快亮了才朦朧睡著,就聽見門外有人輕而急促的叫︰“老爺,夫人,醒一醒,奴婢有事要稟。”

    孟夫人率先醒了,聽聲音是水仙,便道︰“進來說話。”看一眼孟老爺,也睜開了眼,便安撫的噓了聲,示意他繼續睡,自己披了件衣服。

    水仙進門,只在外間道︰“夫人,大爺暈過去了。”

    半晌不見動靜,水仙正要開口再說話,就聽寢房內撲通一聲,接著是孟老爺的聲音︰“來人,快傳大夫。”

    水仙這才明白過來,飛奔著往外叫人去請大夫。

    孟老爺將孟夫人攙扶著放倒在床上,替她揉搓著前胸,又掐著她的人中,折騰了好半天,孟夫人才悠悠醒轉過來。

    一醒便推著孟老爺︰“老爺,你快去,去看看君文到底怎麼樣了……”

    孟老爺也是心急如焚,卻還是安慰著老妻︰“不妨,我已經叫人去請大夫了,你怎麼樣?”

    “我,妾身,不妨事。”孟夫人掙扎著坐起來,道︰“就是有些心口發緊,眼前一黑就暈倒了。”

    確認孟夫人無事,孟老爺才匆匆穿好衣服,開門出去。

    不一會大夫也到了,給孟君文診過脈,只道︰“令公子無事,只是幾日不沾水米的緣故。”

    孟老爺再也撐不住了,盡管恨鐵不成鋼,可也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把命送了,只得叫人準備水和飯食。

    等大夫一走,孟夫人也匆匆的趕過來,抱著孟君文就是一痛大哭,兒啊肉啊,心疼不已。才三四天,他都瘦的脫了人形了。雖然知道老爺生氣,必不能善待他,可是看他一口水都不喝,身上的皮膚都起皺了,嘴唇干裂帶了血絲,也不免心下抱怨孟老爺。

    可終究是兒子不爭氣,連她這個護短的親娘都氣的不行,更別說孟老爺了。當下也不敢多抱怨,哭了一通,見人抬了軟轎,便招呼著婆子丫頭把孟君文抬上去,直接抬回了青雲閣。

    也不是沒人提醒︰“大爺這樣,處處不便,不如抬到青娥院,由姨娘服侍照管也方便些。”

    孟夫人便當頭就啐了一口,道︰“哪個叫你多嘴,不是那個女人,君文也不至於鬧到這一步,你還有臉提什麼姨娘?起去,哪里來的沒腦子沒眼色的女人……”

    瑯琊千好萬好,只有一樣,那是老夫人放到身邊親自調教出來的,跟誰像誰,孟夫人就沒指望著能跟自己多親多近。再者,一個妾室,不過是個玩意罷了,若不是指望著她肚子爭氣能生出個孫子來,孟夫人還真是不想多睬那女人。

    可這女人竟也是個不省心的,不是孩子落了胎,也不會把蘇岑攆出去,不攆蘇岑,也就沒有母子反目,父子相殘這一場鬧了。

    況且孟夫人與孟老夫人積怨日久,只恨她也不會做人,不說從中調停,只會在其間叫器說蘇岑如何如何不好,這回倒好,孟君文所作所為大相徑庭,讓眾多人都大跌眼鏡,看這回老夫人又如何收場。

    這媳婦不會說話,正中孟夫人的痛處,當下孟夫人就變了臉,沒什麼好話。

    一頓斥罵,早有人將那媳婦給擠了出去︰“嫂子快少說兩句話,現下夫人是大爺的親娘,自然要親自照料……不怪嫂子不會說話,還是趁這會涼快,去沒人的地兒歇歇去。”

    那媳婦含著忍辱的出去,心中暗恨,卻去給孟老夫人送信不提。

    孟君文年輕,醒過來喝了些水,隔了一會又吃了些稀米粥,精神便慢慢的恢復過來。孟夫人親自守在床邊,撫摸著他手腕上的淤青,忍不住罵道︰“你這孩子,怎麼就不知道愛惜自己?不拘是誰,也值得你這樣殘虐自己麼?”

    孟君文不想多說,翻個身,背對著孟夫人道︰“娘你也不必勸了,我心意已決,你和爹若是不肯聽我的,也別指望我聽你們的,左右你們也不在乎我是活是死,何必再來管我。”

    孟夫人氣的眼中流淚,道︰“你這是說的什麼蠻話,爹娘不管你的死活?這話真是噎人心,我們為你操心擔心,不知道多少日子寢食難安,你倒說的輕巧,孽障,如今誰還敢不由著你的性子。那也要你養好了身子,好跟爹娘一起把你媳婦接回來啊。”

    孟老夫人聽了媳婦的稟報後,半天沒言語。瑯琊在一旁侍立,聽這話不禁面露驚訝。她怎麼也沒想到,事情竟會出現這樣風雲迭蕩的轉機。

    她沒去看孟老夫人的表情。

    不必看她也明白,連孟老爺孟夫人都拗不過孟君文的性子,以孟老夫人對他的寵愛來說,就更不可能違逆他的性子了。

    說不出來的酸澀惆悵,瑯琊緊緊的攥著自己的手指,強烈克制著那種壓抑不住的顫抖,卻仍然白了臉。

    孟老夫人頭疼不已,揮退了人道︰“我累了,不需要人服侍,都下去吧。”

    瑯琊便識趣的行禮告退。

    孟老夫人自己暗自心傷,也就沒空去安撫瑯琊,怏怏的歪在床上,竟是半晌也吭一聲。長青在一邊道︰“老夫人,聽說這會大爺已經醒了,吃了些飯食,精神也好了許多,老爺和夫人商議已定,說是過兩天就去蘇家把大奶奶接回來呢。”

    老夫人還是沒吭聲,長青見她闔著眼,似乎是睡著了,也就不再言語,輕手輕腳的退出去。

    孟老夫人這才睜開眼,動了動唇,喃喃了一句︰“孽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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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實話

    蘇岑以為孟君文至少會打個時日不短的持久戰呢。畢竟蘇家要臉面,孟家要名聲,拉鋸的時間越長,兩家越不吃虧。

    誰知道這天孟君文竟然意外的沒回來。

    不只沒回來,就連個信兒也沒打發人來送。蘇岑從東陽院一直耗到二更,這才高高興興的去見蘇夫人。

    蘇夫人也覺得奇怪,打發媳婦長安家的︰“你去二門問問你家男人,孟家大爺可曾回來過?是不是派人送過信來?”

    長安家的便退出去問信兒,蘇岑這邊坐到蘇夫人身邊,狀似無意的道︰“多大的人了,做事總是這麼不著調,不回來也不說叫人回來吱一聲兒。”

    蘇夫人雖然也狐疑不定,卻反過來安慰蘇岑︰“男人家麼,外面的事多,遇到了知交故舊,難免要小飲幾杯,一時忘了也是有的。況且誰沒有年輕的時候……”

    蘇岑便仰臉問蘇夫人︰“爹年輕時也這樣過麼?流連花從,夜不歸宿?”

    蘇夫人瞪了她一眼,道︰“你爹才不是這樣的人,他少年老成,自律自持,是少有的極穩重的人,偶然外面有應酬……”

    見蘇岑一臉的向往,一臉的懇切,大有“為什麼我遇到的不是我爹那樣的人”的神態,忙收住話頭,道︰“百人百姓,你爹樣樣都好,可是難免過於拘泥古板,是以知交知心的朋友就少了許多。男人家麼,要在外面闖,還是得多些朋友才好,我瞧著君文就不錯,跟他交往的那幾個世家子弟也素來最有威名,並不是那些狐朋狗友之類……男人是要關心,可是也不能管的太過,束手束腳的,他心里不免厭煩,雖是嘴上不說,也會對你生了憎惡之心……”

    蘇岑實在是不耐煩聽蘇夫人的媽媽經。說來說去,不過是要以男人為中心,事事圍著他轉,他對是對的,錯也是對的,自己則對是錯的,錯就更錯了,壓抑自己的天性,自己不是自己就對了。

    她還不至於淪落到這個份上。

    蘇岑便打斷了蘇夫人的教誨,道︰“娘,你再說的不錯,可是現下他沒回來,我先回去歇了。”

    蘇夫人張口結舌。要說這不是身為妻子的本份,可一想也不能孟君文不回來就讓蘇岑苦守一夜。她倒是想讓蘇岑這麼做,以顯她的純良賢淑,可蘇岑是絕對不會這麼做的。

    誰知這一等就是三四天,孟君文連個影子都沒有,這下蘇夫人才意識到一定是出事了。同蘇老爺說起這件事,蘇老爺道︰“哦,我倒忘了跟你提起,君文那孩子是……回家了。”

    蘇夫人老大的不高興。

    真是女婿就是女婿,他就不如兒子。說的好聽,信誓旦旦的要入贅,還不是家里一招手,他就乖乖回去了?

    連個招呼都不打,虧她還當著蘇岑的面百般替他遮掩。

    養不熟的白眼狼,幸虧沒答應他入贅,不然被他拐了女兒走,這,這成多大的笑話了……還是極大的羞辱。

    蘇老爺蘇禮則提醒蘇夫人︰“有空叫岑兒過來,也該囑咐囑咐了。”

    蘇夫人一怔,問︰“囑咐,囑咐什麼?”

    “事情不會拖太久,想是過不了幾天,孟家也該有人上門了。”

    蘇夫人從來都對自己的丈夫深信不疑,聽到這里,還是有點疑疑惑惑的︰“老爺是說,孟家……要派人來?”

    事情只有兩種結局,一是合好,一是決裂。可是照現在這樣看,蘇夫人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看不出一點合好的跡象來。

    難道,真的要決裂了?

    人如果一直生活在絕望中,真的到了該絕望的時候,反倒沒有預想中的那麼絕望,畢竟不知道在多少次預想中經歷過了,真的遇到了,才發現那種滋味也不過爾爾,倒不如在預想中的滋味更煎熬更能受些。

    最可怕的不是一直絕望,而是在絕望的過程中不斷的被注入希望,誰知到最後還是不可避免的絕望。

    蘇夫人咬緊唇,真的為蘇岑擔起心來。一直勸她回孟府之後要如何如何,可是如果真的接到的只是一紙休書,可叫蘇岑情何以堪呢?

    蘇夫人一時不禁有些憤怒,道︰“他們孟家欺人太甚,就算是上門,我也不會見。”

    許他們孟家不仁,就許她蘇家不義……他們搓磨孟家,孟家反過來也絕對不會讓他們這麼容易就得逞,大不了死磕。

    蘇家是女兒家,多耽誤幾年,不過是嫁的高低之分,孟家若是耽擱,就是嫡子的出生。相比來說,還是孟家更著急些。

    怎麼著孟家也得三顧、四顧、七顧,哪有那麼容易任他們牽著鼻子走,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蘇老爺不置可否,寬了外衣,自去淨室洗漱。

    蘇岑沒什麼感想。

    玫瑰、冬忍、丁香三個是在她身邊待慣了的,知道她最反感之間互相傳遞小話。要說可以,必須言之鑿鑿,不能是空穴來風。

    可是門口的幾個小丫頭卻是蘇夫人新近撥來的,平時閑著沒事就聚在一起閑嘮,有的沒的就是東家長西家短。

    她們自有她們的消息來源,一傳十,十傳百,等到傳到她們這,已經不知道扭曲了多少。可愛好們仍然津津樂道,很是享受這種述說別人隱私聊以取笑的樂趣。

    現放著家里的焦點,自是不必去費心搜刮別人家的趣事。不敢直接議論蘇岑的是非,便只管議論孟君文。

    從孟君文不告而別開始,繪聲繪色的描述他多麼執著,多麼衷情,經受種種折磨,誓死要與大小姐復合。

    玫瑰在一旁經過,聽了兩耳朵,真是又氣又笑。這些人也真是好笑,不問真假,只一味的添油加醋的誇大事實,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們是孟家派來的說客呢。

    她們又不曾得見,怎麼就這麼深信不疑?

    咳嗽一聲,沉下臉來道︰“姑娘喜歡清淨,你們怎麼明知顧犯,坐在這聚眾喧嘩?還不該做什麼做什麼去。”

    眾人垂頭告罪,蔫蔫的散了。

    玫瑰沒跟蘇岑稟報。聽風就是雨一向不是她的風格,無從考據真偽,說出來徒然增加姑娘的不快。

    可是當晚,蘇毓來了。

    笑嘻嘻的喝著玫瑰奉上的茶,同蘇岑道︰“大姐,你今天可怎麼謝我?”

    蘇岑覺得奇怪,問︰“好端端的,為什麼要謝你?”

    蘇毓笑道““我也算是你的冰人啊,難道不值得你謝?”

    蘇岑臉色沒變,只問︰“你從哪來?”

    “我上午讀書,下午去了秦大哥那……”話沒說完就見蘇岑沉了臉,道︰“旁人說三道四,我都不覺得難過,也不傷心,可若是你也這般,我便要惱了。”

    蘇毓的笑收攏,不解的道︰“可,我,還,沒說什麼呢,你怎麼知道我要說的,就是叫你難過叫你傷心的話?”

    玫瑰知趣的退下去,蘇毓小心翼翼的打量著蘇岑,輕聲道︰“我,也只是,聽說了一些事……聽說孟家大爺被孟家關起來了,三四天米水不進,逼得孟家同意接你回去。我是想著,既然你抵死不肯同意,可千萬別到時候一心軟,就從了……畢竟是你後半輩子的幸福……再有,再有就是,我覺得,我覺得秦大哥,對你很有好感……”

    蘇岑軟了表情,問︰“他是有話要你帶還要有話要你代問還是怎麼?”

    蘇毓雖小,卻也不傻,驀的閉住了嘴,只是搖頭。世人最重女子名節,他但凡說錯一句,便要被人抓住把倆,說成蘇岑與秦縱意是私相授受。

    世人誹謗是一回事,真要抓住把柄,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蘇岑見他明白了,也就沒再往下說,取了盛著彩色泥塑小人的盒子,推到蘇毓的面前,道︰“這個,原本就是送給你的,我賞也賞了,看了看了,你今天就拿回去吧。”

    蘇毓鼓起兩頰,囁喏了很久,道︰“大姐,現下沒人,只有你和我,你就說一句實話……”

    蘇岑的眼神清亮中透著嚴厲,又透著一絲蒼涼,更透著一絲哀傷。蘇毓的話就愣是沒能問下去。他此刻忽然明白了大姐的無奈和無助。

    假若孟家真的上門要接大姐回去,大姐有多少個理由,都抵不住爹的一句話,一個點頭。

    這會所謂的實話真心話,將是多麼可笑可悲。他不是兩姓旁人,是她的一母同胞的親弟弟,打著以愛為名的旗幟,挖空心思的要窺測到大姐的心思,豈不和旁人一樣無視她的感受而剜割著她的傷疤嗎?

    蘇毓垂下頭,半晌才道︰“大姐,你究竟怎麼打算?”

    蘇岑只淡淡的道︰“隨心,隨緣。”

    蘇毓猛的抬頭,道︰“隨心?隨哪個心?孝心麼?隨緣,隨哪個緣?孽緣麼?你明知道那是一條絕路,難道你就決定這麼走下去,大姐,你……”

    忽然蘇毓怎麼也說不出來了。大姐一向都軟弱的性子,可是這些日子以來,他看著大姐有著無數的變化,怎麼,都是表面的假象麼?這麼快就又被打回了原形,又成了那個對爹娘俯首貼耳的孝順女兒了?

    蘇岑笑笑,道︰“蘇毓,你太極端了,人生有很多種方式,不是只有一條路可以走。就是絕路,也未必都是鋪滿荊棘。”

    蘇毓氣極反笑,道︰“絕路就是絕路,不鋪滿荊棘,難道還能鋪滿玫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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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尷尬

    孟老爺和孟夫人登蘇門來接蘇岑。

    蘇夫人有心要搓磨搓磨,又怕這會圖了痛快,回頭他們兩個又要十倍百倍的報復到蘇岑身上,因此沒讓他們久等,就和蘇老爺一起把孟家夫婦迎了進去。

    場面功夫還是有的,雖然不像從前那麼熱情,倒也有說有笑,寒暄過後,分賓主落座,侍女奉上茶,氣氛一下子冷寂下來。

    孟老爺咳嗽一聲,滿面含笑的道︰“岑兒那孩子,可還好?”

    蘇夫人道︰“還好,只是最近感了風寒,大夫說內郁於火,開了幾副藥,才精神好了些。”

    孟老爺臉上沒有一點尷尬,搌著胡須道︰“哦,那可要好好調養,再沒有比身體更值錢的了。”

    孟夫人便道︰“那,我一會去瞧瞧她。”

    沒人主動認錯。

    蘇夫人便氣。雷聲大雨點小,他們就此把這頁掀過去了,就沒有一點慚愧不成?哦,裝糊涂,連樣子都不做,就這麼把人接回去?

    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這兩老還不如君文那孩子懂事呢。他還知道來陪罪。

    越想越氣,便冷言冷語的道︰“岑兒雖說病的不重,可當下風寒是時疫,也不敢讓她過了病氣,不敢勞二位的惦念。”

    不許見。

    蘇老爺投桃報李,問孟大人︰“君文一直在這住著,怎麼忽然就不登門了?我還只當是岑兒又得罪了他……”

    誰不知道孟君文絕食以抗爹娘?蘇老爺這麼問,真不啻於一個響亮的耳光打在他那張素來保養的極好的臉上。

    再能淡定自若,也難免有點火辣。

    孟夫人接話道︰“這孩子,也是有點不舒服。長途跋涉,回來就是一直不曾好好休息,又因為諸事煩心,虧他鐵打的身子,也禁不住啊。”

    家中有妻不賢,所以才會讓孟君文諸事煩心,也因此才會病了。

    蘇夫人氣的直咬牙。什麼叫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什麼叫倒打一耙?這孟老爺夫婦把這些俗語發揮的真是淋灕盡致。

    這麼強司奪理,蠻不講理,稍微嘴笨的人都佔不著一點便宜,只能把火氣往肚子里咽,不氣出毛病來才怪。

    蘇夫人便虛張聲勢的道︰“啊呀,真的麼?我瞧著他回來是瘦了,可憐家家的,也沒少叫廚房做了好吃的給他補。只可惜時日太短,不然恐怕效用顯出來,他也就不會病了。”

    他一回家,就受爹娘的氣,連家都沒住就跑到岳家來,親娘都不顧念,這會假裝說病了裝心疼有什麼用?

    孟夫人老臉一紅,再撐不下去,只得道︰“他還是個孩子……有你這樣的岳母惦記,也不枉他對岑兒的一片衷情。”

    蘇夫人接的也快︰“是啊,看著他就像看著我的岑兒,待他倒比待我那小兒子蘇毓還好些。都說女婿半個兒,我可是真拿他當兒子疼的。”

    做錯事的時候拿他還小是孩子當借口。他倒是小,可是孟老爺夫妻兩個可年紀不小了,做出這樣狠心的事來,總沒有借口吧?

    孟夫人便訕訕的︰“是,是,我們,也拿蘇岑,當女兒疼的。”

    蘇夫人心道,你說這話就不虧心嗎?是你親姑娘你就舍得說送走就送走?名聲大於生命,你可倒好,把這兩樣齊齊的都給毀了。

    面上卻不動聲色的道︰“有夫人這句話,我也就放心了。岑兒那孩子,別瞧著面上子溫順,心里也是個極有主意的,說話有時候能氣死個人。夫人就別客氣,拿她當親生女兒待,該打打,該罵罵,多替我們教訓教訓,也免得她將來生事。”

    她都這樣說了,誰還真的敢接話。

    這兩個女人在言辭之間打著機鋒,明顯孟夫人落了下乘,便求救般的看向孟老爺。

    孟老爺和蘇老爺兩人一臉無耐,三兩句話間便談起了國事。雖說談興甚濃,談的也熱鬧,耳朵里卻聽著兩位夫人的談話。

    孟老爺見孟夫人望過來,不由得就有些窩火。怎麼就不敵蘇夫人呢?不過幾句話就顯出落敗之勢來,難道還讓他一個大男人家和女人般一逞口舌之利?

    孟老爺只得開口道︰“蘇兄,你瞧這事該如何解決才好?”

    蘇老爺看一眼夫人。雖然蘇夫人又是使眼色又是努嘴,意思是不要輕饒,可是蘇老爺也只得道︰“行了,不過是小夫妻之間的瑣事,交給她們自己解決。不痴不聾,不做阿家翁,一家人,難免有些誤會,磕磕絆絆,彼此都退一步,也就海闊天空了。夫人,去看看岑兒,如果她精神不錯,就讓她過來拜見舅姑。”

    三兩句話就把天大的委屈都歸結於小小的誤會。

    孟老爺兩夫妻不滿。不管怎麼說,他們的孫子的的確確是沒了。若不是兒子不爭氣,非蘇氏女不可,他們怎麼可能咽下這口氣?

    蘇夫人也不滿。誤會?事實沒弄清,自己的女兒就要永遠背負著謀害孟家子嗣的罪名。當下便道︰“孟夫人,我一向說話心直口快,這個誤會,還真是應該說道說道。不管岑兒如何,我相信她做不出那樣血腥惡毒的事。既是你們兩個願意替他小夫妻二人做主,這件事就務必要查個水落石出才好。既不能冤枉了我家岑兒,也不能姑息真正的凶手。”

    孟老爺道︰“這個自然。”

    蘇夫人只得叫紅芍近前,耳語幾句,去請蘇岑。

    說到底,蘇岑是晚輩,認錯也只有她認錯,低頭也只有她低頭。

    蘇夫人雖然不解氣,可是為著女兒的將來和長遠考慮,也只能咽下這口氣。不僅如此,還得勸著蘇岑孝敬公婆。

    玫瑰一見紅芍,心里就咯搭一聲,迎上來笑道︰“紅芍姐姐來了?快請坐。”

    紅芍笑道︰“不坐了,夫人叫我過來看看,大小姐今天精神可還好?如果不錯,就到前頭坐坐。”又壓低聲音道︰“孟老爺和孟夫人來了,夫人叫小姐去見過舅姑呢。”

    玫瑰吸了一口冷氣,問紅芍︰“夫人,是什麼意思?”

    紅芍道︰“我看老爺和孟老爺相談甚歡……”

    不必多說,玫瑰也能讀出其中的意味,不免有些惆悵,道︰“姑娘在屋里看書呢……我進去回稟一聲。”

    玫瑰進屋,蘇岑正歪在榻上看書。玫瑰行了禮,道︰“姑娘,夫人請您過去說話呢,孟老爺和孟夫人來了……”

    蘇岑便懶洋洋的哦了一聲,翻了個身,把書蓋在臉上道︰“就說我不舒服。”

    玫瑰一怔,道︰“姑娘,這樣,行嗎?”。看這樣子,孟家是來接蘇岑的,如果不能不回,何必這會鬧的這麼僵?

    蘇岑不吭聲,只揮揮手,道︰“我倦了,睡一會兒。”

    玫瑰只好轉身出去,歉然的對紅芍道︰“紅芍姐姐,姑娘說不舒服,已經睡著了。”

    紅芍也不惱,只道︰“那就讓姑娘好生歇著,我不好打擾,這就回去跟夫人復命。”

    蘇夫人聽紅芍說了,便歉然的對孟夫人道︰“真個不巧,岑兒這孩子不舒服,這會睡下了,要不,改日再說?”

    孟老爺卻不想這麼就走。來也來了,一次也罷,兩次也罷,這些欲拒還迎的伎倆就不必再互相拆招了。

    他側頭吩咐孟夫人︰“你既是來了,就去看看。都這些日子了……再者,你們娘倆個在一塊,有什麼話說的開,比在心里憋著強。蘇岑畢竟年輕……”

    言外之意,孟夫人就此去了,姿態做足,蘇岑不敢不給面子。就是她再不懂事,做婆婆的都低聲下氣到這個地步了,她還能怎麼不依不饒?

    蘇夫人便起身道︰“我陪著親家夫人一起過去。”

    兩位女眷便起身,帶了隨身丫頭往蘇岑的院子而來。早有小丫頭前去報信。蘇夫人又怕蘇岑執拗起來,給孟夫人沒有好臉色,特意囑咐了紅芍︰“務必要讓小姐起身,不然像個什麼樣子。”

    進了屋時,果然見蘇岑只穿著家常的雨青色的裙子,松松的挽了發髻,垂手站在門邊相迎。

    未施脂粉,臉色有些憔悴。形容清瘦,竟果然是惹人憐愛了許多。

    孟夫人便急步過來,扶住蘇岑的手臂,不等她行完禮就道︰“我的兒,你既身上不適,何苦又起來?我和你母親說特地來看看,也不過是看一眼就走,怕你再加重了病情……你這樣,倒讓我不安心了。”

    蘇岑只是淡淡一笑,道︰“蒙夫人惦念,蘇岑雖是不舒服,倒也不至於就纏綿病榻起不來的地步。您是長輩,實在不敢勞您來看我的。”

    孟夫人便抹了淚,道︰“都是我和你公爹太急切……一時不察,倒冤枉了你……你和君文……都受苦了。”

    拉著蘇岑坐了,孟夫人軟語相求︰“如今君文也是病了,躺在床上起不來,卻還心心念念沒能給你送個信兒,他特意囑咐我跟你陪個不是。”

    蘇岑垂頭道︰“蘇岑不敢當。”

    孟夫人道︰“傻孩子,都是一家人,哪來的隔夜仇,難不成你要叫我們老兩口給你跪下才成嗎?”。

    蘇岑道︰“不敢,我和孟大爺有約在先,若要我回孟家,他答應了我三個條件,不知可同夫人、老爺商議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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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刁難

    孟夫人就是一怔,問︰“哪三個條件?”來時孟君文並未提起,蘇岑,這是唱的哪一出?

    蘇夫人卻只當是真的,也看著蘇岑道︰“你這孩子,就別賣什麼關子了,孟大人和孟夫人能夠親來,自然是帶著無限的誠意……”

    無形之中又給孟夫人加了一重壓力。她若不答應,便是沒誠意,若是應了……

    孟夫人哪敢應承。她不知道這三個條件都是什麼,若是貿貿然的應了,萬一孟老爺惱了,她這潑出去的水可怎麼收回來啊。

    可是面對著蘇夫人咄咄逼人的視線,看著蘇岑楚楚可憐卻帶著嘲弄笑意的眼楮,又想著孟君文那奄奄一息的模樣,心里一狠,道︰“這個自然,你且說說看。”

    蘇岑微笑著,道︰“第一個,析產分家,我們單獨出府另過。”

    蘇夫人瞪大眼,緊盯著蘇岑,真想給自己的女兒一下子,提醒她︰你沒瘋吧。

    就算是家里有幾個哥們弟兄的,有父母在,哪有分家另過的?況且孟家只有孟君文這麼一個嫡出的兒子,那將來是要繼承孟家的宗族爵位的。

    再者說,哪有讓他出去白白便宜了庶子的。

    孟夫人則覺得耳邊嗡了一聲。她苦心苦力養大的兒子,要分出去另過?憑什麼?前半生兒子生生的被婆婆搶了,她有苦說不出,那是長輩,她受也就受了,憑什麼後半生還要讓媳婦把兒子搶了。她一個多年熬成婆的人還要接茬再受媳婦的氣?

    蘇夫人擔心的看著孟夫人。她的臉色青白,嘴唇哆嗦,眼楮里就充滿了憤怒。看那神色,就像是被奪了幼子的母獅,似乎隨時都會嘶叫著撲上去把眼前的敵人撕個粉碎。

    都知道孟夫人生性軟善。可是兔子逼急了還會咬人呢,何況這孟夫人一向是個深藏不露的女人。

    蘇夫人嗔怪的看一眼蘇岑,對孟夫人道︰“小孩子家,說話口無遮攔,等我回頭訓她。”

    蘇岑眼中的嘲弄一閃而過,很快就垂下眸子,道︰“我也說,這要求太過分了,可是君文說,他以後必不叫我再受苦。他懂得孟夫人的苦衷,不想讓我也遭受這樣的苦痛……”

    婆媳之間的矛盾由來始久,不是一家一戶有這樣的紛爭。蘇夫人很是同情,不禁感慨道︰“君文這孩子,重感情,有擔當,又孝順,還有才,真是個不錯的孩子。”

    一錘定音,言語中竟是大力支持的意思。

    孟夫人氣極敗壞,又不能發作,顯然這是媳婦和兒子商量過的。可恨的是君文隻字不提,讓她獨自面對這種沖擊。

    有苦說不出,打落牙齒和血吞,孟夫人胸口一陣陣泛嘔,卻還是鎮定的道︰“第二個呢……”

    蘇岑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分毫不差的落到孟夫人的眼里。她恨恨的道︰有了君文撐腰,你以為就可以得償所願了麼?就算你們分出去,也休想單獨另過。

    蘇岑想的卻不是欣喜,而是驚訝。這麼苛刻的條件居然沒能打倒孟夫人,她竟然願意含羞忍辱的接受這個條件?

    可見母子情深,她這做娘的,究竟願意為孟君文退讓到什麼程度?

    蘇岑平靜的道︰“第二個,他把姨娘丫頭悉數送走,永不納妾。”

    蘇夫人先看了一眼孟夫人。孟夫人直挺挺的坐著,肌肉緊繃,臉上也是,就像一塊僵硬的木偶。不禁也隱下嘆息。

    孟夫人倒是覺得這條件雖然苛刻,倒也無妨。只要他們夫妻好了,不愁生不出子來,那些小妾、丫頭們生的孩子原本就上不得台面。相較於第一個條件的劇烈沖擊,這第二個倒是給了她一個緩沖,根本算不上什麼。

    蘇夫人道︰“岑兒,你又胡說。這傳宗接代,開枝散葉是大事,豈能由你們兩個人隨口說說就定了的?簡直胡鬧。不過……當朝律法上倒也有規定,男子四十無子,方可納妾。”

    孟夫人板著臉,道︰“這話有理,我一向也最看不慣什麼妾室姨娘的,只要你們夫妻兩個和美,我和你爹都沒什麼話可說。你接著往下說……”

    蘇岑便打量著看一眼母親。

    蘇夫人催促她︰“說吧,你婆婆也不是什麼小器的人……”

    蘇岑做足了功夫,這才一字一句清晰的道︰“第三個,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孟夫人一直很平靜很淡定的坐著,聽完這話許久,也只是抬眼看了看蘇岑,問︰“你這話的意思是……”

    蘇岑道︰“君文說,如果他有一次背叛,便由我自請離開。”

    孟夫人就覺得喉頭腥甜,再待下去,只怕這口屈辱的血便要當面噴涌出來了。再氣再恨有什麼用?兒子胳膊肘往外,伙著兒媳婦算計他自己的親爹娘。

    他就這麼覺得他的媳婦受了委屈,非要替他媳婦出氣,從爹娘那里討回來麼?

    這有什麼可值得宣之於眾的?光榮麼?不是說要他一輩子只忠於一個女人,可是,這種話由兒媳婦說出來,總覺得是對自己兒子的蔑視。

    她自請離開,說的多麼輕巧,還不就是休夫。她竟然敢……有這樣的想法。身為妻子,不安於室,整天只想著要離開。就憑這,她又能做的多到位?又怎麼能做一個賢妻良母,又怎麼能夠和君文安安分分的過一輩子?

    孟夫人豁然而起,道︰“好,好,好,你們夫妻倆個商量的好計謀。你可真是孟家的好兒媳,勾著君文千方百計的忤逆不孝……就為了你們兩個的小日子,便將孟家的尊嚴和顏面踩在腳下……好一對自私自利的夫妻。”

    蘇夫人忙站起來拉住孟夫人︰“夫人別急,有話慢慢說,這兩個孩子不懂事,只管慢慢管教。”又喝斥蘇岑︰“還不給你婆婆跪下認罪。”

    若蘇岑是個懂事的,也就做做面子功夫,哭上兩聲,滴兩滴淚,跪下說幾句軟和話,再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孟君文身上,暫時給孟夫人一個台階,這篇就算揭過去了。

    成與不成,答應不答應,且由著孟家一家回去再議。

    蘇夫人便不住的給蘇岑使眼色,恨不得揪著她的耳朵讓她跪下。可是蘇岑只垂著頭,眼楮瞅著地面,看上去一副嚇壞了的模樣,又柔弱又可憐,可就是一句話都不說。

    越是這樣,越是讓人看著生氣。

    蘇夫人只得道︰“親家夫人別氣,我們且出去坐坐,這屋里都是藥味,人待久了未免腦子不太清楚。”

    不由分說扯著孟夫人就往外走。

    蘇岑卻在這個時候開口,道︰“孟夫人,我知道,我不夠好,達不到你們的要求,更不怎麼適合孟家大爺的品味,正是因為這份自知之明,我沒有答應這三個條件。不妨請夫人回去好生勸說孟家大爺,不如就此放手,給彼此一個方便罷。蘇岑不敢強留夫人,還請夫人多加保重,好自為之。”

    孟夫人氣的手腳冰涼,渾身酸軟,若不是蘇夫人和紅芍架著,只怕當時就要坐到地上了。想要掙脫她二人,偏生腿腳無力。出門時又被門檻絆了一下,饒是兩人架著,還是左膝著地,蹭了一下。

    只是她覺不出疼來。

    這會兒滿心滿腔的怒火,只想拉著自家老爺回家去,不再受這份氣。她一個做婆婆的人,居然要看兒媳婦的臉色,簡直是奇恥大辱。

    聽聽她是什麼話?都這樣的刻薄的條件了,還是孟君文主動提了來的,她卻還不情不願。她到底是個什麼天仙人物啊?也不照照鏡子,君文哪里配不上她了?她居然還給臉不要,不識抬舉,竟然不肯跟君文回去。

    ……

    孟夫人思緒萬千,恨到極點,氣到極點,無奈到極點,臉色就相當難看。直到進了花廳,孟老爺他詢問的看過來,她也沒有一點好轉,神思不屬的坐下,竟是連一點回望過去跟孟老爺打招呼的意思都沒有。

    孟老爺也就不再寒暄,和蘇老爺告辭。夫妻二人出了府,上了車,孟老爺這才問︰“你臉色不太好……”

    沒了外人,只有密閉空間里的兩夫妻,孟夫人的怒火一泄而發︰“我能好得了?”卻也只說了半句,就緊緊的閉住了嘴,淚水毫無防備的傾泄而下。

    見孟老爺一臉的不解和不屑,就更覺得委屈,用帕子捂了臉,也捂住了失聲的哽咽。

    孟老爺緩緩往後坐,挺直了後背,沒再接著問。很明顯,夫人自己在蘇岑那吃了虧。想不到那個小女子竟有這樣的本事。

    也太輕狂無忌了些。

    又鄙棄夫人的無能懦弱。她一個長輩,不能馴服老夫人情有可原,怎麼連一個晚輩都壓制不住?還有臉這麼委屈。

    礙於是在外面,耳目眾多,孟老爺便微眯了眼,沉住氣,想著心事。好在孟夫人並沒有失態多久,拭淨了淚,沉下臉來,一直都沒再說話。沒有委屈,沒再抱怨,也沒有解釋。直到馬車進了大門,兩夫妻進了盛鼎居,把眾人都摒退了,孟夫人才道︰“你去問問你的好兒子,究竟答應了那蘇氏三個什麼條件?爹娘不要也罷,禮義廉恥不要也罷,祖宗榮辱也不要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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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損友

    孟老爺聽了這沒頭沒腦的話,一頭霧水,問︰“什麼三個條件?”

    等到孟夫人連氣帶罵,抱怨完了,他總算抽絲剝繭的弄清了原委,一聲沒吭,轉身出去了。孟夫人怔了一下,叫了一聲“老爺”,也顧不得換洗,緊跟著就追了出去。

    孟老爺大步進了青雲閣,里面卻靜悄悄的。他恨恨的想,不思進取,才餓幾天就裝成女人的可憐樣,能有什麼大出息。

    一腳踹開孟君文的房門,喝道︰“我不管你要死還是要活,蘇氏女是絕對不能再回孟家……”咦,人呢?

    院子里的丫頭急匆匆的跑過來跪下行禮︰“老爺——”

    孟老爺背著手,斥道︰“你家大爺呢?”

    “回,回老爺,大爺,他,他……”他了半天,也沒說出完整的話來。孟老爺氣的也想踢人了。一個個都跟受驚的兔子似的,就沒人能把一件事情交待完整清楚嗎?

    孟夫人上氣不接下氣的跟進來,扶住丫頭的手臂喘息了半天,這才問︰“老爺,君文呢?”

    “你自己生的好兒子,你問我來?”孟老爺氣的一甩袖子,喝令︰“把夏至叫來,即刻把君文給我抓回來。”

    孟夫人一邊安撫一邊給孟老爺倒了杯茶,道︰“老爺,別著急,君文只是待在屋子里憋久了,出去散散心,您別擔心,他走不遠,一會兒就回來了。”

    孟君文的確是待的悶了,身上有了力氣,便帶著清明出了府。

    梁諾是個最不怕事少的,早就聽說了孟家和蘇家的事,一直想問問孟君文這個當事人。況且他從回來,就一直沒能和大家聚聚,因此一聽說他出了府,早就有他派去守著的小廝告訴了他,因此立刻帶了人,從街上迎住了孟君文。

    孟君文見是他,笑的就極其勉強。真是越不想看見誰就便踫上誰。

    梁諾促狹的笑,拍拍他的肩,道︰“幾天不見,你倒不認識我了?”

    孟君文甩脫他的手道︰“豈敢。”

    “罷了,你不認我,我可認你,走吧,多日不見,喝幾杯?”

    孟君文跟著梁諾進了君歸樓。

    叫了一桌酒菜,兩人對坐而酌。梁諾舉著酒杯道︰“你別怪我多事,不過你最近鬧的動靜也忒大了點,怎麼樣,跟哥哥說說,我幫你排解排解?”

    孟君文淡淡的道︰“不用。”

    “哈哈,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若是覺得我這人不夠有誠府,不如把裕常和縱意叫來……我們大家齊給你出個主意,不就是個女人麼,我們這麼多人,還不能幫你?再不然就是一劑……”

    話沒說完,孟君文臉色一沉,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墩道︰“你別婆婆媽媽的多事好不好?我又不是小孩子,就這麼點事,至於用人排解嗎?不過一個女人而已,倒像是多大的事一樣。”

    梁諾哈哈大笑,道︰“喝酒,喝酒。”

    孟君文的自尊心極強,嘴硬的很,可要不是一籌莫展,他至於喝悶酒麼。

    梁諾瞧著孟君文一杯接一杯的往下灌,便朝著隨從使了個眼色,那隨從便出去了。梁諾又要了一壺酒,替孟君文倒上,道︰“不是說你這幾天病了?那就少喝點……”

    孟君文不置可否的哼了一聲,喝酒的速度並沒放慢,竟是一口菜都不吃。

    梁諾按下他倒酒的手,道︰“這樣可就沒意思了啊。兄弟總也不見面,你這一去少說兩個月,怎麼為了一個女人,就像換了個人似的,這可不是你啊。”

    孟君文甩開梁諾的手,道︰“願意待你就待,不願意待就走,我又沒拉著你。”

    “是,是,是我拉著你喝酒的,可到底怎麼樣你倒是說說……唉,我問你,你為什麼不肯休離?”

    孟君文冷冷的挑一眼梁諾,道︰“既是兄弟,你怎麼竟挑撥我家里不和。”

    梁諾在心里不屑的嘁了一聲,臉上卻笑容滿面的道︰“怎麼是我挑撥,你們夫妻不和不是不爭的事實麼?不過只要你一句話,哥哥幫你把她迎回來,你總得有個理由,我才好幫忙。”

    梁諾就是個賴皮狗,他想知道的,不管用什麼辦法,非要知道不可。孟君文也就埋頭再倒了杯酒,道︰“怎不見得你休妻?”

    “呸,你咒我。”梁諾待要發火,又忍下去,道︰“行,行,我不跟你計較,我和我家夫人感情好的很,無端端的為什麼要休?”

    孟君文只冷冷的問︰“如果非有要讓你休呢?”

    梁諾摸著下巴,道︰“這問題問的好沒水準。她又沒犯錯,又沒招惹誰,誰會讓我休她?我當然不會休了,我的女人,一輩子就都是我的女人……”

    梁諾拿筷子一點孟君文,拉長聲調道︰“哦——原來你不肯休是因為這個。”隨即了然的一笑,道︰“不過話說回來,你們倆,又不同。你何必弄的兩敗俱傷。不如休了乾淨……”

    孟君文道︰“兩敗俱傷也得傷,我可不想……”話只說了一半,又被灌酒的聲音給截斷了。

    梁諾收了笑,道︰“其實你又何必?謠言就是謠言,當不得真的,我雖然一向不喜歡老秦,不過他是正人君子……”

    孟君文一聽他提到秦縱意,眼楮里就有了紅血絲,近乎凶狠的瞪了一眼梁諾道︰“是兄弟你就閉嘴。”這話從自己的兄弟口中聽來尤其刺耳。所謂蒼蠅不盯無縫的蛋,謠言也不可能無根無據就扯上秦縱意。

    怎麼不見謠言扯上吳裕常,不見扯上梁諾,不見扯上京中任何一位世家子弟?

    梁諾看了一眼孟君文,笑笑道︰“算了,我說你算了吧,何苦呢?沒聽說過楚文王的故事麼?”

    孟君文反倒笑了,道︰“妻子如衣服,就是把她送人我也沒什麼,可那得是我送的,不是別人從我這偷或搶的。”

    孟君文走了極端,梁諾又不是息事寧人的吳裕常,反倒興起,道︰“你要把蘇氏迎回來,借口多的很,就說她有喜了,看你們家誰還能反對。”

    這話無異於又是一記恥辱的耳光,孟君文的酒灌到喉嚨里,愣是硬生生的噎在了那,好半天才刮著喉嚨咽下去,問︰“怎麼,還有新的謠言不成?”

    蘇氏不可能有喜,若是真有,那也不是自己的。難道她還真的行為不端,連這樣的謠言都傳出來了?

    梁諾是個人精,或許別的方面不擅長,卻極擅長套話,察顏觀色,見孟君文一聽這話,眼楮像是要吃人一樣,便覺得其中有異。

    小夫妻吵架,一怒之下回娘家的不是沒有。不說本朝小戶人家,這樣的事層出不窮,就是本朝太宗皇帝最得寵的穆貴妃就曾一氣之下回了娘家。

    皇上九五之尊,誰敢拔虎須?不管他有沒有錯都是對的,可穆貴妃就敢。娘家人不敢替她撐腰,好言好語勸著讓她回宮,她就拿一把剪子橫在頸下,放出狠話︰若是家里不容我,我就絞了頭髮做姑子去。

    到最後還是太宗皇帝微服私訪,親自去了穆家低聲下氣才哄得穆貴妃一展笑顏。這還不算,是太宗皇帝派了忠王親自把穆貴妃迎回宮才算了事。

    夫妻麼,要在一起生活一輩子,哪有不紅臉不吵架不生齷齪的時候?娘家勢大,肯為女兒撐腰提氣,夫家自然要顧全一點。可夫妻就是夫妻,給個台階,彼此就言歸於好了。

    說蘇氏有喜,對於孟家來說是個百用百靈的借口。誰都知道孟家人丁單薄,到了孫子輩更是明顯。不說孟君文了,就是孟君威至今也膝下無子,連個女兒都沒有呢。

    不管蘇氏犯了什麼潑天大罪,只要她有了孩子,那就是尚方寶劍,孟家自會笑臉相迎。

    孟君文何至於反應如此激烈?莫不是,莫不是……

    梁諾賊兮兮的打量著孟君文道︰“傳言麼,倒是多了去了,不過不是關於你家蘇岑的,而是關於……你的,聽說你不能人道,所以蘇氏至今尚是完璧……”

    孟君文正側耳傾聽呢,誰想他道出了這麼一個驚天的事實,當下噗一聲,嘴里的一大口酒就像噴霧一樣直沖向梁諾。

    梁諾原也不過是試探,不想孟君文會反應成這樣,當下跳起來往後,身上的袍子還是沒能幸免,噴了一身。

    他用袖子抹了一把臉,道︰“喂,我說君文,就算是說中了你也沒必要這樣吧,敢做你還不敢當……”

    孟君文氣極敗壞的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怎麼就交了你這麼個損友。”當下也不理他,轉身就走。

    梁諾伸手拽住他道︰“是我損還是你損,你倒得了便宜賣乖,不行,你先賠我衣裳。”

    孟君文甩不脫,隨手掏出一張銀票摔到他臉上道︰“給你,想買多少自己買去……嘰嘰歪歪,枉你還是個男人……”

    梁諾伸手撈住了那飛揚的銀票,掃了一眼,嘻笑道︰“銀子倒是夠了,不過現下誰不知道蘇氏店的衣裳一價難求,我自己去可買不來,你要賠就賠得有誠意一些,走吧,跟我跑一趟,不然,哼哼,你休想逃。”

    孟君文知道他是火上澆油,偏生沒法,正不可開交處,聽得外面有人喊︰“大爺,小人終於尋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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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故縱

    孟君文被梁諾纏住,正不能解脫之時,聽的外面有人叫自己,忙正色道︰“放手,不是我不賠給你,實在是真的有事。”

    正說著話,夏至進來了,先給兩人請了安,這才道︰“候爺也在此?是我家大人叫小人請大爺回去……”

    梁諾也不好再扯著孟君文不撒手,只得鬆開,道︰“今兒就先放了你,明天,或者不拘哪天,你得親自賠我。”

    孟君文鄙夷的道︰“不就是一件衣裳嗎,還能少得了你的,走了。”帶著清明,夏至委隨在他身後,急匆匆回孟府。

    路上,孟君文問夏至︰“老爺回來了?事情可還順利?”他原本是要跟著去的,可是孟老爺不知道心里揣著的是什麼——自然是怕他誤事。他連登門入贅的話都說出來了,到了那邊自然幫著岳家、媳婦來討伐爹娘——所以就沒讓他去。

    孟夫人則是心疼他的身子︰“餓了好幾天,身子大大受損,你雖是仗著自己年輕,也要好生將息,別落下什麼病根。爹娘都應了你的要求了,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孟君文不能跟去,雖然心中多少有點譜,知道大抵是按著他預想的方向走,可心里還是隱隱的有些憂慮。他不怕蘇家夫婦為難爹娘,也不怕蘇家拿大,只怕蘇岑。

    那女人總是面子上的柔順,至於她心里想什麼,他竟然一點都探不著邊。孟君文總覺得,如果壞事,也只會壞在這女人身上。

    夏至早得了囑咐,不敢亂說,只道︰“小人不清楚,大爺有話只管去問老爺好了。”

    ……

    孟君文在心里咒罵了一聲。要是能問老爺,何至於當著他開口呢?什麼大不了的事,竟這樣滴水不漏,防他還跟防賊似的。

    不過是舉手之勞,這不長眼的奴才竟這樣拿捏自己。

    況且上一回帶著綁他的就是這夏至。孟君文倒不至於懷恨,可是看見夏至心里就堵的慌。縱然綁他是孟老爺的命令,可就像夫妻吵架,像父親教訓兒子,是不希望有外人在一旁看戲的。實在是太尷尬太難堪了。

    因此孟君文對夏至就沒什麼好臉色。

    可好歹他是老爺身邊的心腹,孟君文就算心里再不滿意也不敢發作,一路無話,直接回了青雲閣。

    孟老爺端坐著喝茶,孟夫人在一旁焦急的往外看著。

    這茶喝了快一壺了,人還沒回來。小兔崽子,翅膀還硬呢,就開始不服管教了……心里有火,心里有氣,就該當場當時發作,說不定有雷霆之威。可是孟君文不在,孟老爺的怒火發作不出來,在一盞又一盞的清茶中,這怒火已然消了三分。

    他不由的想,這三個條件,大抵十有八九是蘇氏自己琢磨出來的。至於是不是經過了孟君文的同意?他覺得不太可能。

    這條件如此苛刻,君文不可能不事先稟報,因為這直接關系到他們能不能同意的關鍵。可是君文那樣子,分明是什麼都不知情。

    這麼說,蘇氏是故意的了,難道她竟然不想回孟家麼?

    可是這三個條件也太刁鑽了,簡直是進可攻,退可守,不管蘇岑回不回孟家,她都佔著絕對的主動權。既不用和孟家的人再有往來糾紛,又可以拿捏得住孟君文。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到時候還是她提出和離。

    這耳光打在孟家的臉上,也實在是太響亮了些,如高山擺鼓,聲聞百里……早知道將來會有這麼一天貽笑於天下,何必不現在就結束這個未來必然會出現的可能?

    可是君文偏生也如此的執拗。

    正這會孟君文大步進來,行禮問︰“爹,娘,你們回來了?蘇岑呢?”

    孟夫人便先看了一眼孟老爺,上前拉孟君文起來道︰“你慢些,這是去哪了?怎麼才回來,身子還沒好呢就到處亂跑,看你這一頭的汗……”邊說邊拿帕子給孟君文拭。

    暗里提醒孟老爺,兒子終究是自家的,要自己爹娘來疼,何必為了不相干的外人,就把火都撒到兒子身上。況且兒子的身子還弱著呢……

    孟老爺看一眼孟君文,心下對孟夫人的暗示十分不屑。孟君文高高大大的,臉色紅潤,吃這麼幾頓,年輕人的精神氣就全都回來了,哪有一點病懨懨要死的模樣?

    不過有話是該好好說,兒子大了,他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見,不能堵塞,只能因勢利導。

    孟老爺揮手,道︰“你坐下,我且問你,蘇氏跟你提了三個條件,你可知道?”

    孟君文心下一動。怕什麼來什麼,果然發難的還是她。真心想說不知道,可是卻只是一咬牙,道︰“兒子是知道的。”

    孟老爺毫不詫異,問︰“這麼苛刻的條件你也肯接受?”

    都到了這個地步,孟君文也豁出去了,垂頭,沉聲道︰“是。”

    孟老爺只說了一個“你”字,便沒再說下去。他很想知道兒子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犧牲孟家整個一家的尊嚴,來成全他自己小小的利益,值得麼?

    孟夫人卻失聲道︰“文兒,你怎麼能答應呢,難不成你真的要和她出去另過?”

    孟君文聽出了這話里的信息,道︰“娘,不過是權宜之計,只要她肯回來,我們畢竟是一家人,一家人哪里有不常往來的?等到過了這段時間,以後總有再議的機會。”

    孟夫人忍了忍又道︰“那你身邊的姨娘、丫頭呢?她先時好好的賢良淑德,不惜親自替你挑了個上好的瑯琊,如今又說一律攆走。怎麼做好人的都是她,做惡人的都是咱們家,她這種口是心非,陽奉陰違,翻來覆去,食言而肥的女人,有什麼可值得相信的?”

    孟君文也覺得心口一滯。若不是她對他一直都是那種輕蔑和不屑,他真的以為此舉只是吃醋。

    苦澀化開,滿嘴里都是,腥的睜不開眼楮。孟君文沉沉的道︰“不過是女人罷了,一個不少,多了也煩。”

    見他如此想的開,孟夫人更覺得氣憤。男人三妻四妾純屬平常,他願意那是他對他自己妻子的情分。可像現在,分明是蘇岑逼迫,無形之中就讓君文佔了劣勢。

    她的兒子,一向尊崇慣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憑什麼被這麼一個什麼都不是的女人拿捏?

    孟夫人替自己的兒子委屈,道︰“那麼,你能保證你一輩子一次都不出軌,都不踫別的女人麼?她可是說,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這話中含意可就深遠了。什麼叫不忠?這不忠只是她來定義,由她說了算的。也許只是君文無意中看了誰踫了誰一下,她若認定這就是不忠,那是不是孟君文就百口莫辯了?

    她也太強勢太霸道了。

    孟君文一時沒能回話。

    心里是要炸開的憤懣,恨不得把那女人揪出來暴打一頓。從來沒見過這麼沒理還理直氣壯的人。他都把台階鋪到她的腳下了,她就是不肯下來。

    明明是她的錯,他都不計較了,她還不依不饒。她就這麼想要逃開孟家,和他脫離關系,然後跟別的男人雙宿一起飛麼?

    是可忍,孰不可忍。

    孟君文一直沒開口,孟老爺便示意孟夫人坐回去,對孟君文道︰“君文,我想知道事到如今,你究竟有什麼打算。”

    孟夫人怎麼抱怨怎麼斥責,孟君文其實並不怎麼往心里去。自古以來就是如此。男主外,女主內,男人是天,女人是地。不管她是他的長輩也好,妻子也好,晚輩也好,都要聽他的,凡事都要由他做主。

    可是孟老爺這會發話,不由得孟君文不仔細思量了。

    孟夫人見父子兩個要認認真真的談話,不像是要對著打起來的樣子,就藉口有事悄悄的退了出去。

    孟老爺也不催促,只是定定的盯了孟君文,耐心的等著。

    孟君文內心焦躁不堪。有許多話,是當著自己老爹的面也說不出來的。比如說蘇岑的事。可是不說不行,現在已經不是他一個人的事了。

    孟君文低聲道︰“兒子,從未受過如此屈辱。”

    孟老爺很輕很淡的笑了下,道︰“這算什麼,大丈夫何患無妻。”心里卻是一震。他的兒子,終究還是在這件事中傷到了。如果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把事做的那麼絕。他當初只想著怎麼把蘇岑弄的身敗名裂,卻沒想過兒子回來後會承受這麼大的委屈。

    孟君文苦笑了下,道︰“事已至此,開弓沒有回頭箭。”先前的低聲下氣不能白做,總要討回來些才成。

    孟老爺倒不那麼惱怒了,道︰“男人麼,當能屈能伸,忍一時之屈辱,歷一時之挫折,不是什麼壞事。”

    說開了倒好,蘇氏在兒子心里並非佔了多麼重要的位置,若果然是為兒子出氣,忍一時之氣,倒也沒什麼。

    孟君文便不說話,只朝著他深施一禮道︰“兒子謹尊父親教誨。”

    孟老爺,道︰“罷了,你去安排吧,就把城東的院子留給你們住。離家不遠,多過來看看你祖母和你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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